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36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6 09:33
第1587章 社會關係

對荀鵬程來說,有錢人的生活就應該是享樂為主,他在三亞的時候見過太多有錢人,各種各樣的奢靡享受,心底一直都對那樣閒適的生活方式有著強烈的憧憬。如今自己也終於成為了有錢人中的一員,那自然要設法提升自己的生活質量,而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把自己累得像狗一樣。所以對於老高提出的意見,他也只是笑笑,心中自有計較。

老高因為經營車馬行的關係,與這一帶的種植園多有生意往來,便按照荀鵬程的要求,老高帶著他走走停停,去看了幾戶相識人家經營的種植園。荀鵬程從三亞出發之前便對種植園項目做過多方瞭解,倒也不完全是門外漢了,雖然對農技方面的學識沒有什麼實際操作經驗,但這本就不是他所擔心的問題,到時候外包給農業部下屬的經紀公司去運營就行了。荀鵬程主要想考察的內容,是本地的自然狀況最適應種植哪些經濟作物,回本期和收益期各有多長,預期收益是否能達到自己的期望值。

荀鵬程首先參觀的是昌化港以北大約二十里處的一個甘蔗種植園,據老高說這裡的主人是幾個明商,合夥在這裡圈下了一千二百畝地。除了留出幾畝地修建庫房和員工居所之外,全都是一塊塊方方正正的蔗田。此時正是甘蔗成熟收穫的季節,數以百計的民工正在蔗田中收割甘蔗,將其成捆碼好堆放起來。

饒是荀鵬程見多識廣,也是第一次看到堆成小山一般的甘蔗。蔗田外圍是排隊等候著的二十多輛大平板馬車,車伕們見到老高都紛紛主動招呼。老高一邊點頭致意,一邊不無得意地向荀鵬程炫耀道:“這些馬車都是我們家的。”

荀鵬程道:“這主人家僱傭這麼多車,是打算把甘蔗運去別處處理?怎地不自行榨糖?”

老高應道:“自己榨又慢又沒外面的作坊榨得乾淨,如今這邊的作坊都是把甘蔗送去昌化加工。”

荀鵬程奇道:“這甘蔗園一千多畝地,規模已經不小,那大可自己搞一個更好的作坊啊?”

“買不到蒸汽機。”老高搖搖頭道:“好東西大家都想買,但這蒸汽機一個月造不了幾台,就只能交了錢等著。”

“那怎麼還有人能買來開加工作坊?”荀鵬程不解地追問道。

“憑關係唄!”老高一語道破其中玄機:“你想想,蒸汽機這麼精貴的東西,一開頭哪是普通人能買到的?就算有這心也沒這本錢,有這本錢也沒這路子!人家把東西買回來了,這作坊開起來了,慢慢的其他人才知道這東西好用,才想著要不自己也去買一個,到這時候才會發現,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咯!”

荀鵬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海漢所生產的蒸汽機大多數都被運用於執委會稱之為“工業”的領域中,而留給農業的數量就相對要少得多了,在民眾發現了這種機器在農業生產,特別是農產品深加工過程中的作用之後,供不應求幾乎是必然會出現的現象。而那些利用蒸汽機掘得第一桶金的人,他們所憑藉的可不僅僅是運氣和眼光,更多的極有可能是來自於跟海漢上層的密切關係。

當然了,荀鵬程久居三亞,倒也知道這種利益鏈條倒也不見得都是違法的,官方在推廣蒸汽機的過程中必然會有許多扶持對象,而這些人往往就是跟官方合作最為密切,立場也最為一致的那群人。能夠充當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可不見得是老高認為的那樣充滿了黑幕,只是說了他也未必會信罷了。

不多時這處種植園的主人之一便出現了,這個名叫顧文沖的男子是廣東人,在昌化這邊經營種植園已經有三年之久,說起來比荀鵬程來海漢的時間還更早一些。不過顧文沖雖然常年在海南島,但並沒有加入海漢國籍,依然還是保留了明人身份。

“主要還是為了做買賣方便。”口音已經明顯海漢化的顧文沖很爽快地解釋了自己保留大明國籍的原因:“我們這邊所產出的蔗糖,七成都是銷往大明,所以還是有很多時候要在大明境內走動,如果是換了海漢籍,終究就沒那麼方便了。”

儘管目前海漢在大明沿海地區的影響力十分強大,海漢籍人員登岸進入大明幾乎不存在什麼障礙,但真正進入內陸地區之後,海漢身份的人員在穿州過府時就沒那麼方便了。所以很多大明商人雖然與海漢有著極深的利益糾葛,甚至像顧文沖一樣長期住在海漢境內,但也還是保留著大明國籍以備不時之需。

荀鵬程自己就是從大明跳槽過來的,對兩國狀況也有比較明確的認識,聞言點點頭道:“顧兄言之有理,不過如今兩國已經建交,對人員往來也放寬了許多,不知大明那邊現狀如何?”

顧文沖搖搖頭道:“建交這事,沒那麼快見效的。別的不說,光是商稅一項,就不知道兩邊要談幾年才能定下來。”

大明的市舶稅是一個很妙的制度,收多少,怎麼收,幾乎都是市舶司的人說了算。而海漢與大明之間的貿易量極大,一船貨往往價值連城,這稅多一分少一分差的可就多了。過去雙方在這方面也存在著明顯的意見分歧,但海漢武力強盛,也沒有哪個地方的市舶司有膽子敢去收這個錢,所以主要針對的還是從事跨國貿易的大明商人。

當然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大明商人特別是見多識廣的海商,不會那麼容易被小小的市舶司給難住。走私這種貿易方式在海漢崛起之後就成為了大明沿海地區最為司空見慣的手段,哪怕是實力強如福瑞豐這類的大商家,也是只通過明面將一些價值相對較低的商品運入兩廣並繳納稅款,而價值較高的商品則幾乎都是通過走私入境。

涉及到經濟利益的問題,必然會存在著紛爭,沿海地區的商人和官員都藉著走私的風頭賺了個盆滿缽滿,而內陸地區的同行們可就沒那麼好命了,所以很多海漢商人即便是在沿海地區暢通無阻,進入內陸之後也依然會遇到具體的困難。兩國雖然已經宣佈了建交,但政府高層所達成的僅僅只是一些框架性質的協議而已,真正到了地方上要執行的時候,還是有很多具體的問題需要雙方再進行磋商。

大明現在重視的是北方邊疆的安全問題,對於嶺南地區的這些邊貿已經沒有太多的重視,當然本質上也是朝廷鞭長莫及,沒法對南方施加太多影響了。而這種與利益掛鉤的磋商,最終也還是會淪為一場交易,得利者就是那些手中掌有生殺大權的人。

關於外交的話題,荀鵬程也不想過多深入探討,當下便主動引開話題,與顧文沖討論甘蔗種植園的經營與收益。

顧文沖的回答倒是很坦率:“種植面積越大,開發和經營的平均成本就越低,收益就越多。我聽說其他地方有種植規模更大的甘蔗園,成本大概還能比我們這裡低兩成,這算下來就很可觀了。但如果荀兄弄不出那麼大的陣勢,收益當然也就不會太高了。以千畝規模計,三年下來差不多能收回五到七成的投入吧。”

荀鵬程心中盤算,他目前所擁有的資金應該不夠去開墾千畝以上的種植園,還要考慮留出三年的經營費用,看來是離顧文沖所假設的水平差得挺遠了。不過他還是有點不甘心,想起之前曾在三亞聽汪灝說過海峽對面的徐聞縣也有很多廉價土地被用於開發成甘蔗種植園,便向顧文沖打聽這方面的消息。

顧文沖搖頭道:“徐聞縣可不是那麼容易拿到地的,去那邊開種植園的幾乎都是像福瑞豐、詹氏這樣的大戶,人家那種植園幾千畝起步,地價自然能拿得便宜一些。如今瓊州海峽兩邊的蔗糖產量已經翻了幾倍,競爭也越發激烈,要降低成本只能繼續往大了做,像我們這邊就打算把今年的收益全投進去,再開個三四百畝地出來,爭取明年把成本再做低一些。”

荀鵬程一聽心裡就涼了一半,看來這甘蔗種植園的路子並不是那麼好走的,人家這些入行早的都已經在走規模化經營的路線來降低成本,自己如果做不到一定的經營規模,那競爭力方面必然就差了一個甚至幾個檔次。當然了,這也不排除顧文沖是故意危言聳聽,想用這樣的介紹來讓荀鵬程知難而退,從而減少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

離開了這處甘蔗園之後,荀鵬程才向老高打聽剛才顧文沖所說的是否屬實,老高哪想得到荀鵬程肚子裡的彎彎腸子,也不疑有他,老老實實地應道:“客官,其實剛才顧爺說得也有道理,最近這幾年昌化和儋州加一起開了能有四五十個甘蔗園,雖說最後製出的蔗糖是肯定能賣掉的,但互相之間還是會有競爭不是?產量大的就能慢慢把控定價權,在市場上擠掉那些小打小鬧的同行,所以大夥兒都是越做越大。”

荀鵬程讚道:“想不到老高你還懂得這些經營之道,當個車伕可真是屈才了!”

老高擺擺手道:“我哪懂那些高深道理,這都是我女婿說的,他可是個機靈人。”

荀鵬程一聽老高又提到女婿,就根本不接這話頭了,免得再聊下去又要說到他最為避諱的話題。他主動引開話題道:“但種植園要擴大規模,也得有這麼多勞動力才行啊!這些地方原本就是靠外來移民遷入,國家又要優先照顧昌化的冶煉和採礦業,這些種植園能招募到足夠的移民嗎?”

老高應道:“光靠移民當然是不夠的,如今每個月分到昌化的移民才多少?少的時候一兩百,多的時候三四百,再去掉一半老弱婦孺,剩下一半才是勞動力,昌化那邊煉鐵鍊鋼的崗位就消化完了,哪有殘羹留給這些種植園!他們要勞動力,基本都是自己想辦法。”

“自己想辦法?”荀鵬程眼珠一轉,想起一事:“莫非是從南洋買奴隸?”

“便是此法。”老高點點頭道:“不然上哪兒成百上千的弄回來那麼多的勞動力?這附近種植園買進來的奴隸,有時候比遷來的新移民還多。”

荀鵬程沒有追問為什麼國家不管這種事,因為他過去在記者工作中也接觸過相關的領域,知道國家對於奴隸買賣是抱著睜隻眼閉隻眼的默許態度。因為若非如此,海南島上為數眾多的種植園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勞動力來維持經營。葡萄牙和荷蘭每個月都會給海漢送來若干船外國奴隸,來自南洋到東非的漫長海岸線,多的時候一個月能有兩三千人。

這些奴隸當然無法與漢人移民一樣取得入籍的機會,他們來到海南島的用途就是各種體力勞作,絕大部分人的後半生都只能在種植園裡度過。也只有極少數幸運兒,或許會因為擁有特別的技能,或是身體條件格外出眾而得到從軍的機會,從而脫離奴籍改變命運。

因為不需要給這些奴隸發放薪餉,購買他們的費用相較於長期僱傭一名海漢國民的花費,就會顯得非常便宜了,而且也不用太多顧及他們的感受,只要給予最基礎的生存條件就行,因此種植園主一般都更樂意大量購入這些可以無底線壓榨其勞力的奴隸。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些人與石碌礦場苦役營裡那些囚犯的待遇也相差不大,甚至還不如那些囚犯,畢竟很多犯人只需服滿刑期就可獲釋,而這些奴隸想重獲自由,所需的時間可就不好說了。

海漢官方過去也曾頒布過一些規定,指定了奴隸的最長服役期,到期之後便需給予他們脫離奴籍的自由。但這些規定在實際的執行中並不順暢,因為往往還沒熬到時限,奴隸們便因為高強度的勞作而累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6 09:33
第1588章 複雜的準備工作

先前在顧文沖的甘蔗種植園參觀的時候,荀鵬也曾留意到有為數不少的奴隸在甘蔗田中參與勞作。這些外國奴隸的身形外貌都與漢人有著明顯的差異,只要稍稍注意一下就能分辨出來。不過那時候荀鵬程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瞭解甘蔗園的經營狀況上,倒是沒有想起向顧文沖順便打聽一下這奴隸貿易的事。不過好在老高看起來對這奴隸貿易似乎也不陌生,荀鵬程相信從他這裡也一樣可以打聽到有價值的信息。

作為一個曾經的媒體從業人員,荀鵬程很明白信息和情報的價值,並且也知道這對商業貿易的重要意義。對商人們來說,第一手的及時信息所能帶來的經濟收益甚至遠遠超過平日裡的辛苦經營,也可以保證他們在經營過程中少走彎路,作出錯誤的決策。荀鵬程想在這邊投資種植園,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就是人力保障,如果沒有足夠的勞動力,那麼再好的項目終究也只是紙上談兵罷了。

雖然種植園的運營工作可以交給農業部來做,但農業部提供的是技術和管理方面的支持,可不會連勞動力也一併解決。所以開辦種植園需要的眾多勞力,還是得經營者自行想辦法。正常的途徑就是通過民政部移民局僱傭新近進入海漢的移民,不過因為移民的數量總是供大於求,想通過這條路子在短期內湊出上百勞動力來開工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而通過奴隸貿易來獲取廉價勞動力,就成為了這個問題最簡單便捷的解決手段。只要買家出得起錢,不管是要一百人還是一千人,奴隸販子們都會設法組織“貨源”,送到買家所指定的區域。像昌化至儋州這一帶種植園密集,這奴隸貿易自然也極為發達,運送奴隸的船隻會就近靠岸,將人直接送進種植園裡。

而且近幾年隨著種植園勞動力需求的增加,一些熟悉南洋環境的漢人也開始加入到奴隸貿易中,組織船隊去南洋捕獲當地的土人,再運回海南島賣給本地的種植園,這門生意的利潤之豐厚,甚至不亞於過去從南洋販運各種寶石香料到大明。據老高介紹,僅儋州昌化這一片地區,就至少有七八支由漢人經營的奴隸船隊在常年從事著這門生意。當然了,一般運回來的奴隸有七八成都是被人預定了,數目較大的訂單肯定得要提前去談才行。

不過這門生意說起來並非海漢法律許可的合法生意,所以這些奴隸船隊在官方登記的資料和經營範圍都並未提及他們真正所從事的買賣。而奴隸船隊與買主之間的接洽,是通過地方上的中介機構,也就是牙行來完成的。

“客官要是想打聽這方面的行情,待到了儋州之後,便帶你去見牙行的人。”老高大致介紹了一下本地的奴隸貿易狀況之後,便又做起了中介:“我妹夫在儋州開的牙行就有這方面的買賣,客官要是有興趣,價格方面好說。”

荀鵬程當然是有興趣,而且興趣還不小,可以說他要想開辦種植園,就決計繞不過奴隸貿易這個攤子。而他自己又沒有這方面的門路,如果有人能夠牽線搭橋,那自然就省去了不少麻煩。不過他想到老高那個身份特殊的女婿,還是會覺得心裡有根刺,忍不住問道:“老高,這些事情……你女婿不會幹涉是吧?”

老高應道:“我女婿?我女婿管這個幹嘛?要是沒了這些南洋運過來的奴隸,多少農場和種植園都得停工,他能負得起這麼大的責任?”

荀鵬程一想,老高所說的話也有道理,安全部雖然管天管地,但也還是會有一些他們沒法負擔責任的事情不能去管。這奴隸貿易所涉及的問題可不僅僅只是非法入境而已,更是會對地方經濟和諸多民眾生計產生直接的影響,安全部不插手則已,要是真插手進來,那就不得不承擔起可能由此引發的後果。但經濟方面的責任,安全部可沒法替農業部和商業部背鍋,自然也就只有在奴隸貿易問題上裝聾作啞,無視這些半公開的奴隸貿易。

當然如果真要說起來,安全部的這種選擇其實是體現了執委會的態度。執委會對奴隸貿易就是不支持不鼓勵,但也不會表示反對,畢竟海漢所面臨的巨大勞動力缺口,在現階段很難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案,也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得到一定緩解。至於由此所帶來的人道問題以及後續的社會不安定因素,執委會目前也沒法兼顧到那麼多了。

但國家對此也並非完全撒手不管,實際上這些奴隸船運了多少人到海南島,還是需要經過非正式的登記,只不過負責統計數字的並非安全部這樣的特殊部門,而是牙行這類民間中介機構。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國效力,這也是這些中介機構能夠得到特許經營權的交換條件之一。而這些奴隸的去向,也都是由各個中介機構登記之後統一彙總到民政部門,以便日後能夠對這些奴隸人口進行有效追蹤和管理。

為了能夠儘可能彌補登記過程中會出現的疏漏,海漢對各類種植園的用人也增加了要求,如果在不定期的抽檢中發現有未經官方核准的中介機構登記的奴隸,那麼其所在的種植園就將遭受重罰,同時向其提供奴隸來源的船隊也將會受到處罰。

這樣一來,無需官方花費太多的資源,就能將奴隸的登記與管理體系建立起來,雖然這種方案的運作效果比不了官方機構那麼周全,但勝在佔用官方資源少,而實際施行的效果也還算過得去。在經過了一年多的試點運行之後,有關部門對一些漏洞進行了彌補,然後很快將其推行到了種植園比較集中的治下各個地區。

雖然這些管理措施對於奴隸們的命運並不會起到太大的正面影響,但在改善地方治安狀況方面卻是卓有成效。只要實現了對大部分奴隸的來源和去向的管控,地方上就不會有太大的亂子發生。在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之後,這套方案中的漏洞也會越來越少,實用性並不會比成立專門的主管部門差多少。

荀鵬程在三亞向農業部諮詢相關事宜的時候,其實也多少瞭解過這方面的政策措施,不過奴隸貿易在海漢並非完全合法的行為,所以官方對此也是含糊其辭,語焉不清,更不會指點荀鵬程去哪裡才能聯繫到奴隸販子。這中間的門門道道,他也只能自行想辦法去慢慢瞭解。

荀鵬程再怎麼想偷懶,這買賣也不可能再外包出去,終究得自己經手才行。想想自己從記者跳槽到種植園主,本來是十分美好的體驗,但想不到中間竟然還需要自己去當人販子。他雖然沒有太多的道德潔癖,但也並不樂意充當這樣不是很光彩的角色。

老高接著又帶荀鵬程去了一個香料種植園,這邊的種植規模就沒有先前那個甘蔗園大了,不過也養著兩百多的奴隸和數十名雇工,場面也不算小了。這裡的主人名叫關平才,以前是昌化縣的一名鄉紳,與車伕老高也是老相識了。此人倒是頗為好客,眼見已經到了下午快飯點的時候,便讓荀鵬程和老高在這邊住上一晚,然後還設了一桌酒席款待荀鵬程。

荀鵬程頗有些受寵若驚,入席之後聊了一陣才知道,原來這關平才竟然是快報的老讀者,先前老高介紹他的時候,便按照荀鵬程自己對外所稱的身份來的。荀鵬程這趟出來為了行事方便,自稱是三亞快報的員工,這樣向人打聽各種消息的時候,就不會顯得太奇怪了。但他倒是想不到在這昌化鄉下的種植園居然還能有幸碰到快報的讀者,而且看對方這熱情,還是很忠實的那一類。

趁著還沒開席的時候,關平才拿出了自己收藏的一摞三亞快報向荀鵬程展示,不無得意地介紹道:“貴報自創刊以來,老朽一期不落,全都買了,你看,連前段時間出的這期增刊也有!”

關平才所抽出來的這份報紙,正是馬打藍人惹出那起新聞事件之後,快報報社在官方壓力之下連夜增發的一期增刊,這可是與荀鵬程有著化解不開的關係。荀鵬程看了也有些哭笑不得,表情頓時有些尷尬。

關平才察言觀色道:“閣下可是有什麼不便之處?”

荀鵬程苦笑道:“倒也沒什麼不便,不過這期特刊,和前一期的頭版頭條,都是在下的手筆。”

“哦?原來這快報上署名‘禿筆生’的作者便是閣下啊!失敬失敬!”關平才拱手道:“快報自創刊這幾年來,倒也出過幾次增刊,但老朽還是第一次看到前日頭版頭條與之後的增刊都是同一人執筆,真乃異數也。”

荀鵬程可沒法給他解釋這中間的到底是怎麼回事,當下只能含糊應下,卻根本不敢藉著這個勢頭自行吹噓。他深知馬打藍買武器這事的背景頗為複雜,自己已經被捲入其中兩次了,如果再來第三次,那就未必還能有運氣安然脫身了。所以哪怕只是與其相關的話題,荀鵬程也是下意識地主動迴避。更何況旁邊還坐著老高這個隱患,要是他聽出什麼味道,回去給他那女婿一說,自己豈不是又得要跟安全部解釋好久。

荀鵬程當下趕緊將話題轉移到種植園的經營狀況上,關平才對此卻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老朽兩個兒子如今都在為國效力,讓他們回來繼承這種植園也沒有興趣,那就只能當作是老朽的棺材本,能收幾個錢是幾個錢了。”

聽了這話,荀鵬程沒敢追問關平才的兒子在哪個部門效力,免得又問出不該問的事。但關平才明顯對經營種植園的興趣不大,平時都是交給手下的幾個親信在打理,也只有比較大的賬目需要他親自批示的時候才過問一下。至於這裡的產出,都是農業部包銷的,合同一簽就是二十年,也無需他自行張羅銷路。

荀鵬程問道:“那香料種植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

關平才應道:“你是說農技方面麼?那自有農業部的技術員定期過來處理問題,老朽年紀大了也學不進新東西了,都是幾個年輕後生在負責。要說有什麼講究,那自然是種得越多越好!”

荀鵬程心道我倒是想隨便種個幾萬畝玩玩,可問題是口袋裡沒那麼多錢啊!他想了想又向關平才打聽這附近的地價,若是便宜,倒也可以考慮在這邊圈地。

關平才道:“如今不比早幾年了,海漢四年的時候,這邊地價便宜得很,只要是建種植園的,一百畝地一年只需繳納一千元承包金就行,一次圈地五百畝以上的還有優惠。後來在這邊開的種植園越來越多,地價也隨之水漲船高,如今要比當初漲了十倍左右了。就算如此,大戶也還是在年年擴建,恨不得把周圍方圓幾十里的地全都圈下來。”

荀鵬程聞言皺了皺眉,這個地價變化的幅度之大,的確是超乎了他的想像。而且以目前的承包費用而言,他手頭的資金的確沒法搞出什麼大場面。看著帳戶上的錢是不少,但想想要圈地,僱人,安置,購買各種生產工具和種苗,外包給農業部的話,費用還會比這更高,而且頭兩三年基本是只出不進,沒有什麼收入。他手頭這點資金弄個百十來畝的種植園還行,但這種小型種植園就別指望能賺到什麼大錢了,也未必供養得起他所嚮往的奢華生活。

“那儋州地價如何?”荀鵬程還是不死心地追問道。

關平才道:“儋州地價?當然是比這裡更高了!閣下可能不知道吧,如今儋州那邊要開新的種植園或者農場,圈地都必須五百畝起步了,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玩得起的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8-26 09:33
第1589章 行行都不易

這跟先前去農業部諮詢的時候問到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啊!荀鵬程心裡不禁覺得有點上當受騙的感覺,難怪自己去諮詢的時候,經紀公司的人只是一味地建議自己先去儋州當地作實地考察再作選擇,而對於在儋州開辦種植園所需的基本費用含糊其辭,只說不同的區域地價會存在差異,並沒有拿出一個具體的報價單來。

荀鵬程當時從農業部下屬的種植園經濟公司所瞭解到的地價,同樣也是幾年前剛在這邊推廣種植園項目時的水平。他認為自己還算能夠承擔,所以他才會選擇了儋州這邊作為自己的目的地,但沒想到實際情況卻並不是那麼回事,地價價差之大足以讓他一夜回到窮人身份。

“這幫尸位素餐的官僚!”荀鵬程心中暗暗對農業部的工作詬病不已。

但經過這一路的瞭解,他也明白了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狀況,一多半的原因是種植園的投資仍然正處在風頭上,許多大商行大富商砸進大把的資金,所開辦的種植園規模和成本也都是水漲船高。農業部那幫人為業績考慮,自然會更傾向於扶持大型種植園,一來二去之下,像他這樣小打小鬧的項目就不是那麼受重視了。

荀鵬程原本以為馬打藍人給的這筆豐厚酬勞足以讓自己變成衣食無憂的大地主,但如今看來富則富矣,距離真正的有錢還是差得老遠,並不是隨便撿著什麼生意都能投資入行的。而要在這邊開辦一處種植園,過程也並不是自己預想的那麼簡單輕鬆,能不能成事,最終都還是要用錢說話才行。

關平才見他意興蕭索,便又勸道:“如今能賺錢的買賣那麼多,也不見得非要辦種植園。首長們也在報上說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嘛!”

“那儋州還有什麼別的好營生嗎?”荀鵬程順口問道。

關平才道:“那就多了啊!儋州的書院、製鹽、海運,也都是出名的產業,以此發家的大戶更是數不勝數,閣下若有興趣,也可以嘗試一番。”

荀鵬程一琢磨,製鹽海運自己是一竅不通,書院嘛,自己來海漢之前倒是在鄉下教過一段時間的私塾,卻不知道儋州的書院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不過以前曾聽儋州的白鹿書院、定西書院等大書院的名頭,此番去了之後倒是要抽空去看看這些地方。

但要說開辦書院,荀鵬程知道自己的本事肯定還差了十萬八千里,而且書院這種地方必然要請一些學識高深的夫子坐鎮才能招募到學生,這個可比拿錢買奴隸難得多了,要是在業界沒有一定的人脈基礎根本就做不成。而荀鵬程在三亞所積累的人脈雖然遍及三教九流,但文化界還真是他的弱項,三亞那些高級書院裡的夫子,他平時根本就沒什麼接觸的機會,而且那些人都是受執委會重用的人才,想來也不是些許財帛就能打動的。

再說開辦書院要圈地、建房、招生,這麼多的麻煩事,荀鵬程可沒心情去一件一件的打理。他雖然自己就是讀書人出身,但或許是因為教過一段時間的書,深知其中麻煩,對於辦學這種事卻沒有什麼興趣。即便他知道教育產業也是一門賺錢的生意,但也沒什麼心思進入這一行。

荀鵬程在席間與關平才談了半天,但談及的生意要嘛是他根本就沒興趣,要嘛就是完全的門外漢,對其無從下手。這種挫敗感讓荀鵬程感到有些喪氣,他想像中已經擁有了一定資金的創業應該是輕鬆而美好的,只要把生意架子搭起來,後面就只需享福就行了。但現在看來別說享福,第一步要搭的這個架子就極為不易,以他現有的本事要完成這一步,恐怕就需要付出極大的心力。

酒席之後來到關平才給他們二人準備的住處,也就是一間很普通的二人間,據關平才說平時是給手下管事住的地方,不過這兩天有兩個管事請假回家去了,所以便空出了這間房。老高趕了大半日的車,又在席間喝了幾杯,早早就已經乏了,洗漱之後跟荀鵬程打個招呼便躺下了,片刻之後就鼾聲如雷。

荀鵬程卻沒有多少睡意,來到昌化之後的這些經歷,一部分是印證了他此前對種植園這種經營項目的看法,另一部分卻是有些出乎了他的預計。

荀鵬程之所以會選擇種植園作為目標,一方面是覺得這個投資項目可以完全託管給海漢官方,運作起來比較方便,經營上也能省心,另一方面也是認定了種植園能夠賺錢,而且收益期相當長,總體來說作為長遠投資是非常划算的買賣。但來實地看過之後,他發現這門生意的利潤是可觀,但卻不是誰都能操作下來。如果沒有雄厚的資本,那麼進入這個行當之後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會是還沒等來收益就已經被榨乾了。

有很多大商家靠著種植園賺了大錢,並且還在將賺來的錢源源不斷地繼續投入這個行業擴大經營規模,但荀鵬程卻未能趕上這種滾雪球式經營的最好時機。他現在要是輕易入場,那極有可能在原始積累的途中,就會因為彈盡糧絕而被迫成為了其他大雪球的一部分。

這種可能性並非只存在於他的腦海之中,事實上種植園之間也同樣存在著大量的競爭和兼併,甚至個別行業已經開始出現了接近壟斷經營的形態。對於商家來說,能在某個行業或者某種商品形成壟斷,這幾乎就等同於掌控了市場定價權,而由此所帶來的利益將極為可觀。所以很多大商家一面逐年增加投資擴大自身的經營規模,一面設法兼併同行的中小種植園,畢竟通過兼併形式來擴大經營規模,回本和見效都將更快。

目前海漢官方對於這樣的走勢還沒有拿出明確的態度,市場仍是處於野蠻生長的狀態中,自然會有一些冒險家殺入這個市場,但實力不濟或是運氣不佳的人可能就會在湍流中溺水。荀鵬程自認實力有限,運氣似乎倒是不錯,頗有點偏財運,但他卻不會僥倖地認為自己能夠一直憑運氣走下去。如果對要投資的生意半分把握都沒有,那這錢放在海漢銀行裡要遠比像潑水一樣灑出去更安全。

但他也不甘心就此放棄,正如關平才所說的那樣,海漢國能賺錢的生意實在太多了,也不必拘泥於種植園或是其他某類生意,關鍵還是要找到適合自己的目標才行。儋州是海南島上三座大城之一,作為一個擁有天然港灣的濱海城市,那裡同樣也有著極為濃厚的商業氛圍,而競爭又不如三亞和海口兩處激烈,所以荀鵬程才會選擇了這個地方作為自己的目的地。

究竟會不會有合適的買賣,大概還是要去到儋州之後才能確定吧。荀鵬程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為自己打氣,他可不想還沒到儋州就已經喪失了信心,好歹也先去看了再說。

第二天一早,荀鵬程辭別關平才,繼續向儋州城出發。途中荀鵬程想起關平才竟然是自己的讀者之一,也覺得這個緣分是真的有點奇妙。若非如此,關平才大概不會特地設宴留宿,也就沒機會知道他所講述的這麼多情況了。想不到過去這兩年的工作,在自己離職之後還依然在帶來好處。荀鵬程突然覺得,以前在報社供職的經歷也算得上是自己人生的一筆財富了。至少自己現在所擁有的眼光和見識,是許多普通人難以企及的。

想到這裡荀鵬程又覺得有點開心,既然自己比普通人有眼光、有想法、有錢,那獲得成功的幾率也應當超過普通人才對。只要慢慢琢磨,一定能找到某個適合自己的買賣。

從關平才的香料種植園出來上了官道,按老高所說,距離儋州城大約還有百里之遙。如果快行直走,一天之內倒也可以趕到儋州。不過荀鵬程根本就不著急這一時片刻的工夫,還是吩咐老高慢慢走,以考察沿途的種植園為主要目的。

從昌化到儋州的官道兩側不斷有支路延伸出去,而這些支路都是通往不遠處的各種農場和種植園,長期待在三亞的荀鵬程也終於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海漢的農業有多麼發達。要知道這些動輒幾百上千畝的種植園跟舊式地主的經營方式並不相同,首先種植園的土地產權都是歸海漢國有,而經營者僅僅只是得到一定時限的土地使用權;其次這些經營者已經不再是將這類項目視作是純粹的農業,而是當作了商業項目在進行運營,這與舊式地主那種小打小鬧剝削長工和僱農的經營模式也有著本質區別。

荀鵬程過去對這種差異並沒有一個確切的認識,甚至一度認為種植園經營者其實就是等同於地主。但親自來這邊考察之後,他便知道自己過去的看法是有些偏頗,而能夠推出這種農業開發模式的海漢執委會,更是讓他敬佩得五體投地。

荀鵬程雖然沒趕上開辦種植園的最好時機,但他也知道私人種植園在海漢國內造就了一大批富豪,這些人未必比他聰明能幹,但把握住了機會就一下子起勢了。荀鵬程並不懊惱自己沒有運氣趕上那一波,因為他知道在海漢國,幾乎每一天都會有新的商機出現,而能夠把握住這些新商機的人,也同樣有機會成為某個行業的領軍人物。

種植園這種經營模式出現已有數年時間,從歷史角度來這還算是一個比較新興的產業,但因為海漢在推出這個模式的時候就已經制定了比較完善的制度,所以其實種植園從一開始就是以一個較為成熟的模型在進行推廣。只用了短短幾年時間,這個行業已經進入到平穩發展的時期,想要一夜暴富基本是不可能了,門檻高度也是在逐年提升。到荀鵬程想要進入這個行業的時候,門檻已經高到他快要跨不過去了。

不過荀鵬程昨晚就已經想開了,就算今後不從事這個行業,多瞭解一點相關的情況也沒壞處。他在當記者的時期就積累了大量亂七八糟的學識,其中有不少也會在特定的時候發揮作用,在這個記憶倉庫中增加一些種植園相關的信息,倒也不會佔用太大地方。

既然荀鵬程不趕時間,老高也就樂得清閒,這沿途的種植園有不少都是他的客戶,要帶荀鵬程去逛一逛,參觀一下,一般都沒什麼問題。偶爾遇到像關平才這種好客的主人家,還會主動招待一番。

到後來荀鵬程也覺得好奇,對老高問道:“難道他們就不會把我視作競爭對手?我看他們一點都不迴避我,隨隨便便就讓我進去參觀了。”

老高應道:“你如今又沒進這個行當,哪來的競爭?再說就算你在這邊開了種植園,誰跟誰競爭還不一定呢!”

荀鵬程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自己這種連半隻腳都還沒踏進圈子裡的人,哪有資格讓別人忌憚,就算入行了也很有可能被老鳥們視作下飯菜,當下便釋然了。

上路第二天的晚上,兩人在一處名叫海頭鎮的市鎮上歇腳。這種遠離城市的小市鎮自然沒有什麼繁華景象,老高介紹說鎮上住的幾乎全都是為附近種植園工作的匠人,鐵匠、泥水匠、木匠、篾匠等等。而這個常駐人口僅有四五百人的小鎮,居然還設立有一個海頭鎮派出所,作為主管本地治安的機構。

當然了,這個派出所管理的範圍可不僅僅只是限於海頭鎮,事實上在方圓幾十里之內,也就這麼一個官方治安機構存在,所以其管理的範圍相當大,光種植園就有好幾十個之多。而這個派出所的人員配置僅僅十人而已,要維持管理如此之大的一片區域,其難處可想而知。
Babcorn 發表於 2018-8-31 08:27
第1590章 儋州風情

不過荀鵬程是見過世面的人,深知海漢官方對於治安的重視程度,既然能放心將這方圓幾十里地交給這麼一處派出所管理,必然是因為此地的治安狀況保持得不錯。而能以如此之少的人員配置,管理好社會構成十分複雜的這片地區,就說明這裡的警察必然是有些特殊的手段。

如果荀鵬程還在幹他的老本行,那遇到這樣的狀況少不得會去登門採訪一番,作為新聞素材記錄下來。但如今他對於諸如警察這類屬於司法體系的衙門已經頗為忌憚,如非必要,他都不願再與這些衙門有任何形式的接觸。

因此儘管車伕老高聲稱他的某位子侄後輩就在這個派出所當差,可以帶荀鵬程去拜訪一下,但荀鵬程對此依然是敬謝不敏。再說他現在並未拿定主意要在這裡投資,上門燒香也稍顯早了一些,太著痕跡反而不妥。不過他倒是不介意聽老高再說一說有關於這個派出所的情況,瞭解一下這裡的警察是如何治理這片地區。

老高對於這個話題沒有太多的避諱,很是爽快地回答道:“很簡單的道理,這方圓幾十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種植園,種植園就兩樣東西多,一是沒有合法身份的奴隸多,二是錢多。最容易出治安問題的就是這些外國奴隸,派出所的法子也很直接,哪裡出的事就罰哪裡的錢,而且是重罰!誰要是管不好自家的人,那就罰到破產為止!”

荀鵬程倒是沒想到這裡派出所採用的竟然是這種簡單粗暴,沒什麼技術含量可言的手段,聽了之後也是有點懵。但他旋即便想起來,這個海頭鎮派出所的轄區基本全是不差錢的大型種植園,在普通人眼中看來很大的金額,放在這些經營者眼中就未必是什麼大數目了。

但老高所說的罰錢,顯然就不會是什麼小數目了。能罰到這些種植園的經營者都覺得肉疼,其力度可想而知。

老高繼續說道:“種植園默認的規矩,只要奴隸犯了錯就要上鐐銬,就算要跑一般也跑不了多遠。而且各家都有自己組織的護園隊,專門對付那些不聽話,想逃跑的奴隸。一般能自行處理的事,就不會再往派出所這邊報了。如果是大點的亂子,比如有奴隸組織起來搞暴動,各家的護園隊也會聯手行動。”

老高這麼一說,荀鵬程便明白其中的奧妙了,派出所這種手段是讓各個種植園在一定程度上進行聯防自治,將維持治安的任務分攤到各家頭上。這樣一來,當然能有效地降低警察的工作強度,並增強地方上對奴隸這種治安高危人群的管理力度。如果有出現問題的苗頭,那麼最先察覺到的種植園經營者們就可以將其儘早處理掉。

但荀鵬程的見識要比老高多得多,他能看到這種方案的好處,當然也能察覺到這樣的處理方式也會存在很多弊端。首先這讓種植園有了合理的藉口去擁有一定規模的私人武裝,而這些私人武裝本身也會成為一定的治安問題。其次這種聯防自治的方式給了種植園經營者太大的權力,甚至可以自行決定對手下的奴隸生殺予奪,這顯然既不符合人道,也不符合海漢官方倡導的法治精神。一旦失去控制,那很可能便會逐漸在民間形成了草菅人命的風氣。

雖然按照老高所說,海頭鎮派出所將這附近的地區打理得井井有條,最近一兩年都沒出過什麼大的亂子,而且種植園自行組織的護園隊也沒有裝備火槍的資格,都是棍棒之類的武器為主。但荀鵬程總覺得這樣的處理方式並非長久之計,也不知道警察司的高層是否瞭解這邊的狀況,對於種植園所擁有的私人武裝會持什麼樣的態度。

想到這裡,荀鵬程更是覺得自己不跟著老高去派出所見他那個後輩親戚是正確的決定,三亞附近的崖城、陵水等地也有不少種植園,他可沒聽說那邊的種植園敢像這樣明目張膽地建立私人武裝組織。雖然這裡的做法暫時是被官府允許的,但荀鵬程總覺得隱患太大,還是先不要扯上關係為好。

老高見荀鵬程堅持己見,也就沒有再勉強他,只是不免要念叨幾句,說荀鵬程不懂人情世故云云。荀鵬程聽了也是哭笑不得,也懶得再跟老高解釋自己的想法。他甚至不問可知,有這麼多的種植園供養著,這派出所油水的豐厚程度估計足以讓別處的同行豔羨不已了,這種地方收的錢絕對幹淨不了,不被查就沒事,一查肯定出問題。

當然了,或許上面對這裡的狀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沒法在這地方投入更多的治安資源了。荀鵬程甚至不無惡意地推想,或許他們的上級也從中收受了不少好處,才會任由他們在昌化和儋州交界的這片地區為所欲為。

荀鵬程這種想法並不會對老高說出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老高會不會一轉頭就賣了自己。經過了一系列事情之後,荀鵬程如今的警惕性可是非常高了,對於其他人始終都會存著三分防備。

在路上花費兩天時間對沿途的諸多種植園作了走馬觀花式的考察之後,荀鵬程終於抵達了儋州境內。按照荀鵬程的指示,老高便駕車直奔儋州城,沒有再繼續考察儋州境內的農業狀況了。荀鵬程已經想得很明白,距離儋州幾十里之外的種植園開發成本已經讓自己難以接受了,而儋州這邊的花銷更是只高不低,那基本就可以直接把考察本地種植園的行程劃掉了。倒不如利用省下來的這部分時間,去儋州城內外看看有什麼別的營生。

儋州城是海漢在1630年拿下的瓊北重鎮,經過六年的建設之後,這裡已經成為了海南島上最為繁華的港口之一。每天進出儋州灣的各式船隻絡繹不絕,從安南北部和廣西廉州府運來的各種物資都是以儋州灣為主要目的地,位於儋州灣南岸的白馬井貨運碼頭更是已經成為了北部灣海域貨運吞吐量最大的港口之一。

如果說荀鵬程在昌化港看到的規模龐大的運煤船隊堪稱壯觀,那麼儋州灣白馬井碼頭的景象便可用繁榮來形容了。如果單以進出碼頭的船隻數目來看,這地方比起勝利港也毋庸多讓。當然了,這裡並沒有勝利港那麼多的商船、貨船與客船,數量最多的還是漁船。北部灣豐富的漁業資源讓儋州的捕魚業保持著極好的收益,這裡捕撈上來的一些特產魚類甚至會冰封起來,用快船送去三亞,作為提供給穿越者們享用的特別福利。

按照老高的介紹,儋州這邊的捕魚船隊規模應該僅次於三亞,是海南島上第二大的漁業基地。至於這裡每個月究竟能有多少漁獲,捕魚船隊的收益如何,老高的確說不清楚,但港口這麼多進進出出的漁船不會騙人,如此繁榮的產業,必然是有豐厚的收益作為支持才能發展起來。

荀鵬程看得眼熱,便開口問道:“老高,這邊的漁業是不是也跟種植園差不多,都是越做越往大了發展?”

老高點點頭應道:“是這個道理,不過這邊的捕魚船隊沒種植園那麼多,也就十幾支而已。規模小的船隊基本上都被兼併了,如今能留下來的至少都是有二三十條船以上的規模。”

荀鵬程沒有再繼續往下問了,很顯然捕魚這條道也是走不通的,二三十條漁船他倒是買得起,但問題是他一個外地人去哪裡能招募這麼多熟悉北部灣海況和漁汛的水手?除非是他直接出錢把人家的捕魚船隊連船帶人一起盤下來,但這種操作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了。

另一個吸引了荀鵬程注意力的景觀是官道旁立著的巨大廣告牌,足有三層樓高,三丈多寬。為了防止被大風輕易吹倒,這廣告牌是由許多竹片組成,中間留有縫隙讓空氣得以流通,背後有原木搭建的三角支架固定。即便是偶有颱風來襲將竹片刮掉一些,修補的成本和難度也相對較低。

當然僅僅只是廣告牌本身還並不足以吸引荀鵬程的注意力,因為類似這樣的廣告牌其實在三亞並不鮮見。如今勝利港和三亞港進出口航道的兩岸,幾乎全是商家花重金設置的大型廣告牌,在進出港的船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而儋州官道旁的廣告牌,讓荀鵬程感興趣的是上面的內容。

廣告牌的內容其實十分簡潔,就只有白漆刷出的兩排文字,第一排是“距儋州城XX裡”,第二排則是“距某某書院XX裡”,看似路標,實則廣告,而且會令人過目不忘,效果十分顯著。荀鵬程在三亞見過各式各樣的廣告牌,不過類似這樣給書院打廣告的招數,他倒是第一次見到,心中也不禁佩服這些儋州的經營者,竟然真是將這教書育人也做成了一門生意。

過了白馬井碼頭之後,距離儋州城就只有幾里地了,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肉眼就已經能看清儋州城城頭的箭樓。而官道兩邊也出現了大量頗為規整的建築物,這些建築都是十分規整的白牆灰瓦,據老高的介紹,這便是號稱儋州新景之一的“書院城”了。

說城當然有些誇張,但以集中在此地辦學的書院規模而言,的確是海漢治下第一,在這裡學習進修的學子最多時竟然多達逾萬人,比三亞那邊的高級書院連同軍校加起來的學員還多幾倍。儋州書院號稱地方特色之一,這書院城便是最好的提現了。

荀鵬程對這處地方也頗有興趣,選擇了下車步行,想要感受一下這裡的文化氛圍。這些書院的大門都是朝向官道而建,一家比一家氣派,這邊的門樓有兩層樓高,對面就要起個三層樓高的。你請了儋州市長寫書院牌匾,那我就要把海漢文化部部長寧崎抬出來,做一塊更大的牌匾掛到更高的地方。

這樣的攀比痕跡比比皆是,荀鵬程不用再問老高,自己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當下不禁連連搖頭,心說海漢雖然崇尚商事,但如此將書院當作了生意來做,又豈能達到言傳身教,教書育人的目的?

當然了,這些書院既然能在門面上作出這麼大的排場來,其實力之雄厚可想而知。這可不僅僅是開辦書院所需的經濟實力,就是這些掛在書院門口的牌匾,也能從側面反映出其人脈能達到哪個層次。荀鵬程也不禁設想了一下假如自己在儋州開設書院,要想請大人物題寫一塊牌匾作為門面,那自己能請得動什麼樣的人。

想來想去,荀鵬程很沮喪地發現自己跟官面上的大人物並無什麼私人往來,最後大概得親自動手寫牌匾才行。而這要放在書院城這片地方來作對比,就只會顯得毫無牌面了。別說比什麼師資力量、教學條件、就業資源,光是門面就輸了一大截,誰會來這種沒根基的書院唸書?

“果然還是行不通啊!”荀鵬程雖然在來儋州之前就已經大概料到了這種狀況,但真正接觸到現實的時候,還是不免有些受打擊。荀鵬程身為一個讀書人,卻是有些看不懂海漢經營教育產業的路數,難道讓這些書院變成競爭激烈的商業鋪面,有助於提升培訓效果嗎?

“老高,你說這些書院出來的學員,如果去考大明的科舉,能考上嗎?”荀鵬程此時身邊就老高一人,他的疑問也只有對老高提出來了。

但老高的回答卻是讓荀鵬程茅塞頓開:“這裡的書院跟大明不一樣,又不全是培養讀書人的,他們也不用考科舉。你這麼比較,不妥。”

是啊!海漢的書院開設的專業千奇百怪,荀鵬程是略有所知的,倒是忘了這些書院的教育方向並不是為了讓學員們熟讀經史子集然後去考科舉,而是要讓他們在畢業後盡快就業,成為海漢這台龐大機器上的一個零件。
Babcorn 發表於 2018-8-31 08:27
第1591章 文教產業

儋州在大明統治時期就是本地的文化名城,有數間在大明南方都算是小有名氣的書院,過去也出了不少知名文人。而海漢在接管了這一地區的統治權之後,也延續了之前的傳統,繼續保留這裡傳承了數百年的文教產業。但海漢的做法比大明要更為激進一些,並不是放任這些書院自身自滅,而是由寧崎主管的文教部門對書院的授課內容和經營模式都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變。

原本以四書五經,經史子集為主要教材,以科舉金榜題名為教學目的的傳統書院,開始逐步引入了由海漢官方編輯撰寫的新式教材,而以就業為目標的新學科也出現在了這些書院中。當然了,在此過程中也不是沒有遇到牴觸和反彈,但在1631年儋州刺殺案中,儋州忠明書院負責人黃子星因為勾結錦衣衛製造叛亂而被判了死刑,海漢官方因此找到藉口,對儋州當地依然堅持傳統教學內容的書院進行了一番清理,之後便再無人敢與官方對著幹了。

而在此期間,一批得到海漢官方扶持的新式書院開始在儋州文化界崛起,如荀鵬程聽過名號的白鹿書院、瓊西書院,都是這類跟上了官方步伐的先行者。這些書院早早便開設了各種職業培訓課程,用短期密集的培訓方式來為海漢發展中所急需的技術性崗位提供人才。這些學科幾乎都是對口就業,入學的時候就已經基本確定了就業去向,所以頗受那些急於要改變命運,獲得更好生計的窮人子弟的青睞。

對於普通人來說,送孩子去讀傳統的書院,在接受數年教育之後有了一定的文化基礎,再不斷地參加科舉應試,或許能有機會考取到功名,得到進入官場的機會。但最終能夠實現這一結果的人基本是千里挑一,絕大多數讀書人終其一生也只是一個普通儒生而已。這種模式的投資時間長,收效慢,而且存在著極大的風險,能收回成本的機會微乎其微。

而海漢所推行的職業教育模式對個人前景的把控更為明確,學員從入學之初就基本知道自己的就業前景和職業發展方向,也明白自己在這裡所學到的技能可以幫助自己獲得一份生計。至於今後能不能憑著在書院學到的技能進入到更高的領域,比如說官場,那就是各憑本事了。但只要能按部就班地參與到學習中,在書院所花費的時間和學費都必定能在日後收到回報,這可不是傳統的教育模式所能相比的。

荀鵬程一邊走一邊聽老高介紹這些書院的情況,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他雖然在來儋州之前便知道這邊已經將文教做成了一項產業,但親眼見識到這些經營規模龐大的書院,他所受到的衝擊仍然非常大。在此之前他實在無法想像怎麼通過經營這種產業來獲利,但在逐步瞭解了這個產業的現狀之後,他也不得不佩服這些經營者的頭腦。

每個書院基本都會有自己特有的優勢學科,以此來保持競爭力。比如白鹿書院的文秘專業,專門為海漢各種事業機構培訓書吏文員,也是目前畢業學員入仕比例最高的專業之一。很多在大明考科舉無望的儒生,都會選擇轉投這個專業,只要申請到海漢籍貫,然後經過百日培訓,合格之後便會被推薦到海漢的各種官方機構中就業。雖然這個專業的學費並不便宜,但勝在師資力量強,學員就業率高,頗受家境寬裕的民眾青睞。

而後起之秀的瓊西書院則更側重於實務,其開辦的造船、冶煉、醫護等專業都已經在業內頗有名氣,每年可以向各個專業機構提供上千名合格的畢業生。瓊西書院開設的專業都是以技能學習為主,足以保證學員在畢業後能夠憑藉這一技之長找到生計,非常適合那些家境貧寒,只想盡快學一門實用技術養家的人。

接受這種職業培訓的學員也並不全是在這裡學完就算了事,一部分表現優異者會被推薦去三亞的高級教育機構進修,從而成為擁有更專精職業技能的高級人才。不過近兩年儋州的書院已經開始發力,打造屬於自身的優勢教育項目,爭取要讓一些專業的高級培訓階段也落戶到儋州。而儋州地方上對於這種動向也非常支持,現任儋州市市長張新就明確提出了要把文教產業做大做強的口號,鼓勵書院經營者們開辦新專業,以高薪從三亞和其他地方挖人提升本地的師資力量。

以荀鵬程的眼光來看,這位市長的口號應該不只是喊喊而已,儋州的文教產業除了自身所能創造的價值之外,對上下游產業的影響也會非常巨大。經濟效益可能是比不了種植園這類實體產業,但所帶來的社會效益就遠非種植園可比了。比如儋州受教育人口的比例,在海漢國恐怕已經算是最高的了,即便是彙集了全國精英的國都三亞,民眾的文化水平也未必比得了這裡。

荀鵬程在報社工作期間,曾經瞭解到一個非常有趣的數據,也可以看做是儋州文教事業發達的具體表現之一。根據海漢官方的統計,報紙這種媒體在海漢國內訂閱量最高的地方並非三亞,而是儋州。就連荀鵬程曾經供職的《三亞快報》,在儋州也有一處發行點。

除了三亞出版發行的幾家大報之外,儋州本地還有數家各有特色的地方報紙,而且訂閱量並不小,至少收入能夠維持其長期運營。不過荀鵬程只聞其名,還沒見過實物,這次到了儋州之後,他倒是想好好觀摩一下同行的作品,看一看這邊的報紙到底是有什麼樣的特色。

荀鵬程在書院城附近便下車開始步行,於是到儋州城最後這幾里路便是一路慢慢走過去了。儋州城下沿著城牆根全是各種食肆攤位,好不熱鬧。老高介紹說自三年前開始,這邊就已經撤了城防,平日民眾進出城都無需查驗,城牆上的各種防禦工事也撤了個一乾二淨,連城防炮都沒剩一門。

荀鵬程奇道:“那萬一要是有敵人來襲,不設防的儋州城豈不是正中敵人下懷?”

老高笑道:“那也得看敵人能從哪裡殺出來啊!儋州灣裡就駐紮著海軍的艦隊,每年的海軍軍演都在儋州海域進行,這周圍的國家都要派將軍過來觀摩,誰能在見過我海漢海軍艦隊之後還有膽子敢造次?這儋州附近方圓百里也被反覆清剿過多次,連土匪山賊都沒了,又哪會有什麼危險。即便有人想試試造反作亂,這儋州城內外還駐紮著一個陸軍營呢!想打儋州,不來個幾千人想討得了好?”

荀鵬程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周邊地區連對手和不安定因素都沒了,那還需得著日防夜防地擔心開戰嗎?儋州只要維持好市面上的治安就足夠了,至於戰爭,那應該不是儋州地方官府目前需要擔心的問題了。

荀鵬程從儋州南門入城,果然沒有關卡查驗進出城的民眾,只是在城門外有幾名黑衣警察執勤,老高說是專門負責疏導城門交通,以免人流車流混雜之下,在城門處卡住造成堵塞。不過據說高官們已經在討論,是不是應該逐步將舊式的城門拆掉,以便能拓寬進出城的道路,方便民眾的出行需求。

儋州城內倒是基本保持了原有的佈局,官署集中在城北,商舖則多在靠近官道的城南。荀鵬程注意到這裡的商舖售賣文化用品的比例相當高,一條街上十間鋪子里約莫有六七間都是賣筆墨紙硯和其他文化用品的。

當然了,這裡所售賣的筆墨紙硯也並非傳統的式樣,大部分都是具有海漢特色的商品,類似配備了精鋼筆尖的蘸水筆,以及蘸水筆專用的高級紙張等等。這些文具雖然在三亞的店舖裡也有出售,甚至有價格極為高昂的典藏版和禮品裝,但樣式卻沒有儋州這邊多。荀鵬程作為一個文人,自然對這些商品有著特別的情愫,當下便讓老高將他的行李先送去客棧,自己則是開始沿著街道一家一家地慢慢逛起來。

荀鵬程逛了幾家店,買了自己在當記者的時候就已經看好,卻一直捨不得買下來的一支七彩玻璃筆桿蘸水筆。這筆在三亞要賣到三十多元錢,不過儋州這邊倒是要稍稍便宜一點,店家還很大方地送了一瓶半兩裝的墨水。在另一家店裡,荀鵬程看到一對石獅子造型的小巧玻璃鎮紙,拿起來就捨不得放下了,於是又掏了錢買下來。

等他一路走到老高推薦並替他定下的客棧,已經買了四五樣文具,還有好幾本本地印刷的書籍。另外他倒也沒忘了在路過一個報攤的時候,將那攤子上的每一種報紙都一樣來了一份,打算住下來之後抽時間好好研究研究。反正現在也不打算要急於投資種植園了,荀鵬程決定先在儋州住下來,再慢慢打算後面的事情。他如今手頭上的資金如果只是用來維持生活,那過上十年八年的閒散日子也是輕輕鬆鬆,倒也不用急於尋找生計了。

荀鵬程與老高交接完之後,又特地打賞了老高二十元錢作為他一路充當導遊的答謝。雖然僱車的費用在出發之前就已經付過了,但荀鵬程自知老高在途中給自己提供的這些信息遠遠不止這點小費的價值,因此給出這筆錢的時候也毫不吝嗇。

老高也不推辭,收了錢之後還問荀鵬程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見一見他的那個女婿,荀鵬程心裡一激靈,連忙擺手謝絕了老高的好意。他可不想剛到儋州,就馬不停蹄地又跟老冤家安全部扯上了關係。不過他也答應了老高,如果下次再去到昌化,會設法與他取得聯繫。像老高這樣在地方上有方方面面人脈的人物,荀鵬程還是樂於與其結交一番,說不準什麼時候還得再求人家幫忙辦事。

荀鵬程初來乍到,也不想在外人面前露了底,他到儋州之前就對老高提了要求,讓老高推薦了一家環境比較好的客棧,然後由老高出門租下了一間上房,直接交了一個月的房錢。客棧老闆也很懂事,知道這種出手闊氣卻行事低調的主顧最好就別多話,只是讓荀鵬程有事招呼,又指定了一名機靈的夥計專門負責荀鵬程的日常起居飲食。

安排好生活之後,荀鵬程便開始靜下心來適應本地的環境。其實三亞到儋州的直線距離不過三百多里,氣候和人文環境方面都沒有明顯差異,而且如今都是處於海漢統治之下,又都是漢人聚居區,各種法律法規也都是同樣的標準,荀鵬程倒也不會有太強烈的身在異鄉的感覺。唯一覺得有些不便的就是目前還得暫時住在客棧,始終沒有自己的家住著方便。

荀鵬程當然也有考慮在儋州買房然後落腳,不過儋州城內條件稍好的民房幾乎都是在各級地方官員手中,這些房子出讓的可能性極小,而普通的民房,以荀鵬程如今的眼光又看不上。儋州城外倒是有不少新建的居住區,但這些居住區的佈局和規劃都跟荀鵬程在三亞時住的集體公寓差不多,他也不想再搬回那種環境裡去住。

荀鵬程自己的打算是希望能夠申請到一塊地,然後自行修建一處院落,哪怕是只有兩進或者三進院子,也算是一處像樣的宅子了。不過他稍微打聽了一下,像他這樣的外來戶要在本地申請宅基地建房,最快的途徑就是投資落戶,特別是種植園之類本身就要圈地的項目,自行建房就不在話下了。但荀鵬程目前並不打算繼續往種植園這個行業裡鑽,所以建房的計畫也只能暫時擱淺了。而相比於住房,目前倒是有一件讓荀鵬程更感興趣的事情,那就是研究本地出版的幾種報刊。
Babcorn 發表於 2018-8-31 08:27
第1592章 開眼界

作為海漢國內文教產業最為發達的地區,報刊這類的出版物也因此擁有了得天獨厚的市場條件。這裡的報刊內容就不僅僅是像三亞那樣以時事新聞和國家大政為主,而是有著更為多樣化的風格。

例如荀鵬程從市面上買到的一種名為《職教參考》的報刊,其內容便是以儋州本地諸多書院的職業培訓專業課程為主,基本上都是各式各樣的軟文和廣告。荀鵬程曾經是這個行業的從業人員,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這份報刊的生存模式就是替各家書院的招牌專業做廣告宣傳。

這種行業報刊或許對穿越者來說不算是什麼新鮮事物,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卻是從未見過的新玩意兒。哪怕荀鵬程在三亞當了兩年記者,也沒見過三亞有哪個行業發行了這類報刊,原因無他,民眾的文化素質還不足以在某一個單獨的行業中支撐起一份報刊的發行成本。而儋州為數眾多的書院卻恰恰提供了合適的條件,這份報紙據說每個書院都會訂上若干份,以此作為對內洗腦,對外宣傳的工具。

荀鵬程不問可知,要是哪家書院不訂這報紙,很快就會在同行的競爭中落得下風。而想要在這份報紙上獲得一定的曝光率,那顯然也是要拿真金白銀出來買版面才行。荀鵬程雖然不清楚這份報紙的發行量有多大,但儋州的書院如此之多,本地民眾的文化水平在海漢國也是名列前茅,想必其發行量肯定是在自己過去供職的《三亞快報》之上了。

發行量越大,就意味著報紙上這些宣傳內容的價格越高,而報社的整體收益也會因此而提升。想想過去快報上那些由主編出面拉回來的豆腐乾廣告,價錢都高不到哪裡去。如果能將一期報紙的內容全都換成整版廣告,那得收多少錢回來?荀鵬程不由得有些佩服這間報社的創刊人,竟然能想到這樣的一個商機,而且看樣子還運作得挺不錯。

除了《職教參考》之外,儋州市面上還有兩三份以詩詞歌賦之類的文學內容為主題的報刊。荀鵬程大致看了一下,這幾份報紙倒是沒有太重的商業痕跡,上面有限的幾個廣告也幾乎都是文房用品。但他不認為沒有商業盈利的私營報社能夠長期存活下去,像這種以文學為主的報刊,真有那麼多人訂閱嗎?

荀鵬程仔細翻看了一下報紙上的內容,發現每家報紙上的廣告幾乎都集中於那麼一兩個客戶,報紙本身的定價又極為低廉,當即便明白了其中奧妙。這類報紙也是與傳統意義上的報刊運作模式有所不同,應該都是由那些賣文房用品的商家贊助的。換句話說,這報紙本身就是那些商家的宣傳手段而已。以低廉的定價來換取更多的讀者和傳播面,而報紙的發行和運營成本則是由主要的贊助商來承擔。

這種經營模式在三亞同樣也是不多見的,很少有哪家報社會像這樣只服務於有限的一兩個商家,因為這樣做幾乎無異於自斷財路。荀鵬程甚至大膽地猜測,說不定這種報紙的幕後東家就是那幾個打廣告的商家。只要針對的目標客戶群體足夠大,這種宣傳就肯定會有一定的收效,用這種經營方式來維持報紙的運營也未必會見得虧本。

開眼界了啊!荀鵬程暗自感嘆這次來儋州果然有收穫,進城第一天就學到東西了。他在三亞的報社裡幹了兩年,都還不知道原來這個行當還有儋州這樣的操作方式。而這兩種辦報方式中無論哪一種,都應該會比快報當初所面臨的生存壓力要小得多。但話說回來,這些操作方式在儋州之外也的確沒有適合的環境,否則應該早就被引進三亞了。

“當初就該來儋州入行才是!”荀鵬程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但旋即又想,那時候自己一心想要得到入仕的機會,三亞在外人眼中是海漢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自然機會要多得多,就算自己知道儋州有更好的出路,肯定也還是會犟著脖子先到三亞看看。再說剛到海漢的時候自己心高氣傲,如果不是在三亞受了連番挫折,又哪有可能會低下頭來去報社當個跑腿碼字的記者。

荀鵬程這一研究,什麼時候天黑了都不知道,直到快看不清報紙上的字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房裡坐了半天時間了。此時心思回到現實環境中,他才感覺到肚子空蕩蕩地餓得厲害,當下開了房門叫來了夥計,讓他去置辦幾樣本地有名氣的好酒好菜送來房中,順手又打賞了夥計一點錢。

夥計見荀鵬程出手闊綽,連忙應下來,不一會先給荀鵬程上了一碗熱乎的儋州擂茶,這擂茶的主料有花生、芝麻、茶葉、紫蘇、米蝦等等,具有清熱、解毒、生津的功效,也可以在開飯之前先墊一墊肚子。

很快夥計端上了兩道涼菜和一瓶酒,說是幾道熱菜還在廚房等出鍋,讓荀鵬程邊吃邊等。約莫又等了一盞茶的工夫,陸續上了幾道本地的招牌菜,東坡荷香肘、南吉黃皮雞、毛薯燉山豬,連飯也是這間客棧自行創製的海鱔燜飯。荀鵬程一個人吃這桌菜,可謂是十分豐盛了,這也大概是他離開三亞之後,吃得最為舒心、自在的一頓飯了。三杯酒下肚之後,荀鵬程甚至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不過這段時間荀鵬程謹言慎行習慣了,倒也沒有放縱自己喝個爛醉,一瓶酒只倒了一半就主動打住了。他讓夥計收了酒菜,送來熱水在房中洗了個澡,然後才收拾睡下了。

來到儋州的第二天,荀鵬程打算出門轉轉,看看本地的風土人情。臨出發前他將夥計叫來打聽了一下,本地有什麼值得去看一看的地方,抑或是最近有什麼活動可以去圍觀一下。

夥計應道:“要說本地最值得一觀的,便是城外南邊的書院城了,那景像在別地是決計見不到的。”

荀鵬程道:“書院城倒是在來儋州的途中已經看過了,可還有別的什麼看點?”

夥計想了想道:“客官若是早來三個月,便正好趕上每年一度的海軍演練,可去圍觀看看熱鬧。若是再遲兩個月,年底的煙花大會也十分精彩。最近嘛,大概就只有本地一些文人舉辦的各種以文會友的詩會了,客官若是有興趣,可去街頭看看那些告示欄,一般有這類聚會,主辦者都會提前張貼出來。”

荀鵬程心道海軍演練豈是一般民眾能去圍觀的?海軍每年夏天在北部灣舉辦的“跨越”軍演可不單單只是練兵而已,同時還肩負著向周邊國家展示武力,推銷軍火的任務。而每年軍演前後都會在儋州灣附近集結大量的部隊,整個儋州地區也會進入到為期大約兩個月的戒嚴時段。在此期間海南島西北段的港口都會暫時封航數日,禁止一切民船駛入演習海域。

至於夥計所說的“圍觀”,大概只是指在軍演開始之前的陸上閱兵式而已,那個儀式倒是允許普通民眾在指定區域內觀禮,但荀鵬程每年在三亞都能看到國慶閱兵式,對於這種軍演上的閱兵倒也沒有太濃厚的興趣。

而所謂以文會友的詩會,早幾年的時候荀鵬程倒是還有點興趣,隨便做幾首打油詩吟誦一番,裝模作樣地寫幾幅字,大家互相商業吹捧一下,談得來的就結識一下,然後一群人吃吃喝喝,遊山玩水,倒也逍遙自在。不過在三亞經歷了這麼風波之後,荀鵬程的心態早就已經起了不小的變化,過去那些酸腐文人的作派已褪去大半,也不會再對詩會之類的社交形式抱有太大興趣。他正想敷衍兩句然後出門隨便轉轉,夥計接下來所說的話又讓他改變了主意。

“客官,本地的文人聚會可不光是作詩,若是客官有在本地做生意的打算,也可以去看看。”

荀鵬程奇道:“難道名為詩會,實則是談生意?”

夥計應道:“作詩、賺錢,兩不誤嘛!有錢有閒搞這種聚會的多是本地大戶,客官去結識一下新朋友也是沒壞處的。”

荀鵬程突然覺得這伙計還真是挺有眼力勁的,知道該如何向自己推薦這種活動。說起吟詩作對,自己的確是沒太大的興趣,但如果換作是接觸社會上層的機會,那倒是可以去看看有什麼搞頭了。

荀鵬程出了客棧,按照夥計所指點的方向,很快在在一處十字路口見到了告示欄。這種張貼各類告示的設施在三亞街頭也有,荀鵬程對此倒是並不陌生。除了張貼官府的公告之外,這裡也可以貼各種民間告示,如尋人、招租、雇工、懸賞等等,當然前提是不能把告示糊在官方公告上面。正如客棧夥計所說的那樣,荀鵬程很快便在告示欄找到了一個文人聚會的告示。

這個聚會告示並沒有因為目標人群的特殊性就拽文,而是用極為白話易懂的方式寫就:“茲定於某月某日,儋州海風詩社在城西鳳鳴山莊開辦文會,以文會友,為期兩日,歡迎各方賢達蒞臨。”後面還有一行小字:“本次活動一應費用由參加者自理。”

光看這文風,荀鵬程甚至會認為這是某個商家要辦產品推廣活動寫的請帖,根本就跟詩社、文會不太搭,但也正是如此,才讓荀鵬程產生了更大的興趣。很顯然這並非一般意義上的文人聚會活動,而且提醒了參與者去了是會產生費用的,這樣無疑就先洗掉了一部分想去吃混食的落魄文人。

荀鵬程不禁有些好奇,這個所謂的海風詩社一方面要通過張貼這種古怪的告示來徵集更多的參與者,另一方面又要在這個階段就設立一定的准入門檻,提前排除那些條件不達標的人,這活動的內容到底又會是什麼。如果不是那客棧夥計推薦,他大概還真不會想到本地的文人聚會竟然有這麼多的門道在裡面。

但荀鵬程當下又產生了一絲猶豫,他能感覺到活動的組織者是在有意隱藏真實的目的,而這種活動的內容是否合法,是讓他最為擔心的問題。荀鵬程在三亞的時候就因為不小心觸及了某些政治敏感區域而惹上過麻煩,要不是運氣夠好,這個時候就不會是在儋州享福,而是在某處苦役營裡當苦力了。他現在時時處處小心,就是不想再次掉進某個坑裡,畢竟好運氣能保自己一時,卻肯定保不了一世。這文人聚會光看告示就似乎帶著幾分詭異氣氛,讓他實在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荀鵬程看那告示所寫的時間恰好便是今日,怕自己再在這裡站下去就會立場不堅了,當下調頭走人,在城中閒逛起來。只是他心中不免還是在想著那奇怪的告示,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城裡的另一處告示欄前,荀鵬程下意識地湊過去看了一下,果然看到這裡也張貼著海風詩社的告示。

“不可不可,不可冒險行事!”荀鵬程當即趕緊在心中提醒自己,莫要被這告示所迷惑。他走開幾步,卻見自己已經來到了一處城門前,而且並非昨天入城的南門。

荀鵬程隨意亂走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到哪裡,稍稍分辨了一下方向之後才發現眼前的這處城門是儋州城的西門鎮海門。荀鵬程一想,那告示上所說的舉辦文會的地點,可不就是在城西?當下在路邊隨便一問,果然出鎮海門再前行不遠,便是告示上所說的鳳鳴山莊了。

“罷了,就去看看,如果狀況不對扭頭就走,不與其過多糾纏便是。”荀鵬程自知難以抑制住好奇心,只能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了。

看到城門處執勤的幾名黑衣警察,荀鵬程居然很少有地產生了一種安全感:“此地乃是海漢治下,不法之徒當不會如此猖獗,若是看出端倪就趕緊離開,只要回到城內便沒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8-31 08:27
第1593章 別樣的聚會

自鎮海門出了儋州城之後,地理位置離儋州灣已經極近,站在地勢稍高的地方就能看到海灣內的景象了。而告示上所提及的這個鳳鳴山莊,便位於儋州灣海岸線不遠處,只是這地方其實並無什麼高大的山丘,所以這“山莊”之名,多少有一點名不副實。當然荀鵬程對此也能理解,畢竟起名叫“某某山莊”,聽起來會更風雅更有氣勢一點,要是叫什麼張莊李莊王家莊的名字,那顯然就不符合文化圈的風格了。

既然有底氣在起名時用了“山莊”這種稱謂,那自然建築規模也不小,荀鵬程出了城門沒走幾步,就已經看到前方道路旁邊立著一處高大的牌樓,而牌樓下是一條丈許寬的平整石板路,路況看起來甚至比官道還好一點,但這條路並不長,二三十丈之外便是那鳳鳴山莊十分顯眼的大門了。

牌樓下站著數人,荀鵬程走到跟前的時候,便有一人站出來主動問道:“閣下可是來參加詩社聚會?”

荀鵬程點點頭道:“正是。”

那人又問道:“閣下可有詩社請帖?”

荀鵬程應道:“沒有請帖,在下是看到街頭告示,慕名而來。是要有請帖才能參加嗎?”

那人應道:“那倒也不是,我家主人貼出告示,便是希望有更多有才人士參與。不過閣下既然沒有請帖,那還需先登記一下方可入內,還請見諒。”

荀鵬程心想你說的到底是“有才”還是“有財”,這大概還值得研究一下,沒錢的人也未必能進得了這山莊的大門。雖然荀鵬程是步行而來,也沒有攜帶隨從跟班,不過他身上衣著都是在三亞訂做的改良版海漢式著裝,衣料是產自浙江的高級綢布,鹿皮涼鞋也是三亞最有名的鞋鋪在今年夏天出的新款,這一身行頭沒個兩三百是下不來的。只要稍微識貨一點的人,自然不會將他視作了普通人看待。

負責招呼荀鵬程這人顯然還是有一點眼力勁的,至始至終對荀鵬程都很客氣,將他引到旁邊,這裡還專門擺了一張桌子,有一人執筆坐著,看樣子是專門負責登記賓客身份。

荀鵬程問道:“那需要登記些什麼內容?”

“只需告知姓名及從何處來即可。”

荀鵬程心道這倒是簡單,不過他還是多了個心眼,並沒有直接報上自己真名,而是化名為程鵬,自稱是從三亞來儋州遊歷。萬一這裡有什麼狀況,自己用個假名也能多幾分脫身的機會。如果對方還要求出示身份號牌來證明,那他就不打算進去了。

好在這個登記似乎真的就是走個形式而已,對方登記完畢,便安排了一名小廝帶著荀鵬程進去。荀鵬程見這登記過程也是稀鬆得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防備,當下倒是放心了不少。

這鳳鳴山莊白牆碧瓦,門戶頗大,看起來的確像是富貴人家所在。院落中的假山庭院十分精緻,即便是放在三亞也不多見。山莊的正廳中已經有了十來名賓客,全是年輕男子,看其穿著打扮倒應該都是儒生,不過都是挺普通的衣物,而荀鵬程這身頗為講究的衣著在其中就顯得格外顯眼了。

這些比荀鵬程先到的人似乎互相之間都認識,荀鵬程進來的時候,這些人正三三兩兩地攀談著。不過荀鵬程在三亞幹了那麼長時間的外勤記者,倒也不是什麼怕生的人,當下便自行上前搭話,希望能夠從這些人的交談內容中掌握更多關於活動組織者和活動內容的信息。

而這些人似乎對荀鵬程這個陌生人的出現也沒有太多的驚訝,也沒有排斥他的加入,很快就互相攀談起來。荀鵬程憑藉自己過去兩年所積累的談話經驗,沒有用太長的時間就摸清了這些參加聚會的文人們是從何而來。

讓荀鵬程有些吃驚的是,這些男子並不是本地文化界中的有名人物,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儋州本地書院的在籍學員而已。而且聽其交談的內容,似乎也並沒有在什麼討論詩詞歌賦的話題,只是閒聊一些儋州本地的時事而已。荀鵬程打聽了一下活動組織者的消息,卻發現組織者似乎尚未露面,不過這些學員對此並不著急,只是勸荀鵬程稍安勿躁,過會兒就能見到組織者了。不過荀鵬程認為這些人都對自己有所保留,因為他們都自認是那海風詩社的成員,但故意不談及聚會的真正內容,顯然是有些不便為外人所知的東西。

廳中有茶水糕點自行取用,靠牆的地方還有兩大排放得滿滿的書架可供取閱,眾人或坐或立,或低聲交談,或自行翻看書籍,有其他需要也可以吩咐這裡的僕人。雖然到目前為止沒有主人出來招呼,但氣氛倒是挺輕鬆。雖然活動內容好像並不是詩會,但荀鵬程見彙集此處的幾乎都是讀書人,心中的不安也減輕了許多。

荀鵬程見從這些詩社成員口中打聽不到更多的消息,當下也不急於求成,以免著了痕跡。便自行走到那書架面前,查看上面擺放的書籍。與他想像有點差異的是,這書架上擺放的書籍並非經史子集或者個人詩集之類,而是一些與職業教育有關的參考書,荀鵬程隨意抽了一本出來翻閱,書上的字倒是都認識,但內容卻是看不懂多少。

旁邊一人見狀主動搭腔道:“這本《造船手記》乃是勝利港造船廠的張師所著,其中所述的造船技術頗為艱深難懂,閣下既然能看懂這本書,稍後可否與我等講解一二?”

荀鵬程心道我要能看懂這書,我早進造船廠當差去了。那勝利港造船廠的張天貴被業內尊稱為“張師”,荀鵬程也是知道的,但這種專業性極強的著作,就算是業內人士也未必能完全看懂,他就差得更遠了。

不過荀鵬程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完全看不懂這上面的內容,當下只是含糊其辭地應道:“在下也未能完全看懂張師之秘籍,豈敢胡亂講解,誤人子弟!”

那人倒是沒覺得荀鵬程的說法有什麼問題,搖頭晃腦地應道:“閣下言之有理,張師的本事,大約是要親傳弟子才能學到了……那不如看看旁邊那本《船體設計淺析》,乃是海運部孫部長所著。此書只提供給各書院的教師,市面上已經不易買到,閣下看了或能有所裨益。”

荀鵬程心道坐船我就會,造船還是免了吧,當下也不想跟這傢伙再瞎侃下去,便不再搭理這人了。對方也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妥,又說了幾句見荀鵬程沒有什麼回應,只當是他看書看進去了沒聽到,便自行從書架上抽了一本《南海海圖新考》,走到旁邊坐下來研究學問去了。

荀鵬程自知學識有限,想在這裡充內行恐怕立刻就會露餡,當下書也不看了,免得再有人過來搭訕討論這些他根本就不懂的學識。

等了片刻之後,又來了幾人,卻都是如荀鵬程一樣,並非受到主人邀請,而是看到告示之後,按捺不住好奇心來湊熱鬧的。荀鵬程留意了一下這幾人的衣著打扮,應該都是經濟條件不差的人。據說其中兩人還帶了僕從,只是按照聚會規矩,僕從不能進到會場中,只能在外面等候。

又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這架子頗大的活動組織者終於現身了。

荀鵬程在此之前也曾猜測過組織者的身份,一開始他想這既然是詩社的以文會友活動,那麼想必組織者應該是本地年高德勳的長者,或是在地方上有名望的文人。他曾聽說過原儋州知州嚴明君在降了海漢之後,便留在儋州主持文化事務,或許這聚會是由其出面召集也說不定。

但後來荀鵬程又覺得這詩社行事處處透著詭異,組織方式不太像是地方上頭面人物應有的做法,而且從其敢於在儋州城內公開張貼告示來看,或許還與地方官府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當然了,無論組織者是哪種人,在親身進到這座山莊之後,荀鵬程又給他加了一個身份,那就是有錢人。

但荀鵬程看到這個人並不像是混文化圈的大儒名宿,也不像是滿肚子壞水的陰謀家,不過他倒是有一個預想跟這人的形象非常契合,那就是有錢人。此人約莫四五十歲,長得如廟裡的彌勒佛一般,一進來便滿臉堆笑地與眾人打招呼,他身形如同一隻大木桶,穿著一身白色綢袍更是顯胖,荀鵬程估摸著這人兩百斤大概是有了。

“適才有點事情脫不開身,勞煩各位久等了!”這胖子拱手作揖,向廳內眾人致歉道。

而海風詩社這些人顯然與這胖子是熟識了,紛紛拱手還禮道:“張爺客氣!”“等上片刻而已,張爺不必介懷!”

這胖子眼神在廳內一轉,顯然已經注意到了有幾張生面孔,當下便招呼道:“看來今天也有新朋友加入,那容在下先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張金寶,此間主人,也是此次聚會發起人。”

荀鵬程忍不住出聲問道:“請問張爺,街頭告示上說這聚會乃是詩社以文會友,怎地來了之後卻並未安排此類活動?”

張金寶循聲看向荀鵬程,他身後一人立刻上前附耳低語了幾句,張金寶點點頭道:“這位程兄是第一次來吧?有問題也無妨,這便安排大家坐下,再容我解釋這活動是如何進行。”

荀鵬程既然是因為好奇心才來的,當然是要弄明白答案才行,而且看樣子這地方不像有什麼危險,他也不打算急於離開了,當下便隨眾人在廳中佈置好的會場落座。但這會場的安排,與荀鵬程印象中詩會那種圍坐一起的佈局有些不同,所有位置都朝著一個方向,而這個方向卻是一道牆。荀鵬程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這道牆上有一大塊矩形黑色牆面,與海漢官方教育機構中常見的“黑板”幾乎一模一樣。而這會場的座位佈置,也的確更像是一間教室。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荀鵬程隨意找了一處空位坐下,便要看看這張金寶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待眾人落座之後,張金寶果然便走到了會場前方,站在了那面黑板的前面,沉聲說道:“鑑於今天有幾位新朋友,便由在下再解釋一下這個機會的緣由。誠如各位所見,海風詩社其實並不是傳統意義上吟詩作對的文學社團,而詩社的聚會也跟文學沒有太大的關聯。但各位不要以為這只是個閒人聚會,海風詩社的成員,都是本地各家書院的佼佼者,今後必然會是各行各業中的翹楚人物!”

荀鵬程聽到這裡,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如果這張金寶沒有吹牛的話,那他將各家書院的尖子組織起來,想必是有什麼了不得的計畫了。

有人出聲問道:“既然與文學不相干,那告示上寫的以文會友又是何道理?這豈不是騙人上當?”

張金寶應道:“自五年前儋州刺殺案之後,官府便立下規定,凡十人以上集會議事,需先公示於眾,否則查到便會有懲戒措施。我等所議之事雖不犯法,但也不想太過招搖,是以成立詩社,以文會名義張貼公示。還特地註明會有參與費用,以防有閒人來搗亂。騙人是有,但上當倒未必見得,或許各位多坐一會兒,就會瞭解安排這聚會的意義所在。”

那人又道:“既然不犯法,那為何不公示出來?”

張金寶道:“雖不犯法,但若照實寫出,官府卻未必會允許這聚會開下去。所以只能假托文會,還望這位仁兄見諒。若是不想待下去浪費時間,這裡也是來去自便。”

荀鵬程聽到這句來去自便,心中懸著的大石就放下了大半。既然隨時都可以離開,那當然是要弄明白這地方究竟是怎麼回事再說。張金寶說官府未必允許這個聚會召開,那想必是有些內容會讓官府忌憚,卻又沒到觸犯法律的程度。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4:18
第1594章 張金寶的打算

自海漢立國以來,對三教九流的管理要比大明統治時期嚴格得多。據荀鵬程過去所接觸到的情況來看,官府對於民間結社的監管力度一直非常大,類似行會這類傳統的民間組織必須要在官府登記造冊,而1631年的儋州刺殺案之後,就連文化界的各種組織也一樣得到官府登記。而且因為儋州是事發地,而當時的主犯黃子星就是文化圈的人,所以這邊的管控更嚴,民間組織集會在超過十人之後就必須報批和公示,哪怕是各種文學社團也不例外。

雖然這樣的規定有些不近情理,但所取得的效果倒是很理想,儋州自1631年以來再無重大治安案件發生,單以治安狀況而論,甚至比三亞還更好一些。既然行之有效,官府肯定就將這套手段延續下來,所以才會有了海風詩社在城內張貼告示這樣的奇葩做法。不過張金寶有意引陌生人前來參加活動,荀鵬程到目前為止仍然不是太懂他的目的何在。

便聽張金寶繼續說道:“眾所周知,儋州乃是文化名城,書院眾多,每年為國培養各類人才逾千。但各家書院之間為了生源,免不了激烈競爭,人才之間的交流也就此受到屏蔽。鄙人創辦這海風詩社,所招攬的對象便是各家書院的精英,為的便是要打破壁壘,讓人才有一個交流學識的場所!”

荀鵬程聽到這裡,倒是有些佩服這張金寶的想法。其實三亞那邊也有類似這樣的組織,不過並非私人承辦,而是國家出面,組織了一個類似研究院的機構,由海漢高層官員親自給這些精英上培訓課。當然了,此精英非彼精英,在儋州這邊冒尖的人才,去了三亞很可能還得從頭學起。

有人出聲道:“這位老兄,你也不用把話說得這麼漂亮,你又要提供場所又要牽頭組織這詩社的活動,這收費應該不會低吧?”

張金寶應道:“實不相瞞,詩社招攬到的這些成員大多家境不太寬裕,鄙人真要收費的話,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恐怕就不會來了。所以實際上對於參加聚會的這些人,鄙人是分文不收的。”

“那不是詩社的人呢?比如我們?”荀鵬程也忍不住出聲問道。他並不相信這張金寶搞這種活動不求回報,就算賺不了錢,至少要設法收回成本吧?而且他心裡還有一個疑問沒有問出來,那就是張金寶是如何聯繫到這些據說是各家書院的精英,並且得到這些人的信任?

要知道這些人可不是沒文化沒見識的愚民,荀鵬程先前與這些人攀談過程中就發現,他們的頭腦、學識、反應力都遠勝常人,有一定的專業技能,對於包括國家政事在內的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看法,並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對象。這張金寶能夠將這些人聚集到一起,就算是用威逼利誘的手段,也得讓人知道他的確有這個能力才會有效果。

而張金寶此人在儋州城外有鳳鳴山莊這種產業,想來應該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才對,荀鵬程甚至覺得在自己以前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名字,但他實在想不起細節,也不敢確定自己的記憶是不是錯覺。

張金寶聽到了荀鵬程的問題,笑著應道:“程兄不用擔心,所謂費用也只是為了讓那些無聊閒漢自動退散,只要進了山莊的門,所有吃住都由本人承擔。當然了,程兄器宇軒昂,看起來也不是普通人,鄙人很希望稍後也能聽到程兄的高見。”

荀鵬程心知自己這鬼樣子跟器宇軒昂四個字實在扯不上太大的關係,如果不是這身著裝,說不定在外面牌樓就被張金寶的手下人攔下來了。能夠進到這地方的人,顯然是已經經過了張金寶的篩選,而剛才在山莊外的登記手續極為簡略,張金寶放人進來的標準也不可能是看學識和身份,那大概就只能是從穿著打扮判斷有錢沒錢,只放看起來有身家的人進來,這點似乎也能從在他之後被放進來的幾個人身上得到驗證。

但張金寶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荀鵬程依然還是沒有想明白,只能是繼續靜觀其變。但他隱隱能夠感覺到,張金寶通過告示或者其他方式引來這些富貴閒人,恐怕也不僅僅是讓他們充當看客而已。

張金寶道:“或許第一次來的幾位新朋友還有一些問題,請大家不要著急,先看一看我們的活動內容,這大概會比由鄙人來作解釋更為直觀。”

張金寶說罷便離開了發言的位置,在前排找了一個空座坐下來,看樣子接下來是打算當觀眾了。

而當下便有兩人離席起身,走到了張金寶剛才發言的位置。其中一人轉身拿了粉筆,開始在那塊碩大的黑板上寫寫畫畫。

另一人則是向眾人說明道:“在下白鹿書院廖響,這位是瓊西書院苗海生,今日要向各位展示的,便是由我們二人正在研製之中的新式船舵。各位都知道船行水上,有舵才能便於轉變行進方向,原理雖然簡單,但如何能讓這個部件變得更易操作,更加省力,舵效更顯著,卻極少有人去細想。”

荀鵬程看到那個站在黑板上寫寫畫畫的苗海生,正是先前他在書架前混時間的時候,過來搭訕的那人。他當時就能從對話中感覺到這人對造船航海之類的學識比較瞭解,倒是沒想到這海風詩社所謂的以文會友竟然是以這樣一種形式來進行。只是尋常人誰會沒事去研究船舵,而就算知道了普通的船舵可以改進,那又有什麼用?就算是行船的漁家或者海商,也未必有條件能夠自己製造船舵並進行更換。

那廖響繼續說道:“苗兄所學的便是造船技術,長於木工。而在下所學乃是術數,更擅計算。之前苗兄找到在下,說了這個想法之後,我們二人便合作研究,費時月餘,終於有了一些進展。”

此時苗海生已經在黑板上畫出了船舵的大致模樣,接過話頭介紹道:“舵葉延伸至舵桿之前,能使得舵桿前後的水壓更平衡,舵葉上所開的小孔,可使舵葉兩側水流相通,這兩點可使得船舵轉向更為省力。船舵上增設懸舵索和絞盤,可根據航道深淺調整舵葉入水深度,提高舵效。若是運用到大船上,還可增加操舵裝置,以便能在甲板上用舵**作。不過今日所展示只是舵葉,就不多作展開了。”

荀鵬程對航海和造船都算是標準門外漢,至於這舵葉該怎麼造更是完全不知。他也不太明白研究這玩意兒的意義何在,這難道不應該是勝利港造船廠這類專業機構的任務嗎?荀鵬程本來就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廖響和苗海生後面又說了些什麼,他就沒有太聽得進去了。不過他倒是有點感興趣這跨書院的人員組合是怎樣搭上的,難道就是通過這個所謂的海風詩社嗎?

這兩人又花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將這船舵的構造和特性七七八八講得差不多了,廖響才向在座眾人問道:“各位可有什麼問題要問?”

荀鵬程心想這要怎麼問,難道問你們為什麼要閒得沒事幹去研究這船舵的製造方法?倒是想問問自己,幹嘛要跑來這個地方坐著聽你們講解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他估摸著在座的絕大部分人應該都跟他一樣,基本上聽不懂這兩人剛才講述的內容。

不料現場還真是有人向他們提問:“那你們可曾造出樣品?可有裝船試過?”

苗海生道:“實物自然是已經造出來了,也裝到船上試過了,收效非常明顯。不過我等條件有限,能找到的船也只有不太大的漁船。若是之後有機會找到更多更大的船,或許試驗進展也會加快。”

提問那人又繼續問道:“若是有人想從你們手中收購這種……這種……”

那人一時間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東西,倒是張金寶開口補充道:“這種發明。”

那人點頭道:“對對對,這種發明……那要如何進行?”

這下廖響和苗海生都不說話了,眼神卻是投向了張金寶,很顯然他才是能作出決定的那個人。張金寶笑道:“這個新式船舵尚在研究階段,這位朋友倒也不用心急。如果真的對此有興趣,那也可以參與研究,不管是直接出資,還是提供船舶都行。待研製成功之後,便可優先裝備。”

荀鵬程聽了這番對話之後,忽然覺得似乎摸到了一些脈絡,這張金寶安排的這種特殊聚會形式,大概並不只是為了讓這些書院精英展示他們的研究成果,而是想讓這些成果得到外界的認識甚至是肯定。他記得幾個月前曾在《海漢時報》上看到過一篇文章,內容便是執委會要求研究機構要與生產機構通力合作,將紙面上的研究成果盡快轉化為實物,而眼前的場景似乎便正好是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執委會的要求。

荀鵬程轉頭看了看一直在向廖響二人提問的那個人,先前他也與對方攀談過幾句,大致知道那人是做海上貿易的,或許這也正是那人對這個研究項目感興趣的原因。如果這兩人研究出來的新式船舵真能對船隻的適航性有所提升,那最直接的受益者當然就是靠海吃飯的人了。而張金寶的意思,顯然是想向這個研究項目引入外界的贊助。

對啊!是贊助!荀鵬程突然一下就醒悟過來,這操作方式其實並不複雜,張金寶將這些書院精英集中到一起,研究某些有商業前景的項目,待有了一定成果之後便開始尋找有意向的人來投資,等有了贊助商注入資金之後,就可以保證這個項目有更好的前景了,說不定還能實現量產賺大錢。而張金寶這個實際的操作者,或許就是在期待孵化出幾個真正的金蛋。

但荀鵬程又覺得張金寶在招商這方面也未免太隨性了一些,且不說召來的路人看客似乎完全是隨機,毫無針對性可言,而且這麼一次聚會也就幾個路人參加進來,路人的興趣能夠與研究項目匹配的幾率實在太低了。荀鵬程在三亞的時候每年都會看到各式各樣的招商活動,對於其中的門道也有所瞭解,他已經在開始琢磨,等這廂事畢之後,要不要找這個張金寶再聊聊相關的話題。

張金寶與那人就項目操作方式又簡單談論了幾句,荀鵬程才知道原來這船舵的事並不是看上去這麼簡單。海漢的造船技術早就名聲在外,但事實上先進的造船技術一直都只存在於官辦船廠中,而官方船廠的造船訂單中,絕大部分都是來自於國防部、海運部等部門,剩下的少數訂單也幾乎都是出口他國的作戰船隻。民間想要在官方造船廠下單訂購新式帆船,一是因為產能問題,價格居高不下;二來造船廠考慮到船塢船台利用率,一般也只接大單。

這樣一來,就只有少數實力雄厚的大海商才有資本從官方造船廠訂購性能初衷的新式帆船。而來自民間的造船需求,絕大部分還是只能在普通船廠建造福船廣船。官辦船廠自然是不會輕易將那些先進的船舶設計方案放出來,所以民船想要提升性能,就只能通過自行摸索改造,但這對於缺乏系統知識的普通船匠又談何容易。他們所學的造船技術大多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極少能對船舶設計作出改進,不知道多少人裡才會出一個如張天貴這樣有天賦的造船師。

而絕大部分有天賦有才學的造船師,都被官方征招進了最好的造船廠,在民間混飯吃的船匠水平就可想而知了。哪怕只是一個船舵的改進設計,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完成的,這才是那名海商在聽完介紹之後就立刻出聲詢問的原因。如果站在面前講解船舵設計的這兩人真有辦法提升船隻性能,那他就算付出一些經濟上的代價也是划算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4:18
第1595章 操作方式

荀鵬程在心中已經基本將這件事的脈絡理清了,航海及造船技術方面的優勢是海漢在南海乃至北方海域快速擴張的主要資本,這些高深的情報知識自然是被劃入了國家重點管控的對象,不會輕易對民間開放。雖然官方並未禁止民間人士對這些領域進行研究,但在此之前官方也沒有做過任何支持和鼓勵民間自行研發造船技術的表態。究其原因,荀鵬程認為這大概是因為官方不希望手頭的先進技術經由民間渠道流失到別國,讓其他國家在航海和造船領域有追趕海漢的希望。

到目前為止能購買海漢新式帆船的國家其實已經有好幾個了,但真正得到執委會許可並引入海漢造船技術的,卻只有安南一個國假,而且所掌握的造船技術也僅限於探索級帆船這一個型號,建造數目和參與人員還得受海漢控制,仍然不是安南想造多少就造多少。

而張金寶現在在做的事情,便是在發動民間力量自行研發造船技術,他假借詩社的名義來組織這些研究人員,想來也是為了避免引來官方的過多關注。不過荀鵬程對此有些不以為然,因為這種事涉情報安全的事務,肯定是由安全部來負責,他跟安全部打了幾次交道,深知這個特權部門的消息靈通程度有多可怕。張金寶的目的顯然是想將這些研究成果控制在自己手上謀利,但荀鵬程認為這樣做只是在挑戰安全部的權威而已,遲早會被安全部找上門來。

以張金寶目前組織聚會的方式,明顯也沒什麼保密性可言,幾乎沒什麼反偵察的手段。安全部不知道則罷,一旦聽到半點風聲,只怕不用費吹灰之力就能將這海風詩社來個一鍋端了。到時候進了安全部喝茶,這張金寶大概就笑不出來了。像他這樣組織民間力量做這種大不韙之事,荀鵬程並不看好其前景,所以儘管這個船舵的項目似乎已經有人表示出了強烈的興趣,荀鵬程依然堅持認為這事會召來後續的麻煩。

張金寶和廳內的其他人卻似乎渾然不以為意,在簡單交流了一陣之後,廖響和苗海生回到了座位上,換了其他人上去開講。而這次的項目就跟航海和造船沒什麼關係了,主講的是一名專研農技的男子,名叫方宏偉,自稱是儋州本地一家書院的講習先生。這身份就要比前面那兩個學員要高了一層,而荀鵬程知道三亞有一個專門培訓農技人才的學院,外地書院的講習先生也幾乎都是在那裡接受的培訓,這位方先生想必也不會例外。

而這位老兄上台之後也非常坦誠,直言自己是因為研究經費短缺,所以才會在這裡演講。方宏偉自稱手上有好幾個農技研究項目,既有他自行設計的農業機械,也有關於熱帶水果種植的研究,但這些項目的進一步開發都需要有足夠的資金支持,而他現在已經處於無以為繼的局面。所以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能夠徵集到對此有興趣的贊助商。

說到與農業相關的話題,荀鵬程還是有一點興趣的,畢竟在此之前他是打定主意要來儋州開種植園,所以對農業方方面面的信息都曾花時間做過功課,多少也瞭解一點。方宏偉是不是有真本事,荀鵬程現在還難以判斷,但既然是伸手要錢,那想必應該有乾貨才對。但他聽了一陣,又覺得方宏偉的講解實在太過枯燥,一大堆的農技專業術語,在座的人又有幾個能聽懂的。連他這種對此有興趣的人都聽不下去,就更別說其他人了。

講解告一段落之後,方宏偉停下來問聽眾是否有不明之處,當下荀鵬程便應聲道:“方先生,你不妨大致講講你的項目,如果成了之後,能創造多少效益,又能帶給贊助商多少好處,這或許比你繼續長篇大論更有用。”

方宏偉恍然道:“閣下說得有理,若是不拿出好處來,誰又會白白往裡面砸錢!”

方宏偉當下便轉變了演講方向,不再糾結於技術上的細節,而是直接擺出了更現實的數據。他的研究項目能製造出來的增產增收效果,這才是作為贊助商真正會關心的細節。

荀鵬程不得不承認自己聽了之後都有些心動,不過他現在手頭並沒有現成的種植園可以用來嘗試方宏偉的研究項目,而且他也沒忘了海風詩社這種聚會實際上存在著被官府清查的風險,如果涉足太深,或許日後也會被牽連進來。荀鵬程權衡再三,還是強行將自己想要跟進的念頭壓了下去。

而除了荀鵬程之外,在座似乎就沒有旁人對這個項目感興趣了。雖然感受到了方宏偉投向自己的熱切目光,但荀鵬程還是選擇了迴避。他並不想在沒有穩妥保障的情況下就去冒然給方宏偉投資,錢其實是小事,但如果日後這夥人被查,把自己給牽扯進去,就太得不償失了。

方宏偉乾巴巴地在前面站了半晌,仍然沒有其他人提問,只好是略帶尷尬地下了台。不過以張金寶的這種組織形式,原本就沒幾個外人會來參加這種活動,要指望其中有人願意在這些半成品,甚至是概念階段的研究項目砸錢贊助,幾乎無異於是在守株待兔。

接下來的兩三個項目也是如此,基本上無人問津,場面不免就有些尷尬。荀鵬程看得連連搖頭,以他在三亞採訪各種招商會的經驗來看,張金寶辦的這個活動簡直是門外漢水準,考慮不周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如果能把這些項目轉移到三亞去操作,由專業人士來組織會議流程,必然不會是眼前這種冷清局面。

據荀鵬程所知,三亞可是有大把的有錢人願意將手頭的閒錢投入到這些尚處於研發過程中的項目中,只要賭中一項,或許日後就有壟斷這項技術賺取暴利的機會。當然了,三亞那些能被拿出來招商的項目,基本上都是由官府組織的,後續也會跟進,保證這些技術會繼續掌控在海漢手中。像張金寶這樣躲在儋州偷偷摸摸地搞,根本就沒什麼人知道這些項目的存在,當然就沒什麼好的市場反響了。

張金寶見應者寥寥,時間也快到午飯時分,便主動叫停了活動,讓與會者休息休息準備吃飯。而荀鵬程也終於找到機會,與張金寶進行單獨交流。

荀鵬程主動上前,向張金寶表示了希望能夠單獨談談,張金寶只稍稍遲疑了一下,便點頭應下,然後吩咐自己的手下招呼好廳中的客人。兩人也並未走遠,出了這大廳之後便在庭院裡尋了一處幽靜的迴廊,然後展開了談話。

“張爺,能冒昧問一下,你是如何將這些人網羅到一起的?如果他們的身份都是真的,那可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荀鵬程開門見山地提出了自己心頭最大的疑問,這些頭腦都不差的精英,為何會聽從張金寶的安排,將自己的研究項目在這裡拿出來展示。要說金錢收買,荀鵬程是決計不信的,這些人明顯都是需要錢來繼續他們的研究項目,如果張金寶肯捨得出錢,他們又何必來這裡拋頭露面。

張金寶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起來,盯著荀鵬程問道:“你是官府的人?”

荀鵬程搖頭道:“在下只是普通平民,並非官府中人。”

“如果你只是平民,那為什麼要對這些事刨根問底?”張金寶反問道。

荀鵬程苦笑道:“張爺,不瞞你說,鄙人過去也跟安全部、警察司打過交道,而且不止一次。如果是公門的人查到你頭上,那大概不會像我這麼有耐心,在這裡慢慢問你的話,直接就請你去衙門裡喝茶了。我只是覺著你這買賣還有提升的空間,但要先問問清楚才行。”

張金寶眼神微微一凜,旋即便恢復了笑眯眯的神態道:“我就是跟程兄開句玩笑而已,不必當真。程兄想知道的事,其實說穿了就一文不值。或許程兄以往聽說過儋州瓊西書院的名號?”

荀鵬程點了點頭,瓊西書院雖然是近年才冒出來的新秀,但如今在儋州算是能排進前三的大書院了,以開設專業眾多,學員就業率高而著稱。先前第一組出來展示項目的那個苗海生,便是自稱來自瓊西書院。前年主管文教工作的寧崎巡視儋州,也對瓊西書院的教學狀況表示了讚賞,並將其定位為了職業教育示範基地之一。

張金寶見荀鵬程點頭,便繼續說道:“鄙人不才,便是瓊西書院的負責人。”

饒是荀鵬程見多識廣,這下也被張金寶的話給鎮得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表達心頭的複雜情緒。他剛才坐著沒事,就已經在腦子裡設想過張金寶的多種身份,甚至還猜想過他是不是官府裡的人,故弄玄虛想誘捕外國間諜。但不管是商人、暴發戶還是官府中人,荀鵬程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張金寶竟然是教育界從業者,而且是這個行業裡有頭有臉的人物。

荀鵬程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從震驚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咀嚼著張金寶這話中的意思:“負責人……”

“瓊西書院便是鄙人的產業。”張金寶說到這裡抬手指了指大廳的方向:“當然詩社的人都是知道的,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信任我,是吧!”

荀鵬程忽然想起來自己先前總覺得在哪裡聽說過張金寶這個名字,那大概便是前年的官報了,當時《海漢時報》對寧崎的環島考察做了非常詳盡的連續報導,而在儋州期間的行程和會見的人物也都有相應的版面,寧崎曾經造訪過的瓊西書院,當時的負責人可不就是叫做張金寶?

如果對方的這個身份沒有造假,那這裡的情況倒是說得通了。張金寶既然能經營規模如此之大的書院,身家自然不會差,在儋州城外擁有這麼一處莊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海風詩社能夠彙集了本地各家書院精英,恐怕一多半還是衝著張金寶的這個特殊身份來的。

這倒不是各家書院的精英會轉投到瓊西書院的麾下,就算想轉也未必合適,因為瓊西書院開設的專業雖多,但也不是面面俱到,教學條件並不見得勝過其他書院。張金寶向這些人所提供的,是一個更類似於研究院性質的鬆散組織,他們能夠在這個組織裡尋找自己所需的技術合作夥伴,然後從事一些難以獨力完成的研究項目。

而張金寶也會定期召開類似今天這樣的聚會,然後將他們的研究項目進行展示,一來是聽取其他人的意見,完善項目的研究思路;二是借此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吸引到願意往項目裡砸錢的贊助商。

正如荀鵬程所猜測的那樣,張金寶對陌生來客的篩選標準,其實就是簡單地從儀容儀表來判斷是否有錢,而這也幾乎是唯一的准入門檻。張金寶的思路很直接也很簡單,有錢就意味著一定的社會地位,而相對較高的社會地位也會帶來更高的眼光,雖然這種情況並不絕對,但至少是可以篩選掉絕大部分於此事業無助的閒雜人等。而類似荀鵬程這樣有錢有閒有見識的人,便正好是張金寶所尋覓的目標對象。

當然了,荀鵬程因為過往特殊的經歷,戒備心遠勝常人,作出決定之前都會十分謹慎地考慮各種可能出現的問題,所以儘管他對今天所展示的項目有些興趣,但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在人前表現出明顯的投資意向。至少在張金寶這裡得到圓滿的答覆之前,他肯定是不會給海風詩社的這些項目投錢的。

“原來是瓊西書院的張山長,是在下失敬了!”荀鵬程很快就將情緒恢復到正常狀態,拱手作揖向張金寶行禮。對方算是本地文化界的大人物,荀鵬程可不會認為自己的身份能夠在對方面前擺架子,老老實實依足了禮數行禮。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4:19
第1596章 真正意圖

瓊西書院雖然只是一家民辦書院,但其名號的影響力其實已經不僅僅是在儋州境內,就算是在海漢國內,甚至在大明東南沿海部分地區,這家書院也已經小有名氣了。荀鵬程不止一次在官方報紙上看到過瓊西書院的相關報導,但偏偏就是沒記住張金寶這個聽起來有些俗氣的名字。要不是張金寶自報家門,他大概還會繼續瞎猜對方的身份。

跟張金寶比起來,不管名聲還是家產,荀鵬程都只能算是無名之輩,主動向對方低這個頭也不算是什麼丟臉之事。而這個示好舉動顯然博得了張金寶的好感,人畜無害的笑容終於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無妨,只是這個身份若是早早說出來,未免就會讓如先生這樣的參與者心態發生變化,而這並非鄙人想看到的結果。”張金寶沉聲說道:“那樣即便有人願意拿錢出來贊助,很可能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而非看中了他們所研究的項目。”

荀鵬程聽了也覺得張金寶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張金寶的份量當然跟那幫搞研究的書呆子不在一個級別上,他的身份能取信於這些研究人員,當然也能讓外界相信這些項目的盈利能力,而且說不定就會有人希望能通過投資項目來與張金寶取得更多的聯繫,而那就不是張金寶想要實現的目的了。

張金寶繼續說道:“先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想必也是對這些項目有一定的興趣了。本地這個圈子裡的人我基本都認識,所以先生是從外地來的吧?先生身上的這種服裝,鄙人倒是看幾名官員穿過,據說因為這種布料只有浙江一家製造坊能產,所以價格不菲,也只有三亞那邊才能訂做,而且工期至少要半月。如果鄙人沒有猜錯,先生應該是來自三亞的富商吧?”

荀鵬程也不得不佩服張金寶的眼力勁,除了“富商”這個身份有待商榷之外,其他的推測幾乎全對。他當時在三亞去做這身衣服的時候,老闆給他推薦這種衣料也是作過同樣的介紹,而他正是聽說官員們喜歡穿這種衣料的成衣,才會無視高價咬著牙做了這套衣服。不過關於自己的真實身份,荀鵬程也不打算立刻澄清,至少要先弄清楚張金寶搞這個活動的真正意圖,免得又惹禍上身。

而現在雙方這樣互相試探來試探去,荀鵬程覺得這個談話節奏實在太慢,而他又不想在沒有結果的事情上浪費太多事情,索性便直奔主題道:“張山長,其實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只是想向你表達一下我對海風詩社這種活動的看法。”

“但說無妨。”張金寶應道。

荀鵬程道:“恕我直言,張山長的想法不錯,但效率太低,如果以現有方式來運作,這些項目怕是三五個月都未必能碰到一個識貨的人。而張山長又不願提前公開身份,試問一年半載能促成幾筆買賣?”

“聽先生這個口氣,是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那鄙人倒是要請教一下,還請先生不吝指教。”張金寶倒是沒有因為荀鵬程的話而感到不快,反而是向他作了一揖,虛心求教。

張金寶若是聽了這話黑臉,又或是回覆的話中帶刺,那荀鵬程絕對調頭就走,不會再跟對方廢話下去。他可不想自己冒著風險去提醒一個沒有聽不懂好歹話的人,更不會跟脾氣一點就炸的人談合作。但張金寶的回應可謂是無懈可擊,倒是讓荀鵬程不得不將對話繼續進行下去。

荀鵬程道:“我想先問一句,想必張山長是認為這些項目都有極好的發展前景,才會用現行的模式給予幫助,但既是如此,為何不廣為宣傳,讓更多人知道這些項目的存在?”

張金寶默然片刻才應道:“有些項目如果曝光,官府未必會同意由私人繼續進行研究。”

荀鵬程心道是了,這才是張金寶這麼遮遮掩掩的主要原因,但這種程度的遮掩在荀鵬程看來完全就是欲蓋彌彰,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也很難有什麼保密性可言。要是被安全部聽到風聲,這幫人就等著全部被請進去喝茶吧。

荀鵬程道:“規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官府認為不妥的項目,能不能想辦法讓它變得妥當?”

張金寶道:“閣下的意思是……”

“人生在世,無非名利二字,能掐住你脖子的人想要什麼,你就給什麼好了。當然,前提是你給得起。”荀鵬程眼神頗為玩味地望著張金寶道:“我想儋州地面上,應該還沒有能難倒張山長的條件吧?”

張金寶笑著搖搖頭道:“談何容易,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能跟官府談條件的。鄙人雖然在儋州略有薄名,但也沒有膽大妄為到跟官府講條件的程度,首長們怎麼說,我就怎麼做,這才是正確的態度。”

“可你私下做的這些事就不太正確啊!”荀鵬程毫不留情地說道:“官府既然不會同意,張山長就偷偷做,這難道是正確態度?我海漢國本來就是從無到有,硬生生在南海辟出一片天地,首長們也常說事無不可為,山長為何不嘗試一下?”

“輸不起。”張金寶的答案既簡短又很實際:“鄙人要考慮的不僅僅是個人的問題,還有瓊西書院的前景。要是首長認為此舉不當,動我事小,動瓊西書院就麻煩了,那可是上千人的命運!”

荀鵬程心頭一震,他倒是沒想到張金寶的理由竟然是這樣,這個看起來像商人一樣的書院經營者居然是將書院和學員的利益放在首要位置,如果他不是在說謊,那麼這份氣度的確是很讓人心折了。這也就難怪本地各家書院的這些精英人物,願意信任張金寶,並將自己的研究項目掛托在張金寶組織的海風詩社。

張金寶說罷望向荀鵬程道:“如果程先生能夠在這方面幫忙,那就有勞出手,鄙人日後必有重謝!”

荀鵬程聽到“重謝”兩個字,心頭又是一緊,他上次被馬打藍人重謝之後,麻煩一直不斷,如今對這個詞特別敏感,聽到張金寶提及報酬便有些緊張了。

張金寶見荀鵬程沉默不語,還以為對方是在等自己開出更具體的條件,當下便又繼續說道:“若是程先生能牽線搭橋,聯絡到三亞的首長對此表態,讓這些研究項目能夠合法化,在下願出一萬元酬謝金。”

如果是放在兩個月前,荀鵬程聽到這個數字大概會直接蹦起來,畢竟以他當時做記者的收入,幹到嗝屁那天都未必能存得出來一萬元,這對他來說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不過在此之前他已經跟出手闊綽的馬打藍人打過了交道,並且誤打誤撞之下從馬打藍人那裡獲得了豐厚的報酬,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有錢人,所以此時聽到張金寶開出一萬元的價碼,他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回想過往,心中略有感觸而已。

張金寶卻是對荀鵬程表現出來的態度有所誤會,他突然想起來這人並不是普通人,自己開出來的價錢雖然不算低,但對方卻未必會放在眼裡,當下連忙告罪道:“是鄙人糊塗,先生既然是三亞來的富商,區區萬元之資又怎會在意。”

荀鵬程很想說一萬元真的不少了,即便自己現在已經是有錢人,這一萬元也絕非小數目,只是自己剛才有點走神,沒有來得及應聲而已。不過現在張金寶將他當作了三亞富商,他也懶得多做解釋,且先靜觀其變再說。

張金寶旋即又開出了另一個更誘人的條件:“若能實現先前所說,鄙人願將瓊西書院兩成股份贈予先生!”

饒是荀鵬程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仍然不免被張金寶開出的這個條件打動了,這可不是簡單能用金錢數目來衡量的利益了,瓊西書院的兩成乾股也沒那麼容易估價。而且這個股份到手的話,經濟上的長期收益且不說,光是書院經營者的這個名頭,就能讓他今後成為無數學子的師長,而這種人脈更加不可能用金錢買到了。

但荀鵬程這邊有一個很致命的問題,那就是他並沒有什麼高層人脈,跟勝利堡裡那些身份高貴的首長也搭不上話,張金寶的期望只怕要落在空處。但他又不願就此放了已經送到嘴邊的這塊肥肉,當下趕緊在腦海中搜索,有什麼能夠用得上的情報信息。

荀鵬程過去所能接觸到的人際關係中,倒是有一位與海漢高層往來密切的人物,但李奈這個後台老闆極少過問報社的事情,荀鵬程在報社幹了兩年,總共也沒見過這位東家幾次。而且他現在已經從報社辭職走人多日,總不可能再跑回去腆著臉讓李奈給自己引見海漢高層的大人物。

除非……荀鵬程能拿得出讓李奈心動的東西,那樣或許會有一絲機會求得李奈出手相助。荀鵬程以前聽過一些傳聞,據說報社這位東家在海漢投資的生意既多又雜,甚至連他自己都不太記得投了哪些項目,只要是他覺得有意思的生意,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或參股經營,或直接收購。幾乎每次到三亞,李奈名下的生意都會再添上一兩樁新的記錄。

荀鵬程知道李奈是一個十分喜歡新奇事物的人,如果能夠讓李奈看上張金寶手底下的研究項目,由他砸些錢進去,再出面去勸說海漢高層開綠燈,或許還有一線可能成事。

可李奈目前還在不在三亞,荀鵬程並不確定,就算是還在三亞逗留,荀鵬程也不敢回去找他。因為當初離開三亞的時候,安全部可是特地跟荀鵬程打過招呼,短期內不許他再回去了。荀鵬程就算膽大包天,也不敢跟這個特殊衙門對著干,挑戰安全部的權威,就是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了。

那麼要如何讓李奈得到消息,並自行趕來儋州,這又是一個技術活了。荀鵬程對此並沒有什麼把握,也不敢給張金寶打包票,只能應道:“張山長太客氣了……”

“再叫山長就太見外了,不如你我兄弟相稱,彼此也方便一點。”張金寶感覺此事有望,毫不猶豫地就開始套近乎了。

荀鵬程略一猶豫,還是依了張金寶的說法:“那卻之不恭,在下便高攀張兄了。此事辦是可以辦,但過程可能會有些複雜,也需要一些時間……”

張金寶覺得荀鵬程的話似是有弦外之音,當下便插話道:“程老弟可需要費用打點關節?”

荀鵬程不想在這種細節上敗壞了自己的形象,連忙搖手否認道:“並非如此,實不相瞞,在下認識一位真正的豪商,與勝利堡的大首長們過從甚密,若是他願意出面打招呼,那官府方面多半就能過關了。只是在下不知他目前是否在三亞,怕是有些聯繫不便。”

“這事好辦。”張金寶立刻應道:“儋州這邊已經開通了民用電報,雖然價格貴些,但聯繫三亞卻極為方便。請程老弟擬信一封,這便派人去發電報,若你所說的那位豪商還在三亞,今日之內便可將消息送達。”

荀鵬程倒是忘了這一茬,電報這東西他自然是聽說過的,只是民用電報按字論價,費用頗高,以他當記者時的收入是根本用不起的。當然了,那時候他的社會關係幾乎都在三亞一地,也沒有必要去用電報這種通訊方式聯繫外地對象。

張金寶連電報都抬出來了,荀鵬程這下也不好再推辭了,不過他與李奈根本算不上熟識,甚至在報社出事之前,李奈都未必記得有荀鵬程這號人物。如今要用一紙電文將李奈從三亞召到儋州,這對荀鵬程編故事的能力也是一個不小的考驗。但想想瓊西書院的兩成股份,荀鵬程又不願放棄了這麼大好的機會。而且張金寶的熱切讓他隱隱感覺到,如果此事辦成,今後的收益恐怕遠遠不止張金寶目前給出的好處,此人如此精明,這兩成股份肯定是要在日後變本加厲賺回去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