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33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5 10:41
第1607章 充分的理由

西班牙人偷襲三亞雖然是以失敗告終了,但這筆帳可是被海漢給記了下來,雖然之後並未採取什麼公開的軍事報復行動,但明眼人都知道海漢絕不可能就此罷休忍下這口氣,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而已。李奈很清楚海漢安全部和軍方送了這麼多人去馬尼拉城潛伏,肯定不會是閒著沒事幹,說不定馬尼拉城的城防圖紙早就已經送回勝利堡供軍方高官們參詳了。或許海漢高層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是時候準備向馬尼拉下手了。

不過李奈覺得頭版上的“勇士”級戰艦完成海試的消息,與軍方接下來可能會採取的行動倒未必有絕對的關聯,這種戰艦就算已經定型了,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建造出來的。除非是海軍在行動的時候,強行帶上那艘用作試驗的原型艦。

當然了,既然報紙上這才剛開始製造輿論,以海西貿易作為話題來吸引公眾的注意力,李奈認為距離戰爭爆發應該還會有一段時日。海漢發動對外戰爭一向都比較講究,一定會在宣傳戰佔據主動,讓國內民眾認識到戰爭的正義性,這樣才會有更為充分的動員理由。而海漢強大的軍事實力讓其在每一次的對外戰爭中都能獲得最終的勝利,所以民眾對執委會的開戰決議也十分信賴,畢竟每一次戰爭都會伴隨著開疆拓土的喜訊和戰後巨大的經濟收益,這對於普通民眾來說就是足夠充分的戰爭理由了。

至於接下來的風向會怎麼吹,李奈其實能料想到個大概,海漢必然會通過各種宣傳方式逐步將公眾注意力吸引到海西貿易這個話題上,將西班牙塑造成面目可憎的反面角色,然後在合適的時候製造一起突發事件,讓官方能以正義的理由主動向西班牙人宣戰。

西班牙人最終會被如何教訓,李奈暫時還設想不出來,但如果海漢真打算要遠征馬尼拉,那麼所需做的準備工作還相當多。除了輿論造勢,購買軍備物資等手段之外,軍隊的集結也是開戰前比較明顯的外部特徵。而相較於其他的準備工作,這也是最容易暴露軍事意圖的舉動。

如果僅僅只依靠海漢駐紮在三亞軍港內的那支艦隊,或許也能完成突襲馬尼拉的行動,但就未必能達成執委會所期望的戰果了。畢竟這支艦隊的作戰船隻也就十幾艘,這點兵力並不足以毀掉西班牙人已經經營了六十多年的馬尼拉城,或是奪取當地的實際控制權,將西班牙人從當地逐出。如果目的僅僅是派一支小規模艦隊去馬尼拉灣秀一下實力,李奈認為海漢根本就不用隱忍這麼長的時間。

馬尼拉距離三亞直線航程超過七百海里,距離珠江口直線航程也在六百海里以上,而因為洋流、風向、海況等客觀原因,實際航程會比這個理論距離多出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不等。如果是大明海商的福船或者廣船,從三亞到馬尼拉至少需要十日以上,從珠江口出發也要七八天才能抵達目的地。

李奈雖然沒有親身去過馬尼拉,不過福瑞豐倒是有不少水手曾經去過那個西班牙人統治的地區,所以他大致也知道當地的狀況。西班牙人自1571年就在當地獲得了統治地位,營建了馬尼拉這個據點,經營六十多年來,已經將當地打造成為西班牙在遠東地區最主要的殖民地,並通過馬尼拉實際控制了菲律賓群島的大部分區域。

西班牙殖民者在當地所施行的是一種被海漢命名為馬尼拉——阿卡普爾科貿易的特殊貿易形式,即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墨西哥與遠東的菲律賓群島之間的跨洋貿易,也被稱之為大帆船貿易。西班牙大帆船船隊每年六月乘西南季風自馬尼拉起航北上,循太平洋上的“黑潮”向東航行,最後抵達美洲的阿卡普爾科港,歷時約半年時間,而回程則順洋流直航,歷時約三個月。去年襲擊三亞的西班牙艦隊,其中一部分船隻便是這種每年往返於太平洋上的大帆船。

這些載重約四百噸的大帆船將產自遠東地區中國、印度、波斯、日本等國的絲綢、漆器、瓷器、棉布、象牙、地毯等貨物運往阿卡普爾科,除了在美洲當地銷售之外,一部分高級貨物會被運回西班牙國內供奉給皇室和貴族等社會上層人士。而從美洲駛往菲律賓群島的船隊則會裝載著銀幣、銅、可可等當地物產。而大帆船船隊的所有權,是直接掌握在西班牙皇室的手中,並且是獨佔經營,也就是說這條航線所產生的絕大部分收益,都會直接進入皇室的口袋,而民間商船連進入遊戲的資格都沒有。

值得一提的是,在原本的歷史進程中,玉米、菸草、花生、西紅柿等作物都是通過這條遠洋航線傳入中國,不過在這個時空,海漢已經取代了大帆船船隊的這部分職能,他們帶來的作物種子全是經過先進農業科技培植出來的良種,遠比這個時代的原生作物更為高產,更適合作為大面積推廣種植的經濟作物。當然了,這些福利只能在海漢國內才能享受到,而西班牙人可沒有這種幸運,海漢也絕對不會將這些先進的農業科技結晶出售給自己的競爭對手。

西班牙人在馬尼拉當地推行的是典型殖民地模式,嚴控當地的文教體系,將天主教作為唯一宗教,並且對所有民眾徵收十一稅。漢人在當地的人口規模其實不小,早在17世紀初就已經有數千漢人定居在馬尼拉,但常駐人口規模是西班牙人好幾倍的漢人在當地的社會地位卻並不高,除了少數為西班牙人效力的漢人之外,絕大多數漢人居民在當地都是扮演著社會底層的角色,完全只是為西班牙人貢獻稅賦的存在。

而海漢在三亞紮根立國之後,以極為優厚的條件大量招募移民,這直接便導致了從大明前往馬尼拉的漢人大為減少,絕大部分來自大明的漢人移民紛紛選擇了同根同宗,生活條件更好,環境更容易適應的海漢國作為目標,而過去曾經紅火過一時的馬尼拉則因為被海漢列為不受歡迎對象,移民們擔心今後會受到針對,紛紛放棄了南下去呂宋島為西班牙人賣命的打算。

這對於馬尼拉的發展是造成了非常直接的衝擊,畢竟當地的土著好逸惡勞,又懶又惡,所以城建工作有相當一部分都是依靠漢人移民來完成。但勞動力來源一中斷,其造成的影響很快便顯現出來,諸如種植園之類的產業就只能大量補充土著進來,而當地土著的素質相比勤勞吃苦的漢人就差得太多了。據李奈所知,西班牙去年派艦隊襲擊三亞,一部分原因便是欲借此打擊海漢聲譽,從而讓漢人移民放棄海漢這個目的地。

當然了,這個目的最終並未達成,而且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西班牙艦隊大敗而歸之後,消息便在海漢與兩廣,甚至是菲律賓群島的部分區域同步傳開,西班牙非但沒有憑藉這次行動吸引到更多的漢人移民,反倒是成了海漢招募移民的宣傳資料。

不過掐斷馬尼拉的漢人移民來源,依然不太可能讓西班牙人徹底服輸,因為他們還可以設法從美洲運來一些移民,以及購入來自非洲、中東地區的黑奴,用以補充本地的勞動力。這些人雖然未必有漢人好用,但勝在成本低廉,西班牙人壓榨起來也毫不心疼。因此海漢如果想要徹底打敗這個競爭對手,光靠目前的商業和政治手段仍是不夠的,最終還是得依靠軍事行動來解決問題。

以海南島到馬尼拉灣的距離,加上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可以作為補給停靠點的大型島嶼存在,作戰過程中要進行物資補給將會十分困難,如果作戰行動持續的時間太長,那麼首先撐不住的很可能不是西班牙人,而是遠征當地海漢艦隊了。所以李奈一直都認為,海漢對西班牙的報復要嘛按兵不動,只要一動就會是雷霆萬鈞,不給對方留下任何翻身的機會。

但李奈對於海漢的信心並沒有因為這種判斷而受到絲毫影響,在他心目中海漢軍就是戰無不勝的存在,哪怕攻打馬尼拉這個目標看起來有著諸多困難,但他還會無條件地相信海漢軍最終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干掉對手。在這個前提之下,李奈認為自己目前所需考慮的首要問題不是替海漢國防部著急,要如何制定攻打馬尼拉的作戰計畫,而是應該替福瑞豐好好考慮一下,如何借助這個機會再發一筆戰爭財。

自海漢與福瑞豐合作以來,幾乎每次對外戰爭中都不乏福瑞豐的加入,大多數時候只是向海漢提供物資採購、運輸方面的支持,但也有少數時候會有更深層的合作,比如用麾下商船向馬尼拉運送海漢的情報人員。

有一件事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在過往的這些合作項目中,福瑞豐都或多或少地賺取了可觀的效益。哪怕是遠在遙遠東北的遼東戰役,福瑞豐也承擔了醫療用品、服鞋被包等等物資的供應,可以說是間接為海漢在遼東的勝利出了一把力。

這次出售給海漢的棉紗和藥材,雖然不清楚是不是會在此之後用到與西班牙作戰的行動中,但李奈並不想止步於此,他希望福瑞豐能夠從這場戰事中獲取到更多的好處。比如說在戰後介入到當地的重建工作,又或是通過提供海上運力助戰,讓海漢能夠批准福瑞豐今後在菲律賓群島地區的貿易特權。

不過這些想法都還只能暫時存留在李奈的腦子裡,他知道自己如果現在直接跑去三亞詢問國防部的那幫人,肯定只會碰一鼻子的灰。至少也要等到海漢的輿論攻勢到了一定的程度,戰爭意圖比較明顯之後,再去向海漢高層提出這些要求才不會顯得太過突兀。

“只能盯緊報紙了!”李奈如是想到。但接下來他就得返回廣州覆命,沒辦法在三亞這邊守候第一手的消息,李奈決定要給福瑞豐駐三亞的管事打個招呼,讓其在今後每一期的海漢時報出版之後立刻購入,然後將上面跟馬尼拉和西班牙人有關的消息借助電報發回廣州,以免錯過了介入的時機。

而幾乎是在於此同時,寧崎在三亞召集了本地幾家主要報紙的主編開會,向他們佈置近期的宣傳任務,而其中之一便是要求他們在關於西班牙人的報導上與海漢時報做到步調一致,聽從宣傳部門的指揮行事。當然了,末了寧崎也不忘強調一下保密紀律,要求會議內容不可外傳。

眾主編也不是第一次接到類似這樣的政治任務,紛紛點頭應下,心裡卻已經亮堂得緊,知道海漢高層既然是對西班牙人動了心思,只怕接下來的幾個月就會有大動作使出來了。靠著報紙造勢,鼓動國民情緒,這種手段簡單而有效,一向百試百靈,只是這樣做也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弊端,那就是很容易讓對手察覺到海漢的意圖。

如果西班牙人的嗅覺足夠靈敏,那麼就不難在接下來的後續報導中嗅到來自海漢的敵意。他們動作夠快的話,或許還能趕在海漢發動之前在馬尼拉做一些準備。當然了,海漢送去馬尼拉潛伏的人員應該也不會閒著,他們除了向海漢提供當地的防禦情報和地理環境信息之外,或許也還肩負著開戰時設法擾亂城內治安,實現裡應外合的任務。

十月底,李奈從海口啟程返回廣州,當船隻離開港口的時候,正好看到駐紮在海口城以西的那支艦隊在海上操練。看到海漢艦隊以整齊的陣形在海上劈波斬浪前行,李奈對於未來這場戰事的信心又多了幾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5 10:41
第1608章 大明使臣

李奈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海上操演的海軍艦隊,卻未曾留意到有一艘沒有懸掛任何旗幟的大福船正緩緩駛入海口港。而剛才在碼頭上送走李奈的邱元也沒有離開,似乎正在等候著這艘船的到來。

待船靠岸之後,從船上下來的人都是明人服飾打扮,而且有人腰間還挎著佩刀,顯然這船上的主人家不是普通人物。邱元在碼頭上等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工夫,正主終於出現了,一名留著山羊鬚的中年男子沿著跳板緩步下船,此人膚色黝黑,中等個頭,長相倒是頗為英武,看樣貌約莫有四十來歲。

邱元主動迎上前去,拱拱手道:“費大人一路辛苦了!”

被稱作費大人的中年男子一揖還禮道:“邱大人客氣了!本官為朝廷效力,不敢妄稱辛苦!”

邱元笑了笑,沒接他這話茬,主動引開話題道:“費大人一行省去儀仗,低調出行,的確是很為朝廷著想了。”

邱元在岸上等了半天才等來對方下船,心中明白對方是想在這種場合先拿拿架子,以便能在氣勢上不要輸給己方,但他也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豈會就這麼吃虧不吭聲,當下話中隱隱就有些夾槍帶棒嘲諷對方的意思。

自海漢立國以來,海南島上的眾多大明官員要嘛選擇改換陣營投靠海漢,要嘛就只能被驅逐回大明,態度好的可以禮送離境,態度不好甚至嘗試武力對抗的,往往最後就只有落個“無故失蹤”的下場了。如今造訪海漢的大明官員大多知道那段歷史,因此一般都不敢在海漢高官面前拿什麼架子,更不會把“朝廷”兩個字隨時掛在嘴邊,以免惹得海漢人不快。

但剛到海南島的這位費大人顯然不太懂得這個規矩,抑或是有什麼別的打算,總之一照面,就已經讓邱元有些不舒服了。邱元很清楚對方省去儀仗,並不是要為大明節約開支,純粹只是不想引來太多關注免得丟臉而已。代表大明來承認海漢對現有控制區的統治權,這可並不是什麼光彩的差事,被本地民眾圍觀更是大大地丟臉,所以來此之前,對方就已經通過別的渠道向海漢傳遞了信息,希望這吧邊不要在碼頭或其他公眾場所安排大張旗鼓的歡迎儀式。

邱元按照對方的意思做了,沒想到對方到了海口港之後卻還有些拿腔拿調的表現,那邱元就忍不住要拿言語敲打對方了。

這位費大人大概也沒想到自己來海漢見到的第一個海漢高官就是這麼難打交道,微微愕然一下之後才應道:“邱大人說笑了。”

他不能在這個問題上跟邱元過多糾纏,畢竟說得越多大明就越沒面子,逞口舌之利也沒法替大明改變目前的被動局面,要爭論這個問題最終只會是自討沒趣。果斷終止這個話題,才是當下最明智的選擇。

邱元也是點到為止,既然對方的態度有所退縮,他倒不會再步步緊逼。大明這次派來的使臣是要來辦正事的,如果一見面就搞得太僵,對後面安排的正事也不太好。再說這種言語上的便宜,對海漢而言並無太大助益,大明肯依照遼東協議派使臣過來商議今後的建交事宜,就已經是相當於向海漢低頭了,再對其搞一些小動作也沒什麼意思。

國與國之間交往,雖然對一線外交人員來說免不了明槍暗箭的過招,但在場面上還是要講求一個和諧,何況海漢與大明都已經通過官方渠道發佈了與對方建立正式外交關係的消息。既然是和平建交,那無論私底下有什麼怨氣過節,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好的。邱元已經在海口城預備了接風宴,招待這位大明來的費大人一行。

費策賢,大明禮部行人司從七品左司副,現年三十八歲,廣東潮州府饒平縣人士。費策賢在天啟六年中的進士,之後便因為學問紮實、品貌端正,被選進了禮部當差。費策賢花了十年時間,終於從書吏爬到了行人司二把手的位置上。

行人司在大明禮部中的主要職責是負責對朝貢國的國王進行詔諭、冊封和賞賜,整個編制也就四十號人,一個正七品司正兩個從七品司副,其餘三十七人為正八品行人。雖然品級都不高,但因為這個部門的工作便是代表了國家形象,在出使藩國時往往會充當正使,所以對從業者的要求極高,全部都是歷年來進士出身的讀書人,就連外形條件也有一定的門檻,並不是人人都可勝任。

大明與海漢正式建交之後,按照正常外交流程,雙方必定會在對方國家建立使領館。出於多個方面的考慮,海漢並不打算派出穿越者千里迢迢進駐京城,而是準備在浙江寧波府和廣東廣州府各建一處使館。白克思與梅生川在遼東會晤時便已提出了這個方案,之後也得到了大明朝廷的認可,估計京城裡的大人物們也並不願意看到奪取大明領土來立國的海漢人出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目前這兩處海漢使館的選址已經完成,廣州這邊因為選址就在海漢實際控制的海珠鎮,幾乎不需額外辦理什麼手續,所以使館在遼東協議達成之後就已經開始動工了。待使館建成之後,與廣州城之間便僅隔著一條珠江,頗有點劃江而治的意思。而寧波府那邊則是由知府曲余同親自在寧波城裡挑選了一處四進的宅子,由海漢這邊出資買下,之後再動工進行必要的翻修改建,然後充作使館之用。

而大明在海漢的使館,可挑選的地方就不多了。類似遼東舟山港、山東芝罘港、浙江舟山港、福建澎湖港、廣東香港,這些被海漢強佔,大明認為歸屬權尚存爭議的地方都是第一時間被排除在外,也就剩了一個海南島可選。而海南島上總共也就海口、儋州、三亞三處大城,其中三亞是作為海漢京城的所在。

本來選擇三亞應該是最合理的安排,但朝廷上有人應該覺得按照對等原則,既然海漢都不願意將使館設在京師,那大明也應該如此操作才是。不過也有人認為不必把自己的下限拉低到跟海漢一樣,將使館設在三亞,不管是辦理外交事務、蒐集情報、結交人脈,都會較其他兩處地方要方便得多。最終經過一番討論之後,朝廷決定還是先派人到海南島上實地考察再作定論。儋州位置稍微偏西了一些,所以便以原來的瓊州府城,如今海漢治下的海口市,以及從漁村變成繁榮都市的三亞兩處地方為主要考察對象,而執行這一任務的人,便是禮部行人司左司副費策賢了。

費策賢當年在京城高中進士的時候,正好是穿越集團來到這個時空的前一年,而他中進士後便留在京城當差,十年來再沒回過南方,因此對於海漢的瞭解認識也多是來自於各種民間傳聞和南方沿海諸省提交給朝廷的各種公文,並沒有太直觀的感觸。

按照這些信息所拼湊出來的海漢人形象,是一群充滿銅臭味的奸商,動不動就發起戰爭的莽撞武夫,精於航海術和各種無法解釋的巫術,麾下有戰鬥力十分驚人的海陸精銳部隊。對費策賢來說,他的確很難理解這些商人、武夫、水手和巫師組成的群體,是怎樣建立並統治一個國家。

而這樣的一個國家,竟然從強大的大明身上剜下了不少***得南方各個州府對其存在只能視作不見,放任其在短短數年內坐大,等朝廷注意到南方的景況,海漢已經宣佈獨立建國了。這個時候大明正陷於中原和東北的內憂外患之中,根本就無力再在南方開闢一個新戰場來對付海漢人,也就錯過了將海漢掐滅在萌芽狀態的最好時機。

在不知不覺之中,海漢的觸手便已經伸到了渤海海域,經過山東半島一路摸到了遼東,將京城東邊的海上門戶已經納入了掌控之中。在這種情況之下,大明已經不想再放任海漢進入京畿重地,哪怕是常駐京師的使臣也不行。海漢已經通過威逼利誘將南方沿海諸省官場蛀了個通透,朝廷可不希望過幾年之後京城也是如此這般,變成了海漢人可以肆無忌憚行事的地方。

而除了這些消息之外,海漢的富庶也是讓明人最為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據說海漢國通過戰爭和貿易所積累的財富,甚至已經超過了大明全國的總量。費策賢雖然並不相信這種說法,但也聽說過很多關於海漢如何富庶繁榮的故事,別的不提,就光是那些賣進京城的各種價錢昂貴的海漢工藝品和日用品,就絕非普通百姓能夠消費得起。而有能力製造這些奢侈品的海漢國,自然其社會消費水平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除此之外,據說南方沿海各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大多依託於海漢的貿易體系發了財,甚至很多地方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狀況,連帶著整個家族都一起發達了。這也讓京師在近幾年出現了主動申請前往嶺南做官的古怪現象,甚至連一些北方出身的文武官員,關係沒硬到能去江浙做官,就會退而求其次,設法在吏部跑關係,希望能夠調到南方福廣地區去待幾年。雖然跟海漢人打交道不免會有些風險,但南方官場上可是有太多太多靠著海漢發財的事例了,由不得後來者不動心。

費策賢自認不算是貪財之人,但南下之前也還是做了一些功課,大致瞭解了一下海漢是如何在南方扶持官商,對當地官員進行利益輸送的操作。在作過細緻瞭解之後,他也不得不歎服海漢在這方面的手段,能以表面上合法的形式,向當地官員輸送利益從而起到收買的作用,這可比直接派出軍隊攻打這些地區擄掠財富高明多了。只不過在抵達海南島之前,費策賢心中對海漢國真實情況的判斷還是有所保留,畢竟海漢在南方的所作所為有太多聽起來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方,他在親眼認證之前,也很難百分百地相信這些東西的真實性。

當然了,或許在費策賢的內心深處,其實更難相信的是海漢人會如此大方地使用金錢手段收買大明官員,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麼他可能就是撞上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發財機會了。真那麼容易發財?費策賢的心裡還是對此存有很大疑問的。而且地方官能夠得到海漢送來的好處,自然是因為海漢要在這些地方經商貿易獲取利益,需要地方上的官員對他們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而自己作為大明駐海漢的使節,又能給海漢帶來什麼好處呢?至少費策賢目前還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讓海漢人出錢收買的理由。

但費策賢認為不管海漢人的態度如何,自己作為大明使臣,出使期間絕不可丟了朝廷的顏面,所以雖然他所乘坐的船上沒有打出任何的旗號,所率的隊伍也沒有使用儀仗,但費策賢還是希望能儘可能地在海漢人面前體現出天國上朝的優越感。只是他也沒想到,自己下船之後見到的第一名海漢高官就是如此犀利地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而且毫不客氣地出言嘲諷了幾句。

費策賢當然也很想立刻反擊他,讓他明白大明的威嚴是不可觸犯的,但可惜留給他的選項中並沒有反擊這一項,出使之前禮部尚書的話還猶在耳邊迴響:“此去南海,須與海漢人慢慢周旋,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更不可與其鬧僵。我大明北疆安危,此時尚依賴於海漢部署在遼東之駐軍,還需他們出力抵禦金人南下。汝之使命,便是讓海漢繼續視大明為父兄,替大明抵禦外敵。待朝廷騰出手來平定中原內亂之後,再作打算。便是有千般委屈,切記戒急用忍,不可造次,一切都要以大局為重!”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5
第1609章 初來乍到

  以大局為重,這便是朝廷對費策賢的囑託。海漢在過去幾年中從大明擄去的領土,已經不可能通過談判的方式回到大明手中,這個觀點在大明朝廷上下基本已經形成了共識,就連崇禎帝對此也不打算再強求什麼了。而在遼東的三方談判更是讓大明意識到,如果不是海漢軍在遼東牽制住了兵力可觀的後金兵馬,那麼山海關方向勢必會面臨極大的軍事壓力,甚至連朝鮮這個僕從國的政治立場都會因此而鬆動。雖然以遼東土地換海漢的軍事支援從長遠來看也是飲鴆止渴之舉,但相較於粗野無禮的關外蠻子,至少海漢這邊還算足夠文明,而且一直保持著對大明的表面友善,紛爭衝突都有通過談判解決的機會。就目前大明所面臨的嚴峻形勢而言,海漢並不算是大明需要首先對付的敵人,而是可以暫時加以利用的一件武器。

    大明駐海漢使節的主要任務之一,便是要確保海漢的現有立場在未來一段時期內不會出現大的改變,至少要為朝廷爭取足夠時間,保持到大明有能力騰出手來狠狠教訓後金為止。如果連這個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那麼使節的工作肯定是不及格的,更勿論得罪海漢這樣的嚴重後果了。

    費策賢深知自己肩負的任務對大明來說有多麼重要,即便這期間需要忍辱負重,那也必須得盡力完成工作。抵達海漢之後見到的第一位海漢高官就如此不好對付,也是讓費策賢給自己提了個醒,不能光想著來海漢之後要如何發財,自己的對手可是以精明著稱於世,絕對不可小看了他們。越是細節,越要小心謹慎,不能讓對手輕易拿了把柄。

    邱元雖然一照面就給費策賢來了一個小小的下馬威,但他在城中安排的接風宴可絲毫不含糊,完全是依照最高接待標準。海口城的軍、政、商三界的頭面人物也悉數出席,給足了費策賢面子。

    費策賢所在禮部雖然算是個清流衙門,沒有多少油水可言,但迎來送往,在各種宴席上與各色人等打交道,卻正好是行人司成員的必修課。禮部甚至還有專門的資金,用以培訓行人司成員的宴席禮儀和交際手段。雖然跟海漢國這些人是初次打交道,但好在語言文化都極為接近,溝通方面倒並無太大的障礙,而費策賢也終於得以發揮自己的特長,與席間眾人酒幌交錯,倒也很快就適應了海漢的酒桌文化。

    費策賢很快就注意到,不管是這位海口市長邱元也好,還是其他為海漢效力的官員、商人也好,言語間都透露出非常強的自信,哪怕海漢國實際控制的領土比起大明來不知小了多倍,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感覺卻像是海漢才是真正的大國。

    按照費策賢過去十年在禮部的工作經驗,大明周邊的這些國家,大多對大明充滿了敬畏之情,哪怕是後金、安南這種與大明有過戰事發生的國家,也不敢在大明使節面前毫無顧忌地談論天下大勢。但這些海漢人真的有所不同,在他們眼中似乎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國家都是弱者,甚至就連大明也不例外。

    當然了,當著費策賢這個大明使節的面,海漢人對於大明的評價倒也並沒有太過火,只是指出大明國力的逐年下滑才會讓中原叛軍和關外野豬皮有了起勢的機會,要是放在萬曆年間,哪可能會有這樣被動的局面出現,戰無不勝的明軍早就把這些對手清掃乾淨了。準確地說,是在1619年薩爾滸戰役之前的那個大明,自從那一戰慘敗給女真之後,大明才開始增兵增餉、加派賦稅,導致了農民暴動,朝黨政權,從此天下糜爛,難以收拾。

    費策賢倒是不覺得大明的景況有海漢人形容的那麼被動,如今雖然中原農民軍的暴動尚未平定,但這些亂軍既無固定的根據地又無穩定的糧草、武器、兵員來源,不過是一群散兵游勇而已,只要各州府城池能夠做到堅壁清野,不讓其有破城獲得補給的機會,時間一長自然會在各路明軍的圍剿之下潰敗。而東北關外的敵人雖然戰力強悍,但也不過是一群野蠻人而已,怎麼可能與統治天下二百餘年的大明比拚國力?就算是打消耗戰,最終被耗死的也肯定不會是國土遼闊物產豐富的大明。

    費策賢不動聲色地聽這些賓客們議論,心中卻是對這些言論有點不以為然,覺得這些海漢人未免也太會誇誇其談了,大明的真正實力,又豈是這些在海南島坐井觀天的看客們能瞭解的?

    “費大人有什麼高見,不妨也說一說。”

    邱元的聲音將費策賢從沉思中喚醒,不過他剛才走神,並沒有聽清當下討論的話題是什麼。邱元見他表情有些茫然,倒是猜到了幾分,當下便主動介紹道:“如果大明要改變目前的處境,費大人認為最需要的是什麼?強大的軍隊還是指揮有效率的朝廷?”

    費策賢好歹是在官場上混了足足十年的官僚,對於邱元這個提問的意思倒是立刻就抓準了,這就是要考他,對大明來說軍與政哪個才能拯救目前的局勢。

    費策賢哪會輕易吃這種招數,笑著應道:“本官身為臣子,豈可妄議朝政,邱大人莫要說笑了。”

    邱元正色道:“費大人在大明謹言慎行,那是情有可原,不過這是在海漢國,在座的也都是海漢國民,費大人在這裡所說的話,不會流傳出去。再說我們只是討論問題,並不是針對大明,大家交流一下意見看法而已,費大人不用這麼緊張。”

    費策賢道:“話雖如此,這些事也不該由本官來做評價,禮部行人司所轄皆是外交事宜,對邱大人所提之問題,確實難以答覆。”

    邱元點點頭道:“那好,我換個問法好了,如果我國願意給予大明一定的援助,那麼以大明目前的局勢,政治立場上的支持和軍事援助,哪一個才是真正能幫助大明脫離困境的辦法?”

    費策賢心道這邱元果然能說會道,竟然生拉硬扯地把這問題跟外教扯上了關係。但如果繼續推辭不答,未必就會讓海漢人看低了自己,費策賢思忖片刻之後,應聲道:“按照兩國在遼東所談定的協議,大明與海漢應結成兄弟之邦,互信互助,互相護持。本官以為,不管是政治還是軍事,都應當站在同一立場才可體現出這樣的關係,海漢的位置換作大明亦如是。”

    費策賢這打太極的回答可沒法糊弄到邱元,他出這個問題就是要考考這大明特使是不是真的有乾貨,順便也試探一下對方對海漢的真實態度。邱元笑道:“話是如此,但要想兩全其美總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某天要費大人作出權衡,你會如何選擇?”

    費策賢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他並不是想不明白這個問題,而是不想讓自己的回答給海漢人落下口實。他這個職位的職責所在,就是飯可以隨便吃,但話不能隨便說,每一句話說出去都有可能會被當做了大明的態度,而他一個小小的從七品行人司左司副根本就背不起這麼大的責任。邱元雖然向他承諾了在這裡的談話不會外傳,但費策賢卻知道他在這裡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會很快提交到海漢執委會的案頭上,成為海漢高官們制定對明策略的參考資料。

    而席間的賓客們也停下了筷子放下了酒杯,望向費策賢這邊,等著他給出一個更具體的答案,亦或是拒絕邱元的要求。而邱元則十分放鬆,他並不擔心費策賢會拒絕回答自己的問題,如果大明想要與海漢保持溝通,那麼總得面對現實才行,如果什麼敏感問題都拒絕回答,那後續的一系列談判磋商活動也可以全部都取消了。這個後果,他相信費策賢也一定能夠想到。

    良久,費策賢才開口道:“若是和平時期,自然是基本立場比較重要,但如今大明所需解決的問題主要都在戰場上,本官以為,還是軍事援助更為重要一點。”

    費策賢想得很清楚,所謂的政治上支持,說穿了不過就是放嘴炮而已,就像以前那些來大明要求冊封的南洋小國,說幾句願意臣服大明之類的漂亮話,然後就可以得到豐厚的賞賜,不過幾千人口的部落酋長也能被冊封為某某國王,但真要讓他們出錢出力,那又能拿得出什麼像樣的東西。

    而海漢並不會向大明乞求冊封之類的賞賜,更不會主動臣服於大明,他們能作出的政治支持,頂多也就是支持一下當今皇上對大明統治的合法性,然後承諾一下不會主動向大明挑起戰事。但這樣的支持對大明來說簡直無關痛癢,甚至還不如開放門戶,加大兩國間的貿易量來得實惠。真正能讓大明改變現狀的措施,也只有海漢所提供的軍事援助了。

    據說南方的福廣兩省早就已經與海漢有這方面的合作,福建水師甚至乾脆就向海漢訂購戰船和武器,連帶著把水師軍官也交給了海漢軍方來進行培訓。這些訓練出來的軍隊最後到底是效忠朝廷還是地方武官,還是訓練他們的海漢,費策賢不知道,也不敢去細想,但他幾乎可以確定的是,由海漢人手把手組建起來的這些新式軍隊,日後也不太可能再與海漢作對了。

    南方到底有多少軍隊因此而變質,費策賢也沒有具體的數據,但他曾聽兵部的朋友在酒後提過,自瓊州島易主以來,南方福廣兩省的軍隊就再沒有與海漢武裝發生過大規模的流血衝突。這表示什麼?這就意味著海漢幾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整個大明東南的海岸線,而福廣兩省的駐軍對此完全裝聾作啞沒有作出應有的反擊,甚至很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還主動配合了海漢的行動。

    這就是過去幾年中海漢打著軍事援助的名義,對大明所採取的手段。費策賢很不想說出大明需要海漢軍事援助這種違心的話,因為他很清楚海漢所提供的軍事援助可不是白給的,代價之高足以影響到大明領土的完整和未來的統治基礎。但很可惜的是海漢沒有留給大明選擇的餘地,在遼東的會談中,海漢就曾明確表示過,如果大明不願接受海漢的“好意”,那海漢軍也同樣不會從已經佔領的遼東地區撤離,只是接下來就將與後金議和,不再理會大明與後金之間的戰事。

    沒有了海漢軍在遼東的軍事牽制,至少十萬後金軍隨時都會叩邊南下,而以大明目前的邊防狀況,能抵擋住後金攻勢的可能性並不大。畢竟過去幾年中,後金軍每次南下都能順利進入大明境內燒殺擄掠,然後帶著財富與人口退回到關外慢慢消化。後金軍一年比一年強大,而大明卻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海漢在遼東牽制住了後金兵力,大明才終於找到了一絲喘息之機,得以抽出手來先平定中原內亂。

    在費策賢領命南下的時候,就連兵部尚書張鳳翼也親自來送了一程。這位在原本歷史中已經於今年因為戰事不利而背鍋自殺的兵部尚書,對費策賢的南下交涉也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夠說服海漢在遼東向後金施加更多的軍事壓力,以便能緩解大明北疆的防禦壓力。

    “只要一至兩年,待平定了中原亂軍,朝廷便可將兵力調往北方,滅掉建州女真,屆時再與海漢慢慢清算不遲。”張鳳翼當時便將兵部的打算告知了費策賢,讓他一定要設法搞定海漢。

    所以對費策賢來說,邱元的問題沒有可選答案,那必須選擇定軍事援助這一項才行。而且他還得表現出堅定的態度,以免邱元懷疑他的誠意。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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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0章 外交難題

  朝廷的態度比較明確,就是要出使海漢的費策賢安撫海漢,哪怕在此期間大明會在領土和貿易問題上吃一些小虧,也一定要先穩住海漢現有的立場,確保遼東這邊的局面不會因海漢的動搖而出現反覆,東南沿海地區也不會因為海漢的躁動而生亂。

    這個差事似乎挺容易,但其實不然,這種安撫和退讓並不是毫無底線的措施,費策賢也必須考慮到大明的實際情況,不能行差踏錯,把安撫變成了出賣國家利益。而且他也還得讓海漢人相信大明的合作誠意,比如當下這個話題,他就必須要作出明確的表態,以確保海漢人不會懷疑他們向大明所提供的軍事援助是否物有所值。

    費策賢接著說道:“邱大人應該也知道,大明與海漢在遼東協議中就已經約定,大明以開放沿海貿易為條件來換取海漢的軍事援助,如今我國已經履約執行了協議,我們當然也希望貴國能夠按照當初的協定,繼續在遼東保持對金人的軍事壓力。”

    邱元應道:“費大人不用擔心,我國一向信守承諾,既然這些都是白紙黑字簽過協議的內容,那一定會照章執行。不過軍事援助這種形式,也還要細分具體的執行方案,目前能向貴國提供的軍事援助,暫時大概就只有遼東駐軍這種形式,至於提供武器、訓練等方面的援助,當前還沒有跟貴國兵部談妥,或許以後能有深度合作的機會。”

    費策賢對於遼東協議的內情當然很清楚,海漢官方所承諾的軍事援助的確是邱元所說的這樣,只是暫時以遼東駐軍為主要內容。至於海漢製造的先進武器,兵部倒是想大量購入,然而海漢給出的價格讓朝廷實在下不了這個決心掏腰包。因為據南方傳回來的消息,海漢武器賣給福建許心素的價錢可比報給兵部的價錢低多了。兵部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悶頭吃這個虧,哪怕明知海漢的高價後面必然有高額回扣等著,兵部尚書張鳳翼也不敢批准這件事。

    當然了,兵部也不可能為了這事去找許心素的麻煩。福建總兵許心素與海漢人過從甚密的傳聞從好幾年前就已經有了,而且兵部三番兩次想調許心素進京任職都被他以各種理由給拒絕了,據說許心素的表態也是有海漢人的意思。朝廷雖然有心控制許心素,但又不敢對其逼得太緊,怕他一急之下反出大明,帶著福建明軍投了海漢,順便把福建沿海的城池都給獻了。因此對於許心素跟海漢之間的複雜關係,朝廷也只能視而不見,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據費策賢聽到的消息,兵部內部甚至討論過,是否能夠通過許心素之手,從海漢採購到相對便宜的軍火。不過這個提議也同樣是被張鳳翼給否決了,堂堂大明的軍備採購竟然受制於一個地方總兵,這消息要是洩漏出去,那朝廷豈不是就威嚴掃地了?而且以許心素跟海漢人的關係,這事幾乎鐵定會成為海漢人手裡的一個把柄,兵部哪裡背得動這個鍋。

    至於訓練,兵部就更不敢輕易交給海漢了,福建明軍就是現成的例子,但凡是接受過海漢訓練的明軍部隊,幾乎都在這之後脫離了兵部的管理,成為了只聽從福建總兵許心素指揮的私軍。當然了,這個結果也不難理解,畢竟這些軍隊接受海漢提供的軍事訓練所產生的所有花銷,都是由許心素掏的腰包,那麼海漢人在訓練這些部隊的時候,自然就順便幫許心素將指揮權固定下來了。

    這過程中當然也會有一些武將不願服從安排,只可惜在地方上都沒法掀起什麼大的風浪,朝廷雖然也接到過數次密報,但真要進行調查的時候,舉報人卻已經因為各種原因從世間消失了。數年之間,許心素便已經在福建坐大,在海漢的扶持之下成為當地的草頭王。而痛定思痛的兵部吸取了福建的教訓,自然不敢再輕易將部隊交給海漢來培訓,至於海漢這邊主動提出讓大明派出高級軍官到海南島上進修的方案,兵部也暫時沒有答應——這要是再弄幾個許心素式的人物出來,那大明真的危矣。

    兵部的事,費策賢只是有所瞭解,但他的職位低微,可沒權力去幹涉這些事務。直到出使海漢前,兵部尚書張鳳翼向他闡明了態度,費策賢才總算是有機會通過自己的工作來為大明的軍事發展做一點事情。不過他並非軍事專家,所以跟邱元交流這種問題仍需小心翼翼,以免說錯話給兵部造成麻煩。

    當然了,如果費策賢的功課做得足夠深入,瞭解過邱元在海漢的發展軌跡,他就會知道邱元也並非真正的武官,真要談論軍事方面的專業問題,邱元也並非無懈可擊。只是邱元站在海漢的立場上,有說話硬氣的資本,而費策賢就沒有這樣的底氣了。

    不過費策賢能被朝廷選中作為代表大明的使臣,自有他的本事,見這個話題於己不利,當下便果斷主動換了個話題:“本官此次前來海口,還有另一重任務,便是為大明使館選址,不知邱大人可有什麼推薦?”

    邱元應道:“推薦說不上,但我們已經為此在海口城以西劃出了一塊地,面積大概有五十畝,如果費大人有興趣,明天就可以去看看地方。另外海口本地就有現成的建築隊伍,隨時可以開工。”

    費策賢倒是沒想到海漢這邊居然早早就把這些事情都準備好了,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打算留給自己,當下笑道:“邱大人真是有心了。”

    邱元正色道:“從遼東協議到現在,已經過去幾個月了,我們也希望大明能夠盡快建好使館,以便開展正式的外交工作。雖然有很多事情我們也可以單獨進行實施,但終究還是跟貴國商量著辦比較好。”

    邱元沒有言明所謂需要商量著辦的究竟是什麼事情,但費策賢倒是心裡有數,海漢在跨國貿易、領土紛爭等問題上一向十分強勢,在過去的談判中也幾乎是寸步不讓。只是在遼東協議之後,為了能夠讓大明正式認可兩國的外交關係,才稍稍作出了一些讓步。

    而所謂的讓步,不過就只是提供了一個談判的餘地,讓過去的爭議可以放到談判桌上來討論解決,而不是海漢單方面地採取行動。這對於大明來說其實只是聊勝於無,也沒指望能從談判桌上拿回原本屬於大明的東西,但好歹也是兵部侍郎梅生川從海漢這邊硬摳出來的一點點好處,自然是要緊緊攥在手裡不放了。

    兩國之前所簽署的建交協議只是一個框架,具體的內容還是得由兩國外交部門慢慢磋商完善。海漢這邊是外交部,而大明這邊就是禮部了,不過要就專業性做個比較的話,禮部依然是落後了對手一大截。比如就這修建使館的準備工作,顯然海漢就已經走在了前面。

    海漢的處處主動,對費策賢來說就意味著自身的被動,這才剛到海南島沒多長時間,就對此有了非常明確的感覺。費策賢可不希望自己在海漢國一直處於這種被動狀態之下,他很明白如果事事都被海漢牽著鼻子走,那用不了多久自己可能就會被徹底架空,成為兩國關係的一個裝飾品。

    直到宴席結束,費策賢嘗試了數次,試圖要強調大明的地位和威嚴,但也還是沒能改變這種局面。海漢官員在交談中所展示出來的近乎狂妄的自信,讓他的嘗試變得徒勞無功。但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近年來只聽說大明官員被海漢收買的,可沒聽說過哪個海漢官員在大義感召之下棄暗投明的,看樣子大義終究是抵不過金銀,費策賢也只能感嘆人心太現實。

    當然了,就連費策賢自己,其實也逃不過這樣的現實。宴會結束後邱元送了他一個紅包,裡面裝著三千元海漢紙幣,大抵便相當於白銀三千兩了。這筆錢對於在禮部行人司這種清水衙門當差的費策賢來說,著實不是一筆小數目了,要知道他從進禮部到現在,工作十年存下來的銀子還不到萬兩,這海漢人隨隨便便發個紅包就當他奮鬥幾年了。

    費策賢倒也沒有被從天而降的好處沖昏頭腦,當下便要回絕邱元的“好意”,但邱元卻堅稱這錢是海漢官方提供給大明使臣的“辦公經費”,並非私人行賄,如果費策賢不收下來,那就是對海漢的安排不滿意。

    費策賢又不是三歲小孩,當然知道這不過是邱元的託辭而已,但對方拿外交關係這塊招牌壓人,他還真沒法進行反駁。於是在邱元的堅持之下,最後費策賢還是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這筆錢。

    回到由海漢安排的臨時住處,費策賢將這紅包裡的海漢紙幣取出來攤放在桌上,隱隱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手軟,這錢收下來事小,但日後海漢若是以此為把柄要挾自己做一些不合理的事情就麻煩了。費策賢決定暫時先封存這筆錢,要是萬一日後有什麼反覆,他至少還能把這筆錢原封不動地拿出來,表明自己並非貪財才收下來的。

    而邱元的想法則與他完全相反,既然大明使臣已經放開手腳開始收錢了,那麼後面的事情做起來就會比較簡單了。海漢從來都不怕遇到貪官,只怕遇到不肯收受好處的,這費策賢雖然隨時都將大明掛在嘴邊,可看到錢了也還是不含糊。送錢行賄這種手段雖然不算高明,但在福廣兩省卻幾乎是百試百靈,現在看來就算是京城來的官也不會例外。三千元說多不多,用來在與大明使臣的第一次接觸中開個好頭還是很值的。

    翌日,邱元便帶著費策賢去看劃給大明修建使館的地方。邱元準備的這塊地方也很良心,位置靠近官道和海口城,生活方便,五十畝地對於修建使館來說也已經足夠了。費策賢本來還提防著海漢這邊在使館用地上算計大明,但到實地看過之後,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只是轉念一想,包括整個海南島在內的這些土地,在過去全都是大明的領土,如今拿五十畝出來給大明建使館,自己居然還會生出感激之心,這簡直就沒道理了。

    “費大人覺得這地方如何?”在大致看完了周邊環境之後,邱元便主動詢問費策賢的看法。

    費策賢應道:“地方的確不錯,只是此地位於城外,若是夜間有緊急政事要與邱大人溝通,未免會有些不便。”

    邱元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便向他解釋道:“費大人,海口城雖然有宵禁,但晚上不關城門的。你要進城,隨時都可以進,到時候我會發專門的通行令牌給使館,確保你夜間進城不會受阻。”

    費策賢心道海漢人果然心大,夜間連城門都不關,也不怕遇到敵襲。但轉念一想,海漢如此作派,是因為他們早就把周邊地區的潛在威脅掃除乾淨了,哪裡還有什麼武裝組織能有夜間襲城的實力。就算是大明水師,也未必能夠安然通過瓊州海峽。

    不過費策賢早就定好了還會去三亞考察,因此當下倒不會急於作出決定,只是先謝過了邱元的好意。邱元倒也不著急,看完了這塊地皮,便主動又拉著費策賢去參觀本地的陸海兩軍營地。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親眼見證來得震撼,這個道理邱元非常清楚,所以他打算要讓費策賢好好看看海漢自傲的底氣。

    海口駐紮的軍隊規模其實不算太大,陸軍一個營加上海口城以西的軍港駐紮了半支艦隊,另外半支艦隊則是駐紮在儋州。但海漢軍本來就不以兵力著稱,先進而強大的武器裝備才是這支軍隊的最為厲害的資本。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6
第1611章 參觀軍營

  費策賢在來海漢之前,自然是有兵部官員給他惡補過有關海漢的軍事知識,對於讓海漢軍名揚天下的先進武器,他也是略有所知。事實上兵部也有一些通過各種渠道收集的海漢武器,從早年製造的的火繩槍到現在海漢軍中大量列裝的定裝彈燧發槍,甚至連以前賣到福建的大口徑岸防炮都有。

    如果只是進行少量的仿製,那大明的能工巧匠通過完全的手工,也能造得出幾乎一模一樣性能的武器,但成本高工期長,根本無法像海漢一樣實現穩定的量產。而海漢的武器製造技術,對外界一直都是個謎,除了知道海漢在製造過程中大量使用機械加工之外,其他的就一概不知,而且也沒人知道海漢人是怎麼設計出了這些先進的武器。

    而對於海漢軍所慣常使用的戰術,兵部也花大力氣研究了很多戰例,但可悲的是海漢的戰術根本無法效仿,因為這些戰術都是圍繞著大量裝備先進武器的部隊來設計的,哪怕是明軍引以為傲的火槍營,受火槍兵的編制和裝備所限,也很難照搬海漢的戰術。所以跟很多大明官員一樣,費策賢很想親眼見識一下,海漢軍的實力究竟有多強。

    當費策賢看到操場上集合的士兵都是身著布衣,便向邱元問道:“既是演練,為何這些士兵身不著甲?”

    邱元做個手勢道:“阮向前,你給費大人解釋一下這中間的道理。”

    旁邊一名軍人立刻上前一步,向費策賢敬禮道:“卑職阮向前,海漢陸軍七營營長,見過費大人。大人,之所以身著布衣,是為了在作戰中保持士兵的機動能力。只要我們與敵軍保持足夠的交戰距離,那麼不穿盔甲反而更有利於作戰。”

    阮向前是安南出身的歸化民,入伍時間極早,海漢當年以安南移民為班底建的兩個安南營,阮向前就曾擔任過其中的二營營長。阮向前曾經參加過安不納島戰役,以及平定石碌暴亂的行動,立下過不少戰功。而他現在所任職的陸軍第七營,雖然編制與安南營一樣,但作為真正的作戰主力部隊,地位卻是要高於安南營這種專門給移民提供入籍機會,靠入伍來獲得海漢國籍的特殊編制部隊。

    費策賢接著問道:“若敵軍以弓箭射殺,如何?”

    阮向前應道:“我軍裝備的槍炮射程都遠勝弓箭,如果兵力優勢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弓箭兵不太可能推進到他們的射程之內作戰,歷年來我軍的戰例也證明了這一點,在戰鬥中僅憑射程優勢,就可以擊潰對手。”

    費策賢又問道:“那若是以騎兵衝陣如何?”

    阮向前指向操場邊上堆放的一堆拒馬道:“拒馬、鹿砦、鐵絲網、壕溝,再加上密集的槍炮火力,皆是阻擋騎兵衝陣的利器,若是我方有足夠時間部署陣地,那敵軍就算千軍萬馬也很難衝破我方防線。我軍曾多次在戰場上面對十倍於己的騎兵,也都能做到殺傷對手之後全身而退。”

    費策賢道:“若是野外遭遇戰又如何?”

    阮向前頗為自信地應道:“若是野外作戰,我軍也有精銳斥候在部隊數里外活動,有望遠鏡等特殊工具輔助,可以在很遠距離上就發現成規模移動的敵軍騎兵,能有充分的時間向己方示警。費大人,我這一營兵力,即便是在野外,沒個萬八千騎兵肯定是困不住他們的,而這麼多騎兵要在野外行動,其陣勢之大根本不可能隱藏住行跡。”

    費策賢道:“如此說來,海漢軍豈不是毫無破綻可言?”

    阮向前應道:“破綻當然是有,但對手也未必抓得住。”對於這個問題,阮向前便很機警地沒有多說了。

    不過費策賢其實也知道海漢軍的破綻,故意這麼一問而已。海漢軍最大的問題就是對後勤補給的依賴,以槍炮為主武器的作戰方式所需的彈藥不是小數目,而且距離大本營越遠就越難補給。比如海漢在遼東的駐軍,其所需的彈藥也依然還是得從海南島這邊運出,千里迢迢走海路運往遼東。如果途中稍有什麼不測,那麼遼東駐軍的彈藥儲備能夠支撐的作戰時間實際上就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只要海漢的對手能夠掐斷補給線,那麼海漢軍的作戰能力就會隨著戰事的進行而明顯下降,沒了槍炮等武器的加成,海漢軍比普通步兵其實強不了多少。只是海漢軍戰鬥力實在太過於變態,大多數對手都是一觸即潰,極少有能真正威脅到海漢補給線的存在。而且海漢軍深知自身短板,所以作戰大多都是在沿海地區進行,儘量避免深入內陸,這樣一是方便通過海運投送部隊和補給物資,二是一旦戰事不利,還可以儘早將部隊從海上撤出來。

    而海漢海軍部隊的優勢甚至比陸軍還大,迄今為止還沒聽說有哪個國家在海戰中佔到過海漢的便宜,要想完全切斷海漢的海上補給線,這可能要比打敗海漢軍這個目標還要困難。於是這種所謂的短板就成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所有對手都清楚海漢軍的弱點,但在面對海漢軍的時候依然只能感受到絕望。

    費策賢的這番提問自然難不倒阮向前,問完之後反而是自己心裡有點慼慼,他也知道這海漢軍官並非吹牛,多年以來海漢軍一直以常勝不敗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這種根深蒂固的自信是有無敵的戰績作為基礎才能慢慢培養出來的。想通過言語打擊對方的自信,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邱元將這番問答看在眼中,自然明白費策賢的意圖所在。不過他既然敢把這事安排給阮向前,自然也是對其有著充分的信心,果然阮向前沒有讓他失望,乾淨利落地懟了回去,這也讓邱元對這名安南裔的軍官更是好感大增。

    陸軍七營為大明使節準備的操演分為兩個部分,一是隊列訓練,二是槍炮打靶,可謂是簡單粗暴。費策賢雖然不是軍事專家,但也看得出海漢軍在隊列訓練方面所下的苦功。除了讓士兵要做到絕對的令行禁止之外,海漢軍的步兵戰術也與隊列息息相關,絕大部分裝備燧發槍的部隊,依然需要使用密集的隊列陣形來保證火力密度,平時把隊列戰術練得有多熟,跟作戰中能夠發揮出的戰鬥力水平有著直接的關係。

    而觀看槍炮打靶對於費策賢這個文人來說,無疑是極為刺激的一次經歷。他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此厲害的武器,於百丈之外便能輕易擊穿鐵甲,準頭和殺傷力都讓他歎為觀止。而火炮的射擊更是讓費策賢無語,甚至都不需要阮向前再多作解釋,直觀的感受就讓費策賢意識到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在戰場上開火時會有多麼可怕。

    “費大人觀感如何?”邱元彷彿是故意挑選了這麼一個時候對費策賢問道。

    費策賢沉聲應道:“本官在京城時便聽聞海漢軍有極為厲害的武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火槍火炮威力巨大,相較於刀槍的確強出不少,也難怪貴軍能有常勝不敗之戰績。不過此物如此暴戾,貴軍還是要謹慎使用才是,以免造成無辜殺戮。”

    邱元道:“製造武器都是為了戰爭服務,而戰爭又是為了政治服務,如果所有的問題能夠通過談判得到解決,那麼就不用發動戰爭,也就不需要使用武器了。”

    費策賢覺得邱元這話似乎是意有所指,自己這趟來海漢國便是要與海漢高層磋商一系列的外交問題,但聽邱元這口氣中隱隱有些威脅的意味,難不成如果雙方談不攏,那海漢就要對大明使用軍事手段?

    但話說回來,海漢對大明動武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海南島會從大明所屬的瓊州島變成了海漢領土,期間也是有數次戰鬥發生。之後海漢在大明沿海各地所佔領的區域也無不伴隨著戰事,只是大明海防羸弱,對於海漢自海上而來的武裝入侵幾乎根本無法抵抗,也無力在中原和遼東之外開闢第三戰場,所以也只能對海漢的行動裝聾作啞了了。

    便聽邱元接著說道:“我國一直希望能夠跟大明實現正常的邦交關係,簽訂遼東協議算是為我們兩國的外交開了一個好頭,但後面還是有很多具體的事情,需要慢慢協商解決。我國雖然有強大的軍隊,但並不希望使用軍事手段來對付大明,我們希望合作,而不是對抗。”

    費策賢連忙應道:“本官會將邱大人所說記在心中,既然兩國已經建交,自當以和平為重。”

    看完操演之後,邱元又陪同費策賢參觀了營房和營區的配套設施。對於配備了食堂、澡堂、診所等設施的海漢軍營,費策賢只能表示羨慕,養這樣一支軍隊所需要的財力非常巨大,大明恐怕就只有極少數的精銳部隊能夠勉強達到這樣的條件。

    而整個營區的乾淨整潔也給費策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這不是突擊打掃出來的效果,那麼海漢軍的素質也能從這個側面可見一斑了。

    看完陸軍營區,邱元接著便又帶著費策賢去了海軍營區。雖然駐紮在海口軍港的海軍只有半支艦隊的作戰編制,但對於費策賢這種外行而言,其實是看不出虛實的。再說這支部署在瓊州海峽的艦隊,其旗艦便停泊在海口軍港,這奪人眼球的大型戰艦就已經吸引住了費策賢的注意力,根本就沒空琢磨其他的東西了。

    “威嚴”級的戰艦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是大傢伙了,在遠東地區甚至都找不到與其噸位接近的帆船,而明軍水師目前列裝的戰船中噸位最大的型號,都要比“威嚴”級小了一半以上。費策賢雖然不懂海戰,但看到這旗艦的個頭,以及船舷上密密麻麻的炮位,心中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麼大的戰艦在海上出戰,光這個頭就足以讓人膽寒了,而兩邊側舷各有超過二十門火炮的強大火力配置,更是會讓對手感到絕望。

    按照費策賢所知的情報,海漢這種大型戰艦上還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特殊裝置,能夠將航速提升到一個極高的水平,很快他也從邱元這裡得到了驗證。

    “我們的戰艦上有一種特別的推進裝置,也就是說就算船帆和桅杆受損無法使用,戰艦依然可以保持高航速在海上航行。”邱元不無得意地向費策賢炫耀了“威嚴”級戰艦的性能。

    不使用風力和人力,也能在海上保持高航速,費策賢的確想像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這又讓他想到了傳聞中海漢人使用巫術的說法,但仔細想想,在海戰中使用巫術,這聽起來就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海漢人能造出這樣厲害的戰艦,即便沒有什麼所謂的特別推進裝置,在海上也已經是近乎無敵的存在了,哪裡還需要依靠什麼虛無縹緲的巫術來加強。

    不過很快邱元就主動澄清了這個問題:“外界有傳聞說我們會在作戰時使用巫術手段,得多麼愚昧無知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可是全世界最先進的造船術、航海術和高級武器的結合體!費大人如果有興趣,我們可以去船上看看。”

    費策賢對此當然是卻之不恭了,當下便由邱元帶路,登上了這艘“威嚴”級旗艦。不過邱元也還是按照軍中規矩,並沒有讓費策賢進入到船內參觀,只是在甲板上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下。但饒是如此,這艘船也還是給費策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邊看一邊也在琢磨,大明要何年何月才能造得出同等水平的戰艦。

    彷彿是看穿了費策賢心中所想,邱元頗為自傲地說道:“這種先進的戰艦,只要我們不轉讓製造技術,再有一百年大明也造不出來的。”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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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2章 奔赴三亞

  邱元的自誇讓費策賢頓時有些熱血上頭,大明好歹也是東方最為強大的國家,怎麼可能再過一百年還造不出這種船,想當初三寶太監下南洋,那些巨大的寶船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當然了,費策賢也不得不承認,即便是那些征服了整個南洋的寶船,真要在海上作戰的話,也不見得能打得過海漢這種火力強勁、航速驚人的戰艦。

    邱元接著說道:“費大人可能會認為我是在吹牛皮,但這就是事實,海漢在武器裝備方面所擁有的優勢,不管是大明還是其他國家,都不可能追趕上來。或許費大人認為造船是一件簡單的事,但造戰艦跟造普通民船可是不一樣的概念。等到了三亞之後,如果執委會安排了參觀勝利港造船廠,費大人應該就會對此有更深的認識。”

    勝利港造船廠對外界來說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凡是到過勝利港的人,都會對港灣內停泊的大鐵船印象深刻,時間一長,這大鐵船就成了勝利港造船廠的廣告牌。稍微對內情瞭解多一點的人,就知道海漢海軍的主力作戰艦船幾乎全部都是在勝利港造船廠建造,其造船規模和技術水平的確遠超大明,號稱南海第一造船廠可不是浪得虛名。

    能夠從勝利港造船廠訂購到作戰船隻的客戶,除了海漢海軍之外,也就只有安南、福建水師等寥寥幾家,當然如今還要加上一個新近拿到訂購機會的荷蘭東印度公司。而勝利港造船廠面向外界的技術轉讓,也僅限於“探索”級這種在海軍作戰編制中噸位最小的戰船,稍大一號的“探險”級就不在此列了,至於“威嚴”級戰艦,那更是就算有錢都買不到的特殊存在。

    不過以費策賢的見識,造船對他而言實在有些陌生,他也很難想像出造船這個行當的頂尖水準究竟是個什麼狀況。這不比得槍炮射擊那麼直觀,如果一點都不懂造船和航海方面的學識,那也很難理解海漢在這個領域的技術優勢究竟有多大。就像沒上到戰場之前,沒人會認為海漢軍真的不可戰勝,也只有在生死立決的戰爭中才能比較出來誰的戰船更為厲害。

    讓費策賢稍稍覺得有些惋惜的是,邱元並沒有安排他搭乘戰船出航,只是在甲板上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然後便下了船。這使得他想要一窺海漢海軍戰力的打算基本落空,但又不能在邱元面前表現得太過明顯,畢竟他的身份實在太敏感,要是表現出過強的求知慾,那對方可能會有所誤會。

    當然了,外交使節身負蒐集軍政情報的任務,這是雙方都心裡有數的事情,也都會很有默契地不去戳破這個真相。海漢安排費策賢參觀軍營,是為了向其展示武力,而這種展示點到為止,則是要避免讓他收集到更關鍵的軍事情報。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邱元依然是為費策賢安排了在本地的遊歷參觀活動。海口雖然不及三亞繁榮,但作為曾經的瓊州府政治經濟中心,這裡的經濟狀況其實並不差,邱元上任之後一直著力將海口市打造成為海南島北部的主要貿易港,到目前為止來看,這的確是正確的發展方向。由於這裡與大明僅隔了一道瓊州海峽,航運往來十分便利,因此很多從大陸運過來的原材料都會將海口港作為目的地。而海口也充分利用了地理優勢,在本地興建了不少深加工作坊來消化這些大明運來的原材料。

    海口境內有南渡江這條水脈,因此這些加工作坊也大多依水而建,充分利用水利條件。一些有官方背景的作坊,還會裝備蒸汽機作為動力,提升加工效率。這對於費策賢來說,又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費策賢在來海漢之前也曾經聽說過蒸汽機的存在,但無論描述得多麼詳細,也還是抵不過親眼看到這種機械裝置運作時所受到的震撼。

    “費大人,你現在所看到的就是新的時代,我國稱其為——工業時代!”邱元不無驕傲地向費策賢介紹眼前一台用於榨油的蒸汽機:“用這台蒸汽機來榨油,效率是人工榨油的五十倍!畜力的二十倍!過去要一個月才能榨完的油量,現在只需要一兩天就能加工完成了。”

    費策賢道:“但此物看起來製造不易,而且需要不斷用煤,這成本應該也得要記入油料之中吧?”

    “沒錯。”邱元肯定了費策賢的疑問:“如果加工量與過去一樣,那用蒸汽機的成本肯定要高得多,但我們已經把單位時間內的加工量提升了幾十倍之多,就算把蒸汽機的運行、折舊、維護成本全算進去,也還是要比過去的利潤豐厚得多。費大人,生產力就是一切,這個道理你能理解嗎?”

    費策賢每個字都能聽明白,但意思卻聽得似懂非懂,什麼加工量、成本、生產力……對於他這個只懂經史子集和外交規範的文官來說,著實不是太好理解。不過邱元聲稱這種生產方式能比傳統方式賺取更多的利潤,聽起來倒不像是在吹牛,至少這加工效率就在自己眼前明擺著,如果海漢各行各業都是進入了這種所謂的“工業時代”,那的確會是一種可怕的差距。

    費策賢忽然想到,海漢以治下不過幾十萬的人口,便能在短短數年之間崛起於南海之濱,或許也是與這種能夠極大提升生產效率的“工業時代”有關。但這種模式大明能夠效仿嗎?費策賢認為不太可能,光是這提升效率的蒸汽機,大明就造不出來。而且海漢對此管束極為嚴格,甚至超過了武器裝備,根本就不允許出口。

    事實上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所裝備的蒸汽機,全都有進行登記造冊,而且會有專人定期查看這些機器的運行狀況。工業部下面甚至還專門成立了一個分管此項工作的巡察處,直接與安全部銜接。即便是有機器報廢,那也必須由工業部進行回收,哪怕是少了一個零件也得出書面報告才行。在這種嚴格的管控之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台蒸汽機流失到外界。所以儘管很多國家都知道並且眼饞海漢的這種技術,但也一直沒法搞到實物來進行仿製。

    當然除了這些深加工作坊之外,邱元自然也不會忘記讓費策賢去參觀一下最有海漢特色的種植園。這種特殊的農場模式有別於大明的地主階級,土地全部是國有,業主只是與海漢官方簽署協議,租用這些土地來經營。由於收益穩定且回報期非常長,所以種植園成為了大明商人在海漢投資的一個主要項目。目前海南島上的種植園已經有好幾百個之多,其中超過一半都是由大明商人投資運營,也算是借雞生蛋的運作典範了。

    費策賢看過幾處種植園之後,便明白這種經營模式的確在生產效率上要遠遠高於大明的地主經濟。這些種植園往往大量使用外來奴隸作為勞動力,而種植項目又多為經濟作物,其投入產出比非常高,甚至遠遠超過了在大明買地種糧的回報,也就難怪有不少大明商人會帶著銀子來海漢投資農業了。

    費策賢在海口待了幾天,按照邱元的安排參觀完本地的各種項目之後,終於踏上了前往三亞的航程。中途在萬寧縣靠岸歇了一晚,然後次日繼續南下抵達三亞。

    儘管在來之前就聽聞過三亞繁榮景象的種種描述,但當費策賢親眼見到這處號稱南海第一港的所在,也還是不免感到了震撼。他所乘的座船被安排在勝利港靠岸,港灣進進出出的船隻接連不斷,在灣口處甚至排起了隊,比他在廣州時看到的珠江碼頭更為繁華,就勿論大明北方的那些港口了。

    而從這些船的外觀上,也不難分辨出其來自不同的國家和地區,既有大明最常見的福船廣船,也有歐式的大帆船,中東的阿拉伯三角帆船等等。海漢自稱商路廣達天下,果然不是無憑吹噓,費策賢在天津衛大沽口登船南下的時候,當地可沒見著有什麼外國船隻停靠。這與外國通商一項,大明算是輸得很徹底了。

    當然了,海漢號稱以商立國,全民皆商,經營出這等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費策賢雖然心中有些羨慕,但也還是不忘帶著批判的眼光審視勝利港的繁榮——商人重利輕義,這海漢人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全是掉進錢眼裡的市儈之人。

    不過很快費策賢便注意到了港灣航道兩邊密密麻麻的岸防炮台,這個景象也提醒了他,海漢的立國之本可不僅僅只有商業,還有強大的軍事手段作為堅實後盾。如果海漢不能憑藉商業手段達成目的,那麼他們其實還有另外一個選項可供選擇,而且可能比商業手段來得更加直接有效。

    帆船駛入勝利港港灣,正如情報中所描述的那樣,港灣東側是軍港,遠遠可以看到碼頭上停泊著不少戰船。而軍港以北的田獨河方向,便能看到傳聞中的海漢大鐵船停在岸邊,儘管相隔很遠,但其顯眼的輪廓還是能讓費策賢判斷出這艘船的體積的確大得驚人,說是一座小山也不為過。

    “百聞不如一見啊!”費策賢死死盯住遠處那艘大鐵船,心裡不禁發出了感慨。這一方面是自己得償所願見識到了人間奇景,另一方面也是對海漢先進造船技術的感嘆。這樣的大鐵船,大明能造得出來嗎?至少當下是不行的,至於會不會像邱元所說那樣,大明再過一百年都趕不上海漢的造船水平,費策賢現在也沒什麼把握了。

    而正對著港灣入口的西邊和北邊,便是負責客運及貨運的碼頭了。費策賢一眼望過去,岸邊所停泊的船隻至少有上百艘之多,而這裡還僅僅只是三亞兩處港口其中之一,據說位於勝利港以西數里的三亞港,雖然是比勝利港晚幾年建成,但其繁華景象也絲毫不輸給勝利港。

    等船離岸近些了,費策賢赫然發現岸邊停靠的帆船中竟然還有大明水師的戰船,但他旋即便想通了其中關鍵。福廣兩地的大明駐軍與海漢往來甚密,福建水師的裝備和訓練都有海漢介入,更是有“小海漢”之稱,這兩地的水師來到三亞從事某些活動並不奇怪。只是駕著明軍戰船這樣招搖過市,也還是讓費策賢感到有些難以接受。

    不過這也的確只是費策賢對南方的狀況瞭解太少所致,如果讓他知道海漢每年在海南島舉辦的跨越軍演都有明軍參加,那不知又該作何感想了。對於海漢來說,大明水師的零星船隻在勝利港進進出出,這些船都是提前有過報備,並不會引發什麼不必要的誤會,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帆船靠岸之後,這次費策賢沒有再拿什麼架子拖著不下船,他知道海漢有一種稱為電報的傳訊手段,自己在海口時的表現,肯定早就被邱元通過電報傳回了三亞這邊。如果再故技重施,只怕海漢人不會再給自己留什麼面子了。所以跳板搭好之後,費策賢就沒有多耽擱,立刻便下船了。

    今天在碼頭上迎接費策賢的是寧崎,雙方互報身份之後簡單寒暄幾句,寧崎便邀請費策賢登上馬車,前往迎賓館先安頓下來。費策賢雖然知道海漢應要求沒有安排任何形式的歡迎儀式,但下船之後真見到這冷清景象,未免也是有點失落。好在海漢方面派出來迎接他的官員檔次非常高,已經相當於大明內閣大學士的水準,這才稍稍彌補了費策賢的虛榮心。

    費策賢一行人順利入住了三亞迎賓館,對於海漢安排的這處落腳之地,費策賢基本也無可挑剔,這裡不管是環境還是服務,都是他前所未見的水平。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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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3章 三亞見聞

  大明當然也有類似於三亞迎賓館這種接待外國使節的機構,不過要論居住環境、家具器物、服務質量,就遠遠不及這海漢人做得周全了。當然了,大明的接待機構是座落在京城裡,周邊都是各種衙門,根本就沒什麼風景可言,哪比得了三亞迎賓館這依山傍海的美麗景色。站在所住這棟房子的二樓陽台上,所擁有的開闊視野就能讓費策賢將整個三亞城區盡收眼底。 至於房子裡的陳設,精細瓷器和貴重木器之類的東西倒也罷了,京城裡從來不差這些玩意兒,但門窗上安裝的一尺見方的平板玻璃卻是讓費策賢歎為觀止,而且屋內的衛浴設備都非常舒適,除了抽水馬桶之外,還有每天定時供應的洗浴熱水,扭開龍頭就自動流進浴缸了。據迎賓館的工作人員介紹,本來熱水是全天供應,只是最近因為北部灣天氣惡劣,從安南黑土港到三亞的運煤航線受到影響暫時中斷,所以迎賓館用來燒熱水的鍋爐也就只能減少使用時間了。

    至於飲食,費策賢就更加挑不出毛病了,他是廣東潮州府出身,但已經去了北方十年,如今在飲食方面更習慣北方的口味,而這迎賓館裡竟然還能供應正兒八經的北方麵食,以及花樣繁多的菜式。看得出海漢為了迎接他們這支來自京城的使團,在準備工作方面也是下了不少功夫。這一方面滿足了費策賢小小的虛榮心,認為自己得到了對方足夠的重視,另一方面也讓費策賢對海漢的國力有了新的認識,因為他知道南方基本不產麵粉,南方人也沒有食用麵食的習慣,而三亞這裡所準備的麵粉肯定是從北方採購回來的,這種講究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費策賢一行人是在上午抵達三亞,中午便在迎賓館簡單吃了一頓。按照海漢官方的安排,正式的接風宴將在晚間舉行,所以費策賢一行倒是還有半天時間可以慢慢休整一下。而費策賢是個待不住的人,吃完午飯便打算要去城區轉悠一下。在向迎賓館的外交官員提出申請之後,很快便得到了許可,不過還是給費策賢劃定了活動範圍只能在勝利大道上,而且還派了人以導遊的名義與費策賢同行,充當嚮導之餘也可實時監視費策賢的動向。

    費策賢對於這種安排沒有表示異議,他知道海漢人對情報安全極為警惕性,歷年來大明軍方、錦衣衛、東廠等機構派駐到海漢的情報人員折損率非常高,光是錦衣衛登記在冊的失蹤人員就多達二百餘人,這還沒算上那些沒有官府正式編制的外圍情報人員。費策賢也知道海漢安全部的存在,這個名字對於大明的情報機關來說就如同閻王殿鬼門關一般,只要是被安全部盯上了,就極少再有從海漢脫身的機會。

    在抵達海漢之後,有多少安全部的人在暗中盯著自己,費策賢也沒數,但他知道這些人必定存在於自己周圍,而且在自己出使海漢期間的每一天都會如此,與其抗爭,倒不如早點適應這種被監視的生活,這也是他來海漢之前就已經做好的覺悟。

    於是在海漢安排之下,費策賢只帶了兩名隨從人員,跟著導遊乘馬車出了迎賓館,向南來到了勝利廣場。為大明使節擔任導遊的是一名叫做張千智的年輕人,這個名字對於費策賢來說當然十分陌生,但他在海漢情報系統內部卻是名氣頗大。張千智算是何夕的親傳弟子,當年跟隨何夕一同前往廣州創立駐廣辦,可以說是第一批戰鬥在一線的歸化籍情報人員。後來回到海南島之後便繼續在安全部內任職,曾在1631年破獲儋州刺殺案的過程中立下大功,得到過執委會簽發的嘉獎令。

    張千智雖然才二十多歲,但在安全部裡已經算是資歷最老的員工之一,而他目前所接到的最新任務,便是負責監視剛剛抵達海南島的大明使節費策賢。對這個任務的重要性,不需何夕多做解釋,張千智自己也能理解,所以為了慎重起見,他甚至親自出馬扮演外交部安排的導遊角色。不但要就近監視費策賢的一舉一動,而且他希望能夠通過接觸瞭解這個大明官員的心態和為人處世風格,以便能為海漢高層的外交決策提供參考。

    以張千智對三亞的熟悉程度,要扮演一名導遊並不存在太大的問題,而且他早年曾在廣州待了一段時間,跟著何夕拜會過廣州各路官員,對於這些的習慣、作派、心態都比較瞭解。對於這位新來的大明使節,張千智也已經準備好了套路。

    “費大人,這裡就是勝利廣場了,廣場的北邊就是我們海漢國的權力中心——勝利堡!之後執委會的各位首長就將在那裡接見費大人。”張千智很嫻熟地向費策賢介紹起這裡的景況:“廣場東邊是各個衙門辦公所在地,工業部、農業部、外交部、司法部都在那邊,西邊是交通部、文教部、民政部、海漢銀行,南邊就是三亞最為繁華的景觀大道了。”

    “國防部不在這邊嗎?”費策賢聽得很是仔細,立刻便追問了一個問題。

    “國防部是在勝利堡裡。”張千智應道:“如果費大人對國防部感興趣,到時候也可以向外交部申請去參觀一下。”

    “這個……也能去參觀?”費策賢以為自己聽錯了,海漢國防部就是如同大明兵部一樣的存在,是國之利器,怎麼能讓外國使節進去參觀?

    “能去的。”張千智點點頭道:“只要費大人想去,應該就會有相應的安排。”

    費策賢倒是沒想過海漢居然如此放鬆,還能允許外國使節參觀國防部這樣的要害部門,他差點就脫口問出能不能去安全部參觀一圈。

    當然了,別說國防部,就連廣場周邊的這些衙門,那也得先申請到許可之後才能進去參觀,所以費策賢當下也只能走馬觀花地看看了。

    “聽說貴國當初修建這個廣場,便是為了方便在勝利堡前閱兵?”費策賢繼續提問道。

    “的確是有這個用途。”張千智肯定地回答道:“每年國慶日,三亞本地都會舉辦閱兵式,軍隊會從港口方向經景觀大道來到勝利廣場,然後接受首長們的檢閱。不過這廣場也不盡然就只是用來閱兵,費大人請看,平日裡這廣場上就非常熱鬧,是民眾日常消遣走動的場所。”

    其實不需張千智提醒,費策賢自下車之後就一直都在觀察這處廣場上的情形。雖然這地方距離海漢權力中心勝利堡僅僅就是一牆之隔,但這裡並沒有像京城裡的紫禁城外那樣戒備森嚴。這裡有賣藝耍猴戲的,有文人聚在一起激辯時事,有商家拉著橫幅搞促銷活動,有小販走動吆喝販賣糖葫蘆,有民眾三五成群閒逛,也有如他一樣剛到三亞,帶著一臉興奮神色東張西望的外來者。

    由此可以看出,海漢的統治者們並沒有將勝利堡之外的這片廣場列為禁地,這可能是他們平易近人的一種表現,但費策賢更願意將其理解為海漢高層對本地治安狀況擁有足夠的信心,所以才不需要在這裡設立禁入區。

    “那平日貴國的首長們會外出活動嗎?”費策賢好奇地問道:“會不會引來民眾圍觀?”

    “當然會出來啊,景觀大道每天都能遇到幾位,就算是執委會那幾位大首長也常在這附近走動,民眾見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會再有圍觀的興趣了。”張千智一邊說一邊注意觀察費策賢的表情和反應,以判斷他詢問此事的目的何在。但費策賢問這個真的只是出於好奇而已,並沒有什麼別的念頭,倒是讓張千智的防備落在了空處。

    既然到了三亞,景觀大道自然是要逛一逛的,費策賢早就聽聞這裡的市場十分繁榮,貨物種類之多更是遠勝大明,他當然想要見識一番。

    “景觀大道才建成的時候,也就只有臨街這些商舖,不過這幾年來此開設店舖的各國商人越來越多,所以商業區也在逐年擴大,所謂景觀大道已經不止是指這條道路兩旁的商舖,而是對整個勝利港商業區的統稱了。根據去年的統計,僅勝利港這邊開設的商舖就已經達八百餘家,如果再加上三亞港那邊,整個三亞地區的商舖數量已經接近兩千家了。”張千智不無自得地向費策賢介紹景觀大道的商業運營狀況。

    三亞這些商舖可不是那種住家戶在門口支個攤賣點針頭線腦、小吃早飯就算數的,很多商舖實際上並非只是一個鋪面,而是綜合商棧的性質,臨街是鋪面,後面是庫房和居住的地方。類似福瑞豐之類的大商家,其商棧還分了勝利港和三亞港兩處,每處都是佔地數十畝,商棧內除了庫房和居住場所之外,甚至還有自家的車馬行。而那些酒樓、飯店之類的消費場所,就算是起了四五層樓,建了七八進院子,在統計中也是只算一家商舖。因此三亞這商舖的數量聽起來似乎不算太多,但實際經營規模卻遠勝大明的城市了。

    而來此投資的外國客商越多,便越是能帶動三亞的商業氣氛和消費能力,已經進入到了一個良性循環的節奏中。外來資本的不斷湧入,讓三亞的區域商業地位也水漲船高,時至今日,南海第一貿易港的身份已經十分穩固,年貿易量已經超過了廣州足足五倍有餘。

    對於費策賢來說,這裡的商業氛圍也的確是讓他感到大開眼界,在三亞參與各種貿易活動的的並不是只有漢人,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奇裝異服、深目高鼻的異域人士,甚至連有些店舖都是這些外國人開的。費策賢在禮部這些年雖然也見識過不少外國人,但數量恐怕還沒這裡隨便逛上一圈見得多。他不禁有些好奇,海漢是如何管理這種魚龍混雜的局面。

    費策賢向張千智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張千智解釋道:“我國有非常完善的外來人口登記制度,所有來到三亞的外國人,都必須先登記身份,才能進入城區活動。如果要在三亞長時間駐留,那就還得辦理相應的手續。所有進入三亞的外國人都必須遵守我國的法律,一旦有違法之舉,我們可不管他是來自哪一國的,一律按海漢法律進行懲治。時間一長,這些外國人口耳相傳,自然也就知道哪些事情做得,哪些做不得。”

    費策賢道:“聽聞海漢一向鼓勵移民入籍,那又要如何分辨哪些是外國人,哪些是海漢人?”

    “我國國民都隨身帶有身份號牌可供分辨。”張千智一邊說一邊伸手從脖子上拉出了項鏈,向費策賢展示了一下掛在頸項上的號牌:“此物乃精鋼所制,不易損毀,上面刻有每個人的專屬編號,一查便知真假。”

    費策賢道:“雖是精鋼所制,但也能造假吧?”

    張千智正色道:“海漢法律對此有專門規定,凡制假身份號牌者,死罪。聽說這些年抓到的制假者也有那麼幾個,不過都不是海漢國民。”

    大明錦衣衛和東廠都曾經動過這方面的腦筋,製作假身份號牌以安排情報人員混入海漢潛伏下來,但海漢這種號牌所用的材質實際上是一種合金,不管怎麼仿製,號牌材質卻終究沒法做到一模一樣,因此最後都不免會暴露身份。在折損了一些人手之後,大明這邊便放棄了這種手段,改為安排人手通過移民入籍的方式進入海漢潛伏,雖然過程會耗時更長,但起碼能拿到貨真價實的身份號牌,不用再擔心用假貨導致身份暴露了。

    張千智在安全部見過不少類似這樣的案例,對於這方面的狀況也算是比較瞭解。他不確定費策賢問這個問題是試探自己還是真不懂,但還是滴水不漏地作出了回應。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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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4章 經濟動力

  費策賢的確是有試探張千智的意圖,他不太確定這個導遊會不會是海漢安全部安插到自己身邊的探子,所以哪怕他知道一些大明情報人員在海漢的遭遇,也還是會故作不知地向張千智打聽,看看對方是不是會無意間說出不該是導遊所能掌握的信息。只不過他並未接受過專門的情報訓練,想要跟張千智這種警惕性極高的專業人士動腦筋,就難免有點力有不逮。 三亞城區這些商舖中所販售的商品,大部分是費策賢認得的,甚至有不少就是直接來自大明所產,像瓷器、綢緞、茶葉、藥材等等,往往所標明的產地都在大明境內。但這些東西在三亞出售的價格,可就比原產地翻了好幾番了。費策賢隨意翻看了幾樣商品的價簽,竟然比京城還高出一截,可見本地的消費能力之強了。

    費策賢向張千智問道:“這些從大明轉運而來的商品價格如此高昂,為何這些人不直接從大明購買?”

    張千智應道:“大宗採購這些商品的多是南洋和西方的商人,如果考慮到與大明官府打交道的麻煩,採購過程中花銷的運費和時間成本,以及航程中所需成為受的各種風險,那麼在三亞購買這些貨物,遠比去到產地購買要划算。而且他們運回國之後囤貨居奇,也還能賣出更高的價錢,算下來其實利潤頗豐。”

    海漢自身的物產是以經濟作物、各種深加工產品,以及批量生產的工業品為主,而通過海漢港口實現轉口貿易的貨物種類就更為豐富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各種物產幾乎都能在三亞的市場上覓得蹤影。過去承載這個轉口市場功能的地方是廣州府,不過如今這個差事已經被海漢完全搶了過來,極少再有人北上去廣州採購貨物,而福廣乃至江浙地區的商人,也往往會選擇將貨物運到三亞來發賣,以得到更為豐厚的收益。

    除了這樣自由發賣的市場之外,在三亞港和勝利港的港務中心還有官方設立的交易所,專門為進行大宗交易的商人們提供交易信息和官方認證,甚至連金融方面的過賬、貸款等服務也一併提供。這類由官方設立的綜合服務機構在大明是沒有的,而在體會過其便利性和安全性之後,很多外國商人都會選擇這種更為可靠便捷的交易方式來完成大宗貿易。久而久之,三亞這裡也就成為了商人們進行大宗貿易的首選地。

    對費策賢來說,三亞所呈現出來的繁榮景像帶來的衝擊力絲毫不亞於海漢軍隊,在他的印象中,過去的瓊州島上大部分地區都是荒蕪之地,既無物產也無城鎮。因為這裡地理位置太過偏僻,所以成為了朝廷流放人犯的目的地之一,可以說是絕大多數人對這地方僅有的印象了。就這麼一個地方,在海漢人手中短短數年間就變成了當下的模樣,也難怪外界會有愚民傳言稱海漢人善使巫術了。就算費策賢明知此事為假,也還是不免會懷疑是不是海漢人給自己下了什麼迷魂術,自己在這裡所見到的一切都是臆想出來的場景。

    但對於這種繁榮,費策賢也不免會心生嫉妒,畢竟這地方是從大明手裡搶去的,這裡賣的貨物有一半以上是大明所產,就連買賣貨物的商人,也是明人佔了多數。可以說這裡的繁華完全就是靠大明撐起來的,而由此所產生的利潤卻幾乎都進了海漢人的腰包,讓費策賢如何能夠熟視無睹?

    費策賢的身份敏感,當然也不能直接出言詆毀,於是便酸溜溜地說道:“買賣倒是做得熱鬧,不過本官看這些商舖裡賣的也都是大路貨,並不稀奇,想必真正的好貨尖貨還是得去產地才能買到。”

    張千智一聽他這口氣,自然能猜到其心頭所想,當下笑著應道:“倒不必那麼麻煩,只要有錢,在三亞什麼都能買到。草原上最烈的汗血寶馬,東海裡比鵝蛋還大的珍珠,杭州獅子山龍井寺清明前採摘的茶葉,南海無名小島上所產的特殊香料,萬里之外歐羅巴大陸所產的葡萄美酒……只要有人願意出得起價錢買,想要什麼這裡都能買到,哪怕是送進大明皇宮的限量貢品,三亞也一樣有賣的。”

    最後這一句話對明人而言無疑是有些大逆不道,供奉給皇室的高級奢侈品豈是能在民間隨意發賣的東西,這要是被查實了,只怕會有好些人要掉腦袋。不過費策賢看張千智毫不在乎的模樣,很顯然並不擔心這事向費策賢袒露之後會引發什麼嚴重後果。

    費策賢轉念一想,的確也是這個道理,做貢品的地方都監管極嚴,工匠肯定是不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做這種事,而有能力和渠道把貢品賣到海漢來的,只怕都是些手眼通天的人物了。想去舉報這些人,只怕沒等朝廷治罪對方,自己就先被辦了。這種事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任務,安全起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張千智接著說道:“如果費大人有什麼想買的東西,不妨告訴小人一聲,自當替費大人採買齊全,價錢嘛,肯定也是市面上最低的,多少也能替大人節約一點。”

    張千智這番話說得十分市儈,十足一個市井小人物的心態,費策賢聽得眉頭一皺,心道你這等角色,竟然想從我身上佔便宜,未免也太小瞧我大明官員了。當下搖搖頭道:“這不勞煩閣下了。”

    張千智當然是故意這麼一說,好打消費策賢的戒心。當然如果費策賢真的是個貪小便宜的人,那就順便引他上鉤,後面慢慢拿好處收買他就是了。多少大明官員,當初就是倒在了類似這樣的利誘手段之下,然後逐漸被海漢收買過來。

    既然費策賢認為本地出售的商品都是些大路貨,那張千智便少不得要帶他去看幾家專賣高級貨的商行了。饒是費策賢身為大明使節,在見識到真正高級商品的價格之後,也不免在心裡哀嘆自己的錢包太癟,根本就消費不起張千智介紹的這些奢侈品。

    “小到黃金挖耳勺,大到海上跑的大帆船,只要價錢合適,在三亞都能找到地方訂做。費大人,三亞這裡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拿錢買不到的東西。”張千智帶著費策賢從一家經營玻璃工藝品的商舖出來之後,不無炫耀地對他說道:“聽說費大人會在三亞待很長時間,倒是可以慢慢考慮,需要採購什麼東西。”

    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財力和見識都很有限,費策賢的表情比先前要僵硬了不少,對於張千智的炫耀也沒有再硬邦邦地頂回去了,只能主動轉移話題道:“大帆船也能訂做?”

    “當然能啊!勝利港造船廠接的訂單從年頭排到年尾,可以說供不應求。”張千智一邊說一邊留意費策賢的反應:“費大人也打算要訂船嗎?那可得抓緊時間,明年的訂單,到年尾就截止了。”

    費策賢道:“那戰船也能訂嗎?”

    “戰船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訂的。”張千智似笑非笑地應道:“要先得到執委會的批准,再跟國防部和海運部打交道,而且一年就賣那麼幾艘出去,多少人捧著銀子在排隊呢!再說以費大人的文官身份,怕是第一關就過不去了。”

    費策賢不明其意,反問道:“怎麼文官有問題嗎?”

    “既然是戰船,當然是要賣給帶兵的武將才有意義,如果是費大人向我國提出這種申請,請問要如何解釋原由動機?”張千智問道。

    “這個嘛……”費策賢問這問題本來也是一時興起而已,並沒有做過什麼深思熟慮,因此一下子就被張千智的提問給噎住了。他其實也並不瞭解海漢的軍售規則,根本就不知道外國要從海漢購買戰船有多困難,除了極少數的幾個盟友之外,其他國家就算像馬打藍人一樣搬來整車的金磚也很難打動海漢。向誰出售戰船,什麼時候賣,賣幾艘,那都是執委會和國防部經過仔細論證之後才做出的決定,並不會將經濟收益作為首要因素,主要還是出於政治和軍事上的考量。這些道理,費策賢現在肯定是不明白的。

    張千智道:“戰船這種東西,每時每刻都在花錢,而且根本就沒法賺錢。以小人之見,如果費大人手頭有閒錢,又對海運有興趣的話,大可買一艘船,託管給我國海運部下屬的航運公司,什麼都不用管,只需每個月收錢就行了,這可比買戰船划算多了。”

    費策賢道:“還有這種操作?”

    張千智點點頭道:“不瞞大人,福廣兩地很多官員都是如此操作,如今我國海運部名下有幾千條船,其中倒有相當一部分是這樣託管經營。對船主來說,基本上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而且有海漢官方擔保,也不用冒任何風險,真要是船在海上出了事產生了損失,官方也包賠的。”

    費策賢心道好一個收買我大明官員的手段!這種買船託管經營,朝廷基本上就沒辦法清查了。而海漢不但借此發展了自家的造船業,還順便就收買了這些官員,可謂是一舉兩得了。至於是不是真的那麼好賺,費策賢覺得這中間還是存在疑問的,但海漢大可通過這種合作方式,堂而皇之地以經營收入的名義向各級地方官員行賄,這也是防不勝防了。

    海漢對大明東南沿海地區的官場滲透非常徹底,以至於整個嶺南地區基本上都默認了海漢的權益地位,而朝廷針對海漢的各種政令往往到了地方上就難以執行。即便是從京城派人到南方查辦,由於地方上收受海漢好處的官員實在太多,已經成了鐵板一塊,也根本就查不出什麼名堂。反倒是很多到南方查辦海漢事務的官員,到了地方上之後很快也被同化,撈夠好處之後就回京奏報一切正常。

    能頂得住威逼利誘的官員不是沒有,但在這種大環境之下也很難發出什麼聲音,特別是福廣兩地的高層官員在這些年裡與海漢有了太多的利益糾葛,根本就沒法把自己與海漢割裂開來,已經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局面,也只能繼續跟海漢合作了。好在海漢也算有分寸,除了開放口岸,建立貿易關係之外,並沒有什麼太過分的要求,也沒表現出入侵大明的野心,因此地方官員們收受好處也拿得安心,時間一長就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對大明有什麼損害了。

    只是這中間的門道,從京城來的費策賢知之甚少,因此聽到張千智的說明之後,心裡還不免有些驚訝於海漢的手段隱蔽。其實海漢對大明官員的收買和利益輸送手段何止商船託管一項,像專賣代理之類的合作方式,其帶給合作方的利潤甚至更為豐厚。商務部甚至專門成立了一個特別產業司,來管理這些與大明官場人物有關的生意,確保這些項目不管實際經營狀況如何,都能讓合作方有足夠的收益。

    這裡面當然會有一些賠本賺吆喝的成分,但就整個大環境來說,海漢依然還是佔便宜的一方。這些被海漢收買的地方官員所能提供的便利條件,可以讓海漢在跨國貿易中以十倍甚至百倍的回報率,將期間的花費全都賺回來。而且整個大明東南地區的政治氣氛,也已經很穩定地傾向於海漢一方,這可是花了快十年時間才好不容易經營出來的大好局面。

    當然了,有這麼多成功的經驗在前,海漢自然也不會放過新來的大明使節,張千智這次扮演的雖然只是個導遊角色,但他的任務之一就是要設法找到費策賢的弱點,嘗試用各種手段去收買此人。如果能夠搞定大明派來的使節,那麼等後續處理兩國外交問題的時候,海漢就會擁有更多的便利條件。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7
第1615章 奢望

  收買大明官員的手段,無非就是威逼利誘加上人情拉攏這幾個老套路,海漢在長期跟大明官員打交道的過程中已經總結出了許多行之有效的辦法,針對不同心態的大明官員,都會有相應的套路。張千智通過簡單的接觸之後,認為費策賢應該是屬於謹慎型的官員,輕易不會收受海漢給出的好處,不過如果能夠隱蔽而穩妥地完成利益輸送,這人也未必能夠抵擋得住糖衣炮彈的誘惑。 所以在參觀勝利港商業區的過程中,張千智一直不斷地介紹著本地的貿易狀況,並且不時地暗示費策賢,在三亞的繁華景象背後有相當多的大明官員參與進來並從中獲利。雖然這種手段不太可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在潛移默化之下,張千智確信一定可以對費策賢的價值觀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人無完人,就算這位京城來的大明使節政治立場再怎麼堅定,也必然會有他所需要的東西,海漢所需去做的就是給出具有針對性的條件,讓其逐步妥協,最終與海漢統一步調和立場。

    費策賢也不是完全沒有心動,只是他初來乍到,也不敢確信張千智說的這些有的沒的到底是真是假,有幾分可信程度,自然也就不敢輕易表態,甚至連搭話都不太敢。畢竟他還不是很確定,這張千智到底是真導遊,還是有另外一重更為敏感的身份,要是說錯話就有可能變成了把柄。

    張千智的眼光看得很準,謹慎無大錯就是費策賢的人生信條之一,特別是來到與大明關係極為微妙的海漢國,他更是時時處處都保持著小心,少說多看,免得犯錯。張千智的暗示,他豈能聽不出來,只是這種小便宜肯定貪不得,否則後續的麻煩只怕是無休無止,像福廣兩地的地方官員一樣落入海漢的掌控。

    費策賢出使海漢是抱著一顆報國之心來的,至少到目前為止,在海漢國大發橫財並非他的目標之一。他更希望能夠在談判桌上為大明爭取到更多的利益,而不是利用使節的身份中飽私囊,替自己撈取好處。在從京城出發之前,他就已經得到了承諾,在任期內如果能夠為大明拿回被海漢實際控制的沿海地區,那麼朝廷必定會論功行賞,別說升行人司司正,就連禮部侍郎也是有機會的。

    費策賢如今才三十八,在任當三年到五年的駐海漢大使也不過四十多點,如果能在這個年紀就出任禮部侍郎,那今後繼續往上走的機會還是相當大的。而當下為了眼前的一些蠅頭小利就放棄原則,那就等同於放棄了自己看起來還頗有希望的仕途前景,這在費策賢看來並不划算。錢財與仕途擺在一起,費策賢還是更願選擇後者作為自己奮鬥的目標。三亞這地方或許的確是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但費策賢對於物質方面並沒有太高的要求——至少現在暫時是這樣。

    張千智只是帶著費策賢在景觀大道上隨便逛了幾條支路里的店舖,便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了。張千智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提醒費策賢先回迎賓館,稍晚一些外交部應該就會派專車來接他去勝利堡赴宴了。

    費策賢也知道正事要緊,這繁華的城區固然讓人流連忘返,但今後要在海南島常駐,有的是時間慢慢逛,倒也不急於一時。當下便向北折返,回到勝利廣場下車的地方,乘車返回迎賓館。

    果然回到住處沒過多久,寧崎便代表執委會和外交部來登門邀請他前去勝利堡赴宴了。此時費策賢已經換下了剛才外所穿的便服,換上了自己的官服,既然是與海漢國高官會晤,他就必須要拿出大明使節的樣子了。哪怕沒有打算在這裡使用外交儀仗,但自己的身份還是要表明的。

    對於勝利堡這個充滿神秘感的地方,大明的情報機關也花了很多工夫來蒐集相關信息,但所掌握的也僅僅只是一些比較表面的東西,比如佔地多廣,城牆多高,城防工事如何,真正涉及勝利堡內部,特別是執委會的運作狀況,有價值的情報卻是少之又少。雖然在此之前早就有其他大明官員進入過勝利堡,但朝廷卻並沒有獲得過什麼詳細的回報,由此也可見凡是以前進過這地方的大明官員,基本上都是被海漢拉攏的對象了。

    勝利堡在建成之後就沒有再進行大規模的擴建,但隨著各個部門機構的完善,小小的堡壘中已經容不下了,而且每日進進出出的歸化民太多,也不利於安全。所以近幾年逐步將這些機構的辦公地從堡內遷出,安排在了勝利廣場周邊地區。而在國家機關任職的穿越者們,也早就不再在堡內居住,大部分時間都是工作完之後就各自回家了。

    如今的勝利堡內除了執委會、國防部等少數重要機關之外,再有就是被執委會視為核心機密的大數據中心。此外堡內依然保留了武器庫房和臨時居所,有緊急狀況發生時,勝利堡依然是整個海漢國裡最安全的地方。

    費策賢也曾聽說過,勝利堡裡的建築極為樸素,並沒有像大明紫禁城一樣修建金碧輝煌的宮殿,這與海漢富有的形象似乎不太一致,但費策賢看這勝利堡的佔地面積,也的確不便修築太大的建築物。進到勝利堡內,目力所及之處,全是一棟棟的灰磚小樓,雖然環境還算乾淨清幽,但作為一個強大國家的中心也未免太寒酸了一些。別說跟紫禁城比,就算是分佈大明各處的十幾處王府,也要比這勝利堡看著高檔多了。

    “費大人看樣子對勝利堡有些失望啊!”寧崎帶著費策賢進了勝利堡,看其表情便能猜到心中所想了。

    費策賢連忙應道:“寧大人誤會了,在下只是感嘆貴國如此富有,這核心之地卻是如此樸素,反差實在太大了。”

    寧崎解釋道:“勝利堡其實地標意義更大一些,外界都認為這裡是海漢國的核心地帶,但實際上僅僅只是一處辦公場地而已,跟貴國的皇城概念是不一樣的。平時也就是用來開開會,商量一下國家政事,也沒什麼必要把這裡弄得太豪華。時間長了,我們這些人也習慣了這個環境,勝利堡估計再過十年八年也還是這樣子不會變。”

    寧崎這番話倒不是場面話,海漢現在如果要另行修建一處專門用來辦公的場地倒也不難,只是包括執委會在內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畢竟大部分部門機構都已經遷出了勝利堡有了獨立的辦公場所。既然勝利堡還能很好地履行功能,也就沒有必要畫蛇添足了。

    當然了,還有一個不能忽視的原因,就是勝利堡內一些設施如果要進行搬遷,將會是非常麻煩的事。數據中心和通訊中心都位於勝利堡內,這兩個部門都是動一發而牽全身的存在,甚至有可能在短期內影響到海漢國的運行和政務處理。執委會不想自找麻煩,索性便繼續沿用勝利堡作為權力中心了。

    而在勝利堡內設宴招待,這已經算是海漢對待外賓很高的禮遇了,雖然費策賢只是一名從七品的官員,但因為他是代表大明而來,海漢方面還是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光是這頓接風宴,執委會就有寧崎、施耐德、顏楚傑三人出席。本來陶東來也要參加,但因為田獨工業區的軍火生產線出了一些問題,他跟白克思必須去到現場處理,就只能錯過與大明使節在第一時間見面了。

    不過這對費策賢來說,這樣的待遇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主管外交、商貿、軍事的海漢高官一同出席接風宴,這讓他都覺得有點飄了。這起碼說明海漢對自己的到來給予了足夠的重視,不會隨隨便便打發自己。

    當然了,在這種初次見面的外交場合,也不太可能談及兩國之間的敏感話題,雙方都頗有默契地沒有主動提及領土爭端、人口流動、軍事援助這些需要進行談判磋商的領域,只是隨便閒聊一些費策賢在來海漢途中所經歷的各種風土人情。那些真正重要的爭議話題,自會有後續的漫長談判來讓雙方慢慢討論,到時候各有立場,就未必有當下這種輕鬆愉快的交流氣氛了。

    宴席的菜品是標準的“海漢風”,講究食材的新鮮和各種香料調味料的運用,這對於已經到了海漢數日的費策賢來說,其實也算不上什麼新鮮的體驗了。但費策賢也不得不承認,這勝利堡裡安排的宴席的確更為講究,雖然他還不算是什麼真資格的老饕,可也能感受到這至少要比之前在海口城吃到的宴席要高出不止一檔。

    費策賢一邊與三名海漢高官閒聊,一邊也在留意觀察著這三人的作派。寧崎談吐斯文,毫無疑問是典型的文官;顏楚傑氣質沉穩,又帶有軍人特有的肅殺之氣;施耐德則處處透出精明,不愧是主管商貿事務的官員。最讓費策賢感到驚訝的,是施耐德與漢人有著明顯差異的樣貌,但聽其說話又與漢人無異,整個人的反差頗大。

    不過這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上位者的氣勢,這種東西是偽裝不來的,只有長期身居高位的人,才能慢慢養出這種無形的特質。費策賢久居京城,見過不少朝廷高官,對此也算是深有體會,眼前這三名海漢高官在談吐氣質方面,的確都是上上之選,而且費策賢能感覺到他們的眼光見識,甚至還在朝廷那些大學士之上,因為他們閒談間所透露出對大明國情的瞭解程度,可是絲毫不亞於大明朝堂上的大人物。就連中原農民軍叛亂的戰事進展,這些人也是瞭如指掌。

    費策賢能想到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海漢在大明境內擁有大量的情報來源,而且這些情報的可靠程度相當高,極有可能並非來自於民間。聯想到海漢在東南沿海地區的影響力,費策賢認為或許是朝廷中就有一些高官與海漢有秘密往來,否則他們何以得知那麼多秘而不宣的事情?

    實際上海漢這邊所掌握的信息,大多還是來自於大數據庫中的記載,這些內容幾乎都是原本的史實,自然會讓不知內情的費策賢感到震驚了。北方中原地區目前受到海漢影響並不明顯,所以依然還是按照原本的歷史走勢在發展,寧崎等人談及這個領域,自然頭頭是道了。

    席間寧崎等人也沒有向費策賢多勸酒,倒是費策賢主動出擊,頻頻向三人敬酒示意。要說起來這個接待陣容已經算是超規格了,他雖然遠來是客,但級別卻低於主人家太多,只能把姿態放低一些,以爭取更多的主動權。

    “等費大人安頓下來,方便的時候就可以去看看我們安排的使館用地,考慮一下選址的事了。”宴席臨近尾聲的時候,寧崎終於主動提及了正事。當然他所說的“選址”並非是讓費策賢在三亞自己挑選地方,而是在三亞與海口之間選一處地方,作為大明使館的落腳地。

    費策賢連忙應道:“有勞寧大人,在下只需休息一晚,明天便可去辦理此事。”

    對費策賢來說,建使館這事越快越好,使館建好才能向外界表明大明的態度,後續與海漢展開外交磋商和往來也才名正言順。而且今天在勝利港商業區轉了一下午之後,他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海口離大明雖近,但論繁榮程度的確離三亞還差得遠,而且這裡離海漢的權力中心更近,各方面的信息來源也更多,如果要掌握海漢的最新動向,將使館設立在三亞才是最為明智的選擇。

    宴席結束之後,費策賢告辭離開,依然是乘坐專用馬車返回了迎賓館。他仔細回想自己先前在宴席上的表現,覺得沒有什麼遺漏之處,這才放心洗漱休息。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8
第1616章 修建使館

   第二天一早,張千智依然是以外交部的名義來到迎賓館,帶費策賢去看使館的選址地。費策賢不疑有他,收拾停當之後便與張千智出了門。 目前駐三亞的外國使館有安南、佔城、葡萄牙、荷蘭等,而馬打藍國自此前羅洪郎桑來過一趟之後,選定地址的使館也已經開始動工修建,預計再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就能完工。馬打藍人財大氣粗,根本就不在意修建使館這點費用,加上羅洪郎桑的精力都放在了軍購協議上,所以在敲定了那幾單買賣之後,羅洪郎桑便急急忙忙趕回國覆命去了,而將使館的修建事宜全權委託給了海漢。

    此外還有福廣兩地官府駐三亞的各種辦事機構,因為以前兩國沒有正式建交而不便使用使館之名,這些隸屬於各地官府的機構便都是以類似兩廣會館、福建會館這樣的名義存在。這些會館不光是替官員們代為處理那些託管或入股的生意,遇到一些需要與海漢聯繫和磋商的政務,也是由會館出面代辦。

    而所有這些帶有外交功能和政治色彩的機構,海漢都是統一將其安置在了距離迎賓館不遠的山腳處,本地人將這片區域稱為使館區。大明要在三亞設立使館,選址自然也不會例外,同樣是在這片區域內劃出來的一塊地皮。

    “費大人請看,這塊地北邊是山林,南邊朝向勝利堡,東邊是葡萄牙使館,西邊空著還留有日後擴建的餘地,坐南朝北,視野開闊,離勝利堡、迎賓館、鬧市區都不過一里距離,生活工作都十分便利。地皮方面由我國提供,沒有任何費用,只需完成登記手續即可。至於使館的建築方案,可由費大人自行定奪,我國也有多套備選方案可供費大人參考。施工隊伍都是現成的,定下動土的日子便可開工了。”

    張千智將費策賢領到地頭上轉了一圈,一邊走一邊向他介紹了周邊環境和海漢這邊的安排。費策賢所看重的自然是這裡的環境,這附近周邊都是其他外國使館,這種安排明顯是方便海漢進行管理,如果大明再要強行去別的地方另外開一處使館,也會顯得不近人情,而且這裡的環境的確如費策賢所說,生活算是非常便利了,周圍又沒有嘈雜的普通居住區,用來修建使館的確是一個極佳的選擇。

    費策賢問道:“按照貴國的意思,我國使館能夠建多大?人員能入駐多少?”

    “使館用地上限五十畝,入駐人數不可過百,所有武官、護衛、保鏢等武裝人員等必須接受專門登記。”張千智立刻向他說明道。

    費策賢一聽,這些條件其實基本都與邱元在海口說過的一致,看來不管最終在哪裡建使館,這些基本條件都不會有什麼變化了。不過這樣也好,免得他還需要為使館選址去考慮更多的客觀因素。

    關於使館的建築方案,大明這邊倒是早就已經準備了幾套,視海漢這邊能給出的條件再做調整。比如地方過小,就可以把院子從四五進減到兩三進,不過費策賢查看了這裡的環境,感覺並不需要對已有的方案再作大的調整,就算是建築規模最大的方案,實際上也用不完海漢給這五十畝地。當然了,費策賢掌握的工程預算有限,這使館要是修大了,內部裝潢肯定就只能草草了事,反之如果能控制好建築面積,倒是可以有足夠的資金把內部裝潢得好一點,甚至還能有餘錢在裡面建個庭院,外圍修一點景緻,以增加居住的舒適性。

    費策賢又問道:“本地的工頭來了嗎?”

    “來了來了,這便叫他過來回話。”張千智應了一聲,便將在附近等候的工頭叫了過來。

    費策賢主要是詢問施工方面的問題,大致瞭解一下自己所要求的建築方案需要多長的工期,建材備料需要多久,如何計算工錢等等。這工頭是在建設部跟著劉山夏做事的老員工了,這些年負責修建的項目多如牛毛,對費策賢所提的這些基本問題都是對答如流,絲毫沒有拖泥帶水。費策賢對此也很滿意,心道海漢人做事果然考慮得極為周全,但轉念一想,這裡建了如此之多的使館,海漢人對此自然也是輕車熟路,可能並非對大明有什麼特殊照顧,又不禁有點失望。

    張千智哪知道費策賢心頭這些小算計,他在一旁帶著謙卑的表情聽著費策賢和工頭的問答對話,心裡卻在判斷費策賢是否有從這使館工程中吃一筆回扣的打算。雖然海漢給出的報價基本上就是成本價,但如果費策賢真的開這個口,那張千智倒也不吝作主,給費策賢塞一筆好處費到口袋裡。張千智記得自己剛去廣州的時候,何夕就曾對自己說過,跟大明官員打交道,怕的不是貪官,而是怕對方不願伸手要好處,只要願意收錢,那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張千智一直把這個道理記在心中,這些年跟不少大明官員打過交道,實踐也一次次地反覆驗證了何夕的話的確是對的,但凡與海漢合作的大明官員,幾乎都是從小事上收取好處開始,只要有貪心的舉動,那就很難對海漢層出不窮的收買拉攏手段保持絕緣了。如果費策賢想在使館建設工程中扣一筆費用下來揣進自己腰包,那就必然會有一些可循的跡象,只要張千智發現了這種苗頭,那自然便能想辦法對其下手了。

    不過這位費大人好像真的是在清水衙門待久了不通世事,對於自己主導的使館工程絲毫都沒有生出什麼別的念頭,問完工頭大致需要多長工期之後便沒了下文,讓在旁邊一直聽著的張千智略感失望。

    待工頭答完問題離開之後,張千智才又試探著問道:“費大人,您不打算從工程款中扣除少許,留作應急之用嗎?”

    果然費策賢不明其意地反問道:“為何要從工程款裡扣除?應急是應什麼急?”

    張千智又不能把話說得太露骨,只好婉轉地解釋道:“費大人,世事難料,身邊總得留些錢財應急才是。如果最後順順利利地完了工,這些錢再由大人自行安排便是了。”

    費策賢這才明白過來,敢情這張千智又是在給自己出主意貪污公款,當下面露不悅之色道:“我費某豈是貪圖蠅頭小利之人?你以後不要再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了!”

    張千智連忙應下,心道這姓費的倒是難打交道,竟然這麼一本正經地回應,那要如何才能撬動這塊頑石?但他轉念一想,費策賢可能只是不懂其中門道,又覺得這種錢拿得不穩當,並不是真的對錢財不感興趣,還是得再耐心找準對方的喜好,有針對性地下手才會有效果。反正費策賢在這邊待的時間還長,慢慢再找合適的時機就是了。

    費策賢其實並沒有太把張千智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在他眼裡張千智就是個市儈小民,事事以利為先,他又豈會浪費精神與這種小人物一般見識。何況這張千智說話雖然不太中聽,但辦事倒也得力,而且又是外交部的人,費策賢可不想把這種人得罪了讓他回去打自己的小報告。所以對張千智的告誡,他也是點到即止,並沒有真打算訓斥對方。他的精力,還是主要放在了眼下的使館工程上。

    按照工頭的介紹,工期其實是可以根據實際需要進行一定程度的調整,但費用自然也會隨之變化。簡單來說,想要縮短工期就得多雇一些人手,經費足夠的話甚至可以安排幾班人輪流上,晝夜不斷地施工。不過費策賢在聽了人工費用介紹之後,還是默默地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手上掌握的資金雖然不算少,但如果要強行縮短工期,那整個使館的工程造價就會因此而提升兩三倍,到時候他可很難向朝廷交差。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費策賢覺得目前住的迎賓館其實條件也相當不錯,生活和辦公設施都是一應俱全,吃住行都是由海漢官方安排專人負責。他已經打聽過了,只要願意的話,像他這樣的外國使節可以一直住在迎賓館裡。就算是今後修建了大明駐三亞使館,生活條件也未必有迎賓館安逸。既然不用急著搬遷住處,費策賢覺得建使館的事就不是那麼急迫了——至少對自己個人來說不用急了。

    至於朝廷急不急……費策賢想起了昨天席間寧崎所說的一番話:“費大人,你在海漢幹了什麼,說了什麼,其實京城裡的大人物們最快也得一兩個月之後才知道,所以包括談判在內的很多事情不必急於求成,就算你在海漢表現的態度再怎麼堅定,京城那邊也是感受不到的。”

    當時費策賢對寧崎這番話的感受還不深,不過此時再想起來,就覺得寧崎似乎意有所指。但把節奏放慢一點點,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再說這使館建成之後可能就得使用許多年,慢工出細活總是沒錯的。

    人一旦思想上有了開小差的念頭,就會不斷地給自己尋找各式各樣的理由,將這種行為合理化。費策賢目前便是有這種苗頭了,他雖然保持著對大明的忠心,但在見識過海漢國的花花世界之後,不免也對以前的想法有些動搖。以海漢國的富庶程度,似乎的確沒有入侵大明的必要,畢竟海漢民眾的生活水平明顯要比大明高得多,又有各式各樣的賺錢手段,何必要通過戰爭手段來達成目的。

    海漢不願對大明主動開戰,這是就連瞎子也知道的事實。既然不用開戰,那就代表著矛盾和利益衝突都可以嘗試通過談判解決。而談判,本來就是一種很耗時的交流方式,如果大明表現出太過急切的態度,反而會落了下乘,海漢人如此精明,到時候肯定會設法牽著大明鼻子走,這是費策賢必須要盡力避免出現的局面。

    費策賢在實地看過了海漢安排的使館用地之後,便基本確定了就在這裡動工修建大明使館。不過他倒沒有急著催促工頭開工,而是先看了黃曆,特地選了兩天之後一個宜動土的日子作為開工日。至於中間這兩天時間,費策賢也不打算閒著,他得就具體的施工方案再與工頭進行磋商。雖然他並不是太懂建築領域的知識,但既然身為大明使節,也只能不懂裝懂,先盡力確保工頭所要求的各種建材能夠在施工環節開始前就位。

    雙方還是按照正規的手續簽署了工程協議,費策賢這邊先付了一萬元的預付款,作為施工隊進場開工的第一筆費用。而施工隊這邊也按照費策賢的要求,將各種建材源源不斷地運抵工地。到了這個時候,費策賢才開始察覺到海漢的物資運輸能力有多強,那些動輒幾十斤重的石板石磚,一丈多高直徑二尺的柱頭,漂亮清爽的琉璃瓦,不斷由重載馬車從港口和火車站轉運至工地。

    費策賢本以為自己沒有按照工頭的建議加雇更多的建築工,會讓整個工程進展緩慢,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在工頭指揮之下的使館工地運轉效率極高,讓為此擔心的費策賢也是緩了一口氣。

    或許是考慮到大明使館正在修建之中,費策賢需要在工地上臨時客串監工,海漢這邊也沒有主動安排談判會議,打算讓費策賢先忙完這一段再說。而費策賢此時也的確無暇旁顧,他每天除了要在工地上監督施工進展之外,還有不少事情要做。

    首先奏摺是一定要寫了,來了這麼多天,一切都在步入正軌,費策賢也有必要向京城報告一下自己在海漢這邊所取得的進展和成績了。另外費策賢也在留意本地的商業運行模式,思考為何這種模式在大明境內一直沒有出現,到底是海漢人更聰明,還是大明根本沒有實現這種商業模式的空間?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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