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19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25 20:45
第1677章 社會地位

    如果要讓馬尼拉本地民眾來描述一下西班牙統治時期與當下的區別,那大概就是漢人社會地位的顯著改變。在西班牙統治時期,馬尼拉地區的漢人移民只能算是三等民,即便是如冉天祿這樣在本地混得不錯的大明商人,如果不是有布蘭科神父罩著,那日子也不見得能有多好過。很多外國商人在馬尼拉待了一兩年,甚至都還沒有踏足城內的資格,只能在馬尼拉港和甲米地港一帶完成交易。

    但海漢將西班牙統治者趕走之後,立刻就在本地扶持了一批漢人起來頂替各種官方機構中空出來的崗位,而西班牙人的社會地位則是頓時與漢人發生了對調,變成了目前的社會底層。許多西班牙移民家庭因為在海漢攻打馬尼拉城期間有抵抗舉動,家產也在戰後被查抄一空,如今不得不依靠出賣勞動力來維持生計。而原本那些被西班牙人看不起的漢人,則是終於等來了揚眉吐氣的一天。

    在馬尼拉城西門與港口之間的這片區域除了大大小小的貨倉之外,還有成片的漢人聚居區,大約兩千名漢人移民就生活在這裡。這些漢人的主業是航海與商貿,不少人都有在西班牙的商船上擔當水手船員的經歷。還有許多人就憑藉自己的出身,擔當起西班牙與大明之間通商的橋樑。此外海漢軍在攻城前曾擔心翻譯人員太少,在接手馬尼拉的過程中會遇到很多麻煩,但這些本地漢人讓這個看似困難的問題迎刃而解。

    住在這片漢人社區裡的秦家,就是十分典型的殖民地漢人家庭縮影。秦家先人是在萬曆年間被牙行下南洋發財的幌子從大明閩南地區騙到了呂宋島,幾乎是以賣豬仔的操作模式賣給了西班牙殖民者當奴僕。當時西班牙人佔領馬尼拉還不久,秦家先人在主人家出力一輩子,最終才換來了下一代人的自由身,不過由於秦家在這裡本身就一沒家底二沒背景,所以用了幾代人的時間,也僅僅就只是在馬尼拉城外經營出了一間專售明貨的商舖而已。

    家主秦升耀年近五十,他在本地商場上混跡多年積累下來的見識,終於是在這次的馬尼拉戰事中發揮了作用。從戰事爆發之初,秦升耀便嚴禁家人參與其中,甚至特地花錢讓在馬尼拉艦隊和港口炮台服役的幾名家中後輩全都全部回到家中,以免他們身陷戰爭之中。戰後海漢軍對這片區域做人口普查的時候,秦家便以“身家清白、主動合作”的評價,得到了出仕的機會。

    秦升耀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主要還是來源於他平日與大明商人來往較多,早就聽聞過不少關於海漢的消息。特別是西班牙殖民政府命令禁止在本地傳播的一些戰爭消息,更是讓秦升耀意識到了海漢軍的可怕實力。畢竟像當初西班牙丟了台北據點,去攻打三亞又在對方家門口折戟沉沙,這類丟臉的戰報肯定不會在馬尼拉傳揚開,而由大明商人帶來的消息又多了不少添油加醋的成分在裡面,秦升耀所瞭解到關於海漢軍實力的傳聞,自然是有了更多的誇張成分。

    但這樣也恰恰救了秦家,正因為秦升耀對海漢軍十分忌憚,才會設法阻止家人參與戰事,否則戰後清算,秦家就算不會被連坐入獄,但抄沒家產的處罰肯定是避免不了,就更別說在新統治者這裡得到入仕做官的機會了。

    當然了,如果僅僅只是沒有在這場戰事中助紂為虐,秦家其實也還不足以得到青睞。海漢軍選擇了秦家作為扶持對象,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秦家一直堅持著漢人的文化傳統,說漢語寫漢字著漢服,並沒有因為在西班牙殖民地生活了幾代人就錯亂了自己的出身。秦升耀的兩個兒子秦華明與秦華成,也都是堅持了這個傳統,因此在人口普查中得到了海漢軍的好感,從而才獲得了入仕機會。

    秦升耀並未自己出面去攬下海漢給出的官職,而是將機會留給了兩個兒子。大兒子秦華明在接受短暫培訓之後便掛名在海漢民政部移民署下當了一個編外臨時工,不過有一個“幹事”的頭銜,也算得上是芝麻官了。二兒子秦華成因為過去曾在馬尼拉艦隊服役,接受過一段時間的軍事訓練,便被任命為西城警察部隊的支隊長,統領著同樣是從本地漢人中選拔出來的六十多名青壯,負責西城門外這片漢人聚居區及馬尼拉港口的治安維持工作。

    秦家兩個兒子都在為新官府效力,這地位立刻就水漲船高,過去除了生意夥伴就少有人登門的秦家,如今居然也有了門庭若市的景象。每天來這邊拜訪秦升耀的人五花八門,既有希望得到秦家照拂的街坊鄰居,也有想從秦升耀這裡取經,瞭解怎麼才能搭上海漢這條大船的慕名者,更有甚者認為秦家必然是與海漢軍某些高官有私人關係,希望能讓秦升耀牽線搭橋,替自己引見海漢官員。

    秦升耀心生驕傲之餘,倒也沒有因為自己一下成了這片地區的民間紅人而太過膨脹。他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更明白秦家如今能夠得勢,並不是他秦升耀本事有多大,或是搭上了海漢高官的關係,而是時機和運氣使然,若想以此來博取他人的仰慕甚至是錢財,那無異於是在自敗氣運,萬一被海漢人知道了,後果可不太好說。

    所以秦升耀對於上門拜訪者客氣歸客氣,但如果不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鬆口答應。特別是求他引見海漢高官的這類要求,一律果斷回絕。

    這日秦升耀又是將一名要求沒能得到滿足的來訪者送走,那人被拒臉色自然不太好看,一路罵罵咧咧地出了秦家的院子大門。秦華明正好從外面回來撞上這一幕,只能苦笑著讓開去路。他回到家中見過父親之後,便說起剛才在大門口見到的那一幕,詢問此事的緣由。

    秦升耀道:“那丁家人帶來一份厚禮,想借此求為父引見海漢高官,可他家去年才跟城裡的西班牙人聯姻,這次聽說他那番人女婿也給海漢軍抓進去了,丁家人大概是想走走關係保下他女兒女婿,可這個節骨眼上,大家都是人人自危,為父哪敢輕率答應他這種事?”

    秦華明道:“既然是要送禮,那丁家人為何不直接去送給海漢人,卻要兜這麼大個圈子,從我家下手?”

    秦升耀嘆口氣道:“還不是人言可畏,外面都傳言是為父與海漢軍將領有私人關係,才能送你們兄弟倆進了海漢衙門做事。那丁家人想送禮給海漢高官也不得其門而入,聽說為父有這種路子,自然就找到這邊來了。殊不知為父當日所見的海漢軍官,也不過只是替大將軍牽馬墜蹬的校尉一類罷了,而且如今人都走了,又哪還有往上面遞話的路子。”

    秦升耀所說的海漢軍官,是海軍陸戰隊一連連長孫丙。因為西城門外這片地區靠近海岸線,所以當時接管這裡防務的便是海軍的部隊。孫丙按照上級的要求,先將本地背景比較乾淨的漢人家庭挑出來,這秦家自然就位列其中了,孫丙上門與秦升耀一番攀談,瞭解了秦家的情況之後,便將他推薦給了臨管會,之後才有了秦家這兩兄弟入仕的安排。

    秦升耀說孫丙是校尉倒是也沒說錯,他的軍銜便是上尉,不過替大將軍牽馬墜蹬就未必了,畢竟王湯姆指揮作戰多在海上,少有騎馬出征的時候。而且王湯姆其實也不會管民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就算能讓孫丙去遞話,多半也不會有什麼效果可言。

    如今王湯姆帶著海軍陸戰隊已經離開馬尼拉北上了,秦升耀在海漢軍中又不認識別的什麼人,要說與海漢官員的私人交情,如今可能還比不了他兩個兒子。好歹秦氏兄弟幾乎每天都得跟海漢官員打交道,比起他這個最近都賦閒在家沒事做的半老頭子可強多了。

    秦華明道:“丁家的船行據說還保下了十來條貨船,只是暫時因為禁令無法出海,或許以後能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二弟如今在警隊做事,如果要打聽關押的人犯消息,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秦升耀連連擺手道:“使不得,這要是把你二弟拖下水,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什麼拖下水?”說話間老二秦華成也回來了,正好聽到自己父親與兄長的對話。

    秦升耀也不瞞他,便將剛才所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秦華成聽完之後笑道:“父親想得太多了,海漢人可沒那麼不近人情,若只是打聽人犯消息,其實並無阻礙,你將那丁家女婿的名諱打聽到,我明日當班,找人一問便知。”

    但秦升耀對此仍有顧慮:“若是海漢人秋後算賬,要找丁家麻煩,我秦家幫他們這個忙,豈不是自蕁麻煩?”

    秦華成道:“父親有所不知,如今城裡掌權的大人已經不是軍中將領,而是換了一位從三亞來的文官邱大人。這位邱大人辦事不像之前的海漢將領那麼武斷,也不會因為一人犯事而連坐整個家族。再說丁家也是漢人,如今官府有意扶持漢人打壓西番,應該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對丁家趕盡殺絕。依我之見,當可一試。若是成了,丁家以後就欠下我家一個人情,日後從大明購入貨物,丁家船行總得給個便宜價才說得過去。”

    秦升耀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有點心動了。過去秦家商舖由於沒有自家的海船,從大明進口貨物大多都是委託給明商南下時帶過來,但這種採購方式的成本就不免會比較高。還有一種方式就是自行僱船前往大明採購,這樣去的時候還可以帶一批貨物到大明出售,來回兩趟都有買賣做,相對而言利潤就更為豐厚。

    但秦家商舖過去與本地船行的關係普通,往往很難以低廉的價格訂到合適的船期,所以一直都採取前一種辦法來維持貨源供應。如果能夠有機會與本地船行搞好關係,今後或許還真能如秦華成所說的這樣,僱傭丁家船行的貨船前往大明進行貿易。當然了,現在還可以再加上一個目的地,就是有南海第一貿易港之稱的三亞。

    “只是為父剛才已經拒絕了丁家,此時再去主動找他們挽回,這豈不是打臉之舉?”秦升耀想想,還是覺得有點放不下這個臉面。

    秦華成道:“這倒無妨,父親不必為難,你就當是在這齣戲裡唱了白臉,接下來這紅臉由我來唱便是。”

    秦升耀連忙問道:“你先與我說說,要如何唱這紅臉?若是不妥,還是不要冒險為好。”

    秦華成道:“這個簡單,明日我便去丁家調查他家那女婿的事,然後找機會故意露點口風,稱此事尚有挽回之機,他們少不了會自己貼上來,到時候再來講條件不遲。”

    “這樣行得通?”秦升耀還是覺得有些不太穩妥。

    “父親,我看二弟的想法可行,不妨一試。”秦華明也站到了秦華成這邊幫腔道:“若是真有什麼風險,那到時候再放棄也不遲。”

    秦升耀說不過這兄弟二人,一番猶豫之後,最終還是答應了他們的想法。只是再三叮囑,如果丁家女婿已經被海漢定下罪名,就千萬不可造次,頂多將消息告知丁家,莫要再多管閒事。兩兄弟滿口答應,心中卻是已經在盤算要如何從中撈得更多的好處。

    翌日,秦華成到警隊報到點卯,結束之後便是安排例行巡邏任務。最初的幾日還有海漢軍與他們混編同行,不過這幾天隨著海漢軍逐步撤離,這巡邏任務也就變成了他們這幫治安警單獨執行的任務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25 21:0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25 21:03
第1678章 特權機關

    這些所謂的治安警暫時都沒有正式的編制,說白了就是臨時工性質。不過今後馬尼拉地區正式入職的第一批地方警察,應該有一多半都會出自這些臨時編制人員。由於條件所限,海漢警察司只派來了十多名警官,負責對馬尼拉地區招收的這些治安警進行上崗培訓,而這所謂的培訓,前前後後連實習在內也就不到一週而已,只是大致教會了這些人如何執法和處理突發狀況,能簡單地維持一下地方上的治安罷了。

    秦華成是漢人出身,曾有過在殖民武裝中服役的經歷,但在之前的戰爭中沒有與西班牙人同流合污,以他的自身條件,在這些治安警當中的確算是佼佼者了。警察司的人挑出他來做這片區域的治安警支隊長,主要也是看中了他對這裡民情的熟悉,不求能達到三亞的治安水平,但至少別三天兩頭出事故就好。

    前些天負責點卯的一直是海漢警官,不過這兩日因為有太多的戰俘需要審訊,將為數不多的幾名警官也調進城裡去幫忙了,所以秦華成在這個支隊長就暫時擔起了這份責任。點卯下來有三人未到,秦華成罵罵咧咧地在花名冊上做了記號,心道回頭就給這三人排個值夜的班,好讓他們記得早上要來點卯。

    這些治安警的來源複雜,素質自然也是參差不齊,即便是經過了海漢警官的培訓,但因為入職時間太短,也依然還沒有形成紀律部隊應有的氛圍。不少人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則走,沒有真正把這當做一份長期工作看待。也只有如秦華成這樣極少數聰明人,能從一開始就理解了這個特殊機構在海漢社會中的作用和權力,並且也清楚自己能夠從中得到什麼樣的好處。

    點卯完畢,秦華成便按往日的章程,將手下分作五隊人,一隊留守港口邊上這處由倉庫改造而成的臨時派出所,另外四隊則是分別去到轄區內巡邏。

    雖說這些治安警只是臨時編制,但他們的巡邏也不是單單走個形式而已,依然是負擔有一些特殊的任務。比如在港口附近任何地方發現了西班牙人,都必須立刻進行抓捕,若遇到武力抵抗,可以就近向駐軍請求援助。

    在發生了前次阿拉貢內斯等人乘船出逃的鬧劇之後,海漢便嚴禁西班牙人靠近馬尼拉城外的所有港口碼頭,違禁者一律視作逃犯奸細。而這些治安警並沒有配備刀槍之類的殺傷性武器,僅僅只是每人發了一根橡木警棍,一面籐條盾牌。這種武裝程度日常自衛有餘,抓捕赤手空拳的目標倒也湊合,但如果對手有殺傷性武器,他們這點裝備就只能起到裝飾作用了。這種時候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向駐軍求援,由軍方出面去解決棘手的目標。

    秦華成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帶隊前往丁家,弄清丁家這女婿到底是怎麼回事。途經集市的時候,秦華成停在一處魚販攤位前,隨意採買了一些新鮮海產,讓他送去自己家。那魚販倒也懂事,只是象徵性地收了點錢,算下來恐怕連市價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西城門外的這片漢人聚居區因為海漢有意照拂,社會秩序已經在逐漸恢復正常,雖然港口還未向民眾完全開放,戰時的禁海令依然還在執行中,但已經有一些得到海漢審查認可的漁民可以出海捕魚,而市場上的食物供應也慢慢豐富起來。這片集市在秦華成的管區之內,從這些魚販肉販菜農身上佔些小便宜,在秦華成看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當然了,他的上司也不會在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哪怕有人去舉報秦華成,上司肯定只會對此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秦華成雖然才當差沒多長時間,但他已經很清楚海漢人的想法,官府需要有他這樣的人來維持地方上的秩序,只要遵守了那些必須遵守的規則,那海漢人就不會在意他在一些小事上為個人謀取利益。海漢人在乎的是他的辦事能力,而不是他是否在當差過程中清廉到一文不貪。

    如同往常幾日為自家採買了一些食物之後,秦華成便帶隊前往了座落在港口附近的丁家船行。如要論身家,大概十個秦家捆在一起,都未必有做海運買賣的丁家富有,海漢人來這裡之前,丁家大概在本地漢人裡要算是社會地位拔尖的那一撥了。去年與西班牙人的跨族聯姻,更是被丁家當作了光耀門楣的一項措施,大辦了三天宴席,整個馬尼拉都知道此事。

    但不曾想海漢軍從天而降,這丁家的社會地位也隨著西班牙殖民當局的垮台而一落千丈,如果不是丁家在戰爭期間也同樣採取了明哲保身的態度,沒有直接參與到雙方的戰鬥中,那戰後被捕的可能就不止一個西班牙女婿了,搞不好全家上下都得一起被送去流放。

    在秦華成看來,丁家找上自家求助,未必是想保下那洋女婿,而是想借此打聽風聲,看看海漢官方是否有要清算丁家的動作。而以他秦華成的能力,也同樣沒法影響到海漢官方對丁家女婿的判決,能打聽到這人的關押狀況估計就是極限了。但只要丁家有所求,那麼就談條件的空間在,秦華成昨天與父兄談過之後便已經想好了,要以此來為自己的家族謀得一些實際的好處。

    當然了,秦華成來丁家船行的理由肯定是非常官方,就是例行搜查,看看這裡有沒有躲藏全城通緝的逃犯,是否有什麼異常的動向。目前在全城張榜抓捕的西班牙人當中,尚有七八個未被抓獲的對象,而外逃的路線基本就只剩下了海路,所以治安警對這些船行的檢查監控得十分嚴密,幾乎每天都要作例行檢查,以確保不會有西班牙人渾水摸魚逃出去。

    船行的負責人聽下人奏報有治安警又上門了,便主動迎了出來。秦華成作為這片轄區的管理者,當然認得船行掌櫃,此人是丁家家主丁峰的大兒子丁平生。昨天去秦家造訪的人,是他二弟丁平才。而與西班牙人聯姻的就是丁家老三,小女兒丁萍兒。

    丁平生自然也認得秦華成,主動上前見禮。秦華成略略一拱手道:“丁掌櫃有禮了,今日也是例行公事,還望丁掌櫃見諒。”說罷一招手,他手下這隊人便輕車熟路地分散開來,在船行鋪面內外執行搜查。

    丁平生見秦華成臉色不善,心中猜到幾分原因,便主動告罪道:“昨日小人二弟登門叨擾,多有言語不當之處,還望秦兄見諒。”

    秦華成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見諒倒是不敢當,我秦家小門小戶,當不得丁二爺這種大人物造訪,該是秦某向丁掌櫃說聲抱歉才是。”

    丁平生開門坐店,自然不願得罪了秦華成這種衙門裡的人物,當下低聲下氣地勸慰了一句,又表示自己稍後會登門向秦家道歉,姿態倒是放得很低。

    秦華成見敲打得差不多了,對方也已經服了軟,這才轉換態度道:“如今大家都是為海漢國的首長效力,丁掌櫃不用這麼客氣。首長們常說,海外華人要同氣連枝,團結一心,你我之間就不要為了這種小事傷了和氣。”

    丁平生不太明白這秦華成為何突然前倨後恭,不過還是連忙很捧場地稱是,耐心等待對方的下文。便聽秦華成繼續說道:“昨天令弟來我家所說之事,我回去之後也聽家父提到了。你們關心家人安危,這也是情有可原,如果有需要的話,在下也是很樂意幫忙的。”

    丁平生聽到這裡不禁眉梢一挑,他要是還聽不懂秦華成的口風,那真的就不用再當這個掌櫃了。當下趕緊追問道:“秦兄的意思,此事尚有迴旋餘地?”

    秦華成哪會落了口實,立刻便應道:“餘地有沒有,那可不好說,只能先去打聽一下城裡的衙門是否已經出了判決。若是首長們給判了槍決,那在下這等小人物也不可能讓首長改判不是?”

    秦華成說這話的時候注意到丁平生背後的走廊下出現了一個年輕婦人,相貌依稀與丁平生有幾分相似,料定這應該便是嫁給西班牙人的那位丁家小姐了,當下也是故意提高了調門,讓她能夠聽到。

    果然那少婦聽到“槍決”二字,頓時便有些把持不住,快步走上前來向秦華成問道:“這位官爺所說的可是真的?”

    秦華成道:“在下只是說有此可能,聽說這幾天被拖出東門外執行槍決的西班牙人足有百人之多,不少在海漢大軍破城之後嘗試頑抗的人都被判了槍決。聽說有些人死得無名無姓,就地刨個坑給埋了完事。”

    那少婦急道:“大哥,你快想想辦法啊!”

    丁平生瞪了那少婦一眼道:“婦道人家,少插嘴正事,還不快快迴避?”

    那婦人還待要說點什麼,丁平生已經等不及一把將她推走了。秦華成也不出聲,只是冷眼旁觀這兄妹倆的反應。

    丁平生將那婦人勸離之後,回來才向秦華成告罪道:“舍妹關心則亂,失了禮數,還望秦兄莫怪!”

    秦華成點點頭道:“畢竟夫妻連心,控制不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丁平生猶豫了一下才道:“秦兄真能代為打聽我那妹夫的下落?”

    秦華成道:“消息肯定是能打聽到,只不過嘛……要費些周折就是了。”

    丁平生聽他這語氣,便知自己是時候開出一些條件了,當下便主動道:“秦兄受累,在下願出五百銀幣,作為秦兄打聽消息的辛苦費。”西班牙人統治期間,來自美洲殖民地所鑄造的銀幣是本地的主要流通貨幣之一,雖然統治者已經換了人,不過市面上和民眾手中仍然有數額龐大的銀幣在繼續流通。而海漢國內所通行的紙質貨幣,短期內還不太可能在這邊完全取代銀幣的存在。

    秦華成搖搖頭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談錢可就太俗氣了。”

    丁平生見秦華成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了自己的開價,想來應該不會是出價太低的問題,那就是對方應該有準備好的條件了,當下便應道:“秦兄說得是,大家都是漢人,理當互相照顧才對。但這個忙總不能讓秦兄白幫,不知秦兄有沒有什麼需要,也能讓在下助上一臂之力?”

    秦華成臉上終於是露出了笑意:“丁掌櫃真是爽快人!我就喜歡跟你這樣的人打交道,好,那我就直說了。”

    秦華成提出的條件便是昨日與自己父兄商議好的內容,要求丁家船行今後以低於市場價三成的標準,定期租給秦家幾艘貨船,而且不能以任何理由推脫。

    丁平生聽了秦華成開出的條件,才明白對方為何看不上自己開出的條件了。五百銀幣大概就只夠以低於市場價三成的標準雇一艘貨運帆船跑一趟珠江口來回,但秦家想要的不僅僅是一趟,而是長期如此操作。這要是計算費用,那丁家需要付出的代價可就遠遠不止五百銀幣了。

    丁平生猶豫片刻才應道:“此事事關重大,可否讓在下回去與家父商議之後,再向秦兄回覆?”

    秦華成點點頭道:“不妨事,我不急,你們商量妥當了再來尋我便是。不過丁掌櫃那位妹夫,不知道嘴嚴不嚴,別在裡面吃不住苦頭開口胡亂攀咬就好。”

    丁平生臉上微微變色,秦華成所說的狀況也正是現在丁家所擔心的問題之一。他們當然不希望自家女婿死在海漢大牢裡,讓女兒從此開始守寡,但也擔心受到這個洋女婿的牽連,讓海漢人遷怒到丁家頭上。所以才會急著要找路子,打聽自家女婿在牢裡的狀況如何。而目前看來,似乎也只有秦華成這邊有希望能夠打聽到相關的消息了,但如果時間拖得太久,說不定就還會出現別的變數。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25 21:04
第1679章 打探消息

    雖說秦華成聲明了不要丁平生主動送出的錢財,但在他帶隊離開的時候,丁平生還是讓人悄悄送上了一小袋銀幣。秦華成掂掂份量,也沒有再假惺惺地推辭,朝丁平生點點頭,對他的知情識趣表示了讚賞。以秦華成今時今日的職權,自然不會再把這點小錢太放在心上,不過丁平生表現出的這種態度,就讓他對之後的合作有了更多的信心。

    秦華成雖然只是在城外管著幾十名治安警的小小支隊長,也沒什麼深厚的官方背景,但秦家好歹也是在馬尼拉生活了幾代人的本地家族,俗話說蝦有蝦路,蟹有蟹道,秦華成當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丁家雖然有點錢,但要打聽海漢人的事情,卻未必能比得過他。海漢人在本地招收的治安警大多以漢人為主,家境也多是平民出身,有不少都是秦華成從小到大的玩伴,想要打聽一些內部消息,其實也就是下班之後呼朋喚友去吃一頓酒肉的事。

    正好丁平生送了一筆銀子到自己手上,連這活動經費也給墊付了,秦華成盤算著這筆錢拿去打探消息,應該也夠請那些狐朋狗友下飯館吃喝一番了。至於丁家會不會下定決心,再來找他幫忙,秦華成覺得這個倒是無需擔心,從丁平生的態度能看出來,其實他已經有所心動,只是還拿不定主意,需要回去請丁家老爺子拍板而已。估計要不了半天時間,這丁家就會來找自己了。

    丁平生送走秦華成,給自己的副手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帶著丁萍兒匆匆回家了。這段時間禁海令尚未解除,船行實際上也沒什麼事做,丁平生倒也不用一直守著店舖。剛才秦華成說的這事其實牽涉甚大,可不單單是錢財的問題,丁平生有些話不能跟秦華成說得太透,而且他也不敢妄下決定,所以才要回去請示他老爹丁峰。

    回家路上遇到海漢軍設在西門外的徵兵站,看著排成長龍的人流,丁平生也不禁有些感慨海漢的手段。海漢軍攻下馬尼拉之後,立刻便開始在本地招募兵員入伍,而且規定只要一人入伍,其家庭便可在巴石河北岸獲得五十畝土地作為耕作作用。如果之前曾為西班牙武裝效力過,那麼也可以此來抵消罪過。以後要申請加入海漢國籍,入伍從軍也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參考條件。

    這個規定一出,近日便有許多平民受到鼓動,湧向了海漢軍的參軍報名點。海漢軍的實力如何,不久前才結束的這場戰事已經是最好的證明,曾經在呂宋島不可一世的西班牙人在海漢軍面前幾乎沒有哪條戰線能抵抗滿三天,開戰之後便一路節節敗退,戰局連一點反覆都沒有,短短數日內就直接丟掉了整個馬尼拉灣,跟西班牙當局在開戰前所宣稱的“要讓海漢人的鮮血覆蓋馬尼拉灣”完全大相逕庭。

    西班牙武裝與海漢軍的實力差距如此懸殊,只要眼沒瞎的人自然都能看明白誰才是值得抱的真大腿。何況海漢軍招募開出的條件極為豐厚,普通平民過去想要從西班牙當局手中購置五十畝土地,那至少也得全家人不吃不喝七八年才能存夠這筆錢,但如今只要參軍就能分地,當兵期間還有另有豐厚的軍餉拿,這塊地幾乎是等於白送,誰會願意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短短幾天時間,海漢便從本地招募了數百名身體條件合格的兵員。而且消息傳開之後,還有更多的適齡青壯從馬尼拉附近的市鎮湧來,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為家裡換得一塊耕地,同時也為自己掙一份前程。丁家船行裡就有好些後生,覺得這條出路要比在船行做事更好,便向丁平生辭了工找海漢人投軍去了。

    丁平生倒也能理解這樣的選擇,在船行做事的水手們每月不過十來枚銀幣,如果是接到出海遠洋的任務,報酬還能再多一點,但只憑這點收入想要從官府手裡購買五十畝地,那就基本上是痴心妄想了。而漢人對於土地的渴望與生俱來,如果在擁有土地和出海漂泊之間選擇一種生活方式,那麼絕大多數漢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對於海漢所開出的這種條件,很少有人能夠把持得住。

    至於參軍入伍對今後入籍海漢的影響,本地的民眾倒是還暫時沒有真正意識到海漢國籍的重要性。不管是土地分配還是今後的生活安排、個人前途,海漢籍與非海漢籍的待遇差距都會非常巨大,他們若是知道海南島那邊對入籍的管控有多麼嚴格,或許會重新審視海漢軍開出的條件,因為被允許加入海漢國籍才是最有份量的條件。

    丁平生回到家中見過父親,將今日秦華成登門所說一一複述了一遍,此事有丁萍兒作為旁觀者,在她的補充之下基本也沒有什麼遺漏了。

    丁峰聽完之後評價道:“昨日你二弟去秦家與秦老頭鬧得不愉快,這事估計秦家老二也知道了,那秦家老二過去在西班牙人手下當過差,如今又在給海漢人當差,心氣自然高,豈肯忍下你二弟這口氣。今日去船行,應當是抱了要拿捏我們丁家一番的心思。不過你能沉得住氣與他周旋,這很好,身為丁家掌舵人,理應有這般城府才是。”

    丁平生道:“父親,那這秦華成所說的事,您怎麼看?”

    丁峰沉吟道:“秦華成既然不肯收你送出的現銀,而是堅持要拿今後的僱船價格來當成交易條件,所圖的也不是眼前一時之利,應該是有幾分把握能打探到消息,才會開出了這樣的條件。”

    “那以您之見,這事能不能交給秦華成去辦?”丁平生追問道。

    丁峰道:“你先讓他去打聽消息,多的話就不要說了,保不齊他知道的事情多了就會反悔,到時候不管是拒絕我們還是漫天要價,那都不妥當了。”

    “那如果他問起我們要不要設法搭救妹夫?”

    “該說的說,不該提的就別提,這也要老夫教?”丁峰見丁平生謹慎的模樣,突然有些生氣,他這個大兒子雖然辦事沉穩遠勝老二,當得起一家之主的位子,但有時候實在是太過謹小慎微,而這也讓他錯失了不少機會。把丁家交到他手中,今後大概守成有餘,但開創就會有所不足了。

    丁平生見父親動怒,連忙應下,他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關係,但總覺得這事讓父親作決定更為穩妥一些。要作為家主發號施令,丁平生始終差了那麼一點勇氣。在敢作敢為這方面,反倒是他那個脾氣不太好的兄弟丁平才更放得開一些。

    至於會讓丁家父子如此忌憚的這位西班牙老兄,其實原因說穿了半點都不稀奇,此人名叫小弗朗西斯,正是以前馬尼拉城城防司令弗朗西斯的兒子。換句話說,丁家聯姻的親家,便是城防司令弗朗西斯了。

    而正是有了這層保護傘,丁家在馬尼拉戰役中才能幾乎沒有收到任何直接的牽連,甚至連丁家船行停靠在馬尼拉港的貨船也完好無損。當初馬尼拉艦隊受到海漢海軍重創,胡安路易斯都仍是堅持沒去動丁家的船,原因便是因為弗朗西斯下過命令,給予丁家船行特殊的照應。

    當然在馬尼拉戰役之前,丁家因為這次聯姻所獲得的好處就更多了,特別是在航運方面獲利頗豐。如果不是海漢軍打進來,假以時日,丁家必然會成為馬尼拉本地首屈一指的漢人家族了。不過丁家好處撈了不少,倒是沒有因此而膨脹得太厲害,除了生意場上大把撈錢之外,在本地漢人圈子裡的口碑還算過得去,也沒什麼因為丁家跟西班牙人聯姻就瞧不起他們。

    但戰後的形勢就有所變化了,丁家的洋女婿小弗朗西斯被海漢人抓進了城內,數日來生死不知,而丁家別說撈人了,甚至連打聽消息的渠道都沒有。這倒不是丁家沒想辦法,但找的人幾乎都是與秦升耀一樣,對丁家避之不及,唯恐受其牽連。如果不是秦華成主動出面,丁家人大概還得繼續為這事頭疼下去。

    對丁家來說,其實還有一個不可外傳的考量,甚至連三女兒丁萍兒都被瞞著,那就是這洋女婿究竟是救還是不救,丁家父子還沒有一個確切的決定。

    救小弗朗西斯,搞不好人沒救出來,反倒會將原本好不容易才能置身事外的丁家也拖下水,讓海漢當局將丁家也列入到“親西班牙”的名單之中。而其將會導致的後果,可能對從事船行生意的丁家造成滅頂之災。海漢當局甚至都不需要罰沒丁家的家產,只要官方稍微暗示一下,今後就不會再有哪個商家敢跟丁家保持貿易關係了。

    當然了,作為夫妻關係的丁萍兒自然是一心想要將丈夫從大牢裡拯救出來,今天去船行也是想再求求大哥丁平生,看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對她而言,可沒有什麼顧全大局,拖累家族之類的想法,丈夫就是丈夫,要是沒了,她今後可就是個寡婦了。西班牙人娶過一次的寡婦,今後誰還該敢收?

    不過丁萍兒的想法,她的父兄肯定不會太在意,一個婦道人家的命運,怎麼能跟整個家族的前景相提並論。按照丁家父子的想法,此事要先去打聽到小弗朗西斯的現狀,以及海漢當局對於此事的真正態度,然後再作後面的打算。無論如何,都要以保住丁家為第一要務,至於達成此目的所要付出的一些代價,所需採取的一些手段,那也是不得不做了。

    正如秦華成所想的那樣,還沒到中午時分,丁家便主動找上門來了。丁平生本人倒是沒有露面,而是派了一名手下給秦華成送了一個口信過來,請他中午到港口附近的一間飯館吃個便飯。

    秦華成本來就安了心要吃下丁家這筆買賣,自然不會推辭,中午便獨自一人前去赴約。丁平生請客這間飯館其實也是丁家名下的產業,所以他早早便在這裡定好了雅間,秦華成一到,他便吩咐下人開始上菜。

    “今日秦兄所說之事,在下回去之後與家父商量一番,覺得此事還是得麻煩秦兄出手。”丁平生一邊給秦華成斟酒,一邊客氣地說道:“還望秦兄能仗義相助。”

    秦華成笑道:“仗義不敢當,本人也沒那麼高尚,就是早上談那條件,丁掌櫃覺得妥當,那我下午便進城去打探消息,快的話一兩天內就能給你回話。要覺得不妥,我們這頓飯吃完就算了事,我就權當沒聽過這事。”

    丁平生道:“既然秦兄這麼直爽,那在下就不兜圈子了。若是能有關於我妹夫的確切消息,今後便按秦兄的意思,只要是秦家來僱船,丁家船行都會如約給出特殊的安排。但你我兩家交易的細節,還望秦兄對外保密,莫要因此而擾亂了市價。”

    秦華成點點頭道:“這個我自然省得,丁掌櫃不用擔心。倒是你說這確切消息,究竟怎麼個確切法,你可有什麼要求?”

    丁平生道:“在下需要知道他是生是死,若是死了,便要替他收屍入殮,操辦後事。若是人還在,那就要知道官府打算如何處置他,可否還有什麼轉機。”

    秦華成嘬了一口酒,良久沒有說話。丁平生正忐忑不安,擔心對方是否覺得自己提的要求太麻煩之際,秦華成終於開口了,一句話便讓丁平生心驚肉跳不已。

    “那你們丁家……是想他生,還是想他死?”

    饒是丁平生性格沉穩,聽到秦華成直接了當地問出這樣一句話來,表情也難免有些僵硬:“秦兄說笑了,這怎麼可能會……想他死呢?”

    秦華成搖搖頭道:“這又沒什麼稀奇,仗一打完,所有人都在忙著跟西班牙人撇清關係,你丁家難道沒想過跟這女婿,還有那位親家翁劃清界線?”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25 21:05
第1680章 不擇手段

    西班牙統治期間,在馬尼拉生活的漢人只能算是三等民待遇,但凡能有與西班牙人攀上關係的機會,誰都不會輕易錯失掉。想當初丁家能與弗朗西斯家族聯姻,那也是前前後後下了不少工夫才促成此事。而類似丁家這樣的做法,在漢人群體中也並不罕見,只是丁家找的這位親家身份尊貴來頭大,引起的關注也就更多。如今馬尼拉城易主,丁家想要撇清與西班牙人的關係,也就面臨著同樣程度的關注。

    類似這樣的戲碼,秦華成這段時間看得多了,不少人恨不得跑到街上逢人便說自己跟西班牙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哪怕他們半個月前很可能還在西班牙人面前卑躬屈膝地討生活。丁家這個女婿的來頭太大,想撇清關係也太難,也正如秦華成所說的那樣,除非是小弗朗西斯死了,否則這界線恐怕很難劃清。但這種事丁家人悄悄盤算可以,由秦華成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就實在是誅心之語了。

    丁平生道:“秦兄,這事可不能亂講,要是海漢的大人們聽到這種傳言,我丁家必然會有麻煩,使不得,使不得啊!”

    秦華成笑了笑,從桌上拿過酒壺,自顧自給面前的酒杯斟滿,口中說道:“丁掌櫃,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丁家怎麼想,我大致也能料想到幾分。你要打探你妹夫的消息,沒問題,這事我便接下了。但你若是當下就拿個態度出來,後續想採取什麼措施也更好操作。”

    丁平生如此謹慎的人,哪會輕易被他的話給套到,連連搖頭道:“秦兄想多了,我丁家並無其他想法,只是想得知那人如今的處境而已。他是生是死,自有官府判決,丁家人可不敢妄圖去幹擾官府的決斷。”

    丁峰特地叮囑過他“不該提的就別提”,丁家對小弗朗西斯的態度,就正是屬於不該向秦華成提到的內容。不管丁家是想救出小弗朗西斯還想乾脆讓他去死,一旦表明了態度,都有可能會成為秦華成拿去邀功的材料。所以在確定秦華成的可靠程度之前,丁平生絕不能代表丁家來表這個態,以免好處沒撈著,反倒成了對方的墊腳石。

    丁家的這種小心謹慎的確是有意義的,秦華成主動試探丁平生,目的就是想要套他的話。小弗朗西斯的事情,如果只是打探一下相關的消息,那並不是什麼大事,但如果有人嘗試要影響官府對其作出的判決,這性質可就變了。秦華成之前受訓的時候,警官曾經給他們提及過一些必須要及時上報的情況,其中之一便是嘗試搭救或滅口西班牙人犯的行為。如果丁平生說漏嘴,那他回頭就會主動找上司匯報此事。

    好在丁平生嘴巴夠緊,即便是對方連連發話試圖要影響自己的思路,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不該說的話。秦華成也不勉強,當下便專心享用酒菜,不再對丁平生多問什麼。

    這件事情裡著急的一方顯然是丁平生,秦華成也不想把對方逼得太緊,那樣有可能會適得其反。反正只要幫丁家打探到了消息,回頭一樣有好處可佔,所需承擔的風險也更小。

    酒足飯飽之後,秦華成讓丁平生回去等消息,自己則是去了馬尼拉城內。城門處的關卡對秦華成而言不再是什麼障礙,如今反倒是成了身份的象徵,他上前亮明自己的身份號牌,值守的士兵稍作檢視之後,便示意讓他入城。秦華成抬頭挺胸,目不斜視,卻能感受到城門外那些排隊等待查驗的民眾投來羨慕的眼光。

    如今有了這臨時治安警的身份,除了馬尼拉城內外少數軍事禁區之外,秦華成哪裡都去得。只是他的轄區便是城外所劃出的這塊區域,職責所在,也沒法三天兩頭地到處亂跑。不過要溜空子進城一趟辦點私事,倒也不會給他造成什麼麻煩,只要別耽誤了正事就行。

    秦華成昨日便已經想到了要找誰幫忙,他的一個幼時玩伴張魁,如今便在城內給海漢人當差。不過這張魁的職責與秦華成有著較大的差異,他不但寫得一手好字,而且精通西班牙語和漢語,所以就被軍方徵調去當了一名翻譯,專門負責陪同軍官們審訊那些身份重要的西班牙戰俘。像小弗朗西斯這種有一定地位和背景的對象,抓進去之後的提審多半也有張魁參與。

    秦華成找到張魁當差的地方,原本由西班牙教會打理的一處學堂,如今教會自身難保,這學堂自然也早就停課了。今後即便重新啟用,應該也不會再講授西班牙語和宗教之類的課程了。如今這裡是被軍方徵用,當作了一處審訊戰俘的所在,每一間教室就是一個審訊室。此外軍方整理出來的口供檔案,也基本都是存放在這裡。

    這種地方自然是不會對普通民眾開放,不過秦華成有治安警的身份,倒是無異於一張好用的通行證。而張魁這個時候恰好沒有什麼差事,正在將一份西班牙文的供述謄抄成中文,聽聞有客來拜訪自己,便停下了手頭的事情。

    張魁出來一看是秦華成,便直接了當地問道:“找我有事?”

    “有事。”秦華成點點頭應道。他知道自己現在無需多說什麼,以多年的交情默契,對方自然能理解事情的重要程度。

    “那你等我片刻。”張魁果然對此心知肚明,回去將那份文件先歸檔,然後出來與秦華成會合。這地方到處都是軍方的人,張魁可不敢跟秦華成在這裡聊到一些敏感話題,只能是到外面另行找了一處茶館。

    兩人入座之後點了一壺茶,張魁便道:“有事趕緊說,這兩天上頭查得嚴,我可不敢溜號太久。要是被抓到,搞不好連這飯碗都丟了。”

    秦華成如今也是在衙門當差的人,自然知道海漢對怠工的處罰非常嚴厲,當下便將丁家求助自己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然後希望張魁這邊能想辦法,看看是否能打聽到小弗朗西斯目前的狀況。

    張魁聽完他的來意之後倒是不急了,先品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下才回道:“這事你也敢伸手來管,你可知道丁家那親家弗朗西斯是什麼人?”

    “知道啊,西班牙城防軍的頭頭嘛!以前遠遠見過好幾次,威風得很,之前他還說過要讓海漢人在馬尼拉血流成河,可如今還不是成了海漢大軍的階下囚!”秦華成對於這位失敗者很是不屑,語氣中也充滿了輕蔑之意:“如今父子倆都身陷囹圄,還有誰會把他們當回事?我看丁家人打探這事的目的,也是想要早些跟他們劃清界線,把自己從這泥潭裡摘出來。”

    張魁道:“既然你知道,還要來趟這潭渾水,看來丁家是給了你不小的好處。”

    秦華成笑而不答,相當於是默認了張魁的猜測。張魁繼續說道:“你我多年兄弟,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訴你一些內情。弗朗西斯父子目前都收押在城南某個地方,據說之後會轉去甲米地港關押,再之後怎麼處置就不知道了。”

    秦華成問道:“海漢這邊沒有對他們下判決?”

    張魁道:“上面想從弗朗西斯身上榨出更多的東西,要嘛是情報,要嘛是錢財,所以暫時不打算對他作出判決。至於他兒子小弗朗西斯,以前不過是個商人,根本沒上過戰場,你說把他抓起來能幹嘛?”

    “抓了兒子,威脅老子?”秦華成猜測道。

    張魁微微點頭道:“人總是有弱點的,弗朗西斯再怎麼不怕死,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也就這麼完了?就算他兒子也不怕死,但當爹的總不忍心看著兒子後半輩子都在牢裡度過。”

    秦華成想了想才又開口問道:“那照你這麼說來,海漢人應該並沒打算要處死他們?”

    “處死他們對海漢能有什麼好處呢?”張魁搖搖頭道:“海漢人連阿拉貢內斯都放了,何況是這對父子。他們只要不一心求死,那活下來的幾率就很大,但至於能不能重獲自由,大概就得看他們最終是不是願意合作了。”

    秦華成其實不是很能理解海漢為何要在辛辛苦苦地打下馬尼拉城,抓獲西班牙官員之後,又那麼輕率地放了他們離開。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眼光見識有限,可能看不懂海漢人這些手段的精妙之處。他又不禁開始思考,那如果弗朗西斯父子都能活下來,對丁家又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那你說說,既然當下能確定這父子倆沒死,還能有什麼辦法,能讓丁家多拿些好處出來打點?”秦華成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腦子的主意不夠多,乾脆便向張魁徵求意見。

    張魁一翻白眼道:“你要讓丁家打點誰?打點我嗎?別瞎忙活了,這事不是你能影響得了的,要是你被軍情處或者安全部給盯上了,當心拖累了你全家!”

    秦華成雖然沒跟這兩個衙門打過直接交道,但關於其“凶名”倒是早有耳聞,聽他說得慎重,不禁有點猶豫:“真有這麼嚴重?”

    張魁道:“你一個治安警,打聽在押敵酋的狀況,這是你的本分嗎?要是讓那兩個衙門察覺了,怕是立刻就先把你拿了,押回去慢慢拷問。順便再盤查一下你秦家的底細,看看跟西班牙人的糾葛到底理清了沒有,一套操作下來,你秦家不脫幾層皮才怪。”

    秦華成嚥了一口唾沫,擺擺手道:“惹不起惹不起,那還是算了吧!不過丁家與弗朗西斯既然是結了親家,難道就真沒人查丁家?”

    “怎麼可能沒有!”張魁冷笑道:“只是丁家大概沒犯什麼大事,所以暫時沒有動手拿人而已。我看丁家來找你也是察覺到了什麼徵兆,所以才會急於打聽消息,想要早點跟西班牙人脫離關係,免得受其牽連。”

    秦華成聽到這話,心裡忽然又有了新的主意。既然丁家有所忌憚,那或許便是可以繼續敲打丁家的切入點了。張魁把事情說得七七八八,便不肯再在外面耽擱,秦華成也沒多挽留他,便與他約定了改日喝酒吃肉,作為這次諮詢的答謝。

    從張魁這裡打聽到相關的消息,秦華成幾乎是沒有費吹灰之力,但如果換做丁家自己來操作,只怕是跑斷腿都未必能找對門路,搞不好還會惹一身騷,被特殊部門給盯上。

    當天晚上入夜之後,秦華成便主動去了丁家,再次與丁平生會面。他將自己今天從張魁那裡打聽到的消息,擇了一些重點告訴了丁平生。不過有了張魁的指點在先,秦華成也多了心眼,並沒有將自己掌握的消息和盤托出,只說丁家女婿小弗朗西斯目前仍然在押,官府暫時還沒有對他作出判決。

    丁平生謝過秦華成,心中卻對這個消息感到有些不是滋味。而秦華成已經料到了對方的心態,主動問道:“丁掌櫃,既然人還在,你就不打算想點什麼辦法,把人給弄出來?”

    丁平生一開口又是先前的說法,說丁家不敢造次,影響官府的決斷,秦華成搖頭道:“等官府下了決斷,怕就錯過時機了。我今日還聽說一事,官府可能在調查你們丁家。至於是哪個衙門,我就不便說了,反正不是我這治安警。”

    丁平生聽得心頭一驚,這正是他們父子所擔心的問題之一,如果海漢覺得丁家與西班牙人之間的利益瓜葛太深,那在收押弗朗西斯父子之後,找些理由順便把丁家給抄了,似乎也是很正常的操作。所以丁家最近行事都十分低調,唯恐惹出什麼亂子,引來了官府的關注。但如果秦華成所說屬實,那就必須得想對策才行了。

    秦華成見丁平生臉色微變,心知自己的試探是找對方向了。既然丁家對這個問題很是忌憚,那便設法從此處下手,從丁家多榨一些好處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 13:00
第1681章 各取所需

    馬尼拉地區的統治者易主之後,本地的民情也有著諸多的起伏變化。對這裡的普通平民而言,改朝換代未必是壞事,特別是漢人移民在過去被西班牙人壓榨得十分辛苦,而這種處境在海漢人接過統治權之後便有了顯著的改變。比如他們現在可以通過參軍入伍獲得土地,又或是投身效力新近成立的各種衙門機構,這都是改變命運獲得上升機會的捷徑,如張魁、秦華成這樣一夜上位的普通漢人,近期在馬尼拉城並不鮮見。

    但那些原本就在本地有一定社會地位和經濟基礎的富貴人家,幾乎都與西班牙當局有著或深或淺的利益糾葛,在海漢統治下的新時期想要保住以前的家境地位,多半就得付出一些代價才行了。類似丁家這種與西班牙人聯姻的家族,如今就得想辦法斷尾求生,主動割裂與西班牙人的關係才行。而秦華成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他知道丁家消息渠道有限,對於某些敏感信息沒有自己掌握得多,而這種信息不對稱就正好可以用來牟利。

    丁平生臉色陰晴不定,看樣子也是對秦華成的說法感到很為難,良久才開口道:“能否請秦兄在這裡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來。”

    秦華成料他應該是要去與家人商量一下,當下便表示自己願意等。於是丁平生匆匆來到後宅,將秦華成的來意和所提到的信息都告知了父親丁峰,指望由他來作一個決斷。

    丁峰對於大兒子表現出的這種穩重和恭敬卻並沒有多少欣喜之情,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一天一天地衰老,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就會離開這個世界,而在那之前他希望下一任的丁家家主能夠承擔起保護和振興這個家族的責任,但兩個兒子的表現都很難讓他感到滿意,大兒子穩重有餘,卻缺乏敢作敢當的勇氣,小兒子倒是勇氣十足,但卻因為城府不夠而往往會顯得做事莽撞,很容易會得罪人。

    丁峰當初的想法是既然兩個兒子都有明顯的短板,那麼只能從小女兒身上想辦法,所以才會費了很多心思去跟西班牙高官聯姻。丁峰想得很清楚,有了這麼一個實權大官做親家,至少可以庇護丁家一到兩代人,今後自己過世了也不至於讓丁家跟著衰落下去。但誰能想到西班牙人會這麼不爭氣,在海漢軍面前簡直不堪一擊,一戰丟了經營幾代人的老窩,連帶著丁家也跟著倒霉。如今更是需要另想辦法來割裂與親家之間的關係,以免讓海漢抓著這個由頭打壓丁家。

    丁峰很想喊苦,但可惜他沒有能夠喊苦的對象,最知他懂他的老伴已經過世好幾年了,而他又不能在兒女面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面。至於外界,丁峰現在看誰都覺得對方是想要在丁家落魄的時候咬上一口,誰都沒法得到他完全的信任。

    而秦家也同樣是在這個不信任的名單上,只是看中了秦家過去與自家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也勉強算是有點交情,如今秦家兩個兒子都在替海漢人做事,丁峰才會讓丁平生去向秦家求助。不過就連丁峰也沒有想過,要通過秦家老二去打點關係,讓丁家與弗朗西斯父子徹底撇清關係。

    “這個秦老二,怎麼感覺有點靠不住……”丁峰對於秦華成所表現出來的主動總覺得有些不妥,這件事本來是丁家找秦家幫忙,而且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秦家開出了價碼不低的交換條件才應下了這個差事,到這裡都算是合理的交易,但秦華成為何要甘冒更大的風險,鼓動丁家採取更多的措施,這就讓丁峰有些吃不透了。

    丁峰轉頭對丁平生問道:“他可曾提出什麼新的條件?”

    丁平生搖搖頭道:“尚未提出,但以他之前的言行,想來此事肯定不會是白幫忙,必然會要求我家給予某方面的報酬。”

    丁峰聽完之後便閉上眼睛沉思起來,丁平生不敢催促,只能乖乖候著,但他又有些擔心那秦華成在書房裡等得太久失去耐心,心中不禁有些矛盾。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先回書房去拖著秦華成的時候,丁峰終於睜開了雙眼,對他說道:“那便去見一見這秦老二好了。”

    丁平生見自己父親要親自出面,倒是暗自鬆了一口氣。只要有父親出面,丁平生覺得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會砸到自己頭上。至於那個秦華成是不是有什麼貓膩,相信父親三言兩語便能試探出來。

    丁平生之所以對丁峰有如此強烈的信心和依賴感,也是源於丁家的發展壯大過程幾乎都是在丁峰手上完成,在他的記憶中,就沒有見過丁峰在應付外人時有過失手的時候。即便是那些自恃身份,桀驁不馴的西班牙人,在丁峰接觸時也一直保持著尊重和敬畏,這可不是一般漢人移民所能得到的待遇。

    若是放在海漢人來馬尼拉之前,以丁峰的身份,幾乎不可能親自出面去接待一名秦家子弟,因為兩者的社會地位差距實在太大了。但如今是非常時期,丁家父子也顧不得講究那麼多虛頭巴腦的東西,也是怎麼方便怎麼來了。

    秦華成在書房等得心焦之時,終於看到丁家父子倆一同到來,這倒是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他剛才也已經想到拿不定主意的丁平生可能會去搬救兵,果然丁峰便親自來了。

    秦華成上前見禮之後,丁峰也很是客氣地邀他入座,然後讓丁平生給秦華成換上熱茶。

    “丁秦兩家交往數年,一直關係不錯,你們兄弟倆出生的時候,老夫可都是去府上喝過滿月酒的。賢侄以後多多過來走動,莫要兩家關係變得生疏了。”丁峰不愧是老江湖,上來之後不急於談正事,而是先講起了兩家的淵源。很顯然,這就是要拉攏關係之後,再來談比較棘手的問題。

    不過秦華成倒也很是會接話,當下便笑著接過話頭道:“丁老伯以前對我秦家多有照顧,家父也時常跟我們提及,所以這次得知丁家有事,在下就覺得自己應該出一份力,以回報丁老伯的恩惠。”

    丁家對秦家有沒有過像樣的照顧,丁峰心裡自然十分清楚,兩家過去基本只有正常的生意往來,實在談不上什麼照顧不照顧,即便是有那麼一兩次,也應該遠遠達不到讓秦升耀感激到會對孩子提起的程度。所以對於秦華成說的這番漂亮話,丁峰卻知道對方僅僅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並不會因此而有所觸動。

    丁峰乾咳一聲道:“聽說賢侄有路子能接觸到我家女婿的案子,可否給老夫再說說,這中間要如何操作,才能讓丁家與西班牙人徹底撇清干係?”

    秦華成道:“若是按照海漢律法,那自然是要你女婿寫下休書,完結這段夫妻關係才行。不過如今他人在牢裡,也接觸不到外界,根本就沒法讓他寫休書,而且他也未必肯寫吧!”

    丁峰點點頭道:“的確如此,若是能接觸到他本人,倒是可以設法再勸上一勸。”

    秦華成聽出他話裡的弦外之音,搖搖頭道:“本人肯定是接觸不到的,連遞話都不太可能。在下所能打聽到的消息,剛才也都已經告知丁掌櫃了。”

    “那以賢侄之見,還有別的什麼辦法能達成同樣的效果嗎?”丁峰繼續問道。他當然知道答案是什麼,但他不能自己說出來,以免落下口實。

    秦華成這次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還是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如果那個人不幸死在了海漢大牢裡,那應該也算是達成了同樣效果。”

    “這種事都是上天注定,沒法安排……除非是賢侄能有什麼特別的法子。”丁峰不動聲色地說道:“又或許賢侄能掐會算,算得到那人還有多長的壽命。如果算得準,老夫事後必有重謝。”

    丁峰這話就說得極有技巧了,既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又不會給秦華成落下任何口實。至於秦華成是吹牛還是真有本事攬下這買賣,當下便可見分曉了。

    秦華成當然很想拍著胸脯向丁峰說一句你女婿死定了,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並沒有任何底氣能說出這種話。之前從張魁那裡打聽到的消息,海漢人暫時不打算對弗朗西斯父子作出死刑級別的重判,這也就是說小弗朗西斯一時半會應該是死不了——至少不會死於官方死刑。他現在要向丁峰吹出這個牛皮,但基本就沒有實現的機會,自然也不太可能拿到對方的報酬。

    秦華成忽然發現自己之前把這事想得有點簡單了,丁家作為馬尼拉最有地位的華商之一,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對象,特別是這個極少露面的丁峰老兒,明顯是個極其難纏的厲害角色。秦華成有點後悔自己應該先向父親打聽一下,關於丁家這個老家主的事情,或許現在應付起來就不會這麼吃力了。

    不過秦華成的腦子還是轉得很快,雖然他不敢打包票,但這場面還是要繃住,否則就前功盡棄了:“丁老伯,這個話我可不敢說死了。海漢人規矩又嚴又多,我這治安警根本就管不到軍方的安排,連那大牢朝那邊開都不知道……在下能做的,也就只是替丁家打點一下路子,看看能不能有願意幫這個忙的軍官朋友。”

    秦華成這番話就說得比較客觀合理了,他沒強行吹牛說自己有多大背景多少人脈,只表示可以試一試,這就讓丁峰反而拿不準他的態度究竟是真是假。但有一點丁峰是十分篤定的,秦華成這麼做必然是有所圖,操辦這件事可以給他帶來某種特殊的好處,如此才能說得通。

    “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賢侄需要什麼條件,才能把這事辦妥?”丁峰還是決定再試探一下,看看秦華成究竟作何打算。

    秦華成暗道一聲上鉤了,當下一臉肅然道:“打點關節,些許金銀總是得要準備的。不過若是要安排人在牢裡下手,所需的花銷恐怕也會比較大,丁老伯不可不知。”

    丁峰輕輕捋著下巴的鬍鬚,語氣平靜地應道:“再大也總有個數的,賢侄但說無妨。”

    秦華成咬咬牙,報了一個不小的數目。如果對方拒絕,那他也不會有什麼遺憾,這種事本來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也沒法強迫對方一定要採用自己所說的辦法。但如果對方應下了,那這筆交易就不僅僅是穩賺不賠的程度了,而是會讓他賺上一大筆。

    丁峰沉吟片刻之後應道:“好,老夫答應你便是。”

    秦華成道:“在下還有一個條件,望丁老伯應允。”

    丁峰道:“你先說來聽聽。”

    秦華成道:“其實我家對經營船行非常有興趣,若是丁老伯願意合作,那我希望秦家能夠入股丁家船行,今後同氣連枝,一起發財!”

    相比直接要錢,這個條件開出來就更像是在剜丁家身上的肉了。船行是丁家的主營項目,讓外人入股無異於將產業拆分給了外人,這對丁家來說可是傷筋動骨的大事。丁峰自然不會樂意接受這個條件,但他也有些疑惑,秦華成既然能開口提出這麼苛刻的條件,難道他是真的有把握能夠把事情辦成?

    秦華成當然沒有把握,甚至連半分把握都沒有,完全只是空口說白話而已。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開出能讓丁家真正感到肉疼的條件,這樣才能讓整件事看起來更真實。至於做不做得到,秦華成壓根就沒去考慮,他也沒指望秦家真能入股丁家船行,只要能把丁家答應的那筆用來打點關係的費用騙到手,這就已經算是大勝了。

    到時候事情成與不成,還不是他秦華成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這打點關係的錢花到哪個關節上,花出去多少,丁家又沒辦法一一核實,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 13:02
第1682章 各施手段

    秦華成的伎倆其實就是狐假虎威,虛張聲勢,連哄帶嚇讓丁家掏錢拿好處出來,這說穿了真的一文不值。如果被海漢官方察覺到他這種做法,那恐怕他秦華成還會趕在小弗朗西斯前面被判個槍決。但秦華成膽子的確夠大,他料定丁家這個當事人不會主動向外宣揚此事,整件事的知情人就這麼有限的幾個,而且丁家也沒法查證落實他是不是真的按照承諾去打點了官府人物,所以才敢冒險行事敲詐丁家。

    饒是丁峰這種老江湖,也沒有能夠當面確認秦華成所說是真是假。對於秦華成聲稱可以設法去打點關節,找機會讓人在海漢大牢裡對小弗朗西斯下手,他難以拒絕這種誘惑,但也不敢全信,要是萬一失手,或是走漏了風聲,同樣會讓丁家置於萬劫不復之地。而且他很是擔心秦華成辦事不夠牢靠,但如果當下就拒絕秦華成的提議,又怕這傢伙記恨之下暗中壞事,畢竟像秦華成這樣的一朝得勢的小人物,成事可能不足,但要敗事卻是綽綽有餘。

    錢,丁家不缺,但丁峰也不會允許別人把丁家當成冤大頭,隨意找個理由來編排自己。秦華成要求的錢雖然不是小數目,但丁家稍微緊一緊也能拿出來,只是對於這些錢的去處,丁峰可不打算聽之任之。

    送走秦華成,丁峰便對丁平生吩咐道:“你找幾個生面孔,從明天開始盯著秦老二,最好能掌握他每天都去過哪裡,見過什麼人。”

    丁平生道:“原來父親還是信不過此人。”

    丁峰面色平靜地應道:“雖說蝦有蝦路,蟹有蟹道,但爹還是不相信以這秦老二的素質,能跟海漢高官搭上多深的關係。他要是敢耍小聰明,跟我們玩手段,那爹也不介意教教年輕人什麼是規矩!”

    秦華成卻全然沒有被看破把戲的覺悟,一路哼著小曲回了家。家人見他心情似乎極佳,問起原因,秦華成卻笑而不語。他自認腦瓜子不如大哥秦華明好用,所以大哥去了海漢衙門裡當書吏,而他只能做個每日巡街的治安警,但這次的事情如能辦成,那他也算是少有地獨力完成了一樁大買賣。不過他也明白這事風險甚大,多一個人知道就會多一分危險,所以哪怕是家人,他也很謹慎地保守著這個秘密。至少在事成之前,他都不打算將自己的計畫再告知給其他人。

    而這場勾心鬥角的真正主角,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父子倆,此時卻正被關押在距離馬尼拉城約莫十里外的一處莊園裡,與外界完全隔絕。

    這個莊園的主人是馬尼拉艦隊的一名船長,但在之前便已經喪生於馬尼拉灣的海戰之中,海漢軍攻至此地之後,便將這處莊園作為戰利品充公了。而莊園的主體建築,一座三層的西班牙式樓房,在戰後也被軍方當作了囚禁高級戰俘的場所。

    之所以要將這些高級戰俘送到城外關押,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海漢軍方不放心城內的環境,畢竟西班牙人在本地經營了幾代人,其影響力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拔除乾淨。如果把這些高級戰俘關押在城內,軍方擔心越獄或是滅口之類的事件會層出不窮,而且民眾對這些在押戰俘的關注度也特別高,並不利於海漢行事,乾脆就全部送到城外這處莊園實施軟禁。這樣城內的社會秩序能早日恢復正常,而這些戰俘們的日子也能稍稍好過一點。

    當然了,有資格能被列入這個軟禁名單中高級戰俘,其實也為數不多,戰後對各處關押的戰俘進行梳理之後,也才不到十幾個人而已,加上像小弗朗西斯這樣在戰後才被囚禁起來的直系親屬,全部都關押在這個地方。前菲律賓總督阿拉貢內斯被釋放之前,一度也曾被囚禁在這個地方。除了住在樓裡的二十多名武裝看守之外,外圍還駐紮了一個連的部隊,劃出了大約一百畝地的禁入區,以確保不會有閒人闖入這個地方。

    要認真說起來,小弗朗西斯會遭受關押還是因為受到了他父親的牽連,如果不是弗朗西斯的城防司令身份,僅僅只是一名商人的小弗朗西斯並不會被海漢軍抓到這裡來。馬尼拉的絕大多數西班牙商人在戰後都平安無事,只要在戰時沒對海漢軍有過武力抵抗措施,那大多數人在按財產比例繳納一筆贖身費之後就能重獲自由,還可以自行選擇是要留在這裡還是離開。

    當然了,對於小弗朗西斯來說,家世背景這種事並非他能夠主動選擇,如今被軟禁起來也只能視作命運使然。一開始他並不理解海漢的措施,在他看來戰敗者要嘛被處於死刑,要嘛就該流放偏遠海島,但海漢人卻一直好吃好喝地供著這些西班牙官員。後來還是他父親向他解釋了海漢的意圖,這些高級官員在過去各自掌管著馬尼拉某一領域的具體事務,而他們所管理的這些領域的狀況,在書面資料上往往缺乏明確細緻的記載,所以海漢希望能從這些人口中拿到更詳盡的供述,以幫助他們盡快地接手馬尼拉地區的統治。

    而弗朗西斯所掌握的情報信息中,讓海漢人最感興趣的地方,自然便是西班牙殖民當局在本地的軍事部署狀況和武裝組織的詳情了。雖然他的職務是馬尼拉城的城防司令,但實際上殖民當局在整個菲律賓地區的陸上武裝,基本都是由他在著手組織訓練和部署。如果單以武裝實力而論,當初殖民當局所能指揮的武裝部隊可並不差,只是遇上了海漢軍這個超強的對手,全程都只能被動挨打,所發揮出來的戰鬥力不過十之二三,自然就落了個慘敗的下場。

    但海漢軍卻並沒有因此就看輕了西班牙武裝,在戰後依然是對弗朗西斯進行了多次提審,有時候甚至會達到一天提審兩三次的頻率。海漢軍對於西班牙軍隊的招募、訓練、編制、裝備、作戰戰術等許多細節都有著濃厚的興趣,而弗朗西斯無疑是最好的信息來源,因此在戰後的這段時間,弗朗西斯大概算是這處囚禁地被提審次數最多的囚犯之一了。

    小弗朗西斯也想過設法籌一筆款來換取父子倆的自由,但怎奈海漢人暫時並不打算放弗朗西斯離開,而小弗朗西斯的贖身要求也因此遭到了拒絕,只能繼續被軟禁在這裡。好在海漢人對於這父子倆的羈押也不算太嚴苛,至少他們能住在同一間屋子裡,互相還能有個照應。

    小弗朗西斯一度還曾將希望寄託在自己老丈人那邊,他認為丁家是漢人出身,好歹也跟海漢人同族同宗,或許能設法通融一下關係,至少花錢保下自己父子倆的性命。但弗朗西斯對於兒子的這種想法卻並不贊同,他對於兩家的聯姻關係有著不同的見解。

    在西班牙統治時期,弗朗西斯家族與丁家的聯姻的確是一個雙贏的局面,丁家獲得了強有力的官場保護傘,船行的經營規模進一步擴大,而弗朗西斯家族則得到了生意資源和本地漢人族群的支持,城防司令的官職越發鞏固,小弗朗西斯也因此得到了許多商機,在婚後的短短一兩年裡賺了不少。但這種基於利益的聯姻關係到了時局動盪的時候,可就沒什麼穩固性了。

    弗朗西斯知道有一句漢人的諺語叫做“大難臨頭各自飛”,這雖然是用來形容夫妻關係的一句話,但用在當下來比喻跨國聯姻的兩個家族似乎也挺合適。就算沒有來自外界的任何消息,弗朗西斯也能想到丁家那個精於算計的老頭此時應該並沒有設法營救自己父子二人,而是大概在努力地與弗朗西斯家族撇清關係以求自保。自己的兒子指望丁家出面來實施營救,那可真的是想多了。

    但父子倆圍繞這個問題已經有過多次的爭論,誰都無法說服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畢竟他們所處的環境完全無法接收到來自外界的信息,也就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確的。

    不過父子倆今天更換了新的討論話題,因為在剛剛結束的這次提審中,海漢官員向弗朗西斯提出了一個建議,並且讓他頗有一些心動。不過弗朗西斯沒有當場答應下來,只表示自己還需要時間考慮,回來之後便與兒子說起了此事。

    “你是說海漢人不但願意給我們自由,還想……請你出面做官?上帝啊,這……這怎麼可能?”小弗朗西斯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這裡當了十來天的階下囚,他對於獲釋的希望正一天一天地不斷削減,而這個時候所出現的轉機之大,甚至遠遠超過了他最初的期望值。

    “這當然不是無條件給我的好處,世界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弗朗西斯的臉上卻沒有多少興奮的神色,很顯然這件事並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這個官……不是那麼好當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海漢人究竟想讓你做什麼?”小弗朗西斯追問道。

    “他們想要在本地成立一個傀儡機構,專門負責安撫和管理西班牙裔的民眾。而這個機構如果讓海漢官員來坐鎮就很難服眾,所以他們需要找一個傀儡來坐這個位置,本地民眾都認識的人當然最理想。阿拉貢內斯已經脫身離開了,所以他們現在盯上了我。”弗朗西斯言簡意賅地向兒子介紹了海漢人的打算。

    “傀儡……”小弗朗西斯口中重複著這個詞,語氣中不免有難掩的苦澀。

    弗朗西斯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海漢人可不是什麼善茬,為了這份自由所需付出的代價著實不小。要是真去為海漢人充當傀儡,那就等同於徹底背叛了自己的祖國,今後可能再也無法安然回到國內——當然了,在現在這個環境下,談回國似乎也只是奢望而已。

    小弗朗西斯很清楚自己的父親可不是那種見風使舵的小人,更不會像總督阿拉貢內斯那樣自私又懦弱,為了一己之私就會選擇出賣國家和民眾。如果他要選擇投降,當初就不會在城內抵抗到最後一刻了。如今海漢人要讓他去當傀儡,他又怎麼可能答應這麼荒謬的要求?

    但小弗朗西斯還是覺得有些不對,以自己對父親的瞭解,他應該當場就拒絕了海漢人的這種無理要求,那為何他還會跟對方說需要時間再作考慮,這還有什麼需要考慮的必要嗎?小弗朗西斯提出了自己的疑慮,而答案則是再次讓他感到了震驚。

    “如果我拒絕海漢人的提議,那麼接下來他們就會流放我們到海外某個地方去當苦力了。這還不是重點,最要命的是他們會把我們分開,親愛的兒子,或許以後我們都沒有辦法再像這樣面對面地說話了!”弗朗西斯的表情十分痛苦,語氣中充滿了無奈,看得出這個狀況可能比監禁和流放本身更讓他感到痛苦和難以接受。

    弗朗西斯並不害怕在戰鬥中死去,也不會畏懼在戰後被對手處以極刑,但海漢人的手段顯然更能為高明,他甚至懷疑這段時間對方安排他們父子倆同住,為的就是要製造出一個讓他們生離死別的時機,以此來打擊他的意志。

    作為戰敗方的指揮官,弗朗西斯可以說失去了一切,當下最讓他牽掛的也就是兒子小弗朗西斯了。海漢人把他兒子逮捕囚禁,其實他也料到了這或許就是為了在某一天用以威脅他就範,但沒想到對方的目的是要他出面去當傀儡,而拒絕的代價很可能就是餘生再也無法見到自己的兒子了。就算他心堅如鐵,也很難當場就拒絕海漢人的要求。

    小弗朗西斯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問題,他不希望父親背叛西班牙王國,但更不希望自己與父親被迫就此分開,永不相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 13:03
第1683章 妥協

    弗朗西斯父子目前所面對的兩難困境,當然不會是什麼巧合,而是海漢官方有意策劃安排的局面。在攻下馬尼拉趕走西班牙殖民當局之後,海漢看似順利地接管了馬尼拉灣周邊地區的統治權,但在具體的施政過程中,依然會面臨著諸多的實際困難。

    西班牙殖民者在這裡統治長達數十年之久,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留下了極深的烙印,作為後來者的海漢想要重新制定社會制度和法律法規,讓這裡與海漢國內的社會狀況趨於一致,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工作。特別是那些自出生以來就一直生活在這裡的西班牙移民,既不願意離開這個被他們視為家鄉的地方,又不想坦然接受“異族”統治者,他們雖然懾於海漢軍的武力不敢再嘗試抵抗,但也不願順從於海漢官府作出的各種安排,無形中就大大拖慢了本地戰後重建和恢復社會秩序的節奏。

    作為現任統治機構,馬尼拉臨管會當然可以採取一些強制性的措施來鎮壓所有不願意服從安排的民眾,但這樣做的弊端也很明顯,會讓海漢更加難以得到民心的順從。所以在徵得執委會的許可之後,邱元等人結合本地的民情提出了一個新的執政方案,即啟用一些在本地區有影響力的西班牙官員,成立一個過度機構來協助臨管會安撫民情、維持治安。

    在臨管會看來,前任菲律賓總督阿拉貢內斯其實才是執行這種任務的最佳人選,畢竟他對本地的民情狀況最為瞭解,在民眾心目中也有比較大的影響力。但這西班牙老頭兒雖然有點貪生怕死,甚至不惜出賣手上掌握的各種信息情報來保命,卻連半點改換門庭為海漢效力的想法都沒有。而且阿拉貢內斯在開戰之初就已經將家人送離馬尼拉,海漢這邊也沒什麼可以用來要挾他的條件了,只能是在掏乾淨他腦子裡有價值的信息之後,便履約將他放走了。

    再次一等的人選倒是有兩個,一是城防司令弗朗西斯,二是馬尼拉艦隊指揮官胡安路易斯,但胡安路易斯常年在海上活動,他個人在馬尼拉地區民眾心目中的影響力顯然比不過弗朗西斯。而且海漢稍加打聽便知道弗朗西斯的獨子也在本地生活,這後續操作起來就簡單多了。

    至於與弗朗西斯聯姻的本地漢人家族,臨管會其實也沒存什麼別的心思,只要這丁家別主動生事,臨管會也不打算搞什麼連坐懲罰。畢竟在西班牙統治時期,這些能在馬尼拉混得風生水起的漢人家族,哪個不是跟西班牙人有著密不可分的利益糾葛呢?要是因為聯姻就對丁家出手,那未免會因此而寒了本地漢人士紳的心,這可不是臨管會願意看到的局面。

    當然了,借這個機會稍稍再敲打一下丁家,讓其不要執迷不悟跟著西班牙人一條道走到黑,明確今後的立場,在臨管會看來也是非常有必要的措施。至於在這個過程中丁家會不會主動斷絕跟弗朗西斯家的聯姻關係,這種瑣事可就不是臨管會需要去操心的問題了。

    既然選定了弗朗西斯作為目標,相應的行動方案也很快就投入了實施,海漢軍逮捕了小弗朗西斯,並且將他們父子倆關押到一起,讓他們在囚禁環境中加深對彼此的依賴感。這樣在使用分別流放這種手段來要挾弗朗西斯的時候,才能起到比較好的效果。

    正如海漢所期待的那樣,這樣的措施的確起到了作用,弗朗西斯在面對海漢提出的條件時,竟是一反常態地出現了猶豫不決的表現。在絕望無助的狀態下,即便是弗朗西斯這種心志堅定的軍人,最終也還是難免開始出現了情緒動搖。

    沒等弗朗西斯父子作出決定,看守便來通知他們,稍後將有海漢官員來與他們會面,讓他們先做好準備。

    策反弗朗西斯這件事雖然是軍方早前的策劃,不過如今各支部隊都先後撤離了馬尼拉,這設立治安維持機構的差事也轉交給了臨管會由邱元統籌管理。邱元在瞭解到這邊的進展之後,認為有必要多下點工夫來促成此事,於是便親自來面見弗朗西斯。

    邱元手頭的事務繁多,也不想在這裡浪費過多的時間,所以與弗朗西斯父子見面之後,便開門見山地報明了身份和來意:“我是海漢國現任的馬尼拉行政長官邱元,我這個職位大概就相當於是之前貴國的阿拉貢內斯總督。簡單的說,本地的一應事務都由我做主,當然也包括了你們的去留在內。大致的要求,之前已經有人跟你們談過了,我就不重複了。我只補充兩點,第一,閣下如果願意聽從我們的安排出面就職,那麼三年之後,閣下父子去留自便,就算是要回西班牙,我們也會設法安排。第二,從這件事裡能得到好處的人不止你們,還有生活在這裡的數以千記的西班牙移民,你們可以好好琢磨一下其中道理。”

    邱元說完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對帶來的翻譯吩咐道:“把我的意思說給他們。”

    弗朗西斯父子很認真地聽完了翻譯,但事實上邱元的話也沒有什麼新鮮內容,就連補充的這兩點,其實先前審訊弗朗西斯的軍官也已經提到過了。只不過這話從普通軍官口中說出來,跟邱元這樣的高官親口承諾,所產生的影響自然是有差別的。

    三年之後去留自便,這無疑算是一個頗有吸引力的條件,只要給海漢當三年差,今後就能恢復自由身,而且這當差就是當官,甚至還能拿到經濟報酬,總比流放到海外不知什麼地方去做種植園苦力或是暗無天日的礦工強多了。

    至於邱元所補充的第二點,弗朗西斯又何曾沒有想過。海漢攻佔馬尼拉之後,必然還是會有很多在本地土生土長的西班牙移民會選擇繼續留在這裡生活,但這些人未必能很好地服從海漢官府的管理,或者按照之前與他溝通的那名海漢軍官的說法,缺少一個能在西班牙民眾與海漢臨管會之間起到緩衝作用的中間機構。臨管會希望能通過這樣一個聽命於自己的中間機構,安撫本地西班牙民眾的情緒,並且調動安排他們恢復生產和正常的社會秩序,而不是對新統治者採取各種抵制和不合作,甚至是故意擾亂治安製造麻煩。

    “那如果我還是選擇拒絕,你會怎麼樣?”弗朗西斯盯著邱元問道。

    邱元聽完翻譯之後笑了笑道:“我沒有太多時間跟你慢慢磨,所以如果這次你還是選擇拒絕,那麼天黑之前你們父子倆就會離開這裡,你兒子大概會被送到北方幾千里之外的前線,我國軍隊正在那裡與北方的蠻國交戰,正好需要青壯男子去充當民夫,如果命大的話,他或許可以再活一兩年。而你本人嘛,可能被送去邦加勿裡洞島的錫礦,也可能是安南黑土港的煤礦,或者是海南島的石碌鐵礦……總之做好思想準備,因為你的餘生很可能就只有在礦坑裡度過了。”

    邱元的話可不是虛言恫嚇,他的確沒有什麼耐心跟戰俘慢慢討價還價,只要弗朗西斯拒絕了這個提議,那他和他的兒子對海漢來說就已經失去了最主要的利用價值,只能送到海外去搾取最後的勞動力了。至於他們的生死,邱元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他在海口任職期間簽署命令處死的人犯著實不少,再多兩個也不算多。何況這兩人也不會直接被處死,只是送去偏遠地方讓他們慢慢耗死。

    這個道理不用說出來,邱元相信弗朗西斯也能想明白。如果他蠢到連這中間的利害關係都想不清楚,那對於海漢而言也就沒必要用大赦待遇來換他就範了。

    邱元見翻譯說完之後,弗朗西斯依然是一副猶豫不決的神情,當下皺眉補充道:“如果你拿不定主意,我就去見下一個人。我想這樓裡關了十幾名西班牙官員,總不可能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對於送上門的機會還這麼遲疑。你不做,總會有人願意做,就算拒絕跟我們合作,你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

    這番話就說得相當扎心了,弗朗西斯的確不敢確定被關押在這裡的其他官員是否會對海漢人的提案表示拒絕,事實上他也明白肯定會有人願意以此來換得一個從頭開始的機會,而自己並不是什麼無人可以替代的特殊存在。他完全可以想像到,海漢人甚至會拿他不合作的下場去要挾下一個對象。這個特殊機構必然會成立,也必然會有人選擇與海漢合作,而他們父子倆的結局卻根本無法影響到馬尼拉今後的局勢。

    如果能好好的活著,又有多少人願意主動選擇犧牲自己,受苦受累,甚至是在默默無聞中死去。弗朗西斯內心更願意效忠西班牙王國,但可惜的是現在的他對西班牙來說只是一個罪人,即便是他和兒子都被海漢人處決,也無法改變這個既定的事實,也不可能在死後獲得王室的寬恕。

    既然已經無路可走了,弗朗西斯好像也沒什麼選擇的空間了,所以他對邱元提問道:“那我兒子,你們準備怎麼安排他?”

    這句話無疑已經是表明了妥協的態度,邱元壓住心頭竊喜,向弗朗西斯承諾道:“只要你願意站出來,他馬上可以重獲自由。如果他想要做官,那我們也可以給他安排一個像樣的職位,至少保證你們父子倆今後一段時期內能夠風風光光地生活在這個地區。記住,你跟我們合作,那你就是我們的人,我們對自己人一向都很照顧。你還有什麼別的問題嗎?”

    弗朗西斯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見他臉上有壓抑不住的欣喜,顯然是為即將到來的自由而感到興奮,當下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對邱元說道:“有,我有兩個要求。第一,請給我們換一個住處,這該死的地方蟑螂太多了!”

    “沒問題,第二呢?”邱元聽完翻譯便立刻作出了回應。

    “第二……請給我們吃一頓像樣的飯菜,每天都是臭魚爛蝦,我大概有半個月沒有吃到過牛肉了。”弗朗西斯毫不客氣地抱怨了這裡的伙食。

    以他過去當城防司令時的生活水準,自然很難忍受這處監禁地的伙食安排,但實際上這已經算是對這些特殊戰俘的優待了,否則按照戰俘營的伙食標準來,那每天就只有一早一晚兩碗菜粥,連在碗裡看到油花都是奢望,三五天下來走路都得發飄。至於想在這裡面吃到牛肉,那可真是他想太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對生活水準頗為講究的弗朗西斯能忍了這麼多天,這些抱怨大概也算是憋了許久了。如果不是邱元來與他面談達成了共識,那估計他還得繼續每天捏著鼻子吃他所說的臭魚爛蝦。

    邱元聽了這要求差點沒笑出聲,敢情這西班牙軍官最惦記的還是生活質量問題,這當然沒有什麼好拒絕的,答應下來便是了。

    “安排,馬上就安排。”邱元滿口答應,絲毫不以為意。能夠爭取到弗朗西斯的合作,這價值可遠遠不止幾頭牛而已,就算讓他吃個夠也沒問題。

    海漢的行事效率一向非常高,邱元與弗朗西斯會面結束之後,很快就來了一輛馬車,將弗朗西斯父子倆接去了距離馬尼拉城更近的另一處莊園。在這裡已經準備好了熱水和換洗衣服,讓他們沐浴更衣之後,接著便享受到一頓新鮮的牛排大餐。

    “除了不能離開這裡之外,儘量滿足他們的要求。”邱元對弗朗西斯父子的安排可謂非常優厚,這也是為了進一步瓦解他們的意志。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之後安排他們做事的時候,可就再沒什麼理由拒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 13:04
第1684章 陰差陽錯

    但邱元大概也沒想到,西班牙人的需求可不僅僅只是活下去和吃住而已。在解決這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後,小弗朗西斯便向看守提出,希望能與自己的家人取得聯繫,至少讓他給家裡報個平安。

    小弗朗西斯所說的家人當然不是現在仍然跟他一起被軟禁著的父親,而是他的妻子丁萍兒,以及老丈人一家。自被捕之後,他就沒有再得到關於家人的半點消息,當然少不了一直記掛著家中狀況,不過妻子家都是漢人出身,想來也不會受到海漢官府的迫害才是。

    不過對於父親所稱的老丈人家必然在設法與他們劃清關係這種猜測,小弗朗西斯並不願意相信,他認為妻子家人不會如此無情,應該還是會設法營救自己父子二人,只是大概沒法打通海漢的關節而已。當然了,他心裡隱隱還是會想到,人都有趨利避害的天性,如果丁家不想被他們父子所拖累,那麼刻意保持距離甚至劃清界限,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但看守對於小弗朗西斯的要求卻不敢隨意答應下來,雖然邱元是囑咐了儘量滿足父子倆的要求,但他可沒說過允許這父子倆與外界取得聯繫。要是傳出去什麼敏感消息,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看守只能將小弗朗西斯的要求先記錄下來,待回頭匯報工作的時候再提交上去,由臨管會作出批示之後再付諸實施。

    這是對戰俘的標準處理流程,看守的做法也沒有任何的問題,只是這樣一來,正好與丁家和秦家勾心鬥角這一段錯過,否則若是按小弗朗西斯的要求與丁家取得聯繫,丁峰大概也就沒那麼急切地要打探消息,趕著與弗朗西斯父子撇清關係了。

    丁家老爺子與秦家老二的各自選擇,很難以對或錯來進行界定,他們只是站在自己所處的立場上,作出了對自己最為有利的選擇——至少在他們自己看來是這樣。丁峰想盡快撇清關係以免讓丁家被西班牙人牽連,而秦華成則想抓著丁家的把柄,從其身上狠狠地敲一筆竹槓,雙方能達成合作協議,都是利益作祟罷了。

    而他們合作的目標對象小弗朗西斯對此卻全然無知,對他來說,既然父親已經與海漢人談妥了,那麼應該很快就能獲釋,而今後兩三年內能夠在本地做個小官,哪怕只是替海漢人行事的傀儡,那至少也能維持這段時間的安穩生活了。等任期滿了之後,就算不回國,在遠東地區另外找一處落腳的地方,應該也不是太大的難事。

    至於丁家的感受,小弗朗西斯一時間還沒有辦法徹底改變自己的心態,去替他們考慮太多,畢竟就在不久之前,丁家還僅僅只是依附於自己家的外戚罷了。自兩家聯姻以來,從來只有丁家來向自家請示求助的份,小弗朗西斯基本不需要去考慮丁家的想法。也正因為如此,出事之後他仍然堅持認為丁家會設法營救自己父子,潛意識裡仍是將自己當做了丁家的靠山,而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已經變成了丁家的累贅。

    就這一點而言,小弗朗西斯的城府和見識比他父親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但弗朗西斯對兒子的想法也沒有打算指責,畢竟人總是要有點希望才能在絕境中活下去,既然兒子覺得外面有人會營救他,那就讓他這麼認為好了,也算是有個念想。

    而在外面打小弗朗西斯主意的,卻並不見得是為了要救他脫身,比如秦家老二秦華成,此時就仍在琢磨,要如何才能打探到關押小弗朗西斯的準確位置,又要如何接近他,與其互通信息,或是乾脆將其滅口。

    秦華成一開始的確想著把丁家那筆用來打點關係的費用騙到手就趕緊收手不幹了,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有點簡單,丁家並沒打算一次性地交付巨款給他,而是要以行動成果來作為參考,分次向他發放款項。這樣一來,秦華成可就沒法像設想的那樣,躺著就把這筆錢給賺了。但他又不想到了碗裡的肉再飛走,所以還是主動開始蒐集情報,期望能拿到更多的乾貨來讓丁家心甘情願地掏腰包。

    不得不說秦華成的運氣不錯,他連著幾天邀請各路朋友胡吃海塞之後,終於有人向他透露了一個看似不相干,但細細琢磨卻頗有意思的消息。

    給秦華成消息這人名叫靳博,算是與秦華成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雖然起的漢人名字,但實際上有一半的血統是來自呂宋島本地的土人。不過靳博從小在漢人圈子里長大,所以漢語漢字都掌握得十分熟練,除了膚色黝黑一些,看起來倒是與一般的漢人無異。

    與秦華成的狀況類似,靳博也算是戰後趁勢出頭的一撥本地人,被軍方招募進了後勤部門當了一名統計戰利品和登記戰俘情況的書吏。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能以文職軍人身份得到海漢軍籍,不但能在馬尼拉灣北部平原分得田地,而且據說還能比普通民眾更早地申請加入海漢國籍。這對於平民出身的靳博來說,無疑是一個魚躍龍門的機會了。

    而日前靳博在他的工作中接觸到了一個消息,恰逢秦華成這兩天在拚命打聽跟西班牙戰俘有關的事情,他琢磨這事也算沾邊,或許能幫到秦華成也不一定,便在酒酣耳熱的時候將這消息告知了秦華成。

    “你說海漢人要弄一個衙門讓西班牙人來當官?有意思!”秦華成一開始並沒有理解靳博所說的話,只是單純地覺得這事聽起來就很匪夷所思。海漢人好不容易通過戰爭手段才趕跑了這裡原本的統治者,但為什麼又要再把西班牙人請回來做官,難道是海漢無人可用?

    靳博看出他並沒有理解自己做說,搖搖頭解釋道:“你不明白,這個衙門並非尋常,是專門用來管理本地的西班牙人。”

    “以夷制夷?”秦華成眉頭一挑,似乎有點領悟到了這中間的特殊意味:“這是在找傀儡啊……那海漢人會委任的官員可能就不是普通平民了吧?”

    這次靳博點了點頭道:“沒錯。我聽說的消息,是要從戰俘中挑選熟悉本地民情,並且在民間有一定聲望的西班牙官員出來任職。你不是在打聽西班牙戰俘軍官的消息嘛,說不定到時候就會從軍官裡挑個人出來頂這口鍋。”

    秦華成出於安全考慮,並沒有向其他人具體提及到弗朗西斯父子的名字,所以就連靳博也以為他只是在打聽相關消息,而沒想到其實是有具體的目標人物。但秦華成自己心頭敞亮,要是真有靳博所說的這個衙門,那弗朗西斯恐怕會是排名極為靠前的熱門人選。可這要是真就那麼巧,海漢人挑中弗朗西斯來當這個傀儡衙門的掌權人,那自己接在手上這差事可就有點微妙了。

    秦華成很清楚丁家花錢打探消息可不是為了營救這弗朗西斯父子,如果真有動手的機會,他們說不定就會狠下心來買兇殺人,以徹底撇清關係。但如果弗朗西斯父子非但沒有被海漢予以重判,反而是絕處逢生得到翻身機會,那丁家這上竄下跳的伎倆就顯得多餘且尷尬了。

    當然了,如果提前將弗朗西斯復出的消息告知丁家,事後肯定也會得到丁家的感激,但海漢赦免弗朗西斯並給予其官位,目前也只是理論上的可能。靳博這裡又沒有更確切的消息,秦華成也不敢拿著這捕風捉影的消息就去找丁家邀功請賞。

    “想做點事情怎麼就這麼難呢?”秦華成帶著些許的怨氣回了家。但當他看到兄長秦華明的時候,忽然覺得或許自己忽略了這個重要的消息來源。

    秦華明目前的職務是海漢民政部移民署下面的一名幹事,雖然只是臨時編制,但在此時的馬尼拉卻並非小角色。目前馬尼拉民眾的資料登記,幾乎都要從他這裡經手,關係到絕大部分人今後能否順利入籍,可以說是非常重要的差事。不過此時普通民眾還尚未意識到國籍對他們今後生活的影響有多大,所以來找秦華明燒香的人倒是非常少,甚至連他兄弟秦華成在此之前都沒察覺到他手中掌握的職權有多大。

    “大哥,我有事問你。”秦華成主動找到秦華明,將他從房裡叫了出來,然後詢問他是否知道海漢最近要成立一個專門用以管理西班牙裔民眾的傀儡衙門。

    “這消息你是怎麼知道的?”秦華明聽到提問有些愕然,但他所提出的反問無疑是肯定了秦華成這個問題的答案。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秦華成見這個消息果然是真的,頗為得意地說道:“這種事哪裡瞞得住如我這般消息靈通的人?”

    秦華明不以為然道:“你知道了也沒用啊,你又不可能調去那個衙門當差,好好做你的治安警吧!這個新衙門雖然也是掛在民政部下面,但跟我們這邊不是同一撥人了。”

    秦華成道:“大哥誤會了,我不是想去那個衙門當差,而是想打聽一下,到底什麼人會被選出來負責這個衙門?”

    秦華明搖頭道:“你大哥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幹事,此乃臨管會高官才能掌握的機密,哪有確切的人選消息。”

    秦華成仍不甘心地追問道:“那這個衙門叫什麼名字,何時會公諸於眾,總該有點眉目吧?”

    秦華明不疑有他,便坦然告知道:“這個衙門名字頗長,叫做‘馬尼拉地區西班牙裔民眾事務管理局’,上頭稱之為‘西管局’。至於何時公佈,那估計得等主官人選定下來之後吧。”

    “西管局?”秦華成輕聲重複了一下這個有點拗口的衙門名字,繼續問道:“那這衙門究竟有沒有實權?”

    “實權……應該是有的吧?”秦華明對此也不是很肯定,語氣頗有點遲疑:“西班牙裔的民眾總歸是要有衙門負責管理才行,上頭成立這個機構,大約也是為了這個目的。不過如果讓西班牙官員來出任局長一職,那多半也是用來當個傀儡,以免西裔百姓有太大的牴觸。”

    聽了這番說明之後,秦華成對於這個衙門的架構和職能總算是有了初步的瞭解。海漢需要成立一個專門管理西裔民眾的民政機構,然後為了讓西裔民眾安心,會任命一位西班牙官員作為這個機構的主官,而這名幸運兒很有可能便是來自於戰俘中在押的某位西班牙高官。哪怕只是一個傀儡職位,這對於戰俘來說,其意義之重大都不亞於重生了。

    但對於海漢人究竟會挑中誰來坐這個位子,看樣子在正式公佈之前都不會有確切的消息了,這讓秦華成頗有一點挫敗感。缺乏這個關鍵性的信息,他就無法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弗朗西斯是否東山再起,對丁家來說是需要採取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如果他把這件事搞砸了,讓丁家沒有及時採取正確的應對措施,那到頭來丁家很可能會把這個鍋扣到他頭上。

    秦華成雖然自恃身份不用畏懼丁家的權勢,但他也不想得罪這個地頭蛇,畢竟丁家可是本地數一數二的漢人富商家族,目前的低調只是迫於形勢而已,真要有所動作,也不是他秦華成能夠招架得住的。秦華成突然覺得自己從丁家拿到的錢有些燙手,心裡暗暗有點後悔自己不該多事,把話說得太滿,如今身陷其中,就算想再推掉這差事,只怕丁家也不會輕易答應了。

    為今之計,秦華成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海漢人設立這西管局能在近日就公佈出來,那倒是好辦了,自己還能以時間太緊沒打聽到詳細的消息作為推脫。但若是拖上個十天半個月,丁家那邊肯定會催促自己拿消息去交差,那可就不敢隨意亂說話了,不然一旦哪天西管局宣佈主官人選,吹出去的牛皮就會立刻被戳穿。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 13:05
第1685章 西管局

    距離馬尼拉城易主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這段日子對於生活在本地的西裔民眾來說,可謂是頗為煎熬。從過去在本地當家做主的統治者群體,一下變成了寄人籬下且受到官府嚴密監控的可憐蟲,這地位和待遇的轉變之大讓很多人都覺得難以適應。

    雖然新來的統治者沒有刻意地搞什麼株連懲罰,但那些曾在海西戰爭中出錢出糧出人的西班牙家族,不少都被列入了戰後清算的名單中,也不乏一家老小被抓捕入獄的案例。不管過去在馬尼拉的名聲有多大地位有多高,西裔在殖民當局戰敗之後統統都只能夾著尾巴做人,特別是在戰後迅速崛起的漢人族群面前,沒有誰再敢頤氣指使地扮演老爺角色。所有試圖挑戰馬尼拉臨時管理委員會的舉動,都會被視為意圖破壞本地治安,從而遭受到嚴厲的打擊。

    在海漢官府與西裔移民之間,漢人與西裔之間,西裔族群內部,因為語言文化、風俗習慣、利益瓜葛等等原因,有著諸多的矛盾衝突需要解決,由此也連帶產生了許多治安問題。而現在臨管會對於這個領域的事務要加強管理力度,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來負責處理這些問題。

    西管局的編制是隸屬於民政部,這在海漢的海外殖民地治理史上,倒還是第一次成立這樣的專門機構。這是因為過去海漢在海外所佔領的殖民地幾乎沒有遇到過馬尼拉這樣的狀況,即便是像安不納島這樣曾經被西方殖民者佔領過的地方,當地的漢人基礎也遠勝馬尼拉這邊,在戰後治理中並沒有遇到這種程度的麻煩。

    對臨管會來說,盡快恢復戰後的社會秩序是第一要務,而要達成這個目標,僅靠海南島調過來的官員和在本地提拔的人員是根本完成不了的,將西裔人員列入編制是當下最有效解決辦法。

    這個機構裡準備錄用的西裔人員,其實不止弗朗西斯一人,只是他作為前馬尼拉城的城防指揮官,在本地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都足以撐起西管局這塊招牌了,所以臨管會才選擇讓他來擔任這個機構的主官。不過這個機構的真正權力並不會交給弗朗西斯,而是由邱元直接管理,輔以其他從海南島調過來的民政官員。至於招募的其他西裔人員,只能作為一線的辦事人員,近期想進管理層是不太可能的。

    西管局目前招募了二十名西裔人員,這些人全部都是在本地土生土長,甚至連其父輩、祖輩都是一直生活在馬尼拉。這些人從血統和國籍上來說是西班牙人,但要將其稱為馬尼拉人或者呂宋人也毫無違和感。他們對西班牙王國的認同感不像其先輩那麼堅定,這個所謂的祖國僅僅是存在於官方的宣傳和父輩祖輩的回憶中,而其光芒萬丈的形象已經在海漢軍高歌猛進的攻勢下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新統治者,在這些西裔青壯眼中其實說不上有多少恨意,因為海漢軍佔領馬尼拉城之後並沒有放手殺戮劫掠,而是在平定本地的武裝抵抗之後就迅速開始設法恢復正常的社會秩序。海漢軍所體現出的絕對實力,在他們眼中就是真正的強者,而弱肉強食是這個世界的規則,海漢靠著武力佔領馬尼拉,跟西班牙殖民武裝在菲律賓群島趕跑土著建立殖民地的行為,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而能夠得到新統治者的賞識,對他們來說就是新生的開始,甚至是魚躍龍門的機會,並沒有太大的心理障礙。

    在弗朗西斯父子被帶離軟禁地的四天之後,西管局的掛牌儀式終於在馬尼拉城中的一處官邸前舉行。這處官邸原本是馬尼拉當局的農業署所在,如今被臨管會徵用來作為西管局的辦公場所。

    為了能給西管局造勢,行政長官邱元和軍事主官蕭良都將出席這個掛牌儀式,因此這附近的幾處街口也早早就由城防軍設卡封鎖,禁止閒雜人等隨意進出。只有接到邀請列席觀禮的本地士紳和其他官方機構的代表,才能進入這片區域。

    關於西管局這個機構的具體情況和職能所在,其實絕大部分的觀禮嘉賓都是一頭霧水。他們只知道這個機構是用來管理本地的西裔民眾,至於如何施政,又由誰來擔當這個局長職務,外界都沒有收到什麼具體的消息。

    不過來觀禮的大部分都是馬尼拉本地的漢人士紳,這個西管局也管不到他們頭上,所以大多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倒也沒有誰會迫不及待地去打聽西管局的內情。很多人都是面色輕鬆地互相交談,討論等下是否應該尋機去跟本地這兩位高官混個臉熟。

    但在觀禮嘉賓之中,也有人精神稍稍有些緊張,因為西管局的成立,或許會影響到他們的家族今後在本地的發展狀況。比如受邀列席這次活動的丁家父子,此時就不免有些緊繃。

    丁平生在昨天才終於得到秦華成送來的消息,稱弗朗西斯有可能會在新成立的西管局中任職,其父子倆可能都將在近期獲釋。但秦華成拒絕透露這個消息的具體來源,也沒有任何其他證據可以佐證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丁家父子也很難判斷真假,但還是按照秦華成的要求,付給了他一筆錢作為打聽到這個消息的報酬。

    秦華成卡著點給丁家送去消息,其實也是因為他在最後時刻才從靳博那裡打聽到了新的信息。軍方派人到靳博所在的部門,調出戰俘檔案,最後帶走了關於弗朗西斯父子的資料。

    通常來說即便是對西班牙戰俘處以流放、監禁或是極刑,也都是由靳博所在的部門在其檔案上作記錄,而不會將其調走。上面會這麼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準備釋放或者啟用這父子倆。結合之前所瞭解到關於西管局的狀況,靳博認為這應該就是上頭選定了弗朗西斯到西管局任職,調走他的檔案,顯然是要把人事關系從軍方移交給民政部門了。

    秦華成在瞭解了情況之後,觀點也與靳博一致。秦華成得到消息的時候,西管局的觀禮儀式已經發出了邀請,反正即便是這個消息報錯了,頂多一天之後就能知道結果,也不會給丁家造成什麼損失,只是有可能會因此而失去丁家的信任。秦華成權衡了一番利弊之後,還是去給丁家報信了。畢竟丁家等消息已經等得頗為不耐,已經暗示他好幾次,如果再沒有確切的消息就要終止合作了。

    秦華成帶來的信息讓丁家上下都頗為震動,他們這邊想方設法要跟弗朗西斯父子劃清關係,但沒想到這父子倆被囚禁了大半個月之後,竟然會被海漢人啟用,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發展。可秦華成說得頭頭是道,就差拍著胸脯給丁家打包票了,看起來似乎也頗有可信度。最後還是丁峰老爺子作了決定,把先前準備送去西管局的賀禮撤掉,另行準備了一份更為豐厚的大禮,以及一份送給首任局長的禮物。

    如果西管局的首任局長不是弗朗西斯,那丁家就當是做了個順水人情,多花幾個錢買個臉熟。但要是真如秦華成所說,弗朗西斯投效了海漢人,出任這個局長之職,那這份禮物便可視為丁家向弗朗西斯表明態度的舉動了。西管局這個機構雖然管不到丁家船行的生意,但弗朗西斯如果真能復出,那就說明海漢高層對他極為看重,繼續保留兩家的聯姻關係肯定是有益無害。

    西管局的掛牌儀式定在了早上九點,不過觀禮嘉賓們都是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官邸外面候著。組織方倒是很貼心地在迴廊下準備了幾排椅子,讓各家老爺能坐下來慢慢等,倒也不會太累。

    丁峰坐著慢慢品著組織方送來的熱茶,丁平生便站在他側後方,微微躬著身子,隨時聽從他的吩咐。雖然這個姿勢有些累,但丁平生早已習慣如此,倒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平生你看,這賣米的趙家,賣藥的齊家,開布行的龔家,聚仙樓的黃掌櫃,如意酒坊的老張……嘿嘿,這馬尼拉城的漢人富商,七七八八來得差不多了,真是很捧場啊!”丁峰一邊打量到場的觀禮嘉賓,一邊對兒子指點道:“你可知道這西管局掛牌,為何要請來這麼多漢人士紳觀禮?”

    丁平生躬著身子應道:“想來是海漢希望本地士紳能表明態度,對其以夷制夷的手段表示支持。”

    “這是其一。”丁峰點點頭道:“成立一個新的衙門,能得到本地的士紳支持,這是必須的條件。雖然西管局管的是西裔百姓,但其職能應該也是與本地漢人息息相關。”

    丁平生追問道:“那還有其二?”

    “其二嘛,如果海漢真的啟用西裔官員,那就是要向所有人表明,今後本地的西裔民眾依然有上升通道,不會被當做低人一等的賤民。”丁峰分析道:“官府的這種表態,由本地的漢人士紳作鑑證,宣傳效果肯定是最好的。”

    丁峰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官邸道:“你看看今天這陣勢,等會兒臨管會的文武高官都會過來,足見上頭對這個新衙門的重視程度。如果首任局長是親家翁,那我們就可以想想怎麼搭上這艘順風船了。”

    丁平生倒也不是完全不通世事,面帶憂色地道:“可海漢人即便是赦免了親家翁,將他推到台前來出任這局長一職,也未必會真給他權力。以孩兒之見,多半是將他當作傀儡,用以安撫西裔百姓的民心罷了。”

    丁峰笑了笑道:“你能看明白的事,別人難道看不懂嗎?親家翁是不是傀儡,這其實不是那麼重要,只要我們能夠確認,海漢人願意扶持他坐這個位子就夠了。以前漢人想賺西班牙人的錢很不容易,但以後這種狀況可能就會有變化了。有西管局局長這層關係,我丁家要把生意做進西班牙人的族群,總要比以前容易得多吧?”

    丁平生恍然道:“原來父親是這個打算,孩兒受教了。”

    丁峰卻還有半截話留在心裡沒說,如果這西管局的局長不是弗朗西斯而是別的什麼人,丁家也一樣要嘗試去維護好關係,如果今後能把生意做進西裔族群,那今天送出去的好處,日後必定都能百倍千倍地賺回來。當然了,這個職位能由弗朗西斯來坐的話,交涉的過程必然就簡單多了。

    不多時便到了預定的時間,從遠處街口駛來數輛馬車,停在了官邸門口。一眾武裝警衛迅速清出了一條通道,然後從馬車下來了數名官員。被簇擁在中間的兩人,便是今天的主角邱元和蕭良了。

    今天來觀禮的嘉賓們先前已經受過培訓,見到海漢高官之後立刻按照海漢禮儀鼓掌相迎。丁平生也趕緊扶了丁峰站起來,唯恐落下個怠慢高官的罪名。

    沒等這一眾海漢官員走到近前,丁平生已經看到了人群中一身海漢裝束的弗朗西斯父子二人,連忙向丁峰報了一聲。丁峰暗嘆一聲,心道這親家翁一向頑固,以他的脾性寧可戰死都不會輕易叛國,而如今居然改換門庭投效海漢,這多半就是被他兒子,自己這女婿給拖累了。

    小弗朗西斯也遠遠就看到了丁峰父子二人,居然頗為興奮地抬臂向他們揮了揮手致意。丁峰低聲道:“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沒個正形!”

    在揭牌之前有一個簡短的講話儀式,而出面的自然是行政長官邱元了。邱元也沒什麼套路,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成立西管局的必要性和這個機構的大體職能,然後便請出了由臨管會任命的首任局長。

    “相信在場的各位對弗朗西斯先生都不陌生,作為西管局的首任局長,我想弗朗西斯先生應該也有話要對大家說一說。”邱元對身後的弗朗西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上前來說幾句。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6 12:08
第1686章 傀儡機構

    弗朗西斯在擔任馬尼拉城城防司令的時候,也有過多次在公眾場合發表演講的經歷,不過以前他的聽眾多是本地的西裔民眾,倒是少有眼前這樣全是漢人圍在四周的獨特景象。當然了,其實這兩種聽眾也有共同點,那就是他們的身份基本都是本地權貴,只不過如今海漢當家,這個階層從西裔換成了漢裔罷了。

    而今天到場的這些觀禮嘉賓,大部分都是弗朗西斯認得的熟面孔,甚至有丁家這種姻親。不問可知,這些非富即貴的漢人肯定是在戰後都選擇了投效新主子,才能得到機會出現在當下這個場合。海漢能夠在戰後迅速平定本地局勢,想來這些漢人新貴也從中出了不少力氣。弗朗西斯很想知道丁家在這個過程中,又是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是否真如他所猜測的那樣,一直在忙於與自己劃清界限。

    關於這次西管局的掛牌儀式,已經有海漢官員提前與弗朗西斯做過溝通,讓他瞭解自己在這個機構中所起到的作用,以及在掛牌儀式上需要向上級和公眾表明的態度。弗朗西斯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如今的馬尼拉已經不是西班牙人說了算,哪怕自己曾經在這裡風光一時,但這裡做主的人已經換作了海漢,自己只是個聽命行事的卒子罷了。

    為了自己父子二人將來能夠好好生存下去,雖然與海漢合作對弗朗西斯來說算是違心之舉,但他也只能暫時屈從了。努力活下去,一切皆有可能,但如果不合作,那就真的萬事皆休了。

    弗朗西斯走到邱元身邊,邱元朝他笑了笑,將主角的位置讓給了他。弗朗西斯稍稍整了衣領,他對於這種海漢樣式的著裝還不是太適應,但看到周圍的人投來豔羨的眼光,他也能感受到這身官服所代表的許多人都會眼熱的身份和地位。對弗朗西斯來說,他得到這個官職幾乎是沒費什麼事,海漢人早早就準備好了一切,只等他鬆口而已,所以他對這個職務其實暫時還沒有什麼實感可言。

    當然了,弗朗西斯也明白自己在這個機構中只是一個傀儡,甚至連這個機構本身,也只是海漢用來管理西裔民眾的一個傀儡,真正發hào施令作出決定的,仍然是由邱元主導的馬尼拉臨管會。

    所以弗朗西斯的講話也就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內容,只表示自己會服從安排,認真執行臨管會的決議,與其他官方機構做好配合,對本地的西裔民眾做好管理工作。至於接下來要怎麼做,他卻隻字未提,這已經超出了他的工作範圍,他也不準備越俎代庖替西管局出聲。

    弗朗西斯的講話自然是用西班牙語,而觀禮的這些漢人權貴大多僑居馬尼拉多年,倒是也能聽懂他所說的內容。不過弗朗西斯的就職演說毫無爆點,聽眾們便也開始交頭接耳yú lùn紛紛,話題基本都離不開海漢為何要挑中弗朗西斯來出任這個職務,以及這個機構的職能設計是否預示著它只是一個傀儡機構。

    作為弗朗西斯的親家,丁峰無疑受到了觀禮嘉賓們的關注,當下就有好幾撥人主動來向丁家父子打招呼,期望能建立關係,等後有機會找西管局在生意上幫忙。丁峰當下也不好細說,只能先笑著應付過去。

    弗朗西斯的就職演說結束之後,便是簡單的揭牌儀式。在眾人的掌聲中,邱元與蕭良一同拉了下了罩在西管局牌匾上的紅布,就算這個機構正式開始運轉了。

    按照mín zhèng bù與馬尼拉臨管會的設計,西管局目前的主要職能是對不願離開本地的西裔民眾登記造冊,編纂戶籍,核實房產地產,以及安排相關的宣講活動,讓西裔民眾能夠更快地適應海漢統治下的新社會秩序,明白自己未來的歸屬是海漢而非幾萬里的之外的西班牙王國。

    這個工作看起來不算太複雜,但卻比較繁瑣。馬尼拉灣周邊區域除了西裔民眾居住比較集中的馬尼拉城之外,零零散散還有數十個移民村鎮,目前統計到的西裔人口仍有將近三千,而實際數字只會更大。西管局的人員編制不過五六十人,要對分散各地的西裔人口進行管理也絕非易事。在弗朗西斯看來,這個差事甚至連抓到頭緒都很困難,他也很想看看,海漢人究竟會如何著手進行。

    弗朗西斯的局長職務是個虛職,真正掌管西管局日常事務的,是由海漢mín zhèng bù派來的另一名官員葛永。這位老兄前兩年是在山東芝罘島那邊任職,這次攻打馬尼拉的行動之前,才隨北方精銳部隊一同調動南下,在戰後隨邱元一起來到馬尼拉。因為他在山東期間積累了比較豐富的民政管理和外交經驗,所以邱元便將他安排到西管局這邊,雖然職務是個副職,但他卻是這個衙門真正掌權的人。

    葛永的手段也說不上有什麼新奇之處,都是按照過去的經驗和mín zhèng bù的操作規程,一項項地把工作部署下去。他首先將馬尼拉灣的西裔聚居區按巴石河分界劃分為南北兩個區,馬尼拉城按照地理位置歸屬於南區。然後針對兩個大區的西裔人口分佈狀況,再製定具體的登記造冊計畫。

    西班牙統治時期也有本地民眾的戶籍登記資料,海漢在攻佔馬尼拉之後也順利拿到了這些資料,不過因為在戰爭中許多家庭和個人有離散、失蹤、身亡的狀況,所以戰後還得慢慢進行核對,對其進行修訂。而這個過程中,提前招募的二十名西裔工作人員就要派上大用場了。這核對資料和重新登記的工作,絕大部分都要由他們來完成才行。

    西管局向這些西裔工作人員提供了頗為優厚的待遇,除了足以供養一家人的薪酬之外,還能在未來申請入籍時享受與入伍參軍人員同等的優先資格。等申請到海漢國籍之後,這些人才算是真正打開了上升的通道,到時候就不會只是在基層做一輩子的統計員,而是可以與普通海漢國民一樣,依靠勞動積分的累積來獲得進修和晉陞的機會。

    對於這些西裔工作人員來說,這無疑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條件。雖然本地換了統治者,但今後他們可不是被統治的對象,而是由此跨入了統治階級的群體。馬尼拉地區如今百廢待興,新成立的官方機構正需要大量熟悉本地民情的官員來填充,他們現在雖然只是普通的辦事人員,但如果能夠把握機會,日後飛黃騰達也不是沒有可能。

    葛永對西管局的施政手段沒有刻意迴避弗朗西斯,而且允許他參加所有的日常會議,並未真正將他視作傀儡。葛永甚至允許弗朗西斯對西管局的事務提出自己的見解和建議,當然采不採納那就是另回事了。弗朗西斯戰前是一名高級軍官,在他眼中葛永的措施便如同在指揮一場戰役,調動部署都是井井有條,每個人都有明確的任務要完成。

    弗朗西斯得知葛永是從大明境內調回來的官員,也就明白了他為何能夠如從從容地處理這些民政問題了。海漢在大明境內建立的殖民地,其環境的複雜性應該不比馬尼拉差多少,如果能管理好海漢設在山東的殖民地,那麼馬尼拉的狀況自然也難不倒他了,無非就是換了一幫不會說漢語寫漢字的手下和管理對象而已。

    當然弗朗西斯也明白,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西班牙在海外殖民的經驗肯定不會遜色於海漢,但在民政管理方面的能力卻似乎有著明顯的差距。戰前馬尼拉當局對本地民政的管理狀況,弗朗西斯也是略知一二的,那時候幾乎所有民政事務都是阿拉貢內斯一把抓,獨掌大權的後果之一就是各方面的管理工作都一塌糊塗,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這麼的精力去顧及到方方面面。

    西統時期的馬尼拉雖然也推廣施行了戶籍制度,但由於各民族混雜而居的情況太複雜,當局並沒有很好地執行到位,最終也只是在西裔群體內勉強實現了登記造冊的戶籍檔案管理。不過這項工作在完成了僅僅幾年之後,便為海漢接管這裡做了嫁衣,而接手的海漢人還嫌棄西班牙人的前期工作做得不夠細緻,以至於很多資料還需要重新核實登記,也是讓弗朗西斯頗為感慨。

    為了能夠讓弗朗西斯安心在這個傀儡位置上坐著,臨管會特地給小弗朗西斯也安排了一個“巡視員”的職務,至於要巡視什麼,到哪裡巡視,卻沒有具體的內容了,說白了也是一個空有其表的職位。不過小弗朗西斯對此倒是很滿意,因為這個差事基本上根本不需要他做事,就可以拿一份薪水,最重要的是還能得到人身zì yóu——雖然不能離開馬尼拉,但總比之前被囚禁的狀況好多了。

    弗朗西斯父子在西管局開始運作之後都自動獲釋,不再是海漢的監禁對象。而他們過去在城內的住所也完璧歸趙,交還到他們手上。事實上父子倆只在西管局待了半天時間,應付了一下帶著觀禮嘉賓來參觀工作情況的邱元和蕭良兩名高官,便得到葛永的許可溜回家休息去了。

    弗朗西斯在城中的住處很幸運地沒有毀於戰事,甚至連損壞都不算太嚴重,家中的幾名僕人也還沒有被遣散,這讓他回到家時感到自己或許真的是被上帝挑選的幸運兒,不但在戰爭中好好地活了下來,而且戰後還能這麼快就重獲zì yóu身,回到家中重新開始生活。如果不是身上這套扎眼的海漢官服在提醒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弗朗西斯真的有一種回到戰前的錯覺。

    小弗朗西斯卻沒有這樣的感受,對他來說父親與海漢人的合作就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交易,雙方開出各自的條件,達成了共識之後結成合作夥伴的關係,這與之前的戰爭並無衝突。至於叛國這種罪名,自出生以來就從未踏足過西班牙本土的小弗朗西斯可沒有什麼負罪感,特別是他今天在西管局裡見到那些充滿幹勁的西裔同事,更是覺得為海漢效力並不是什麼罪過或者需要對西班牙王國抱有愧疚。

    “父親,我認為海漢人已經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或許您真的應該好好考慮一下跟他們合作,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知道,您可不是那種甘當傀儡的人。”小弗朗西斯試圖勸說父親放下心結,把當下的局面當作新的開始,不要再糾結於過去。

    弗朗西斯沉吟道:“你說的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但要真正得到海漢人的信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他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鎮得住場面的西班牙傀儡,而不是一位能幹的官員,你明白嗎?如果我真的去嘗試插手西管局的日常事務,那或許海漢人立刻就會踢掉我,換上另一個更適合當傀儡的人。”

    “但總是值得一試的,不是嗎?今天那位副局長先生,對待您的態度也非常客氣,並且也允許您瞭解西管局的日常運作狀況,我覺得這就算是一個不錯的開始。”小弗朗西斯繼續鼓動道:“信任是需要慢慢建立的,他們現在對您不夠信任,不代表以後也會一直這樣。”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弗朗西斯從答應邱元出任這個職務的那一刻開始,其實心防就已經崩塌了。只是他心裡仍然有許多顧忌,海漢人不信任他,而他又何嘗肯輕信對方?

    小弗朗西斯見父親的態度有所鬆動,當下倒也沒有再揪住這個問題不放,而是向他告假,打算去一趟丁家,見一見闊別多日的妻子。

    “我建議你不要在這個時候主動登門。”弗朗西斯卻對此持反對態度:“丁家人今天已經見到了我們,如果他們還想維持兩家的良好關係,就應該盡快來拜訪我們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