[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45
Babcorn 發表於 2018-7-19 10:49
第1548章 收買高官

賺錢這種事,下到販夫走卒,上至朝廷命官,誰都不會覺得多賺一點有什麼不好的。特別是當大筆錢財能夠自動流入自己的口袋,而且這來源還是合法的,能夠抵抗這種誘惑的人就更少了。想當年通判王元也曾是一腔熱血要做大明鐵面判官的有志青年,但在社會現實的打磨之下,棱角也在做官的過程中慢慢消失了。

如今王元跟海漢合作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銀子源源不斷地通過各種渠道進到他的名下,而且由他直接或間接經營的產業規模也越來越大了。這種商業經營上的成就感與做官有所不同,在王元看來做官這條路終究是有上限的,背景、實力、機遇缺一不可,像他到了目前的職位想再往上走就十分困難了,哪怕有海漢在背後撐腰加持,他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夠得著更高一級的位子。

但經商就不一樣了,只要操作得當,經營規模可以不斷擴展下去,事業範圍甚至都不會受到國界的限制,這對在官場上混了半輩子的王元來說實在是一種新奇的體驗,甚至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刺激。王元如果現在辭官不干了,他從與海漢人交往中所學習到的商業經驗,也足以讓他成為一位成功的商人了。

石迪文想通過他去把浙江布政使王畿拖下水,這在王元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如果海漢人遲遲沒有這個動作,王元反而會覺得不合情理。石迪文以前不止一次跟他提過,海漢肯定不會公然入侵大明,但在必要的時候會設法籠絡地方高官,以便保證海漢在大明境內的各種產業和收益能夠穩定安全。

以王元的職位,自然已經算得上是地方高官了,擱在穿越者原來生活的時代,就相當於是分管某些領域具體工作的常務副市長。在杭州境內,王元還是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就算是知府何冠之,也不敢輕易招惹他。不過對於海漢來說,僅僅只是控制州府一級的官員還並不足以實現長遠的規劃,各省主管行政事務的布政使自然便成為了首選目標。

浙江布政使王畿能通過王元這條人脈搭上線,石迪文自然是不會放過,不管最終能不能跟王畿談成合作,但至少要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實在不行也要留個口子在這邊,之後再讓施耐德或者寧崎這種擅長談判的執委跑一趟浙江,親自跟王畿接觸。

當然在此之前,石迪文也特地發電報回三亞,向執委會申請談判所需的各種特殊條件。要收買省級高官,總得要拿出些能夠打動對方的好處才行。而執委會在這方面也給予了石迪文比較大權限,經濟方面幾乎不設上限,只要石迪文覺得值就行。除非對方提出的條件涉及到海漢今後的政治立場,其他的條件基本上都可由石迪文一言而決。

從執委會討到了足夠大的權限,石迪文這才來到杭州,讓王元替自己安排與布政使王畿的會晤。王元辦事效率倒也頗為不錯,石迪文在杭州只等了一天時間,便已經有了回音,王畿答應在杭州城以北的天目山山腳下一處宅院與石迪文見面。

這個會面地點是由王畿主動提出的,石迪文細細一品,覺得此人果然是有些門道。首先對方不願在杭州城內以官方身份會面,而是安排在城外某處私人地方,就說明了王畿謀慮頗深,不管海漢這邊要談合作談條件,那也都是私人性質,王畿所說的任何話也不代表大明官方。其次這地方安排在城北,遠離海漢相對更容易控制的錢塘江沿岸,未嘗不是沒有對石迪文的防備之心。若是有什麼突發狀況,參與談判的海漢人必須要繞過半個杭州城,才能重新回到他們熟悉的水上,這樣王畿就給自己留出了充分的反應時間。

不過石迪文倒也不擔心王畿會跟自己玩什麼花樣,大明與海漢建交的消息,王畿這個層級的官員肯定已經收到風聲了,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海漢發生衝突,也沒法跟朝廷作出交代。所以石迪文很爽快便答應了王畿提出的條件,兩天後在對方指定的地方會面。

海漢這邊需要為這次會面做的工作其實也不少,安全部的外勤小組專門來回走了兩趟,確定往返該地點的路線,以及萬一途中發生狀況,要如何護送石迪文安全撤離的緊急路線。此外其他部門也都要提前做好應付突發狀況的準備,特別是石迪文離開舟山之後,相關的工作幾乎都下放到歸化籍官員的頭上,到時候萬一聯繫不上身在杭州的石迪文,各部門也還是得照常運作下去才行。

石迪文只有兩天時間來安排這些事情,而且他現在在杭州回不去,工作上的大部分事情就只能隔空安排。好在他從舟山出發之前便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大部分的工作,如今只需要再進行細微的調整就行了。在這期間他甚至還抽空見了幾批與海漢有貿易往來的本地商人,談定了幾筆交易量較大的買賣。

石迪文在錢塘江畔的海漢商棧裡不慌不忙地會見本地商人,這些情況自然有人回報到王畿那裡。對於石迪文表現出來的淡定,王畿倒也稍稍放鬆了一些,他認為海漢人約見自己或許是跟建交一事有關,要重新核定浙江這邊的通商事宜,但既然對方表現得沒有那麼急切,說兩天後就答應了兩天後再會面,那王畿也樂得多一點時間來為這次的會晤做準備。

兩天之後,從錢塘江畔的商棧中駛出一列車馬,一共有三輛馬車和二十多名騎手。而杭州官府派到這邊以保護為名駐紮在商棧附近的兩百餘名明軍,已經在事前就接到了命令,沒有再跟著走了。這也是石迪文提出的要求,他認為在治安良好的杭州城附近並沒有必要動用這種陣仗為自己護駕,有自己的貼身衛隊就已經足夠了。

當然石迪文還有沒說出來的潛台詞,他其實是認為杭州官府派來的這些明軍除了礙事之外別無用處,要論戰鬥力肯定也不及自己帶在身邊的這支警衛排。沒了這些明軍跟著,隊伍反而能更加自如地行動。

這支隊伍沒有選擇穿城而過,而是很低調地選了一條從城東繞行過去的路線。這也是安全部外勤組的建議,因為城內人口眾多,環境複雜,護衛人員很難有效布控。倒不如直接從城外繞行,地形開闊,也不易被人暗中設伏。雖然路線繞了一點,但相對更加安全可靠。

儘管安排這條城外路線的目的是為了低調出行,但實際上這支隊伍走在外面著實打眼,畢竟官道上也很難看到有這麼多騎士護著馬車車隊前進的場面。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官道上的行人車馬見到這支隊伍如此陣勢,紛紛主動避讓,唯恐衝撞了什麼大人物。

天目山這個名稱的來歷是與其地形地貌有關,《元和郡縣誌》記載:“有兩峰,峰頂各一池,左右相稱,名曰天目。”而這個地方因為地理環境的原因,其年均氣溫也常期穩定在十四五度的水平上,可謂冬暖夏涼。

像這樣的名山,自然少不了儒、道、佛諸教留下的歷史文化遺產。山中有寺院庵堂五十餘座,僧侶上千人。西漢道教大宗張道陵便是在這裡修道,道教宗師葛洪曾在這裡煉丹,東漢《洞淵集》更是將天目山稱為“三十四洞天”。而僅明代以來,便有上百位文人登天目山,留下了上百篇詩文記錄這裡的美麗風光。

但王畿約定的地方其實並不在天目山的山區,頂多只是能算天目山餘脈的山腳下。便是被稱作東明山的這處所在。這處宅院位於一片水杉林內,從外面看很難透過密集的林木看清裡面的建築,如果不是有四尺寬的石子馬車道通向林子裡,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樹林裡其實是一處已經廢棄的宅院。

這個宅院的名字也是根據這裡的環境而取來,叫做“秋杉居”,意思是這裡風景最好的時候還是秋季整個林子的樹葉都變成黃葉的時候。這處地方的產權雖然不在王畿手上,但主人家其實已經將房子交給了他。王畿隨時都可以調用這個地方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當然也包括了用來會見一些身份特殊不易公開露面的客人,比如石迪文這樣的。

水杉林外便有明軍值守,待海漢這一隊人到了近前,便有士兵站到路中間將他們攔了下來,要求只能一輛馬車進入,其他人需在外等待。石迪文知道這是對方忌憚自己的表現,當下也不說破,便按照他們的意思做了。

片刻之後,王畿與石迪文終於在秋杉居的一間花廳中相見了。王畿對於石迪文的年輕表現出了讚歎之情:“原來貴國在本地的負責人竟是如此年輕,石將軍的事蹟,本官也略有耳聞,想不到私下倒是一個很低調的人啊!”

石迪文此時其實已經三十好幾了,但因為長期在舟山養尊處優,這外形倒是一直保持著剛剛加入穿越行動時的那種水準,八年多過去了也沒見著明顯的變化。

石迪文笑著拱手應道:“王大人過獎了!有機會請王大人去舟山島上住一段時間,衰老自然就會減緩了。”

王畿道:“這兩年經常都在聽人說舟山島如何如何,倒是從未去見識過,等建交的聖旨下來之後,本官一定要去當地看看貴國把那個島變成了什麼樣子。”

“隨時歡迎您的到來。”石迪文對此絲毫不虛,但凡是到過舟山島的明人,都無不為島上的開發建設水平而感到驚訝。即便是王畿身為浙江高官,但石迪文確信他看到定海港那種經營規模的海港時,一定會感到驚訝。

兩人落座之後閒扯了一番,王畿這才將話題引入正軌:“石將軍這次來杭州,也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既然特地約見本官,那想必石將軍也不僅僅只是來這裡喝杯茶瞎聊幾句吧?”

石迪文道:“喝茶隨時隨地都能喝,這次求一個與閣下會晤的機會,其實是有要事相商。”

王畿的眼光和層次比王元何冠之之流要高出不少,聽到這話便主動替他作答了:“既然不是來安家,那肯定就是來談生意了。說說吧,閣下打算怎麼做。”

石迪文道:“想必王大人已經知道,你我兩國建交在即了,今後浙江沿海各州府都將對海漢商人和商品放行,不知王大人有沒有興趣參與進來?”

王畿只是看著他,卻沒有開口回應。石迪文見狀明白對方大概是在等著自己開出更具體的條件,當下便說道:“王大人名下有什麼商行,可以在我們這邊報個名,屆時也有機會拿幾個商品的專銷權。”

王畿還是沒說話,一副淡定的模樣開始喝茶,看樣子石迪文所開出來的條件並沒能讓他立刻趕到滿足。

石迪文想了想又發問道:“那王大人有興趣在海外投資嗎?種植園項目瞭解一下,這幾年一直都是大明商人向我國投資的重點項目之一。”

王畿緩緩地應道:“這種植園盈利能力如何?”

“一般三年左右回本,盈利期可達二十年以上。短期利潤可能不如一般商品,但勝在長期收入穩定……”石迪文見王畿終於開口發問了,趕緊一邊回應一邊作出解釋:“像王大人這種因為公務繁忙而沒辦法親自打理種植園的情況,我國也提供全面的託管服務。”

王畿聽完之後又問道:“除了種植園和商品專銷,還有什麼別的嗎?”

石迪文聽他這口氣,很顯然是沒有看上自己剛才開出來的條件,心中不禁嘀咕這王畿心思還不小,尋常官員聽到這兩個條件一般都會比較滿足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王畿這種竟然還問有沒有其他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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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9章 合作形式

大明官場上貪財的官員當然很多,否則東南沿海也不會在短短幾年中就被海漢使用金錢攻勢滲透得千瘡百孔了。石迪文在浙江這邊所接觸到的地方官員中,絕大部分人都是來者不拒,收錢的時候只會嫌少不會嫌多。

當然官員到了一定的品級之後,就不會再這麼赤裸裸地伸手要錢了,一般會選擇與海漢在某些領域進行商業合作,用更高級的操作方式來獲取更穩定的收益,而不是簡單粗暴的一錘子買賣。四五品的地方官一般都會充分利用手頭掌握的權力,在與海漢達成長期的合作關係。比如寧波知府曲余同就是此類官員的典範了,不但跟海漢攀上了姻親,而且能讓距離海漢人盤踞的舟山島最近的寧波府享受到進出口貿易所帶來的紅利,讓治下地區的經濟水平都能借助於海漢的商業體系而有所提升。

石迪文在這次來杭州之前,也曾設想過王畿這個人會有怎樣的態度,但他認為對方既然已經是一方大員了,想必在談及這種利益交換條件的時候,言語方面也會隱晦一些,說不定就是雙方你來我往兜圈子打啞謎的局面。但實際情況顯然與他的估計是有差異的,王畿這人不但說話直白,而且態度也表現得很明確,對於商品專營權和種植園這些比較常見的操作項目,他似乎並無太大的興趣,又或者說這些東西的誘惑力對他而言還不夠。

王畿既然主動問起還有什麼別的好處,石迪文也就不用再跟他打太極了,當下便很是直白地說道:“更大的好處當然也是有的,但那要看王大人的合作程度了。或許王大人可以開誠布公地說說,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好處。”

王畿面無表情,眼神盯在石迪文臉上,似乎要從他的表情琢磨出這話到底是場面話還是真心實意的建議。石迪文何等人物,自然不會被王畿這種文官壓住氣勢,只是笑眯眯地看回去,絲毫不為其所動。

王畿見自己的官威在石迪文身上並不好使,當下只能先放棄了這個打算,沉聲問道:“本官聽說等朝廷通商之後,貴國會在浙江有所動作?石將軍能否予以說明?”

石迪文拿不準王畿的意思,便先反問道:“動作?不知王大人聽說的是什麼動作?”

王畿道:“貴國未免也太小看我大明了,近期在沿海州府各個行當裡做的小動作,真當本官瞎得看不到嗎?想讓如此之多的行業臣服於貴國的指揮調度,這目的究竟何在?”說到後面,竟然隱隱了幾分興師問罪的語氣。

近期海漢在浙江沿海各州府所採取的一系列措施,目的是要儘可能整合各個行業,掌握這些行業的話語權和制定標準的權力,從而達到在經濟上控制住這些行業的目的。當海漢能夠控制住這些關乎國計民生的基本產業之後,要對整個地區的經濟產生影響也就變得容易了,這樣也就有更多的籌碼來與大明在政治問題上討價還價了。

王畿能夠瞭解海漢的這些動作並不奇怪,畢竟一省布政使權限極大,手裡會掌握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情報資源,就算是錦衣衛、東廠這些情報機關,也會在必要的時候與承宣佈政使司共享情報信息。海漢在浙江沿海州府所做的這些動作雖然手段還算隱蔽,但參與者眾多,並沒有多強的保密性可言,只要有心查探,是不難發現海漢在這些行業中的新動向。

不過海漢選擇了這種行事方式,自然早就把大明官府察覺到之後的反應考慮了進去,海漢各個相關部門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空前一致,認為大明官府即便察覺到了海漢的意圖和手段,也很難拿出什麼行之有效的反制措施來進行阻止,最大的可能便是由某一級的官員出面進行口頭抗議,但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手段。畢竟兩國建交通商的這種大趨勢之下,大明官府有任何破壞兩國關係的行為都有可能會被視作是極為嚴重的挑釁。

石迪文曾經考慮過大明方面如果要提出抗議,或許會是由某位知府出面交涉,倒是沒想到這個角色竟然是由浙江布政使王畿來親自扮演。而石迪文也有點拿不準,這王畿究竟是真的打算問罪,還是要以此為條件,與自己在別的事情上討價還價。

石迪文決定還是先以官方態度來回應對方的質疑:“王大人怕是有所誤會,我國行事一向都光明磊落,哪裡有什麼大動作小動作,都是正常的經商手段而已。我國商人在大明活動期間一向遵紀守法,如果真有什麼違反大明律法的地方,那就請王大人指出來,或者乾脆依法處理就是了。”

石迪文可不會承認對方控訴的罪狀,咬死了這是商業經營中的正常措施,如果王畿真要法辦相關的海漢商人,那隻怕最先受不了的並不是海漢,而是那些與海漢有深度合作的各級地方官員。即便王畿在浙江位高權重,想在這件事情上扮演整個官場的絆腳石也還是會有些託大了,到時候沿海州府出了亂象,他這個布政使恐怕就得因此而背鍋。

王畿大概也沒有料到石迪文的態度竟然如此強硬,甚至都沒有還價,而是直接擺出了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抓捕海漢商人能不能起到作用還不好說,但石迪文和地方官府的利益相關者們肯定不會對此袖手旁觀。不管王畿的意圖到底是什麼,石迪文可不想讓他輕易佔到上風。

以強硬對強硬,石迪文這個回應還真是踩准了王畿的節奏。王畿本事想通過這種方式在氣勢上壓倒石迪文,以便能在之後的談判中佔據主動,但顯然他有點低估了石迪文的實力,這番表演在對方面前根本就沒起到應有的作用,反倒是被石迪文以同樣的方式進行了回擊。他也不想想,石迪文這種南征北戰打過不少仗的軍中將領,哪裡會被幾句言語恐嚇就給鎮住,別說他王畿,就算是換了崇禎皇帝親自過來,效果也是一樣。

話要是在一開始就說僵了,那後面的談判可就沒法再進行下去了,王畿雖然有些不甘,但顧全大局還是主動退讓了半步:“石將軍這話就說得重了,本官可沒說過貴國商人的行為是違法的。只是這種行為於我大明不利,本官還是希望石將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王畿這口氣變軟了,石迪文自然是立刻便察覺到了。他也不想鬧得太僵讓王畿下不了台,當下笑道:“我能給王大人的解釋,就是為了能讓參與進來的經營者們賺到更多的錢。如果錢只是進了我國商人的口袋,那貴國商人也不可能這麼配合,是吧?”

石迪文就是吃準了王畿根本看不懂這些商業操作背後的深遠目的,別說王畿了,如果不是施耐德詳細解說過整個計畫的內容,石迪文也未必能悟透這些商業手段的目的所在。王畿頂多是憑直覺感受到了海漢控制這些行業的企圖不善,但不太可能明白海漢這些手段在商業之外的其他目的。

而石迪文要弄明白的,便是王畿的條件究竟是什麼。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立場並不是單純地對海漢抱有敵意,而是想在這場會晤中佔據上風之後再拋出條件。只可惜石迪文並不打算讓著王畿,佔上風這事基本已經無望了。

王畿道:“本官身為浙江父母官,既然知道此事有問題,那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你且與本官說說清楚,這中間到底是有什麼貓膩。”

王畿的堅持讓石迪文也不禁有些疑惑,看對方這種態度,莫非是有什麼切身利益牽扯其中,才會一直扯著這個問題不放。石迪文便試探著問道:“各個行業狀況都不一樣,那不知道王大人想瞭解的是哪個行業呢?”

這個問題果然是問到了點子上,王畿稍稍猶豫之後便給出了答案:“糧食。”

糧食?石迪文前些日子才跟寧波的幾個知名糧商進行過會談,當然很清楚這個行業裡的情況。由於海漢在浙江的控制區以海島為主,陸地面積有限,也沒法進行大宗的糧食生產,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從浙江就近採購,就連運往北方山東、遼東兩處控制區的糧食,絕大部分也是採購於浙江各州府。

對於海漢在福建海峽以北的幾個控制區來說,糧食採購算是剛需,所以對於本地糧商的依賴性極大,海漢想通過採購量來對糧商進行反向控制,進而影響到糧食行業,這個想法到實際推行時就發現難以實施了。雖然海漢對本地糧商們來說算得上是超級大客戶,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願意將這個行業的話語權讓給客戶來掌管。商務部雖然設計了很多種方案,想將糧商的利益與海漢捆綁到一起,但最終還是未能讓這些糧商放棄抵抗。所以最後石迪文被迫選擇了放棄,這也是他那段時間在寧波的一系列會談中唯一沒有取得任何成果的一個行業。

海漢這邊的判斷是糧商們不願意將自己的利益和前途跟海漢捆綁到一起,那大家就維持之前單純的生意關係好了。只要海漢在糧食交易中不附加其他非商業的條件,大明糧商都還是很樂意與這個大客戶做長期買賣。在經過這件事之後,石迪文也就沒有再將整合糧食行業列入計畫的打算了,至少海漢在北方地區開發出糧食產區之前是不會有什麼大的變數了。而從南方如台灣島等地運糧去北方,終究要考慮到運費和時間問題,大概也只會是一時的權宜之計。

石迪文倒是沒想到在今天這個場合,會由王畿再次提到了糧食行業。但問題就在於海漢從頭到尾都沒有在浙江這邊的糧食行業中動過什麼手腳,王畿既然知道海漢在整合某些行業,那不可能對此毫無所知,單獨把糧食行業提出來講,又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呢?

石迪文在心中把事情脈絡大致過了一遍,這才對王畿回應道:“王大人恐怕是有所誤會了,我上月雖然是跟一些糧商有過接觸,但並沒有對浙江的糧食行業有什麼動作。就算我想,糧商們也不願意配合啊!”

“石將軍上月在寧波見的那幾個糧商,其實都只是在當地有點影響力,紹興、嘉興、湖州、杭州這幾個州府才是浙江真正的產糧大區,石將軍要談的事,應該在這邊來找大糧商談才有用。”王畿居然很熱心地向石迪文介紹起了浙江糧食行業的狀況。

石迪文對這些信息並非一無所知,但他在糧食採購過程中所需考慮的不僅僅是價錢問題,還有糧食交易背後的人脈和利益輸送考量。這些大糧商哪個背後沒有官府背景,該從誰手裡以怎樣的價格買糧,那都是要經過一番盤算才會實施。寧波以外的州府也有糧商來與海漢接觸,但在交易條件方面一直沒有談攏,所以截止目前,海漢在浙江採購糧食的主要來源地依然是距離舟山最近的寧波府。

但今天王畿既然主動提到了糧食行業,並且已經給了石迪文明示,他這顯然就是要借此介入這個行業了。石迪文很快在腦中理清了前因後果,但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王畿這一省布政使竟然會這麼容易就親自下場了。

“王大人這是打算介紹糧商給我認識?”石迪文笑著應道:“如果糧商是王大人的至親,那這買賣就不用細談了,我答應了。”

早前與海漢保持貿易往來的那些糧商雖然也有官方背景,但顯然不如王畿這尊大神有影響力。如果因此就能讓王畿站到支持海漢的一邊來,那換幾個糧食供應商對海漢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無非就是在價格上對新糧商多補貼一點,通過這種方式來讓王畿得到實際的經濟好處。
Babcorn 發表於 2018-7-19 10:49
第1550章 糧食行業

給大明官員送錢,這對海漢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只要能達成海漢的要求,錢財好處在海漢執委會眼中只不過是一個或大或小的數字而已。遇到那種手裡掌有實權,能為海漢在大明的各種計畫提供助力的高官,海漢這邊甚至會想方設法送錢上門,就如同石迪文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一樣。

不過王畿的狀況好像與石迪文過去遇到的那些大明官員有些不太一樣,雖然石迪文從一開始就在暗示對方可以直接談條件,並且也擺出了可選的經營項目讓對方挑,但王畿卻是拒絕了這個提議,然後繞著圈子演了一大出戲,最後居然提出了要在糧食這個行業裡做文章。石迪文確實不懂,為什麼王畿放著現成鋪好的路不走,非得要挑糧食這個行業當成籌碼,難道王畿在浙江民間的影響力,就主要集中在糧食行業了?

安全部在此之前對於王畿此人當然是盤過底了,但所掌握的信息基本都是公開或半公開的,如個人出身履歷、家庭狀況、私下愛好等等,對他所能直接或間接控制到的行業卻並沒有太多的可靠消息。這一方面是因為海漢與王畿之間本來就缺乏可靠穩定的消息渠道,對他的瞭解只能來源於公開信息;另一方面王畿的官位太高,他一句話就足以影響到治下地區的任何一個行業,對外界而言,根本猜不准哪些行業才是他真正能夠操縱的對象。

當然了,既然現在王畿點明了糧食這個行業,肯定不會是拿此來開玩笑了,石迪文乾脆就爽快地開出了條件,只要這糧食生意是王畿家中的產業,海漢直接採購便是了。

王畿道:“石將軍果然是痛快人,那本官就直說了,先前提過的這幾個州府,本官都能組織起數目龐大的糧食供應,以貴國在江浙地區的採購量,本官這邊便可一力承擔。”

石迪文一聽他這口氣,竟然是打算要獨吞海漢在本地的糧食採購份額,不給其他糧商留飯吃了。每年秋收便是海漢採購糧食的旺季,對方趕在秋收之前提出這個條件,很顯然也是看準了時機,打算要從中賺上一大筆了。

海漢目前的糧食採購是從以寧波糧商為主的七八家糧商手中分頭購買,每家的採購份額都各不相同。各家的糧食價格其實相差無幾,海漢劃定採購份額的參考標準主要便是各家的背景了,後台越強能拿到的份額自然也就越多。當然了,在寧波府境內,最大的官方後台莫過於知府曲余同了,而由他操控的糧商的確是目前海漢在浙江進行糧食採購的最主要供應商。

不過今天王畿把話說明了,今後這樣的形勢可能就要發生變化了。他要伸手拿這糧食採購的買賣,海漢肯定會將其作為優先考慮對象,畢竟這一省布政使可比知府以下官員的個頭大多了,以收買價值而論,那海漢肯定也會選官大的這邊。

當然僅憑王畿這麼三言兩語,還不至於讓石迪文就立刻作出決定,他先前場面話雖然說得漂亮,但真到了要拍板的時候,那還是得一分一釐算個清楚才行。當下石迪文便向王畿問起,這幾個州府的糧食供應價格,組織貨源所需的時間,以及交割方式等等。石迪文雖然不是商務部的人,不過前段時間為了與糧商們進行談判,也惡補了一下糧食交易方面的知識,沒想到時隔數日居然還能再次派上用場。

王畿見石迪文所提的問題也很有針對性,便也據實以答。他知道石迪文問這些不是要為難自己,而是要衡量自己所提供的糧食貨源是否能夠真正滿足海漢的需求。但王畿為此已經做了頗多的準備,以他手中所掌握的權限,甚至比一般的糧商更加瞭解整個江浙地區的糧食生產狀況,要利用手裡的權力對糧食去向作出某些安排更是輕而易舉。

而這是普通糧商以及他們背後的官方靠山無論如何也沒法相提並論的優勢,雖然在採購成本上不會帶給海漢什麼優惠,甚至有可能因為貨源地的進一步分散而導致運費成本上升,但這可是一個搞定浙江承宣佈政使司的好機會,而且成本是可控的,石迪文絕不可能放過這樣的時機。

兩人談及具體的事宜,竟然都開始認真起來,王畿乾脆就把石迪文帶到書房裡,然後拿了紙筆開始寫寫劃劃,計算起石迪文所提到的幾個問題。他原本以為像石迪文這種帶兵大將,就算對於商貿之事略知一二,說到術數方面肯定還是會顯露短處,但談了幾句之後就發現,石迪文的心算能力可比他強多了,甚至比他那幾個號稱術數無雙的師爺還計算得更快更準。

王畿為了這次會面,提前便已經做了不少準備工作,其中便包括糧食貿易中的種種數據,早就命人計算好了結果,此時只需向石迪文一一報出就行。不然以石迪文剛才所提的這些問題,王畿還真沒法立刻便回應出準確的數字。

石迪文當然並不是什麼數學天才,他的計算能力在穿越前那個時代也只不過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正常水平而已,但在這個時代人們普遍會認為帶兵打仗的武夫沒有什麼文化,更不會將其與數學聯繫到一起。石迪文稍稍展露一下自己的心算能力,就已經讓王畿頗感驚訝了。

“想不到石將軍還長於計算,這難道便是貴國國民精於商貿的天賦?”王畿不禁感嘆了一句。

石迪文的注意力從亂七八糟的數字上移開,抬頭望向王畿笑道:“王大人過獎了。這個也不算什麼天賦了,只是彫蟲小技而已。”

王畿心道我請那幾個算帳的師爺還沒你算得快,都要開出每人每月二十兩銀子的薪餉才能作數,這還叫彫蟲小技?那這小技的價碼未免有點高了。

既然石迪文精於術數計算,王畿可就不敢在成本核算等數字問題上跟他打馬虎眼了,只能按照既定的方案一點一點與石迪文討價還價。但石迪文所在意的並不是價格問題,供貨是否及時足量,貨物的品質是否能夠達到海漢的要求,錢貨交割的方式,這些才是他真正關注的重點。

比如錢貨交割方式一項,一般來說都是雙方當面點貨收錢,但如果雙方都有比較可靠的信譽度,那麼出現先交貨或者先付錢的狀況也很正常。而海漢一向善於通過貿易手段來推廣自家的金融體制,讓海漢紙幣逐步進入到大明沿海地區的市場中,在兩國間的進出口貿易中充當流通貨幣來使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減小了現銀的流通量。

海漢銀行商業信用好,發行的紙幣攜帶方便,結算也快捷,並且不易被仿造,因此近兩年在沿海商界已經逐漸開始有規模地流通起來了。期間雖然也有那麼一些不知好歹的人嘗試要仿造海漢紙幣,但涉事人員結果無一例外都是暴斃家中,甚至是被一把無名大火把整個房子都給燒了。多得幾次,民間自然明白這是海漢動了手,從此再也無人敢拿性命去挑釁海漢的底線。

海漢紙幣的可靠度有了一定的保障之後,兩國間的貿易結算便越來越多地使用這種新貨幣來取代份量沉重的銀子和銅錢。而如果能夠將這種貨幣推行到一省布政使都加入使用,那對於大明沿海地區的經濟控制力度就將會得到進一步的加強了,今後在浙江繼續推廣海漢紙幣也就有了一個號召力十足的榜樣了。

兩人談至中午,王畿作為地主還是提前命人準備了一桌宴席。不過雙方都打算在席間繼續討論合作事宜,是以都沒有安排下屬陪坐。

午宴之後,兩人回到書房繼續探討,又花費了兩小時之後,雙方大致已經敲定了合作的內容,只剩下一些接洽方面的細節還需要交給下面具體經辦的人去進行銜接。而討論到了這個階段,石迪文也已經基本明白了王畿為何要選擇糧食行業作為撈錢的掩護。

正如王畿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在各個沿海州府都控制著一批關係過硬的糧商,其中一部分人的確是與他有著親屬關係,可以說是借助他的官位才逐步掌控了各地的糧食市場。即便海漢人沒有來到浙江,王畿也有自己的目標想要實現,而他的目標其實與海漢目前在沿海州府中實施的手段非常相似,那就是要設法整合糧食行業,掌控這個行業的定價權和話語權。

截止目前,王畿在糧食行業所取得的進展要比海漢大得多,已經至少有四個州府的糧食市場是處在他的操控之下,可以說跺一跺腳就真的能讓全浙江的糧倉抖三抖了。寧波的糧商雖然暫時還處在他的掌控之外,但王畿認為只要自己能把海漢的糧食供應買賣從寧波府搶過來,那麼寧波糧商必然將會大受打擊,屆時再對其進行兼併整合,難度就將會比當下要小得多。

王畿的這些想法雖然沒有對石迪文和盤托出,但海漢這邊原本就有整合本地糧食產業的打算,只是沒有王畿這麼得天獨厚的條件而已,因此石迪文從王畿的言語中,便大致能推斷出他的想法了。

石迪文從未想過一省高官竟然還能以這樣的方式來謀取私利,這樣看來王畿也算是實幹家了,至少他沒有躺在自己的官位上等著別人送錢來,而是選擇了主動出擊,通過控制糧食市場來獲取收益。雖然這種方式比較麻煩,但收益更容易合法化,對於他這樣的高官而言肯定更加安全一些。

而且石迪文也不得不承認,在整合糧食市場這件事情上,王畿所取得的進展要遠遠超過了海漢,人家至少已經將浙江境內的幾個糧食主產地都捏在了手裡,而海漢卻連一個寧波府都沒能搞定。如果雙方這次的交易條件達成,那麼海漢其實是在推波助瀾,幫助王畿更快地整合浙江本地的糧食市場。

這樣做是好是壞,站在石迪文的角度,其實很難馬上就做出判斷,畢竟他所擅長的領域是軍事而非貿易,不具備施耐德那樣敏銳的商業嗅覺。他這段時間馬不停蹄地奔走於浙江各地進行商業談判,其實也是被趕鴨子上架的不得已之舉。

而王畿很清楚自己如果能與海漢達成交易條件,那麼整合省內的糧食市場就指日可待了,而這也正是他為何果斷拒絕了石迪文先前提出那些看似很有誘惑力的條件。對王畿來說,只要整合了糧食市場,大筆財富唾手可得,又何必要去經營那些有風險的項目。當然了,前提就是能夠說服海漢人接受自己提出的交易條件。

兩人的探討在下午告一段落,石迪文主動提出了要休息一下,捋一捋今天所接收到的這些信息。王畿倒也沒有急著催促他立刻作出決定,而是讓人安排了一處幽靜院子給石迪文。

石迪文所說的休息其實也是一個幌子,王畿的人剛走,他便命令隨從人員立刻取出裝在一個木箱子裡的電台,向舟山島發送電報。由於他所帶的戰地電台功率較小,所以必須要通過舟山中轉之後,再發回三亞勝利堡。

石迪文發送電報的內容,便是向三亞告知目前的談判進展,以及布政使王畿的意圖,然後徵求執委會的意見,是否應該與王畿進行合作,助他整合浙江的糧食市場。

石迪文發完電報之後,心情才稍稍放鬆了一些。就他目前所接觸過的大明官員而言,王畿可以算是相當務實的一派了,甚至比那些身在基層的低級官員還更加明白該如何利用手裡的權力賺到錢。如果王畿不是有這麼一個官職在身,石迪文認為他也極有可能會成為一個相當厲害的商人,就算不經營糧食,在別的行業也一樣會出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8-7-19 10:50
第1551章 長遠眼光

但像王畿這樣滿腦子小算盤的人是否適合身居高位治理一省之地,石迪文倒也不好妄加評判,只是就兩人今天接觸下來的觀感而言,石迪文覺得此人精明有餘,大局觀卻稍差了一些,在乎的就是自己手底下可控的那些產業和利益,卻對於雙方在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方面的合作前景缺乏足夠的認識。兩人談了一天,幾乎很少談及即將到來的兩國建交事務,談話內容都是圍繞著糧食貿易進行,而這顯然不應該是兩國之間唯一的話題。

不過對海漢來說,只要王畿有所求,那事情就好辦,不管是糧食貿易還是其他產業,以海漢的財力來操作都不在話下,更何況從浙江大量購買糧食對海漢來說也是剛需,如今無非就是換個交易對象而已。只要三亞那邊對此不表示反對,那麼與王畿達成協議就沒有其他大的阻礙了。

至於目前與海漢有貿易往來的那些糧商,只要把布政使這個招牌搬出來,這些商人就算不服也只能打掉牙往肚裡嚥了。之後王畿還會設法整合浙江的糧食行業,那個時候才是這些糧商真正面臨考驗的時候。

石迪文發出電報之後僅過了三個小時,就收到了三亞那邊發回的批示。考慮到執委會可能為此還專門召開了緊急會議,不得不說這辦事效率還是相當高的。執委會的意見很明確,就是以收買和控制王畿為先決條件,其他的條件都可以由石迪文酌情決定。換句話說,浙江糧食市場的未來走向,其實也在石迪文的一念之間。

不過既然執委會已經明確了方向,要以拿下王畿為首要目標,那麼石迪文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翌日談判繼續,王畿在第一天所提出的要求基本都得到了石迪文的認可,這其中不僅僅是海漢糧食採購份額的問題,還有雙方在糧食運輸、結算方式、通商權限等方面的一系列協議,以確保海漢與浙江糧商之間的糧食貿易能夠安全穩定地進行下去。至於建築在糧食貿易基礎之上的利益輸送關係,這就是雙方默認的狀況,不需再另行說明了。

石迪文當然不會止步於此,他需要王畿作出進一步的承諾,即兩國建交之後,海漢在浙江地區所擁有的權益和所能得到的保障。

“舟山群島、石浦港,這兩個地方必須劃歸給我國。勘界工作可以由兩國共同組織進行,但必須在今年年底之前完成。”石迪文開始拋出了海漢的條件:“海漢國籍人員在浙江境內進行正常商貿活動期間,人身和財產安全必須要得到官方的保障。”

按照兩國在遼東所議定的建交內容,其實對存在主權爭議的領土依然沒有達成一個明確的結論,大明立國以來一向是寸土不讓,雖然這種所謂的“不讓”只是單方面的堅持,但在與外邦的交往中的確沒有割讓領土以求和平的先例。所以對於海漢實際佔領而原屬大明的地區,兩國的建交協議中也儘量模糊了這些區域的領土主權問題。不過在具體到地方上執行的時候,海漢都會明確地向當地官府提出領土要求,在浙江這邊也不例外。

石迪文所提出這兩個地方的主權要求,其實先前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向王畿這邊吹過風了,所以也說不上是什麼突然襲擊。但王畿顯然認為此事或許還有協商的餘地,對於石迪文的條件仍然試圖採取拖延戰術:“石將軍說的這兩處地方,皆是浙江的海上門戶,不可輕易予以外人。本官會將此事上奏朝廷,由皇上來作決斷。”

石迪文心道你拉崇禎出來也沒用啊,他是你大明皇帝又不是海漢皇帝,難道還能嚇得住我不成。當下語氣便有些不滿地回應道:“王大人,等這麼一來一去折騰完,只怕又是一兩個月過去了。我們海漢有句俗語,叫做時間就是金錢,能今天辦成的事,我們不會拖到兩個月之後再辦。再說貴國皇帝日理萬機,哪有閒工夫管這一縣之地的小事情!”

王畿道:“石將軍此言差矣,此等大事若不上報朝廷,豈不是本官失職?”

石迪文搖頭道:“不用報了,貴國朝廷又不是不知道這些事,不然遼東金州現在被我國佔著,貴國皇帝為什麼還是同意了跟我國建交?還不就是指望著我國軍隊能在北方替貴國擋住金人南下的鐵騎嘛!北方連州府都快保不住了,你還在南方跟我們爭這一縣之地,你覺得皇帝陛下知道這消息會開心嗎?”

海漢與大明的建交從本質上說就是一場交易,大明希望海漢能替自己擋住後金南下入侵的腳步,而海漢需要大明打開國門,讓自己獲得所需的資源和市場,同時承認那些已經被海漢據為己有的土地更換了新主人。雙方在這場交易中各取所需,從長遠來看其實都有好處。大明能夠保住自己的國體免於覆滅,而海漢也能得到自己最需要的土地、原材料、人力和市場。最重要的是,兩國都能從中得到和平。

兩國高層的有識之士自然都能計算到這種局面,也明白建立外交關係給自家能夠帶來的好處,所以才會在遼東會談之後很快就確定了兩國建交的事宜。海漢出錢出兵在北方拖住後金,然後在南方用通商的手段把費用再賺回來,而大明要做事情則更為簡單,只需全程對海漢的行為保持裝聾作啞就行了。

像王畿這種要半道跳出來扮演聰明人的傢伙,自然不太可能得到朝廷和崇禎皇帝的認可。他這種自作聰明要上奏朝廷的打算,其實無異於是把朝廷的遮羞布撕下來,上面怎麼可能容忍他這樣的行為。如果不是他表現出了與海漢合作的誠意,石迪文大可不用提點他,就讓他寫奏摺上奏,然後被朝廷隨便弄個由頭把這布政使的帽子給取了,換個更懂事的官員來浙江主持大局。

王畿聽了石迪文這番告誡仍有點將信將疑,他知道海漢對其控制下的土地有吞併的慾望,但對於朝廷的態度卻不甚明確,這事如果真如石迪文所說的那樣,朝廷其實早就知情而故作不知,那他跳出來就真的在作死了。可如此大事他又不敢草率處理,否則到時候朝廷判他一個失土之責,這官位一樣是保不住的。

石迪文見他臉色猶豫不決,便已猜到他心頭所想,當下便繼續勸道:“王大人,我知道你是害怕擔責任,其實你只要打聽打聽山東的情況,就知道我沒有騙你。朝廷就算要追究失土之責,那肯定也是先處理離京城更近的山東。”

石迪文這話的確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海漢在山東搞出來的陣仗更大,那追責肯定也是先拿山東開刀,但到目前為止可沒聽說山東巡撫朱大典有什麼被朝廷責罰的消息。海漢人在山東建了軍事基地,把當地當作進軍遼東的跳板,迄今已經有兩年時間了,朝廷都沒有作出激烈的反應,那相比山東,浙江這邊的狀況還真算不了什麼。也就只有一次海漢海軍封鎖錢塘江鬧得大點,但最後也還是沒有動武。

朝廷為什麼會對山東形勢一直持觀望狀態,官場上自然也有各種各樣的猜測,有說海漢人跟朝廷早就談好了條件,所以雙方才會保持著一種古怪的默契。也有說皇上對朱大典信任有加,並不相信海漢人能在山東折騰出什麼大的陣仗。還有說朝廷其實一直都在準備開戰,怎奈中原農民軍鬧得太厲害,抽不出足夠的軍隊到登州去剿滅海漢人。

不管真實的原因是什麼,最終朝廷還是沒有對盤踞在登州的海漢人動武,這是不爭的事實。而且之後還放任海漢人派出軍隊進入遼東,然後坐視海漢軍從後金手中奪取了原本屬於大明的金州地區。

如果把這些事情按照時間軸連起來看,王畿甚至有點懷疑朝廷是有意放海漢人北上,利用他們的軍事力量來介入遼東,從而形成坐山觀虎鬥的局面。海漢跟後金打得越厲害,大明從中獲益就越多,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但這種理論上的驅虎吞狼計畫也有相當大的風險性,假如海漢到了山東之後不是選擇往遼東去,而是就地發展,搶佔山東半島的土地,那大明可就麻煩大了。

所以王畿也不太相信朝廷會冒這麼大的風險,這更像是一種無奈之下的選擇——真要打也未必打得過海漢軍,既然海漢人沒有表現出大肆入侵的意圖,那乾脆就睜隻眼閉隻眼,先看看海漢到底要在山東幹嘛再說。而之後海漢直接跨海去了遼東,這只能說朝廷的這種縮頭烏龜策略是賭對了,海漢人並不想跟大明開戰,他們寧可去跟北方的金人作戰,也不想與大明撕破臉皮。

或許也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之後海漢邀大明派使臣在遼東會晤,大明方面才會半推半就地答應了海漢的一系列外交要求,並且在領土問題上專門網開一面。而被石迪文評價為“目光短淺”的浙江布政使王畿,對於這種國際形勢觀察和瞭解顯然是不夠的。

不過現在既然有海漢的正主就在面前,對於這些問題的理解就容易多了,石迪文深入淺出的幾句話便點醒了王畿,讓他意識到了自己想法的偏頗。

“王大人,我們選擇找你商談合作,不是因為你掌控了浙江的糧食市場,也不是我們找不到浙江官場上的其他合作夥伴,是因為我們認為你的情況最適合作為我們的合作對象。”石迪文繼續勸說道:“如果閣下連這種最基本的合作都做不到,那恐怕我們也要重新考慮這個合作關係的可靠性了。”

石迪文已經可以確認,這個布政使的政治敏感度和眼光可能還不如曲余同、何冠之這樣的知府,以他的官位對於當下的形勢還判斷不清,足見其能力也比較有限了。不過這對海漢來說倒也未必是壞事,至少這樣的官員會比較容易對付一點。石迪文覺得根本不需要三亞那邊再派人過來,靠自己就能搞定這個王畿了。

石迪文一番勸說果然是起到了作用,王畿的態度明顯產生了動搖,當即便表示萬事好商量。正如石迪文所說的那樣,海漢要找合作夥伴也不見得一定要找他,這平級的三司除了承宣佈政使司,還有都指揮使司和提刑按察司兩個衙門,那兩個衙門的掌權人雖然是分別主管軍事和刑名,但品級可是跟他一樣同秩同階的從二品,在浙江官場上說話也同樣管用。

如果海漢放棄他,去找另外兩個衙門合作,雖然可能要走一些彎路,但最終也還是能達成同樣的效果。但海漢有選擇的餘地,王畿可沒有,如果沒了海漢這個合作夥伴,他想整合浙江的糧食市場,只怕等到任期滿的那天都還是沒法完成。而王畿對於此事又極為執著,甚至不屑於石迪文向他推薦的其他合作項目,哪怕就是為了這份執念,他也得先保全與海漢的合作關係。

石迪文這次也算是開了眼界,才知道大明官場上原來還真有這種能力跟職務完全不匹配的“庸才”存在。當然說庸才其實也稍微誇張了一點,至少王畿在操控本地糧食市場這件事情上,所取得的成績已經遠遠超過了海漢,甚至已經達到了讓海漢今後的糧食採購無法繞過他的程度。這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政績,但起碼證明王畿也有其擅長的本事。施政能力不行,可經營貿易方面卻也算得上是好手了。

王畿除了咬牙答應石迪文的要求就別無選擇了,反正京城發出來的建交公文應該已經在途中了,過不了兩天就知道朝廷對海漢的真正態度是什麼。如果實在不行,到時候再反悔也是來得及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7-24 13:12
第1552章 建交與通商

1636年的夏日比起往年同期稍微要涼爽一些,海漢製造的水銀溫度計上顯示的刻度甚至極少會超過35攝氏度。普通民眾只是單純地認為這是天公作美,沒有用烈日來炙烤天下,但穿越者們卻很清楚,這只是明末小冰河期氣候變化的一種體現而已。而且就算沒有烈日炎炎,小冰河期的乾旱也還是如期而至,等待秋收的農民們不得不用使用大量人力來灌溉農田,以便能保住田裡的農作物。

今年夏秋時節,大明的糧食減產幾乎是必然趨勢,中原的產糧區被農民軍攪得一塌糊塗,而江浙一帶又遭遇了持續多日的乾旱少雨天氣,糧食產量水平比起往年一塌糊塗。而在這樣的狀況下,紹興、嘉興、杭州、湖州這幾個糧食主產區的大糧商們,卻是在有意識地控制著出貨量,並且在寧波、台州兩處的糧食市場上大宗掃貨。

江浙產糧區的產出是穩定大明北部糧食價格的重要砝碼,但今年尚未到稻米的收穫季節,市場上的糧價卻已經由於人為的炒作開始出現大幅上揚。好在這邊本來就是魚米之鄉,短時間內倒也不會出現大面積的糧食短缺狀況,社會狀況還沒有因此而發生動盪,普通民眾甚至都沒有意識到糧價的波動是象徵著怎樣的市場動向,其背後又隱藏著什麼樣的博弈。

王畿如今所要做的,便是在海漢這個大買主的協助之下,拿下糧食市場的話語權。海漢下半年至少要在浙江採購數千噸糧食,這個數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至少對目前動盪的浙江糧食市場來說,這肯定是除了朝廷糧賦之外最大的一筆訂單了。而這種大宗買賣肯定沒有哪家糧商能夠單獨供貨,就算是王畿麾下的這些糧商,也得先抱團調貨,甚至是早早在各州府的糧食市場上掃貨,才能滿足海漢的訂單需求。

某些糧商雖然察覺到了市場形勢變化背後的意味,但卻難以抵抗這個行業被逐漸整合的趨勢,畢竟行業話語權一旦集中到了擁有雄厚官方背景的糧商手中,除非其後台倒掉,否則今後就只能按照王畿定下的章程來運作了。更何況這事還有海漢人從旁協助,想硬氣一把的糧商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跟海漢人作對。

王畿弄出這麼大的陣勢,也是有自己的算計,他知道浙江或許會有一些利益受損的人對他的做法感到不滿,甚至會設法阻撓他的行動,但王畿選擇這個時候開始動手,就是算準了兩國建交通商的消息會在這個時期公佈,到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被這個大新聞給吸引過去,至於糧食市場的變化就沒那麼明顯了。

八月底,杭州城內外傳聞多日的大明與海漢建交一事終於有了官方消息,浙江承宣佈政使司衙門外面貼出了告示,宣佈即日起大明與海漢建立正式邦交關係,並且將允許海漢商人在浙江沿海各州府進行貿易活動。告示的內容當然沒有就舟山群島和石浦港兩處地方的最終歸屬作出明示,但對於海漢在浙江沿海的權益給予了認可。這其中便包括了由海漢投資在大明領土上興建的各種設施,開墾的農田,開採的礦山,修建的海港碼頭、橋樑道路等等。

大明朝廷承認了海漢投資建設的資產合法性,這其實也就是變相承認了海漢在這些地區的控制權。雖然建交公報中隻字不提“割地”二字,但知道內情的官場上層人員都明白,這其實已經是朝廷對海漢的最大妥協了,只是沒有白紙黑字地明確寫出來而已。海漢將會如願得到他們想要的那些島嶼和港口,並且享有在浙江境內指定的沿海州府內自由貿易的權力。

這所謂的通商貿易權,除了普通意義上的買進賣出這類生意之外,其實還包括了以海漢銀行為代表的金融機構進入大明境內設立經營網點,海漢在大明境內可以合法僱傭大明國民,海漢國民享有在通商州府租買土地、建造房屋、居住等權利。海漢要把大明作為原材料和勞動力來源地,以及高級產品的銷售市場,通商協定中的內容都將會提供極大的便利。

海漢通過這個協定,從大明索要到了自己所需的各種條件,以後在大明境內的各種經營活動,也就不用再像過去那樣遮遮掩掩了。這對於海漢來說,節約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都還是其次,兩國關係改變之後將會帶來的長遠收益才是最為重要的部分。

穿越集團自三亞登陸以來,原材料、勞動力和銷售市場,一直都是制約海漢國力發展的三大要素,為此海漢想方設法開闢海外殖民地,從大明、安南等國引入移民補充勞動力,又以武力作為敲門磚,強行打開了大明和東南亞的市場。而與穿越者們同根同宗的大明,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海漢解決這三要素需求的主要方向。

九年時間,穿越者們終於是讓大明這個遠東強國向自己低下了頭,儘管這個動作對大明來說可能不是那麼情願,但對海漢的意義卻是非凡。穿越者們數年來一直立志要把海漢打造為遠東第一強國,而衡量這個“第一”的標準,自然就是要看大明對待海漢的態度了。

過去大明高高在上,對於海漢通過福廣兩省官員提交到朝廷的建交提議根本就不搭理,但自從海漢越過了福建海峽北上,兩國間的力量對比便在無聲無息間發生了變化。原本佔據主動的大明因為國內國際的局勢惡化而變得越發脆弱,海漢卻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地發展壯大,甚至具備了在距離本土幾千里之外的陌生地域發動千人級規模戰役的能力。而海漢所能提供給大明的軍事援助,也從過去的紙上談兵變成了如今由兵部侍郎親眼見證過的實錘。

自崇禎帝以下,朝堂上的大臣無不認同讓海漢在北方前線吸引後金火力的做法,為此暫時在國土爭端問題上吃那麼一點小小的虧,其實是很划算的買賣。不管是皇帝還是大臣,都認為這種被動的狀況不會持續太久,等攘外安內的工作做完之後,再慢慢調集兵力把海漢人從這些佔領區趕出去便是。

這當然是大明高層人員一廂情願的想法,以為不管形勢有多麼嚴峻,當下的委屈求全都只是暫時的。只要日後能騰出手來,隨時都可以再把海漢人趕離大明。當然了,會有這樣想法的高官大多是在京城裡,而地方上能夠與海漢日常接觸到的官員就不會這麼糊塗了,畢竟海漢吞下去的那些曾經的大明領土,可從來都沒有再吐出來過。

而真正覺得自己委屈求全的,反而是海漢這邊,畢竟手上掌控著這個時代作戰能力最強的武裝部隊,卻只能耐著性子跟大明慢慢交涉,而不能爽快地採用武力手段降服大明,這對像石迪文這樣的帶兵大將來說無疑算是一種折磨。如果要是讓石迪文來選擇一種讓大明低頭的方式,他或許真的會考慮帶兵打進杭州甚至南京,讓大明在第一時間瞭解到海漢的立場有多麼堅決。

不過發生這種狀況的可能性就跟大明決定主動跟海漢開戰一樣小,兩個都不願意採取武力措施來打破平衡的國家,最終選擇了還是選擇了以和平的方式共處,然後雙方各取所需,獲得自己想要的條件。

建交公告在杭州城張貼出來的時候,石迪文已經回到了寧波,與曲余同商議正式建交之後在寧波搞一些實業,比如說各種准工業化的製造工坊,由海漢出錢出技術,曲余同這邊安排出人出地皮。以前想搞這種合作有諸多忌憚,曲余同也擔心在自己的地盤上讓海漢人經營實業會被人抓到把柄,但現在有了通商協定,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放開手來實施了。

不過他在寧波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傳出去之後,很快便被聞訊趕來的各路商人給堵在了城裡。而原因便是杭州城貼出來的建交通商公告,嗅覺靈敏的商人在第一時間就會發現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而能不能利用好這個時機,就得看海漢方面願不願意合作了,所以才會有大批商人突然湧入寧波城,其中甚至不乏專門連夜從杭州趕來的商人。

當然了,以石迪文今時今日的身份,並不是誰想見就能見著的,商人們只能先到石迪文下榻的地方遞交拜帖,然後回住處耐心等待通知。只有極少數與海漢有著深度合作的商人,才有可能在第一時間得到石迪文的接見。即便如此,石迪文每天需要接見的商人也達到了兩位數,足見浙江沿海州府與海漢的貿易往來有多麼密切了。

雖然這種會晤在多數情況下都僅僅只是雙方確認今後的合作將繼續下去,並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新成果,但石迪文還是必須要將這項工作好好完成。他得通過自己表現出的態度讓大明的客戶和商家安心,讓這些人不會因為時局變化而改變他們對海漢的貿易熱情。而且石迪文也希望通過這種接觸,能夠從眾多的合作者之中篩選出一些有實力靠得住的商家,推廣海漢的准工業化加工項目。

要在這個時代實現工業化,海漢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既不是資金,也不是技術,而是大批訓練有素的產業工人。在這個以農業生產為主體的社會中,從事非農業生產的只是極少數人,根本就達不到推行工業化的要求。即便是在三亞,在經過了近九年的發展之後,真正從事技術生產工作的產業工人也不過才萬人左右,連海漢總人口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以這樣的職業比例來衡量,哪怕是本世紀生產力最為先進的海南島,也只有田獨工業區等少數地方實現了工業化。

石迪文在浙江辦實業,就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能夠為海漢多培訓一些產業工人。雖然未來開設在這邊的實業多半都是對原材料的粗加工,根本無法與田獨工業區那種真正的技術生產相提並論,但石迪文堅信這種方式將會更加有利於工業生產在浙江的推廣。哪怕最終為海漢培訓出來的產業工人數目有限,那也總算是一種收穫。

這種連番談判很快就讓石迪文身心俱疲,在連續高強度工作了三天之後,石迪文宣佈身體有恙,暫停見客兩天,需要休息一下調養身體。這下商人們又嗅到了新的機會,各種補藥補酒像不要錢一樣被送到了石迪文的住所。還沒見著他的想借此討個見面的機會,已經見過的也想接著這種手段來鞏固一下關係。一時間寧波城裡各大藥方的珍貴藥材幾乎脫銷,像人參這類補藥連小指粗的都被搜刮得一乾二淨了。

這個消息很快又傳到了杭州,於是杭州各個衙門的主官也紛紛寫了親筆信送到寧波問候石迪文,畢竟兩國才剛剛建交,這海漢派駐浙江總領軍政商事務的石迪文要是病倒了,很多原本談定的事情就只能暫停下來,而這是官員們所不願見到的局面。

布政使王畿甚至將自己的私人醫生送到了寧波,要替石迪文診脈治病。不過當這位大夫一路舟車勞頓到了寧波城,才發現在這裡排隊等著給海漢的石將軍看病的大夫也是多得嚇人,幾乎都是跟他一樣,接受了各路人物的聘請才趕過來的。如果單以數量論,候在這邊的大夫都夠開一間醫院了。

石迪文倒是沒想到自己因為疲勞而引發的病情竟然引來如此之多的關注,當下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心說穿越集團這麼多人,大概也只有我享受過這種幾十名大夫會診的待遇了。當然了,會診歸會診,這麼多大夫開出來的藥方多少都有差別,眾大夫爭論用藥的激烈程度甚至遠遠勝過了院子裡的商務談判。
Babcorn 發表於 2018-7-24 13:12
第1553章 官商與皇商

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那兩個領域至少還有一定的比較標準,可這看病診治就不一樣了,即便是口碑出眾的名醫,也不敢確保自己治療的每一個病人都能藥到病除。而且各人學的診治手法和對病情的判斷都有不同,開出來的方子雖然大同小異,但用藥的劑量卻是有明顯差別的。被請來這裡會診的大夫們在各自的地方都算得上是醫術出眾的名醫,自然不會輕易認同其他人的診治意見,每樣藥材該用幾錢,如何配搭,那都是必須要爭上一爭。

石迪文心說好在我這只是疲勞過度,休息一兩天緩緩就好了,真要是有什麼急病重症,等著這幫大夫開會討論出個一二三,恐怕也該準備後事了。所以人多也未必好辦事,雖然各家都是出於好意才雇來了這麼多的大夫,但所起到的效果卻並非他們所願。其實石迪文手下當然也有懂行的醫師隨行,只給他配了兩付去火安神的藥劑,喝了兩三次之後身體狀況就明顯好轉了。至於各家送來的各種補藥,石迪文暫時都沒動,他的身體狀況比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都要好,這種因為疲勞引發的身體不適根本用不著吃補藥。

這短暫的突發狀況並沒有影響到浙江商人們尋求合作的熱情,海漢在國際貿易方面的出眾實力和商業信譽,以及在大明南部海域以及東南亞地區的航運能力,可以說是任何一名商人都夢寐以求的合作夥伴。即便是在石迪文稱病休養的這兩天,雖然極少有人能夠入內探病,但浙江各地的商人依然在源源不斷地湧入寧波城,試圖尋求一個與海漢高官會面的機會。

寧波城中除了藥店的補藥在短時間內脫銷之外,高檔的酒樓客棧也是因為商界人士的湧入而突然人滿為患。一些來得晚的商人找不到住處,甚至乾脆就掏錢高價租住民房了。於是寧波城內的住宿很快又迎來了第二波高潮,不少城中民眾見有利可圖,乾脆就將自己的房子騰出一兩間來,租給這些外來商人暫住。

沒幾天時間,即便是消息最為閉塞的人,也知道寧波城變得如此熱鬧的原因,是因為城中有一位海漢高官正與大明就通商事務進行會談。而大量湧入寧波的外地人,有不少都是希望藉著這個機會能跟海漢搭上關係的商人。

當然了,想要跟海漢搭上關係的也不只是商人,事實上如果以職業來劃分,各行各業都有抱著這種念頭來寧波的人。比如在石迪文駐地為他會診的那些大夫,其中也不乏有人想借這個機會掙點表現,為之後投靠海漢多撈取一些資本。

而在這場熱鬧中與商人數量不相上下的,便是讀書人了。海漢在建國之前便對招募有文化的移民非常上心,對於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甚至設立了專門的安置補貼金,不但可以立刻獲得海漢國籍,並且連家人的安置和入籍問題也可以一併解決。而在海漢治下有此待遇的新移民,大概就只有走從軍路線,以入伍換入籍的那些人了,但待遇仍然遠遠比不了招募的讀書人。

這倒不是海漢重文輕武,實在是迫於無奈,國家的高速發展必然需要大量的高素質人才進入官場撐起官僚體系才行,而海漢自身教育體系的培養能力是比較有限的,自行培養高級知識分子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且時間不等人,很多部門出現的大量職位空缺就讓海漢不得不正視這種現狀。而當時海漢還沒有今時今日的這種實力,要吸引大明或其他國家的讀書人加入海漢,就只能使用高薪厚酬和極好的福利作為條件了。

時間一長,大明沿海各省的讀書人也大多聽說過海漢的這種特殊招募,有些落魄的讀書人覺得科舉無望,便索性去投了海漢,然後很快就被委任了各種職務,有人甚至很快就被提升為正式的官員。有了這樣的範例出現之後,大明南方的讀書人開始意識到這還真是一條可行的路子,於是便有越來越多對科舉心灰意冷的大明讀書人將海漢作為了新的去處。

自願背井離鄉投奔海漢的,大多是生活比較貧苦,如果再不找個下家就沒辦法活下去的那種窮書生。而那些有一定的真才實學和朝廷功名的讀書人,卻往往會比較愛惜羽毛,不太可能主動跑去海漢找差事。當然了,這些愛惜羽毛的人倒也不見得是對大明有多麼忠誠,其中不少人也是在待價而沽,想要在合適的時候拿到一個比較好的報價而已。

直接去海漢佔據的地盤找移民局申請入籍,跟與海漢高官面談之後獲得推薦信再去入籍,最終的待遇肯定是有落差的。所以當石迪文親臨寧波的消息跟兩國建交通商的消息前後腳傳出來之後,很多嗅覺敏銳的讀書人便意識到了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商人談得,讀書人當然更是談得,如果能面見石迪文,向這位海漢高官展示一下自己的知識儲備和談吐才能,說不定就被對方看上了,直接聘回去做個縣太爺之類的,那豈不是美滋滋。當然也還有不少人純粹就是抱著碰運氣的心思來的,就指望著搭這股風上天了。

抱著這種心思的讀書人還真是不少,來寧波的讀書人中,十之五六都是這樣的心態。有些人眼見競爭激烈,還生出了別的心思,設法找本地的關係戶,嘗試直接引見到石迪文跟前。於是這又催生了新的買賣,本地牙行的夥計們紛紛行動起來,探尋各種能夠進入石迪文住處的法子。

牙行作為這個時代的中介結構,想要塞幾個人到石迪文落腳的宅子裡做事,倒是沒有太大的難度。但問題在於石迪文此次居住的宅院已經被海漢全包下來,宅子裡所有的工作人員可都是海漢國民,外人想要混進去鐵定會被揭穿。

不過就算這個路子走不通,牙行也為客戶們想到了另外一條解決途徑,那就是先假扮商人拿到見面的資格,再憑藉個人發揮去爭取石迪文的好感。

如果僅僅只是扮作普通的商人,那大概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樣,首先去門房遞交拜帖,然後慢慢排隊排上一兩天,最後可能連毛都沒見著一根。而提出這個建議的牙行,卻已經為客戶們考慮到了這一點,建議他們偽裝成擁有官方背景的商人,而這個官方背景的選擇,最好是海漢人在短時間內無法查證到的那種,比如說距離寧波較遠的某地。這樣當事人就可以先假裝談生意,然後再伺機推銷自己。

這樣做當然是有一定的風險性,一旦被揭穿,那肯定就別想投靠海漢了,說不定還要吃些苦頭。但如果能夠為自己爭取到一份好差事,這個風險或許也值得一冒。而能出這種主意的牙行自然是見錢眼開,只要主顧出得起價,他們就願意提供全面的包裝,將這些不得意的讀書人扮作從內陸某州府來的官商。至於劇本,那就只能由這些讀書人自行編纂發揮了。

在利益的驅使之下,還真有膽大的人不走尋常路,選擇了這種看似不可行的路子。一名秀才便在某間無良牙行的協助之下,將自己扮作了金華府來的商人。這秀才也算是有些家產,來寧波的時候還帶著五六個僕從,還包下了一處宅院,若非如此也不敢扮作官商。

牙行替他做了身份,準備了新的拜帖,然後一大早便送去了石迪文的住處。這裡擔任門房的早就換作了商務部的人,凡是遞送到這邊的拜帖,都由其先過濾一遍,然後從中挑出有價值的對象,再通知其具體的會面時間。即便有人想塞門房銀子也沒用,因為石迪文要接見的商人必須具備一定的商業價值或是特殊身份,這個是有一定的硬性標準,比如經營規模,經營場所所在地,是否具備官府背景,過去是否與海漢有貿易關係等等。門房如果敢在這個把關的環節放水,事後肯定會被石迪文發現,那就相當於是在砸自己的飯碗了。

這名叫做章曲的書生在拜帖中冒稱是金華府知府的侄子,來此想與海漢洽談在金華府聯手開辦絲綢作坊的事情,準備的禮單也頗為闊氣,負責審核的門房看了之後不疑有他,便通知對方下午過來等著石迪文的接見。

章曲聽了下人的回報自然大喜過望,心知得到接見的機會就成功一半了。他本身學識不差,家中也有資產,就是沒有官方的靠山,所以一直有點高不成低不就。他是想如果能夠傍上海漢這個靠山,憑自己的本事至少能撈個一官半職,就算不當官,能跟海漢合作做點買賣也是好的。當然了,拜帖裡寫的絲綢作坊是不太可能了,他家裡的產業不過是數百畝農田而已,要玩絲綢作坊這麼高端的產業,沒有官府背景是不行的,光是杭州織造局的關節就難以打通。

章曲早早便吃了午飯,提前趕去了石迪文落腳的地方。大門外還有另外幾撥等著下午接見的商人,騎馬坐轎的都有,章曲自恃身份是官商,當下便主動與這些人保持了距離,只遙遙一拱手算是打過了招呼。

不過章曲內心可沒表面上這麼高傲,他雖然沒主動靠近其他商人,但同樣還是在尖著耳朵聽這些人的談話,想要從中獲得一些有價值的信息。很快他就發現這幾撥商人對坐在他們中間的一名曹姓中年人特別尊敬,都點頭哈腰地稱其為曹爺。

章曲遠遠地打量了一下這位曹爺,其樣貌約莫有四十來歲,膚色白淨,臉上無須,看樣子應該是一位養尊處優的人物。不過這曹爺一開口,章曲便知道這些商人為何對他如此低聲下氣了。

這曹爺的聲音十分尖利,便如婦人一般,而且手中還拿著一張錦帕,其姿勢讓章曲看了身上直起雞皮疙瘩。不用多說,這曹爺肯定是閹人了,只是不知其來歷是哪裡。

章曲好奇心上來,便繼續聽那曹爺說話,過了一陣便大致有些頭緒了。這曹爺是從南京過來的,聽其口氣,應該是在某位王爺麾下當差,而這趟來寧波,大概也是有什麼生意要跟海漢人談。不過前兩天遇到石迪文稱病,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見,他也只能耐心在寧波等著。如今石迪文病癒開始辦公,曹爺便趕緊過來候著,想早些見了石迪文把正事先辦妥。

大明的皇室宗親,在私底下經營一些產業也很正常,章曲對此倒是沒什麼看法。不過他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外出辦事的太監,不免便有些好奇,這太監跟海漢人談生意,到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

沒過多久,下午的會客時間便開始了,門房第一個叫到的果然便是那曹姓太監:“曹祿曹先生,可以進去了。”

曹祿站起身來,朝眾人點點頭,便邁著四方步不急不慢地進了院子。章曲見這曹祿走了之後,那幾撥剛才陪在他旁邊的商人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當下便向他們問道:“各位是隨這曹爺來的嗎?”

“倒是想,但攀不上這關係啊!”距離章曲最近的一人出聲應道:“這曹爺從南京過來的,正兒八經的皇商,比起我等靠官府吃飯的可厲害多了。他去跟海漢人談的買賣,可不知道有多大了,反正我等鐵定是吃不下的。”

章曲心道這皇商頭銜聽著的確厲害,就是不知道這姓曹的懂不懂做生意,要是自恃身份不凡,跟海漢人談條件談崩了,那就有意思了。當下便又多問了一句,這曹祿來找石迪文是要談什麼買賣。

“聽說是鹽。”那人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地說道:“海漢人在象山縣新建了一個鹽場,還沒等修完這南京的大戶就上門了,說不定這鹽場就是給他們修的,只是借海漢的名打個幌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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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4章 小人物大生意

海漢人在寧波境內修鹽場這事,章曲倒是第一次聽說。他完全想像不到海漢在大明境內的影響力竟然已經如此之大,連鹽場這種由國家掌控的資源都敢直接插手。而且聽旁人說這語氣,似乎修建這鹽場也有皇族成員參與其中,那這性質簡直就是勾結外邦出賣國家利益了。章曲作為一個有功名的秀才,自然明白大義氣節這些道理,只是他發現這些東西在真正巨大的利益面前,恐怕很難有人能夠堅守對大明的忠誠。

為什麼會有王爺參與此事,這不用問肯定就是為了錢,是赤裸裸的權錢交易。不過章曲現在也沒有立場去指責別人,因為他來到這裡的原因,也同樣是想傍上海漢這個靠山發財,甚至還為此偽造了身份。只是相比皇商的背景,他這個假冒官商的身份就實在低微了一些。如果接下來真要跟海漢高官談大宗買賣,章曲其實也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能夠撐得住場面。

章曲來寧波時打算的是靠自己的學識在海漢撈個一官半職,但來了之後就發現這邊想走師爺或者謀臣路線上位的人實在太多了,他一個沒有多少實際操作政務經驗的秀才,要論施政手段根本就比不過那些曾經在官老爺身邊做過事的老油條,在正面競爭中除了年齡就沒有其他任何優勢可言,甚至連見到海漢高官的機會都很難出現。

也正是因為如此,章曲才果斷放棄了這條看起來沒什麼機會的路子,而是選擇了另一種風險大但卻有希望出奇蹟的辦法去接近海漢人。牙行為他量身打造的假身份幾乎完美無缺,也已經得到了面見海漢高官的機會,但章曲總覺得自己這身份跟周圍那些真正有官府背景,甚至是皇室背景的商人比起來,實在是有點太過單薄了。章曲甚至在想,要是在稍後的交談中被海漢高官識破了自己的把戲,是否還有安然離開此地的可能。

章曲在花廳裡惴惴不安地等候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便聽到屋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期間還夾雜著某人的痛呼,似乎是出了什麼狀況。眾人自然也都很好奇這海漢高官落腳的地方,是誰這麼大膽敢鬧事,當下便都湧向了門口,想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事情。

但當即便有荷槍實彈的海漢兵擋在了門口,不讓他們出去。眾人本待要鬧上一鬧,但一名軍官站在門外說道:“外面在抓賊,為安全考慮,各位還是在屋裡等吧!凡不聽從安排者,視作賊人同夥處置!”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就安靜下來了,不管外面是真捉賊還是假捉賊,最重要的是不能把自己牽扯進去,否則以海漢人的手段,就算是被當場打殺了也沒地方伸冤去。

章曲心中卻是在想,那海漢高官應該正在與先前進去的宦官曹祿會談,也不知這賊人有沒有驚擾到他們。不過這處院子裡裡外外都是海漢兵在把守,就連僕人也都是海漢自己帶過來的人手,這賊人莫非是長了翅膀,否則怎能避過這麼多耳目混到內院去。

雖然不能出門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實際上從攔在門口的海漢兵間歇中看出去,也還是能看到外面的些許情況。章曲好奇心大作,便杵在門口沒動,不多時就看到幾名海漢兵從內院拖了一個人出來。這人臉上身上都有一些血污,面孔也看不太真切,但從其衣著來看,竟然是先前好端端進入內院的那名宦官曹祿。

章曲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看,旁邊已經有人嘀咕道:“這……不是曹爺嗎?”

那幾名士兵將這人拖到花廳外的天井中,便將他撂在了地上,花廳中的眾人踮著腳從人縫中看過去,果然很快便確認了這人正是曹祿。但他明明是進去與海漢高官面談,怎地會被這麼狼狽地拖出來?而且這曹祿據說是某位王爺的手下,海漢人難道就真的不怕這麼做會得罪了大明權貴?

很快內院又出來一名身著海漢服飾的年輕男子,來到花廳前向眾人宣佈道:“各位稍安勿躁,此事乃是石迪文首長親自下令操辦,至於原因嘛,是因為這個人冒充皇商行騙,被首長慧眼識破,所以才對其稍施懲戒而已。”

眾人聽到這番話頓時炸了鍋,特別是先前圍著這曹祿套近乎的幾個人,都不敢相信海漢人所宣佈的消息是真的,怎麼這皇商特使在短短片刻工夫裡就變成了江湖騙子。

相比旁人,章曲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心中更是倉惶無比。他沒想到敢在海漢人面前玩假身份的不止自己一個,而且還比自己玩得更大,直接就冒充皇商。也不知這姓曹的到底是怎麼談的,竟然被海漢高官當面識破,那自然日子就不好過了。看這傢伙滿頭滿臉的血污,想必是被拖出來之前就已經先吃了一頓拳腳了,而且以海漢人的脾性,這事恐怕還沒完,回頭把這人送去報官,光是冒充皇商這一條,估計就夠他坐幾年大牢了。

章曲所擔心的對象當然不是這姓曹的,而是自己。他冒充金華府的官商,這事同樣也是可大可小,如果照著眼下這個處理方式,那他多半都難以矇混過關。要是被海漢抓起來報官,那他這輩子可就算玩完了。

想到這樣的可能,章曲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先前的衝動,如今身份都已經報上去了,說不定待會兒就要得到召見,這個時候一切措施都為時已晚了。章曲所考慮的問題已經從“能不能安然走掉”變成了“自己主動招供能不能得到海漢人的諒解”。還沒等見著正主,章曲心中就已經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曹祿在地上躺了一會兒之後,估計是海漢人也覺得效果差不多了,便由軍官下令將其帶走。然後那軍官又來花廳挨個詢問眾人,先前是否聽曹祿提到過什麼特殊的人名或者地名,看來是還有他的同夥在外面。章曲魂不守舍地回答了軍官的問題,心中已經開始擔心自己要是被揭穿,只怕連給家中報信的人都找不著。

雖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但會見並未停止,很快就又開始繼續進行。章曲心中一直在天人交戰,考慮是不是應該果斷放棄這次的見面機會,趕緊找個理由跑路閃人,這樣或許海漢人也不會追查下去。但他心中也難免還有一些僥倖心理,或許海漢人不會料想到這麼快就會出現第二個操著假身份來參加會談的商人,如果能夠矇混過關,今後或許就會收到諸多好處了。

沒等章曲作出最後的決定,便有人來帶他去見石迪文了。章曲深吸了幾口氣,儘可能地保持住情緒穩定,然後跟著海漢工作人員出了花廳,穿過天井進入了內院。

在內院的書房中,惴惴不安的章曲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海漢大將。黝黑的膚色代表了長時間待在戶外和海上,健壯得幾乎毫無贅肉的身體也是說明了此人的生活極其健康,並沒有因為手中的權力較大就過上聲色犬馬的生活而導致身材走樣。最讓章曲不安的是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殺伐果斷的上位者氣勢,時刻都在提醒著他,面前這位可是憑藉軍功累積才成為了高官,在這種人面前耍小聰明估計會相當困難。

石迪文面前的桌上擺著章曲的個人資料,當然這個資料是以各家的報名資料為準,像章曲的資料上就寫著他的來歷和背景。由於這種接見活動幾乎是連軸轉,實際上石迪文也沒有時間提前消化章曲的資料,基本上是送走前一名客人之後,他才能抓緊時間看看下一位的資料。

不得不說本地那家膽大包天的牙行給章曲準備的身份還真是不錯,石迪文大致看了一下章曲的出身和採訪內容,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便先默默地給這次的訪談留下了伏筆。金華府在浙江是屬於內陸州府了,甚至都不能直接參與到以經商貿易為主題的對話,只能從事最底層的加工業了。但事情往往就是怕什麼來什麼,石迪文一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就讓章曲差點跪下去了。

“我上個月才見過金華知府,怎麼他沒跟我提到你的事情?”

章曲當然知道為什麼,因為他的身份根本就是虛構出來的,並非金華知府的侄子。真正的金華知府就算在現場能識別到章曲的新面孔,也很難想像這人居然是鵲巢鳩佔,一不小心就讓自己無處可坐了。

章曲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道:“在下長期都在各州府之間來回跑,風餐露宿,知府大人並不清楚在下的行程安排。何況閣下上月與金華知府會面的時候,根本就還沒有建交通商的消息嘛!在下也是聽說這事之後,才趕來寧波與閣下相見。”

章曲這個時候腦子轉得飛快,他不敢承認真相,於是也只能現編劇本了。石迪文聽了這個回答倒是不置可否,點點頭繼續問道:“那章老闆想與我國合作做什麼買賣呢?”

章曲早先本來就想好了要說什麼,但剛才因為曹祿的事大受刺激,當下竟然脫口而出道:“鹽……”

“哦?看來你是聽說了我們在象山建鹽場的消息,不過你要是打算代理金華府的食鹽銷售,得按照我們的規矩來做才行。”石迪文到倒是不疑有他,因為在這連日會談期間,早就不止一兩個商人向他提出要代理區域範圍的食鹽銷售了。

象山鹽場的出產要從私鹽變成官鹽,官方的許可已經是拿到了,但具體到地方上如何進行銷售,目前還是要等待大明相關衙門給出一個指導性的意見。既然現在已經跟大明正式建交了,石迪文也不打算再把以前那套私鹽買賣的操作方式全盤照搬過來,而是採取半公開的經營方式,更加規範地對各個地區的代理商進行管理。

從金華過來的商人,章曲不是第一個,但卻是石迪文到目前為止看到背景條件最好的一個,跟現任知府是叔侄關係,這種身份在地方上就有諸多方便,特別是像鹽業專賣這種特殊行當,如果沒有一定的背景,很難強行頂掉官方的崗位。

章曲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但聽石迪文所說,似乎並未起疑,他也不敢輕易再撤回自己的表態,只能硬著頭皮詢問海漢的食鹽銷售代理資格要如何取得。

石迪文倒是頗有耐心,告訴他辦理相關手續的步驟,最重要的是在海漢銀行開設戶頭,以後銀錢結算就無需再用現銀交割,開支票然後從銀行劃賬就行了。

關於如何成為區域代理商,海漢商務部早就有全套的標準化操作規程,完全可以套用過來,只是食鹽這個行當比較特殊而已。章曲聽了一遍之後,便已經基本記住了,心說海漢人做事的確有章法,細節十分講究,也難怪能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過海漢要求在銀行中存入一定數目的保證金,這一條讓章曲有些不是太適應。

“先前從這邊拖出去的那個所謂的皇商,你應該在外面也看到了吧?”石迪文突然話鋒一轉,見章曲連連點頭,便繼續說道:“他也是想拿下食鹽買賣,而且是打算包下整個鹽場的產出。我就讓他先在銀行存入五萬兩銀子的保證金,這人居然就開始跟我哭窮了,說什麼王府也不寬裕之類的話。呵呵,他是真以為我沒跟王府接觸過嗎?我再多逼問了幾句,他就開始答不上話了,後來就承認了是想藉機行騙。”

章曲忍不住問道:“他就算騙也得先買下鹽場的出產吧?”

“你想得太簡單了。”石迪文搖搖頭道:“他只要拿下象山鹽場的代理,就可以用這個資格去跟其他人講條件,比如車馬行,比如分銷商,有很多途徑可以把這個代理權變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8-7-24 13:12
第1555章 硬撐到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必然有各種各樣的江湖騙術。特別是像海漢人這種以富貴有錢而著稱的群體,自然更容易引來形形色色的騙子。膽大包天的騙子們在巨大利益的驅使之下,往往會無視被識破之後的嚴重後果,選擇鋌而走險。

這個冒充皇商的曹祿便是這種人,他本來就是從宮裡出來的閹人,對於宮中各種規矩和皇室的情況都略有所知,糊弄普通人也不易露餡,所以才選了這麼一個獨闢蹊徑的路數。一般人根本就料想不到有人膽敢打著皇家的旗號的行騙,而曹祿等人便正是利用了這樣的心理冒充皇商。這夥人曾在江浙其他地方有過得手的紀錄,這次聽說海漢高官在寧波接見商人,尤以有官府背景的優先,於是曹祿等人便打算以皇商的名義過來混一混。

他們並不指望真能跟海漢達成什麼合作協議,畢竟這只是個空殼團夥,並沒有真正處於經營中的生意。但他們大致聽說了一些海漢高官與本地商人們會面商談的內容,知道海漢是打算要在浙江大量經營實業,於是便想著借助最近被炒得沸沸揚揚的象山鹽場一事,以皇商的身份與海漢商議合作。這夥人既沒有渠道也沒有資本,當然不可能真的拿下食鹽的銷售代理,而是如石迪文所說的那樣,打算在與海漢談成初步協議之後,便拿著這個結果去詐騙那些相關的下游產業,從其他商人手中騙取錢財。

這個構想其實具有相當強的可行性,因為海漢在大明開展貿易時一向都喜歡選擇有官方背景的商人作為合作夥伴,以此來獲得與官府接觸的渠道和人脈。而曹祿一夥所假冒的皇商身份,可以說非常針對海漢的這種習慣,並且在短時間內也很難驗證他們的身份,畢竟曹祿自稱是從南京過來的,而南京到寧波直線距離都超過七百里,海漢就算要派人去南京驗證身份也不是兩三天能辦成的事,這麼長時間已經足以讓曹祿等人實施計畫了。

不過曹祿一夥大概也想不到,這個姓石的海漢將軍並非對商貿和外交一竅不通的武夫,而是十分精明的萬事通,即便是談及跟皇室相關的事情,石迪文也是十分清楚。曹祿對此準備不足,他所知的那些用來震懾石迪文的談資,根本就沒派上用場,反倒是在石迪文看似漫不經心的提問之下慢慢露出了馬腳。

石迪文對於大明皇室的瞭解,其實也是來自於外交部和安全部所準備的資料。大明二十七個藩王,其中並沒有哪位藩王的封地是在南京,這曹祿一夥以為海漢對大明皇室情況知之不多,隨口虛構一個王爺的資料就能糊弄過去,卻不曾想根本就過不了石迪文這一關。細節方面不夠講究最終讓這伙騙子無從遁形,石迪文稍稍動用了一點刑訊手段,吃不住痛的曹祿便全都招了。石迪文還特意命人將他押送到前院,讓等候在外面的其他商人看到,以震懾其他心懷不軌之徒。

至於曹祿等人所設計的後續騙局,自然也就無從施展了。不過石迪文大概也想像不到,在前院等候的人之中居然還有章曲這麼一號人物,也是跟曹祿幾乎一樣的路數,不過級別還要更低一點。當然了,章曲假冒的身份級別低一些,也就意味著扮演這個身份的難度也會相對較低,所以先前與石迪文的對話中,章曲基本上沒有露出什麼明顯的破綻。而石迪文因為才抓出一個詐騙團夥,防備心也稍稍有所鬆懈,對於章曲的身份並沒有產生懷疑。

但章曲的目的與曹祿那伙騙子不一樣,他是想借助與海漢高官見面的契機,尋求一個得到招募,進入海漢官場的機會,而販賣象山鹽場未來出產的食鹽倒並非他的意圖,只是借此作為話題來與石迪文攀談而已。

章曲自然並不願意跟石迪文深入討論剛才那伙騙子的問題,當下便主動引開話題道:“其實在下對海漢仰慕已久,如果不是家人阻攔,在下或許早就去應聘貴國的招募了。”

“招募?”石迪文一聽這話果然是來了興趣,主動問道:“章老闆是打算應聘什麼職位?”

“在下早年也曾考過科舉,有個秀才功名在身,聽說貴國對有功名的讀書人特別青睞,所以一直都很想去試試。”章曲見石迪文接了話,趕緊將想好的詞說了出來,帶著期望的神色看著石迪文。他假冒官商來到這裡,目的便是讓海漢高官給自己指條明路了。

大明讀書人只有中舉才能進入官場,但海漢因為治下人口數量有限,文化教育的普及程度也還不夠高,對於讀書人的任用需求大,就必然導致了要求就相對要低一些,章曲可是聽說過不少諸如“秀才當縣官”、“舉人管理一州之地”,這類大明文人投靠海漢之後便在官場發跡的傳聞。對於做官,章曲其實心底是有一點執念的,就算沒法在大明當官,能去到別的國家做官,似乎也算是一種達成心願的途徑了。

更何況如今的海漢可不是什麼番邦小國,而是貨真價實能跟大明平起平坐的遠東強國,以海漢的發展擴張速度而言,對於官員的需求量非常大,在這個國家做官的前景當然是非常不錯。章曲過去雖然沒有從政的經驗,但他認為自己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天下什麼道理不懂,去海漢當個小官應該還是不在話下。

不過石迪文接下來的回應卻是讓他微微有些失望:“秀才嗎?那不知道章老闆過去有沒有在衙門裡做過師爺、書吏之類的差事,我是指能夠真正接觸到地方政務的那種崗位。”

對於石迪文的問題,章曲很想自吹自擂一番,但他又不敢這麼做,因為石迪文只要稍稍一問細節,他毫無施政經驗的真面目便會立刻暴露無遺了。於是章曲雖然不甘,但也只能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並無這方面的經驗。

“那章老闆對術數計算方面是否擅長?我國有很多部門都需要精通計算的人才,比如專門負責處理貿易事務的商務部就有很多職位空缺。”石迪文倒是毫不氣餒地繼續問道。

“這個……在下大概也算不上擅長……”章曲的心不禁又沉下去一截。他倒是知道海漢人普遍精於計算,否則也不會以商立國了。石迪文提出的這種要求,倒也不算過分,但偏偏就是章曲的短板,而且也沒法糊弄過去。

石迪文沒想到這位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居然還能當著自己的面表露出想要投身海漢官場的意願,真當認識幾個大字讀過幾天四書五經就能在海漢當官了?就算當個村長那起碼也得懂基本的行政管理和農業方面的知識才行,這位既沒有從政經驗,又不善術數,那就不可能有比較好的去處了。

“那章老闆有什麼擅長的本領?”石迪文耐著性子問道。

“在下熟讀經史子集,瞭解治國之道,可為貴國獻計獻策。”章曲終於有機會自我吹捧幾句,但可惜石迪文沒聽兩句,臉上已經顯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嗯……這個嘛……以章老闆的情況,大概可以去我國的教育部應聘,看看適合去哪一級的書院當老師。”石迪文所能想到最適合章曲的差事,大概也只能是這樣了。好歹也是考中了秀才的人,文化基礎應該是沒問題的,起碼教教看書識字應該問題不大。不過這種差事的待遇肯定就不如做官了,八成還沒在浙江待著舒服。

像章曲這種本身有一定官方背景的商人,石迪文認為他應該不會紆尊降貴到海漢去做個教書先生。至於章曲所說的什麼治國之道、獻計獻策,石迪文自動就過濾了,海漢國怎麼發展自有執委會和眾多穿越者共同規劃,哪裡輪到這個時代的人來發表意見了,何況還只是一個沒有任何執政經驗的秀才,讓他參與治國,豈不是一個笑話。

石迪文甚至在想,大明文人如果都跟這人一樣,讀了幾本經史子集就覺得自己是國之棟樑了,那也就難怪這個龐大的帝國一直在走下坡路了。

章曲聽到這樣的回答自然大感失望,如果只是想當個書院的教書先生,那他又何必苦苦追求一個投靠海漢的機會。俗話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章曲自然希望自己所擁有的學識,能夠得到海漢高官的青睞,然後直接給他現場封官,風風光光地離開大明。但現實顯然比較殘酷,面前的海漢高官顯然並未意識到他的價值,語氣中甚至有一種難掩的輕蔑,氣得章曲在心中暗罵石迪文為“莽夫”。

很顯然在到海漢做官這件事情上面,雙方的訴求並不一致,石迪文需要的是有真材實料的人才,而不是這種只會誇誇其談的讀書人;而章曲自認有一肚子的本事,只是遇不到識貨的伯樂。兩人在這件事情上的價值觀相差太多,根本就沒有談到一起的可能。

只是章曲對於這樣的結果並不甘心,他一心想要做官,甚至不惜為此甘冒風險來這裡毛遂自薦,如果被石迪文這麼幾句話就打發了,那這趟豈不是白來了。

章曲鼓起勇氣,對石迪文道:“石將軍,在下對於海漢仰慕已久,一直期望能夠為海漢效力,但也一直不得其門而入,或許會有比書院教師更適合在下的職位吧?”

石迪文當然也察覺到了面前這人的態度有些古怪,別的商人進來見到自己,都是抓緊時間談正事,期望能夠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與海漢的貿易談判,只有這人似乎並沒有把先前談及的食鹽生意太當一回事,而是對加入海漢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準確地說,似乎是對到海漢做官有興趣。

石迪文在浙江這麼長時間,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了,其中倒也不乏有章曲這種“官迷”,一心就想著要去海漢做官。如果是早兩年的時候,海漢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收下來再說。如今雖然各個政府部門仍有極大的人員需求,但相應的要求也升高了不少,並不是以前那樣只要識字就來者不拒了,想做官至少也得有一定的基礎才行。

當然了,像章曲這種情況,石迪文也不是不能收,但肯定得先送去三亞接受一段時間的政務培訓,然後再由那邊視其培訓成果給予分配。如果成績優異,加上個人條件不錯,那直接封個縣長之類的地方官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石迪文不太明白,為何這人對當官的執念如此之重,明明在他面前就還有更好的選擇,比如成為海漢的合作商。

石迪文在心頭斟酌了一下,這才對章曲回應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就算是在大明當過官的人來我國重操舊業,那也還是得經過一段時間的上崗培訓,由培訓機構考核認證合格才行。我怕章老闆到時候去個幾天就沒耐心了,那樣豈不是浪費大家的時間?”

章曲一聽事情還有轉機,當即便表態道:“培訓沒問題啊!在下所缺的便是施政經驗,想必貴國所提供的培訓一定有這方面的內容。只要在下的能力可以有所提升,相信就能勝任貴國更多的崗位了。”

石迪文算是看明白了,這人不但是官迷,而且是極為執著的那種,想方設法都要打入官場才肯罷休。這估計也就是沒中舉,要是中舉了有在大明做官的機會,他就肯定不會選擇海漢這個發展方向了。但既然對方表達了如此強烈的意願,石迪文要是連接受培訓的機會都不留給對方,那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一點。

“那要不這樣吧,你先在這邊登個記,等明天有船去舟山,你跟著過去,那邊自然會有人接待你,安排後續的事宜。”石迪文決定還是給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8-7-24 13:13
第1556章 建交之後

章曲聞言趕緊起身道謝,石迪文擺擺手道:“章老闆別急,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再謝不遲。你要想投靠我國,想以後留在我國做官,那就必須要先放棄大明的國籍,加入我國國籍才行。這個道理就不用我解釋了吧?”

章曲連忙應道:“在下仰慕貴國已久,這個規矩自然是知道的。在下甘願放棄大明國民身份,還望將軍成全。”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就明天跟著船去舟山吧……不過你剛才談的事情怎麼辦?”石迪文倒是沒忘記先前這章曲向自己詢問鹽業代理的事。

章曲來之前就已經有了計畫,對此還是早有準備,當下便應道:“國事當先,這種蠅頭小利,在下就不貪念了。”

這話說得大義凜然,不知道的人聽到這話,或許還會以為這章曲是什麼愛國忠臣,殊不知這人不過只是想抱海漢大腿而已。石迪文心中暗暗好笑,但對章曲此人的評價卻也就沒多高了。當下便將其先打發出發,倒也沒再想要去驗證此人的身份是否屬實。而章曲雖然是沒有達成最初的目標,但至少是得到了前往海漢接受培訓的機會,這勉強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如今隨著海漢的國勢越來越強,南方沿海諸省也開始有了越來越多主動投靠海漢的人出現,其中讀書人的比例呈現出了逐年上升的趨勢。這是因為南方沿海地區的治安局勢逐年向好,習慣了依附於土地生存的農民大多不願在和平年代背井離鄉,去往前途未卜的異國他鄉謀生,而讀書人學問見識都要比農民階級更高一些,所能接觸到關於海漢的信息也更多,他們知道去到海漢之後能夠獲得更好的前途和機會,勝過自己留在大明高不成低不就,所以選擇去海漢搏一把的讀書人越來越多,而其中自然也不乏像章曲這樣的官迷。

章曲最終能夠在海漢得到什麼樣的待遇,石迪文其實並不關心,他肯定也不會為了這麼一個資質並不出眾的人去給人事部門打招呼,既然章曲都明說了對先前談的生意沒什麼執念,石迪文自然也不會自降身份去求他。少這麼一個談判對象,並不會影響到象山鹽場今後的銷路,畢竟食鹽這東西是剛需,只要能把生產成本和價格控制住,擠佔江浙地區的食鹽市場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類似食鹽這樣由兩國建交所帶來的商機其實還有不少,如果說過去的走私貿易是讓大明的國門打開了一條縫隙,那麼現在兩國正式建交,這就相當於是對海漢完全敞開了大門,工業社會對農耕文明的技術和經濟優勢,也在這種環境下越發明顯。

這種形勢變化當然是在海漢的計算之中,事實上海漢費了數年工夫推進兩國建交,目的也正是為了能夠從中獲益,可以說是帶著非常強的目的性在推動這件事。但大明對此的認識就顯然沒有那麼深刻了,包括禮部、戶部在內的相關部門,都幾乎沒有意識到打開國門之後,海漢的貿易手段會對大明社會造成多麼大的衝擊,只是簡單地認為這樣國際關係能有助於讓海漢幫助自家對抗後金。

也只有那些真正與海漢有過比較深入的接觸,對海漢的發展方式和大明東南局勢有明確認識的少數大明官員,才能明白海漢與大明之間的關係改變意味著什麼。

目前整個大明東南部的海岸線幾乎都在海漢的控制下,但過去海漢從中所獲得的經濟收益其實是比較有限的。而兩國的建交通商,便是為海漢提供了將這種控制公開化,並轉化成經濟效益的可能。這種控制一旦公開化,形成了默認局面,大明今後想再把這些海域的控制權再奪回來,大概就只能指望海漢散夥自毀長城了——這當然是絕無可能發生的狀況。

以浙江為例,海漢所實際控制的地區都集中在寧波沿海,但並未對外公開聲稱對佔領區擁有主權,但兩國宣佈建交之後,海漢便果斷將舟山群島和石浦港劃入了自己的版圖,大明就算對此不甘,暫時也只能打掉牙往肚裡吞。而海漢則將會以石浦港和舟山定海港作為自己在大明東南海疆的貿易中心,石迪文近期在浙江推進實業建設,目的之一也是在為鞏固區域貿易中心的作用添磚加瓦。

當江浙地區的商人開始接受這種現實,並且認為與海漢進行貿易合作能夠為自己帶來更多的經濟收益,大明想要收回這些地方就不得不還得面對來自內部的壓力。要知道與海漢進行貿易的既得利益者可不僅僅只是那些商人,沿海地區官府大大小小的官員只要沒站出來反對海漢的,多少都有利益夾雜其間,這個群體可就相當龐大了,在海漢的支持下甚至足以對抗朝廷的旨意。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真正瞭解兩國現狀的這些大明官員,幾乎全都是之前走私貿易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很清楚兩國通商之後能夠為自己帶來更多的好處,所以即便明知此舉只會讓兩國國力此消彼長,使大明在這個局面下越發被動,但他們還是會選擇站在海漢這邊。不管官職高低,他們都相信海漢人曾經向他們承諾過的兩件事,一是不會對大明開戰,二是保證他們的利益和後路。只要這兩點承諾能得到保障,他們就不會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

這些官員都很清楚,大明很難在武力方面與海漢正面抗衡,海漢軍比起同樣是來自海上的倭寇不知強了多少,一旦開戰吃虧的只會是大明。只要能保持和平,也就是保護了大明的利益,而如今朝廷所作出的種種讓步,在他們看來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和目的。既然皇上和朝廷也有類似的看法,那這些地方官員就更加不會有什麼忌憚了。這才會有了杭州城中知府和通判爭相要與海漢合作,甚至不惜為此動用暴力手段的狀況發生。

在八月月末,浙江各地官府先後貼出朝廷關於兩國建交通商告示的同時,海漢與本地商人進行的連續十餘日的會談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僅實業項目的合作就談定了二十餘項,有意見但需要進一步協商的項目就更多了。這就相當於是石迪文以一己之力,在寧波城內召開了一次招商會,而且還取得了相當好的成績。

經過這短短的半個月,整個江浙地區的官員和商人都知道了海漢派到浙江坐鎮的這位石將軍不但能帶兵打仗,就連商業談判也是一把好手。有人甚至認為石迪文的主業應該是經商,帶兵打仗才是兼職,也足見對他表現的肯定了。

浙江方面所取得的進展,可以說是海漢在大明沿海諸多控制區內進展最為顯著的一處。兩廣福建早就被海漢滲透得千瘡百孔,貿易和官方往來都是早已經公開化,說實話建交與否都沒有太大的影響了。山東佔領區基本是維持原狀,海漢也並未嘗試要繼續擴大當地的佔領範圍,僅僅只是讓大明承認了海漢在當地權益。至於遼東就更不用說了,大明已經默認了海漢在金州的佔領區,但海漢如今卻沒有餘力將與後金的戰爭規模進一步擴大了,因此在遼東的控制區範圍並未有實質性的變化。

也就只有浙江,不但非常明確地將舟山群島和石浦港劃至海漢版圖,而且還取得多項貿易成果,並且在此之前就完成了數個行業的整合,以及對浙江高官的收買工作,可以說這幾乎已經是駐浙機構所能取得極限成績了。即便是施耐德親至浙江,也未必能夠比石迪文做得更好了。

所以當浙江的進展以三至五天一次的頻率發回勝利堡,執委會的這幫人都無不為石迪文所取得的成績而感到驕傲。就連一向要求極高的施耐德也不吝溢美之詞,稱讚石迪文的表現堪稱專業,甚至半開玩笑地要求國防部放人,讓石迪文的編制能夠轉到商務部來。

這樣的提議理所當然地被國防部長顏楚傑視作了痴心妄想:“石迪文現在的職務是東海艦隊的司令,你要挖牆角也行,先給我找一個合格的艦隊司令過來。”

施耐德手底下全是文職官員,當然不可能有這種人才,只能是當作開個玩笑了。但石迪文的表現對他的確是有不小的觸動,人家兼職談談生意就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那麼商務部這些全職官員的是不是也應該有更好的表現才對。

施耐德最近一直忙於南海貿易聯盟的事務,儘管這個貿易聯盟從組建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年了,但跨國貿易的規則制定依然尚未完結,而且各國之間的貿易協定也一直都處在不斷地談判和變更之中,就算海漢是這個聯盟的發起者和領頭羊,也很難憑一己之力讓這些東南亞國家都服從自己的安排。

雖然這個貿易聯盟中的成員國對海漢都是敬畏有加,但各國有各自的國情,海漢也不可能強迫所有國家都跟自己統一步調,因此南海貿易聯盟雖然成立了這麼久,但實際上並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標準統一的貿易協定。

施耐德作為海漢主管商貿事務的負責人,自然希望能夠推動這一標準的執行。但貿易聯盟相較於政治聯盟、軍事聯盟往往顯得更為鬆散,要想讓這些還處於落後社會形態的小國如臂指使,對海漢來說幾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施耐德最近一年中幾乎是在馬不停蹄地出使貿易聯盟中的國家,與各國政要磋商貿易標準,但說實話收效並不明顯。

對於這些小國來說,即便是極小的政策變化也會很容易造成社會的動盪,而貿易標準的調整也會直接影響到既得利益者們的收益,因此施耐德想要在這些國家推廣新的標準,難度自然極大。施耐德提出的建議,人家聽了也就聽了,但並不會照做。甚至有些國家會認為他的說法是越俎代庖,純屬多事,遇到這樣的情況施耐德也只能自嘲無法教化這些原始人了。

但石迪文在浙江所取得的成績也帶給了施耐德一些啟發,對於貿易夥伴國應該採取怎樣的態度和措施,才能讓其接受海漢在國際貿易方面提出的行業標準。

這種標準可不能小看,海漢當初費勁心思張羅組織這個南海貿易聯盟,最終的目的就是要掌控國際貿易中的標準制定權限。而這些行業標準所覆蓋的範圍就很大了,比如聯盟成員國通行的船隻標準、相關法律法規、結算方式、貨運價格計算等等,海漢可以通過制定這些行業標準,來推廣自身的優勢產業,比如便捷的金融結算方式和可靠的機構。

雖然目前海漢銀行的辦事處已經遍及南海貿易聯盟的每一個國家,但實際上所開展的業務遠不及大明沿海地區,特別是以富庶著稱的江浙地區,其一個月的銀錢流通量就比海漢銀行在南海貿易聯盟各成員國一年的流通量加起來還大。

如何能將海漢銀行的業務做進海外市場,江浙地區已經提供了極好的成功經驗。施耐德前次派蔡金梅到浙江去參與談判,一方面是讓蔡金梅去規範一下當地的操作規程,另一方面也是收集資料,整理出海漢銀行在當地工作的得失。這些整理出來的經驗,將在之後對照東南亞國家的具體情況,作出相應的調整之後再進行推廣實施。

而現在在南海貿易聯盟中,貿易往來真正稱得上比較頻繁,貿易量比較可觀的,也只有安南、荷蘭和葡萄牙三家,這種成績對於一心要將海漢的商圈部署到全世界的施耐德來說,肯定還是遠遠不夠的。所以在1636夏天的末尾,施耐德針對南海貿易聯盟的現狀又提出了新的計畫。
Babcorn 發表於 2018-7-31 19:55
第1557章 野心勃勃

南海貿易聯盟中,佔主導地位的自然是貿易量最大的海漢國,而各國與海漢的貿易內容中,又有相當一部分比例是通過海漢控制下的港口做轉口貿易,真正的貿易對象其實是大明。特別是像荷蘭、葡萄牙這樣的西方國家,他們所能提供的商品,絕大部分海漢都能自行生產,他們只能通過海漢的貿易渠道向大明出售這些商品,才能獲得比較豐厚的收益。而大明所出產的各種瓷器、紡織品、茶葉等等商品,這些國家也只能通過海漢設立的貿易中心才能買到。

過去海漢在大明沿海的控制範圍僅僅集中在東南沿海部分地區,對於海上貿易渠道的掌控並不足以用來拿捏其他國家,但如今海漢已經基本完成了對大明海疆由南至北的控制,特別是大明最為富庶的江浙地區,海上貿易幾乎全都處於海漢的直接控制之下,而大明官方也已經通過建交通商這種方式承認了現狀。這個時候海漢要設置一些條件來換取南海貿易聯盟成員國的服從,就比以前要容易多了。

海漢對大明海上進出口貿易所實施的全面控制,可以說是相當厲害的貿易手段,因為這影響到的不僅僅是大明,還有諸多東南亞乃至西方的國家。施耐德目前所要提出的新的計畫,便是要求南海貿易聯盟的各國盡快統一貿易標準,而這個標準的絕大部分內容,便是來自於日前大明與海漢的通商協定。

準確地說,這份通商協定中的許多行業標準和相關法規,其實都是由海漢主導制定,這也是石迪文前段時間在浙江密集會晤當地各行業領軍人物的原因之一。施耐德認為這些與大明談定的貿易標準正好也可以用於改變南海貿易聯盟的現狀,畢竟來自東南亞地區的訂單有很多其實都是由海漢經手轉給了大明來完成。如果能夠將大明、海漢、南海貿易聯盟的貿易標準統一起來,就可以有效消除貿易壁壘,由海漢引導這些貿易夥伴國接受新的遊戲規則。

施耐德認為,海漢加上大明的份量,應該足以影響到這些國家的決策了,特別是荷蘭和葡萄牙這兩個西方國家,他們對於大明出產的部分高級商品基本是剛需,又無法用武力或別的手段來打破海漢對大明海貿的壟斷,只剩下接受海漢安排一途。

於是施耐德很快便召見了葡萄牙駐三亞特使托馬斯,以及荷蘭駐三亞特使蘇克易,向他們說明了當前局勢,以及海漢對遠東地區國際貿易的新構想。

對於這兩國來說,海漢真的是一個讓他們又愛又恨又怕的國家。與海漢的貿易過程其實是很愉快的,海漢人的商業信譽與結算速度幾乎無可挑剔,遠比他們在遠東打交道的其他國家舒服得多。但同時海漢也是他們在遠東最為強勁的競爭對手,中南半島以北海域的所有商業航線都處於海漢掌控之下,與大明的貿易也必須要經過海漢來進行,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更願意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搬掉這塊絆腳石。

但這種嘗試他們已經做過多次,卻永遠都只有失敗這一種結果,而且每次的失敗也會讓他們意識到雙方在軍事實力方面的差距不可踰越。到後來親眼見識了海漢是怎麼把不可一世的西班牙艦隊打得抬不起頭,怨氣就慢慢變成了慶幸。是的,不被海漢視作對手,而是貿易夥伴,這大概已經算是像他們這樣的西方殖民國家在遠東地區最大的幸運了。

對於施耐德所提出的“貿易標準”,其實他們也很清楚這是老調重彈了,海漢早在兩三年前就已經開始著手制定國際貿易的標準,從那時候就顯露出了其野心之大。但作為葡萄牙和荷蘭這樣的國家來說,贊同海漢的標準,實際上就否決了自家今後在這個區域內成為控制者的可能性。所以儘管海漢方面已經就此問題提出過多次要求,葡荷兩國卻一直都是採取拖延戰術,嘴上答應得好,但在實施時就千般推脫,並不會按照海漢主導的標準去執行。

葡荷兩國對於國際形勢比大明看得明白得多,除非區域內的所有國家能夠聯手對付海漢,為此不惜發動可能持續數年的大規模戰爭,否則海漢在遠東一家獨大的趨勢基本上是不可抑制了。但組建這種軍事聯盟大概要比海漢從這個世界上自行消失的可能性更小,所以誰都不會傻到真去嘗試組織這樣的一個聯盟來對付海漢。

唯一比較可行的策略就是拖慢海漢的擴張和發展速度,儘可能讓雙方的實力差距不要進一步擴大。以不配合的方式阻礙海漢將國際貿易的標準統一到其制定的框架之下,便是葡荷兩國目前所能採取的主要手段了。

這個招數可以說相當簡單實用,葡荷兩國對於海漢的提議都會表示贊同和支持,只是在執行中或明或暗地使絆子,讓海漢的手段無法實施到位。海漢這邊就算明知這是他們不配合,也很難對他們進行制裁,畢竟大家在明面上還是合作夥伴,為了這些檯面下的齷蹉撕破臉皮就不值得了。

但這種操作的可行性前提是海漢對這兩國沒有決定性的牽制手段,大家心裡再怎麼罵罵咧咧,表面上也還是得嘻嘻哈哈地把生意做下去。不過如今這樣的平衡已經被大明與海漢的建交通商所破壞,以前的走私貿易如今要全部合法化,並且幾乎是海漢單方面掌控了主動權。施耐德已經向他們明說,今後葡荷兩國與大明的所有貿易,都必須遵照海漢大明兩國所簽訂的通商協議中規程來辦,也就是說他們這兩年來一直拖延著的那些由海漢制定的貿易標準,這次恐怕就沒法再敷衍著繞過去了。

關於海漢與大明建交通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托馬斯和蘇克易並不懷疑,他們相信海漢人不會拿這種大事來開玩笑,而且海漢人從來也不屑於在貿易方面使用欺詐手段。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立刻便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

施耐德直接召見他們宣佈此事,已經不再是像之前那樣,是要與他們商議一個實施的進程時間表,而是將此作為結果通知他們了。

“兩位,我們互相之間認識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所以就不用再說一些互相刺探的客套話了。開門見山地說,今後葡萄牙、荷蘭與大明之間的貿易往來,必須要完全遵照這次制定的通商協定,這是我國與大明共同的要求。”施耐德態度十分堅決地說道:“如果兩位要問有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或者是實施時間表,我的回答是……沒有。”

“完全不留餘地的操作?”托馬斯聳了聳肩問道。儘管聽了施耐德的口氣,他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但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這是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我保證所有參與貿易的國家都會從中獲益,而且越早執行,收益越大。”施耐德的態度依然十分堅定,同時不忘用一些優惠條件安撫坐在自己對面的談判對手。當然了,在海漢已經佔據明顯上風的情況下,他也並不會給出什麼具體的優惠政策,如果對方仍然不願就範,那麼後續的貿易懲治手段可不是鬧著玩的。

“貴國難道不擔心這種粗暴的方式會得罪貿易夥伴國嗎?”蘇克易則是採取了另外一種方式來質疑施耐德的決定。

“我相信我國真正的夥伴自然能夠理解並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已經說過了,這並不會傷害到參與國的利益,只會提供更多的便利。”施耐德何等老練,根本不會被蘇克易從言語上擠兌到,反倒是用言語繼續拿捏對方——要是還不配合,那就不是“真正的夥伴”了,到時候可別說不照顧你們的感受。

施耐德這次手裡掌握著極為有力的條件,自然是半分都不肯再退讓,如果這兩個國家仍然要堅持過去的態度,那麼施耐德就要祭出大招了。他已經取得了執委會的授權,可以在形勢必要時啟動貿易制裁措施,即部分中止這兩國與大明之間的貿易項目,最高程度便是完全封鎖他們與大明的貿易往來,直至滿足海漢提出的條件為止。

貿易制裁這種特殊手段,其實早在南海貿易聯盟成立之初就已經寫入了協議之中,不過從來都沒有哪個國家在雙邊貿易中使用過這種手段。海漢即便有使用這種手段的資格,但也不願造成兩敗俱傷的結果。但如今海漢控制國際貿易所需的客觀條件已經完全形成,海漢可以用極為簡便的手段就挾制住葡萄牙與荷蘭這兩國,那施耐德自然就不吝採用這種極端手段了。

不過即便是當下這種氣氛,施耐德也依然沒有主動提及“貿易制裁”四個字,只是不斷用言語暗示兩國公使,海漢在必要情況下也不排除採取某些比較極端的手段來達成目的。

對於這兩國公使來說,目前的處境的確比較尷尬,葡荷兩國雖然分別在廣東澳門與台灣大員擁有港口,但與大明的貿易卻不得不受制於海漢。特別是在福建海峽以北的海域,葡荷兩國的商船就只能停靠海漢規定的港口,今後更是連所有的貿易內容都得先在海漢這邊登記,才能獲准與大明商人進行交易。海漢要是想給誰穿小鞋,那真的就是一句話的事。

托馬斯與蘇克易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明顯的無奈。似乎從他們來到三亞當駐海漢公使開始,與海漢的各種談判中就從未取得過上風,而這大概將是他們職業生涯中的又一次挫敗體驗。

受制於人的感受是相當不舒服的,特別是葡荷兩國這種幾乎已經實現了全球殖民的海上強國,卻不得不在遠東吃癟受氣。蘇克易本身是生長於巴達維亞的華人後裔,對荷蘭的強大並沒有真正體驗過,那倒也罷了。但托馬斯可是貨真價實的葡萄牙人,很清楚這種實力壓制有多麼可怕,在此之前也就只有西班牙能夠做到這一點。不過想想西班牙人在南海的悲慘遭遇,托馬斯瞬間也覺得自己沒什麼可抱怨的了,貿易制裁的威脅好歹比軍事打擊程度輕得多。

“好吧,我想夥伴之間應該要有充分的互相信任才對,我對於貴國的商業手段一向十分欣賞,相信這次也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托馬斯率先表示了妥協。實際上他的確也沒有選擇的餘地,施耐德根本就沒有把拒絕作為一個選項留給他們。

“你的決定很明智。”施耐德向托馬斯微微點頭示意。雖然這是他預料之中的結果,但能夠僅憑一番言語交鋒就搞定對手,這讓他還是有幾分自得。

施耐德接著便將眼神轉向蘇克易,等待他作出表態。相比葡萄牙人,荷蘭東印度公司顯然更難打交道,而且過去與海漢的恩怨更深,現在則是較勁的意味更濃。蘇克易雖然是個華人,但其立場卻完完全全是站在荷蘭人一邊,所以施耐德並不指望他會因為對海漢有親近感而輕率作出不利於東印度公司的決定。

“蘇先生怎麼說?”施耐德見蘇克易久久沒有開口,便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托馬斯則是已經進入了看戲狀態,葡萄牙與荷蘭的競爭關係更加直接,就算他與蘇克易的私人關係還算湊合,但站在他的立場,當然巴不得海漢與荷蘭翻臉,然後終止荷蘭在安不納島以北地區的一切貿易活動,把這個巨大的市場騰給葡萄牙來操作。不過他也不會故意用言語去挑撥這兩家對立,在精明無比的施耐德面前耍這種小聰明,效果很可能只會適得其反。

蘇克易嘆了一口氣,滿臉無奈地說道:“貴國的條件我可以答應,但我也有條件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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