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7章 受到牽連
徐正業是崇禎二年到的三亞,已經在這裡待了快七年時間,早就入鄉隨俗剪髮易服,改了日常談吐和生活習慣,沒有再保留太多的明人痕跡,甚至有不少新移民會把他誤認為身份高貴的首長。因為所從事的媒體職業,對於海漢這個國家的狀況,他要比大多數國民都有著更為深刻明確的認識。這安全部是個什麼性質的衙門,他當然也是略有所知,這放在大明就是東廠、錦衣衛一般的存在。像他這種民間人士,根本就得罪不起這樣的特權機關,服從和配合就是徐正業僅有的選擇了。
“大人,本報社一向遵紀守法,忠於執委會,這怕是有什麼誤會……”徐正業低眉順眼地向徐十七解釋著,心裡卻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從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安全部居然找上門來,怕是跟今天出版這一期報紙上所刊登的內容有關。
果不其然,徐十七接下來就立刻談及了他要調查的問題:“今天出版的這期快報,頭版關於馬打藍國的文章,是何人所寫?”
徐正業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應道:“這篇文章是由本報記者荀鵬程採編……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徐十七未置可否,繼續問道:“那這個荀鵬程人在哪裡?”
“他下班回家了……”徐正業越發覺得事情嚴重,這篇稿子怕是杵著了某些大人物的逆鱗了。
“他家的地址?”徐十七卻根本不留給對方慢慢盤算的時間,上司還在等著自己查完了回報情況,每分每秒對他來說都十分要緊。
徐正業哪敢有所隱瞞,連忙告知了荀鵬程的住處。徐十七做個手勢,站在他背後的兩人立刻便轉身離開,去找這寫文章的荀鵬程去了。而徐十七自己則是留了下來,因為他要調查的事情可不止文章作者這麼一個參與者,眼前的這位主編也是知情人之一,徐正業自然要先將他這裡的消息掏個乾淨。
徐十七所接到的命令,是要調查這篇報導的背後是否另有隱情,而上午發生的事情,下午就將其放到頭版上印刷發行,這顯然不會是一名寫稿的記者所能決定的事情。在徐十七看來,這徐正業的情報價值比起那個記者可要大多了,須得好好盤問一番才行。
而對發生的狀況一無所知的荀鵬程此時正在家中獨酌,他目前住的是早年建設部給歸化民蓋的第一批集體宿舍樓,每戶一個單間配套,雖然空間小點,但好歹也是個窩了。
荀鵬程這種沒有公職的普通人沒有公家分配的福利房,只能要嘛租要嘛買,不過以他的身家也買不起條件更好的房子了。兩個月之前他花掉了來到海漢之後的所有積蓄,才買下了這套宿舍,雖然房子小點,但位置還算不錯,距離市中心的勝利廣場也非常近,日後換大房子的時候賣掉肯定是不會虧錢的。
當然了,想換套大房可不是容易的事,三亞這地方一年比一年繁榮,而房價也是水漲船高,早就不是前些年的價了。像荀鵬程這樣想換大房住的人太多,但真正有這個經濟實力的人卻很有限,荀鵬程算過,依照自己目前的收入水平,不吃不喝也還得存好幾年才夠,不過幾年之後本地的房價會漲到什麼水準,那就不是他所能預計的事了。
荀鵬程自知生活艱難,索性也不去想那麼遠的事情了。反正現在單身一人在三亞生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算是無牽無掛。賺了錢不如想辦法提高生活質量,讓自己活得開心一些。比如今天下班之後,荀鵬程就去買了兩瓶三亞特釀,切了幾樣滷菜,回到自己的小窩慶祝自己今天又拿下一次頭版。
不過荀鵬程本身就不勝酒力,第一瓶酒都沒喝完,便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待他醒過來的時候,卻是因為聽到了從屋外傳來的敲門聲。
荀鵬程不疑有他,這種集體宿舍改的公寓樓大多住的是像他這樣的單身漢,到了晚上閒得無聊串門找人喝酒聊天都是常事,便起身摸索著用火柴點燃油燈前去開門。
不料開門之後,門外卻是站著兩個生面孔,荀鵬程愣了一下便道:“兄台是敲錯門了吧?”
對面其中一人開口問道:“你是快報的荀鵬程?”
“對啊,正是在下,閣下是?”荀鵬程心裡突然有點慌,對方先報單位再報名字,顯然這來意是與自己的工作有關了。
門外兩人節奏一致地向他亮出了工作證:“安全部,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說罷兩人踏上一步,將門口堵得結結實實,荀鵬程心頭一虛,便向後面又退了兩步,門外兩人立刻就勢跨進屋裡,反手將門關上了。
其中一人從身後拿出了今天下午才發行的《三亞快報》,指向上面的頭版文章道:“這篇文章是你寫的?”
荀鵬程張大了嘴,不知道此時該認還是不認。安全部的名頭他當然也聽說過,知道這是凌駕於軍警等暴力機關之上的一個特殊部門,據說其職能是專門對付外國間諜。而對方盯上自己,竟然是因為今天寫了這篇文章,荀鵬程趕緊在腦中回憶自己所寫的內容,是否有違禁的東西。但他因為喝了酒剛睡醒,接著便受了驚嚇,一時間竟然想不起自己今天寫這文章的具體內容了。
“問你話呢!”那人見荀鵬程一臉呆滯地不回答自己,便又問了一次。
荀鵬程回過神來,心知這兩人既然找上門來,多半是已經去過報社了,自己不認賬只怕是過不了這一關,反倒有可能會讓對方誤會,當下只能硬著頭皮應道:“正是在下所寫……”
“那你說說吧,這篇文章怎麼回事。”
荀鵬程見這兩人似乎並沒有要將自己帶走的意思,趕緊便將上午是如何在打瞌睡的時候被主編派了任務去採訪這個新聞,自己在勝利堡外的所見所聞,以及之後回到報社寫文發行的過程。當然了,至於這篇文章為什麼會出現在頭版上,荀鵬程自然是將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他現在可顧不上去考慮主編徐正業的處境了,當務之急是要把自己從這個麻煩裡先摘出去再說。
被派來調查荀鵬程這兩人也並非菜鳥,一人坐下來負責做筆錄,另一人則是開始盤問一些細節。他們必須要確認荀鵬程寫這篇新聞的背後是否有人指使,特別是來自於報社之外的意見。
“徐正業在向你交代任務的時候,有沒有明示或者暗示過你應該朝哪個方向報導這件事?”
“徐正業審稿的時候,有沒有對你的原稿作出過改動?或是授意你對其中某些內容作出改動?”
“徐正業平時的社會關係如何?有沒有聽說過他與外國人士有來往?”
荀鵬程越聽越是慌張,雖然對方所提問的重心明顯是在徐正業身上,但問得越細顯然這事情就越是嚴重,最後甚至問到了徐正業的社會關係上。荀鵬程並非蠢人,聽了這些問題也已經明白安全部是在懷疑什麼了。很顯然今天自己所寫的這篇新聞稿觸犯了某些大人物,有人懷疑快報這是受人指使,在為某國發聲,所以才派出了安全部來進行調查。
荀鵬程寫這文章的時候的確沒有去考慮自己的立場是否要傾向於馬打藍國,但最後所呈現出來的效果便是如此,絕大多數讀者看過之後,都會覺得海漢的確應該考慮通過向馬打藍國出售武器,來獲取豐厚的收益,並且進一步拉攏這個看起來頗為富足的南海國家。但這種論調是否與海漢高層的想法一致,荀鵬程在寫文章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過,因為他的初衷只是要寫一篇有討論價值的新聞稿去帶動報紙銷量,而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的文章會被大人物們注意到,更沒想過會因此而惹出了麻煩。
天地良心,荀鵬程發誓自己在今天上午才第一次見到活的馬打藍人,怎麼可能受他們的指使。但如果是主編徐正業,荀鵬程卻不敢打包票了,他知道徐正業在社會上的交遊極廣,從三教九流到官府中人都有來往,如果真與馬打藍人打過交道也不足為怪。那馬打藍人的暴發戶事蹟,他今天可是在勝利堡外親眼目睹,如果說這幫人拿兩塊金磚賄賂徐正業,讓快報替他們發聲造勢,那似乎也完全說得通。
但荀鵬程手頭沒有任何實證,他也不敢胡亂攀咬徐正業,只能按照自己所知的狀況,老老實實地做了交代,希望安全部不要把他也劃進了“嫌疑人”的名單中。
在安全部對此進行調查的時候,蘇克易和羅洪也已經分別看到了這份話題性十足的報紙。而原本針鋒相對的這兩方,對於此事的看法卻不約而同地一致。不管是蘇克易還是羅洪,都認為報紙上刊登了這則新聞之後,會對海漢放開軍售限制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當然在這期間誰能夠把握住主動權,率先在海漢人那裡訂購到心儀的裝備,那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圍繞《三亞快報》進行的調查工作並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因為這件事本身就沒有隱藏什麼貓膩,馬打藍人也並沒有與報社和主編有過任何形式的接觸,就連羅洪也是看到報紙之後才知道今天在現場圍觀的人當中有專司新聞報導的記者——這對於他來說算是一個很新奇的職業了。
徐十七在對徐正業進行了仔細盤問之後,也基本確定了這事的確沒有外國勢力參與其中,而僅僅只是報社的一次騷操作玩過火而已。當然了,上面的大人物是否會原諒快報闖出這個不大不小的禍事,那就不是徐十七所能影響得了的事的了。他能做的就是將調查結果盡快反饋給上司何夕,再由其向執委會作出報告。
當晚調查結果便經由安全部一層層地反饋到了勝利堡,這讓原本對此事持有陰謀論的顏楚傑也有些哭笑不得:“我看這報社應該好好整頓整頓了!國家大事,是這種八卦報紙該議論的嗎?我看輿論引導工作需要立刻加強,特別是對國家政策的解讀,不能留給民間媒體太多的發揮空間,讓這些媒體人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寧崎倒是有些不以為然:“這報社報導社會事件,又沒犯法,頂多就是帶的節奏有點激進而已,這要處理了,以後民間報紙不都得風聲鶴唳?這文章其實寫得還行,只是沒有領會到執委會的真正用意而已。”
施耐德對寧崎的觀點也表示了贊同:“其實我們本來就打算要設法慢慢放開一部分禁售項目,這篇報導如果能好好加以利用,也可以為我們的計畫製造一個契機。響應民意,逐步開放對外軍售,就不會讓態度轉變顯得太生硬,這樣操作不也挺好的?”
“可這報紙已經把節奏帶偏了啊!”顏楚傑抱怨道:“這篇報導竟然說我們不同意向馬打藍國出售軍火是因為各個部門之間的協調出了問題,這簡直就是詆毀政府!”
“老顏,別這麼激動!”陶東來開口勸道:“這個事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發展,主動權還是在我們手裡的。這快報帶偏的節奏,大可以再帶回來嘛!剛才你也說了,要加強輿論引導工作,誰來引導輿論?我們也有宣傳機構和官方媒體嘛!不想讓小報帶了節奏,那就自己來操作好了。”
要說宣傳機構的運作能力,如果海漢自認第二,那這個世界上怕是就沒有第一了。海漢宣傳部的人員編制規模甚至比安全部這種特權機構都還要大得多,哪怕是遠離三亞幾千里的海外控制區,與敵人武裝對峙的火線,也都會有宣傳人員在時刻不停地履行著職責。如此強大的宣傳機構,只要開動起來,又哪裡會將一家民間報社的影響力放在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