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37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6 10:20
第1577章 勢在必得

相比起財力、策略這些缺乏足夠情報來推導結論的方面,軍事角度的判斷就顯得比較有根據了。東印度公司與馬打藍國的紙面軍事實力並不是什麼秘密,顏楚傑的分析也是基於海漢所掌握的軍事情報,他所得出的結論的確要比白克思和施耐德爭論的情況更加實際一些。

荷蘭與馬打藍在上一次交手的時候,最終就是依靠海上武裝的優勢兵力擊敗了馬打藍人,而荷蘭人只要能夠保持並放大這個領域的優勢,確保自己能在海上交戰中打敗對手,切斷對手攻擊巴達維亞城的海上通道,那的確不用太擔心對手從海漢這裡購置了多少陸軍武器。

這幾百萬的武器裝備或許的確能讓馬打藍軍的戰鬥力提升一大截,但如果沒有強大的海上武裝作為保證,馬打藍軍也很難直接威脅到巴達維亞城,而關於這一點,荷蘭人的認識顯然要更為清楚深刻。因此顏楚傑認為蘇克易的策略非常明確,就是要在預算資金有限的狀況下集中火力爭奪最重要的項目,而馬打藍一方更類似於暴發戶的操作,對於這次軍備競購的認識不足,只是簡單地想要將所有項目拿下。

在顏楚傑看來,蘇克易的選擇更加貼合東印度公司的實際狀況,在操作層面上顯然是要比對手更為高明一些。但顏楚傑也不得不承認,馬打藍國的財力完美地彌補了他們在操作方面的稚嫩,這種以力破巧的手段是真的難以抵抗。

“你們都錯了。”陶東來輕輕搖頭道:“要判斷最後這個項目誰能勝出,其實不是看預算多少、競購策略、軍事用途這些信息,這些情報頂多能推導出誰的勝出幾率大一點,但未必就是最後的結果。”

“不看這些,那是看什麼?”顏楚傑愕然反問道。

“當然是看我們需要誰勝出。”陶東來的答案既出乎意料,卻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不管是當初的武器禁售協議,還是今時今日向這兩國重新開放軍售,其根源都在於海漢自身的利益。當初對這兩國禁售武器,是執委會不希望在巴達維亞戰役之後奄奄一息的東印度公司太快消亡,導致爪哇島西部的巽他海峽附近出現權力真空,被其他國家趁虛而入。而如今重新開放,是因為海漢覺得這兩國已經蓄力蓄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再撩撥他們進行新一輪的爭鬥來削弱其實力了。至於陶東來先前口口聲聲所強調的“和平”,那其實就真的只是說說而已。

當然了,能夠借助這個機會再把那些生產成本已經降到最低程度的舊式武器再賣出一波高價,執委會肯定也是樂見其成的。雖然還有最後一項競價沒有完成,但僅從已經結束的五項來看,海漢兵工及造船廠能夠從中獲得的毛利應該接近三百萬了,這個數目已經比今年到目前為止海漢所有對外軍售項目的利潤總和還高了,堪稱是一次絕佳的操作了。

站在海漢的立場上,其實並不希望這兩方太快分出高下,維持他們之間的戰略平衡才是對海漢最為有利的局面。特別是在出售武器裝備之後,這兩國今後在軍事方面逐漸都會對海漢產生一定的依賴,而海漢也可以利用軍火貿易,向他們提出某些政治方面的要求。比如在過去泗水港的海漢商棧基礎上,進一步要求馬打藍國給予海漢在指定地點自行修建港口的權力,以達成海漢將航路擴展到南海的目標。

但如果最終的結果一邊倒,那馬打藍國在消滅東印度公司之後,在爪哇一線的海域就基本沒有競爭對手了,對於海漢的依賴程度肯定將會大副降低,而那並不是海漢希望見到的狀況。所以如果要說對海漢最為有利的結果,那自然是讓荷蘭人拿下戰船訂單,以此來保證雙方的實力平衡。

“可要是荷蘭人的預算不夠,搶不過馬打藍人怎麼辦?”白克思問道。

“借錢給他們啊!”陶東來指了指施耐德道:“財神爺就坐在這兒,荷蘭人想要多少就借多少給他們!”

由於海漢所提供的貸款是專款專用,這錢根本不會在荷蘭人手中逗留,純粹只是左手給右手走個手續而已,所以也無需擔心這錢借出去之後出什麼岔子。不管這兩國要從海漢手中借多少,對海漢而言都毫無壓力,無非是到期了催一催還款而已。而海漢要在借款條件上放鬆或是收緊一些,那也不過就是執委會一句話的事情。

陶東來繼續說道:“剛才這個項目的出價,你們也都看到了,蘇克易一上來就出了個一百五十萬拉高報價,打得羅洪前兩輪都沒摸著門邊,到第三輪才堪堪出了個一百七十萬。羅洪對這個項目是勢在必得,但在對手還有兩輪出價機會的時候,只出到一百七十萬。你們想想先前幾個項目他的出價規律,幾乎都不會給對手留下反擊的空間,偏偏這個項目冒了這麼大的風險,這說明什麼?我認為這說明了已經到了他掌握的預算上限!”

眾人聽了陶東來的分析,都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果陶東來所分析的屬實,那就不難推算出馬打藍人的預算上限了。

陶東來接著道:“蘇克易第一輪就拉高到一百五十萬,但被馬打藍反超之後,後面兩輪出價就明顯是放棄的態度了,這說明他的第一輪出價並不是衝動,而是有預謀的手段。如果我沒猜錯,他也是在試探馬打藍人的預算上限,就等著看三輪結束之後公佈的對方報價。一百七十萬這麼一個不上不下的數目,蘇克易怕是已經看穿了馬打藍人的底牌了。”

“但他就算知道馬打藍人已經把預算花完了,也沒法推測對方準備向我們借多少,兩百萬三百萬都是有可能的,最後一輪他也是還是沒必勝的把握吧?”施耐德依然還是不看好蘇克易。

“他是沒有把握,但我剛才說了,最終誰能勝出,是看我們需要誰贏。”陶東來將話題拉回到自己先前的觀點上:“貸款這件事我們會幫他,你去跟蘇克易打聲招呼,他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贏。”

陶東來的意見,其實已經無關於接下來雙方的出價多少,就是擺明了要黑幕給荷蘭人。至於說這樣做會不會讓造船技術流失出去,海漢這邊其實倒並不是太擔心。荷蘭人買到海漢戰船之後肯定會拿一兩艘拆了來研究結構設計方面的先進之處,就算日後能夠進行仿製,在建造成本和工期時間上也遠遠無法跟海漢相對成熟的造船工業抗衡。更何況船上最關鍵的武器和動力系統,海漢海軍所列裝的才是性能最強大的型號,並且天底下只有三亞的田獨工業區才能生產出來,這是無論如何也偷不走的技術。

“好吧,那我去跟蘇克易說一聲。”施耐德站起身來離開了會議室。

片刻之後,在另一間休息室中,施耐德單獨與蘇克易展開了談話。

“時間有限,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搶最後這一項,你的預算夠嗎?”施耐德提問道。

蘇克易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道:“不夠,大概需要向你們借錢。”

“那你需要借多少才能保證勝出?”施耐德繼續問道。

蘇克易從這個提問中似乎品出了特殊的意味,抬頭望向施耐德道:“閣下的意思是?”

“我想馬打藍人的預算已經見底了,如果你大著膽子向我們多借一點錢,應該就能贏下最後一局。”施耐德道明了來意:“你不會放棄這一項的,對吧?”

蘇克易這次考慮的時間更長了,良久才回答道:“就算都要找你們借錢,但馬打藍人會最後這個項目扔多少錢,依然還是未知數。我不會放棄,但我也沒法保證能夠勝出。”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你的預算可能不夠,但你的運氣真的很好……我們希望東印度公司能拿下最後一個項目,所以在貸款這件事情上,我們打算給你一些特別優惠。”一旦進入到商務談判的節奏中,施耐德就如魚得水,可以牽著對方的鼻子走了。

果然蘇克易聽到施耐德的表態,呼吸立刻變得沉重了不少:“你不會在騙我吧?”

“我現在是代表海漢執委會跟你談這件事。”施耐德以居高臨下的語氣對蘇克易道:“只要你想贏,我們就能讓你贏。”

蘇克易本身也是聰明人,立刻便領會了海漢的意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這不是為了扶持我們,只是你們不想讓馬打藍人在南邊贏得太輕鬆。你們安排這次的競價,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結果吧?如果我跟羅洪對換位置,那最後你們會扶持的對象大概就是羅洪了……想不到我也變成了你們的道具!”

施耐德沒有理會他的感慨,只是繼續語氣平靜地說道:“你是聰明人,該怎麼做對東印度公司,對你的老闆最為有利,這應該不需要我來教。”

在進行了短暫的休整之後,三方與會人員都重新回到了會議室中,準備最後一項的競價。就在剛才的休息時間內,東印度公司和馬打藍國都按照流程向海漢銀行申請了貸款,並且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施耐德的批准。所以在這一輪競價開始之前,這兩方都已經先欠下了海漢一大筆錢。不過他們所簽署貸款合同的具體內容,卻是有著天壤之別。

羅洪跟海漢銀行簽的貸款合同就是正常內容,並無特別之處。但蘇克易的那份合同就有些不同尋常了,不管他在最後出價中有多大的比例需要通過貸款來結算,最終都只按實際數目的一半來執行還款。也就是說如果他最後出價需要向海漢借貸一百萬,那麼交易達成之後實際還款五十萬就行。這個優惠力度就擺明了是要扶持東印度公司拿下最後一局,蘇克易有了這個合同當底氣,自然就更容易操作了。

“這是最後一項競價了,希望不管是哪一方最終勝出,可以讓這些武器裝備給南海帶去和平,而不是無休無止的戰爭。”陶東來演戲演全本,蘇克易和羅洪根本就想像不出安排這個局的人便是面前這位隨時都把“和平”掛在嘴邊的海漢高官。

“那麼雙方代表可以進行第一輪的出價了。”白克思宣佈了這場遊戲最後一個環節的開始。

蘇克易延續了此前取得了極佳效果的出價策略,在第一輪便直接報出了自己的上限出價,並且毫無懸念地壓過了對手的報價。

事實上羅洪在第一輪報出價格並不低,這批戰船的底價就已經高達百萬,而他又在底價的基礎上加價了八十萬,總價甚至已經超過了上一項高達一百七十萬的成交價,為的便是防止對手在第一輪喊出一個高價讓自己陷於被動。然而他的策略卻是徒勞的,白克思看過雙方報價數目之後便宣佈東印度公司在第一輪報價中勝出。

看著對手勝券在握的模樣,羅洪咬咬牙在第二輪報價再次加價八十萬,總價已經超過了二百六十萬。他在剛才的休息時間向海漢銀行申請了三百萬元的貸款額度,認為這超過底價兩倍的預算無論如何都夠了,然而殘酷的現實再次給了他重重一擊,他的第二輪出價依然沒能超過對手。

“馬打藍代表,接下來是你的最後一次出價機會。”

事到如今,羅洪除了將自己申請到的貸款全部押上,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但看到對手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羅洪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荷蘭人的出價牌就反掛在會議室前方的牆上,等宣佈結果的時候會將價高的一方最後出價當眾翻開展示。羅洪見白克思等人看過自己的出價之後竟然根本沒有把出價牌掛上牆的意思,心裡頓時就涼了。

白克思拿起木槌敲了敲桌面,然後宣佈了結果:“本項競價的海軍戰船訂單,最終由東印度公司獲得!”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6 10:20
第1578章 有得有失

羅洪聞言如遭雷擊一般,他實在不敢相信在前面五個競價項目中都一直表現疲軟的荷蘭人,竟然能在最後這一項裡打得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對方僅僅只用了一輪出價機會,便將自己徹底摁死在了場下,這是何等的魄力和必得的決心!

雖然羅洪已經拿下了前面的五個項目,可以說是今天這場競爭的大贏家了,但他此時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羅洪以為自己準備的三百萬報價足以讓蘇克易灰頭土臉地離開會場,拿著零蛋成績滾回巴達維亞去向他的紅毛上司求情認錯,但很顯然對方是早就準備好了劇本,等著這一刻的到來才終於出手給了自己重重一擊,原本準備好的嘲笑對方的措辭這下都堵在了嗓子眼裡。

白克思起身翻開了牆上那塊屬於東印度公司的競價牌,羅洪終於看到了上面所寫的數目:參佰伍拾萬元。是的,蘇克易給出的報價比羅洪的最終報價還多了五十萬出來,這還僅僅只第一輪的出價,羅洪根本無法想像對方究竟為了這批海漢戰船準備了多少錢。

當然羅洪更加無法想像的是,海漢給了蘇克易極大的優惠條件,在這三百五十萬的報價中,有兩百萬是屬於海漢的專項貸款,而東印度公司事後只需償還其中一半,也就是一百萬即可。若非如此,蘇克易也不可能向海漢貸款這麼大的數目。借一百萬他還能設法向巴達維亞的總督和議事會進行解釋,兩百萬他恐怕就只能回去負荊請罪了,畢竟這個數目甚至都已經超出了東印度公司一個年度的收益總和。

不過這個黑幕大概永遠都不會公諸於眾了,當事的雙方都各自從中獲得了極大的好處,沒人會將這些見不得光的伎倆主動曝光。羅洪所能看到的只有坐在對面一臉平靜的蘇克易,根本不知自己已經被海漢人和荷蘭人聯手給算計了。

結果宣佈之後,便是繁雜的手續辦理和結算環節了。雙方代表回到各自的休息室中,有專人為他們辦理相關的手續。羅洪這次帶到三亞的金磚只能折價約莫三百萬,所以儘管他最後一輪的出價失敗沒有花錢,但前面五項競購就花出去了四百萬,最終他還是得向海漢貸款百萬才能完成手續。而他的對手蘇克易也是一樣,最後同樣是欠下了海漢百萬巨資。

從結果上來看,兩邊都是欠下了海漢一百萬的債務,而雙方競購的項目是五比一,看起來似乎是馬打藍國佔了明顯上風。但事實上因為未能搶下最後這個關鍵項目,馬打藍國先前所競購到的幾個項目在軍事對抗中所能發揮的作用也會隨之大打折扣。

而東印度公司斥重金買了一支沒有配備武器的艦隊,看似吃了大虧,但如果反過來想,這支艦隊要是被馬打藍國買過去了,那東印度公司就真的只能提前從巴達維亞打包走人了。這筆錢花下去其實也是給巴達維亞的安全買了個保險,至於拿到這些船之後能不能在短期內形成戰鬥力,蘇克易其實並沒有考慮那麼多。

這也正是海漢放心大膽地向其出售這些裝備的原因,即便是荷蘭人拿到了這批船,在缺乏海漢指導培訓的狀況下,要靠自身的領悟力去消化這些戰船並為己所用,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更何況荷蘭人連船上的原裝武器都沒買到,另行配置一些土炮到船上,戰鬥力自然也會大打折扣。

雖然競價已經結束,雙方各自拿到了軍火購買合同,但實際上交割這些貨物所需的週期依然不短。其中武器裝備類的現貨數量都未能達到合同上的數目,槍械火炮等武器都需要數月的交貨期才能完成。而蘇克易代表東印度公司所購買的二十四艘戰船,更是只有兩艘現貨,需要一年至一年半的交貨期才能完成訂單上的全部內容。這還是蘇克易沒能搶到艦載武器,否則工期至少還得延長一個多月,以完成艦炮在船上的部署安裝。

對於這麼漫長的交貨期,馬打藍人和荷蘭人也沒法催促海漢,因為這些細節在事前向他們展示的合同內容上的確寫得清清楚楚,這些貨物都需要在確定訂單之後才開始組織生產發貨。所以雖然雙方代表都對交貨一事表現得十分急切,但他們的催促對於按照自己步調節奏做事的海漢完全沒有起到作用。

當然了,考慮到公平原則,海漢既然沒法一次性把軍火裝備交付給買家,那麼買家欠下海漢的百萬借款,也不用立刻償還全部,而是根據交貨週期,分期進行還本付息。荷蘭與海漢目前保持著比較密切的貿易往來,而馬打藍今後在軍事領域都要倚重於海漢的技術支持,因此倒也不用擔心他們會惡意拖欠這筆借款。

兩國代表各懷心事,都婉言謝絕了海漢準備的晚宴,打算趕緊回去撰寫報告,將目前的情況盡快回報給後方,以便能夠儘早開始作武器裝備接收的準備工作。他們可不能等到海漢完全交付訂單內容之後才開始進行部隊的訓練,越早形成戰鬥力,就能給對手造成多一分的威脅。

於是晚宴便完全成了執委會的慶功宴,海漢喜提總金額近六百五十萬元的軍火訂單,毛利至少是在四五百萬元上下,確實是值得好好慶祝一番的喜事。此時距離馬打藍使團來到三亞提出軍購要求,才不過半個多月的時間,海漢官方在這個過程中只是起到了順水推舟的作用,可以說這一筆軍火買賣完全是天降橫財,根本就是官方計畫之外的收穫。

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操作了這樣規模的軍售項目,各個部門之間高效率的協作和配合都是功不可沒。海漢如今的職能機構分工和官僚體系雖然比起幾年前複雜了許多,但好在有重大事情時,執委會這個特殊權力機構能在最短時間內調動整個國家的資源力量來達成目的,這正是同時代其他國家所欠缺的執政手段。

就比如這次的軍售項目,儘管軍方、兵工廠、外交部、商務部等部門都有各自的利益訴求和政治態度,但在執委會的協調之下,各個部門能夠很快整合到一起,朝著一個方向發力,這就真的是體制所帶來的好處了。

國與國之間的博弈,對於民眾所產生的直接影響似乎並不顯著,在整個競購會議都對外高度保密的情況下,海漢國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前些日子被奉為熱門談資的金磚事件,竟然是以這樣一種秘而不宣的方式得到瞭解決。復刊之後的《三亞快報》也沒有對此事進行後續的追蹤報導,民眾的注意力不會一直保持在十幾天前的外國人炫富事件上,早就被其他新出的社會新聞給吸引跑了。

但當初讓這件事引發社會關注的始作俑者,人生卻已經起了極大的變化。快報主編徐正業在後台老闆李奈抵達三亞的第二天就被單獨約談,然後就被調離了報社,他的職位由另一位編輯接掌。李奈已經在第一時間看過了那兩天的報紙,倒也沒有怪罪徐正業捅出這麼大的漏子,只是此事引發了執委會的關注,李奈作為報社的後台老闆,總要向海漢官方作出一點悔過的姿態才行,把負責人去職調離大概就是最簡單有效的手段了。而李奈名下的生意眾多,要再給徐正業安排一份工作倒也不難。

至於事情的另一位當事人,當時負責撰寫文章的記者荀鵬程,卻已經主動辦了離職手續自行走人了。在報社的同事看來,荀鵬程是不想被老闆辭退才會主動走人,也算是很有骨氣的做法了。而李奈倒也不太在乎這種小員工的離職,不過是個能寫文的秀才而已,要從新移民裡招募到類似能力的人來頂替並不困難。而主編徐正業自身難保,自然也無法去顧及到被他牽連的荀鵬程了。

但荀鵬程的離職內情可並非他們所想的那樣,事實上在整個事件前後,從中受益最大的個人可能就是荀鵬程了。馬打藍使者羅洪的登門拜訪,荀鵬程也是看在錢的份上隨意指點了一番,竟然陰差陽錯地促成了之後的競購活動,於是羅洪兌現了諾言,私下給了荀鵬程一大筆錢作為報酬。

對羅洪來說,這不過是付給知情人的一筆酬勞而已,但對於荀鵬程而言,這卻是足以改變他人生軌跡的一筆巨款。拿到羅洪送來的金子之後,荀鵬程根本就不敢將這些金子收藏在家裡,而是趕緊送去了海漢銀行,將其兌換成了可以在海漢境內隨意使用的官方貨幣。這是因為海漢境內已經極少直接使用金銀交易,羅洪送來的金磚金幣根本就沒法在外面用,倒是換成官方貨幣之後可以便利的存放於銀行的個人賬戶上隨時支取。

毫不誇張地說,羅洪送來的這筆錢已經足夠讓荀鵬程的後半生衣食無憂了,而他也可以嘗試去做一些自己曾經想過卻沒有能力去實現的事情。在辦完銀行的存款手續之後,荀鵬程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辭去了記者的工作。他不想再把自己的人生浪費在這種庸庸碌碌的工作上,既然自己已經變成了有錢人,那就應該好好享受有錢人的生活才對。

但荀鵬程也擔心自己的突然暴富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要知道前些天安全部的人才來登門拜訪過他,要是讓那些人知道他從馬打藍人手裡收了一大筆錢,只怕今後日子就不太好過了。所以荀鵬程打算離開三亞另外尋找落腳地,他聽說海口、儋州等地如今也都發展得不錯,如果能去到那些地方置產購地當個種植園主,或許也會是一種不錯的安排。當然了,如果在其他地方還能找到入仕的機會,那就最好不過了,做官這個夢想,荀鵬程可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荀鵬程在三亞最主要的資產便是現在住的這間小公寓房,在離開三亞之前,他得先把這套房賣掉才行。荀鵬程找了一間牙行將房屋出售的信息掛出去,不過兩天時間,牙行便帶了買家上門談價來了。

荀鵬程買了房子,然後搬進了港區的一間客棧暫住。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便是定船期走人了,但偏偏最近這些天海上大風大浪,幾乎所有的船隻都在港內避風,根本就沒有客船在這個時候離港。荀鵬程無奈之下,也只能在客棧耐心等待天氣轉好。

在客棧住了五天之後,天氣終於開始轉好,已經等得有些焦躁的荀鵬程立刻便去了港口,找到他已經聯繫好的那艘客船,詢問船長何時才能出發。確定了三天後就可以離開三亞,荀鵬程總算是放下了一塊心中大石。正當他準備回客棧的時候,卻聽到有人在招呼自己:“荀兄,好久不見!”

荀鵬程愕然轉頭望去,招呼自己這人一身青衫,看樣貌約莫三十出頭,臉孔倒是有點印象,但卻想不起是誰了,當下只好尷尬地拱手應道:“恕在下眼拙,閣下是……”

“荀兄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年我們同科應試,一起在廣州中的秀才……”那人見荀鵬程還是一臉茫然,只好自我介紹道:“荀兄,在下汪灝,清遠人氏,你我還曾同遊廣州三日,可曾記得?”

荀鵬程恍然道:“我記起來了!汪兄家中有人在廣州府做官,後來便將你留在了廣州。這一別經年,汪兄越發器宇軒昂,讓在下不敢相認了!”

汪灝笑道:“荀兄過獎了!我也想不到一來三亞便能碰到故人,真乃緣分也!荀兄若是有空,不如你我找個地方坐下來敘敘舊?”

荀鵬程現在就是富貴閒人一個,當然有空,而且手頭寬裕,也不介意請故人吃個便飯。當下便在碼頭上招呼了一輛人力車,帶著汪灝去了市區。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6 10:20
第1579章 使館

荀鵬程來海漢的時間已經不短,但還真是第一次在三亞碰到故人。其實他與這汪灝也算不上什麼知交好友,否則就不會見面之後連名字都叫不上來了。當年兩人同科應試,放榜之後都中了秀才,便一同在廣州遊玩了數日。荀鵬程家裡沒什麼背景,中了秀才之後也沒找到什麼好出路,不久就回故鄉去了。而這汪灝家中有人在廣州府為官,之後便留在了廣州。兩人生活背景各不相同,在科舉之後的人生軌跡也就去往了不同的方向,從此就斷了來往,荀鵬程在此之前甚至都沒有想過會在異國他鄉再遇到汪灝。

“汪兄這是第一次來三亞?”荀鵬程見汪灝上車的時候頗為不習慣,還打量了一番這車子的構造,便主動向他問道。

“是啊,早就聽聞三亞繁華勝過廣州城,果然聞名不如親見,海漢人的確是有本事,能在這南海之濱建起如此一座大城……”汪灝在車上環顧四周的熱鬧景象,也忍不住發出了感慨:“此地過去百年都是荒灘漁村,海漢人能變廢為寶,經營出如此局面,也不知他們是如何完成的!”

荀鵬程道:“若論經商之道,海漢人的確是天下無雙,遠比晉商、徽商、浙商更為精明,而且事事處處都透著算計。汪兄若是有機會在這邊多待一段時間,自然會慢慢瞭解到這邊的狀況。對了,還沒來得及問過汪兄,這次是來三亞公幹還是遊玩?”

汪灝笑了笑,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這事待會兒坐下來再慢慢說吧……我看荀兄似乎在這邊已經待了不少時日,你不會是已經入籍到海漢國了吧?”

說到國籍這事,荀鵬程多少還是會感到有點尷尬,畢竟放棄大明國籍在很多人看來還是會有點數典忘祖的味道,特別是像荀鵬程這種來海漢才兩年時間,真正融入到本地社會生活中的時間並不長的大明移民,更是不願主動跟故國來人談及國籍的問題。但從法律層面來說,荀鵬程的確是已經向海漢法典宣過誓,放棄以前的大明國民身份,加入到海漢國籍並效忠海漢國。

雖說以海漢今時今日的國力和國際地位,作為海漢國民在面對大明來客的時候並不需要自卑,但荀鵬程在大明的時候可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而來了海漢之後卻並沒有在這邊混出個一官半職,這個海漢國民的身份實在是沒什麼光彩可言。如果不是最近收了一筆意外之財,讓他終於得以擺脫了財務上的窘迫,他還真不想回答汪灝的這個問題。

“不瞞汪兄,在下已經來了三亞兩年,的確是已經入籍海漢了。”荀鵬程最終還是坦然相告,他現在雖然說不上事業有成,但起碼在海漢國民中也算是比較有錢的一撥了,只是這身份地位還得慢慢再適應一下才行。

“原來如此,那待會兒還有不少事情,要請荀兄為我釋疑了。”汪灝倒沒有追問荀鵬程的個人狀況,而是順勢又將話題轉移到了三亞的繁榮景象上。

初到三亞的人大多不免會被這裡熱鬧的港口,繁榮而不設城防的市區,彙集各國風情的建築,以及寬闊平整的道路所吸引,汪灝同樣也不例外,對他而言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十分新奇。而作為過來人的荀鵬程,對於汪灝的感受其實也能理解,當初他才到三亞的時候,也同樣是一副鄉下人進城的狀態。而眼下汪灝東張西望的模樣,總算是讓他對自己的海漢國民身份有了那麼一點自豪感。

荀鵬程在景觀大道上找了一家中檔酒樓,雖然裝修不如那幾家高檔酒樓豪華,但勝在地勢好,四樓上臨街的座位幾乎可以將整條景觀大樓盡收眼底,很適合用來招待汪灝這種初來乍到的新人。荀鵬程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吃飯,不過以往來這裡都是報社的公務應酬,吃的是公款,現在卻是吃自己了。當然了,以荀鵬程今時今日的身家,就算天天來這裡吃飯,短期內也不會有任何的經濟壓力,請汪灝吃一頓自然不在話下。

荀鵬程安心做這個東,便主動拿了菜單,輕車熟路地點了幾個招牌菜,然後要了一瓶三亞特釀。汪灝見狀問道:“看來荀兄是這裡的常客了,來海漢定居還真是發達了啊!”

“哪有什麼發達,汪兄說笑了,正常水平,正常水平而已!”荀鵬程笑嘻嘻地應道。他們兩人吃這一頓大概要消費三四十元,以目前的官方匯率折算成銀子差不多也得要三四十兩了,說起來著實已經不便宜了,肯定不是普通小老百姓日常能消費得起的水準。

這汪灝當然也並非沒見過世面的底層人群,既然人家主動招呼到這種檔次的酒樓來吃飯,就不難推測出荀鵬程的生活水平了。不過他若是早半個月遇到荀鵬程,也就未必會有今天這頓飯吃了,那時候的荀鵬程還在為頭版文章那十元二十元的獎金絞盡腦汁,哪裡會捨得來這種地方辦招待。

汪灝自然而然地便問起了荀鵬程如今的生計,不過荀鵬程當然不會說自己的上一份工作是小報記者,當下便信口說道:“看什麼賺錢就做什麼,最近打算坐船出去轉轉,找個合適的地方開辦種植園……種植園你知道吧?”

汪灝點點頭道:“略有所聞,聽說從大明來海漢開辦種植園的商人也不少,看來是很賺錢的買賣了。”

“很賺錢倒說不上,不過種植園的長期收成非常穩定,的確是不錯的買賣。”荀鵬程到海漢這麼久了,自然早就設法瞭解過海漢市面上各種賺錢的買賣,對自己有可能得到的發跡機會有過種種的設想。他在接受了馬打藍人送來的錢財之後也沒打算要坐吃山空,但他又不善經營商事,所能想到風險較小又好打理的生意,當然便是種植園了。

海漢農業部就有各種打包經營的項目,從選址定項到招人開墾、種植收穫,提供一條龍的服務,業主只要前期出錢就行,後面的經營可以完全交給農業部來操作,即便是半點農事都不懂的門外漢也一樣可以經營種植園。像荀鵬程這樣的暴發戶,種植園更是絕佳的投資項目,如果自己願意跟著學一學農技和經營技巧,那麼一兩年之後就可以把種植園收回來自行打理,收益還能再提升一個台階。

最近這幾年從大明來海漢找投資項目的商人越來越多,甚至不乏有人來自遙遠的中原地區。這些商人想在海漢投資項目的原因已經不單單是賺錢這麼簡單,由於大明國內的農民軍戰亂連年不絕,一些內陸地區的大家族也在想方設法將一部分資產轉移到更為安全的地區。當他們來到治安相對穩定的沿海地區,聽說了關於海漢的種種傳聞之後,自然也要派人來這邊考察一番,看看海漢這個國度是不是真如傳說中一樣的投資天堂。

荀鵬程見汪灝對種植園的話題似乎有些興趣,便有點懷疑他來三亞的目的也是要考察種植園,當下便主動說道:“如果汪兄對這門生意有興趣,倒不如跟我一起,過幾天去儋州和海口看看,聽說那邊的地價也要比南邊便宜不少,在南邊圈一百畝地的價錢,在那邊能多拿下十幾二十畝地了。”

汪灝笑了笑道:“如果要說地價,那我倒是要勸你去海峽對面的徐聞縣看看,那邊也有很多由海漢出面與當地士紳聯合經營的甘蔗種植園,地價比這島上還便宜不少。”

荀鵬程搖搖頭道:“那可是大明的地界,眼下雖然太平,但誰知道十年二十年後是什麼狀況,會不會開戰……終究不太穩當。這要投錢還是投在海漢國內為妙,南海周邊可沒哪個國家敢來招惹我海漢國。”

汪灝臉色微微一滯,旋即又恢復了笑意:“荀兄說得也有道理,不過在下此次來到三亞的目的並非為了種植園,而是另有要事。”

荀鵬程正待詢問,小二已經開始上菜,於是荀鵬程先放下話頭,說了幾句祝酒賀詞,然後斟酒與汪灝乾杯。兩人酒過三巡之後,荀鵬程才又提起剛才的事,詢問汪灝來三亞的原因。

“公幹。”汪灝放下筷子,向北方拱了拱手道:“不瞞荀兄,在下如今是在為朝廷做事……”

荀鵬程深吸了一口氣,心裡頓時開始後悔今天為什麼要多這個嘴請汪灝來吃飯。這傢伙在碼頭出現的時候身邊沒有任何儀仗,顯然不是以大明官員身份公開來到三亞訪問,而遮遮掩掩來三亞的大明官方人員,最多的便是錦衣衛、東廠等特務機關派來的探子了。三亞這邊每年都會抓獲不少大明探子,但還是不能杜絕前仆後繼來到海漢的各路特務。荀鵬程過去的工作能夠接觸到一些敏感信息,對於這些地下鬥爭略有所聞,所以才會對安全部的存在噤若寒蟬。如今好不容易把馬打藍人的事情了結了,又碰上汪灝這個傢伙,荀鵬程真的有點懷疑自己的運勢走向是不是一定要大起大落。

荀鵬程的求生欲相當強,根本就沒打算再聽汪灝繼續說下去,立刻便放下筷子皺眉道:“忽然想起今日還與人有約,再不去怕就誤了大事,汪兄,這頓飯便由我請了,你慢用,我先走一步!”

“荀兄且慢,先聽完我的話!”汪灝彷彿是看透了荀鵬程的心事,連忙起身按住了荀鵬程。

“荀兄是不是以為,在下這麼悄無聲息地來三亞是要給朝廷當探子的?”汪灝一邊說一邊拿起酒壺給荀鵬程面前的杯子重新斟滿。

荀鵬程道:“在下只是一介草民,也接觸不到什麼國家大事,怕是幫不上汪兄什麼忙。”他雖沒有明說,但也是變相承認了汪灝的猜測。

汪灝搖搖頭道:“荀兄誤會了,在下所說的公幹可不是什麼偷雞摸狗之事,而是國之大事!大明與海漢建交一事,荀兄應該知曉吧?”

荀鵬程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事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由執委會公佈了消息,只是到目前為止,還並沒有對三亞的日常生活形成什麼直接的影響。包括荀鵬程在內的絕大部分海漢國民,也沒有覺得兩國的正式建交給自己帶來了什麼好處或者壞處。這種國際政治層面的變革,也需要一段時間之後,其後續的影響才會慢慢在民間顯現出來。

汪灝繼續說道:“朝廷既然定下了要與海漢建交,那肯定是要派使節來海漢國常駐的。這三亞乃是海漢國京城,今後朝廷的使節大人過來,當然也是要住在這邊。”

荀鵬程依然不太明白汪灝的意思,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暗暗警惕,若是這汪灝敢提蒐集情報之類的事情,自己立刻拔腿就走,實在不行就高呼救助——這街上可是隨時都有巡警的。

便聽得汪灝說道:“在下便是領了差事,來三亞選一處合適的地方,為大明修建使館。荀兄既然已經在這邊待了很長時間,想必對本地的情況也很熟悉了,不知能不能在這件事上幫幫忙出出主意?當然了,在下也不會讓荀兄白忙,事後必有酬謝。”

“使館?大明使館?”荀鵬程聽到這個解釋,一時間心情頗為複雜。

他在三亞當了這麼長時間的記者,幾乎跑遍了整個城區,當然知道使館是什麼所在。不過以前本地只有安南、佔城、荷蘭、葡萄牙等國的使館,卻根本就沒有大明官方派駐的機構。至於勝利港那掛羊頭賣狗肉的榆林巡檢司和崖城水師的招牌,荀鵬程可不會將其視作大明的存在。而如今聽說大明要在三亞設立使館了,荀鵬程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兩國建交所帶來的變化。

既然兩國都建交了,那麼設立使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荀鵬程對於汪灝的出現還是有點疑慮,都已經公開建交了,這設立使館的差事還需要這麼低調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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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0章 久等的機會

“既然如此,汪兄到了三亞為何不亮明身份?屆時自會有外交部的官員出面接待,也不用這麼遮遮掩掩的行事了。”荀鵬程對汪灝的說法依然半信半疑,他在三亞見過的外國使節多了,哪有像汪灝這麼做事的。

汪灝應道:“荀兄,在下何嘗不想風風光光地來三亞辦這差事,可上司不讓啊!上頭擔心海漢到時候把使館選址安排到深山老林裡,以此來隔絕與海漢民眾的接觸機會,所以讓我先到三亞選一處合適的地方。”

荀鵬程聽得瞠目結舌,一句“你上司怕是有病吧”差點就脫口而出。海漢國雖然在對外擴張的過程中頻繁使用武力,但荀鵬程很清楚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可不是莽撞的武夫,在外交方面花的心思也非常多,那建在勝利堡西北面山坡上專門用於接待外國官方人員的迎賓館,其金碧輝煌的裝飾就可謂是最好的例證之一。而對於需要在三亞設立常駐機構的國家,海漢也在距離迎賓館不遠的地方劃出了大片土地,專門留給各個國家修建使館所用。

像安南、佔城這些國家尚且能夠得到海漢的公平對待,以大明的地位,海漢又豈會怠慢了朝廷派來的外交官員?而且使館區早就已經被劃定了,要挑地方也只能去海漢劃定的區域內挑,這汪灝的上司難道以為還能自行在三亞圈塊地建使館不成?聽汪灝這麼一說,感覺朝廷派來的人完全就是個對海漢毫無瞭解的門外漢啊!

荀鵬程想了想,暫時消了離開的念頭,對汪灝道:“汪兄,這朝廷來的大人對海漢不瞭解也就罷了,你可是廣東人氏,不會對海漢的狀況毫無瞭解吧?”

汪灝道:“不瞞荀兄,當年一別之後,我只在廣州待了數月,便北上去了京城。後有幸中舉,便進了禮部做事,中間這些年便沒有再回過南方。對海漢的瞭解,多是來自各種傳聞,說法各不相同,著實真假難辨。所以上司才派我微服前來三亞,看看這邊的狀況究竟如何。”

荀鵬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中舉”、“進了禮部”這種細節上,很顯然當年在廣州一別之後,汪灝就走出了不一樣的道路,人家已經是舉人,是朝廷命官,跟自己這種平民百姓的地位差距一下就拉開了。對入仕一直有執念的荀鵬程到現在也只有個秀才功名,而且又入了海漢籍,此生看來都是沒什麼希望做官了。

汪灝見荀鵬程沉默不語,還以為他對自己所說仍有懷疑,當下便繼續說道:“荀兄若是不信,我身上便有朝廷公文,可需看一看?”

荀鵬程回過神來,擺擺手道:“那倒不必了,荀某在海漢只是一介平民,哪有資格查驗大明官員的身份。”

汪灝道:“我本想到了三亞之後請個本地人做導遊,但下船之後就巧遇荀兄,實乃緣分,還望荀兄念在故交舊情的份上,幫一幫我!”

荀鵬程此時其實已經信了七八成,汪灝如果真是大明派來的特務人員,斷不會編出這種很容易被戳穿的話來騙自己,更何況自己真是無權無勢的平民,對方再怎麼套路也不會從自己這裡獲得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荀鵬程嘆口氣道:“實不相瞞,汪兄今天會在碼頭碰到我,是因為我剛好去那邊確認船期,三天之後就會從三亞出發,大概短期內不會回來。這選址建館之事,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汪兄還是直接與外交部聯繫吧,他們自會安排妥當。”

汪灝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道:“既然荀兄早有出行安排,那就不勉強了。不過還是想勞煩荀兄給我推薦一兩個可靠之人,即便是如荀兄這樣已經入籍的也無妨。這邊準備使館事務眾多,總得有幾個能幹的人手幫襯一下才行。若是表現出色,不但有銀錢酬勞,更有機會得到特招,進入禮部行人司任職……”

荀鵬程聽到這裡便又一次自動宕機了,禮部!行人司!這可是正兒八經的朝廷衙門,有品級的官員,不是什麼府縣下面亂七八糟的吏員編制,荀鵬程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就激動起來。

在明朝的對外交往中,禮部行人司的主要職責是負責對朝貢國國王進行詔諭、冊封和賞賜,設正七品司正一人,從七品左右司副各一人,下屬行人三十七人全為正八品。雖然品級不高,但代表的是國家形象,在出使藩國時甚至會充當正使。在海漢出現之前,這個部門的工作對象主要就是朝鮮,甚至連朝鮮使者返回國內時,明朝也要派遣行人陪送其出境。

而海漢算得上是首個與大明平等建交的國度,禮部在此之前並沒有專門的機構來處理這種新型國際關係,最後找來找去,還是在現有的機構中選中了行人司,將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了汪灝的上司。

但最初的興奮勁一過,荀鵬程便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且不說這禮部行人司負責與海漢交接的安排是不是靠譜,他已經記起來,這行人司對從業人員的軟硬件要求極高,得要進士出身,外形條件也有一定的要求,哪裡是隨便進得去的衙門。這汪灝就算是中了舉,那離進士也終究還有一步之遙。絕大部分人窮一生之力,也無法跨過這道門檻。

“汪兄且慢,你說表現優異者還可得到推薦,進入禮部行人司任職,此事當真?”荀鵬程必須要把這個問題弄個明白,要是汪灝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荀鵬程還是會認定他所描述的這些情況全都是騙局。他在快報任職兩年期間,形形色色的江湖騙術可是見識過不少,什麼出錢入股挖前朝寶藏,中獎分紅見者有份,冒充官員敲詐商家,各種案例不一而足。如果他認定汪灝是個騙子,那等會就要找機會將其舉報。

汪灝點點頭道:“關於此事另有內情,或許荀兄不太清楚,這行人司對入職人員是有要求的……”汪灝便將行人司的入職條件說了一遍,果然與荀鵬程所瞭解的一樣。

荀鵬程道:“既然如此,那哪有可能在三亞這地方找到條件合格之人?進士出身的人,又怎麼會放棄了官身,跑到這海南島上來為他國效力。汪兄,你開出來的條件,莫不是在說笑?”

汪灝正色道:“並非說笑,行人司下面已經新建了一個分支機構,名曰‘海漢事務處’,專司處理海漢外交事務。這個機構對入職人員的身份和其他條件沒有那麼嚴格的限制,即便是平民,只要有才幹,也一樣可以破格入職。”

荀鵬程嚥了一口唾沫道:“那即便是海漢國籍……也能破格入職?”

“只要是為我大明效力,國籍、身份,一概不論!”汪灝的聲音充滿了煽動力:“效力滿三年,若有功績在身,便有機會得到朝廷賜進士出身,屆時能轉職的位置可就更多了。”

荀鵬程突然覺得心裡像是有一把火燒起來了一般,迫不及地追問道:“那汪兄覺得……我可有這個機會?”

汪灝沒有立刻回答荀鵬程的提問,而是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後搖搖頭道:“其實我也覺得荀兄的條件挺合適,但你不是馬上就要離開三亞外出,可惜啊可惜!”

荀鵬程此時已經被汪灝給出的條件迷了心竅,哪裡還肯輕易離開三亞,當下連忙應道:“我倒也不用趕這個時間,可以先留在三亞幫汪兄處理一下使館的準備工作。”

“荀兄不用勉強。”

“不勉強不勉強,正好我在本地也有些事情尚未處理完。”

“那如此便勞煩荀兄了。”

“好說好說!來,我先敬汪兄一杯!”

荀鵬程不知不覺之中,便已經讓汪灝帶了節奏,原本想要離開的念頭更是被拋諸腦後。他現在心裡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汪灝所說的使館招人入職一事,是否真的能夠得到兌現。至於其真實性,荀鵬程卻並不想立刻就去落實。

這或許是他的潛意識裡依然不是太相信有這樣的好事,但又不肯放棄做官的念頭所致。接下來的時間裡,荀鵬程很快便於汪灝喝完了一瓶酒。他本身就不勝酒力,喝了半斤酒下肚之後,就連舌頭都有點不聽使喚了。汪灝見狀也就沒有再要酒,便與荀鵬程約定,次日再在此處會面。

荀鵬程在汪灝和店小二的扶助之下出了酒樓,店小二招來一輛人力車,將荀鵬程扶上車。荀鵬程臨走倒是沒忘了向汪灝揮揮手致意。

待荀鵬程從睡夢中醒來,只見窗外天色已暗,也不知道是才入夜,還是已經到了後半夜。他只覺得口乾欲裂,爬起來在桌上摸到水壺杯子,灌了兩大杯水下肚,這才覺得稍稍緩解了一些。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今天似乎與故人汪灝見過面,還談了十分重要的事情。但具體是什麼事情,荀鵬程竟然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荀鵬程心知此事十分重要,抓耳撓腮半晌之後,才想起來是自己答應了要幫汪灝處理大明使館的準備工作,以爭取一個在大明禮部入仕的機會。

說來連荀鵬程自己也覺得好笑,當初他背井離鄉來海漢,就是因為覺得自己在大明入仕無望,所以想來海漢碰碰運氣,但在這邊折騰了兩年之後,也同樣沒找到入仕的機會。好不容易把這個執念放下來了,打算要走出三亞去看看這個世界的時候,身邊卻偏偏又出現了汪灝,帶來了他一直所期盼的機會。只是如果真要按照汪灝所說,荀鵬程即便能經由這條路撈到一官半職,那也是會處於一個身為海漢人卻擔任大明官職的奇怪狀態。又或者他還可以再做一次反骨仔,將國籍從海漢又改回大明,只是那樣做會不會引發海漢有關部門的關注,帶來不必要的風險,荀鵬程也沒有任何把握。

事情過去了大半天之後,荀鵬程的情緒也已經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這事的來龍去脈,荀鵬程也依然覺得汪灝所說的事情不是太靠譜。大明與海漢建交如此大事,怎麼可能派個人隱姓埋名地來三亞做前期準備,就算是大明不要面子,海漢也是要的啊!當初各種報紙都在大張旗鼓地宣傳兩國建交的重大歷史意義,甚至連荀鵬程都能背上幾段,很顯然執委會是希望這種外交關係能給海漢帶來更多的好處。如果大明真的派遣官方人員來三亞做前期準備和協調工作,那也不太可能瞞著海漢官方,起碼在汪灝從大陸過來之前就應該通知到外交部了。

“是假的嗎?”荀鵬程越琢磨越覺得這事漏洞百出,但他一時間又想不到對方究竟是圖自己什麼。騙錢嗎?好像也沒聽汪灝怎麼提錢的事。騙人吧,荀鵬程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被騙的價值。

但有一件事荀鵬程確認無疑,那就是中午這段飯吃掉了相當於過去三個月的工資的數目,這會兒酒醒了回想起來才覺得自己的確有點奢侈。今後都未必會再見著那汪灝了,為何非要裝這個逼,請他去這麼貴的酒樓吃飯。荀鵬程暗暗發誓,下次要是再有機會跟汪灝在吃飯時間碰面,一定要把這個虧給吃回來。

事情脈絡理清之後,荀鵬程仍然不免想起自己的官夢,汪灝所說的機會,對他來說其實也是一直久等的時刻了。只要能有個一官半職在身,哪怕只是禮部最底層的官員,對荀鵬程也算是個圓夢的機會了。只是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這個夢或許還沒開始做,就已經要醒了。

“苦啊!”荀鵬程無奈地搖了搖頭,為自己的命運多舛而感到難過。儘管他已經變得比以前有錢得多,但這些錢卻似乎沒辦法給他帶來快樂,也不能幫助他實現一直以來的願望。

“我就是想當個官而已,為什麼就這麼難呢?”荀鵬程懷著複雜的心情重新躺到床上,他決定不去想更多的問題了,一切都等天亮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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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1章 騙局

荀鵬程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大亮,再回想昨日之事,荀鵬程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了。他的確是一心想要入仕做官,但也沒有蠢到被人隨意忽悠的程度。特別是來到海漢這兩年中,他因為工作的關係接觸到社會的方方面面,幾乎天天都在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早就不是當初只知道經史子集的迂腐讀書人了。

那個汪灝所說的情況,冷靜下來之後,他只要稍稍品一下就會發現漏洞百出,什麼禮部行人司、大明使館、破格招募,仔細想想他所說的就沒有一件事是靠譜的。荀鵬程雖然暫時還沒想明白他的招數和目的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卻已經有六七分肯定這人的來路不正。不過荀鵬程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話術也很有技巧和煽動性,短短片刻的交談,就能把握到自己心底最在意的事,並且借題發揮把自己侃得一愣一愣的,這本事的確是他過去未曾見識過的。

但凡是善於玩弄這種話術的人,大多都是以騙財騙色為目的的職業騙子,而如何才能揭穿這類騙子的真面目,荀鵬程倒是知道一些辦法。他洗漱完畢,下樓吃了一點東西,然後不急不慢地往昨天偶遇汪灝的那處碼頭去了。

荀鵬程記得汪灝昨天對自己說過是才到三亞,他打算去碼頭上打聽打聽,最近兩天是否有從廣東過來的客船抵達三亞。要知道昨天他去碼頭之前,這海上已經是連續數日的大風大浪,勝利港根本就沒有船隻進出了。

荀鵬程來到那處碼頭,稍稍用心打聽了一番,便知道汪灝所說的確是有問題。風暴天氣停息之後,第一艘進港的客船是今天早上才到,而之前數日這些客船大多停靠於海南島北部和東岸的港口中躲避風浪,沒有哪位船家敢頂著兩三層樓高的浪頭和鋪天蓋地的大雨強行出海。汪灝只可能是在這次風暴降臨之前就已經到了三亞,說不定這些天一直就在碼頭上尋覓下手對象。

“終日打雁,差點被雁給啄瞎了眼。”荀鵬程對自己昨天的表現給出了一個毫不客氣的評價。他雖然只是一個記者,但消息來源眾多,極少會有被人欺騙的時候。而昨天與汪灝一番攀談之下,竟然沒有抓住這一開始就出現的明顯漏洞,的確是犯了糊塗。

不過或許是記者的習慣使然,荀鵬程雖然已經發現了汪灝有問題,但也並不打算馬上就去報警。他很想弄明白這傢伙到底是在幹嘛,想方設法跟自己套近乎,又是所為何事。

按照昨日的約定,荀鵬程還是來到那家酒樓,直接點了昨天坐過的位子,讓小二上了一壺鐵觀音,兩樣小吃,便悠哉游哉地坐等汪灝出現了。

汪灝倒是比昨天兩人過來吃飯的時間提早了一些出現,當他發現荀鵬程已經到了,連忙過來拱手招呼:“荀兄久等了!本想早些過來,怎奈有公事需要處理,耽擱了時間,還望荀兄包涵!”

荀鵬程很大度地表示沒有關係,他已經認準了汪灝有問題,此時再聽他說什麼處理公務之類的話,荀鵬程都覺得是套路,只是繼續靜觀其變。他知道汪灝既然今天再約自己會面,應該就是要談到正事了。

汪灝道:“昨日讓荀兄做東,今日便輪到在下了,這頓結賬可別跟我搶了!”

荀鵬程笑嘻嘻地應道:“好說,好說。”他倒要看看這汪灝是不是真的捨得花這筆錢請自己吃飯。

不過這汪灝倒也沒有刻意擺闊,點的菜檔次跟昨天那頓相當,最後也是點了一瓶三亞特釀。不過荀鵬程昨天就覺得喝得有點過頭,早早就決定了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多喝了,以免再在神智模糊的時候被汪灝給帶偏了思路。

果然還沒等上菜,汪灝便已主動提起了他目前正在操辦之事:“昨天與荀兄別過之後,我便帶了隨從去附近看了幾處地方,其中倒也有條件不錯的所在,不過地價甚高,昨天還沒能談下來。”

荀鵬程心道這路數怎麼感覺在哪裡見過,當下順著他話頭接道:“哦?不知道汪兄所找的地方在哪裡,地價幾何?”

汪灝道:“便在勝利堡西北的山坡上,離海漢所建的迎賓館不遠。那處地方有一條山溪流下,周圍環境頗為清幽,若是能購置修建使館,必是一處極佳所在。到時候使節大人過來看了滿意,我等辦事之人也少不了封賞。不過那塊地對方開價頗高,不瞞荀兄,在下這次帶過來的銀錢還有點不夠。”

荀鵬程心中暗道一聲“來了”,這汪灝主動談到了與錢財相關的話題上,應該又是要借題發揮了。不過也看得出汪灝的確是做了一番功課,還去迎賓館那邊查看過環境,很可能真去探了那邊的地價。不過荀鵬程基本可以肯定,汪灝想找人問價是根本問不到的,因為迎賓館附近包括其他國家使館在內的大片土地,至少在荀鵬程當記者之前就已經被收歸國有了,根本不會再發賣給私人。即便是大明想要在那地方修建使館,那也只能通過官方渠道向海漢外交部和執委會提交申請,不可能走私人渠道去買下那裡的地皮。

不過這種事普通人並不知道,也只有少數能夠接觸到外交部門的特殊職業才瞭解其中的規矩,而荀鵬程曾經從事了兩年的記者便正是這樣的職業。他所在的報社雖然並非官方大報,但也有種種特殊渠道能夠接觸到常人所不知的領域。要說海漢在外交領域的種種大政方針,荀鵬程或許說不出一二三來,但只要是跟三亞地方上相關的信息,卻極少有他所不知的。

如果汪灝所面對的不是荀鵬程,這番說辭很可能就起到應有的作用了,但在已經心生警惕的荀鵬程聽來,卻是反而坐實了汪灝圖謀不軌的意圖。

荀鵬程心中有了計較,情緒反而放鬆下來,既然已經察覺了對方的手段,他就不怕來反客為主帶帶節奏了。荀鵬程緩緩放下手裡的筷子,對汪灝問道:“價格有多高啊?在下在三亞也認識一些人物,可需請人出面去壓一壓報價?”

這個話汪灝哪裡敢答應,別說他不知道那一方土地的真正主人是誰,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再節外生枝讓更多的人介入這個局。

“這……就不用勞煩了吧,日後要是傳出去,大明使節以勢壓人,這多不好聽?在下來了三亞之後沒有公開身份,也是考慮到這方面的問題。”汪灝倒是心思靈活,馬上就把這話題給避開了。

荀鵬程恍然大悟狀道:“原來如此,還是汪兄考慮得周全,在下這提議真是唐突了,還望汪兄見諒。不過如果數目不大的話,倒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解決。”

汪灝聽到這話便立刻表示出了興趣:“不知荀兄還有別的什麼法子?”

荀鵬程見汪灝如此積極,心中更是肯定了對方的路數,不過他早就準備好了套路,並不會遂了汪灝的心思,當下便故作神秘道:“若是差的數目不大,那可以找海漢銀行借錢啊,在下正好認識銀行的人,汪兄只消向他們出示朝廷公文,貸個一二十萬肯定不在話下。而且銀行不比別的地方,就算你身份不凡,他們也會為你好好保密。”

荀鵬程分明看到汪灝的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想是情緒波動所致。他知道對方既然做了這個局來對付自己,就絕無可能再打銀行的主意,他讓汪灝去找銀行借錢,也不過是要借此故意消遣消遣對方罷了,順便也看看這傢伙還能想出什麼理由來推辭。

汪灝這次果然語塞了一陣,才終於開口道:“若是照荀兄建議的辦法,事後被上司知曉向海漢借過錢,必定要吃罰啊!你想想,大明與海漢建交之象徵,竟然需要向海漢官方借錢來修建,這豈不是對我大明莫大的嘲諷?”

荀鵬程心中暗暗好笑,表面上立刻又贊同了汪灝的說法:“汪兄言之有理,那以汪兄之見,此時應該如何解決才好?”

汪灝等的便是荀鵬程問出這個問題了,當下便道:“若是方便的話,汪某另可從私人手中借一點錢來周轉。待之後朝廷撥款到位,多付一點利息也無所謂……”

汪灝見荀鵬程正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撥弄盤裡的清蒸石斑,似乎根本就沒聽進去自己所說的話,當下也有些急切,一咬牙道:“我觀荀兄也是富貴之人,若是手頭有餘錢,可否借與在下周轉數日?此乃公事,必不會虧待荀兄,除了利錢按天結算之外,待使節大人來了三亞之後,我也會推薦荀兄在使館任職。”

荀鵬程暗道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你堂堂一個大明官員,要在三亞修建使館,居然向我一個海漢百姓借錢,這事怎麼可能說得通。不過看戲看全本,他倒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急著揭穿對方,當下便故作猶豫狀道:“這餘錢嘛……手頭倒是還有一點,但也不多,不知道汪兄那邊還差多少?”

汪灝連忙應道:“我昨日與那地主談過,他要價十萬,最後談到八萬,但我這次來得匆忙,就帶了四萬元的通兌支票過來,說起來還差了四萬。若是荀兄能夠幫得上忙,借出這四萬,待半月後朝廷撥款到了,還款就按五萬計算好了。”

荀鵬程假意道:“半個月就收一萬的利益,這樣不太好吧?這可是朝廷的公款啊!”

汪灝擺擺手段道:“朝廷為建這使館撥下了百萬兩紋銀,如今正在廣州那邊核算,要兌換成海漢幣以便行事,因為數目眾多而耽擱了時間。至於這邊具體花了多少錢,到時候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這點好處,便當是我對荀兄救急的謝意了!”

荀鵬程還不肯鬆口,繼續問道:“那向使節大人推薦職位之事也能行吧?”

“此事包在我身上!”汪灝拍拍胸脯道:“大人特地說了,要我仔細挑選心向大明,知書達理之人,這可不就是荀兄嗎?待大人聽了荀兄的事蹟,必定十分歡喜,到時候荀兄可別再推辭了!”

“我要信你我就是狗腦子!”荀鵬程戒心十足,哪裡還會像昨天那般稀里糊塗地信了汪灝。為了四萬就又給錢又給官,只怕是腦子進水才會幹出這麼不可思議的事。荀鵬程雖然想當官想到發瘋,但也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走這種路子當上官。此時再看對面的汪灝,只覺得此人面目可憎,完全沒了昨日故人重逢的親切感。

“不過嘛,我也有一點小問題……”荀鵬程可不想就這麼算了,他覺得要是不戲耍一下汪灝,自己心頭那口氣實在下不去。

果然汪灝便問道:“荀兄還有什麼問題?莫不是拿出這個數目有困難?”

荀鵬程道:“這筆錢我可以拿,但好歹也是一大筆錢了,汪兄不打算給我立個字據什麼的?”

汪灝恍然道:“對對對,差點忘了,這借據當然是要寫一份的,等下便找店家借來筆墨,當著荀兄的面立下字據。”

荀鵬程笑著點點頭表示同意,心想今次若是整不死你,我就改名跟你姓汪好了。當下兩人都覺得自己目的達成,便舉杯相慶。

吃完之後結賬,汪灝果然很痛快地掏了錢,然後便找店家借了筆墨,當著荀鵬程的面寫了一張借據,便按照先前議定的內容一一寫下。不過汪灝也並非蠢人,當下只寫了借據內容,而沒有簽名畫押。

寫完之後汪灝對荀鵬程道:“待拿到錢了,便將簽名補上,荀兄以為如何?”

荀鵬程笑嘻嘻地應道:“理當如此。”

即便汪灝當下沒有往借據上籤名,荀鵬程認為這也已經夠了,他當然並不是想借此敲詐對方的錢財,而是要將這個可惡的傢伙送進大牢,這張借據便是最好的物證了。就算汪灝沒有從自己這裡騙到錢,但就憑冒充大明官員這一條他就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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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2章 行騙題材

待紙上墨汁晾乾,荀鵬程仔細看過內容,便小心翼翼地將這張借據折好收了起來。雖然上面並無汪灝的簽名畫押,但白紙黑字已經是實證,這玩意兒拿到派出所和法院去都能讓汪灝吃不了兜著走了。

荀鵬程這下也沒了什麼顧忌,說話更是輕鬆了:“汪兄既然已經看好了地,那要不要找一支本地的施工隊把修建使館的活也接下來,正好我這邊也有熟人。”

汪灝推辭道:“這倒不用急,待我先將土地之事談妥,再來找荀兄諮詢。荀兄,那你看什麼時候去銀行過賬比較方便?”

“當下就很方便啊,要不我們這就去?”荀鵬程主動問道。

“好啊,此事早些辦妥,我也能早些向上司覆命請功。有勞荀兄了,日後一定會稟明此事,為荀兄請功。”汪灝一聽大喜過望,立刻順口便應了下來。

荀鵬程心中暗暗冷笑,他既然已經認定了汪灝的身份,哪裡還會將他的許諾放在眼裡。至於汪灝多次提到的上司,荀鵬程其實很懷疑其是否真的存在於這個世上,想來也是汪灝虛構的人物之一。

兩人出了酒樓,荀鵬程便叫了人力車過來,然後便直奔勝利堡外不遠處的海漢銀行。按照汪灝的安排,荀鵬程便在銀行辦理錢款過戶的業務,這樣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將四萬元借款轉入到汪灝提供的所謂公款帳戶。當然了,如果真要說起銀行的業務,荀鵬程可要比汪灝這個外來者要清楚得多,這錢從銀行劃賬要走哪些程序,他都是很清楚的,畢竟他之前當記者時每月的工餉也是通過銀行劃賬來支取。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銀行大廳,汪灝對於這裡的環境似乎也不陌生,看起來應該也是提前來熟悉過環境和銀行辦事流程了。大廳中間的櫃檯上擺放有各種存取單據供客戶填寫,同時也提供有筆墨白紙,讓客戶可以隨時記錄一些重要信息。

汪灝取了紙筆,將自己的賬戶寫下來交給荀鵬程,由他去辦理過戶手續。荀鵬程接過來看了看,朝汪灝點點頭道:“汪兄稍等片刻,這便去辦理手續。”

汪灝作揖謝道:“有勞荀兄!”

荀鵬程到了掛著“大額交易”牌子的櫃檯前,只等了兩個輪次,便叫到了他排的號。荀鵬程坐到椅子上之後,櫃檯另一邊是一個四十來歲的黃瘦男子,細聲細氣地說道:“請問是要辦理何種業務?”

荀鵬程躬下身子,儘量靠近對方,壓低了聲音道:“與我同來之人,便是坐在後面那青衫男子,此人乃是江湖騙子,正冒充大明官員行騙,勞煩老兄示警,莫讓這賊人逃了!”

那黃瘦男子表情不變,只是抬頭望向荀鵬程道:“你確定?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荀鵬程將自己的身份號牌取出,推到了那櫃員面前道:“在下乃是海漢國民,自有義務舉報此人。待此人落網之後,在下也會出面作證。”說罷將汪灝寫的那張借據也拿了出來,展開了放到對方面前。

那借據內容並不複雜,黃瘦男子一目十行,兩下便看完了,這借四萬還五萬的事,當然不可能是什麼正當借貸了,雖然這借據還沒有簽字畫押,但既然有人當面舉報行騙,那銀行作為官方金融機構,也有義務要管上一管了。

“請稍坐片刻,這便為您去辦理手續。”黃瘦男子拿了荀鵬程的身份號牌和那一紙借據,便匆匆離開了櫃檯崗位。

荀鵬程回頭望去,見汪灝也正朝這邊望過來。荀鵬程笑了笑,朝汪灝點點頭,示意一切正常。

片刻之後,那黃瘦男子回到座位上,對荀鵬程道:“那稍後也麻煩先生配合一下了。”

“應該的。”荀鵬程此時只想讓汪灝落網,至於其他的問題都可以先放一放。

果然黃瘦男子話音剛落,便有數名黑衣警察從大門處進來了,領頭的警官留了兩人守在門口,然後在大廳裡環視一圈之後,便衝著汪灝過來了。

荀鵬程從汪灝臉上分明看到了一絲慌張,這讓他心裡頓時有了一分快感。若不是自己夠警惕,這剛到手還沒捂熱的家產,只怕就得被這該死的騙子給弄走了。他不用問也能想到,如果自己這四萬真的轉出去了,這汪灝絕對不會見好就收,而是會抓住機會繼續騙自己出錢,直到被徹底榨乾為止。

兩名黑衣警察上前盤問了汪灝兩句,然後便取出了手銬準備銬走他,汪灝連忙起身道:“誤會,誤會啊!在下來三亞乃是替大明處理公務,並非歹人,各位莫要認錯了人!我有人證,那邊那位坐著的,便可證明我是好人啊!”

帶頭那名警官聞言便走到荀鵬程面前,對他問道:“你……能幫他證明身份?”

荀鵬程知道這警察應該是銀行通知過來的,當下也很是配合:“在下只是一介平民,這人跟我說他是大明官員,真假卻是不知。”

“這樣啊,那你也跟我們走一趟吧!”警官抬了抬手,示意荀鵬程起身。

荀鵬程提醒道:“警官,在下的身份號牌和物證還在銀行手上……”

“知道,我會處理。”那警官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於是荀鵬程和汪灝很快都被警察帶走,到了派出所一番盤查,很快事情真相便水落石出了。汪灝的身份證明是一張蓋有大明禮部行人司及兩廣巡撫大印的公文,派出所這邊拿不準真假,便立刻通知外交部派人過來查驗。外交部立刻來了一名幹事,看過之後便確定是偽造的假印鑑。大明與海漢建交的公文早就送到了外交部,與上面的印鑑一比對就知真假。而兩廣巡撫大印更是外交部常見的大明官方印鑑之一,這就根本沒法糊弄過去了。

印鑑和公文都是偽造的,那汪灝的身份自然也不攻自破了。在對其亮明物證之後,汪灝只好承認了自己假冒大明官員來海漢行騙的行為。汪灝其實在這次的颱風到來之前就已經來了三亞,只是未曾與荀鵬程碰過面而已。而他在大明中舉入仕的經歷當然也是假的,畢竟不太可能有哪位舉人老爺會淪落到跑江湖行騙的地步,更別說有官身的人了。

汪灝當年在廣州與荀鵬程分別之後,的確是進衙門去當了一段時間的書吏,然後便因為嗜賭成性而欠下債務,連這鐵飯碗的工作也給報銷了。無奈之下,汪灝便只能靠著自己那點小聰明在社會上營生,跑的地方多了,自然膽子就大了,想法也雜了。

前些日子汪灝在廣東聽到了大明要與海漢建交的風聲,就在琢磨如何能借勢發財,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只能用騙。汪灝認為海漢國人傻錢多,而他自恃演技和反應都已經可以獨自行走江湖了,如果到海漢這邊冒充大明官員,只要不跟官方接觸導致露餡,應該有很大的幾率能夠騙過普通民眾。

至於行騙的劇本,便是以大明禮部官員的身份悄悄來到三亞籌備修建使館之事,再伺機從目標身上搾取錢財和其他好處。汪灝為了讓這個計畫看起來更完美一些,還花了很多心思去編造故事細節,並且針對貪錢、貪權、貪色等對象制定了不同的方案,可謂十分周密。他遇到荀鵬程的短短幾個小時內就幾乎得手,也足見他的準備工作的確是有效果的。而在碰到荀鵬程的前後,他也在一直尋找類似的目標,只不過荀鵬程恰好就是他認識的故人而已,這樣就可以少浪費許多口水來進行解釋了。

如果汪灝的劇本是用在了另一個普通人身上,或許就已經奏效了,但偏偏他遇到的是荀鵬程這麼一個來海漢之後鍛鍊出了豐富社會經驗的老朋友,於是他的一切手段都成了對方眼中的拙劣演出,而荀鵬程甚至不打算在他演出結束之前告發他。直到來了銀行,已經沒有戲耍汪灝的餘地了,荀鵬程才終於結束了這個遊戲。

雖然荀鵬程是揭發者,但警察出於調查需要,還是對他進行了盤問。當得知荀鵬程是剛從快報辭職的記者時,盤問他的警察都有點吃驚:“這個案子要是讓你們報社來寫新聞,應該又會是這兩天的社會頭條了吧!”

荀鵬程乾笑了兩聲,卻沒有去接這個話頭。他要是還在快報做事,這個案子多半都是會由他來跑腿調查並寫稿發表,的確有可能會引起社會上的一番議論。不過如今已經從報社辭職走人,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警察看了看筆錄又問道:“你答應這汪灝借四萬元給他周轉,難道你還真有這麼多錢啊?”

荀鵬程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一個跑社會新聞的小記者,哪有這麼多的財產,這純粹是為了穩住這個騙子才這麼說的。別說四萬,他就算開口要四十萬我也借啊,他騙我那我也騙他,你說是吧警官?”

荀鵬程銀行帳戶的數目其實並不止四萬,但他可不敢把自己的家底暴露出來,因為他實在沒有辦法解釋自己帳戶上的這麼大筆錢是從哪裡來的。如果只是靠當記者的那點收入,他便是不吃不喝做到退休,也沒法存出這麼一大筆錢。這要是被警察發現了,鐵定會作為疑點進行深挖,到時候荀鵬程跟馬打藍國有利益往來的事,可就沒法瞞得住了。

荀鵬程的解釋倒是說得過去,警察也就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就這麼放過了他。在筆錄上籤字畫押之後,荀鵬程配合調查的任務就算結束了。而汪灝的調查就不會這麼快結束了,警察至少要確定他是否有其他同夥,在過往是否有別的行騙記錄,如果有其他受害者,那麼還得要另行立案調查。

在市面上的八卦報紙得到有關於這個案子的消息之前,相關的調查報告已經被送到了警察司,在這裡進行案情歸類之後,上報至任亮處,再由任亮擇重向執委會進行匯報。

而在之後由警察司向執委會提交的近期治安狀況匯報中,荀鵬程遇到的這起詐騙案也作為案例之一,讓近期在海漢境內頻發的詐騙事件引發了執委會的關注。

這些詐騙事件基本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大明海漢建交的消息傳出之後才開始出現,並且將兩國建交作為了行騙的重要題材。類似汪灝這樣冒充大明官員甚至是特派使節的案子並不鮮見,甚至還有冒充大內太監想在民間騙取錢財的案情出現。在眾多的詐騙案中,的確也有得手者出現過,不過到目前為止,暫時還沒有哪個騙子把騙得的錢財成功帶離了海漢。最幸運的一人雖然帶著騙來的錢財逃回了廣東,但在珠江碼頭下船之後立即便被駐廣辦擒獲了,畢竟再快的船也不可能快得過電報,只要被海漢掌握了去向,怎麼逃也不可能逃出海漢所控制的區域。

“你們看,跟大明建交的好處還沒帶來多少,倒先是有一大堆的麻煩上門了。”陶東來攤攤手表示了對這種狀況的無奈:“我們如果不好好整治一下,那過段時間可能就真的會出現帶著儀仗隊伍來三亞行騙的詐騙團夥了。”

“這方面的情況我會盯緊一些。”這個任務只能由任亮接下來,不過他顯然也對出現這種狀況的根本原因感到有些不滿:“但話說回來,大明的使團到底什麼時候才到啊?正主出來了,這些魑魅魍魎自然就會煙消雲散了。”

“按日程已經到了廣州了吧?等駐廣辦發電報回來就可以確認了。”施耐德對於此事倒是毫不著急:“反正鴨子都已經煮熟了,現在想飛也不可能飛走了。再說北方的困局還沒解決,大明應該是要比我們更著急才對。要是我們先急了,後面就不好談條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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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3章 佔據主動

在大明與海漢建交伊始的這種大環境下,想要借勢渾水摸魚的三教九流的確不少,而其中像汪灝這樣藉機行騙的傢伙,手段其實沒什麼技術含量,又運氣不好撞上了荀鵬程這種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懂一點的機靈人,自然就只能認栽了。不過也正如任亮所說的那樣,想要盡快杜絕借建交之勢行騙的行為,也只有趕緊讓正主來三亞亮相,以免不明真相的民眾被騙。

但施耐德卻認為民間出現一些小打小鬧的騙局無傷大雅,當前還是應該以大局為重,大明使節既然還在廣州,那就沒必要去催促對方,以免讓後面的談判接觸喪失了主動。對方越晚開始正式接觸,海漢就越有充足的時間來進行各方面的部署,儘可能多地在需要進行談判協商的各個領域中佔得上風。

比如在施耐德主管的金融系統方面,海漢與大明之間的貨幣通存通兌業務就是雙方需要進行磋商的問題之一。雖然海漢的實力還不足以利用這樣的手段來實現對大明經濟命脈的控制,但至少在海漢目前所能影響到的沿海地區,金融制度和運營手段方面的優勢,的確可以有效地幫助海漢在大明境內更為便利地進行貿易活動。特別是某些非公開的銀錢往來,走海漢銀行的渠道就要比大明的地方錢莊順暢安全多了,這也正是前段時間海漢駐浙江等地的機構都在設法整合當地金融業的主要原因。

對於這種帶有一定目的性的滲透,大明也不是沒人注意到。朝廷裡也不乏有識之士曾經建議過應該嚴禁海漢金融機構進入大明境內經營,並且禁止海漢發行的貨幣在大明境內流通,但這些措施因為種種原因,最終都被卡在了戶部未能順利推廣實施。而以銀行為首的海漢金融體系,卻是繼續在大明運營,將金銀等貴金屬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海漢境內。

可以想見在兩國建交之後,大明必然會在這個方面提出一些要求,而施耐德則是希望能夠趕在前面儘可能多兼併一些大明地方上的錢莊和其他金融機構,先行佔據主動,讓大明即便有想法也會因為現實的狀況而無法施行下去。

類似這樣的手段也不止被應用到在金融領域一處而已,貿易、政治、軍事,海漢在各個領域都在發力,但大明的體量終究太大了,海漢想玩蛇吞象的手段,那在短時期內肯定也還是行不通的,但至少可以多爭取一點主動權,為今後的動作先留下一些施展的空間。

但陶東來還是更傾向於先處理好治安問題,特別是最近愈演愈烈的詐騙案件,已經開始成為了影響三亞社會安定的危險因素。

“只要有一起詐騙成功,就有可能會影響到大明在我國的聲譽。”陶東來道:“雖然大明的聲譽對我們來說無所謂,但考慮到今後跟大明還需要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保持合作關係,還是得儘可能維護他們的聲譽不受這種損害才行。”

“陶總的意思是?”任亮何等精明,立刻聽出了陶東來應該是要有所指示了,連忙接著這話頭拋出問題。

“針對以兩國建交為由的詐騙活動進行一下嚴打吧,司法部牽頭,搞個專項治理行動,把宣傳媒體都發動起來,要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陶東來果然立刻便拋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已經抓到的騙子,就從重從快處理了?”任亮請示道。事實上這種嚴打措施在三亞早就有過,只是每次所針對的治安問題會有所不同而已。

陶東來點點頭道:“就按以前的規矩來。”

所謂以前的規矩,便是在嚴打期間從重判處違法者的罪行。類似詐騙而且未遂這樣的案情,擱在平日頂多判一年苦役,但如果是在嚴打期間,必然刑期會加倍。再加上冒充大明使節這個罪名,涉案者的懲罰肯定就很重了。

按照執委會的指示,司法部很快就開始了專項治理行動,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已經收押到牢中的數名相關犯人,被荀鵬程揭穿的汪灝也在其中。

司法部為此專門安排了公審大會,雖然這個審理過程中並不需要荀鵬程作為證人出場,但司法部還是通知了他到場候命。在十月初的秋風中,荀鵬程與其他三千餘名旁聽民眾一起,見識了海漢司法部雷厲風行的手段。

首先審判的是另一起詐騙案,兩個騙子自稱是大明朝廷派來的秘密特使,來海南島的目的是要為朝廷取出埋藏在島上的一大筆價值連城的寶藏。當然了,要挖出這批寶藏肯定是需要一定的運作費用,所以這兩個人便要求他們的詐騙對象拿出一定數量的資金來進行周轉,然後趁機吞錢走人。這種騙術雖然原始,卻依然能夠騙到無知民眾。而兩人結伴出動的好處就是能夠互相打掩護,

本來這兩人騙了財也就算了,就算被抓到那也只是詐騙罪。當日一切準備停當,但偏偏被騙對象因為損失太大受不了這個心理刺激,結果就弄出了人命。這兩人還想逃亡去南海,結果被警察攔下一查,頓時便被盤問出了破綻。

雖然苦主在案發時便自尋了短見,沒有辦法再充當人證,但這個案情調查起來並不困難。在核實完案情之後,法庭便在現場給出了判決,對兩名案犯都判了槍決,以命償命。兩名案犯雖然大呼冤枉,但卻並沒有尚方寶劍可以救他們,當即便由軍警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這種公審省去了大部分的舉證和辯護階段,因此進行的速度極快,幾乎是案情介紹加上宣佈判罰一氣呵成,留給被審者為自己辯護的時間也非常有限。如果沒有在審訊前就想好自己的辯護措辭,那基本上就只能伸著脖子等宣判了。

荀鵬程看了審判過程也有些感慨,作為一名曾經的新聞從業者,他也曾旁聽過一些案件的公開審理,大概知道法庭審理判決的流程該是怎樣。以今天這個審理過程來看,荀鵬程認為這基本上就是官方要快刀斬亂麻地處理這些犯人,並且以較重的判罰來震懾社會上還在蠢蠢欲動的那些人。

公開審理的第二起案件便是由荀鵬程舉報查獲的汪灝假冒大明使節一案,公審過程中並不需要荀鵬程親自出面,自有公訴人代為陳述他的證詞。而被告席上的汪灝顯然已經沒了當日意氣風發的模樣,臉色蒼白得如同紙面一樣,想來在牢裡的日子也是不太好過。

汪灝的詐騙手段本來就比較粗糙,加上人證物證俱在,根本就沒有給他留下抵賴的餘地。除了伏法認罪,他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最後法官宣佈,雖然案犯行騙未遂,但因為其冒充大明使節的行為性質極其惡劣,影響極壞,且涉案金額達數萬之巨,按照海漢刑法的量刑原則,最終判了汪灝三年苦役。

汪灝大概並不是太瞭解海漢的苦役意味著什麼,聽完了判決之後還是有點懵。但荀鵬程卻知道海漢設在各地的苦役營都是有著極高的勞動強度,很多人根本就熬不過三年。像汪灝這種身板,說不定進去一個月就累垮了,三年苦役,那基本上就是後會無期的意思了。

當然荀鵬程對汪灝並無什麼歉疚之心,對方當初可是安了心要將他騙個傾家蕩產的,如今送他進苦役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像汪灝這種故人,不管能不能熬得過三年苦役,以後最好都不要再見面了。

但經過這件事一耽擱,荀鵬程原本打算去海南島北方考察種植園的計畫也不得不暫時擱淺了。好在這起詐騙雖然給他帶來了一些麻煩,但錢財方面倒是沒有遭受到直接的損失,他依然可以將自己的投資計畫保留著。

雖然汪灝的案子已經結束了,但荀鵬程又遇上一件很妙的事——《三亞快報》準備就汪灝的案子寫一篇報導稿,而最主要的採訪對象自然便是他這個當事人了。

荀鵬程也不知道報社是從哪裡打聽到了他在這起案子裡的影響,但他作為曾經的從業人員,當然不會像普通小市民能有上報機會那麼興奮。荀鵬程向報社提出了兩點要求,一是身份保密,二是報社需要付一筆酬勞,答應這兩點之後才能接受專訪。

報社的新主編當然也認得荀鵬程,不過此時荀鵬程離職已經多日,要套近乎也有些晚了。第一條要求倒是簡單,答應下來也就是了。但第二條要求卻是有些麻煩,一開始主編給荀鵬程開出了五十元的價碼,荀鵬程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點錢還不夠他在外面吃兩頓大餐,他又何苦為此承擔不必要的風險。

最後這個價碼加到兩百之後,荀鵬程才終於答應了接受專訪,然後吐露了一些此案的內幕。至於報紙會不會因為這些爆料而獲得大賣,那就不是荀鵬程所關心的問題了。

但問題就在於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正當荀鵬程準備安排行程重新出發的時候,快報刊載了汪灝詐騙案內幕的報導發行了。這個案子在經過公審之後本來就已經成為了近期的社會熱點話題,快報社也正是因此才做了這個選題。而報導內容因為有了荀鵬程這個當事人的第一手資料,也就遠比此前另外幾家報紙的報導更為詳實,一發行便將這個本來已經開始減去熱度的話題又重新送上了熱門榜。

而一向關注輿情的安全部也再次注意到了這個跡象,不過此前警察司調查此案的時候,安全部並沒有介入,而是看到了快報的報導之後才注意到了這其中可能存在的一些情報安全漏洞。向警察司對案情稍作瞭解之後,安全部這邊才發現原來涉案的荀鵬程這個人還是之前被調查過的對象。

不過一名剛剛辭職的小報記者為何會成為江湖騙子的目標,這顯然是個說不通的事,除非那個江湖騙子是眼瞎了,亦或是荀鵬程在與其接觸的過程中表現出了與身份不相符的財力,讓其誤以為荀鵬程是有錢人,才會有了後面這高達數萬元的詐騙金額。

徐十七將瞭解到的情況彙總之後,也覺得這事透著些古怪,但他又記得之前因為馬打藍使者炫富一事對荀鵬程進行調查時,也曾查過這人的財務狀況,並沒有什麼起眼的問題,但為什麼那個騙子會誤以為他是個有錢人?

“找警察司把這個案子的調查卷宗拿過來看看。”徐十七這人眼裡揉不得沙子,一旦發現疑問就一定要查個明白,於是便派了人去警察司調卷宗。

這起案子已經宣判執行了,警察司那邊自然也不會再對安全部要借閱的卷宗保密。拿回來之後徐十七仔細閱讀了筆錄,然後便注意到了新的疑點。

按照荀鵬程的供述,他與汪灝在碼頭碰面之後,便請汪灝去吃了一頓午飯。而根據徐十七的印象,他們去吃飯的這個地方可並不便宜,至少以荀鵬程曾經的職業而言,在這種檔次的酒樓請客消費是有點吃力的,而這或許便是汪灝誤認為荀鵬程是有錢人的原因了。

警察司的調查著重於汪灝的行騙過程,而徐十七的注意力卻是在失業記者怎麼突然變成有錢人這件事情上。卷宗上並沒有寫明當日消費幾何,只提及了第一天是由荀鵬程結賬,第二天兩人又相約在這裡吃了一頓飯,是由汪灝結賬,吃完之後兩人便一起去了銀行,然後荀鵬程在銀行裡設法揭發了汪灝的騙局。

“去酒樓查一下荀鵬程和汪灝那兩頓飯究竟吃了多少錢。”徐十七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要將這個事查個水落石出。

部下領命正要離開,徐十七又叫住了他:“等等!你再順便去一趟銀行,讓他們查一查荀鵬程的賬戶,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變成有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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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4章 特殊情況

安全部在海漢是直接向執委會效忠的特殊機構,其權限可以凌駕於大部分政府部門之上。只要調查對象不是身份特殊的首長,基本上要查誰也無需另行請示。要使用一些技術手段調查身份普通的民眾,徐十七這一級的官員就可以直接作決定,甚至都不用請示何夕。即便是去銀行查某人的賬戶底細,也只要徐十七簽發一紙公文便可做到。

安全部的公文遞送到銀行這邊,自然不會有太大的障礙,銀行方面驗過公文之後,便很配合地調取了荀鵬程的個人賬戶資料出來,供安全部的調查人員進行查驗。毫無懸念,這一查當然就查出了問題,荀鵬程賬戶上的數字讓任何一個知情人看到都會吃一驚,這可絕不是一個僅憑記者收入就能在一兩年內存出來的數目。

而調查人員之後去到景觀大道上那家酒樓查到的消費數據,也證實了徐十七此前的猜測,荀鵬程的闊綽可不像是一個失業人員應有的水平。

這個情況很快便回報到了徐十七這邊,以徐十七的辦案經驗,自然是馬上就覺察到了荀鵬程的經濟狀況有問題,在短短的數日內,這個傢伙就不聲不響的發了一筆大財,然後辭去了原本的工作。徐十七憑自己的直覺,就能想到這中間必然發生了某些自己所不知的故事。雖然荀鵬程在詐騙案中扮演了勇於檢舉揭發犯罪行為的正面角色,但徐十七認為此事有疑點,還是必須要調查清楚才行。

荀鵬程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再次被安全部給盯上了,在公審公判大會之後,他便重新開始計畫行程,已經聯繫好了北上儋州的客船,打算到那邊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長期投資的項目。為此他還專門去農業部下屬的種植園經紀公司進行了諮詢,對儋州的種植園項目作了一番深入瞭解,甚至大致圈定了幾個重點考察的項目,打算過去實地看看情況之後就簽約投錢了。

至於三亞這邊,荀鵬程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麼好留戀的了,房產也已經變賣了。這裡也沒有他牽掛的人,待收拾行裝離開之後,估計短期內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但就在荀鵬程準備要從客棧出發的時候,安全部的人就找上門來了。荀鵬程開門之後,便看到兩張曾經數度出現在他噩夢裡的面孔,當初正是這兩人找到荀鵬程的住處,向他調查關於馬打藍人的新聞事件。荀鵬程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跟安全部的人打交道了,但沒想到就在自己離開三亞之前,卻又一次跟這兩位衰神照了面。

“荀鵬程,安全部查案,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其中一人面無表情地向荀鵬程宣佈了接下來的安排。

“走……走哪裡去?”荀鵬程頓時心跳就劇烈起來,哆哆嗦嗦地問道。

“去我們的地方,你有什麼問題嗎?”那人反問道。

荀鵬程嚥了一口唾沫,艱難地開口問道:“那我能問問……是查什麼事嗎?”

“你去了就知道了,走吧!”門外的人抬手做了一個讓荀鵬程出去的手勢,荀鵬程也不敢違抗,只能戰戰兢兢地邁出了步子。

三人下樓之後,荀鵬程便瞥見一輛沒有任何標記的黑色馬車停在客棧門口,然後他就被推進了車廂裡。那兩名安全部調查人員一個跟著進了車廂,另一個則是充當起了馬伕的角色。

上車之後那人便坐在了荀鵬程對面,但荀鵬程試探著問了幾句,對方都只回答“去了就知道了”。荀鵬程眼見對方不肯露口風,又換了個方式問道:“報告官爺,小人在客棧已經結算了住店錢,還定了下午從勝利港出發的客船,這不會耽誤了趕船吧?”

那人盯了荀鵬程一眼,這次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回答:“你的東西會暫時寄存在客棧,至於船嘛,大概是趕不上了。如果查完沒事,我們會開具證明給你,讓你拿著去找海運部退船錢。”

荀鵬程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這次怕是脫身不易了。而且他都還不知道安全部為什麼要找自己協助調查,如果是汪灝的案子,那明明都已經查完宣判了,汪灝這時候說不定已經送進了石碌的礦坑裡開始挖土了,安全部還要查個什麼勁?

荀鵬程思來想去,覺得安全部找上自己就只剩一個可能,那就是自己存在銀行裡那筆來路有些不明不白的錢財。但他不明白這筆錢只有馬打藍人跟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而馬打藍人是因為在軍火交易中佔到了便宜,才會兌現承諾答謝自己,肯定不會向海漢官方告發,那是誰出賣了自己?而銀行並不知道自己的背景,也沒理由主動出賣自己的大客戶,難道是汪灝在獄中胡亂攀咬所致?

荀鵬程是怎麼都沒想到,他會引來安全部的關注,是因為接受了三亞快報的專訪,而安全部正是從報導中的一些細節發現了蛛絲馬跡,最後追查到銀行這邊掌握了他的經濟狀況。安全部這個時候其實根本就不知道他與馬打藍人的暗中交易,純粹只是對他的一夜暴富感到好奇而已。

馬車駛過了景觀大道、勝利廣場,從外圍繞過了勝利堡繼續往北。荀鵬程從車窗可以確認這輛馬車至少通過經過了兩道關卡,然後駛入了一條林間道。在這條林間道的勁頭,是幾排灰色的磚石建築。荀鵬程一眼就能看出,這種如同豆腐塊一般方正的小樓正是典型的海漢建築特色,而外圍清晰可見的武裝護衛人員,則是說明了這個地方的特殊性質。

馬車停下之後,荀鵬程下了車,覺得額頭有點濕濕的,抬手一抹才發現自己已經是滿頭大汗。此時已經入秋,天氣也不熱了,坐車能坐出滿頭汗,那當然是因為緊張所致。帶他回來的兩人一前一後將他夾在中間,步入了其中的一棟小樓中。

稍後,荀鵬程在某間辦公室裡見到了徐十七。前次調查快報新聞事件的時候,荀鵬程和徐十七並沒有照過面,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面前這位就是搞得自己曾經的上司徐正業丟了工作的“元兇”。但看到帶自己進來的兩人對坐著這位畢恭畢敬的態度,荀鵬程便大致能猜到這位是主管此事的官員。

“坐下說吧。”徐十七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荀鵬程坐下。

“謝大人賜座。”荀鵬程應了一聲,將半邊屁股放到了椅子上,很是謹慎地看著徐十七。

“今天請你過來的原因,是想瞭解關於你的一件事。”徐十七的眼神駐留在荀鵬程臉上,注意著觀察他的反應:“你存在海漢銀行裡的一大筆錢,是什麼來路?”

完了!荀鵬程腦子裡如同打響了一記炸雷,頓時就覺得渾身發涼。他很想編個什麼藉口把這事糊弄過去,但倉促之間哪裡能想得出什麼合理的事由來解釋這筆錢的來路,更何況坐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安全部的人,在這裡撒謊要是被揭穿,自己怕是沒辦法再活著走出這地方了吧!

“怎麼?說不出來嗎?”徐十七見荀鵬程聽完問題後呆若木雞的模樣,便知道自己的問題命中了對方的軟肋。這麼大筆錢躺在一個無業人員的銀行帳戶裡,而錢的主人又無法拿出合理的解釋,那肯定就不是什麼正常來路了,背後必有隱情。

“不是……那什麼……這錢……我……”荀鵬程一時間陷入了語無倫次的境地,他的確不知道該如何說明這筆錢的由來,也擔心自己一旦說出馬打藍這三個字,就會被徐十七扣上一個裡通外國的罪名。

“你好好說話,說不清楚這筆錢的來歷,你肯定是走不出這個地方的。”徐十七陰惻惻地給荀鵬程又施加了一份壓力。他很清楚審問疑犯的技巧,只有用不斷施加的精神壓力逼得對方崩潰,心理防線瓦解,才會老老實實地招供。

“大人,小民冤枉啊!”

徐十七話音剛落,荀鵬程便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連稱冤枉。徐十七道:“冤枉不冤枉,你先把錢的來路說清楚,我自會依法判斷。”

荀鵬程心裡一盤算,自己無論如何是繞不過這一劫了,如果不老實交代,那接下來受刑吃苦也還是會全吐出來,倒不如現在就招了,說不定還能爭取個寬大處理。想到這裡他便對徐十七問道:“大人,我若是如實招來,可否寬大處理?”

徐十七伸手在面前的書桌上重重一拍道:“你有何資格在這裡討價還價!還不老實交代!”

荀鵬程嚇得身子一哆嗦,也不敢再跟徐十七講條件了,只能是將馬打藍使者如何找上門來,如何向自己諮詢,而自己又是如何胡亂出了一個主意,讓那馬打藍人如獲至寶許下了重金承諾,一一講給了徐十七知曉。

徐十七聽了荀鵬程的供述之後也是大感驚奇,他萬萬沒想到這事居然還有馬打藍人夾雜其中,而且恰恰就是上次調查新聞事件之後的所發生的狀況。馬打藍人後來主動向執委會申請競購武器並且獲准通過的消息,徐十七作為情報官員當然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執委會本來就有這個打算,更是萬萬想不到馬打藍人所提的建議竟然是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傢伙,為了敷衍馬打藍人隨意想出的一個辦法。

按荀鵬程所說,馬打藍人給了他黃金作為此事的報酬,而這些黃金便已經通過海漢銀行全部兌換成了海漢貨幣。荀鵬程最近的一應花銷,幾乎都是從這筆錢裡支出的。這番供述是否屬實,徐十七隻消再派人到銀行驗證一下就能知道真假,但直覺已經告訴他,荀鵬程在這件事上面沒有撒謊。

一個倒霉記者的無心之舉,最後陰差陽錯地促成了海漢與馬打藍、荷蘭之間數百萬金額的軍火貿易,為海漢帶來的額外收益也是相當可觀。如果以結果而論,荀鵬程非但無過,反而是有功之臣了。

徐十七倒也沒想到自己查一個線索居然能牽出來這麼匪夷所思的案情,當下也有些拿不穩這事究竟應該是治荀鵬程的罪,還是應該考慮到他在這個過程中所起到的積極作用,給予其豁免的機會。

不過徐十七好歹也是專業人士,很快便收斂了有些紛亂的心神,又仔細詢問了荀鵬程一些細節,比如馬打藍人提供的金幣、金磚的樣式、份量,最後到銀行兌換的比例,確認了荀鵬程的確沒有說謊。

徐十七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拿了這筆錢之後也沒有大手大腳地花出去,辭了工作,甚至還把原來住的房子給賣了?你是打算離開海漢回大明嗎?”

荀鵬程連連搖頭道:“小民已經入籍海漢,怎麼可能再回大明去定居。小民是想去北邊看看,弄個種植園什麼的,今後就不用愁生計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農業部的經紀公司問問,小民這幾天都在那邊諮詢種植園相關的事情。”

徐十七心道這傢伙倒是會打算,這是要拿了錢去當地主了,難怪會辭職賣房。但既然他抱定了心思留在海漢,那這筆錢自然也會留下來,不至於流失出去。如果真要給荀鵬程定個什麼罪名加以懲治,徐十七也感覺有點說不過去。

“來人,帶疑犯先去休息一會兒。”徐十七自己拿不定主意,決定還是去徵詢一下上司的意見。畢竟這個事實在太離奇了,徐十七以往所遇到的案例中都沒有類似的狀況出現過。

手下帶走了惴惴不安的荀鵬程,徐十七便也起身出了辦公室,去找何夕請示該如何處理此事。

何夕聽完徐十七的描述之後也是哭笑不得:“照他的供述,那他不但無罪,反而有功啊!”

徐十七應道:“屬下也覺得此事頗為棘手,不知該如何處置是好,還請部長明示。”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6 09:32
第1585章 僥倖脫身

安全部的主要職能是負責海漢國的情報工作,但荀鵬程這事的定性卻是個難題,說他裡通外國吧,其實荀鵬程根本就接觸不到什麼高層內幕和國策,也沒有出賣過重要的國家信息,反倒是他給馬打藍人所提的建議促成了後來的競購,在軍火貿易中為海漢多製造出了百萬計的收益,這與國而言可是大功一件。

但荀鵬程與馬打藍人的接觸沒有在事前向官方報備,事後更沒有主動向官方匯報過。徐十七可以想到他是為了避免招惹麻煩,可這中間依然存在著極大的安全隱患,如果事情的走向不是實際所發生的狀況這樣,馬打藍的軍購申請未能獲准通過,亦或是因為荀鵬程的胡亂建議而出了別的什麼岔子,那這個後果可能就會很嚴重了。

何夕想了想,讓徐十七先回去等通知,自己則是撥了個電話給陶東來,給他大概講了一下荀鵬程的事情,末了問他要怎麼處理此事。

陶東來倒是很快就在電話中給此事定了性:“他這個也不算出賣情報,而且後果是好的,不用懲罰了。但他的這筆收入肯定是非法的,該怎麼補稅,你問問施耐德。”

“就這樣?”何夕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那不然還要怎麼樣?”陶東來反問道:“你要治他的罪,馬打藍人知道了會怎麼想?他只要沒做過對國家不利的事情,那就沒有必要硬栽個罪名了。把該交的稅交了就放他走吧,沒必要拿這種小人物來當政治道具。”

何夕哭笑不得,他打這個電話其實並沒有什麼政治目的,但陶東來對此似乎有所誤解了。何夕想想也是,自己只站在情報安全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而陶東來則是會更多的考慮到此事爆出之後可能會對方方面面造成的影響,兩人的出發點不一樣,對這個事情的理解和重視程度自然也會有所差異。

陶東來很顯然是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來對待這個事情,並不希望將荀鵬程的事進一步發酵,甚至成為某些人達成政治目的的工具。海漢與馬打藍國、荷蘭東印度公司三方之間的軍火貿易已經告一段落,大家在交易中各取所需,最終結果也算是都能接受。但如果讓荷蘭人知道競價這事是海漢人指點馬打藍人提出來的,那可能就會導致一系列的外交糾紛出現。海漢雖然不怕事,但也並不想招惹這些不必要的麻煩。

何夕很快就琢磨清楚了這件事的利弊,他當然也不想為了這麼一個小人物就惹得陶東來不開心,不過讓荀鵬程繼續待在三亞肯定是一個隱患,他原來供職的報社能找到他,那別的有心人自然也能有辦法找到他,得盡快打發他離開三亞才行。何夕便將徐十七傳來,讓他去安排荀鵬程離開三亞。當然了,既然陶東來說了這筆錢要徵稅,那自然也不能放過,讓徐十七把這事也給辦了。

徐十七心領神會,命人將忐忑不安的荀鵬程從臨時羈押處提出來。

“荀鵬程,你可知道你與馬打藍使者私下聯繫的行為是什麼性質?”徐十七故意擺出了一副興師問罪的面孔。

荀鵬程雖然心裡恐慌不已,但頭腦還是清楚的,心說這個時候要是承認罪名,那就是自己把自己給套上了,當下只是跪在地上連稱冤枉,並不正面回應徐十七的提問。

徐十七見狀只能敲打他一下了:“未經官方允許,與外國使節私下密會討論國事,此乃國法所不許,你可明白?”

荀鵬程腦門直接就貼在了地板上,連連告饒道:“小人只是一時糊塗,未曾慮及後果,還望大人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小人以後不敢了!”

何夕給徐十七的指令裡只是要他敲打一下荀鵬程,倒並不是要拿裡通外國這個罪名懲治對方,因此徐十七也是點到為止,免得沒法收場,當下話題一轉道:“這件事且不說,馬打藍使者送你錢財作為酬謝,你拿了這筆錢之後可曾完稅?”

荀鵬程愣了一下,連忙應道:“小人一時糊塗,竟然忘了納稅,真是該死!這稅小人願納!該納!”

荀鵬程聽到對方竟然問起納稅之事,這個偷漏稅的罪名顯然會比裡通外國輕得多,而且還有彌補的機會。他不知道徐十七是不是打算要放自己一碼,但既然已經看到了希望,他自然不想放過了這樣的生機。如果交錢就能脫罪,那荀鵬程當然更願意保住自己的自由。那筆錢雖然數目頗大,但終究只是天上飛來的橫財,就算沒了也只當是做了一場夢而已,總歸沒有自己性命要緊。

而且徐十七說的是“納稅”而不是“追繳贓款”,荀鵬程原本的職業就是玩文字,自然能夠覺察到其中的差異——前者是合法收入,後者才是違法所得。如果是按照合法收入納稅來處理這筆錢,那就說明自己並無罪名,有望平安離開這裡了。

徐十七道:“按照我國法律,外貿收入需按兩成納稅,而你這收入未曾向有關部門報備,事後也未主動申報,所以須得再罰款一成以示懲戒,你可服氣?”

帳戶上的這筆錢一下子要去掉三成,饒是飛來橫財,也讓荀鵬程肉疼不已了,但當下既然有脫罪的機會,他也只能咬牙先把這一線生機爭取下來再說。

“服氣,服氣,這本就是小人的過失,小人甘願認罰!”荀鵬程立刻便答應下來,唯恐徐十七會反悔。

徐十七見荀鵬程答應得飛快,便知此人也是個機靈人,自己這差事倒是好辦,當下繼續說道:“此事已經涉及國家機密,若是洩漏出去,必將影響我國與馬打藍國之間的外交關係,你可知道這有多重要?”

荀鵬程連忙應道:“小人一定管好這張嘴,絕對不會對他人洩漏半句!若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對,是甘願受國法嚴懲!”

徐十七道:“三亞這個地方是各國人士進入我國的主要口岸,你在三亞待著,我們肯定沒法放心,所以你繳納完稅款和罰款之後,盡快去別的地方落腳吧。我相信你有這筆錢傍身,不管到哪裡都能活得很自在了。”

荀鵬程一聽,心道這也正合我意,當下馬上應道:“小人待會便去勝利港定最近離開三亞的船班,請大人放心,近幾年內肯定不會再回來了。”

雖然丟了一大筆錢在安全部,但當荀鵬程回到三亞市區的時候,心情卻已經變得無比輕鬆。經過這件事,他的那筆錢也算是成功洗白了,雖然因此而失去了其中三成,但能把這筆本來見不得光的錢變成了合法收入,而且經手人是海漢安全部,那他今後就徹底不用再為這檔子事情擔驚受怕了。

就算少了三成,荀鵬程的投資種植園計畫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只是原本想自己圈地建房的打算,這下大概就要縮水不少了。

荀鵬程先前定的那班船雖然誤了期,但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又定了另一班次日從三亞去海南島北邊的船。不過這艘船並不直達儋州,只到西岸的昌化港,他也只能到了昌化之後再換乘其他去儋州的船隻,或是改走陸路到儋州。

翌日上午,荀鵬程讓客棧替自己雇了一輛平板大車,將大包小包的行李一併運到了港口。他在這艘去昌化的船上定了一個單人艙室,還專門要求了船主在這趟航程期間提供最好的船上伙食和服務。雖然荀鵬程為此需要付出其他同船旅客五倍的價格,但他認為這樣的代價是值得的。既然自己已經是有錢人,而且是合法的有錢人,那就應該去過有錢人該過的生活,而無需再遮遮掩掩地擔心被人發現自己的錢來路不明。

荀鵬程所搭乘的船途中在崖城和鶯歌海各停靠了一次,兩天後便順利抵達了終點站昌化港。他雖然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但過去在報社當記者的時候,也曾寫過跟昌化有關的新聞,對這個國內最主要的鋼鐵產地也略有瞭解。從附近內陸的石碌鐵礦開採出的礦石每天都會通過火車源源不斷送抵此處,經過冶煉之後變成各式各樣的農具、廚具、工具以及海漢最為著名的武器。

但荀鵬程來到這裡首先映入眼簾的並不是由鋼鐵堆成的小山,而是岸邊停得滿滿噹噹的重載運煤船。看著岸上煤場那堆成小山綿延裡許的大量原煤和焦炭,荀鵬程不免再次為這個國家的工業實力而感到震撼。他知道這些運煤船都是來自安南黑土港,雖然那個地方在名義上還歸屬於安南,但實際上海漢早就將其徹底收入囊中,而當地所出產的高質量原煤更是海漢推行工業化的重要基礎原料之一。

當然了,除了產煤之外,黑土港煤礦還有一個與石碌鐵礦齊名的特點,便是海漢著名的苦役營所在地。絕大部分被判處苦役的犯人都會押送至這兩個地方從事繁重的採礦工作,而這兩個地方一個處於深山老林之中,另一個更是遠在海外,犯人就算想跑也沒得跑。特別是在1631年的石碌暴動之後,海漢官方更是加強了對苦役營的管理。

前些日子被荀鵬程檢舉揭發的騙子汪灝,其判決的服刑地便是距離昌化港八十餘里的石碌苦役營。雖然這個距離不算太遠,但荀鵬程知道這幾乎就是人間與地獄的距離,汪灝能不能有命在苦役營混滿三年都難說。

荀鵬程上岸之後問了水手,很快便找到了本地的港務中心。這裡除了接洽各種貨運業務之外,同時也是本地去往其他港口的客運船班售票點。不過從昌化港出發的客船並非海運部官方運營,所以船期往往也就沒有固定的時間,一般都是要等到足夠多的旅客之後才會出發。有時候因為天氣或是船主個人的原因,連著數日沒有船去往某個港口也是常見的事。

荀鵬程在這裡就恰好遭遇了這樣的狀況,雖然昌化離儋州已經不遠,但恰好最近這幾天就沒有去往儋州的客船。問過港務中心的工作人員之後才得知,原來近期正是甘蔗收穫季節,很多船隻為了收益考慮都去北邊搶運甘蔗去了,就連客船也不例外。工作人員建議荀鵬程在這裡僱傭一輛馬車,由陸路前往儋州,這樣就不用等那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客船了。

從昌化到儋州的道路是在原本大明統治時期的官道上改擴建整修而成,路程大約在一百七八十里。這麼長的道路自然沒有條件做全面的路面硬化,但通行條件還是保持得不錯的,順利的話乘車在一天內即可抵達儋州城。不過當工作人員聽說荀鵬程是準備到儋州考察種植園,便建議他可以在途中多花一些時間走走看看,因為在昌化至儋州的途中,也有大量的私人種植園和國有農場分佈在道路附近的地區。

在工作人員的指點下,荀鵬程來到昌化鎮上的一家車馬行,花了二十元雇下了這裡最大最舒適的一輛馬車,以及據說十分熟悉附近情況的車伕。不過此時天色已晚,荀鵬程也不趕時間,就先付了定金,與車馬行商定明早再出發。然後他在鎮上找了一家環境還過得去的客棧,讓夥計去碼頭將自己的行李取來,要了一間上房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荀鵬程便拿錢讓店裡的夥計跑腿去車馬行通知那邊到客棧來接自己。早飯還沒吃完,車伕便已經進了客棧來找他了,詢問他何時出發。荀鵬程讓車伕那店裡夥計將自己房裡的行李全部搬到車上,待這些事做完,他也吃好了早飯,然後便結賬出發。

車伕姓高,四十多歲,自稱是土生土長的昌化人,而且據說在車馬行還有點股份,算是個小老闆了。荀鵬程拿出當記者時的採訪本事,很快便與這車伕混熟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6 09:32
第1586章 昌化巨變

“要說這昌化縣的變化,那真是大!”車伕老高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於家鄉的變化自然是有著最切身的感受:“自從崇禎二年……呸,是海漢三年才對,自從海漢三年的時候首長們來了昌化,這地方就變了天了!”

雖然海漢官方一直使用的是原來時空的西曆公元紀年,並未將初到這個時空的1627年作為海涵漢紀年元年公佈過,但建國之後民眾卻是自發地將穿越者們抵達三亞的那一年作為了海漢紀年伊始,而自1629年6月開始動工的昌化——石碌建設項目,自然就被本地人記作了海漢三年的事。荀鵬程懂得這種民間紀年,不過他倒是第一次聽昌化本地人講述這裡的變化歷程。

海漢當年在尚未統一海南島的情況下就急於開發昌化這個小漁港,主要目的是為了搶時間開採昌化內陸地區的石碌鐵礦。前期修建的昌化貨運碼頭和昌化至石碌的鐵路運輸線,海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資金,大大地帶動了本地的基建和經濟發展,讓這裡從一個無人問津的漁港,在很短時間內就變成了執委會推行工業化的中心地帶之一。就連距離昌化漁港僅幾里之遙的縣城,也在這股大潮之下很快就和平淪陷了,成為了這個大工地上的一處物資中轉站。

在大量資源的持續投入下,海漢僅用時一年半就打通了昌化至石碌的陸上通道,而昌化縣也成為了這個過程中最大的受益者。上萬不斷遷入的新移民徹底改變了昌化縣的面貌,原本此地民眾的生計是以漁業與種植業為主,而海漢介入之後,大量的冶煉爐和金屬加工作坊拔地而起,主要勞動人口從農業迅速轉變為了工業,整個社會結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海漢治下除三亞外唯一通了長距離蒸汽貨運鐵路的地方便是昌化,新的社會結構和超越時代的交通工具,迅速地改變了這裡民眾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對普通人來說,海漢人的到來讓他們得到了更安定的生活,更高的收入,更為豐富的物資供應,最關鍵的是可以預見的更好的未來。大明能給的,海漢只會給的更多更好,而且有太多大明給不了的條件。

昌化這地方不像瓊州府城、儋州那些大地方,有為數眾多的地主階級會因為自身的利益考量而反抗海漢這種外來強權,這裡大片大片的無主土地對海漢來說簡直就是建設工業基地的絕佳環境,在開發昌化期間遇到的土地所有權紛爭也為數不多,遠遠沒有形成能與海漢對抗的態勢。

車伕老高當初家裡就是務農為生,正好海漢要修建的一處冶煉車間需要佔用他家的十幾畝地,從海漢這邊拿了一筆補償安置款之後,老高便將自家的土地讓給了海漢。當然了,他要是不識抬舉當釘子戶,那恐怕不但地會被徵用,而且會連一點補償款都拿不到。他當時就親眼見過鄉里幾個潑皮冥頑不靈,結果被海漢抓起來送去了石碌挖礦,從此再未見過活人了,據說是石碌苦役營暴動的時候全都死在了礦上。

像老高這樣交地拿錢的民眾在本地不是少數,而手頭有了這筆錢之後,很多人便放棄了過去的農田生計,開始在海漢的指導之下從事服務業。昌化本地的餐飲、住宿、運輸等行業的經營者大多是本地出身,老高所在的車馬行便是當初村中七戶有姻親關係的人家合辦的,說起來他也算是股東之一。

至於收益如何,老高沒有向荀鵬程透露詳細的數字,只說當下在昌化至儋州這條路上跑的馬車,大概有一半都是他所在的這家車馬行在運營。

荀鵬程聽到此處不禁好奇地問道:“既是如此,那你為何不好好當個老闆,還要出來趕車?”

老高手臂揚起,鞭梢輕輕落在馬臀上,口中應道:“閒不住,順便去儋州看看閨女和女婿。”

“女婿是儋州當地人?”荀鵬程此去儋州有可能就要在當地落腳,所以對各種信息都十分注意,如果老高的女婿是儋州人,那或許以後還可以結交一下。

老高卻搖搖頭道:“老家是南邊崖城的,跟著首長去的儋州,如今也算個小官吧,只是沒什麼實權。”

荀鵬程眼睛一亮,心說小官倒是更適合結識一下,以自己的條件,也沒可能一到儋州便去認識當地的高官,如果能通過這車伕搭個橋,先跟基層官員接觸接觸,或許也有利於今後在儋州生活。

於是荀鵬程便主動問道:“不知貴女婿是在哪個衙門高就?在下在三亞的時候倒是認識不少衙門裡的官爺,或許會有共同認識的朋友。”

荀鵬程故意說自己在官面上有人脈,這也是想要引發老高的興趣,畢竟荀鵬程是從“京城”出來的人,又自稱有官府人脈,說不定對他女婿今後的仕途也會有所助力。荀鵬程估計自己這麼一說,老高應該就會很配合地將他女婿的情況作個介紹了。

但卻不曾想老高並未順著他的意思來,而是果斷地擺了擺手道:“客官你就別打聽這事了!”

荀鵬程一愣道:“莫非是翁婿不合?”

“那倒沒有,我這女婿還是很有孝心的人,還在儋州城裡給我買了房子……只是我在昌化鄉下住慣了,不想搬進城裡去住。”老高不無得意地賣弄道:“我那女婿還三天兩頭想方設法求著我去呢!”

荀鵬程這下就不太懂了,既然這不是翁婿關係的問題,那老高為何不願讓外人知道他女婿的事?他想想仍是不肯死心,乾咳了一聲道:“其實如果貴女婿能幹,今後或許能有機會調去三亞做事,到了那邊才算是真的進入官場了。”

老高聞言嘆口氣道:“他那差事,不是那麼容易調動的……算了,我女婿讓我別在外人面前提他的差事,客官還是別說這個了。”

荀鵬程笑道:“老高你女婿既然是衙門裡做官的,那還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據我所知,我海漢國這麼多衙門裡邊,真要說見不得光的,其實也就一個安全部……”

荀鵬程說到這裡突然聲音就小了下去,因為他看到老高拿著馬鞭那隻手明顯抖了一下,很顯然他也是知道安全部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如果這車伕老高不是在安全部手下折過跟頭,那就多半是跟當下談論的這個話題有關了。

這老高過去只是個農民,如今不過是個車伕,干的都是毫無技術含量的粗活,怎麼看也不太像能跟安全部這種隱藏在黑暗中的衙門扯上關係的樣子。荀鵬程所能想到的緣由,便是老高那寶貝女婿所在的衙門,大概被自己一語成讖了。

這輛馬車就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坐著,陷入沉默之後頓時氣氛有些尷尬,荀鵬程乾咳了一聲道:“老高,你也別在意,我就隨口問問,既然不方便就不說了。”

老高突然轉過頭來問道:“客官連安全部都知道,莫非跟這衙門裡的大人物也有交情?”

“沒交情,沒交情!我一介平民,怎麼能高攀上安全部的大人!”荀鵬程趕緊搖手表示自己無意就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了。他何等精明之人,對方這麼開口一問,他自然已經猜到了大致狀況,哪裡還敢招惹麻煩上身。

荀鵬程離開三亞,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想儘可能地避開安全部,哪怕是他的事情已經洗白,甚至得到了安全部的背書,他也不打算再在安全部的眼皮子底下繼續待著了。當然了,安全部也沒想再讓他留在三亞闖禍,巴不得把他弄得越遠越好。荀鵬程從三亞乘船離開的時候,安全部還專門派人到碼頭“送”了他一程。

離開三亞之後,荀鵬程自認已經不太可能再跟安全部打交道了,因此一路上心情都十分放鬆,但卻不曾想在昌化雇了個車伕,竟然極有可能是安全部某位大爺的老丈人。荀鵬程欲哭無淚,覺得自己的遭遇頗有點剛出虎穴,又入狼窩的味道。

這個話題他自然不敢跟老高繼續深入地探討下去,否則要是老高真的央求他幫自己女婿鋪路想辦法,難道他還能調頭回三亞去找徐十七不成。就算沒那麼多事,荀鵬程也真不想再跟安全部的人有任何接觸了。至於老高這女婿,荀鵬程只想趕緊把這個話題帶過,將這件事徹底從自己和老高的腦子裡抹去。

老高還想再說下去的時候,荀鵬程已經主動將話題轉移開了:“老高,聽說這一路去往儋州,沿途都是集體農場和種植園,你給我說說這邊狀況行不?要是有什麼相熟的地方,能帶我去看看就最好不過。”

荀鵬程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考察種植園的狀況,而且他在昌化僱傭老高的時候就已經說明了自己的打算,這個時候提出要求倒也不算突兀。

老高哪想得到荀鵬程心裡有這麼多彎彎拐拐的心思,但他很清楚自己女婿所在的特殊衙門在普通人心中就是惡鬼一般的存在,眼看荀鵬程不願再談,他也沒法勉強對方。這次接的這趟差事本來就有在途中充當導遊的費用在裡面,老高倒也不能拒絕荀鵬程的要求。

“那便與客官說說這裡的狀況。”老高抬起胳膊用馬鞭指向前方,開始向荀鵬程介紹這一路沿途的情況。

從昌化縣出來,穿過幾道山嶺之後便進入了海南島西海岸的沿海平原地區。過去生活在這片區域的民眾並不多,從昌化到儋州之間不過寥寥六七個村莊而已,但自從海漢開始在這裡引入了種植園模式之後,一個個種植園開始星羅棋布地出現在了官道附近的區域內。小則百十來畝,大則數千畝,園區內種植的各種熱帶經濟作物更是五花八門,種植面積最大的幾類就是油、糖、香料、麻、糧食、水果等等。

而伴隨這些種植園所產生的下游深加工產業,也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了昌化與儋州兩地。特別是在工業化程度相對更高一些的昌化地區,很多從事經濟作物深加工的作坊都開始使用更專業的機械設備來提升生產效率,其生產能力遠遠超出了同時代其他國家的水平。以老高的見識和眼光,當然還無法理解這些跨時代的優勢,但他也能意識到海漢所帶來的生產技術對生產力的提升有多麼驚人。

“搾甘蔗你見過吧?昌化那幾個大點的製糖作坊都已經用上了蒸汽機,那傢伙可真是厲害,一天到晚幾乎都不帶停的,要換成騾馬估計早累死了。而且那精鋼軋輥比起以前的石碾子可好用多了,只要榨一遍就能把汁水榨得乾乾淨淨……要說有什麼不好,就是太貴,聽說一台機器就得好幾千,而且還得不停燒煤,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這蒸汽機不但能搾甘蔗,還能榨油,我兄弟家的油坊就已經用上了,一天出的油頂過去七八天了。他上月又去定了一台榨油機,不過據說因為買的人太多,要等三個月才能拿到貨了……”

老高十分健談,說起這種植園相關的產業也是滔滔不絕,荀鵬程聽得饒有興趣,他其實比老高見識過更多的蒸汽機用途,榨糖榨油不過只是農業深加工的應用罷了。但此地既然有如此之多的人開始嘗試投資購買蒸汽機來提升生產力,並從中嘗到了甜頭,就足見海漢所倡導的“科技”對普通民眾也產生了極為顯著的影響。

荀鵬程也知道做農產品深加工的收益其實比種植園更高一些,但問題就在於搞深加工涉及的上下游產業有很多需要對接的環節,而且要操心的事情更多,想要像種植園一樣全部外包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賺更多的錢和享受生活之間,荀鵬程還是決定選擇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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