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34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4:19
第1597章 為難之處

張金寶眼見先前開出的條件打動不了荀鵬程,便不惜拿出瓊西書院兩成的乾股來作為回報,荀鵬程自然能夠從中感受到他的急迫,但張金寶為何如此急於給海風詩社的產業找一條出路,甚至根本還沒落實荀鵬程所說是不是靠得住,就果斷給出如此豐厚的承諾,又忙著催促荀鵬程發電報聯繫三亞,這麼匆忙的原因又是什麼?

荀鵬程經過了前段時間的波折之後,如今已經不是那麼容易被利益引誘了,即便張金寶開出的條件讓他難以拒絕,他也沒有忽視這些跡象。而且拖李奈下水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張金寶這邊有什麼不妥,李奈只要跟執委會打聲招呼就能脫身,可自己沒那麼大的本事,下到水裡很可能就浮不上來了。所以在發出電報之前,他還是必須得先弄清張金寶這攤子事情的原委才行。

“張兄,電報之事暫且不急,可否與我說說,你這邊的事務目前運作狀況。我要與人介紹,也總得有點乾貨才行吧?”荀鵬程隨口就找了一個理由。當然了,這個理由肯定是說得過去的,畢竟荀鵬程要找的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豪商,怎麼可能僅憑幾句語焉不詳的介紹就讓人從三亞趕來儋州。

張金寶默然片刻之後才道:“程老弟,我覺得你應該是一個靠得住的人,所以雖然你我並非知交故人,但我還是打算找你幫忙,希望你莫要讓我失望!”

荀鵬程應道:“只要張兄坦誠以待,在下必會全力相助!”當然了,所謂的全力到底是多大的力,也只有荀鵬程自己才明白。就算他使出全力,能不能請得動李奈這尊大佛,很大程度上依然還是要看運氣。

像李奈這種身份,每次來三亞都會有一大堆事務要處理,雖說這些事並不需他親自動手,但往往比較重要,也需要在他的監督之下完成。荀鵬程自知沒有那麼大的能量讓福瑞豐的三少爺放下手頭的事趕來儋州,走到發電報這一步之後,剩下的事情就只能看運氣,也許就此石沉大海也難說。當然了,在此之前還得張金寶拿出更多的誠意才行。

張金寶嘆道:“不瞞老弟,為了維持這海風詩社的運轉,這兩年往裡面投的錢可不是小數目,在下的財產,便有一多半是砸進去了。若是再沒有大的起色,不但海風詩社的運轉會出問題,就連瓊西書院也可能受影響了。這些項目大多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半途放棄就太可惜了,若是能得到國家許可,對外公開募集研發資金,讓海風詩社能夠運作下去,或許便能度過難關了。”

張金寶這番話倒是說得十分誠懇,絲毫沒有偽作之意。荀鵬程一時也難以判斷真假,斟酌著說道:“張兄所說的情況,可有什麼證明?”

張金寶苦笑道:“那勞煩老弟不要走動,我去去就來。”

不多時張金寶就拿著一份文檔回來了,遞給荀鵬程道:“老弟可以看看這個。”

荀鵬程翻開封皮掃了兩眼,便望向張金寶道:“房產抵押書?”

“不錯,這就是鳳鳴山莊抵押給銀行的文書。”張金寶坦然應道:“其實這處山莊建成不過兩年時間,還沒怎麼享受過,如今為了籌措資金維持海風詩社和瓊西書院的運轉,只能先折價抵押給銀行,借一筆錢出來周轉了。”

荀鵬程又看了看手頭的這份文件,上面蓋了海漢銀行的印章,這玩意兒可不是能隨便仿造的東西,只要逮著了就是死罪,荀鵬程相信以張金寶的身份,斷然不會去幹這種風險極大的勾當。而這份文件,基本就可以證明張金寶剛才所說的狀況了,他已經需要抵押自己名下的房產來從銀行借錢,這的確算是比較窘迫的局面了。

張金寶將自己的經濟狀況和盤托出,荀鵬程就沒有繼續推辭的理由了。當下便由張金寶將他帶去了一間書房,然後由荀鵬程執筆,兩人商量著寫了一封信,由張金寶派人送去儋州城的電報局發出。這封信中當然就提到了李奈的名字,張金寶倒是博聞強記,竟然無需荀鵬程說明就知道李奈是何許人。而荀鵬程為了取得李奈的信任,就不能再以假身份與其聯繫了,只能報上真名,這樣李奈或許會念及快報報社這一點點的香火情,認真處理這份電報攜帶的信息。

“原來程老弟是假身份,應該是荀老弟才對啊!想不到荀老弟竟然與福瑞豐的三公子是朋友,這下事情就好辦多了。”

雖然被荀鵬程以程鵬之名騙了許久,甚至已經到了稱兄道弟的程度,張金寶臉上倒是沒有什麼慍色。因為在他看來,荀鵬程隻身來到一個陌生環境中,先用化名以策安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這個時候才亮出真名拍發電報,也說明了對方對此事的慎重。只是張金寶根本就想不到,荀鵬程跟李奈並不是什麼朋友關係,李奈知道他的存在大概還是快報出事之後,兩人可以說毫無私交。這封電報發去三亞,真的只能是碰運氣了。

搞定了這件事之後,張金寶也不去大廳那邊招呼其他人了,便留荀鵬程單獨用餐,商議合作的細節問題。但荀鵬程對於搞科研完全是門外漢,而且如果李奈不出面,他也沒有足夠的能量去打通官府的關節,獨力運作招商會之類的項目。

所以荀鵬程依然表現得十分低調,沒有被張金寶的吹捧給沖昏了頭,他向張金寶表示,此事估計只能等三亞那邊回電了,但如果李奈公務繁忙,亦或是已經離開了三亞,那這事可能就暫時沒法辦了。

張金寶連連表示感謝,並詢問荀鵬程如今在儋州的住處,邀他搬來鳳鳴山莊暫住,也好方便聯絡。荀鵬程心道你這山莊都已經抵押給了銀行,指不定哪天還不上錢的時候就會被國家收了房產,住在這裡感覺有些晦氣。當下便委婉地表示了拒絕。不過客棧地址還是給了張金寶,以便萬一三亞那邊回電了,兩人好商量著辦事。

張金寶也不勉強,在荀鵬程準備離開山莊的時候,又特地準備了四色糕點和兩瓶酒給他。他現在已經知道荀鵬程並不缺錢,而且既然能交上了李奈這樣的朋友,說不定也是哪個大戶人家出來歷練的人物,所以送禮也不會再專門挑貴的送,只當是送的一份心意了。

荀鵬程回到城中住處,只覺得這一天的經歷十分神奇。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將客棧派來服務自己的那名夥計叫進屋來,對他問道:“我今早出門之前,你跟我說的什麼詩會文會,可是有人授意你向客人推薦?”

那伙計倒是十分油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推說不知。荀鵬程跟三教九流打慣了交道,見狀便知道這是索要好處的手段了,當下摸了錢出來放在桌上:“你好好說,自有打賞。”

那伙計果然是見錢眼開,當下便承認了有人曾經來客棧打過招呼,遇著外地來的豪客,可設法推薦其去街頭告示欄上所公示的詩會文會,只要當事人去參加了,夥計在事後便能拿到酬勞。荀鵬程幾乎不用再問下去,就基本能肯定這是張金寶的手段了。

不過這種隱秘手段的效果顯然並不理想,首先來到儋州的外地豪客本就數量有限,而其中對詩會文會之類的活動感興趣的,頂多十之二三。而這少部分人在看過了海風詩社那公文式的公示文之後還有興趣去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可能只有個位數的候選者,要在活動過程中找到與自身興趣相匹配的項目,還得花錢投資,這一連串狀況都能發生的幾率實在是微乎其微了。

如果不是碰上了荀鵬程這種有奇思妙想的人,這個略顯呆板的套路或許會繼續這樣舉辦下去,直到張金寶破產為止,亦或是被安全部之類的特殊衙門給盯上,然後動手拿人,拆了這掛羊頭賣狗肉的所謂詩社。張金寶或許在經營書院,籠絡人才方面有自己的一套本領,但如何將這些研究項目轉化成產業,並獲得盈利的運作,他的確是不如在三亞見過各種商業手段的荀鵬程想法多。

而且張金寶的官方人脈幾乎全在儋州,對這種需要執委會點頭首肯的事務根本使不上什麼力,所以他就算不完全相信荀鵬程,當下已經沒有別的救命稻草可抓,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不過張金寶大概也料想不到,看起來十分沉穩的荀鵬程,其實心裡比他還更沒底。對於能否收到李奈的回覆,荀鵬程連半分把握都沒有,也不認為張金寶目前的處境能夠得到改變。不過他並未收受張金寶的好處,所以也沒有義務向對方承諾一定可以辦成。荀鵬程打算頂多等上三日,如果三日還沒有收到答覆,那這事就可以宣佈黃了。

話分兩頭,由張金寶出資發的這封電報在當天下午就已經抵達了三亞電報局,電報信號從收發報室轉到編譯室,被重新還原為信件內容,然後再送往分揀投遞處,進行人工分揀之後,交給了電報局自家的騎手前去送信上門。

這封電報的投遞地址是福瑞豐駐海漢辦事處,也就是勝利大道上位置最好的那處大型商棧。只要進入勝利大道,就很難忽略那處商棧樓頂上尺寸逾丈的“福瑞豐”三個大字構成的廣告牌。

這處商棧在建成以來曾經歷過三次改擴建工程,如今比起剛建成的時候,佔地面積已經大了約莫四倍,常年在這處商棧工作的人員超過了五十人,負責打理福瑞豐在海南島上經營的各項生意,其中也包括了諸如三亞快報這種被福瑞豐收購後並未直接介入經營的外圍產業。

商棧內專門建了一個小院子,供李奈來三亞期間居住。當然了,李奈每次來的時候也不見得會一直住在商棧,他在三亞本身就還有另外的房產,有時候閒得無聊甚至還會申請去外交部的迎賓館住幾天。荀鵬程當年為了寫新聞曾經研究過福瑞豐的資料,知道這處商棧所在對福瑞豐的重大意義,卻不曾想這個信息有朝一日竟然會派上大用場。

負責投遞電報的騎手很快就趕到了位於勝利大道上的福瑞豐商棧,然後將電報交給了這裡的門房。由於電報封皮上寫著加急字樣,門房也不敢怠慢,趕緊捧著這燙手山芋去到後院,交到了某位師爺手裡。

師爺見封皮上除了加急字樣之外,還寫著自家公子的名諱,當即便趕緊將這電報送到了李奈的書房中。不過此時李奈已經去勝利堡公幹,並沒有在商棧,所以這封電報在李奈的書桌上一直待到晚上,才終於被當事人拆開了。

這大概是李奈有史以來接到的最長一封電報了,因為內容便是一篇千字文,與尋常電報那種力求言簡意賅到極致的做法完全相反。而李奈由此也可以判斷出,發這封電報的顯然是一個對價格不敏感的朋友,這麼一篇千字文,光是按字數算價錢,就已經頗為難得了。

而相比電報略感誇張的字數,李奈對於內容的真實性和可靠性更感興趣,發報者在文中講述了儋州那邊的文教事業,以及所遇到的海風詩社的特殊運作模式,甚至還列舉了目前正在開始出成果的幾個項目。

以李奈的脾性,自然不會甘於一直在過去的成績上躺著,而這種民間科研的運作方式,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極為新鮮的事物。而最讓他感到驚訝的,卻是這封電文的撰寫者,竟然是前段時間從快報報社辭職的那位記者。李奈到三亞的時候,荀鵬程已經主動辭職,所以兩人並未照面,李奈甚至都不太清楚這個人是胖是瘦,樣貌如何。但沒想到這個曾經的員工居然以這樣的方式回歸,再次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4:19
第1598章 李奈的決斷

在普通人眼中,福瑞豐這只商業巨鱷是屬於接受海漢官方扶持的頂級豪商,而李奈便是福瑞豐的繼承人之一,他與海漢高層有著良好的私交和密切往來,不管在兩廣地區還是海漢國,都有著十分尊崇的地位。但同時此人不喜經商,只愛到各地遊歷的作派也是名聲在外,甚至很多人認為李奈就是個整日閒得無所事事的富家公子哥,只會靠著家裡的產業來維持自己的奢靡生活罷了。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李奈不喜經商的確是真的,他名下的產業大多都是交給了專人代管,由職業掌櫃去負責日常的運營工作。但他可沒有閒得無所事事,這些產業的日常經營雖然有人去做,但重大事務的決定依然要由他來做出,所以他必須要經常離開廣州巡視各地的產業。當然了,本來就喜好新鮮事物的李奈順便也就藉著工作之名,到各地公費遊歷一番了。

比如李奈這次來到三亞,等候他親自拍板的項目就有十多個,而這中間又有太多的細節和條件要進行權衡,一些項目還得跟海漢高層官員進行磋商,所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自然也不會少,能出門遊歷的時間就很有限了。不過三亞對李奈而言實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親眼看到這個地方從海濱小鎮一步步地變成了今時今日的南海大港,除了少數禁止外人入內的絕密地區,三亞能去到的地方他基本都已經去過了。

李奈不喜歡經商,並不代表他不懂商業經營,事實上在家族的耳濡目染之下,加上與海漢接觸這些年的見識,李奈的商業素養和專業眼光要遠勝大部分同行。所以在看完了這封從儋州發來的長電文之後,李奈很快就注意到了其中引起他興趣的幾個關鍵點。

第一是荀鵬程所說的這個研究組織的性質,看起來似乎是純粹的民間機構,而當地官府對此並不知情,亦或是故作裝作不知。第二目前這個研究組織是由瓊西書院的經營者實際控制,照荀鵬程所說,似乎完全可以用錢把這個組織接管過來。第三這個組織已經有了一些研究成果,只是尚未得到充足的資金來將其轉化為生產力和經濟效益。第四這些信息的提供者荀鵬程是快報的離職員工,可信度有多高,那還得再做了解。

但不管怎麼說,這封電文的確已經成功地引起了李奈的興趣。但據李奈所知,民間進行此類研究的確需要先與官方通氣,獲得許可之後方能進行,而儋州這個攤子顯然沒有完成這一步的手續,並且資金方面也出現了問題。荀鵬程在電文中所表達的意思,是希望李奈能夠親自去一趟儋州,與對方當面接觸一下,然後再自行判斷要不要接手這個攤子。

李奈是聰明人,當然明白對方求上門來的原因是什麼,一是需要錢,二就是指望自己幫他們打通關節,讓這個組織在進行的事情能夠得到官府的認可,從而實現合法化。只要官府認可了,那麼很多尚處於研究階段的項目就可以通過招商的形式公開募集贊助商了。

這兩件事對儋州的主事者來說都極為不易,但李奈就不一樣了,他不但有錢而且與海漢高層官員往來密切,這種事由他出面遊說,成事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可以說荀鵬程替儋州人牽的這條線還真是十分對路,李奈的確是有這個能力去解決他們所遇到的困境。

但李奈已經不是當初少不更事的公子哥了,如今他掌管的生意遍佈南海各地,有數千人為他賣命工作,這份責任讓他的處事風格也逐漸變得謹慎沉穩了。儘管電文中所寫的事情看起來挺有意思,但李奈也沒有立刻便拿著這東西去找執委會的高官商討,而是決定先落實一下荀鵬程此人的可靠性。

荀鵬程當初的頂頭上司徐正業也已經被李奈調離了三亞,這一時半會肯定聯繫不上,不過好在報社倒是還有幾名與荀鵬程長期共事的同僚,可以找來問問關於此人的情況。不過此時已經夜深,進入了三亞城區的宵禁時間,李奈也不便派人出去辦理此時,只能先吩咐下去,推到次日再去找人落實情況了。

翌日一早,李奈的手下便去了快報報社,找到荀鵬程曾經的同僚,並將他們帶回了商棧由李奈親自詢問。這幾人突然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老闆召來會面,都是激動不已,認為或許是迎來了陞遷重用的機會,但李奈的問題卻是讓他們哭笑不得,原來大老闆僅僅只是想知道已經辭職走人那位前同事的個人狀況。

荀鵬程在快報任職期間還算是中規中矩,除了馬達藍那檔子事,他也沒犯過什麼別的錯誤了。而平時與報社同僚的交際內容幾乎都是限於工作範圍,荀鵬程在報社也沒有真正稱得上朋友的對象。同僚們對他的印象,也幾乎都是一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據稱荀鵬程在職期間經常向他們誇口說今後發達了要如何如何,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他是入仕失敗才轉行來了報社做事,如果沒什麼好的機緣,幹這行可很難有什麼大富大貴的機會。而且荀鵬程在馬打藍那事出了沒多久便主動從報社辭職了,這看起來更像是一種逃避責任的舉動。至於辭職之後去了什麼地方,報社的人卻沒什麼消息,只聽說他似乎連房子都賣掉了,應該是要離開三亞去外地發展了。

這一點倒是與李奈收到的電文來自儋州相符,畢竟海南島上的大城就三亞海口儋州三處地方,荀鵬程離開三亞之後去了儋州也是合理的安排。不過關於導致荀鵬程辭職離開的那件事,李奈倒是恰好知道一些內幕消息,他決定稍後再去趟勝利堡,看看能不能瞭解到更多的信息。順便也試探一下執委會的口風,能不能放開對民間研究項目的限制。而這個層級的接觸,正是荀鵬程張金寶之流可望而不可及的所在。

“備車,去勝利堡。”李奈一聲吩咐,商棧裡頓時開始忙碌起來。

從商棧去勝利堡其實非常近,走路也不過片刻工夫,不過李奈的身份不凡,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一下的。不多時商棧大門打開,一輛黑色輕型馬車從商棧內駛出,然後轉向北邊的勝利廣場。這種輕型馬車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有資格坐的,高達四位數的造價就足以讓絕大部分人望而卻步了,也只有李奈這種不差錢的主,才會掏錢買單並等了足足兩個月才提車。

當然了,這種車的貴重價值可不僅僅在於它是海漢所產,更因為其車身上的值錢玩意兒著實不少,如玻璃車窗和車燈、鋼條輪輻、橡膠輪胎、彈簧減震,以及純手工的訂製內飾。當初李奈買車的時候一口氣定了五輛,其中四輛都運回了廣州,只留了這一輛在三亞。

海漢的高官們也幾乎都是乘坐這種輕型馬車出行,唯一不同的就是車廂做過專門的加固,要比外銷的型號更為牢靠安全一些。不過這對李奈來說無所謂,三亞的治安一向不錯,而且他乘車去到的地方也不會太偏僻,還有跟車的保鏢同行,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李奈所乘的馬車到了勝利堡外崗亭處便停了下來,他雖然身份尊貴,但也同樣不能驅車入堡,只能下車驗明身份之後步行進去。不過他在勝利堡已經算是常客,所以通行手續也極為快速,作了登記之後便放行了。

李奈輕車熟路地直接到了執委會的辦公地點,便先去找陶東來,不過卻撲了個空,說是去田獨巡視了。去找寧崎,寧崎也不在辦公室,說是給幹部培訓班講課去了。再找施耐德,這次終於沒有再撲空了,不過施耐德正在開會,李奈也就只能先等著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施耐德開完會出來,已經是到了中午時分。施耐德也不跟他見外,便拉上他一起去吃飯。雖然勝利堡內就有專供高官用餐的內部食堂,不過施耐德一向很隨性,聽李奈說有正事要談,便放棄了在食堂用餐的打算,免得隔牆有耳傳播出去。

於是兩人又出了勝利堡,乘坐李奈的馬車去了勝利大道上一家飯店。進了包房坐下來點完菜,夥計拿著菜單退出去之後,施耐德這才詢問起李奈的來意:“你願意花一個多小時等我,可見不是小事了。說吧,有什麼要問我的?”

李奈便拿出昨晚收到的那份電文,言簡意賅地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施耐德聽他說完之後又看了一下電文的內容,皺眉道:“很明顯這個荀鵬程是想拖你下水,那些民間研究項目能不能賺錢,他一個書生能弄明白?而且這個名字……我還有點印象,前些天執委會開會的時候還提到過這個人。”

“這人有問題?”李奈趕緊追問道。如果荀鵬程本身就有問題,那麼這件事肯定就會存在有更大的問題了,李奈可不想蹚進渾水裡。

“這人應該是在安全部掛了號的。”施耐德應道:“但具體有沒有問題不好說,這得問何夕才行。”

當初調查三亞快報的新聞事件,是由安全部負責的,而何夕也為此專門在執委會作過匯報,所以施耐德對此還有些印象。但當時他的關注點並不在某個具體的人身上,而是新聞報導之後所造成的社會影響。

李奈的頭腦倒是很清醒:“如果這個人有問題的話,安全部應該不會放他離開三亞吧?”

施耐德點點頭道:“理論上的確是這樣,不過何夕辦事有他自己的一套方式,到底是什麼情況也難說,最好是回頭找他確認一下。你跟他也算熟人了,這個就不用我牽線搭橋了吧?”

李奈點點頭表示認同施耐德的說法,當年何夕是最早被派去廣州的人員之一,算是駐廣辦的元老級人物,而李奈當時泡在駐廣辦的時間甚至比待在自己家還多,跟何夕自然再熟悉不過了。後來福瑞豐與海漢聯手開辦的金盾護運,其實就是由何夕和李奈合作出來的產物。以兩人的熟識關係,李奈想要從何夕那裡打聽一些保密層級不算太高的信息,應該不會是什麼難事。

“至於儋州這個事……如果不是江湖騙局的話,那倒是有點意思。”施耐德又將電文瀏覽了一遍,然後給出了自己的意見:“我們之所以不鼓勵民間搞一些高深的研究項目,一是擔心技術外洩,二是搞研究耗資巨大,一般的民間機構很難長期堅持下去,就像儋州這個什麼詩社一樣,還沒出像樣的成果,錢就已經耗完了。還有一點,這些民間的研究者沒有由官方提供的技術支持,去做這些事情只能事倍功半,效率會非常低下。”

“那官方一般怎麼處理這類情況?”李奈虛心請教道。他找施耐德出來就是想打聽一下官方的態度,以此來作為自己決策的參考。

“一般來說,如果我們認為是有前景的項目,會設法收編研究人員,讓其來三亞的研究院,提供更好的環境和條件,繼續研究未完的項目。”施耐德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道:“但儋州這個情況比較特殊,是由各家書院精英組成的研究團隊,在此之前還沒有過這種先例。其實我也有點好奇,到底民間的精英是不是真能研究出一些有價值的成果。”

李奈道:“荀鵬程所提到的這個組織者張金寶,以前似乎得到過寧首長的接見。”

施耐德點點頭道:“瓊西書院挺有名的,寧崎前年帶著荷蘭人做環島考察的時候,曾經去過這間書院,的確跟這個張金寶會過面。這個人當時還曾申請在書院開設蒸汽機製造維護的相關專業,不過那時候國家對蒸汽機技術的管控非常嚴格,寧崎並沒有同意他的申請。”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4:19
第1599章 禁止與許可

雖然當時瓊西書院申請開設蒸汽機相關專業課程並未得到官方的支持,但實際上寧崎對這個書院及其經營者的印象都相當不錯,也給予了極高的肯定和讚許。只是蒸汽機相關技術在當前這個時期可謂是海漢的鎮國之寶,官方對此控制得極為嚴密,自然不會允許民間人士自行研發。哪怕瓊西書院是專營職業培訓的教育機構,也沒法得到海漢官方的信任,所有的蒸汽機技術人員,都只能在三亞的專門機構中接受培訓。

不過儘管張金寶的申請被拒絕了,但他的名聲卻因此大漲,由此成為了海漢教育界裡有名望的人物。後來能夠在儋州以組建詩社的名義,網羅各家書院的精英人物一起搞學術研究,其實也都是拜此所賜。

李奈斟酌著問道:“那如果儋州那邊的研究項目中沒有什麼犯禁的內容,我能不能把這個攤子接過來?”

“你想接?”施耐德臉上表情有些玩味:“這可不見得是賺錢的買賣,如果真有什麼官方禁止的內容,你投進去的錢可能就血本無歸了。雖然我們可以賣你人情,但有些事情是不能用人情作為交換條件的,我想這個道理你也懂。”

“我懂,我懂。”李奈連聲應道:“我也只是先問問看,如果有一定的可行性,那我就跑一趟儋州,去會一會這個張金寶。當然如果執委會這邊覺得這事情不妥,那我就不插手了。”

對於李奈來說,儋州的攤子雖然有點意思,但終究還是要以海漢官方的態度為主。他跟海漢高層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很清楚不可挑戰這些人的禁忌之處,說不能碰的就一定不要去碰,不能存有任何的僥倖心理。至於能不能從這些尚處在研究階段的項目上賺到錢,李奈其實倒是沒那麼在意,他只是單純地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才想要跟進而已。

施耐德道:“如果只是電報裡說的這些項目,那倒是沒什麼大礙,你想投點錢贊助也行。但如果有其他比較敏感的東西,比如涉及到軍事方面的內容,那我還是要勸你別碰為妙。”

“想知道他們在研究些什麼東西,只要派人過去查一查就行。”李奈主動建議道:“或許可以派人以顧問的身份跟我一起去儋州,這樣大家都不用擔心有什麼犯禁的東西了。”

李奈並不擔心海漢高層會對自己有什麼算計,雙方的共同利益實在太多,而他更是沒把自己當成外人,兩者之間不存在利益衝突,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矛盾產生。李奈建議海漢官方派人同去,也是為了打消官方的顧慮,同時為自己的清白先買一份保險。

李奈這個建議打的什麼算盤,施耐德一聽便知,笑著應道:“你這算盤倒是打得精,讓我們派人跟著去?那就相當於給你派了一頂保護傘啊!”

“保護傘?那得安全部派人才能保護我吧?”李奈毫不客氣地提高了要求。

“你要安全部出面,那你自己跟何部長談,我這邊不插手。”施耐德馬上劃清界限。他跟何夕算是平級,對其他部門的事務指手劃腳就是職場大忌了,何況是安全部這種特殊機關,即便施耐德在海漢位高權重,也依然會有所顧忌。

這時候店家的夥計敲門進來上菜,兩人便很默契地中止了談論,其實主要的問題在此之前就已經談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李奈想問的事基本上已經得到了答案,剩下的就是安排具體的實施方案而已。不過在那之前,李奈還得去趟安全部,找何夕聊聊這個事。

兩人吃了飯,李奈也沒讓施耐德破費,早早便讓隨從去結了賬。施耐德也不見外,坦然接受了李奈請客,他們相識已經九年了,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推來讓去。

出來之後李奈還是用馬車先將施耐德送回勝利堡,然後驅車前往位於勝利港和田獨之間的安全部所在地。李奈是典型的行動派,想到什麼馬上就會去做,既然目前的進展需要跟安全部打交道了,他便毫不猶豫地前去磋商,力求要盡快將問題解決掉。

馬車來到安全部之後,同樣也是接受了檢查和登記之後,李奈才被帶入安全部,然後又等候了一陣,終於是見到了何夕。

“剛才施耐德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你有事要來見我,說吧,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何夕開門見山地問道。

於是李奈將事情梗概向何夕大致講述了一遍,末了又將那封來自儋州的電報取出來,讓何夕過目。何夕看了一遍之後,便抬頭問道:“那你現在想做什麼?”

李奈應道:“我想去一趟儋州,看看這些項目是不是值得收購,如果值得,我要確定這中間沒有違規犯禁的內容。另外我想知道,這個荀鵬程之前在安全部這邊掛過號,何部長有沒有什麼能夠透露給我的信息?”

何夕笑道:“荀鵬程的事,是施耐德給你說的吧?”

李奈倒是十分鎮定:“既然施部長能告訴我,就說明這事的保密層級不是那麼高吧?”

何夕道:“那你可就錯了,荀鵬程的事沒那麼簡單,我們是下了對外封口令的。這也就是你,換個人讓施耐德會透露半個字試試。”

李奈道:“竟是如此?那施部長豈不是在害我?罷了罷了,我還是不聽為上。”

何夕笑道:“行了吧,你人都來了,難不成我還能把你趕出去?”

何夕便將荀鵬程當初捲入軍購事件的狀況大致說了一下,不過也沒有透露太詳細的細節,只說荀鵬程從中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一定程度上是促成了後來的競購方案。而事後荀鵬程也得了一大筆的好處,海漢官方為了避免走漏風聲讓參與軍購的兩國心生不滿,這才讓荀鵬程離開了三亞另尋落腳之地。

事涉價值數百萬的國際軍火訂單,李奈自然也不會不知好歹地再打破沙鍋問到底,何夕能將這些消息告訴他,本身就已經是極大的信任了。無需何夕再作提醒,李奈也知道自己聽到的這些事是絕對不能外傳的,否則真的有可能會引來大麻煩。而荀鵬程事後能夠安然離開三亞,應該也算是他命好了。

李奈想了想又問道:“何部長說他在事後得了一大筆好處,那他應該已經變成有錢人了吧?”

何夕點了點頭,說了一個數目,李奈嘆道:“那對他來說真的算是一夜暴富了,也難怪他會在儋州去找這些稀奇古怪的投資項目。”

何夕道:“荀鵬程沒有把這錢拿去吃喝嫖賭,而是在儋州找項目,這也算是很上進了。”

李奈應道:“我上午問過他以前的同事,此人倒是沒什麼惡習。想必何部長這邊當初也調查過他的情況吧?”

何夕道:“是查過,生活方面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你如果打算親自跑一趟儋州,那我可以安排儋州那邊的人陪同。如果這個詩社有什麼違規的東西,我的人會出面處理,不會讓你牽連進去。”

李奈來這裡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在此,當下趕緊謝過了何夕。這對於安全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但對李奈而言卻是多加了一道保險,免得今後有什麼事情會說不清楚。

李奈從安全部這邊告辭出來,又去了一趟勝利堡求見施耐德,將自己與何夕議定的內容大致說與了施耐德知道。這趟去儋州所需的幫助可不僅僅是安全部,李奈同樣也需要商務部這邊能夠及時給予確認,哪些項目是能夠合法收購併將研究工作繼續下去的。施耐德對此也答應得十分爽快,與安全部的做法一樣,也是會在儋州那邊安排專人與李奈接洽此事。

對於荀鵬程和張金寶高不可攀的地方,對李奈而言半天時間就已經基本搞定,接下來就是安排行程前往儋州。在看過日程表之後,李奈讓隨從將一些比較急的事務提前到晚上處理,而不那麼急的就先推後幾天,等從儋州回來了再說。然後擬了一封電報發去儋州,表明自己過兩天便會到儋州處理此事。

當晚李奈在商棧中鏖戰了大半宿把事情處理完,天快亮的時候隨意吃了一點東西,洗了一把臉,然後便從商棧出發了。他的座船上隨時都備有日常用品和換洗衣物,所以去儋州也幾乎不用收拾行李,倒是隨從人員的行李要比他的東西多得多。

李奈的隨從人員分為三類,一是負責飲食起居和行程安排的生活侍從,一般由一名管事,一名廚子和四名打雜隨從組成。二是負責工作調度,記錄文書的隨員,一般是二到四人,都是精通各種生意的職業掌櫃,像這次去儋州,他就帶上了全部四名隨員。第三類便是保鏢護衛人員了,這些人都是從李氏家族中的外圍親屬中挑選出來的精幹後生,專門送到海漢接受了安保培訓,忠誠度和專業技能都沒有問題,而且配發有市面上根本就買不到的海漢警用轉輪手槍。雖然一般就四個保鏢跟著李奈外出,但其戰鬥力就遠勝普通只會武技的護衛人員了。

這十幾名隨從,再加上船上的十多名水手船員,便是李奈此行前往儋州的人員配備了。也只有李奈這種身家,才能負擔得起這樣的團隊出行。像荀鵬程這種在普通人看來已經算是有錢人階級,去儋州時也不過就是花錢買下一個頭等艙而已,離李奈這種真正的富豪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李奈基本上一宿沒睡,到了碼頭就已經有些乏了,上船之後便去了自己的艙室倒頭便睡。而其餘眾人便由管事指揮,各自安排好艙室住下。水手們拔錨升帆,駕船緩緩駛離了勝利港碼頭。

李奈這艘座船是在勝利港造船廠訂製的探險級帆船,去掉了船上原本用來部署火炮的二層甲板,將船體內改造成可容納四十人居住的艙室。其中位於船艉處的專用艙室擁有頗大的空間,甚至還專門辟有一塊辦公區,以便李奈在船上處理公務。

這艘船雖然去掉了大部分的武裝,但依然還是保留了四門甲板炮作為防衛力量。除了裝備了蒸汽推進動力的高級帆船之外,海上幾乎沒什麼其他船隻能在航速上與這艘船比拚,所以這幾門艦炮起到的更多作用是心理安慰,實際用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真要遇到什麼事,這艘船完全可以憑藉自己的航速優勢從容脫身。

當然了,海南島周邊海域的海盜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清剿一空,船隻在這一海域的最大對手就只剩下大自然了。只要天氣狀況良好,那麼基本上就不存在什麼航海風險可言。而這艘船上的船員水手也都是一些熟悉南海海況的老海狗,去儋州連海圖都不需要看了。

李奈一覺醒來,船已經快到鶯歌海了,而此時距離從勝利港出發的時間,才過去了半天而已。正好福瑞豐在鶯歌海這邊有一單海鹽買賣要進行交割,李奈便讓船駛入鶯歌海鹽場碼頭,先將正事辦了。

這事辦下來倒也沒用多長時間,李奈只要簽字付錢就行了,貨物已經在這邊裝船,稍後便直接發運去廣州,也無需李奈多操心。李奈一行人上岸辦完事之後順便吃了個午飯,然後回到船上重新出發,繼續向儋州前進。

從鶯歌海到昌化這段路就沒有那麼順暢了,海上起了一點風浪,帆船逆風北上,直到天黑時才抵達了昌化港。船長擔心晚上海面風浪會變大,便建議在昌化港住一晚,待天明之後看天氣狀況再說。李奈也不想為了這事冒風險趕路,便同意了船長的意見,在昌化港歇下了。

不料翌日天明,海上風浪驟然變強,近岸處海浪竟然有七八尺高,這種天氣再冒險出海就有些不智了。李奈見狀也只能在昌化繼續住下來,耐心等待天氣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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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0章 好事多磨

賀明發快步衝進客棧大門,摘下斗笠脫了蓑衣遞給旁邊的隨從,又接過乾毛巾擦了一把濕漉漉的臉,這才開口問道:“少爺在哪裡?”

“在房間等您回話。”有人立刻應聲道。

賀明發不再多話,丟出毛巾徑直走向客棧後院。他的老闆李奈將整個院子都包了下來,作為在昌化暫時停留的住所。這已經是他們在昌化逗留的第三天,天氣依然沒有好轉,暴雨讓整個昌化鎮都陷入了一片澤國,還好他們所住的這處客棧地勢較高,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他奉命去碼頭上看看海況是否能夠啟航,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斗笠和蓑衣幾乎沒起到太大的作用,身上還是基本都濕透了。

賀明發是這一行人的管事,負責安排包括老闆李奈在內所有人的日常起居和行程,而他能夠得到這個許多人眼紅的職位,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叔父在福瑞豐的身份不凡。福瑞豐的老管事賀強雖然是外姓人,但李繼峰一家上下可沒把他當外人,而這種信任也延續到了下一輩,由賀強的子侄後輩繼續輔佐李繼峰的兒子。當年李奈第一次來三亞就是由賀強陪同,如今賀強年事已高,身體狀況不便再長時間出海奔波,但陪在李奈身邊的管事依然是賀家人,這也算是一種特殊的傳承了。

賀明發敲門進屋,便向李奈報告道:“少爺,海邊風浪甚大,今日仍然不宜出海。”

李奈嘆道:“這都困在昌化兩三天了……那陸路如何?”

“昌化的車馬行在前幾天就被附近甘蔗種植園清掃一空,用以搶運收成,如今想找頭騾子都找不到了。”賀明發不無遺憾地回覆道:“而且據說昌化通往儋州的官道有一段路面被山洪沖毀,通行恐怕會有問題,就算天氣好轉也需要時日才能修復。”

“唉,真是天公不作美啊!”李奈佇立在窗前,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感慨道:“要不是這場雨,這會兒應該已經辦完事情往回走了。出發前特地把三亞的事延後了幾天,結果還是要耽擱了。”

昌化距離儋州並不遠,但遇到這樣無法出行的惡劣天氣,李奈就算在海漢國手眼通天也派不上用場。還好昌化經過數年開發建設,生活條件方面也不算太差,雖然昌化鎮上的狀況有點慘,但他們所住的客棧這邊除了不能出門之外,吃住倒是無憂。唯一的問題是這地方沒有開通民用電報,所以李奈暫時也沒有辦法與三亞或者儋州取得聯繫,只能困在這裡等天轉晴。

而儋州這邊,在李奈出發的當天,荀鵬程就已經收到了來自三亞的回電,確定了福瑞豐的三公子李奈會親自來一趟儋州面談具體事宜。這個消息讓荀鵬程和張金寶都是為之一振,張金寶本來就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將此作為了救命稻草來抓,而荀鵬程則是根本就沒抱成事的希望,發電報求助也只是權當碰運氣而已。但兩人都未曾想到,李奈如此之快就給出了答覆,表示願意來儋州面議,這就意味著海風詩社的這攤子事情還有可能獲得轉機。

這對張金寶而言無異於絕地重生,這些研究項目又遲遲無法有效地轉化成生產力,而他的資金鏈已經快要斷掉,如果沒有強力外援介入,給海風詩社帶來資金和更好的外部環境,那他的事業大概很難再支撐太長時間。福瑞豐這種商業大鱷如果願意出手,那麼一切皆有可能。

而對於荀鵬程來說,這完全就是意外之喜,他並沒有想過自己能跟李奈這樣的大人物搭上關係,但李奈的回電上卻指名了要求他來作為聯繫人,安排與張金寶等人的會面事宜。這就意味著荀鵬程也借此機會,結交上了真正上流社會的大人物。當然了,前提是他在後續的表現不要出什麼差錯才行,這種大人物往往都是眼裡揉不得沙子,些許失誤很可能就讓自己的印象變成負分了。

此外還有一點讓荀鵬程感到格外興奮,那就是張金寶許諾過會在事成後將瓊西書院兩成股份分給他作為答謝,如果此事最後能夠談成,那他可就又多了一筆飛來橫財,在儋州也會因此而有了相應的身份地位,今後在這邊落腳置產、開拓人脈,也就會變得容易多了。而且他本是讀書人出身,參與經營書院無疑是提升身份地位的捷徑之一,這可要比去經營種植園有檔次多了。

如果說原本得到這個回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麼李奈的回電就已經大大改變了這種狀況,對方既然願意親自來儋州看一看,荀鵬程很樂觀地估計至少有三四成的機會促成此事。當然了,在李奈抵達這裡之前,他還需要向張金寶再次確認這個回報承諾的有效性,能將其變成白紙黑字寫下來就最好。

不過荀鵬程或許是太過興奮,有意無意間忽略了電文中提到的另一件事,李奈稱在自己抵達儋州之前,會通知當地的相關人員與他進行接洽。荀鵬程下意識地認為所謂的“相關人員”便是福瑞豐駐留在這邊的人手,卻根本就沒料想到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張金寶親自趕來客棧確認了電文之後,便主動表示要將先前的承諾立下字據,這也正好稱了荀鵬程的心意,自然不會加以反對。於是張金寶便在客棧立下相關字據,只要海風詩社目前遇到的經營問題能夠得到妥善解決,那麼荀鵬程便會得到由張金寶贈予的瓊西書院兩成乾股。兩人各取所需,心情都是大好,張金寶便做東邀請荀鵬程去城中一家酒樓吃了一頓大餐,而荀鵬程也放下了困擾多日的心結,與張金寶開懷暢飲了一番,吃完飯回客棧的時候都是張金寶的隨從將他扶進房的。

荀鵬程這一躺下去就一直睡到了傍晚,被一陣敲門聲驚醒。荀鵬程頗感不快,因為他記得自己在入睡之前還特地叮囑過夥計,未經吩咐不要來打擾他休息,怎地這人記性如此之差。荀鵬程起身先摸著桌上的火摺子點燃燭火,又就著茶壺喝了幾口涼水潤喉,這才不急不慢地去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並非客棧夥計,而是一個荀鵬程未曾見過的陌生男子。這人朝荀鵬程笑了笑,開口問道:“是荀鵬程先生?”

荀鵬程睡夢中被吵醒本就有些不快,見此人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更是不喜歡,當下只是冷漠地點點頭道:“是我,不知閣下是哪位?”

那男子應道:“在下汪百鎖,接上峰指令,特來客棧與荀先生接洽。”

荀鵬程恍惚間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下意識認為此人應該是李奈的下屬,心道這倒是不可輕易開罪,免得李奈到了儋州之後被他打自己的小報告,便將他讓進房裡就座,還順口問他有沒有吃晚飯,要不要一起吃點。

“在下已經吃過晚飯,荀先生要是想吃點東西,那就請自便。或許可叫夥計送來房裡,這樣也不耽擱我們談正事。”汪百鎖進屋之後沒有立刻坐下來,而是環顧屋內一週,看清這屋裡的陳設佈局之後,這才坐下向荀鵬程提出了建議。

荀鵬程倒也沒覺得對方的提議有什麼不妥,便出門叫了夥計過來,讓他去廚房給自己弄點熱食,順便泡壺好茶上來。夥計應了一聲喏正要離開,荀鵬程拉住了他,壓低聲音道:“不是跟你說了休息時間別打擾我,怎地還放人來敲門?”

荀鵬程說這話倒也不是要訓斥夥計,只是自己還要在客棧裡住一段時間,若是說話不管用,那日後不免麻煩多多,所以還是要讓夥計知道自己的話得聽進去才行。當然了,這個話要是讓屋裡那位聽到就不太好了,那勢必會得罪對方,所以荀鵬程才會特地壓低了聲音。

不料夥計卻是面色古怪,同樣也是低聲應道:“大爺莫怪,這位官爺一來就問你住哪間,小人哪裡敢推三阻四,只能老實帶路啊!”

官爺?荀鵬程頓時便是心裡一激靈,李奈排場真的這麼大嗎?人還沒到儋州,竟然就可以驅使儋州這邊的地方官員給他跑腿,這是何等的威勢?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更不可怠慢了。荀鵬程放開夥計,讓他趕緊下去準備吃食茶水,然後回到房中,向安坐於屋內的汪百鎖拱手道:“不知汪兄是官差,適才是在下失禮了,還望汪兄莫怪!”

汪百鎖笑道:“大家都是為執委會服務,分工不同而已,荀先生不必客氣。”

荀鵬程見這汪百鎖倒是好說話,當下便試探著問道:“不知汪兄是供職於哪個衙門?市府還是文教處?”

汪百鎖搖搖頭道:“都不是。”

荀鵬程想了想又道:“那想必是在主管商貿的衙門了。”他心想既然李奈找了官府中人來接洽,總不會是完全不相干的衙門。張金寶那攤子事能扯上關係的無非就這麼幾個衙門,一個個蒙過去也總能蒙對的。

不料汪百鎖還是否認了荀鵬程的猜測,荀鵬程待要接著再猜的時候,夥計已經送來了一壺熱茶。荀鵬程讓夥計先退下,自行動手倒了兩杯茶出來,將其中一杯推到汪百鎖面前道:“這家店的高山茶倒是不錯,聽夥計說儋州的張市長也很喜歡這種茶,不過汪兄在本地生活,想必應該早就喝慣了。”

荀鵬程所說的張市長,便是儋州地方官張新了。儋州能在短短數年間成為海漢國內的文化名城,張新也算是功不可沒,正是他在儋州倡導的新文化運動和職業培訓,讓本地的書院如雨後春筍一般不斷湧現出來,張金寶的瓊西書院也是受益者之一。

汪百鎖點頭謝過,端起茶杯淺酌了一口,然後說道:“聽說荀先生是從三亞過來,其實三亞市面上也有這種茶賣,只是沒有大人物推廣,名頭不響。”

荀鵬程聽了這話倒是有些感觸,連連點頭道:“是啊,這年頭辦事,如果有大人物出面打點,那自然是會容易得多。”

他想到的是張金寶的詩社悄悄搞那些研究項目,即便張金寶自己在儋州也算個有名號的人物,但其能量依然不夠將這些項目放到檯面上來運作。若不是機緣巧合之下碰到了自己,又運氣使然地聯繫上了李奈,張金寶的這些項目八成就只能等著變涼了。但只要李奈願意出面,相信事情必然會有轉機,畢竟對張金寶、荀鵬程這個層面的人來說,李奈才是真正有能量的大人物,眼前坐著這位應該就是最好的例證了。

汪百鎖手指輕輕轉動茶杯,沉聲問道:“聽說這次福瑞豐三少爺來儋州辦事,是荀先生居中聯絡?”

荀鵬程應道:“正是如此,有機會能為三少爺效力,也是在下之幸。”他認為汪百鎖雖然是官府中人,但這一趟來找自己應該是在替李奈跑腿,是以抓著機會就吹捧兩句,以表明自己的合作誠意。

汪百鎖點點頭道:“除了海風詩社和荀先生之外,此事是否還有其他知情人?”

荀鵬程道:“那可不好說了,海風詩社的告示就張貼在城內,看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我是指聯絡荀先生聯絡李三少爺一事。”汪百鎖更正了一下自己的提問方向。

荀鵬程不疑有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應該就只有在下與瓊西書院的張金寶張山長兩人知道……當然如今還要算上汪兄。”

汪百鎖點點頭道:“如此最好,荀先生暫時也不要再透露與其他人知曉,待李三少爺的事情辦完之後再聽候安排。”

“聽候安排?誰安排?”荀鵬程一時間沒有回過味來。

汪百鎖笑笑道:“聽候在下的安排。”

“為何要聽汪兄安排?”荀鵬程忍不住嘲諷了一句:“莫不是汪兄自認比李三少爺還高一截?”說罷舉起茶杯喝了一口,便等著聽汪百鎖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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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1章 陰魂不散

汪百鎖慢慢悠悠地說道:“若論家產,那一百個汪某也比不了李三少爺一根手指頭,但若論階級,汪某是官,李三少爺再有權勢,那也還是民!官當然未必就比民高,但有些事情,民還是只能聽官安排。”

荀鵬程聽他這口氣,似乎對李奈的身份並沒有什麼顧忌,甚至隱隱有凌駕於其上的意思,當下不禁有些驚訝:“難道汪兄不是接了李三少爺的指令,才來找在下接洽?”

“李三少爺不是我上司,也使不動我。”汪百鎖搖頭道:“荀先生怕是有所誤會了。”

荀鵬程一回想剛才兩人在門口見面之時,汪百鎖果然沒提過李奈的名字,只說是接到上峰命令而來,倒是自己想岔了。不過汪百鎖敢說李奈使不動他這種話,可見他也肯定不是普通的跑腿小吏了。而荀鵬程先前猜測汪百鎖所隸屬的衙門,可是連猜了幾個都沒蒙對,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姓汪的身份其實一點都不瞭解,而對方說話的口氣,卻讓他隱隱有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感。

“那請問汪兄是在哪個衙門做事?”荀鵬程小心翼翼地問道,態度已經比先前恭敬了許多。

“你真的想知道?”汪百鎖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先反問了一句。

荀鵬程忽然覺得自己後背有冷汗浸出來,但此時問都問了,他也只能強笑著應道:“作下瞭解,也好方便辦後邊的事情。若是汪兄覺得不便,那也不勉強。”

“方便,沒什麼不方便的。”汪百鎖笑道:“好教荀先生知道,在下供職於海漢安全部!儋州這個地方,便是在下的轄區了!”

荀鵬程聽到這番自我介紹頓時就是一哆嗦,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他總算明白為什麼自己在汪百鎖面前總有一種緊張感了,這敢情是遇到老冤家了!

荀鵬程頓時就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自己是因為安全部才會放棄了原本的工作,離開了繁華的京城到外地謀生,怎麼好不容易才在儋州這邊有了一點眉目,甚至都還沒有正式落腳,這安全部就又找上門來了。他趕緊回想剛才兩人的對話內容,生怕有什麼開罪到對方的用詞。但回想了一遍似乎也沒說錯什麼話,倒是對方先提到了李奈來儋州的事,很顯然,安全部已經知道自己與李奈之間的電報往來,所差的恐怕就只是一些細節了——這大概也是汪百鎖此時此刻坐在自己對面的原因。

荀鵬程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起身朝汪百鎖一揖道:“是小人失禮了!汪兄……汪大人莫要見怪!”

“坐下說,不要緊張,今天過來找荀先生又不是要拿人,只是瞭解一下情況而已。”汪百鎖見荀鵬程這模樣只是微微一笑,做個手勢示意他先坐下來。

荀鵬程重新坐回到板凳上,腦子全是自己當初在三亞與徐十七談話的畫面。他實在不明白安全部為什麼要一直盯著自己不放,難道自己身上是有什麼吸鐵石之類的屬性,能把安全部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住嗎?

不過汪百鎖的話多少起到了一點安慰作用,至少讓荀鵬程知道自己暫時還不是被審問的對象。他可不想好不容易離開三亞之後,反而在儋州淪為了階下囚。

汪百鎖伸手入袋,掏出一個黑乎乎的牌子在荀鵬程面前一晃:“吶,看清楚了,安全部號牌,本人是安全部駐儋州辦事處主任汪百鎖,如假包換。”

“是是是,看清楚了,汪大人收起來吧!”荀鵬程忙不迭地應道。類似的身份號牌他已經見過不止一次了,在三亞的時候可就已經看夠了。而且面前這位爺的號牌上還鑲了金邊,果然是跟這“主任”職位相稱的。至於這位汪主任的權限有多大,此行的任務又是什麼,荀鵬程已經不敢再多嘴打聽了。

這個時候夥計提著食籃進來送晚飯,三葷兩素一壺酒,汪百鎖見狀道:“那你先吃飯吧。”

荀鵬程哪敢怠慢這位大爺,連忙表示自己並不餓,晚飯可以推遲到晚點再吃,說著趕緊打發走了送飯的夥計。

“既然如此,那就請荀先生先給我仔細說說,離開三亞之後這些天的經歷,越詳細越好。”汪百鎖見荀鵬程堅持要先談話,便遂了他的意。

荀鵬程心中一驚,暗想莫非除了張金寶那邊的事情之外,自己還在不知不覺中惹上了別的麻煩?自己從三亞出來之後就乘船到了昌化,然後改走陸路,途中參觀了數個農莊和種植園,難道這也是被禁止的嗎?

但他也不敢多想,更不敢對汪百鎖有所隱瞞,只能老老實實將自己的行程一點點和盤托出,希望表現出的合作態度能讓對方別故意找自己的麻煩。

汪百鎖在安全部裡已經算是老資格員工了,1631年儋州刺殺案期間,他就已經是安全部駐儋州的外勤行動負責人了,並且在刺殺案破獲過程中立下了功勞。之後雖然有機會陞遷到三亞總部這邊更高的職位,但汪百鎖卻是一直選擇留在了儋州,原因無他,因為他已經在這邊安家置業,暫時也不想動了。畢竟在地方一呼百應,隱隱也算是這個領域的土皇帝了,要是回到三亞,雖然看似升職,但實際掌控的權限卻就沒那麼自由了。再說他在儋州與市長張新相處也算融洽,實在沒有什麼離開這裡的必要。

汪百鎖這次接到的指令當然不是來自李奈,而是由安全部長何夕直接下達。何夕要求他在李奈到達儋州之前先對荀鵬程和張金寶進行基本調查,至少要確保這兩人不會給李奈造成人身危險。畢竟李奈身份擺在那裡,難保會有一些暗中覬覦者會打歪主意,要是李奈在海漢境內出了什麼事,那對海漢而言可是極為丟臉之事。何夕拿不準儋州這邊的情況究竟是真是假,所以要求汪百鎖這邊先行盤查,以確保李奈的安全。至於生意方面的事務,那就不是安全部需要負責的範圍了。

為了防止張金寶和荀鵬程互相串供,汪百鎖來客棧找荀鵬程的同時,也另行派人去張金寶那邊了。雖然上司所擔心的情況其實發生幾率微乎其微,但汪百鎖依然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仍是竭盡全力調查此事。他也並非隻身前來,還留了幾人在客棧大門後門處守著,以防萬一。

荀鵬程從三亞到昌化這段路幾乎都在船艙裡待著,沒怎麼與外人接觸,所以幾句話便交代清楚了。而到了昌化之後,由於改走陸路,接觸的人便多了起來。汪百鎖聽得仔細,不時還會插話問上幾句。荀鵬程小心翼翼地回憶那幾日的狀況,唯恐有什麼遺漏之處被汪百鎖誤會為隱瞞情況。

從荀鵬程在昌化僱傭車馬開始,汪百鎖便越發問得細緻了,不但仔細盤問行程中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甚至連荀鵬程與車伕老高之間的對話都不放過。而荀鵬程也感受到了這種關注,心中暗想莫不是那邊的種植園有什麼不乾淨的買賣。但這些種植園都是在農業部和商務部備了案的正規經營戶,除了人口買賣之外,哪還能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可荀鵬程懾於安全部的積威,連半句多嘴的話都不敢說,只能事無鉅細全部將出來。但事情已經過去多日,要回憶當時在路上的點點滴滴也頗為不易,特別是與車伕老高的對話,兩人一天下來至少要說上百句話,荀鵬程哪裡記得了那麼清楚。偏偏這汪百鎖似乎又是個細節控,問得極為細緻,對話前後若是合不上,他還會叫荀鵬程再重新複述一次。

荀鵬程中午與張金寶喝了酒就沒吃多少東西,這個時候又餓又累,腦子也越來越不頂事,他又擔心回答得不夠完整會得罪汪百鎖,只能硬著頭皮撐著繼續講述,身體狀態卻是急劇下降。

終於汪百鎖聽到了荀鵬程的肚子發出的咕咕叫聲,主動中斷了問話:“還是先吃點東西,待會兒再接著問。”

荀鵬程如釋重負,趕緊起身去叫夥計再將吃食熱熱拿上來,末了倒是沒忘了讓夥計加菜加一副碗筷。他也看出汪百鎖大概真不是要對付自己,否則這麼長時間的問訊根本就不會在客棧進行,而是將他帶回衙門裡審問了。這個念頭讓他的情緒稍稍輕鬆了一點,至少暫時不用擔心突然會被栽上一個什麼罪名給帶走了。

不多時夥計便送上了熱菜熱飯,果然按照他的吩咐加了兩個菜,把酒給撤了,換了一壺新沏的熱茶上來。汪百鎖見準備了自己的碗筷,當下便也不跟荀鵬程多客氣了,便一起吃了點東西權當是夜宵了。

荀鵬程卻是已經餓得厲害,連吃了兩大碗飯之後才停下來。讓夥計撤了殘湯剩飯之後,荀鵬程主動問道:“汪大人,那小人接著剛才吃飯前的往下說?”

荀鵬程又講了約莫有一個時辰,終於講到進了儋州城住下,與車伕老高道別。這個時候汪百鎖主動叫停了:“行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我明天會再過來,到時候你再接著講後邊發生的事。”

荀鵬程早就已經口乾舌燥,當然巴不得早點完事讓這位大爺離開,當下連忙起身相送。

汪百鎖走到門口回過頭道:“荀先生,你今天說的這些話,倒是基本屬實,希望你明日也能繼續如此配合,不要有任何隱瞞。切記切記!”

荀鵬程連忙躬身應道:“小人不敢,但所知之事必定據實以告。請汪大人慢走!”

送走汪百鎖,荀鵬程關了房門,坐下來先猛灌了兩杯茶水潤喉,此時才發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想來也是因為剛才與汪百鎖談話期間太過緊張,導致汗水雨下。

“好厲害的人物!”荀鵬程此時慢慢回想剛才與汪百鎖談話的內容,發現此人思維十分嚴密,只要自己的描述中出現絲毫不妥,就會被他抓住。而且記性極好,他無需作筆錄,就能記得荀鵬程說過的每一句話。

荀鵬程忽然想起汪百鎖離開之前,說自己所說基本屬實,但這僅僅只是自己一面之詞,他作為一個專業人員肯定不會那麼容易聽信進去,那是怎麼判斷自己所說屬實的?除非,他還有別的信息來源作為對照,可以驗證荀鵬程的話。

荀鵬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然後慢慢張大了嘴巴,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荀鵬程想起在途中車伕老高曾與自己提及過,他的女婿便是在儋州當差,而且供職於安全部。當時老高還邀請荀鵬程到了儋州之後去會一會他的女婿,但被怕惹麻煩的荀鵬程主動拒絕了。該不會事情就那麼湊巧,這汪百鎖跟車伕老高恰好就是翁婿關係?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完美解釋為何汪百鎖會對自己與車伕老高在途中的對話內容那麼感興趣。

荀鵬程完全可以想像,當日與老高在客棧一別之後,對方便去了女婿家中,然後就談及了這趟拉客來儋州途中的種種經歷。以老高那種話癆性子,只怕是事無鉅細都跟他女婿講述了一遍,而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就已經進入了安全部的視野。如果剛才自己的講述中有所隱瞞,亦或是與老高的描述對不上,這汪百鎖只怕就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了。

想到這裡荀鵬程不禁又冒出一身冷汗,他剛才的確是有圖省事想跳過一些不那麼重要的環節,但最終還是怕事,老老實實地說了。如果自己想耍小聰明,說不得就會被汪百鎖給帶回去了。

荀鵬程後怕之餘,又有點後悔自己當初應該答應老高的邀約,到了儋州之後若是先跟著他去會一會汪百鎖,稍稍建立那麼一點點的私人交情,或許今天就不會搞得這麼緊張,以至於小腿肚子有好幾次都險些抽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0 10:13
第1602章 雨過天晴

雖然這次初到儋州就被安全部盯上似乎並非荀鵬程犯了過失所致,但汪百鎖的到來也足以讓他心驚肉跳了老半天了。在三亞期間被安全部幾次審訊搞出來的陰影好不容易消散了一些,如今一下子又全都回來了。雖然平平安安地送走了瘟神,但荀鵬程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從這樁麻煩中解脫出來,明天還得接著應付汪百鎖的訊問。

荀鵬程洗漱之後躺在床上,又將自己如何見到街頭告示,如何好奇心使然去了鳳鳴山莊,如何與張金寶接觸的經過,全部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力求要將每個細節都回憶起來。不然明天汪百鎖盤問細節,自己若是支支吾吾半天想不起來,只怕會讓對方起了疑心。而且他現在還得祈禱張金寶那邊別說錯什麼話,雖然今天汪百鎖沒有提到張金寶,但荀鵬程斷定安全部不可能將另一名重要知情人放在一邊不管,必然也會去找他查問。要是兩邊所陳述的情況有什麼對不上號的地方,那勢必會招來更多的麻煩。

第二天汪百鎖也來得挺早,不過荀鵬程起得更早,已經收拾停當吃過早飯,規規矩矩在房裡等著了,汪百鎖對於他表現出來的這種端正態度也很是欣賞。

趁著對方情緒不錯,荀鵬程主動打聽道:“從昌化駕車送小人來儋州的那位高爺,可與汪大人有什麼關係?”

汪百鎖坦然承認道:“便是在下的老丈人。”

荀鵬程本來就已經對此有心理準備了,聽到這個答案倒是沒有太驚訝,汪百鎖的回答讓他心中的一些疑問也得到瞭解答。不過他可不敢仗著自己跟對方老丈人搭伴了幾天就厚著臉皮拉關係,只是盼著老高在他女婿面前沒有編排自己的不是,否則要是汪百鎖對自己的第一印象不好,那後面的日子也還是不好過。

好在這個擔心似乎是多餘的,汪百鎖見他主動提到自家老丈人,便也稍稍聊了幾句。原來當日老高與荀鵬程在客棧分別之後,果然便去了汪百鎖家暫住下來,期間便說到了這趟來儋州送的客人很有意思。不過當時老高只知道荀鵬程來儋州是考察種植園,卻未曾想這傢伙後來誤打誤撞跟民間科研組織攪在了一起,甚至因此還驚動了安全部。

“我聽老丈人說曾經邀你來與我見面,但是你拒絕了。”汪百鎖臉上的表情始終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意,讓荀鵬程感到不寒而慄。

“大人,那時候小人只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才謝絕了高爺的好意,並無不敬的想法,還望大人明察。”荀鵬程趕緊替自己辯解道。

“其實你在三亞的事,我也已經知曉了,既然之前三亞的同事放你離開,就說明你沒有什麼罪行在身,大可不必對我們安全部如此忌憚。”汪百鎖應道:“包括我今天要問的這些內容,並不是把你當你做犯人對待,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若是真犯了事,汪大人早就把小人帶回衙門了,哪裡會在這裡談話。”荀鵬程忙不迭應道。

或許是昨天便對張金寶那邊進行了同步調查,又沒有了老高這種比較敏感的線索,今天汪百鎖核對荀鵬程所說情況的進度就明顯快了許多,並沒有要求他像昨天那樣事無鉅細全部複述出來,遇到不重要的內容,汪百鎖還會主動要求他跳過講重點。

荀鵬程一開始不太明白為何汪百鎖前後兩天的訊問方式會有如此明顯的差異,後來他忽然想明白了,事情的真假與否,其實昨天在張金寶那邊就應該得到了驗證,而今天汪百鎖就是來找自己驗證一下張金寶口供的真實性,自然只需要抓住有限的幾個重點就夠了。

汪百鎖這樣的態度,讓荀鵬程的心情也稍稍放鬆了一些,這就說明張金寶那邊應該沒有查出來什麼問題。既然張金寶都沒事,那他只是起個居中聯絡的作用,自然更不會有什麼麻煩。只是這番調查下來,莫要影響到李奈那邊就好,否則這到了嘴邊的鴨子可就飛了。荀鵬程卻不知這調查本來就是李奈為了避嫌,主動向安全部提出的要求,而安全部一方面是為了查這個所謂的詩社在研究的項目中有無違禁內容,另一方面也是要排除掉可能給李奈帶來人身威脅的潛在風險。

不過這些目的,汪百鎖自然不會對荀鵬程這個調查對象坦言,儘管他基本確信這個荀鵬程只不過是一個心思機敏的投機分子,並沒有什麼不好的企圖,但還是盡心盡職地完成這個調查工作,不留下任何疏漏。

分為兩天的調查工作告一段落之後,汪百鎖叮囑荀鵬程近日內先不要離開儋州城,因為李奈已經在趕來儋州途中,又指定了他作為聯絡人,如果過來找不到人就會有諸多不便。荀鵬程巴不得能早日跟李奈接上頭,這個時候就算趕也趕不走的,自然是滿口答應下來。

不料海南島西海岸的海況突然變得十分糟糕,颶風夾著暴雨沖刷著沿海地區,海上的大浪高達丈餘,就連軍方的戰船都不敢在這種惡劣天氣冒險出海。從昌化方向傳來消息,連接兩地的官道因為被山洪沖毀,暫時已經無法通行。這對於急著想要跟李奈會面的荀鵬程和張金寶來說,無疑是成了為一種極大的煎熬。

按照他們所接收到的消息,也只知道李奈已經乘船離開了三亞,但天氣轉壞之前,肯定是沒法趕到儋州,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李奈此時大概正被困在途中某個港口。他們倒不是擔心等天氣好轉之後李奈就不來了,而是這麼一耽擱,肯定會對李奈原本的行程安排有影響,留給在儋州考察和磋商的時間或許就將會因此而減少很多,這對於他們原本的打算顯然是不利的。

在惴惴不安中又等待了幾天之後,天氣終於開始轉晴。而這個時候已經沒什麼人再將注意力放在荀鵬程和張金寶身上,因為這場連日風暴給西海岸多處城鎮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官方幾乎動員了各地方機構的全部人員參與賑災,就連安全部也不例外。

根據儋州官方的初步統計,在為期五日的風暴中,儋州境內共有十七處村鎮,共計六千多民眾受災,災情狀況主要是以洪澇為主,幾乎所有大大小小的水脈在這幾天都變成了狂暴的急流,不但沖刷湮沒了兩岸的各種農田,而且還造成了少量人員傷亡。執委會已經下令從海口和三亞緊急調撥糧食、藥物、帳篷等救災物資運往儋州。

雖然儋州受災面積不小,但其實儋州城內所受的影響倒是不大。這一方面是因為高大的城牆對從海上來襲的狂風起到了一定的抵擋作用,另一方面是儋州城內的排水工程運轉良好,除了極少數低窪地帶淹水之外,城中絕大部分地方都仍然保持了正常的生活節奏。而這就得歸功於市長張新近幾年對城內環境的著力改造,將城內的基礎設施進行了全方位的完善,特別是對排水系統作了全面疏通,否則這次的風暴來襲,最先遭災的恐怕就是儋州城這個人口最密集的地區。

而儋州書院作為地方上的支柱產業之一,自然也是責無旁貸,各家書院都組織了捐錢捐物之類的活動,而一些開設有醫護專業的書院,更是派上了用場,老師學員都接受了官府的臨時徵募,前往各地救治因為風暴而出現的病患傷者。

張金寶這種體形本身就活動不便,當然不太可能帶隊去往受災地區,不過他也沒閒著,響應了原儋州知州,現儋州文聯負責人嚴明君的號召,與其他幾家大書院的山長一起,組織了一場儋州文化圈的慈善義賣。當然了,拿作品出來義賣的是文化圈的人,但掏錢的金主們就不見得是這個圈子的人了。

作為張金寶目前十分關注的對象,荀鵬程自然也受到了邀請,只是他不太能確定,自己到底是以讀書人的身份受到邀請,還是以有錢金主的身份參與進去。

不過荀鵬程雖然現在一心要賺大錢,但也不是那種吝嗇摳門的人,像這種慈善義賣活動,他也不吝多掏幾個錢顯示一下自己的仁慈——反正這錢是天上掉下來的,花了也就花了,用來做點善事當然不會有什麼心理障礙。

荀鵬程本想這種活動大概也就請幾個鄉紳來附庸一下風雅,象徵性地掏點錢出來,回頭採買一些藥材,辦幾場施粥會也就差不多了。但到了這個活動現場,荀鵬程才發現自己的想法錯得很離譜,與會的儋州士紳可為數不少,起碼比他在鳳鳴山莊見到的那幫本地書院的學術精英人數多得多。

所謂的義賣活動,便是本地一些文化圈的名流拿出自己的字畫作品來出售,當然有些人更大方一些,直接拿出自己的藏品來拍賣。而這些東西出售的所得款項,自然便是用來賑濟災民,組織他們重建家園了。

荀鵬程好歹也是個秀才出身,對書畫作品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鑑賞能力。據他觀察,這個義賣活動上的書畫作品質量兩極化非常明顯,一些看起來鬼畫桃符的作品竟然也有人拍賣,他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那是本地高官的作品,顯然是拿出來討綵頭的。當然也不乏會有想拍馬屁的人故意拉個高價,以此來換得高官的賞識。

荀鵬程暫時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在儋州立足未穩,如果現在就想攻略本地高官,那未免也膨脹得太厲害了。看了一陣之後,倒是這前知州嚴明君的一幅中堂頗為中意,於是便叫價競拍,最終以五百元夠得。張金寶當場便向眾人介紹說這是三亞來的荀先生,日後可能會參與投資本地的教育事業。有張金寶的背書,無異於打入本地文化圈的一張請柬,於是在場參與義賣的士紳們和文化圈名流紛紛站出來與荀鵬程見禮。

而荀鵬程倒是沒料到張君寶一席話竟有如此功效,這五百元買個儋州本地文化圈的知名度倒也划算,何況還附贈了一幅質量不錯的字。張金寶既然幫他揚名,花花轎子眾人抬這個道理他也是懂的,當下便說自己初來乍到,全仗張金寶照顧云云,在眾人面前將張金寶一頓好誇。

最後一天的活動辦下來,籌得善款四萬餘元,便由組織者代收之後,再採購相應救災物資送去各地。

辦完活動的第二天,荀鵬程便聽說李奈到儋州了。這位李三公子上岸之後聽說儋州多處受災,當下便以福瑞豐的名義,向儋州捐助五萬元,出手之闊綽也是讓本地士紳只能表示服氣。

李奈到了儋州之後沒有第一時間便來找荀鵬程,而是先去拜會市長張新。李奈不是第一次來儋州,也不是第一次跟張新打交道,不過兩人的交情只能說是工作關係,倒是沒什麼特殊待遇存在。不過像李奈這樣的身份,走到那裡都會被奉為座上賓,已經是特殊得不能再特殊的待遇了。更何況這次李奈造訪儋州之前,張新便已經接到了施耐德發來的電報,要求儋州方面儘可能配合李奈的要求。只要不違反國法,都可由得李奈放手去做。

施耐德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安排,也是看中了李奈在商業運作方面的頭腦遠勝常人,如果儋州的民間科研項目真的有賺錢的前景,那麼李奈就一定會想到將其變現的方法。這些研究內容有沒有違法,自有安全部前往調查,但目前看來所有的研究內容都是合法的。

李奈進了儋州城之後,張金寶便很自覺地來到荀鵬程落腳的客棧,與他一同等待李奈的傳喚。事到臨頭,荀鵬程反而越發緊張起來。他跟李奈原本就沒有任何私交,工作上的關係更是差了好幾個級別,這談判到底要怎麼個談法,他其實心裡也沒什麼數。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0 10:13
第1603章 商業談判

荀鵬程雖然曾在三亞做過一段時間的外勤記者,有一定的話術基礎,但跟別人談生意講條件這類的事情,他還沒有這方面的經歷,甚至可能還比不了一直在運營書院,需要跟方方面面打交道的張金寶。何況這次要會談的對象,是有著深厚背景的福瑞豐財團三少爺李奈,即便是進了勝利堡也會被奉為上賓的大人物。

雖然荀鵬程也知道李奈其實並非惡人,但社會等級的巨大差距還是讓他難免會有一種仰視心理,而且這次要與李奈磋商的事情牽涉利益甚大,荀鵬程也極其想要得到張金寶承諾過的回報,以便能實現自己在儋州落腳生根的願望,因此思想壓力甚至比面對安全部調查時還要大。

而張金寶此時則是興奮的情緒居多,他可不知道荀鵬程與李奈的真正關係,在他看來既然荀鵬程能憑著一封電報就將李奈從三亞叫到儋州來,這除了自己經營的攤子的確有一定的吸引力之外,那當然還是荀鵬程與李奈的私交起了重要作用才對。就算不是至交故友,那起碼荀鵬程對李奈也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才能讓對方看了一紙電報之後就決定要過來了。

張金寶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荀鵬程過去只不過是在李奈手下掌管的諸多生意之一打工而已,甚至連見到李奈的機會都少之又少,更別說攀什麼私人交情了。那封電報能將李奈吸引到儋州來,當然不是荀鵬程的身份重要到能讓李奈正視海風詩社的項目,只是李奈自身的商業嗅覺靈敏,認為這有一定的投資前景而已。當然他如果知曉了其中內情,只怕會因為自己承諾送出的豐厚回報而感到吐血。

荀鵬程也為這事感到有些為難,如果在於李奈的磋商中暴露出了他與李奈的真實關係,那就怕張金寶這種老油條直接就把自己給踢開了。雖說張金寶承諾的回報已經白紙黑字立下了字據,但利益當頭,誰又能確保張金寶到時候能不能兌現呢?所以他必須要在談判期間掌控住局面,至少不能讓張金寶撇開自己單獨與李奈進行接洽,否則極有可能會被這兩家聯手排除在外。

但讓荀鵬程略感安心的是,李奈在發來的電文中指定了由他來做聯繫人,這說明至少在目前,李奈還是對他的信任更多一些。

張荀二人在客棧等候到第二天,李奈終於差人送來消息,稱晚間在城中一處酒樓設宴,招待張荀二人吃飯。李奈反客為主的態度並沒有給他們留下什麼選擇的餘地,僅僅只是通知他們時間地點,甚至連拒絕的機會都沒留給他們,因為李奈同時還邀請了儋州市長張新出席這個私人宴席。

張金寶根基在儋州,自然不敢怠慢了自己的父母官,既然市長張新要出席,那這個邀請就算不是李奈發出的他也還是會去。而荀鵬程卻是在想,李奈一到儋州就把地方高官拉出來站台,這到底是單純要向己方展示實力,還是打算要通過官員向自己施加壓力,以便能獲得更好的交易條件?

但不管怎樣,這個飯局都得去,而且還得早點過去,總不能讓兩位大人物先到先等。兩人商議一番,便決定吃完午飯就早點過去候著,在這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表現出足夠恭敬的態度總不會有什麼壞處。

兩人在客棧吃過午飯,收拾停當之後便徑直去了李奈所指定的那間酒樓。張金寶以前倒是去過,輕車熟路就帶著荀鵬程到了地方。

“夥計,給我們開一個安靜點的包間。”張金寶進店之後便開口招呼道。

夥計打量了他們一番,便帶著二人到了二樓,開了一個包間給他們。兩人剛坐下,又進來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向他們一拱手道:“兩位可是來赴晚宴的張先生、荀先生?”

兩人對視一眼,心道李奈竟然準備得如此周全,連酒樓這邊都仔細吩咐過了,以至於掌櫃居然都能直接認出自己二人的身份。既然已經被認出,再否認就沒有必要了,張金寶點頭應道:“正是。”

那掌櫃便又說道:“我家主人已經吩咐過了,二位若是來得早,便在此間稍事休息,晚些會面再說。若兩位要吃點喝點,一應費用也都由本酒樓承擔。”

張金寶疑道:“貴主人莫非與李三少爺相熟?”

掌櫃應道:“我家主人便是李三少爺,這酒樓也是福瑞豐的產業。”

原來如此,張金寶和荀鵬程都是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了李奈將宴席定在此處的原因。只不過對於張金寶來說,他還是有些驚訝,這間酒樓在儋州城已經開了好幾年了,他來過幾次,但一直都不知道這酒樓竟然是福瑞豐的產業。曾經有傳聞稱海漢國內只要是人口達千人以上的市鎮,就必然有福瑞豐的產業,這雖然有些誇張,但福瑞豐在海漢投資經營的產業極多倒是真的,有很多都如這間酒樓一樣,外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幕後的老闆是福瑞豐。

既來之則安之,知道這酒樓是李奈的產業,兩人倒是更安心了。不過剛吃過午飯,此時倒也沒什麼胃口了,便叫掌櫃上壺好茶就行。這掌櫃倒是很會做人,不一會兒親自端茶進來,還很是熱心地問他們要不要找人來唱個曲說段書之類的打發時間。

如果不知道這地方是李奈的產業,那倒也罷了,兩人說不得要找點消遣,但現在既然知道這酒樓上上下下下都是李奈的人,那在這裡就不敢太過於放浪形骸了,免得回頭李奈聽了手下人的報告,搞得印象不佳影響到正事。

最後還是張金寶建議之下,讓老闆拿了一副圍棋進來,兩人手談消磨時間。不過他們二人對於圍棋都只是懂而不精,水平業餘,也下不出什麼精彩對局來,只下了不到兩局,兩人便索性停下來開始閒聊了。當然了,閒聊的內容也還是以這次要如何跟李奈商談為主。

就這麼混到了下午時分,終於等到夥計來通知,說李奈馬上就到。兩人連忙棄了棋局,拿毛巾擦擦臉上油汗,整理好衣裝,然後出了包間到樓下等候。要跟李奈這樣的大人物碰頭,自己稍微主動一點出迎,倒也不算是折了身份。

不多時李奈的馬車便來到了酒樓門口,車前車後則是有四名護衛徒步跟隨,車停下來之後,先是從車上下來一名管事,左右查看了一下狀況,這才將李奈從車裡迎下來。

荀鵬程雖然跟李奈沒有任何交情可言,但他倒是曾經在三亞見過李奈,因此立刻便認出了他,當下趕緊碰碰張金寶胳膊,示意他正主到了。兩人一起迎上前,但顧忌護衛也沒敢太靠近,在距離李奈還有四五米的地方便開始躬身作揖。

“是荀先生和張先生吧?兩位來得可真夠早的!”李奈快走兩步,到兩人面前還禮一揖。

“三少爺客氣了!這本該由在下來一盡地主之誼才對,還讓三少爺搶在了前頭,如果比三少爺還晚到這邊,豈不是失了禮數!”張金寶趕緊解釋道。

“張山長對三少爺仰慕已久,這幾天可是一直在念叨怎麼這天氣還不轉好。”荀鵬程很適時地接話道。但對他來說,跟李奈的交談還有些麻煩,首先他肯定不敢裝熟,否則要是被李奈當面頂回來就很難看了,其次也不能顯得太有距離感,那樣的話張金寶這人精肯定會懷疑他與李奈的私人關係。

好在李奈似乎很願意配合荀鵬程的想法,哈哈一笑道:“有勞張先生久等了!原本前幾天就該到了,但被風暴困在了昌化走不了,不得已多住了幾天,張山長見諒!”

“不敢不敢,三少爺身份尊貴,自然是安全為先,多等幾天也不妨事。”張金寶連忙應道。

李奈轉向荀鵬程道:“荀先生離開三亞也沒留個去處,若不是那日接到電報,都想不到你悄悄來了儋州發財。”

荀鵬程連忙應道:“哪有發財,只是過來散心,恰好結識了張山長而已。在下覺得張山長所做之事頗有意思,所以想讓三少爺鑑定一下,是否有將其經營成產業的可能。”

李奈笑了笑道:“不急,我們先進去坐下來,待會再慢慢說。”

“那市長大人?”張金寶連忙提醒道。李奈的身份可以進去坐著等,但他們就不一樣了,張新可是儋州父母官,豈敢有絲毫怠慢。

“張市長還沒這麼早,他到的時候我等一起出來迎接便是。”李奈聞絃歌而知意,便主動解釋了自己的打算。

既然李奈也打算要出來迎接,那他們就沒什麼壓力了。於是一行人進了酒店,候在門口處的掌櫃親自帶路,沒有往樓上領,而是穿過大堂直接帶到了後院。這邊雖然沒有前麵店堂的街景可看了,但卻是要清靜得多,而且也不會有閒人走動。

荀鵬程完全想不出這後院裡竟然還專門建了一間宴會廳,雖然面積不是太大,但就算擺下七八張八仙桌也應該不會顯擠。不過此時廳中就只擺設了一張直徑約莫五尺的紅木圓桌,桌旁四把椅子,一看可知今天這宴席一共便只有主賓四人了。

“坐坐坐!這地方平時也不會對外攬客,只有身份尊貴的客人登門,才會啟用這個宴會廳。”李奈指了指屋內的陳設:“這些桌椅、擺設,牆上掛的字畫,包括擺在架子上那幾盆蘭草,統統都是以前從廣州運過來的。”

講究啊!荀鵬程心裡不禁感嘆道。李奈可能一年兩年都不見得能來這地方一次,卻依照他的意願作了如此麻煩的佈置,也真是富商的作派了。

而張金寶則是不失時機地拍馬屁道:“這間酒樓來過幾次,卻不知竟然別有洞天,還是這次得逢三少爺宴請市長大人,在下與荀先生才能有機會跟著沾光了。”

“張先生客氣了!兩位也是我邀請的賓客,今天就算沒有邀請到張市長,這頓飯也還是在這裡,不用說什麼沾不沾光的話。再說了,荀先生以前也算是一起共事過,說起來也是自己人。”李奈抬手打個響指,然後對掌櫃吩咐道:“等會把這茶換一換,換成張市長喜歡的高山茶。”

荀鵬程聽到李奈主動表示親近,心裡也為之一鬆。荀鵬程過去的身份地位,與李奈相差實在太大,他最擔心的便是李奈根本不會將他這種小角色放在眼中,見面之後呼來喝去,那可能就會讓他在張金寶心目中的形象完全坍塌了。照目前的狀況來看,李奈指名要他做聯絡人,似乎並不只是說說而已,還真打算要抬他一手的樣子。

荀鵬程暫時琢磨不出李奈的意圖,但他知道這對自己是有益無害的,李奈只要稍稍表露出跟他的親近,在張金寶看來就會有更多的解讀。

李奈也並未急於向他們提及正事,只是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近期因為風暴所造成的災情。荀張二人都知道李奈一到儋州就認捐了一大筆善款,當下也是逮著機會著力吹捧李奈的善舉。而李奈對此則是笑而不語,他捐那五萬的確也不是小數目了,不過以福瑞豐在儋州投資的生意規模來說,也不過就是兩三個月的利潤而已,花這筆錢在儋州買個好名聲還是很值的。而且捐了這筆錢之後,跟張新的關係也因此親近了許多,本地有些經營方面的事情,就可以拜託張新加以照顧了。

而今天把張新請出來吃飯,一方面是進一步鞏固關係,加深瞭解,另一方面也是順便讓張新一起見證一下海風詩社的事情,這樣以後如果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至少是有一名海漢高官作為知情人和見證者。

三人等了約莫接近一個小時,掌櫃便進來通知他們,張新的手下已經到酒店門口了,正主馬上就到。李奈知道海漢高官出行時的警衛工作頗為嚴密,特別是儋州這種出過事的地方更是如此,張新的手下過來多半是要先將進出酒店的通道清場,然後張新才會出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0 10:14
第1604章 接盤條件

果不其然,三人來到店堂,發現數名黑衣警察已經控制了進出酒樓的通道。這倒不是張新貪生怕死,只是安保制度如此,規定擔任地方長官的穿越者在外出時必須要帶上保衛人員,對陌生環境要提前進行清場摸底,以策萬全。

李奈本就與海漢高層相熟,對於這種作派也絲毫不以為意,他提前就已經跟店裡打過招呼,所以此時店內員工也十分配合,甚至將上下樓的樓梯也暫時封了。

不多時從街上駛來一輛黑色馬車,荀鵬程對於這種馬車的外形倒是並不陌生,他在三亞期間曾多次見過這樣的馬車,知道這種車是海漢高官的專屬座駕。當下趕緊微微低頭,以示恭敬。旁邊張金寶倒是沒有他這麼緊張,畢竟張新是本地父母官,而張金寶在本地教育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兩人見面打交道的時候其實不少,幾年下來也算是有些交情的熟人了。

車在店外停穩之後,從車上下來的果然便儋州市長張新,李奈跟張金寶對他來說都算是老熟人了,打過招呼之後,張新望向荀鵬程道:“這位應該就是荀先生了。”

“小人荀鵬程,見過市長大人。”荀鵬程依足禮數深深一揖道。

“免禮免禮!荀先生的情況,我來之前也大概瞭解過了……總之先進去坐下來再說,今天既然是李少爺做東,那大家就不要客氣了,指著貴的點就是了。”張新笑眯眯地說道。

荀鵬程見張新還算好說話,也沒什麼官架子,情緒稍稍放鬆了一些。在此之前他就向張金寶詢問過這方面的情況,倒是與其描述一致,張新此人跟儋州文化圈的人都比較熟,所以一般相處起來也不會有太明顯的隔閡。不過荀鵬程看張新的臉色頗有些疲態,想來也是最近本地的災情所致。

果然回到後院宴會廳就座之後,張新主動便說起了這事:“這幾天馬不停蹄地跑了十幾個受災村鎮,也沒怎麼休息好,如果不是今天李少爺要請客,我也不會回城,估計多半又在哪個莊子上組織發賑濟糧。”

“首長心繫黎民,我等敬佩之至,不過這身體還是要好好保重才行,要是父母官都病倒了,那受災的民眾可就沒人能指望了。”李奈立刻應道:“所以我今天特地吩咐讓廚房準備了一些補品,首長待會兒要多吃一點才是。”

儘管儋州這邊最近才遭了災,但以李奈所擁有的能量,要在地方上重金收購一些高級食材倒也不難,而且他的座船上也常年都備有一些用來送禮的高級補品。類似燕鮑翅之類的菜餚,在今天這個私人宴席上並不少見。

席上的酒水並非是海漢國內最為常見的“三亞特釀”,而是儋州本地所產的白酒,清香干冽,自有一番風味。當然了,這種被命名為“儋州窖”的白酒,也是來自於福瑞豐在本地所經營的酒坊。

“這酒每年就產五百壇,一半運回廣東販賣,另一半留在海南島上的自家酒樓裡發售。”李奈舉杯向在座三人介紹。

“在下以前來這裡吃飯,曾喝過這種酒,不過今天這酒似乎更為有勁,莫非是陳釀?”張金寶開口問道。

李奈點點頭道:“看來張先生是懂酒之人,今天的喝這酒在店面裡是買不到的,五年的陳釀,存貨有限,一般也就招待貴客的時候拿出來。”

“那我等都是沾了市長大人的光了!”荀鵬程不失時機地趕緊拍了一記馬屁。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奈終於主動開口提及了正事:“這次來儋州,一是要巡視福瑞豐的產業,與張市長商量一下今後的經營方向,二來就是荀先生在電報中所提及的事,不知二位可曾按我在回電中所說,提前做了準備?”

“當然當然,在下已經整理好了資料。”張金寶連忙放下筷子,用毛巾擦擦嘴,然後起身去拿了他今天帶過來的書面資料。

前次李奈從三亞發來回電,便向他們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希望能夠先準備好關於研究項目的書面介紹資料,待自己到儋州之後就能看到。張金寶自然是不敢怠慢,前幾天緊趕慢趕地整理好了資料,今天特地用了一個楠木箱子提過來。

李奈點點頭,旁邊就有隨從過來將箱子接過去了。這個時候正在陪地方高官吃飯,他自然不會打開來慢慢瀏覽。但如果對方連這種基本的要求都沒有完成好,那麼他也會重新考慮是否要與對方合作了。

李奈不緊不慢地說道:“資料我回頭會仔細看看,不如張先生給我們簡單講講,這海風詩社的運作狀況究竟是怎麼樣。”

張金寶見張新也已經停下了筷子看向自己,知道這應該是李奈事前就安排好的環節,當下便收斂心神,開始認真講解自己的謀劃。

張金寶產生念頭要自行組織精英人員研究一些比較前沿的項目,就是從1634年寧崎巡視儋州之後開始的。當時他在儋州文教界名聲日漸提升,隱隱便成了儋州書院的代言人,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張金寶也知道有些東西比較敏感,如果向官府公開申請,未必能獲得通過,所以他便假托詩社之名,開始向各家書院的精英發出邀請,讓他們參與到自己的“大計”之中。

當然了,這種邀請除了張金寶個人名望的號召力之外,還有一個能讓各家精英動心的原因就是張金寶所描繪的美好前景和豐厚回報了。

按照張金寶的構想,這些研究項目只要有了眉目之後,就可以設法去尋找願意出錢的金主,將其轉變成生產力來獲取收益。而研究者可以通過出售研究成果或者入股後續的經營,來獲得經濟方面的豐厚收益。

但張金寶對於實際的問題估計得不夠周全,例如項目研究週期長,所需資金多,尋找金主的渠道比較缺乏等等,在初期都沒有想好該如何處理,以至於在海風詩社運作了一年多之後,依然是處於嚴重的虧損狀態,尋找項目出路也極為不順。張金寶雖然通過經營瓊西書院賺了不少錢,可是在詩社的研究項目上都填進去了,甚至連自己的房產也抵押給了海漢銀行來換取周轉資金。如果不是遇上了荀鵬程,或許再有兩三個月,張金寶就得考慮解散海風詩社了。

既然已經求到李奈頭上了,張金寶對於詩社的經營狀況也就沒有再作什麼隱瞞,老老實實地和盤托出,希望李奈能夠有一個更合理的解決方案來挽救詩社的前途。

李奈聽完之後提問道:“那你的詩社目前有債務嗎?”

張金寶搖頭道:“雖然沒賺錢,但也沒有債務,所有經費都是在下自己掏腰包貼的。”

“張先生倒是個實誠人。”李奈點頭讚道:“我就喜歡跟實誠人打交道。”

李奈說完之後便轉頭向張新問道:“張市長,您看這個事我能接嗎?”

張金寶和荀鵬程聞言都緊張地望向張新,他們當然已經看明白李奈今天特地將張新請過來,就是要讓他把關,或者說徵得他的同意。

張新乾咳一聲道:“其實張山長搞這個海風詩社的事,我之前也略有所聞,只要詩社所做的事沒有觸犯法律法規,那就是正當的經營。再說勝利堡那邊既然同意你過來考察,應該也是初步認可了海風詩社這種組織的正當性,我是很樂意成人之美的。能不能接,你自己衡量就行,我今天就是來當個見證人,順便吃你一頓。”

李奈笑道:“只要張市長願意賞臉,我天天請吃飯都行啊!”

既然張新表示不反對,那實際上就已經默認了李奈的打算,而地方官府對海風詩社合法性的認可,其實已經是張金寶過去兩年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了。他努力了兩年都未達成的目標,李奈來儋州擺下酒席,幾句話輕輕鬆鬆就搞定了,張金寶也不得不感嘆階級差距的懸殊。

而荀鵬程在三亞待了兩年,各路大人物見多了,而且他早就知道李奈的份量和能量,否則也不會向張金寶推薦李奈了,因此張新的表態倒是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李奈這麼輕鬆就已經搞定了官方。他原本以為李奈本事再大,至少也得先活動一些時日才能把路子打通,但轉念一想,張新也說勝利堡那邊已經有了初步的表態,天大地大,執委會最大,既然執委會都同意讓李奈來儋州考察,那張新自然也不願扮演反派角色跟執委會對著干。

李奈又對張金寶道:“張市長是爽快人,那我也給句話好了,海風詩社的攤子我可以接,但具體怎麼個接法,我要先看看你整理的資料再作決定。”

“理應如此,不急,不急。”張金寶連忙應道。這事的進度如此之快,其實已經遠遠超乎了他的預料,他原本以為起碼要跟李奈接觸個三五次,甚至可能還需要安排李奈與各路研究人員會面,考察一下研究項目的實際進展狀況,才會真正開始談接手的條件。但沒想到才第一次會面,對方就已經給出了比較明確的態度。

當然了,若是張金寶以為已經得到了官府的表態,那自己就能放開手腳幹了,不需要再讓李奈接手,那恐怕就要吃大虧了。不管是張新還是執委會的表態,都是針對李奈作出的,如果張金寶想自己玩,那這些表態就不適用了。

荀鵬程倒是更能理解李奈的做法,像他這樣的大人物,手下生意每天的進賬可能都在五位數,哪會有太多的時間去專注某一項買賣。何況李奈在來儋州的路上就耽擱了這麼多天,花了這麼多時間在海風詩社的事情上,對李奈而言已經是十分奢侈了。他肯定希望能夠盡快處理完儋州這檔子事,然後把精力放到其他能夠賺錢的項目上去。

張新並沒有待到宴席結束,眼見三方已經達成了初步的協議,便主動起身告辭,稱晚上還要處理災情相關的文件。其他三人自然也就不吃了,一起將張新送出酒店上車。

然後李奈也主動表示今天的會面就到這裡,等會還要接見本地的幾名掌櫃,就不在這裡繼續耽擱下去了,於是張金寶和荀鵬程又畢恭畢敬地送走了李奈。

眼見李奈所乘的軟轎離開,張金寶才如大夢初醒一般對荀鵬程問道:“荀老弟,我們這事……是已經成了吧?”

荀鵬程點點頭道:“如無意外,是已經成了。適才李三少爺也說了,會接下你的攤子,只是還要談談條件。”

張金寶嘆道:“他若是能願意接下來,我便已經謝天謝地了。這麼多項目半途而廢,實在太可惜了。”

荀鵬程提醒道:“李三少爺是個生意人,你詩社這些研究項目,在你看來可能個個都是寶貝,但在李三少爺眼中,或許就只有能賺錢和不能賺錢的區別。他就算接了詩社,也不見得會接下全部的研究項目。”

張金寶點點頭道:“老弟說得有理,這個真是只能隨緣了。但不管怎樣,事成之後,我必兌現承諾。”

兩人又等了一天時間,然後接到李奈的通知,安排再次會面。這次李奈就沒有再過多寒暄了,與二人打過招呼之後就直接進入了正題:“張先生整理的資料,我已全部看過,詩社的運作的確存在很多問題,如果要讓我接手,那麼我就得安排掌櫃進去接管日常運營事務。此外在冊的研究項目,有些在三亞早就有成果了,不用再費心研究了。有些項目沒有實現的可能,也需要早點終止。依我看來,詩社的研究項目至少要砍掉一半到三分之二,剩下的才是有價值的項目。”

張金寶心頭微苦,但還是只能應承道:“既然李少爺已經找到詩社癥結所在,那在下自然會遵從李少爺的安排。”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5 10:41
第1605章 接手詩社

張金寶在海漢詩社的研究項目上投入了數量相當大的資金,耗費的精力更是無法計算,如今李奈一句話,就要砍掉一半甚至更多的項目,等於是把這些錢丟進了水裡,這自然是讓他肉疼不已。但張金寶也明白自己在做生意方面的眼光和才能有限,遠遠不及李奈這種頂級富豪,對方所作出的專業判斷肯定要比自己更為高明。只要能讓有前景的研究項目繼續進行下去,那麼張金寶也還是可以接受李奈的意見。

當然了,張金寶也知道李奈肯定不會就這麼幾句話打發自己,既然福瑞豐要接手海風詩社的研究項目,那多多少少也得拿一點補償給自己才說得過去,哪怕只是象徵性的補償,這樁買賣才算是合理。

李奈慢慢地說道:“關於如何銜接和移交,我這邊有兩套方案可供選擇。一是由福瑞豐派出管理人員進駐海風詩社,今後詩社由我方運營,我們會一次性支付給張先生一筆費用,買斷詩社和研究項目的所有權。二是詩社繼續由張先生經營,福瑞豐只投資感興趣的項目。”

張金寶聽完之後心中不免有些猶豫,福瑞豐給出的條件其實離他的目標還是有那麼一點差距,他並不想完全離開海風詩社,這畢竟是他的一番心血所在,但如果對方只投資感興趣的項目,那實際上也很難拯救整個詩社的運作前景。張金寶更希望福瑞豐在收購海風詩社的同時,能夠給自己也保留一席之地。

“怎麼,張先生好像對這兩個方案都不太滿意?那要不要先聽聽我這邊的買斷出價?”李奈見張金寶緘默不語,便主動追問道。

張金寶連忙應聲道:“不敢,只是在下捨不得完全撒手,想問問三少爺可有第三條路?”

“哦?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想法。如果可行,那也可以考慮。”李奈倒是很好說話,便讓張金寶自行提出交接方案。說實話海風詩社目前研究的項目未必能給福瑞豐帶來多少收益,李奈之所以願意出資收購,主要還是看中了這種民間研究的模式,說不定以後能為福瑞豐自身所用。而且張金寶通過海風詩社網羅了儋州的一批精英人才,福瑞豐接手詩社的同時就是獲得了一批人才,這才是真正值錢的東西,也是李奈願意來儋州的原因之一,只是張金寶不懂這道理而已。

李奈到了儋州之後這幾日,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獲知了一部分海漢詩社成員的身份,並且做了相應的瞭解。這些人雖然還比不了三亞那些經過海漢高層親自調教的高級精英,但在民間來說已經算是難得的人才,如果能夠將這些人招募到自己手下,說不定要比海風詩社這個項目本身有更大的收穫。

當然了,要完成這一步,李奈就不可能完全踢開張金寶來自行操作,畢竟這些人當初會加入海風詩社,幾乎都是衝著張金寶的面子,要想讓這些人今後能死心塌地為福瑞豐效力,僅僅只是靠豐厚薪酬恐怕還不夠。所以李奈提出的兩個方案中,並沒有一味割裂海風詩社與張金寶之間的關係,還是給他留下了後路。

張金寶斟酌著應道:“三少爺若是覺得在下還能起點作用,可否在收購海風詩社之後,還是給在下留個隨便什麼差事。當然經營方面,在下絕不多言,一切以福瑞豐之安排為準。”

李奈沉默不語,沒有立刻作出答覆,似乎是在思考張金寶的要求。張金寶見狀也不催促,只是默然等待著。

荀鵬程見狀倒是主動說了一句公道話:“張山長若是能留在詩社,今後還可以繼續在本地替詩社招募人才,三少爺不妨考慮一下。”

李奈其實並非沒有想到這一層,只是在這兩人面前,他必須拿出應有的架子來,這樣才會顯得自己所作出的每個決定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不過荀鵬程主動提出來這個可能性,倒是省去了他的麻煩,不然這話要是由他提出來,或許會讓對方覺得有吃乾抹淨之後還要利用其人脈的嫌疑。

“其實我沒有提出這種方案,也是怕張先生對海風詩社已經心灰意冷,要他留下恐怕強人所難,既然是張先生自行要求,那我自然是很樂意繼續與張先生合作。”李奈這才慢慢回應了張金寶的話。至於荀鵬程的話,他並沒有做出回應,這倒不是看不起荀鵬程,而是這話題太敏感,不宜在此多作討論。

李奈這個表態自然是皆大歡喜,張金寶自然不用多說,荀鵬程也不希望他就此被清退出局。海風詩社在張金寶手上沒有實現盈利,但如果換了福瑞豐來當老闆,日後的境況可能就不一樣了。而張金寶給荀鵬程的回報是入股瓊西書院,今後荀鵬程也是要進入儋州文教界的人,張金寶能參與詩社今後的經營,就等同於他也能夠參與進去,說不定還會有發財的機會。

只要大的意向達成之後,後面的談判就容易多了。李奈和張金寶都並非普通人,他們所經營的產業也都是大買賣,看待問題的角度和取捨的決心也遠非常人所及,因此只要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他們並不介意在談判過程中付出或者捨棄一部分的利益。

不過這個領域反倒是成了荀鵬程的短板,他過去只不過是一名跑社會新聞的狗仔記者,對經營生意方面並不擅長,像文教科研這類產業化的領域更是不夠瞭解,所以後面的談判也就基本上插不了話了。荀鵬程自己也擔心暴露短處,乾脆就樂得當看客,順便從兩人的討價還價中學習如何進行這類磋商。

在此之前,荀鵬程與張金寶已經為這次會面做了多日的準備,不過因為雙方在接觸後很快就在意向上達成了一致,所以最終關於海風詩社交接的正式磋商其實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李奈也不想再在這個項目上花費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了,他這次來儋州因為天氣原因,所耗費的時間已經超過了預計的三倍之多,因此耽擱了後面的一系列安排。所以他希望能夠盡快結束與張金寶的談判,早些把這事交給手下去跟進,而自己能夠從儋州脫身去辦別的事情。

末了荀鵬程問了一個很有建設性的問題:“三少爺,既然這事已經徵得了官府的許可,那是是否可以將其公開,想辦法宣傳一下?”

李奈這次是真的怔了一下,他的確沒有想到這個方面,荀鵬程的話倒是讓他腦子裡頓時冒出了一些想法,朝荀鵬程點點頭道:“荀先生倒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這主意不錯,我先記下來,回頭再問問首長能不能辦。”

張金寶這還是第一次聽人談及荀鵬程的職業,愕然問道:“荀先生不是經營種植園的嗎?”

“是準備轉行經營種植園,以前是在報社做事。”荀鵬程當然不能否認李奈的話,只能簡單地向張金寶作瞭解釋。

李奈倒是沒想到荀鵬程並未向張金寶透露過自己過去的職業,但轉念一想便知道荀鵬程是擔心記者這份工作身份低微被對方瞧不起,如果不是自己無意點破,張金寶恐怕就會一直被蒙在鼓裡。不過既然荀鵬程對此有所顧忌,他當然也不會在張金寶面前落了荀鵬程的面子。

張金寶最終保留了海風詩社三成的乾股,當然因此所收到的轉讓費也就少了一大截。不過對於他來說,能夠讓這份事業進行下去,遠比眼前利益重要,何況今後由福瑞豐來掌管海風詩社的運營,賺錢的可能性就提升了不少,到時候憑這三成乾股獲利也並非妄想。

不過張金寶雖然保留了股東身份,但今後也不會再直接參與到詩社的運營了,他自知不善經商,所以在這一點上倒也沒有堅持。反正今後詩社是由福瑞豐出資維持日常運轉和項目研究所需的資金,就算虧錢也不會再需要他掏腰包補貼了。

而荀鵬程則是如願得到了張金寶承諾過的瓊西書院兩成乾股,就目前的狀況而言,瓊西書院的價值遠遠超出了經營不善的海風詩社,所以在這起轉讓案中獲得直接利益最大的,反而是居中聯絡的荀鵬程。就算今後只靠瓊西書院的這份收入來維持生活,也足夠他在儋州過上不錯的日子了。

對於這樣結果,荀鵬程自然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了,他現在只覺得自己選擇來儋州的確是一個十分明智的決定,畢竟像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大概也就只能在儋州碰到了。當然了,如果今後汪百鎖再也不要來造訪自己,那就最好不過了。

李奈留下了兩名掌櫃在儋州跟進海風詩社之事,自己則是先行乘船離開了。就連張金寶也有些佩服李奈的大心臟,因為對方根本就沒有去面見過這些搞研究的人,對於詩社運轉狀況的瞭解可能都是來自於他準備的那份資料,就這麼痛快地把詩社的爛攤子接收過去了。當然了,這種處理方式也是建立在李奈的身份背景之上,畢竟部分收購海風詩社的這個花銷,對於福瑞豐而言並不是什麼特別大的數目,就算全虧掉也不會傷筋動骨。

李奈手下的兩名掌櫃接管了海風詩社之後,首先便按照李奈的意圖,將那些沒有前景或是方向錯誤的研究項目統統終止,以此來節省開支。而一些已經有了階段性成果的研究內容,比如荀鵬程上次在鳳鳴山莊見到的新式船舵,就被立刻安排了專項資金,用以生產更多的成品來驗證其效果是否如理論推導的一樣出色。

不過由於一時半會很難找到新的場地,所以張金寶的鳳鳴山莊還是被繼續作為海風詩社的研發中心。張金寶自己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異議,畢竟他從李奈那裡得到的轉讓費已經把先前從銀行借來的錢都還上了,如今這鳳鳴山莊又回到他手裡了,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荀鵬程也在張金寶的幫助之下找到了一處房產,位於城西離鳳鳴山莊不到一里路,三進的宅院作價一萬六,房主是本地一位士紳,正打算舉家遷去三亞定居。這房價雖然不算太便宜,但勝在生活方便且院子夠大,環境也符合荀鵬程的要求,去看過之後頗為滿意,便掏錢立了字據辦了過戶。

光荀鵬程自己住這麼大的房子肯定是不太方便,所以接下來又是去城裡牙行,招了管事、廚子、雜役,又置辦了一些新家具,這才算是像模像樣地在儋州定居下來了。

張金寶專門查黃曆選了一個吉日,安排荀鵬程喬遷。而就在荀鵬程搬家這天,最新一期的海漢時報送到了儋州,在這期報紙所刊載的內容中,赫然便有儋州海風詩社的消息。

這篇新聞稿並沒有上頭版,內容也寫得不算太詳盡,只說儋州海風詩社在討論學術之餘,也組織起來研究一些實用技術,並且得到了著名財團福瑞豐的投資云云。文章比較隱晦地透露出這種行為已經得到了官方的認可,至於有多少懂行的人能看懂其中的意思,那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荀鵬程恰巧就是懂行的人之一,他也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這篇報導。荀鵬程很明白海漢時報這個官媒的作派,像這種會登報的文章,絕對不會只是用來填充版面的廢話,而是海漢高層要借此來發出信號,民間人士對於民用項目的研究和發明,是得到官方認可和鼓勵的行為。

荀鵬程算算這期報紙的發行時間,估摸著差不多就是自己向李奈提出應該有一些宣傳手段的建議之後,極有可能便是李奈將這邊的進展用電報發回三亞,並順便向執委會進行了請示。而這篇報導能夠見諸報端,大概就是執委會借此作出的表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15 10:41
第1606章 隱藏信息

類似像儋州海風詩社這樣的民間科研機構,其實在海漢治下也不止這一處而已,只是官方一直都沒有開放民間科研的限制,因此都是偷偷摸摸地在進行。而官方對於這些動向也並非一無所知,比如張新對海風詩社的行為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沒有涉及到軍事和高精尖的技術,他也就任得張金寶自行折騰了。要是真能折騰出一點名堂,官方再進行控制或收購也來得及。

其實對於穿越者們來說,無論目前這個時代的民間科學家們研究出什麼樣的成果,都很難超出穿越者所掌控的範圍,畢竟他們手裡掌握的全是幾個世紀之後才會出現的黑科技,而這個時代的學者們卻不可能得到超越時代的研究成果。倒是其中偶爾會冒出一些真正的人才,或許其才能可以為官方所用。

執委會通過海漢時報這個官媒渠道放出風聲,也算是給民間搞科研開了個口子,但像李奈這種投資海風詩社的行為,執委會其實並不太看好。真正的好東西都在官方手裡攥著,民間想自行研發出一些超前的東西來賺取收益,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只不過福瑞豐財大氣粗,又一向與海漢官方合作密切,李奈願意拿錢聽個響動,執委會也就由得他去了。荀鵬程、張金寶等人視作前途命運的海風詩社,其實在官方看來也只是小打小鬧的嘗試而已,准不准許都無傷大雅。

李奈看到這份報紙的時候已經是在海口城裡,他來這邊的目的是與海口市長邱元交割一批棉紗和藥材。之所以他要親自過來完成這筆買賣,並不是交易額有多麼驚人,而是因為這批貨物是按照海漢軍用標準採購,雖然海漢這邊沒有明說其用途,但長期與海漢打交道的李奈卻知道這批東西多半是要供應給海漢軍的。

海口這邊就有一個專門生產醫用紗布、酒精和外用止血藥物的工廠,除了酒精是海南島本地自產之外,紗布和藥物的原材料依然主要依靠大明供應。而按照軍用標準所執行的訂單,一般都是交給了海漢官方最為信任的福瑞豐代辦。李奈知道這批貨物的去向肯定就是海口這個工廠,親自到場完成交易,也是不想讓最後一個環節出現任何問題。而且李奈也知道,通常海漢大批訂購這類貨物,往往就是在為接下來的大規模軍事行動作準備了,只是這次還不太明確海漢是要朝哪個方向動手而已。

報紙上的風向,李奈的確是事先便已經知道大概,他在三亞的時候就已經從海漢高官那裡聽出了口風,執委會將放開這個領域的禁令,但他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賺錢或者拉人才投資儋州海風詩社。既然官方打算放開這個口子,總要有人來身先士卒地充當開路者,而這個角色由福瑞豐來扮演就最合適不過,既有官方的信任,又有足夠的資金去運作,就算最終沒有從中賺錢甚至是虧了錢進去,能夠借此表明福瑞豐的恭順態度,這筆錢也算花得值了。

這不儋州的收購剛剛把錢花出去,在海口這邊一筆買賣就已經賺回來了大半。李奈記得海漢上一次大規模地通過福瑞豐採購這些物資,還要追溯到今年在遼東展開軍事行動之前了。他倒是很想當面問問邱元,海漢接下來是準備要在哪裡動手,但幾次跟邱元碰頭的時候,對方身邊都會有軍方和安全部的人跟著,他這話也實在不敢問出口。

直到李奈準備離開海口了,走之前宴請邱元,對方身邊終於沒了那兩個如影隨形的人。李奈便抓著這機會,向邱元問起心中疑惑。

邱元聽完之後笑著應道:“你既然知道這事涉及軍事情報,那我又怎麼可能隨便透露。我要是管不住嘴,那日後顏部長知道了可不會輕饒我。”

邱元越是守口如瓶,李奈就越是心癢難耐,便嘗試勸說道:“首長,要不你給指個方向,我自己慢慢琢磨,這就不算是你透露情報了吧?”

邱元沉默半晌才應道:“這期的海漢時報你看過了嗎?”

“看了啊!”李奈回想之前看到的內容,但似乎並沒有軍事方面的官方消息,搖搖頭道:“但沒注意到國防部發佈過消息。”

邱元笑道:“那說明你看得不夠仔細,回頭再好好看看吧。你想知道的消息,報上都有!”

宴席結束後,李奈乘車回到住處,便叫人打了熱水,好好擦了一把臉,然後要了一壺濃茶解酒。他不願就此睡下,而是趕緊將前日購入的最新一期海漢時報又翻了出來,要再看看邱元所說的消息究竟是隱藏在何處。

這期報紙的頭版頭條的確是一篇與軍事相關的報導,內容是國防部與海運部聯合研製的“勇士”級蒸汽風帆戰艦完成了第十八次,也是定型量產前的最後一次海試。文章的內容主要是講述海軍與相關部門是如何克服了重重困難,才完成了這一跨時代新式戰艦的設計、製造和改進任務,這艘船在兩年以來的多次海試中根據實際轉光不斷地進行調整,以確保起作戰性能真正達到軍方的要求。

李奈對這種新型戰艦倒是有一些印象,去年夏天在儋州舉行的“跨越1635”軍演中,“勇士”級戰艦就曾登場亮相,給參加軍演的各國軍事觀察團都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不過當時海漢軍方也說明了這只是一艘試驗性質的戰艦,而且建造極為不易,短期內並不會正式列裝。

李奈因為與海漢高層的關係極為密切,因此所知的消息也要比外界更多一點,這種新式戰艦雖然比現在海軍中的旗艦“威嚴”級戰艦的戰鬥力更上一層樓,但建造這種戰艦的工藝並不成熟,成本也高得嚇人,即便是以財大氣粗的海漢海軍也有點吃不消。

但如今海漢時報既然已經刊發文章稱這是“勇士”級戰艦在定型前的最後一次海試,那麼基本可以確定海漢軍方已經決定要在不久的將來列裝這種新式戰艦了。至於經費,李奈可不認為這能夠難倒生財有道的海漢人,如果這種新式戰艦的造價真的高到軍方都覺得太昂貴,那麼頂多也就是暫時少造幾艘,等以後生產能力提升了再說。

可這個消息暗示了海漢下一步動手的方向嗎?李奈把報導文章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也還是不得要領。這文章裡講的都是研究人員曾經面臨的各種難題,可並沒有一句話提到過這種新式戰艦今後將優先列裝到哪個艦隊,或者是部署到哪個港口。看樣子他所感興趣的東西,並不是隱藏在這篇報導裡。

李奈倒是沒有氣餒,既然邱元已經指了路,他相信對方並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欺騙自己,當下便繼續翻看報紙上的消息,哪怕是看起來毫不相干的新聞,也都仔細揣摩,唯恐遺漏了細節。

李奈其實不算是軍事愛好者,只是對於海漢的動向非常感興趣,喜歡研究海漢高層的策略而已。特別是這種海漢高官們不願對他透露的信息,他更是有蒐集研究的興趣。如果能夠找到真相,對他而言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情。

在翻來覆去又將報紙讀過一遍之後,李奈終於找到了一篇看起來不太起眼,但細細品味之下卻有些讓人深思的報導。

這篇文章的主題是講海漢目前在海南島以東及東南方向的海域所進行的貿易活動,幾乎都是通過大明商人作為中間人在操作,而大明海商所使用的船隻性能有限,因此也使得貿易活動的規模受限,遠不及海漢與北、東、南三個方向的貿易活動那麼繁榮。而導致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便是因為盤踞在呂宋島的西班牙人與海漢之間的舊怨一直未能得到解決。

文章並沒有就此給出一個解決的方案,只是呼籲社會各界應該關注這個問題,因為這已經影響到海漢在南海開闢貿易航線的進展。而且海漢的航海家們如果要探索東邊更遼闊的海域,航線勢必也需要經過呂宋島附近才行,但目前呂宋島的狀況卻對海漢航海家們不太友好。

“原來是這裡。”李奈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邱元所暗示的地方,海漢下一步想要攻略的地方,極有可能就是呂宋島這邊了。

海漢與西班牙之間的宿怨甚至可以追溯到當年執委會選擇與葡萄牙合作的時候,而對於西班牙這個主要的海上競爭對手,海漢的出手也毫不客氣。

1633年初,海漢軍攻打了台灣島北部的雞籠、淡水兩處西班牙據點,將西班牙人從台灣島上徹底逐出,並斷絕了西班牙商船前往大明北部沿海進行貿易的航路。1634年初,三亞的西班牙間諜案告破,西班牙人在海漢境內苦心經營的間諜網被連根拔起,幾乎是無一倖免。

而西班牙人的報復則是在一年半之後才發起,馬尼拉艦隊連同美洲來的大帆船組成的混編艦隊在1635年9月突襲三亞,可惜的是他們對於三亞的防衛力量並沒有足夠的瞭解,在試圖突入勝利港的時候被岸防火力打得七零八落,甚至還沒靠岸就已經落敗了。而之後堵在西班牙艦隊退路上的海漢海軍給對手好好上了一堂海戰課,讓這些歐洲人意識到了他們在遠東遇到的這個對手是何等強大。

自這一戰之後,馬尼拉當局便如同啞了火的炮仗,再也沒有發出過任何響動了。只是西班牙人為了維護顏面,仍然明令禁止海漢商船和人員進入馬尼拉港,只允許大明海商作為中間人進行貿易活動。

而海漢也對其進行了反制,規定所有運往馬尼拉港的貨物,都必須先運抵三亞辦理手續,然後再啟程送去馬尼拉,否則一律視作與海漢作對,只要逮到就會罰沒所有貨物。這樣一來,那些產自大明的貨物就得先在海上兜一個大圈子才能去往馬尼拉,在運費成本方面就不得不暴漲了數倍,而最終承受這種漲價的只能是西班牙人了。

西班牙人對於海漢的這種貿易制裁措施自然不會坦然接受,但作為戰敗的一方,他們也很難拿出什麼硬氣的反制手段來對海漢進行還擊,所以雙方的貿易也一直處在一種極為彆扭的停滯狀態。當然也不是沒有人嘗試要從中說和雙方,但海漢執委會對西班牙的態度十分明確,並不打算與對方和解。

福瑞豐作為兩廣地區數一數二的大海商,每年也都會接到西班牙人的訂單,儘管福瑞豐最大的貿易合作夥伴是海漢,但這也不妨礙與其他國家做生意,何況賣給西班牙人的貨物,都是經過了海漢的准許。所以李奈對於其中的貿易狀況也算是略知一二。

由於海漢已經控制了珠江三角洲地區,西班牙商船根本不敢冒險進入這一海域,只能通過代購的方式來獲得大明產出的商品。按照海漢的規定,西班牙人在大明訂購的貨物必須先送到三亞登記檢驗,所以這些貨物會先由福瑞豐的商船經珠江口運抵三亞,再運往馬尼拉港,整個航程比廣東直航馬尼拉遠了一倍的距離,而且在三亞登記檢驗期間還得向海漢繳納一筆管理費用,這裡外裡的成本累積到價格上,漲幅就很可觀了。

福瑞豐壟斷了兩廣地區某些高級商品的產出,所以從中獲得的收益頗為豐厚,哪怕與西班牙人的貿易所佔用的船期相當長,福瑞豐也依然還是在堅持每個月派出至少兩條船前往馬尼拉。

只有李奈這種福瑞豐的高層人員才明白,這錢可不是白賺的,福瑞豐去往馬尼拉的商船除了運貨拉人之外,同時還肩負著替海漢首發情報的任務。幾乎每趟去往馬尼拉的船上,都會有海漢安全部的人隨行。時至今日,就連李奈也不知道海漢究竟派了多少人潛入馬尼拉充當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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