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29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8
第1617章 收集情報

  費策賢此次領命出使海漢,除了就兩國之間尚存的各種爭議問題與海漢展開磋商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便是蒐集海漢國的各種情報信息,整理還原出一個比較全面真實的海漢社會狀況,寫成書面資料呈報給朝廷。 這與錦衣衛、東廠所做的事有所不同,費策賢要蒐集的情報信息主要是來自於公開的領域和渠道,比如日常社會生活、海漢官方發佈的公告、報紙等宣傳媒體放出的消息等等。而且他的身份特殊,能夠接觸到海漢高官的時候遠比那些隱姓埋名潛伏在海漢的情報人員多得多,對於海漢社會上層和統治階級瞭解的機會也就相應更多,而這些信息對大明來說,可能比海漢在某地部署了多少條戰船更為有用。

    朝廷對費策賢的任務並沒有做出很細緻的要求,因為他畢竟不是什麼受過專業訓練的諜報人員,過去十年都只是一名負責跟外國使節打交道的外交官而已。費策賢在海漢期間的行動擁有極高的自由度,一應事務都可由他自行決定,包括要如何收集海漢的軍、政、商相關情報在內。至於具體側重於哪個領域,也都是由費策賢自行決定。

    當然大明給予費策賢這種自由其實也是一種無奈之舉,畢竟海南島距離京城幾千里之遙,不可能還事事都請示上司,只能賦予費策賢充分的自主權,讓他在海漢國這邊審時度勢自行發揮。而且費策賢對朝廷的忠誠和業務能力也深得上司信賴,否則以他僅僅從七品的官職,又豈能有資格去承擔如此重要的任務。

    不過費策賢的情報專業能力的確只有入門者的水準,而且這還是出發之前臨時抱佛腳,由錦衣衛和東廠出人,對他進行了十多天培訓的結果。所以對於費策賢能在海漢蒐集到多少有價值的情報,大明這邊倒是沒有給他規定具體的目標,只是希望他能夠根據三亞的局勢變化,判斷出海漢對外擴張的趨勢,特別是對大明的態度是否會有所改變。

    雖然海漢這幾年並沒有對大明表現出明顯的敵意,反倒是貿易和移民方面的糾葛越來越深,兩國開戰的可能性也隨之越來越小,但大明卻不敢放鬆對海漢的監視。這個南海國家在近年所表現出的戰鬥力越發驚人,而觸角甚至已經伸到距離其本土幾千里的遼東半島地區,這就意味著海漢隨時都可以通過海路將兵力投送到大明任何一處海岸線。

    海漢軍的戰鬥力可不是海盜倭寇這類民間武裝組織的水平,其戰績足以讓大明這種區域大國感到汗顏,而這幾年的事實也證明了海漢如果向大明沿海投放部隊,那麼基本上都是極為順利便在當地落腳了。撇開早就被海漢滲透到頂的福廣兩地不說,更靠北的浙江、山東也都是如此,山東當地的官府和駐軍雖然也嘗試過抵抗和驅趕海漢軍,但收效並不理想。

    對於大明朝廷來說,海漢軍在沿海地區的存在就像是一把刀架在了大明的脖子上,究竟動不動手,什麼時候動手,那都是海漢人說了算。大明自然不甘於一直處於這種被動局面,更不願自己的領土被海漢逐年蠶食,不過當下大明自身的麻煩都是一堆,自然不願跟海漢搞得太僵,要是撕破臉了,場面上吃虧的肯定只會是大明。

    但大明也不可能坐視海漢就這麼一點一點地騎到自己頭上去,還是想設法化解海漢在軍事方面的壓倒性優勢。包括瓊州島在內的這些大陸之外的島嶼,丟了也就丟了,暫時不用急著搶回來,但海漢在大陸上佔領的地區,卻是讓大明如坐針氈,哪怕明確地知道海漢不會主動發起戰爭,但看到山東、遼東等佔領區的軍事設施,誰的心情又能輕鬆得了呢?

    但要將海漢軍驅逐出境,大明又不太可能使用勝利希望不大的武力手段,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能不能抓到海漢什麼軟肋,或是找準一個海漢無暇顧及的時機,收回這些被佔領區域。只是要做到這一點同樣十分不易,需要強大的情報系統做為支持,特別是對海漢軍的最新動向瞭解,如果缺少了這方面的情報信息,那麼所作出的一切判斷都僅僅只是紙上談兵罷了。

    雖然目前大明也有專職情報人員在海漢國內潛伏,但辦事肯定沒有費策賢這個大明使節來得方便,所以雖然費策賢並不專業,還是承擔起了為大明收集海漢各方面情報的任務。

    不管是外交部派來的導遊張千智,還是日常所能接觸到的迎賓館工作人員,費策賢將周圍的每個人都作為了潛在的消息來源。雖然這些人所能提供的信息可能並非什麼機密,但費策賢確信自己將這些信息進行整理分析之後,應該會得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比如從張千智口中,費策賢就瞭解到了許多海漢拉攏收買大明官員的手段,不管張千智告訴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這些信息進行整理之後傳回大明去,或許能讓朝廷找到對付海漢這些腐蝕手段的辦法。

    在親眼見識過之後,費策賢也不得不承認,海漢在經濟和軍事方面所具備的優勢的確讓大明很難追趕。雖然海漢看起來只是一個人口不過三十多萬的小國,但國力卻與人口數量完全不成比例,特別是軍事威懾力竟然可達本土幾千里之外的地方,這大概只有鼎盛時期的大明才能做到。費策賢警惕之餘,也不免有一點羨慕嫉妒恨,畢竟如今的大明,已經不太可能有這樣的威嚴了。遼東談判的時候就連朝鮮這種跟屁蟲,立場也已經因為海漢的出現而有所動搖。

    而除了與海漢人接觸這個最為直接的情報信息來源之外,費策賢的另一個主要情報來源便是三亞本地出版各種報紙。這個東西對於費策賢來說其實並不陌生,因為大明也同樣有官方發行的邸報。

    朝廷甚至為此專門設置了一個名叫“通政使司”的衙門,設正三品通政使一人,掌受理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正四品左右通政各一人,手裡內外章疏和臣民密封中訴之件。下面還有左右參議、經歷司、知事等官職。目前朝廷所發行的邸報由於發行量較大,已經放棄了手抄或者木刻印刷的方式,改為了活字印刷。

    不過大明的邸報與海漢的報紙有一個截然不同的差別,就是發行範圍。大明邸報基本不對民間發行,偶有流傳至民間的內容也只是謄抄而已。而海漢的報紙則是公開發行,全民皆可觀看,很多政令政策甚至也是通過報紙宣傳來讓民眾知曉。而三亞市區內也有不少的公眾場所有相關的宣講活動,甚至連酒樓飯店的說書先生也會不定期向公眾講述報紙上的內容,以確保上面的關鍵信息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傳播開來。

    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海漢官方的政令可以迅速地傳達到民間,即便是不識字的民眾,也能通過多種宣講方式在第一時間獲得資訊。至於說發行費用能不能通過售賣的方式賺回來,費策賢倒是沒有去考慮這種商業上的問題,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種形式的政治意義上,並不是太在意其商業用途。

    與大多數初到三亞的外國使節一樣,費策賢很快就派人將市面上的各種報紙都買了一份回來,白天在使館工地上監工的時候,就泡壺茶坐著慢慢翻看。報紙上偶爾有些不太懂的東西,便就近問問張千智,由他作出解釋說明。

    到晚間收工回到迎賓館,費策賢便將自己白天所思所慮的問題全部寫下來,再挑選其中有價值的部分整理收錄,待日後寫成奏摺呈送回京。

    海漢方面這段時間似乎也並不急於要與費策賢展開外交磋商,除了寧崎偶爾會來工地這邊看一眼,其他的海漢高官便沒有再來拜訪過他。不過費策賢認為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他一個從七品的禮部行人司司副,要是三天兩頭有海漢高官來登門拜訪,這才是真的不合理了。

    倒是其他國家的駐三亞使節,陸陸續續都來迎賓館拜會了費策賢,甚至是與大明一向有隙的安南,其使節也來見了一面。費策賢也是見過幾人知道才知道,這也是外國使館的傳統活動之一,即輪流拜會新來的使節,以此來促進各國之間的瞭解。費策賢覺得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安排,至少對維持地區和平能有一定的正面作用,當然如果這個活動的安排者不是海漢就更好了——這種帶頭大哥的角色,本該由大明來扮演才對,如今風頭全都被海漢給搶走了。

    但費策賢也知道海漢在南海地區擁有極高的權威和影響力,所謂的南海商業聯盟,其實就是由海漢牽頭成立的一個國際政治組織,並且其中有不少國家都已經與海漢締結了軍事盟約。海漢在南海地區所扮演的角色,正是頂替了過去由大明負責的國際政治職能。聯想到最近這幾年已經極少再有南海的藩國進京朝貢,費策賢也就不難想像到海漢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了。

    但站在費策賢的立場上,雖然不滿海漢的做法,卻也沒有充分的理由去指責海漢做得不對,畢竟正是因為大明近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這才會給了海漢在南海之濱崛起的機會。

    跟其他國家的使節接觸之後,費策賢也注意到其實並非所有國家都跟海漢一條心,比如像荷蘭、葡萄牙這類的西方國家,雖然口口聲聲稱自己是海漢的貿易夥伴,但他們對於海漢的戒備心卻是最強的,特別是在關鍵航道控制和海運業的競爭方面,這些與海漢一樣善於通過大海來擴展勢力範圍的國家除了是海漢的貿易夥伴,其實也是對手。

    費策賢在與這兩國的使節交流過程中,能明顯感覺到他們對於大明海漢兩國建交的局面感到不安,因為這兩國在遠東地區都是一流強國,一個幅員廣闊、人口眾多,另一個軍事實力強勁,又善於經貿運作,擁有這種互補性極強條件的兩個國家建交,對於域外國家來說或許並非好事。

    但相較於這些深目高鼻的西方人,費策賢倒是對海漢更有親近感一點,畢竟海漢的國民都是漢人後裔,甚至根本就是從大明移民過來的人員。海漢官方也一直強調自己與大明同根同宗,休戚與共,這無疑是極為博好感的一種做法。

    所以對於西方國家使節在交談中試圖拉攏關係的嘗試,費策賢很謹慎地避開了話題,雖然這兩國使節都表示可以向大明提供軍事援助,但費策賢心裡很清楚,這兩國都曾經是海漢的手下敗將,同樣都是軍事援助,那當然是海漢提供的更為穩妥可靠。更何況海漢在大明海岸線上擁有數處設施完備的軍事基地,在很短時間內就能通過海運向大明投放作戰部隊,這可是西方國家根本沒法相比的條件。

    大明還指望著海漢在遼東拖住後金南下的步伐,這個時候如果繞過海漢選擇其他軍事合作對象,那無疑會讓海漢人感到不滿。得罪海漢,這並不在大明的政治選項之中,費策賢也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所以儘管這兩國的使節甚至暗示可以給他一些私人好處,以換取大明向其開放貿易港口,費策賢最終也還是沒有接招。

    而費策賢由此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出使海漢的工作可不僅僅只是跟海漢人打交道而已,還得周旋於各國之間,為大明爭取到更多的利益。只是大明目前能夠拿得出手的交換條件實在不多,又得顧及到海漢的感受,因此在短時間內大概也很難再爭取到其他的盟國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8
第1618章 何夕的要求

  張千智站在何夕面前,微微躬身,等待著何夕對自己提交的報告作出批示。他與大明使節費策賢接觸已經有近十天時間了,以此為基礎向何夕提交了第一份觀察報告。張千智知道這份報告之後可能將會提交給執委會過目,所以這些天在跟費策賢相處的時候也是格外用心,力求要挖掘出這個人的真實內心想法。 何夕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看完這份書面報告,張千智所作的記錄十分細緻,幾乎是事無鉅細全都記載下來,通過他的描述基本可以看到一個活生生的費策賢形象。照理說像這麼細緻的一份報告,何應該挑不出什麼毛病才對,但何夕卻認為仍然存在著不夠完善的地方。

    “這個費策賢到底想要什麼,官聲?錢財?社會地位?他的弱點是什麼,酒色財氣哪一樣能夠制服他?”何夕慢慢合上了封頁,對張千智問道:“你的報告裡體現出這些內容了嗎?並沒有。記錄雖然作得詳細,但垃圾信息太多,該如何篩選過濾有價值的信息,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張千智低著頭應道:“是卑職的錯,請首長再給我半天……不,兩小時的時間,容我再修改一下報告內容。”

    “不用改了,就這麼著吧,交給執委會正好,免得他們擔心這不行那不行的。”何夕話鋒一轉,並未追究張千智的責任,反而表示這份報告也有可用之處。畢竟是他帶了這麼多年的徒弟,也不好在這種問題上太苛責對方。而且何夕看了報告也大概能想到費策賢是個什麼樣的人了,這可不完全是張千智辦事不力,而是這個人到目前為止的確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不過費策賢雖然沒有被抓著明顯的弱點,但也沒有表現出對海漢有什麼敵意,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消息。海漢最擔心的問題便是大明派來的使節抱有敵意,這樣交流溝通都會面臨諸多困難,張千智已經在報告中否定了這樣的可能性,倒是幫海漢省掉了不少麻煩。

    雖然費策賢看起來有點難處理,但何夕也不會因此而著急,前幾年才開始跟大明打交道的時候,比費策賢難對付的官員大有人在,最後還不是被海漢一點一點地蠶食掉了海岸線。何夕相信,只要費策賢長期待在三亞,其價值觀必然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政治立場也會隨著眼界的開闊而慢慢發生改變。雖然現在看起來似乎還無懈可擊,但過個一年半載可就難說了,福廣兩省多的是一開始對海漢敵視,後來被真香打臉的官員。

    “繼續慢慢試探他,不管他想要什麼,儘量滿足他。在大明沒幾個人會把從七品的官員當回事,先給他大明給不了的待遇,養養他的胃口。”何夕吩咐道。

    “是!”張千智連忙應道。既然何夕給出了明確的指示,那他只要照辦就好。何夕讓他繼續執行這個任務,也並沒有打算找別人來接替他,這就是給予他充分的信任了。

    如果說之前的各種拉攏意圖只是試探,那麼接下來可能就會使用一些更露骨的手段了。海漢在這方面有著極為豐富的操作經驗,何夕也無需再下達更詳細的命令,如果張千智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怎麼做,那也不用再留在安全部了。

    費策賢可不知道海漢安全部已經調整了對付他的措施,他這些天基本上整個白天都是待在使館工地上。雖說海漢建設部專門派了經驗豐富的施工隊和工頭過來負責這項工程,費策賢所要求的各種建材也幾乎在最短時間內就運送到位,但他還是不敢將如此重要的工程完全丟給海漢人負責。要是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到時候會被朝廷追責的可不是負責施工的海漢人,而是他這個小小的從七品司副。哪怕他現在是出使海漢的正使大人,但真要出了問題,朝廷只要一紙調令就能將他打回原形了。

    要想不出問題,那就必須得自己盯緊點,哪怕累一點,也要保證工程能夠順利進行。當然了,其實這個差事也說不上有多累,每天去工地上巡視一圈,跟工頭聊幾句,便到旁邊搭好的涼棚下坐著籐椅喝茶看報,餓了有新鮮吃食,累了有人捶腿按摩,什麼事吩咐一句就有人跑腿。坐得屁股痛了就起來到工地轉上一圈看看進展,想聊天旁邊還有張千智這個話搭子,天南地北什麼都能陪著他聊上幾句。要說逍遙,當下哪還有什麼差事能比得了這個環境?

    按照目前的施工進度,使館的主體建築大概可以趕在年底完工,不過要完成全部的內外裝飾和佈置,大概還是得等到明年春節前後了。這也就是說,使館正式投入使用,大概還是得再有兩個月左右。不過以目前這樣的生活和工作狀態,別說兩個月,就再過上兩年又如何?費策賢雖然知道自己的心態有點過於懶惰,但待在海漢提供的這種環境中,又沒有什麼其他事情好操心的,隨遇而安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

    不過費策賢倒是想不到,這樣安逸的生活居然還會再進一步升級。張千智從何夕那裡得到指示回來,便讓人找來了一張沙發椅替換了工地涼棚下的籐椅,這玩意兒因為製作工藝比較複雜,產能極為有限,在市面上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就連迎賓館也沒有將其作為標配。

    費策賢在張千智的介紹之後嘗試著坐了下去,果然感受到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屁股下面這軟綿綿又充滿彈性的觸感可並非籐椅所能提供的。

    張千智在旁邊躬身繼續說道:“費大人,上面聽說你每日在工地這邊守著,擔心你過於勞累,所以特地命小人去庫房調了一張沙發椅過來。這沙發椅過往可是只有首長們才能享用的待遇,看來上面對費大人的印象十分不錯了!”

    費策賢聽得心裡大為受用,嘴上謙虛了幾句,卻沒有半分要站起來坐回籐椅的意思。張千智看在眼中記在心裡,暗道這大明使節再怎麼難收買,也還是免不了要貪圖享受。只要他表現出來有所求,那後續的事情就好辦了。

    對於物質方面的享受,海漢國的這群統治者大概是這個時代最為講究也最懂行的一群人了。儘管受到這個時代的生產力所限,很多在原本時空中司空見慣的東西根本就造不出來,但他們還是儘量在不斷還原著自己前半生所體驗過的各種舒適的日用品。而這些東西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完全就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了。

    費策賢講究禮義廉恥,不願意直接收受海漢賜予的錢財,但卻很難拒絕海漢在生活條件方面的滲透。他要在三亞長住下去,就不可能做到與世隔絕,在職期間的吃穿住行都必須部分依賴於海漢官方所提供的條件,何夕將這一點看得十分透徹,所以才會指點張千智在這方面多下些工夫。

    這種手段能不能起到作用,張千智在第一個回合便已經試出了對方的反應。既然費策賢不拒絕,那麼他就可以慢慢加料了。

    在執委會的例行會議上,何夕將張千智這邊的進展也向執委們作了簡要的匯報。對於與大明的外交進程,執委會當下已經不像幾個月之前那麼急切了,一來是因為兩國官方已經議定了大致的框架,剩下的問題都算是細枝末節的小事情了;二來海漢在大明沿海的佈局還有很多任務尚未完成,比如在浙江對各個行業進行滲透和整合,正好也趁著這段時期抓緊時間下手,等大明使館建好,雙方開始正式磋商了,有些手段就不好再在明面上使出來了。

    “所以這個費策賢到底能不能搞定?”陶東來聽完匯報之後,還是想從何夕這裡得到一個更加簡明扼要的答案。

    “大概率是能搞定的,但需要多一點的時間。”何夕應道。

    “時間可以給,但不能影響到後續的談判工作。如果到時候這個人的態度沒有轉化,不願意與我們合作,那可能就會給我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陶東來提醒道。

    何夕點頭應道:“如果到時候真是這樣的狀況,那我這邊會設法處理。”

    何夕很清楚陶東來所指的麻煩是什麼,海漢在大明沿海地區有太多的相關利益,而建交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將這些利益合法化公開化,很多細節問題都需要通過費策賢來與大明達成協議。如果這位大明使節的合作意願不夠,甚至是敵視海漢,那麼這就勢必會讓海漢在大明境內的利益受損。

    安全部當然對於最糟糕的情況也早有備用方案,雖然不太可能讓大明使節在三亞無故失蹤或者是離奇死亡,但用一些手段將其勸退倒也不難。比如使用藥物讓其大病一場,送回大明去醫治,然後讓大明再換個人過來頂替。從技術上要達成類似的效果並不難,只是要掌握合適的實施時機而已。

    費策賢並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軌跡已經在海漢執委會的干涉之下出現了分岔路,如果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他沒有作出有利於自己的選擇,那麼等待他的可能就將會是一個不太美好的結局了。不過以當下的局面而言,他倒是根本就沒有去考慮這種可能性,在這裡的生活遠比京城舒適,每天什麼都不用做,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人人見了他都會客氣地稱一聲“費大人”,這可是他過去這幾十年從未享受過的優待。

    當然費策賢也並非傻子,自然能夠察覺到這其中肯定有海漢刻意安排的成分,海漢人給予他這麼高的禮遇,必然日後會有所求,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但要他謝絕這樣的禮遇,好像又無從開口,難不成要求海漢對自己冷淡一些不要那麼熱情?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費策賢也只能默默提醒自己,不要被海漢的手段所迷惑,對朝廷忠誠這個底線不可改變。

    費策賢享受之餘,倒也沒有忘了自己的任務之一,從本地的各種公開信息中篩選有價值的情報,整理之後寫成書面報告。只是他並不知道,他所能夠接觸到的信息,大多都是海漢有意安排,就連他能買到的報紙,其實也是由安全部提前進行過篩選,確保他目前所能看到的內容都在監控範圍之內。

    這樣的情報控制手段雖然費時費力,但因為對象是大明,何夕還是願意讓安全部投入大量人手和資源來完成這個任務。至於最終的收效會如何,現在還很難說,何夕只希望在確定費策賢的心意之前,不要讓大明對海漢的防備心再加強。

    因為海漢早就在廣州和三亞之間開通了海漢銀行的通存通兌業務,所以大明提供給使館的資金到了廣州之後,也是在巡撫衙門的示意之下,緊跟著潮流辦了這個業務,只將支票送來三亞,然後由費策賢在這邊的銀行支取,免去了運送現銀的麻煩。

    不過當費策賢去銀行辦理業務的時候卻是傻了眼,因為時近年底,很多商行都依照著海漢的紀年方式,開始盤存這一年來的收支狀況,該結算的結算,該討賬的討賬了。三亞的海漢銀行總部門口也開始每天都排起了長龍,全是等著辦理手續的各國商人。為此銀行甚至專門去調了一批長板凳放置在門口,以方便這些客戶排隊期間能夠稍事休息。

    費策賢一看,這排隊的起碼得有兩三百人,自己排進去得等到何年何月?他本來打算再回去問問張千智,看看能不能通過外交部的渠道特事特辦,不去排這個長隊。但當他打算離開的時候,卻聽到隊尾幾個商人議論的事情頗有意思,便又打消了離開的念頭,不聲不響地加入到了銀行門口的長龍隊伍中。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8
第1619章 先兆線索

  這幾名商人在議論的事情,卻是與海漢最近的軍事調動有些關係,所以才會讓恰好聽到的費策賢上了心。他來海漢的任務之一就是要留意海漢的軍事動向,特別是大規模的軍事調動,兵部尚書特地叮囑了他要盯緊這方面的信息不可錯過,因為這很有可能會是戰爭的先兆。 便聽其中一名江浙口音的商人問道:“章老闆,你這趟來三亞,途中可曾遇到海軍盤查?”

    那章老闆一開口,卻是福建口音:“遇到了啊!到了香港島停靠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准下船,只能在船上等候查驗,還耽擱了兩日才被准許離港。聽說是駐浙江、福建兩地的海軍部隊南下回海南島休整,所以海漢控制的港口全都戒嚴了,所有商船都必須經過查驗之後登記,才能拿到來三亞的許可。”

    另外一名操著廣州府口音的商人應道:“廣州這邊也是一樣,前些日子珠江碼頭上便貼出告示,讓近期要來海南島的船先去海珠鎮的海漢使館登記,說是近期海軍調動防區,為免大明商船誤闖禁入海域才作此安排。不過在下卻是不信,海軍年年都在調動,以前怎麼沒見弄出這麼大的陣勢,只怕是海漢人有所圖謀。”

    那江浙口音的商人道:“王老闆你意思是要打仗?那怎麼可能,看看市場上的物價便知道,如今並沒有出現物資短缺價格暴漲的跡象,說明國防部還沒有在市場上大宗購入作戰物資。”

    海漢公開採購的作戰物資,基本都是後勤醫療用品為主,而且往往是要從大明進口原材料,這些物資的大宗採購很容易就會在市面上引起有心者的關注。

    廣州王姓商人嘀咕道:“放在以前的確如此,但如今可不好說,別忘了山東登州府也有海漢國的港口了,有些東西人家直接就從北方採購了,也不見得非要在江浙買。我知道江老闆你家是做棉布生意的,但也未必能攬下海漢的全部訂單吧?聽說海口港最近可是剛到貨了不少棉布和棉紗。”

    江老闆應道:“哪可能攬下全部訂單,就算是福瑞豐也辦不到!不過你也說得有理,若是從山東採買棉布之類的物資,的確不會影響到浙江的行情。但真若如此,只怕事情更大!”

    三名商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各自都是了然於胸,這種事心裡明白就行,但隨意談論就容易犯忌諱了。他們雖然不是海漢人,但也知道海漢對軍事情報的監管極嚴,要是隔牆有耳被人聽了去,他們三個怕是很難再平安離開三亞。

    但旁邊偏偏就有個耳尖的費策賢一字不漏地把這番對話聽進了耳朵裡,他閉著眼裝著打瞌睡的模樣,心裡卻是在琢磨這三名商人的對話中所蘊含的意思。

    前面的一番對話他都能聽明白意思,但最後這姓江的商人說如果海漢從山東採買軍需物資,那麼事情就會更大,這卻是要好好地需要琢磨其中的意味才行。

    首先通過這三人的對話,他獲知浙江、福建、廣東三地駐紮的海漢海軍近期都在往海南島方向調動,而且似乎與往年的部隊換防狀況有所不同。而姓王的廣州商人認為這或許是海漢將會採取某種軍事行動的前兆,並試圖用海漢軍事行動與軍需物資的市場行情變化之間的關係來證明自己的判斷。但來自浙江的江姓商人卻說當地的軍需物資行情沒有什麼變化,海漢也並未出手採購類似棉布之類的商品。

    但如果王姓商人提到海口港到貨的棉布和棉紗並不是來自浙江,那最大的可能性還真是只有山東了。但海漢真要是捨近求遠在山東採購這些物資,除了成本上的考慮之外,還有什麼別的原因?雖然山東距離棉布產區更近,其採購成本肯定比南方低一些,但運費的增加其實已經抵消了採購成本方面的差價,從山東採購並沒有明顯的價格優勢,反而會因為更長的海上航程而增加運輸風險。而且山東距離京城更近,如果海漢在當地大宗採購某種軍需商品,那豈不是更容易被朝廷注意到?以海漢人的精明,應該不會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除非他們根本就不在意被朝廷發現這種採購活動。

    兩國剛剛才簽署完正式建交的協議,尚處於蜜月期中,照理說海漢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此有恃無恐地對大明採取軍事行動,而海漢的海軍艦隊往南調動,這應該也不會是海漢要對兩廣地區入侵的先兆,畢竟海漢在兩廣地區的影響力極大,而且相關利益頗多,把兩廣搞亂了對海漢其實沒什麼好處。最關鍵的一條理由是,如果海漢要將兩廣作為目標,那他們真的不需要作什麼多餘的掩飾工作,點齊兵將直接上就是了。所以儘管費策賢心存疑惑,但也不會認為海漢這些舉動是在準備對大明發難。

    那麼就只剩下了一種理論上的可能,即海漢的兵力調動和軍需物資採購是真的在為接下來的軍事行動做準備,那這個目標極有可能並非大明,而是遠在南海某地。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海漢為何要集結部署在海外的艦隊南下,還特地從遙遠的山東採購一部分軍需物資,這顯然是在為需要跨海的軍事行動做準備。

    海南島以北是大明,以西是安南,這兩個方向肯定不是海漢的目標了,費策賢在作出判斷之後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開始琢磨海漢究竟是想對付誰。只是他對南海的地理知識瞭解不多,雖然知道一些國家的名字,但卻並不知曉這些國家所在的具體方位,國情如何。書到用時方恨少,費策賢也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當初在行人司的時候沒有好好鑽研一下海國圖志之類的資料,如今正要用上這些知識的時候只能撓頭了。

    不過費策賢想起張千智曾給自己介紹過,三亞這邊有一處面向公眾開放的市立圖書館,裡面有各種天文地理的資料可供查閱,想必南海地區的情況也能在那裡找到答案,回頭再問問張千智,外國人要如何才能進去查閱資料。

    這三名商人自知談論的話題太過敏感,之後就沒有再提及軍事方面的消息,費策賢失望之餘,卻想起來自己忽略的一個情報來源,那就是海漢出版的報紙。

    按照大明情報機關所掌握的信息,海漢過去幾年在每次的重大軍事行動之前,都會通過報紙掌控和引導輿論風向,同時鼓動民眾支持這些戰爭手段。如果單看報紙上的內容,或許並不會馬上聯想到海漢會採取的軍事行動,但要是將兩者結合起來研究,就有很多值得細細琢磨的地方了。

    費策賢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意識到自己之前看報的時候應該會有遺漏的地方,只要仔細翻閱一下之前的報紙,或許就能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了。

    想到這裡,費策賢也顧不得繼續裝睡排隊了,也不等進銀行辦理手續了,當下趕緊乘馬車回迎賓館,將到三亞之後買的報紙全都取出來,重新開始閱讀。

    費策賢當然不會將報紙上的內容全都從頭再細看一遍,他現在只需瞭解近期有哪國是被海漢一直挑毛病,或者海漢的貿易在當地出現了某種問題,這些應該都是可以順藤摸瓜的重要線索了。特別是作為官方媒體的《海漢時報》,上面所發佈的消息便是官方意圖的最直接體現了。好在他到了海漢之後就設法蒐集了近三個月發行的《海漢時報》,上面所刊載的消息應該是具有一定的連貫性了。

    既然有了方向,實施起來就不是太難了。費策賢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終於找到了隱藏在文字間的信息。海漢在近期通過報紙所譴責過的對象只有一個,時報上先後提及了五次,其他報紙上也陸續提及過差不多同樣次數。這個被海漢官方譴責的對象,便是殖民地位於呂宋群島馬尼拉灣的西方國家西班牙。

    費策賢大概知道海漢與西班牙之間的宿怨,這兩國早年在台灣島便交過手,以海漢勝利將西班牙人逐出台灣島而告終。而去年西班牙艦隊偷襲三亞,但最終仍是未能得手,反而被海漢艦隊在三亞近海給揍了個落花流水。雖然在此之後海漢並未完全封禁對馬尼拉的民間海上貿易,但這個仇肯定是記下了,只是看什麼時候騰出手來進行報復而已。

    時報上前前後後幾次舊事重提,對西班牙在呂宋的存在表示不滿,同時也在提醒民眾,不要忘了兩國在過去的幾年中先後交戰數次,這個梁子可並未徹底終結。想要讓南海的和平局面保持下去,那就得先解決掉馬尼拉城這個隱患才行。這樣的論調在費策賢看來雖然有些偏激,但這不是正是海漢應有的態度嗎?既然已經有了動武的心思,那接下來只是需要一個合理的藉口罷了,而這些報紙上的吹風造勢,也正是在為此作鋪墊。

    海漢在報紙上的這些論調,有多少人能看懂背後隱藏的意圖不好說,但費策賢相信明白人肯定不止自己一個,比如銀行門口討論海漢軍事調動的那三名大明商人,多半也是已經察覺到了海漢在南海的軍事意圖。只是他們畏懼海漢權威,根本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談及到這麼敏感的話題。當然了,換作是費策賢自己,他也不會在這種場合去談論海漢接下來是不是要發兵攻打另一國。

    雖然海漢與西班牙之間的矛盾在費策賢看來只是狗咬狗的爭鬥而已,但分析這些情報並作出判斷,卻是一件非常有現實意義的事。如果這些情報最終指向的結果變成了現實,那就證明費策賢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海漢的行事風格,今後再有類似的狀況發生,他就可以依託於這些公開渠道的信息,對海漢的政治、軍事、經貿等方面的形勢變化作出預判了。

    將海漢在大明北方的物資採購,以及南方海岸的駐防部隊調動這兩件事,與海漢未來將會在南海展開的軍事行動聯繫到一起,費策賢認為自己的推斷已經算是十分大膽,而海漢在北邊的小動作,大概也是為了掩蓋真正的意圖,麻痺西班牙人,讓他們認為海漢的措施僅僅只是停留在打嘴炮的階段。

    而最新一期的時報上,國防部長顏楚傑的署名文章《南海和平之路》更是闡明了海漢的態度。顏楚傑在文章中表示,海漢在三年前組建南海商業聯盟的目的,便是為了要通過這樣的形式來逐步實現區域國家的互相諒解,創造和達成和平安定的貿易環境。然而有個別國家不願進入海漢牽頭組建的和平框架,始終想通過戰爭的方式來破壞南海地區來之不易的和平局面,這是海漢絕不可容忍的做法。為了保衛地區和平和海漢的利益,海漢軍絕不會袖手旁觀,必要時將採取行動,解決這些地區安全隱患。

    雖然顏楚傑的文章中沒有明確地點出西班牙的名字,但已經是火藥味十足。放眼整個南海地區,有膽子跟海漢開戰的國家屈指可數,西班牙便是其中最為突出的一個了。費策賢認為這篇文章已經是海漢備戰快要進入到最後階段的一個象徵,因為在大明也會在開戰之前由朝廷高官發佈戰鬥檄文之類的手段,與這時報上刊登的文章何其相似。

    站在大明的立場上,費策賢當然巴不得這兩國早點開打,打得越激烈越好,海漢在南方投入的兵力越多,對大明的威脅就越小,如果打個兩敗俱傷,那大明至少能安生好幾年。只是看海漢這個備戰的架勢,西班牙人經不經得住海漢軍的一輪猛攻還不太好說。那馬尼拉城也是與三亞一樣的海港城市,但軍事防禦的強度,就未必能與三亞相提並論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8
第1620章 圖書館

  “您想去市立圖書館看看?”張千智聽到費策賢突然提出的要求也未免有些訝異。這些天費策賢一直守在使館工地這邊當監工,倒也沒什麼異常動向,怎麼今天去了一趟銀行回來,就想著要去圖書館了?張千智肯定不會認為費策賢是要去查閱什麼經史子集之類的書籍這麼簡單,必然是有其他某種目的。 “本官既然來了海漢,也想好好瞭解一下這南海的地理環境,聽聞市立圖書館中藏書眾多,想必也有這類資料可供查閱,所以想去看看。”費策賢倒是沒有刻意掩飾去圖書館的目的,只是沒有提及自己為何會突然對這方面的知識感興趣。

    張千智身負的任務有兩重,一是作為安全部的幹員就近監視費策賢的言行,二是作為外交部安排給費策賢的導遊,負責引領他熟悉本地的環境和各類機構。原本費策賢去海漢銀行辦事也應該由張千智陪同,但對方以事關使館資金安全為由拒絕了張千智同行,所以張千智也並不清楚費策賢在去銀行辦事期間所遇到的事情。

    按照安全部事前的安排,倒是並沒有禁止費策賢去圖書館這類場所。事實上海漢在之前安排的各類活動都是為了拓展費策賢的視野,試圖用先進的社會制度和所取得的發展成果來逐步影響對方的三觀,而圖書館這種地方無疑也是能夠起到相同的作用,費策賢自己想去,遠比海漢這邊安排他去的效果會更好。至於圖書館裡那些真正涉及到海漢核心利益的機密,以費策賢的身份自然無法接觸到。他去到圖書館之後所能親眼看到的資料,肯定都是在經過了篩選評級的安全範圍以內了。

    “好,那費大人打算何時去,小人好作安排。”張千智對費策賢提出的要求沒有絲毫猶豫,一口便答應下來。

    這種態度倒是讓費策賢稍感意外,他原本還準備了一番說辭,要是張千智不肯痛快答應,他便要嘗試說服對方,但沒想到如此順利,自己順口一提,對方就立刻應承下來了。

    費策賢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擇日不撞日,今日便去如何?”

    張千智心想對方如此心急想去圖書館查閱資料,莫不是對南海局勢有什麼想法?但大明在南海的影響力已經被海漢逐步代替,如今的大明在南海國家既無駐軍又無使館,就算想與南海這些國家拉攏關係,人家也未必會買賬了。不過去圖書館這事肯定需要自己陪同,費策賢到時候查閱哪方面的資料,自然也瞞不過自己的眼睛,想到此處張千智又覺得放心了不少,便立刻應下來。

    使館工地這邊其實一直都有工頭盯著,並不需要費策賢在這裡壓陣,他每天在工地守著也只是向外界表明一個重視的態度而已,真有事的時候,費策賢當然也就不用一直在這裡守著,該幹嘛幹嘛去就行了。張千智叫來了給費策賢配備的專用馬車,再叫上一名費策賢的親隨,便出發向三亞市立圖書館去了。

    根據安全部這些年所積累的經驗,但凡到三亞執行潛伏任務的外國情報人員,幾乎都會將市立圖書館當作一個必去的目標。在這些情報人員眼中,館藏有大量秘密資料的市立圖書館是一個極佳的信息來源,可以讓他們毫不費力地收集到許多有關國際關係、自然環境、天文地理方面的資料。不過這也對情報人員的素質提出了極高的要求,如果沒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別說從圖書館蒐集資料了,就連判斷哪些是有價值的信息都很難做到。

    所以大明情報機構後來挑選的人員往往不以武力為主要能力,而是注重文化基礎,比如一年前派來三亞的劉尚之流,便是走這個路子的間諜。但這又催生出了另一個新的矛盾,越是有文化,能夠瞭解到海漢厲害之處的情報人員,就越是容易受到海漢價值觀的影響,心態從而產生變化,甚至到後期會像劉尚這樣在合適的時機選擇變節。

    海漢這邊多少也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所以對於圖書館的經營也有了更多的改進措施,制定了更為周全的分級制度,外國人、普通國民所能查閱到的資料,都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但又能適當地讓瀏覽者瞭解到更多的社會、自然、政治、經濟等方面的知識,拓展其眼界見識。

    費策賢在來海漢之前自然也從情報機構的渠道瞭解過三亞市立圖書館的情況,毫無疑問這個地方是一個極具價值的信息寶庫,據說海漢現有的各種先進技術也都能從圖書館裡查詢到。當然了,東西放在那裡,但未必每個人都有資格看到,就算有資格看的人,也未必能看懂其中的內容。

    費策賢其實也早就想過了到三亞之後要來圖書館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寶庫,但來了之後因為其他事務就暫時將這個打算拋在了腦後,直到今天遇到三名商人閒談之中提及了他所不知的學識,才讓他想起來可以到圖書館這邊查閱資料,化解心頭的疑問。

    乘坐馬車來到圖書館,張千智先領著費策賢去登記了身份手續,辦理了一張借閱證,然後便帶著費策賢進了圖書館。

    “費大人,你要看的地理海圖方面的書籍圖志,得先查詢相關目錄,找到你想看的,再去辦理借閱手續。不過你這證件是不能將借閱的書籍帶出去的,只能在這裡查閱。”張千智一邊帶路,一邊向費策賢介紹這裡的規矩。

    費策賢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異議,這樣的制度本來就很合理,而且海漢人一向說一是一,也不用再打聽能不能有什麼特殊待遇了。再說他要看的內容也說不上是什麼絕密的軍事情報,不需要做謄抄之類的動作,自然也不用帶走了。

    不過費策賢查閱目錄的時候,還是被這裡所收藏的書籍種類和數量給震撼到了。光是他想查詢的南海地理海圖方面的書籍文獻資料,就多達百餘種。這其中除了早年由大明製作發行的資料之外,還有安南、葡萄牙、荷蘭、西班牙等國所繪製的海圖、航海日誌等等。當然了,自然也少不了由海漢官方製作的南海海圖。

    費策賢見目錄上的每一份文獻名後面還單辟一欄標準了甲乙丙丁的字樣,便問張千智這是何意。

    張千智應道:“這是對應借閱者的閱覽權限等級,如標註的等級高於借閱者的權限,那就無法借閱這份資料。”

    費策賢將自己剛辦的借閱證拿出來,見背面標註了一個大大的丁字,當下苦笑道:“那本官辦這證件,便是權限最低的一等了?”

    張千智點點頭道:“正是如此,費大人目前就只能借閱丁字級的文獻。”

    費策賢仍是不肯甘心,又追問道:“那這等級可有提升的機會?”

    張千智應道:“有是有,但過程會比較麻煩,如果是本國國民,在借閱了一定數量文獻之後就可申請升級,但越往上附加條件會越多。如果是如大人這樣的外國友人,那除了借閱數量之外,還得在海漢待夠年限才行。丁級升丙級,至少也得兩年。”

    費策賢聞言不禁皺了皺眉頭,兩年之後才能升級,這條件也未免太苛刻了一些。要想借閱那甲等資料,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張千智彷彿是看透了他心頭所想,繼續說道:“費大人莫要以為這規矩是故意苛責外國人,實在是因為有些館藏文獻來之不易,若是誰都能借到,那又如何體現出其珍貴之處?再說有些文件事關國家安全,須得對外保密,設立分級也是要防止外國間諜打探這些機密。費大人雖然貴為大明使節,但圖書館的這個規矩也還是得遵守才行。”

    張千智這話就是要防止費策賢拿身份講條件,而且特地點出外國間諜這個重點,好讓費策賢知難而退,別自己硬往這話題上撞。

    費策賢當然能聽懂張千智的弦外之音,當下也只好作罷,先仔細翻看相關目錄,希望能夠找到合適的文獻資料。但圖書館這個分級制度真的是很妙的一個措施,在他查詢這個分類下的丁級資料並不多,一共也就四份而已,其中兩份還是明人所著,都是幾十上百年前的老古董了,對他當下的需求並沒有什麼大的幫助。還有一份是葡萄牙人繪製的南海海圖,但費策賢不用多想便將其否決了,他見過葡萄牙人的文字,彎彎拐拐如蚯蚓滾沙一般,就算拿到面前也根本看不懂。

    最後這一份文獻,只看名字倒是頗合他的需求——《南海地理》。目錄上標明了這是海漢所著,用以在各級書院充當基礎教材的一本讀物。費策賢雖然不太明白海漢為什麼要在書院裡講授這些跟經史子集完全無干的東西,但既然是公開發行的讀物,那麼被標為丁級也就不奇怪了。反正就這第一份,費策賢也沒什麼好選的,便讓張千智帶著他去辦理借閱手續。

    很快這本書就到了費策賢手裡,看著還挺新的,想來是因為發行量夠大,就算被借閱的人翻舊了也還可以換一本新的放進書庫中。費策賢翻開這本書的封皮,第一頁上便是印著一張簡略的南海地圖,雖然未曾標註地名,但費策賢倒是能看出來大明東南海岸、雷州半島以及海南島的位置所在。

    海圖下方還有一行字:南海乃我海漢國之根基,切記切記!

    這行字讓費策賢心中略感不爽,想當初南海諸國都是以大明為尊,各個國家都會派出使者到大明朝貢,甚至連國王更換也要請大明皇帝發文冊封。但這海漢國不但搶了大明的瓊州島來建立國家,而且從未派人到京城朝貢,更別說自稱臣子請皇帝冊封了。如今兩國建交,海漢更是強行要與大明平起平坐,連這書院教材上都將南海劃作了自家勢力範圍,費策賢看了怎能舒服得了。

    但他這口氣也只能憋著,畢竟大明如今在南海的影響力已經幾近於無,雖然福廣兩省也還保有水師編制,但這兩地的水師都是跟海漢人穿連襠褲的,根本不會為朝廷去奪回南海的控制權。而南海的大部分國家如今與海漢都有貿易往來,與海漢作對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因此越來越多的南海國家開始臣服於海漢制定的國際規則之下,大明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費策賢深吸了幾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然後才繼續翻看後面的內容。這教材上寫得倒是頗為詳細,讓他很快便忘了剛才的不快。

    “南海北起廣東南澳島與台灣島南端鵝鑾鼻一線,南至婆羅洲、蘇門答臘島一線,西依中南半島、馬來半島,東抵菲律賓群島……”

    對於這樣的描述,費策賢其實還是感覺很抽象,畢竟這些地名對他來說都很陌生,也不知道其具體方位所在,不過好在後面的配圖一張接著一張,而且都是局面放大標註了地名,看起來就直觀多了。從這地圖上的比例,費策賢就不難看出南海的幅員面積有多麼廣闊了,作為海漢國核心所在的海南島,在整個南海地區所佔面積比例,也不過才百分之一而已。

    只是海南島相距大明、安南兩國較近,但與其他國家之間所隔的航程可就太遠了,動輒以千里計,如果沒有發達的海運業,就很難將海漢與這些國家聯繫起來。站在費策賢的立場,他不是太能理解海漢為何要想方設法與隔著大片海洋的那些國家建立聯繫,真要擴張的話,難道不是選擇大陸方向才對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費策賢繼續翻看著這本《南海地理》,但可惜上面並沒有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對於他想瞭解的南海地理分佈,這本書上的內容倒是基本滿足了他的需求。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9
第1621章 瞭解加深

  費策賢翻看這本《南海地理》的時候,張千智就靜靜地坐在一旁守候著。他能看出費策賢是真的對南海狀況很感興趣,這本被海漢國內的書院當作基礎地理教材的書籍,幾乎是費策賢能在圖書館借閱到的唯一一本有參考價值的相關文獻了。雖然書上的內容在張千智看來都很淺顯,但已經是遠遠超出了大明官方所掌握的信息範圍,這對於費策賢而言無異於是個人知識庫的一次大升級。 費策賢並不懷疑這本書上內容的真實性,因為他來圖書館本就是臨時起意,海漢人不可能對此提前有所準備,而且這本文獻是海漢書院的教材,是用來為國家培養人才的參考資料,海漢官方總不可能弄虛作假欺騙國民。

    根據這本書所描述的信息,南海目前的國際政治局面已經與大明所掌握的情況有所出入,早年來大明朝貢的一些南海小國,已經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而近幾十年在南海崛起的,幾乎都是從遙遠西方經海路來到南海的異域殖民者。荷蘭、西班牙、葡萄牙……這些西方國家使用武力手段驅逐或奴役了當地的原住民,在南海各地建立起了眾多殖民地。

    這種所謂的殖民手段,費策賢倒是並不陌生,因為海漢立國前後,也是使用了類似的手段在向外擴張。特別是在大明海岸線附近所建立的一系列控制區,簡直就是跟這些西方國家的手段一模一樣,先以武力手段控制,建立定居點之後再強行與大明臨海城市開展商貿。

    雖然費策賢不太懂得資本輸出、商品傾銷、原料掠奪這些比較深層的殖民目的,但他很清楚海漢是在通過這些沿海殖民地從大明身上吸取養分壯大自身。其實大明像他一樣能夠看明白這一點的官員著實不少,可是京城裡的官員鞭長莫及,而地方上的官員幾乎都是既得利益者,根本就沒什麼人能真正站出來阻止海漢的做法。

    但這本書上對於南海概況的描述其實也不甚詳細,特別是對海漢與南海各國之間的關係,很多都是一筆帶過,只列出了南海商業聯盟的成員國,並表示這些國家與海漢保持著政治、軍事、經濟上的往來。而費策賢之前比較在意的西班牙,自然不在這個名單之中。

    費策賢終究是個讀書人,治學的精神還是很足的,儘管他對書裡的內容並非能完全理解,但還是很耐心地坐在圖書館裡一直看到飯點。如果不是張千智從旁提醒,他很有可能要一直在這裡守到圖書館關門了。

    費策賢很是不甘地合上了書頁,對張千智嘆道:“這還只是丁等文獻,便有如此之多的內容,本官對那高等文獻的內容就越發好奇了。”

    先前查詢目錄的時候,費策賢便留意過甲乙丙三級的文獻,其中甲級文獻中甚至還有標註為國防部撰寫的南海軍事報告數份。想來由在南海執行過若干次作戰任務的海漢軍方所撰寫的報告,其詳盡程度和可信度應該都非常高,只可惜費策賢的借閱權限遠遠搆不著甲級文獻,只能看著目錄上的介紹吞口水了。

    張千智應道:“費大人若是對南海的情況這麼感興趣,倒不如等這邊使館建好之後,就向執委會申請去南海考察遊歷一番,親眼去看一看異域風情。”

    費策賢奇道:“貴國還能代為安排這種事情?”

    張千智道:“別人或許不行,但費大人是大明使節,有什麼要求,執委會都會盡力滿足的。費大人若有打算,小人可代為奏報。”

    張千智倒不是吹牛,實際上海漢安排外國使節在自己的控制區內參觀遊歷,已經成為了一種比較常見的做法,甚至連現任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范迪門,當初也曾以使節身份在海南島參觀過島上的主要城鎮。而如今在浙江、山東乃至遼東地區,也有其他國家的使節、學員、軍事觀察員等等,在海漢官方的安排之下,到當地體驗海漢殖民地的環境。

    對於大明使節,執委會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在防範對方刺探機密情報的同時,也要設法拓展其眼界,以便用海漢先進的社會制度和技術成果影響其觀念和政治立場。雖然這兩個任務看起來似乎是有點矛盾,但執行起來倒是基本能做到涇渭分明,費策賢到目前所能接觸到的信息,除了偶然間在海漢銀行外聽到的一番議論之外,其他的基本都在安全部的控制之中。如果能將費策賢送去南海走一圈,那自然更便於對其進行控制,順便也可以向他展示一下海漢在南海的實際控制力。

    不過費策賢倒是頗為謹慎,雖然有那麼一點心動,但也還是沒有應下張千智的建議,只說此事需再琢磨琢磨。他所顧慮的倒不是海漢能不能安排妥當這種行程,而是想著這使館一完工自己就跑了,這樣做未免有些不負責任,如果被人悄悄呈報上去,自己還得想理由來解釋,豈不是自找麻煩。就算要去南海遊歷,那也得多等一段時間,將兩國之間的談判磋商內容先處理完畢再說。

    張千智未能達成目的,但也毫不氣餒,他提出建議本來就沒指望對方能一口答應下來,只是借此機會向費策賢表明海漢在對控制南海局勢方面所具備的信心。日後費策賢在三亞要是有閒得待不住的時候,就會想到還有南海這個去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主動向外交部提出此事了。

    費策賢雖然看得意猶未盡,但圖書館裡不能吃東西,到了飯點也只能先出去找地方就餐。當下兩人便出了圖書館,叫醒在外面等得昏昏欲睡的親隨和車伕,然後去了附近一間餐館吃飯。費策賢倒是沒什麼架子,也不讓張千智等人分桌,四人便就著一張桌子坐下了。

    “本官在京城的時候,平時往來的也都是下面辦事跑腿的人,沒那麼多講究。”費策賢坐下之後主動解釋道:“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官方場合,就是外面吃個便飯而已,沒必要搞得尊卑分明。”

    張千智連忙應下,心裡對這費策賢的好感卻是多了一分。這大明使節平日雖然有點不苟言笑,但的確是沒什麼官架子,對待自己和使館工地上的施工人員也沒有呼來喝去、頤氣指使的動作。如今能主動與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的確能看出他的品性不錯了。

    吃過飯之後,費策賢便又要去圖書館,張千智見狀就知道他跟其他初次進海漢圖書館開了眼界的人一樣,恨不得能待在裡面不用出來,從浩瀚如煙的書海中尋找他們所感興趣的內容。對於這種心態,張千智是樂見其成的,一是更便於監控目標的動向和企圖,二是借此也能進一步地對目標展開心理戰,用海漢在知識儲備方面的巨大優勢來讓費策賢的立場慢慢動搖。

    當然了,張千智著實也想不到,費策賢如此貪戀圖書館的原因,除了求知慾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弄清海漢與西班牙之間這場潛在的競爭將會如何發展。張千智對於軍方的計畫也確實知之不詳,根本就沒把費策賢的動作與海漢策劃對付西班牙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

    於是一行人又返回圖書館,這次費策賢沒有再借閱南海地理方面的文獻,而是找了一本海漢簡史來看。張千智尋個由頭溜出圖書館,在附近找到安全部的接頭人,將自己這邊的監控情況作了口頭匯報,讓其先帶回安全部備案。張千智現在在安全部裡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了,所以手底下也能指揮一些人手,他在執行任務期間看似單獨行動,但實際上外圍還是有人在與之配合,隨時準備接收他的指令。

    而費策賢對於自己處於監控之中似乎毫無察覺,他發現大明對海漢所存有的種種疑問,似乎都可以在這個圖書館裡找到答案。哪怕他現在所能接觸到的文獻資料都是最普羅大眾的一級,也已經可以解釋他心頭的一些問題了。

    比如關於海漢人由來的說法,朝廷所得到的信息太過駁雜,根本就無從驗證其真實性。有說海漢是由東邊跨海而來的海外華裔,有說其來自西方萬里之外,還有說海漢人是前朝後裔,一直隱蔽在南海某處大島上等待時機起事。各種說法都有支持者,但也都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能夠證明屬實。

    而海漢人自己的解釋,無疑是一種相對比較權威的說法了,費策賢看過之後雖然也覺得東海另一面是否存有一個海漢國很難以置信,但這至少是海漢人自己拿出來的解釋,肯定要比民間傳聞的可信度高得多。

    費策賢認為這種說法可信,還有一個比較客觀的證據。海漢人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便在南海之濱白手起家建立起了一個強大的國家。如果他們只是一群漂洋過海來到這裡的海盜、漁民、商人或是流亡貴族,顯然都不可能做到這樣的成績,頂多能弄個規模大點自由港罷了,就像曾經在浙江舟山群島出現過的雙嶼港那樣。

    費策賢認為,只有真正治理過一個國家的統治者,才能如此輕車熟路地在異國他鄉重新組織起新的政權。而海漢人在這方面所展現出來的本事,無一不在證明他們過去的身份絕非平民百姓。但他所不能確定的是,這群人究竟是他們自己所聲稱的和平主義者,還是以拓展商貿為藉口,實際使用戰爭手段向外不斷擴張的好戰分子。

    如果是前者,海漢對外戰爭的頻率也未免太頻繁了一些,按照這本書上的記錄,幾乎每過一兩年就會有一場比較大的軍事行動在海外展開,而且對手更換十分頻繁,極少有連續兩次戰事都是同一個對手的時候,這絕對是一個好戰的國家才會擁有的表現。

    但如果說海漢是好戰分子,又偏偏放過了離其最近最易下手的大明和安南,只是在這兩國的海岸線上佔領了數個港口作為據點,而並沒有嘗試用武力大舉入侵這兩個國家。非但如此,海漢甚至還在設法幫助這兩個國家訓練新式軍隊,並向其出售武裝,提升其軍隊的戰鬥力。雖然大明這邊得到好處的幾乎都是地方軍閥的私軍,但至少這些地方軍閥在明面上還是在向朝廷效忠,並沒有出現叛亂的兆頭。

    按照海漢官方的說法,是因為海漢也是漢人政權,與大明同根同宗,所以才希望能夠保持兄弟邦交。但費策賢認為這並不是海漢選擇和平的全部理由,海漢從大明得到了勞動力、原材料和銷售市場,這大概才是海漢願意跟大明和平相處的主要原因,並且在遼東協議中也有非常露骨的體現。如果大明拒絕向其提供這些條件,那海漢就未必會像現在這樣淡定地與大明建交,將爭端都放在談判桌上來解決了。

    費策賢並不認為海漢的軍力足以滅掉大明,但他也清楚要在南方組織起能與海漢抗衡的武裝力量非常困難,要戰而勝之更是希望渺茫。否則朝廷也不會眼巴巴地忍了這麼些年,早就該點起兵將渡海到瓊州島剿匪了。

    海漢簡史中對於歷年的戰事都有記錄,雖然不是很詳細,但也足以讓費策賢在腦子裡理出一條海漢發跡的時間線了。海漢的對外擴張幾乎都是伴隨著大規模的戰事,而這次海漢調遣部署在大明海岸線的兵力南下集結,顯然行動規模也不會小到哪裡去,費策賢也很想知道,待這次的軍事行動結束之後,海漢的實際控制地區又會有怎樣的變化。

    只可惜費策賢是個文官,對於軍事的瞭解程度也僅限於從京城出發之前的惡補,實在很難依據現有的信息來分析海漢接下來的戰事走向。否則他就應該明白,海漢對西班牙殖民地動手的意義可不僅僅只是為了報復舊怨而已。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9-30 12:39
第1622章 備戰

  “那個費策賢這幾天都泡在圖書館裡?這人還真是好學上進啊!”

    勝利堡內,陶東來聽完何夕的匯報之後,忍不住發出了感概。對於大明派來的使節,執委會的態度便是以禮相待、伺機收買,如果能納為己用當然是最理想的結果。而相關部門對此也都做了相應的準備,安全部甚至把張千智這員幹將安排到費策賢身邊去做個跑前跑後服侍人的導遊,只要尋著費策賢的弱點便會找機會下手。

    但費策賢到了三亞之後的表現卻很是本分,並沒有急於在本地展開社交活動,除了海漢官方安排的少數宴會和應酬之外,費策賢幾乎就是在迎賓館和使館工地之間保持著兩點一線的活動。而這些天張千智反覆試探,卻幾乎沒有找到費策賢的明顯弱點。這人對錢財、權勢、美色都沒有明顯的慾念,而且人也比較沉穩,看得出大明挑選他出使海漢也是有充分的考量,對其心性和忠誠度都十分信任。

    海漢當然也不急於要收服這名大明使節,如今在兩國關係中,海漢仍然佔據著主動,在大明設立的各處通商口岸相關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之中,既然大明使節這邊沒有急於展開談判,那海漢也巴不得能多爭取一些時間來將進一步鞏固已經取得的優勢地位。此外海漢如今正在謀劃在南海展開針對西班牙的軍事行動,這種時候最好還是別跟大明起什麼爭端,免得北邊施加給大明的軍事壓力不夠,讓其生出了別的心思。

    何夕介紹道:“這個人在圖書館借閱的資料比較駁雜,只要跟我國相關的他都看。因為閱覽權限的原因,他現在能看到的也都是些很基礎的東西,而且沒有人給他解說,旁邊還有張千智盯著,倒是不用擔心洩密問題。”

    “有些東西,也可以讓張千智給他說說,瞭解一下也沒什麼壞處。”陶東來面帶笑意地應道。

    何夕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海漢有許多秘密,但也有很多適合用來向外界展示的先進技術,像費策賢這樣的外來者,只讓他看看圖書館大概是不夠的,最好是理論結合實際,安排他去看看真正的工業力量。這個時代的人,沒有誰能在蒸汽機所帶來的工業變革面前保持鎮定,費策賢也不會例外。

    “老顏說說國防部這邊的備戰情況吧!”

    既然有何夕作了安排,陶東來在費策賢的事情上就不用投入太多關注了,當下對海漢來說最為緊要的事情依然是備戰工作。關於攻打馬尼拉的行動,軍方實際上已經謀劃了很長時間,但也是今年下半年才正式進入到實施階段。

    由於西班牙人在馬尼拉經營的時間已經長達數十年,在當地部署的海陸武裝力量也並不弱,這個對手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儘管在過去海漢已經在遠東兩次擊敗西班牙人,但一次是在台灣島發動突襲,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另一次則是在家門口作戰,充分佔據了主場之利。而這次謀劃的行動是要出徵去距離三亞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呂宋島,途中幾乎沒有任何補給點,其行動難度可要比過去在大明沿海地區作戰大多了。

    擺在海漢面前的只有兩種方案,一是跟西班牙人速戰速決,打一場閃電戰。考慮到跨海補給問題,不管能否攻下馬尼拉城,海漢這邊都只能發動一波流攻勢。能一舉破城當然最好不過,但如果進攻受挫,十天半個月都沒打下馬尼拉城,那多半就只能撤回海南島了。

    第二種方案的行動規模更大,即現在馬尼拉附近登陸建立據點,然後以此為根據地向當地投送部隊和軍需物資,待做好準備之後就近向馬尼拉發動攻勢。這樣做的好處就是戰前準備更為充分,部隊也無需在跨域千里海域之後立刻投入高強度的攻城戰鬥,又可以就近獲得補給,所能發揮出戰鬥力肯定是要大過一波流的攻勢。即便戰事不利,海漢投送到當地參戰的部隊也能有一個緩衝的餘地,可以將攻勢持續更長的時間。

    但無論是哪一種方案,期間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都不是小數目,而且行動風險也不容忽視。即便國防部擁有豐富的指揮經驗,對待這次的行動也是格外小心謹慎。從論證到開始實施,期間的每一個環節都呈報到執委會進行了討論,作戰計畫的制定過程可以說是非常慎重了。

    海漢之所以如此謹慎,也是因為這次的對手西班牙著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自1571年西班牙殖民者黎蓋斯比從馬尼**陸,入侵併佔領了菲律賓,並在當地建起了城堡和炮台,馬尼拉城就成為了西班牙人在遠東地區殖民統治的首府。而數十年來西班牙人為了能夠鞏固統治基礎,也在不斷地翻修加固這座城池,並且在當地部署了西班牙在遠東地區的幾乎全部精銳武裝。

    儘管馬尼拉城的西班牙軍隊與歐洲戰場上那支為西班牙皇室效力的軍隊還有著明顯的實力差距,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支軍隊相比葡萄牙、荷蘭等西方國家在遠東的軍事力量還是強出不少,火槍火炮的裝備率和數量也大大超過歐洲同行,兵力更是多達數千。如果踞城而守,海漢軍要將其拿下並非易事。

    “我們的作戰計畫準備分兩個階段進行。”顏楚傑待侍從將馬尼拉灣的地圖掛到牆上之後,便向在座眾人講解道:“第一階段是摧毀西班牙人的海上力量。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馬尼拉灣大約有十八到二十五艘戰船常駐,排水量從百噸到五百噸不等,另外還有不少於三十艘的武裝商船。西班牙的大帆船船隊六月就從馬尼拉灣出發了,但目前還在太平洋上飄著,大概一個月之後會抵達美洲的阿卡普爾科港。不過他們返程會順著洋流直航菲律賓群島,只需大約三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回到馬尼拉。所以如果我們要動手的話,最好是趕在明年三月之前完成行動。”

    “只要我們能在第一階段將馬尼拉灣迅速清理乾淨,那麼接下來第二階段攻打馬尼拉城的難度就會相對小很多。”顏楚傑指向馬尼拉灣東側道:“如果採取第一種行動方案,我們有大約十天左右時間來攻打這座城市。但根據我們現在所掌握的情報來看,如果要嘗試強攻馬尼拉城,恐怕除了彈藥方面的消耗之外,人員傷亡數字大概也不會太少。”

    “西班牙人有多少兵力?”陶東來關切地問道。

    “陸軍至少保持在兩千至兩千五百人左右,這還不包括他們隨時可以招募到部隊中充當臨時兵員的水手和西班牙平民。此外他們所能驅使的當地武裝差不多也有同樣的規模。雖然這些當地武裝都是以冷兵器為主武器,但終究也是個不能忽略掉的麻煩。按照我們的估算,他們在戰時大約能夠集結到六千人以上參與作戰。我不得不說,這場戰爭可能要比我們在遼東打野豬皮更為艱難。”

    顏楚傑的描述非常慎重,可見國防部對此也十分小心。海漢在對外戰爭中雖然常年都能打出以少勝多的戰績,但那終究還是在雙方戰鬥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之下。如果對手裝備有相當數量的火器,有堅城可供防禦,再加之在主場作戰,那海漢軍勢必就得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能換來勝利了。

    執委會和軍方並不懷疑自己能夠取得戰爭的最終勝利,但需要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得到的結果又是否能夠達到期望值,這都是目前拿不穩的事情。執委會和軍方也在不斷地對此進行評估,希望能夠作出對自身最為有利的判斷。

    “那軍方打算怎麼辦?賭一把還是慢慢來?”施耐德開口問道。

    “我們恐怕沒有慢慢來的條件。”顏楚傑解釋道:“為了這次的行動,國防部準備集中所有的精銳部隊,包括駐防在遼東地區的特戰營、海軍陸戰隊,駐防在舟山的東海艦隊,駐防三亞的南海艦隊,駐防在星島的南海特戰大隊等等。這種大規模的換防調動會有一定的安全風險,比如遼東和山東地區就不得不從南方調去了三個步兵營作為補充。我們最終需要集結大約兩支滿編艦隊,以及四個營的陸軍,這還不包括輜重後勤部隊在內。就算我們能夠長期維持跨海補給,也還是得盡快解決馬尼拉城,儘量避免其他海外控制區被人抓住漏洞。”

    軍方想要畢其功於一役的決心由顏楚傑這番話表現得非常徹底了,像這樣調集軍中精銳部隊於一處投放,在近年來都十分少見了。而參戰部隊原部署地的南北兩端,從遼東前線到南海的邦加勿裡洞島,其間距離竟然達萬里之遙,這番調動換防的難度之大,由此可見一斑了。

    將這些部署在一線的精銳部隊調集到南海作戰,國防部自然是冒了不小的風險,馬尼拉之戰拖得越久,這些部隊的原駐防地就越是危險。所以國防部希望能夠一次性解決問題,以免引發連鎖反應。

    “就算把海南島上的軍隊都調出去,還是不夠補上窟窿吧?”施耐德雖然不是軍事專家,但對海漢軍的大致狀況還是有數的,立刻向顏楚傑繼續追問道。

    顏楚傑點頭承認了施耐德的猜測:“所以我們這次向盟友秘密借了一些兵,安南國派了大約一千五百人的部隊南下去了星島協防,然後許心素從福建調撥了大約一千火槍兵給我們,送去了遼東那邊暫時頂上。葡萄牙人也出了五百人,屆時會跟我們一同前往菲律賓。”

    “葡萄牙人倒是很會抓時機。”施耐德對葡萄牙人會主動參與進來表示理解,畢竟他們一心想要脫離西班牙的統治,如果能夠在遠東地區抓住機會痛擊西班牙人,那他們一定不會錯過。而葡萄牙派出的五百人肯定不會是去前線打雜的,他們的火槍兵和炮兵都具有不錯的軍事素養,以前也曾是大明的軍事顧問,在戰鬥時應該能夠為海漢軍提供一些助力。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往年給這些盟友提供軍事援助,如今倒是終於收到一點回報了。”陶東來頗感欣慰地說道。當然了,其實海漢向這些盟友所提供的軍事援助也並非免費,反倒是從中賺得了可觀的經濟收益。不過類似這樣的借兵行動,其實這些盟友倒是很樂於參與,畢竟能夠派部隊去到海漢的邊防一線駐紮,也是一種極為難得的練兵手段,而且也不用擔心會出現大的傷亡——至少海漢保證過他們去到的地方不會有大規模戰爭爆發。

    至於沒有直接借兵參與作戰的原因,主要還是國防部認為這些盟友的部隊與海漢正規軍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實力差距,指揮體系也不統一,平時搞搞軍演還問題不大,但真要跟西班牙這種對手作戰的時候,最好還是上自家部隊比較穩妥。至於葡萄牙人為何得以加入聯軍,是因為海漢這邊是想著他們與西班牙語言文化相通,這樣就無需再攜帶戰地翻譯,戰後也可以由他們來負責收押和審訊西班牙戰俘。葡萄牙只派五百人參戰,實際上也就兩三船人而已,在這種規模的戰役中幫不上多大忙,但也添不了什麼亂。

    當然了,要將分別部署在天南地北的部隊集結到一起,準備好作戰物資,然後運到兩千多里之外的菲律賓群島去打仗,這個過程所需要的時間和各個方面的協調也是一個非常麻煩的系統工程,僅靠國防部一家還難以完成,所以才需要執委會牽頭召開會議,來協調各個部門的工作。而今天這個會,已經是三個月以來圍繞這個主題所召開的第十三次會議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09:33
第1623章 堂堂正正

  其實要認真考慮遠東地區的全盤局勢,解決盤踞在菲律賓群島的西班牙人也並不是那麼急迫的事情,畢竟上一次在三亞外海的交手已經給西班牙人造成了重創,可以確信對方在短期內不會再有發動戰爭的念頭。而且西班牙人盤踞的菲律賓群島距離海漢控制區也相當遠,雙方不管是在軍事還是貿易方面發生直接摩擦的可能性都並不大。

    但海漢還是希望能夠在穿越行動十週年來臨之前,解決掉這個心頭大患。到目前為止,除了西班牙之外,其他的西方殖民國家要嘛向海漢低頭,成為合作夥伴,要嘛就被排除在南海之外,根本得不到進入這一地區的機會。也只有西班牙還一直礙眼地存在於南海,時時提醒著執委會還有這個對手未曾清除乾淨。對海漢來說,使用武力手段將這個對手從南海清理出去,政治上的象徵意義可能要比軍事需求更大一些。

    也正是因為如此,執委會對於這次軍事行動的籌備工作才會如此重視,幾乎所有部門都要優先照顧這次行動所需,而國防部更是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力度的支持,不管是部隊調防、軍費開支、物資籌備等項目,還是與海運、宣傳、醫療、財政等部門的銜接合作,幾乎全是一路綠燈毫無阻礙。顏楚傑也很早就代表軍方向執委會下了軍令狀,要將這次的作戰行動作為穿越十週年的獻禮。

    當然了,軍方的信心和決心要變成勝果,也不是打打嘴炮就行的。正是依靠這十多次的會議討論,讓這個行動計畫逐漸豐滿起來,而除了軍方之外的其他部門也都在各自為此進行著備戰工作。

    軍方的備戰進展匯報完畢之後,接下來便是其他部門的情況通報了。按照執委會的要求,宣傳部在近期的各類報紙上不斷刊文,聲討西班牙在南海地區的種種破壞公平貿易和地區和平的舉動,並且也不忘提及一年前西班牙艦隊偷襲三亞的事,以此等素材營造出一種“此賊非除掉不可”的輿論氣氛。即便是費策賢這樣的外人,在仔細翻看了近期的報紙之後,也已經意識到了海漢對西班牙的怨氣可能快到爆發的時候了。

    這種宣傳措施在鼓動民眾情緒的同時,當然也有可能會引起潛伏在海漢境內西班牙情報人員的注意,但海漢執委會更看重戰爭的正義性,高層希望在向國民宣佈對西班牙動武的時候,能夠得到來自全體國民的理解和支持,而這次作戰行動也會被當做正義的戰爭載入史冊。

    這樣做當然有可能會在行動之前暴露意圖,讓西班牙人提前有所準備,甚至在馬尼拉重兵佈防,但對海漢來說,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場突襲勝利,而是要堂堂正正地在戰場上擊敗對手,讓包括大明在內的所有周邊國家都能看清楚,海漢才是當今時代遠東地區的第一強國。

    “外交部三天前已經向我們的主要盟友發出了邀請函,請他們派出軍事觀察員,參與近期將在南海舉行的軍事行動。”施耐德開始介紹他這邊的準備情況:“另外商務部已經在福廣兩地的主要港口放出風聲,建議明商最近不要再前往馬尼拉港,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上身。當然如果還是有不肯聽勸的人,安全部和軍方自然會教他們做人道理。”

    施耐德這話其實還沒說完,如果聽了海漢的警告,還是執意要往馬尼拉去的,那就有理由懷疑其去往馬尼拉的目的恐怕是要給西班牙人通風報信。海漢就算當下沒有在海上將其攔截下來,也會記錄在案,日後再慢慢算帳。至於海南島上的大明商船,在接到告誡之後還有誰敢出港之後往東邊菲律賓群島去的,那就真的是在自尋死路了。

    這個措施並不只是為了在戰前儘可能地隔絕馬尼拉與外界的貿易聯繫,更重要的是斷絕當地的信息渠道,讓西班牙人就算察覺到形勢不對,短時間內也很難確認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哪怕他們知道這是海漢有意為之,沒有進一步的消息,也難以斷定海漢究竟是要封鎖馬尼拉的商貿渠道,還是打算要跟西班牙開戰。

    相關的封鎖手段也不是一開始就紮緊籬笆,而是隨著各項備戰工作的推進慢慢收緊。目前還是在各處海港告誡海商的階段,待再過一些時日,大概就會開始禁止所有船隻前往馬尼拉港,執行更為嚴格的封鎖令。

    而這對付西班牙人的整個過程,執委會希望都能展示給海漢的盟友們,讓他們親眼見證海漢是如何從頭到尾都佔據主動,最終利用戰爭手段擊敗這個強勁對手。

    當然了,即便執委會和國防部已經做了要打一場硬仗的準備,有些非常規的手段依然還是會在與西班牙交手的過程中使用,特別信息蒐集方面,海漢在對馬尼拉方面進行情報封鎖的同時,也在通過部署到當地的暗探收集當地軍政情報,然後設法送回三亞。

    馬尼拉當地有數千漢人定居,雖然社會地位不高,但對於海漢來說,要派人融入當地的難度就因此而容易多了。這幾年安全部前前後後派了七八批人潛入該地區,除了中間有一名探子到了當地之後患上熱病沒能來得及救治就死了,其他幾批人倒是很從容地在馬尼拉城內城外以各種身份潛伏下來,並且源源不斷地送回了各種情報。

    不過當地的情報網能夠運作到幾時,就算何夕也沒有一個確切的估計,目前只能推斷在西班牙人覺察到外界形勢變化之後,肯定也會採取與海漢相類似的措施,對港口進行封鎖,禁止所有非西班牙船隻離港出海,以免當地的軍情洩漏出來。屆時潛伏在當地的海漢情報人員就只能先偃旗息鼓,設法隱藏好自己的身份,等待海漢大軍攻破馬尼拉之後再作打算。

    在海漢緊鑼密鼓備戰的同時,沉溺於圖書館信息海洋中的費策賢終於暫時脫離了這個封閉環境,因為按照外交部的安排,張千智要帶他去參觀田獨工業區。

    對外界來說,三亞內陸被稱為“田獨”的這個地方無疑是極為神秘之地,據說海漢的火槍火炮,還有能讓山崩地裂的烈性火藥等厲害殺器都是在這個地方製造,即便是尋常的海漢國民也不得隨意進入這個座落在山區裡的特殊區域。

    大明早年派到海漢的情報人員大多擔負著一探田獨究竟的任務,但這麼多年來卻從未有人成功過,凡是做過這種嘗試的情報人員,幾乎全都落了個神秘失蹤的下場,最後連屍骨都找不著。

    費策賢對此倒也能夠理解,畢竟是製造國之重器的地方,豈能隨意讓別人參觀?大明工部下屬的南北軍器局、兵仗局、火藥局,又有哪個能讓閒人入內了,更何況是外國人。他來海漢的時候,基本就沒有再將田獨作為自己的目標了,因為他也很清楚,海漢人不太可能安排外國高官去參觀他們製造兵器的場所。

    但如今這個想法卻被海漢人親自打破了,費策賢不明白海漢人為何要作這樣的安排,但既然對方主動提出,他肯定也不會出聲反對,且去看看海漢人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張千智,你且先與本官說說,這田獨工業區到底是干嘛的?何為工業?”在從迎賓館去往火車站的途中,費策賢對張千智問道。按照外交部的安排,他們將從勝利堡火車站乘車前往田獨,這個安排也是為了讓費策賢近距離體驗一下蒸汽機車和鐵路的先進性。

    張千智應道:“所謂工業,便是將原料採集後進行加工之產業。而工業區,顧名思義,便是這種產業最為集中的一個地方了。費大人前些天在本地市場上見過的各類海漢商品,大部分都是在田獨生產製造。當然了,也包括大人在海口見過的那些武器在內。”

    費策賢前些日子在海口逗留的時候,邱元曾安排他參觀過武器打靶演練,而海漢武器的卓越性能也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而此時聽張千智的意思,接下來要參觀的地方中,竟似包括了武器製造作坊在內,這對於大明的情報工作而言,絕對要算是一個歷史性的突破了。

    當然了,從客觀角度而言,費策賢並不是第一個進入田獨工業區參觀的大明官員,比他品級高得多的大明官員也有,比如福建總兵許心素,在好幾年之前就已經去過田獨了。也正是因為他親眼見識了海漢製造武器的先進技術,知道大明可能永遠都造不出同樣性能的武器,才會死心塌地選擇了跟著海漢干。

    只是在此之前進入田獨的大明官員,幾乎無一例外最後都與海漢站到了一起,所以他們在田獨的所見所聞,並沒有變成情報反饋到朝廷的相關衙門裡去,這才會造成了大明對這個田獨工業區只聞其名,卻不知其中詳情的狀況。而費策賢大概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忠於大明還被允許進入這一敏感地區參觀的官員,也算是開了歷史先河了。

    海漢過去卡得緊,現在放寬尺度,主要也是因為兩國已經正式建交,大明也承認了海漢對海南島的統治權,所以兩國爆發大規模戰爭的可能性已經降到了非常低的水平,有些東西也就不用再藏著掖著了,讓大明稍微瞭解一下海漢的工業和軍事科技實力,也未必是壞事。

    費策賢不知道海漢的這種立場轉變意味著什麼,但他知道對方既然有恃無恐地作了這種安排,那大約便是不會忌憚自己了。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將所見所聞都牢牢記住,回頭寫成奏摺,詳細奏報給朝廷。

    兩人來到火車站,張千智便去售票窗口買了兩張車票,至於費策賢的隨從,自然是不能跟著一起去了。費策賢對此倒也沒有什麼異議,畢竟那地方本來就不允許閒雜人等入內,如果不是海漢主動安排,他這個禮部行人司左司副也一樣摸不到田獨的門,就勿論他的隨從下人了。

    關於蒸汽機車與鐵路,來過三亞的大明文人對此多有記載描述,費策賢在大明的時候也看過不少。對於這種據說能拉動萬斤荷載在平原上奔馳的鐵傢伙,很多人都認為是海漢人的奇技淫巧,甚至將其視為魔法巫術之類的存在,但費策賢卻不會有這麼粗鄙的看法。

    費策賢認為海漢必然是掌握了某種常人所不解的先進技術,才能造出火車這等匪夷所思的存在。前些天在圖書館裡泡著,他也查閱了一些有關於蒸汽機車的資料,雖然都是一些粗淺介紹,但已經比明人道聽途說的各種說法可信度高多了。費策賢雖然不懂如何將煤和水變成趨勢火車前進的動力,但既然這是海漢人所作出的表述,那就先姑且信之,畢竟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發現海漢人有什麼吹牛皮的事蹟。而張千智也告訴他,蒸汽機車和鐵路都是工業的一部分,從乘坐火車開始瞭解海漢國所倡導的工業,無疑是一個極佳的選擇。

    第一次乘坐火車,費策賢的心情當然是非常興奮,但他看到站台上十分平靜地站在黃線外候車的海漢民眾,又覺得自己不可表現得太膚淺,免得被當做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人,當下也有模有樣地作出一副淡定的樣子,彷彿與其他人一樣是等著乘車去田獨工作。

    不多時火車便從西南邊順著鐵軌駛來,隔著老遠就已經能從腳底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震動,也足見這個大鐵傢伙的份量有多麼驚人了。費策賢看著吐著白煙緩緩駛來的火車,哪怕他對這個場景早有心理準備,也還是難免感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和震撼。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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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4章 工業的力量

   張千智一直在留意觀察著費策賢的反應,對方臉上表情雖然保持平靜,但垂於腿邊捏得緊緊的拳頭,卻是出賣了他此時的真實感受。張千智看著費策賢手背上冒起的青筋,心知這位老兄也跟以前第一次來乘坐火車的諸多明人一樣,被這完全有悖於常識認知的鋼鐵怪獸給震撼到了。 其實費策賢前些天在迎賓館的觀景台上已經不止一次看到遠處山坡下馳騁於鐵軌之上的蒸汽機車,但相隔太遠並沒有現在這種與巨大鋼鐵怪獸面對面的壓迫感來得強烈。費策賢過去在資料文獻上曾看到有明人描述這蒸汽機車是“鐵龍乃萬斤精鐵所鑄,穿行於山嶺之間,如風雷湧動,一路吞雲吐霧,勢不可擋”,但如今看到實物,仍然覺得這樣的描述太過簡略,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難用文字完整地形容出看到蒸汽機車實物的內心感受。

    這一列火車緩緩地停在了站台旁邊,從車廂中下來一些乘客之後,站台上等候的人開始陸續上車。費策賢回過神來,也打算跟著上車,但張千智卻叫住了他:“大人,您的車廂在後面,請隨我來。”

    費策賢順著張千智所示意的方向望過去,這才注意到這列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果然有些不同,當下便跟著他去了。

    這通勤火車一般車頭後面兩三節車廂都是貨車,裝載著一些送去田獨的原材料,而之後的兩三節車廂則是用來裝載前往田獨的工作人員,具體掛幾節車廂視運載任務而定。最後一節車廂一般都是臨時加掛,只有高官和身份尊貴的來客才有資格乘坐的高級客車。費策賢雖然品級不高,但卻是代表大明的使節,自然具備了乘坐的資格。

    張千智走到車廂門口停下腳步,對費策賢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費策賢不疑有他,進到車廂之後,見裡面空無一人,不由得回頭對張千智問道:“這裡便只有你我二人?”

    張千智道:“那倒不是,稍後工業部的白部長也會過來,與費大人一同前往。”

    張千智所說的白部長,自然便是指主管工業事務的白克思了。海漢安排大明使節去參觀田獨工業區,當然不可能讓張千智就這麼領著去逛一圈完事,那未必也顯得太不重視大明使節的身份了。所以儘管白克思也很忙,但還是抽出時間親自作陪,以便讓費策賢充分體會到海漢執委會對此的重視程度。而且有白克思出面,在參觀某些敏感項目的時候,拿捏分寸也能比張千智更為方便一點。

    費策賢在抵達三亞之後只與這位據說非常忙碌的白部長有過一面之緣,但他也知道白克思在象徵著海漢最高權力的執委會中佔有一席之地,是這個國家事實上的統治者之一,由這樣的高官親自出面作陪,這個面子已經著實不小了。費策賢自忖身份不如對方,便向張千智提出還是先下車等候為好。

    張千智見費策賢有這份自覺,倒也沒有出聲反對。於是費策賢連車廂裡的陳設都還沒有盡數看清楚,便又轉頭下了車,跟張千智一起在站台上等候。當然他們也並沒有等待太久,便有一隊武裝軍警跑步來到站台上,將最後這一節車廂所在的位置清場,只留了費張二人在站台上等候,不一會兒白克思所乘的馬車便從特別通道直接駛上了站台。

    白克思下了馬車之後與費策賢見禮,然後便邀他上火車出發。費策賢跟著白克思進了車廂落座,不多時只覺得車廂微微一震,便緩緩動了起來。他扭頭向車窗外望去,果然見到站台上的景緻都在慢慢向後退去,而且隨著車廂震動頻率的加快,前進的速度也在逐步增加。

    “聽說費大人這幾天在圖書館裡也看了不少跟這火車、鐵路有關的資料,如果有什麼問題,倒是可以提出來,我可以儘量為費大人解釋。”開車之後,白克思便主動聊起了現在正在乘坐中的火車。

    費策賢對於對方這麼清楚自己的動向並不奇怪,畢竟張千智這些天一直都跟在自己身邊,很清楚自己在圖書館裡借了什麼資料來看。如果他沒有把所知的情況向上司進行匯報,那費策賢反到會覺得有點奇怪了。

    費策賢這幾天在圖書館的確是看了不少跟蒸汽機原理和蒸汽機車相關的書籍文獻,雖然都是些基礎性質的內容,但說實話他的確沒看懂多少,很多術語和圖紙對他而言都太過艱深,以至於難以理解。而他又不能去問張千智,那樣就太著痕跡了,更何況張千智就算知道他想問的答案,也不太可能告訴他。而現在白克思表示可以解答他的疑問,這倒無疑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費策賢是有一肚子的問題,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將問題和盤托出,只會向對方暴露出自己的無知程度。所以在小心斟酌了片刻之後,他才很謹慎地向白克思提出了三個問題。

    第一、修建一條鐵路的工期和大致花費;第二、蒸汽機車的建造費用和使用年限;第三、這種交通方式受制於軌道以及煤、水的補給,還不如馬車來得方便,是否真有足夠的實用性?

    費策賢很自覺地沒有提出技術方面的問題,因為他也知道即便白克思願意好好解答,自己也未必能聽懂多少。倒不如問一點實際的東西,看看海漢官方是如何看待這種先進技術。

    當初修建這條鐵路的時候,白克思也曾是策劃者和現場工頭之一,對於這條鐵路的情況自然是了然於胸,而費策賢向他所提出的問題,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因為過往參觀這條鐵路的外來者所提出的問題往往是千奇百怪,而絕非像費策賢這麼本質。

    類似火車是不是使用了法術驅動,這麼多精鋼為何不用來打造武器盔甲,為什麼一定要在地面上鋪設兩根軌道當作火車前進道路,諸如此類會讓白克思哭笑不得的提問,在過去幾年中層出不窮。哪怕當初許心素來參觀的時候,所提的問題也沒有費策賢這麼實際。由此可見費策賢這些日子一直泡在市立圖書館裡,也沒有白費這些時間,的確是動了腦子在研究海漢的先進之處。

    白克思道:“費大人這幾個問題倒是不錯,那我就一一解答吧。先說第一個,三亞這條鐵路從田獨到勝利港,全長大約二十里,後來又從勝利港向西延伸了一段,一路通到了三亞港。工期嘛,當時從動工到通車,前後用了大約兩年左右,不過這個也要視投入的人力多少和周圍環境而定,倒也沒有一個確定的數字。至於工程費用,這個還真不好計算,因為當時勞動力嚴重不足,就連我們這些當官的也全都在工地上勞作,該收多少工錢可沒法定。”

    費策賢一邊聽一邊將白克思所說默默記在腦中,不管這些話的真實程度有多高,但都是真正的第一手資料,其價值就如這條鐵路的工程費用一樣無可估量。不過費策賢認為白克思的回答多少還是有點打馬虎眼,他們這些高官沒收工錢,那普通民工難道也沒收?修建這條路使用了大量鋼鐵、木料、石材,這些建築材料總是有成本的吧?以海漢人經商的精明程度,怎麼可能計算不清工程費用。不過他當然也不會對此表示質疑,要是讓白克思感到不快,就此跳過了後面兩個問題,那就得不償失了。

    白克思繼續說道:“第二個問題嘛,我倒是可以給一個比較準確的答案,如果以白銀計算,那麼第一台蒸汽機車的製造費用大約需要二十萬兩白銀,不過這個費用是會隨著建造數量的增多慢慢降下來的,如今已經只有這個數目的一半了。至於使用年限,這個就要視保養維護的細緻程度而定了,一般來說,十年應該是有的。”

    費策賢心中默默計算起來,如果一台蒸汽機車的製造費用是十萬,以十年使用時間計算,那就相當於平均每年大約一萬兩白銀的折舊費用,這麼算倒也不貴。何況海漢這條鐵路是商業運營,每天的客貨運載多少還能收些運費回本。

    白克思此時已經說到了第三個問題:“至於費大人問的最後一個問題,其實道理再簡單不過,我這一趟車拉的人和貨,如果折算成馬車的運載量,需要多少輛馬車花費多少時間才能完成,這是可以計算的。如果火車運行一趟的折舊、人員、煤水消耗,這些費用加在一起要比馬車划算,甚至是差不多的程度,那我們肯定會選前者作為主要交通工具。因為這不僅僅是單純的費用問題,製造蒸汽機車還能提升我國的工業製造能力,這也是很難用錢財來衡量的。”

    費策賢聽到這裡,忍不住又追加了一個問題:“白大人,既然你把這蒸汽機車說得如此之好,那為何不在整個島上都將道路建成能通火車的鐵路軌道?”

    “好問題。”白克思應道:“這就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上,我們為什麼要修建鐵路使用蒸汽機車?這是為了要滿足兩地之間長期的、大量的人員物資運輸需要,鐵路軌道在哪裡修,修多長,這是要視客觀需求而定的。顯而易見,鐵路的建造和運營費用都會比傳統道路要高得多,所以我們只能選擇需求最突出的地區來建造,比如三亞與田獨之間,比如昌化港與石碌鐵礦之間。另外其實各地還有很多短程的小型貨運鐵路也在使用,主要是建在礦山、港口這類對運力要求比較高的地方。或許以後有足夠的人力和資源,我們會如你所說,在島上修建更多的鐵路軌道作為日常交通所用。”

    白克思回答這個額外的問題倒是十分坦率,並沒有做任何掩飾,費策賢也聽得很明白。但拋開製造蒸汽機車和運營鐵路系統所需的技術先不提,如果在大明要實施這套交通體系,短短二十來裡的路程,修路加採購設備要一次性投入數十萬兩白銀,建成之後還要若干人員長期不間斷地對道路和設備進行維護監控,這基本上不可能從朝廷申請到這筆工程預算。

    如果費策賢不是親身坐在火車車廂裡,感受著這種嶄新的交通方式帶來的便利,他也很難說服自己去接受成本如此高昂的新玩意兒。而且他也從白克思的回答中意識到一個問題,海漢人在這裡所修建的鐵路,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新東西,在他們原來的國度裡肯定已經形成了成熟的交通體系,否則也不可能在落腳未穩的時候,就耗費如此之多的資源和人力來運營這種匪夷所思的新式交通方式。

    這些海漢人過去所生活的國度究竟是什麼樣,費策賢根本想像不出來,但或許類似鐵路、火車這樣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根本就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就像白克思所說的那樣,在時機成熟以後,或許就會修建更多的鐵路作為日常交通所用了。

    費策賢突然又冒出一個問題:“這……也是工業?”

    白克思點點頭道:“沒錯,這也是工業的力量,對你們明人來說,海漢或許處處充滿了奇蹟,但對我們來說,這些都只是工業帶給我們的好處罷了。費大人,我國想達成的目標,跟貴國是不一樣的,我們兩國之間並不存在根本的衝突,反倒是有很多的共同利益可以慢慢開發。相信你在三亞多待一段時間之後,會有更真切的感受。”

    白克思感覺到費策賢思想上受到衝擊之後的鬆動,當下便抓緊時機給他灌迷魂湯。讓費策賢意識到海漢社會在各方面的先進性,是讓其徹底放棄抵抗的必要條件,而工業,就是海漢生產力優勢的最好體現。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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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5章 田獨工業區

  費策賢從白克思的話中隱隱感受到了一些東西,但一時間又不得要領,只是下意識地覺得白克思稱兩國各自想達成的目標不一樣,這句話對大明應該非常重要。大明治國理政的目標是什麼?國富民強,天下太平,萬國來朝?在費策賢的認知中,大致便是如此,大明之外一律為低等番邦,這已經成為了明人的共識,但海漢的出現似乎昭示著這個世上真有比大明更為強大的國家,只是還有太多消息閉塞見識有限的普通人根本就沒法意識到這一點。 那海漢呢?如果白克思所指的目標不僅於此,那海漢國的治國目標究竟又是什麼?這個以商立國,以武擴張,將廣闊海洋視作自家庭院的國家,以及這群身份來歷不明的神秘統治者,他們會為自己制定一個什麼樣的發展目標,倒是讓費策賢突然生出了好奇心。要是海漢國與大明的長遠目標真的沒有根本性的衝突,那擁有這麼一個願意在必要時出手替大明解決外敵的鄰國,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至於原材料、人口、資本的流出,以及海漢商品、貿易方式和眾多新觀念的湧入,這在費策賢看來倒並不是什麼大事,只要海漢不與大明為敵,那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也沒有必要計算得太清楚。兩國之間不要爆發戰事,這是費策賢目前列為首位的個人目標,也是朝廷上大部分高官的意願,對於國家關係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大事。而費策賢來到海漢的任務之一,就是要確認海漢的確沒有與大明開戰的想法,不然有海漢這麼一個武力強大的近鄰,朝廷永遠都沒辦法安心將兵力集中到中原和北疆去解決眼下的棘手問題。

    關於海漢人所倡導推崇的“工業”,其實在費策賢抵達三亞之後的每時每刻都能接觸到工業產品,但讓他真正開始意識到工業的力量所在,的確還是目前所乘坐的這種看似粗笨實則快捷的新式交通工具。既然“工業”這種東西是海漢所獨有的產業,所以才能在這裡製造出那麼多只有海漢才有的獨特事物,而根本就沒有“工業”存在的大明想要仿製其中一些工業產品就難免會舉步維艱了。

    聽白克思的語氣,海漢的強大與“工業”是有著極大的干係,可是大明卻始終難以效仿。費策賢忍不住問道:“白大人,這工業一行,為何只有海漢才有?照理說如此厲害的產業,大明商人早該爭相效仿,將其引入大明才對。”

    白克思應道:“其實貴國已經有了工業的雛形,我們稱之為手工業,雖然可以算是小規模的工業了,但手工業仍然屬於手工勞動,比如冶煉、紡織、印刷,以及各類脫離了農業生產的匠人,貴國稱之為作坊的各種生產場所,其實都可以算在這個行業裡了。只是貴國的工業剛剛起步,各方面的條件和客觀環境都沒辦法比照我國的標準來建立工業體系,就算有商人要將這套體係引入大明,目前也很難靠獨立運作存活下來。”

    費策賢從白克思的話裡注意到了兩個重點,一是大明已經有了工業的雛形,二是如果想要將工業體係引入大明,那就得與海漢合作,而不是單純的效仿照搬。

    費策賢剛想順著繼續聊下去,白克思卻已經主動轉移了話題:“費大人,你來三亞也已經有些日子了,能不能說下你對我們這裡的觀感?”

    費策賢想了想道:“若要說最強的感受,那自然是繁華了。說實話京城市集也未必比得過這勝利港的鬧市區,而且三亞幾乎無所不能買賣,不愧是南海第一港城。只要有足夠的錢,此地便是人間天堂了。”

    “好一個有錢便是人間天堂!”白克思點點頭道:“繼續說。”

    費策賢接著說道:“若說本地的富足程度,本官以為堪比江浙大城,且文教興盛,倒是較江浙大城少了一股子銅臭味道。這大約也與官府倡導向學有關,聽說貴國選拔人才不用科舉制度,另有一套職業培訓體系,或許這也是貴國官員大多輕理學、重實幹的原因。”

    “那費大人覺得,我國這文教和選拔人才的制度,跟大明比是好是壞?”白克思追問道。

    費策賢當然不想說些不知趣的話得罪對方,但也不想為了拍馬屁而貶低大明,斟酌了一番之後才應道:“我大明科舉沿襲前朝,二百多年來為朝廷選拔人才無數,治理天下頗有成效,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制度。貴國這個制度,本官初來乍到還不甚熟悉,不過倒是很適合貴國國情,也足見貴國朝廷治國有方,本官也很是佩服。”

    費策賢這番話就純粹是在打太極了,白克思雖然是個技術官僚,但好歹也在執委會待了這麼多年,自然一下子就聽出來對方的言不由衷了。不過他也不想跟費策賢爭論到底哪種制度更好,事實上費策賢有一點說得很正確,海漢使用職業教育體系來選拔人才培訓官員,的確是與國家的現狀有很大的關係,畢竟海漢國起步階段人口基數小,有文化的讀書人也相對較少,海漢要想從平民中選拔培訓合格的文武官員,走科舉的路子顯然是來不及了,也只能先使用非常規的教育培訓手段來獲得合適的人員。

    這種走捷徑的法子的確能夠解決一時之需,但從長遠來看,要培養出稱職的官僚,還是需要按部就班地對這些以技術入仕的人員進行後續的文化和行政培訓。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海漢立國時間尚短,權力上層暫時還沒有形成太明顯的門閥,留給平民百姓的上升渠道還很多,即便是只接受了短期職業培訓的學員,也與傳統的讀書人一樣有機會去競爭各個衙門裡的職位。所以在海漢推廣職業培訓制度期間,民眾的反響十分熱烈,大大降低了海漢在民間普及文化掃盲的難度。

    兩人一路閒聊,張千智則是很自覺地坐到了相隔老遠的地方。他的任務雖然是監視費策賢的言行,但目標在與自家高官探討問題的時候,他再湊到近處去聽就未免有些不敬了。

    在途中有一個小小的插曲,這條鐵路上過去有一段是複線設置,以便於往來的火車在中途完成錯車。最早的時候還需先到達這個位置的火車停下來等候,待對面駛來的火車也進入複線段的時候再啟動,然後通過道岔完成錯車。不過如今複線鐵軌已經全線貫通,迎面而來的兩列車就不用再停下來等候了。於是費策賢就有幸見識了兩輛火車相向而行錯車的場景,心道海漢人果然財大氣粗,這兩列車同時發車對開,就意味著一條鐵路上投入的蒸汽機車不只是自己先前計算的成本,而是再要翻番了。

    從勝利堡車站到田獨站,實際花在路途上的時間不到半個小時,而對於一直在絞盡腦汁與白克思完成對話的費策賢來說,這段旅程更是一晃眼就過去了。

    到站之後一行人魚貫下車,費策賢注意到這裡的貨運站台要比勝利堡車站大了許多,正有一箱箱打包裝好的物件被搬運工們抬進貨車車廂中。不問可知,這些裝車的貨物大概都是要運去勝利港或者三亞港,其中一部分會從港口直接裝上各國的船舶,然後運去不知何處的海外進行售賣。而海漢也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將田獨所生產的工業品發賣到世界各地。

    費策賢還注意到了這裡便有白克思先前提過的“小型貨運火車”,地面上鋪設的軌道要明顯比他剛才來時的這條鐵路上的軌道要細得多,軌距也窄了近半,那火車頭比起停靠在站台上這個大鐵傢伙,的確也秀氣了許多。不過有了這軌道,就可以將貨物在站台與遠處的生產場所之間往返運輸,效率的確會因此而提升不少。

    “一般來田獨參觀的人,最感興趣的就莫過於這裡所產的槍炮了,我想費大人應該也不會例外吧?”白克思主動對費策賢問道。

    費策賢倒也爽快,果斷承認了白克思的猜測:“正是如此,海漢武器名聲在外,任誰來到這裡,恐怕都會想看看這些武器究竟是如何被打造出來的。若白大人能夠安排參觀,自然最好不過。”

    白克思笑道:“那我們就先去看看製造槍炮的地方好了。”

    作為海漢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最大倚仗,海漢兵工的兵器製造生產線可謂是田獨工業區的重點項目之一。而白克思作為海漢兵工的主管官員,由他來帶領費策賢參觀,倒是再合適不過的安排了。

    費策賢首先參觀的是距離火車站最近的火炮鑄造車間。事實上海漢最新式的火炮已經不再使用傳統的鑄造工藝,因為新式火炮的身管由青銅和鑄鐵升級為了鋼鐵,傳統的鑄造工藝就不是那麼合適的。不過費策賢所參觀的這處生產廠房仍是使用傳統工藝,其成品也主要是外銷到其他國家的老式火炮。

    當然了這個老式只是相對而言,在費策賢眼中看來這仍是十分先進的技術,就他當下所見到這些半成品火炮的個頭,就不是大明工部軍器局能夠造出來的。

    “費大人,正在完成鑄造的這兩門火炮,還有旁邊堆放的那些炮,都是安南國的訂單。這些火炮在明年年初將會送去安南,部署到安南國與暹羅國的國境線上。”白克思並未向費策賢介紹鑄炮的工藝,因為他知道說了也白說,這名文官肯定弄不懂那些工藝和專用詞彙,到時候反而還得費更多的口水去解釋。

    費策賢其實早就已經把堆放在靠牆處的那些半產品看在眼裡了,甚至連數都點過一遍了,一共十三門,從外形個頭估算,大概都是在兩千到兩千五百斤的重炮。這種滑膛加農炮在大明被稱作“紅夷大炮”,早年在東北防線上部署了不少,也曾立下過不少戰功。

    不過當時大明使用的重炮幾乎都是向葡萄牙人購入,特別是產自澳門卜加勞鑄炮廠的重型火炮,更是大明最喜採購的對象。光是以前的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內閣次輔徐光啟一人,就通過各種渠道和名義,前前後後從卜加勞鑄炮廠購置了八十多門火炮,崇禎皇帝還給安置在京城城門上的澳門產大炮賜名為“神威大將軍”。

    當然了,這個時空的現實與原本的歷史軌跡已經因為海漢人的出現而有所偏差。自1629年起,卜加勞鑄炮廠便因海漢提出的安全要求而停產了,取而代之的是葡萄牙向海漢購買火炮來滿足澳門當地的防禦所需。至於後來大明通過傳教士向澳門當局購買的火炮,十之七八也是海漢所產的性能閹割版,只是當時海漢羽翼未豐,為了掩蓋實力,才假托葡萄牙的名義來與大明做軍火買賣。而葡萄牙人只需過手就能賺一筆佣金,對此自然也不會主動聲張。

    即便如此,經葡萄牙之手出口到大明的火炮數量也受到了嚴格的控制,當時海漢執委會還是有些擔心日後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對武器出口的去向作了十分嚴格的管制。不過後來隨著海漢的迅速擴張壯大,武器的升級換代速度也越來越快,這才稍稍放開了一些限制,但這個時期的遼東戰場已經發生了潰敗,賣到大明的火炮也無法挽救被動的戰場局勢。

    一直到1635年冬海漢軍登陸遼東,拖住了原本要征伐朝鮮的後金主力部隊,這才讓東北局勢稍稍得到了一點緩解。否則按照原本的歷史,後金征完朝鮮之後便會立刻調頭對付大明,到時候局勢就更加難以挽救了。

    費策賢一個禮部官員,自然不清楚這些內幕消息,他只是看著那靠牆放著的一堆火炮很是眼饞,心想為何連安南都能從海漢大量採購武器,而我大明卻一直做不到。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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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6章 心癢難耐

  實際上大明沒有從海漢大量進口武器裝備的原因很複雜,並不單純是價錢談不攏,或是政治立場不同的問題,一方面兩國對於這項敏感的交易內容都很謹慎,各自都有許多不能輕易妥協的忌憚;另一方面的確是因為海漢的武器產能仍然比較有限,除了自用和提供給幾個主要盟友之外,真正能用於向大明出口的產能其實極其有限,也並不足以改變大明目前在國內外戰事中所面臨的被動局面。 站在海漢的立場上,對大明進行大規模軍事援助並不是一個理想的方案,哪怕執委會口口聲聲將兄弟之邦掛在嘴邊,但所有人都很清楚這只是外交辭令而已。對海漢來說,一個羸弱的大明當然更加易於影響和操控,所以截止目前,對大明的武器出口依然沒有完全放開限制。

    按照兩國議定的遼東協議,海漢在未來兩年內將向大明出售各型火炮兩百門,火槍三千支,聽起來似乎不少,但實際上這個數目甚至還比不了安南。自去年開始與暹羅國因邊境劃界問題發生摩擦之後,安南已經向海漢追加了超過三百門火炮和五千支火槍的訂單,當然了,這麼大的訂單也不可能在短期內交貨,所以也是要分為數批在兩年內完成交付。

    而不管是出口到大明還是安南的武器,在彈藥和備件的供應上都十分依賴海漢。當然自產的火藥也不是不能用,只是性能上要比海漢原產差了一截就是了。海漢也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控制著軍援對象的實際戰鬥力。

    費策賢不知道這些國際軍火貿易中的內幕,他只想為大明爭取到購入這些大殺器的機會。而且他相信海漢讓白克思帶著自己來參觀製造兵器的地方,應該也不只是看看而已,畢竟海漢人可是以不放過任何一個賺錢機會而著稱於世。所以他主動向白克思提出了問題,如果大明有需求,那是否可以在遼東協議的基礎之上再增加軍火訂單。

    費策賢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的確是在白克思的預料之中,畢竟像遼東那般紙上談兵操作出來的軍火訂單,跟在這裡實地看到製造槍炮的感受肯定是相差極大的。根據以前的經驗,還極少有客戶到了這裡之後能忍得住不談軍購的,這大明使節看來也沒有例外。

    “費大人可能不太瞭解我們這邊的情況,我先大致給費大人說明一下。”白克思沒有立刻回應費策賢的問題,而是先開始扯起了別的話題。

    白克思先是將自家的武器性能一頓猛誇,又列舉了過往諸多戰例中這些武器所發揮的關鍵作用,接著又給費策賢講述海漢目前接到的軍火訂單已經排到了後年,若干盟友都在等著海漢供貨云云。費策賢一開始聽得雲裡霧裡,但後來突然明白過來,對方擺這麼多條件在前面,就是打算要囤貨居奇,漫天要價了。

    果不其然,白克思話鋒一轉道:“照實際的情況來說,這肯定是沒法再加了,但如果大明願意多支付一筆協調費用,那麼我這邊也可以再想想辦法。”

    說到底還是要錢啊!費策賢心中對海漢高官的市儈鄙視不已,他雖然不懂什麼叫做飢渴營銷,但也知道白克思前面所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為了最後開價所做的鋪墊。海漢的軍火外銷價格本就不便宜,甚至可以用昂貴來形容,如果在此基礎上再進行加價,那的確對買家的財力會是一種考驗了。以大明目前捉襟見肘的軍費開支,實在很難負擔起大筆的軍購費用了。

    但不甘心的費策賢還是問了一下白克思,這所謂的協調費用該怎麼計算。

    “原本價格基礎上加三成,充作協調費。”白克思也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

    三成!費策賢立刻就被這個報價給勸退了,他不是不能接受海漢人的漲價,但一開口就是三成,這的確讓他難以接受。當然最關鍵的是,白克思剛才列了那麼一大堆的條件出來,表明這個三成漲價也不是隨便亂漲的,他本就不善於在商事上討價還價,現在更是找不到殺價的理由了。

    費策賢並不喜歡這種被當做冤大頭的感覺,他過去代表禮部與外國使節甚至王公大臣會晤,從來沒有這樣的遭遇。誰敢對大明帝國敲竹槓,這不是自找苦吃?可海漢人好像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自覺,費策賢甚至很難相信這番話是從一名頂級海漢高官口中說出來的,這就像大明的內閣大學士親自參與討價還價一樣不可思議。但看白克思的表情,這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平常,甚至連鄭重其事的態度都有點欠奉。

    “素聞海漢全民皆商,今日總算是領教到了。”費策賢只能苦笑著自嘲。

    白克思卻對此不以為意:“費大人不用這麼認真,我國只是習慣了明碼實價,並不是對大明有什麼惡意。如果費大人覺得這種方式難以接受,那我們揭過這個話題不談就是了。”

    費策賢心道不談就不談,豈能遂了你等奸商的意,當下主動轉移話題道:“不知除了安南之外,貴國還向哪些國家出售武器,白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白克思應道:“這可就有點多了。光是南海這邊的國家,算下來就有十來個了,只是安南作為我國的軍事盟友,購買數量會相對更大一些。”

    “我國也買了不少吧?聽聞南方某些地方裝備的武器,大多是從貴國採購而來。”費策賢話中帶刺地問道。海漢向福廣地區,特別是福建軍方大量出售制式武器,其實也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福建水師號稱是全套海漢裝備,從槍炮到船隻再到軍官的作戰指揮方式,都是系出海漢之手。甚至民間有人稱福建水師為“小海漢軍”,只要把軍服旌旗一換,就可以在海上冒充海漢海軍了。

    大明朝廷對此也並非一無所知,但又能把許心素這夥人怎麼辦呢?當初朝廷給許心素一個把總身份,是看中他與“十八芝”海盜集團有難以化解的仇恨,想利用他的家產和海上力量來牽制福建海峽的海盜勢力。但不曾想海漢的介入讓這種安排完全偏離了原本的歷史軌跡,許心素非但沒有死於鄭一官之手,反倒是頂替了鄭一官的人生軌跡,成為了可以在地方上呼風喚雨的大軍閥。

    撤職查辦?那福建地方上怕不是立刻就要發生武裝叛亂,在中原的農民軍叛亂尚未平定的時候,大明可承受不起這種性質的內亂了,而且這是列裝了高級武器的職業軍隊,加上有海漢這個背後靠山,其戰鬥力可不是中原那幫放下農具拿起刀槍的泥腿子可比的。朝廷上沒人敢提這個辦法,因為誰都擔不起南方叛亂的責任。

    當然理論上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由朝廷下調令將許心素調到南京或者北京再動手軟禁,逐步清理福建這邊已經變質的地方駐軍。但問題是許心素現在已經在福建地方上坐大,成了聽宣不聽調的角色,而且又有海漢暗中指點。崇禎皇帝幾次派人去福建宣旨要升他做兵部侍郎,許心素也是百般推辭,反正說到底就是不接招,不放手中兵權,也不會離開福建。

    許心素如此態度,朝廷自然也沒法安排別人去福建接他的位子,否則只怕剛跨進福建地界就會突然暴斃,甚至直接下落不明也難說。而且如果逼反了許心素,搞不好就給了海漢一個武裝入侵大明的通道,這是朝廷萬萬不願見到的景象,無論如何也不能留給海漢這樣的機會。所以儘管許心素對於朝廷的指令已經明顯出現了陽奉陰違的表現,但沒人能把他怎麼樣,甚至連福建巡撫熊文燦等高官偶爾還得看許心素的臉色行事。

    大明朝廷對此裝聾作啞,不代表下面的官員也會全都裝作不知,比如恰好知曉其中一些內情的費策賢就對此極為不滿。這許心素之流若是已叛出大明,那也就罷了,但以朝廷命官身份,卻在暗地裡與海漢沆瀣一氣,組建私人武裝,對抗朝廷聖旨,這樣樣都是殺頭大罪。他雖然不敢跑去福建鬧騰,但當著海漢高官隱隱嘲諷兩句的膽子還是有的。

    白克思一聽這夾槍帶棒的話,自然知道費策賢是意有所指。但許心素跟海漢合作了這麼多年,可以說雙方之間的信任和依賴都已經非常深厚,交情豈是費策賢一個外來人能夠輕易詆毀。白克思笑了笑道:“費大人,以前能夠從我們手裡直接買到大量武器裝備的人,那都是被我國視為自己人的特殊存在,我這樣說夠明白了嗎?”

    白克思特地加重了“直接”兩個字,就把大明排除之外了,在簽署遼東協議之前,大明朝廷可沒有什麼路子能直接從海漢這邊採購武器,也就只是海漢藉著葡萄牙人的渠道,隔個一年半載賣一些基本型號的武器裝備過去。而許心素這邊的待遇當然是大不一樣,每次都是裝一船金銀過來,回去的時候就拉一船武器裝備。在許心素與十八芝戰事最激烈的時候,海漢還特地派出了軍事顧問,到福建去指導許心素的部隊作戰,這種盟友待遇可不是誰都能享受到的,至少大明現在還沒有這個資格。

    費策賢嘴角抽動兩下,心道你這話還真是說得毫不客氣,你把許心素視作自己人,那大明該怎麼看待這個事?

    可費策賢又不能對著白克思發火,得罪海漢高官可不是他的任務,更承受不起由此可能引發的嚴重後果,他只能是干咳兩聲掩飾尷尬,自動跳過了白克思的話不作回應。

    白克思倒也沒有咄咄逼人,見費策賢主動終止了這個話題,也就不再揪著不放了。其實大明朝廷對許心素的態度,海漢這邊當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許心素在福建的動作本來就有很多是出自海漢的意思,大明朝廷對此感到不滿是肯定的,但海漢也清楚崇禎皇帝不敢拿許心素動刀,所以便一直讓他維持地方軍閥的身份。真要是有翻臉的一天到來,許心素和他的家族當然會毫不猶豫地導向海漢這邊。

    看完了一輪鑄炮操作之後,白克思便帶著費策賢前往下一個裝配車間,這裡所生產的是海漢專門用來出口的制式燧發步槍。但這裡僅僅只是將槍管、槍機、槍托等零件裝配到一起,其實看不到零件的生產環節。

    “這裡每天可以完成三十到五十支步槍的組裝,具體視步槍型號和我們的人手安排而定。這裡所生產的步槍,全部都是出口到他國。之後我們按照遼東協議內容,出售給大明的制式武器中,也有一部分就是這裡所產。”白克思向費策賢介紹道。

    費策賢聽聞這裡所產的步槍日後會裝備到大明軍中,自然多了一些興趣,靠近工位仔細觀看裝配工是如何將這些零件組合到一起,變成一把能夠致人死命的厲害武器。但說實話他對這些東西真的是門外漢,看了也弄不懂其中原理,更看不出這操作究竟是好是壞。

    裝模作樣地看了一陣之後,費策賢向白克思提問道:“白大人,這種火槍如果對上關外韃子兵,勝算如何?”

    白克思道:“這可沒什麼確定的說法,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參戰部隊的武器只是左右戰果的因素之一,但也沒有絕對一說。比如戰時剛好遇到瓢潑大雨,那這火槍就只能當燒火棍使喚了,跟野豬皮的騎兵肯定沒法打。但如果是有遮蔽物的城防戰,那守軍有幾千支火槍基本已經鎖定勝局了,因為這玩意兒的射程比弓箭遠,輔以防禦工事,就可以完全在遠距離上壓制敵軍的步兵和騎兵發動的衝鋒了。”

    費策賢其實沒有聽得太明白,但聽白克思說來頭頭是道,似乎很是厲害的樣子,當下也只能不住點頭表示贊同。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11 11: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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