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13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17 11:32
第1697章 息事寧人

    “這幫傢伙簡直就是亂搞!居然還去查潮升的底細,真是膽子夠大啊!”邱元在看過軍情局送來的這份調查報告之後,不由得當場就拍了桌子發起了脾氣。

    對於剛剛上任不久的邱元來說,第一要務便是保持馬尼拉地區的社會秩序穩定,而潮升商棧的一系列動作都是來自於臨管會的授意,目的便是要穩定本地的商品流動市場,避免有奸商趁戰後囤積居奇,擾亂市場行情。潮升商棧背後有政、軍、警、商等多個部門的支持,說其可以在本地呼風喚雨也不為過,就這樣還有人敢去打潮升商棧的主意,在邱元看來真的算是膽大包天了。

    戰後對西班牙軍官弗朗西斯的重新啟用,是邱元一力主張的結果,他認為在本地頗有影響力的弗朗西斯可以為海漢管理西裔民眾作出一定的貢獻,也能為海漢在官方機構中啟用西裔人員作出一個良好的表率,在西管局裡所能起到的正面作用會遠大於風險。但現實顯然與他的預計是有些出入,原本看起來刻板頑固得像石頭一樣的弗朗西斯竟也有膽大妄為的一面,居然聯合了其他人在暗中搞出這麼大的動作。

    當然邱元也沒有忽視這個案件的真正策劃者丁峰,如果不是他從中串聯策劃,弗朗西斯和這秦華成也不會動用手上的權力去調查潮升商棧的背景,而且如果按照他們的想法實施下去,最大的受益者大概就是以經商為主業的丁家了。按照軍情局調查得到的口供,秦華成聲稱這些事情都是丁峰一手策劃,多半也是實情了。

    坐在他對面的蕭良一臉苦笑,對於這樣的狀況,他同樣也是準備不足。雖然軍情局在本地的事務都歸他指揮,但他親自主管的主要是針對西班牙在菲律賓群島其他殖民地的監控和偵察工作,方鵬雖然曾向他這邊提交過調查申請,但當時也並未引起他的重視,畢竟調查對象只不過是一個剛進入警隊編制不久的新人,誰會想查到後面能扯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來。

    好在這幫人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摸清潮升商棧和冉天祿的底細,也還沒有作出太踰矩的動作,要說起來其實也算不上重罪,頂多就是“擾亂市場未遂”而已。軍情局也沒有自作主張再繼續拿人了,而是先向蕭良提交了報告,並請示下一步的行動。畢竟這弗朗西斯再怎麼傀儡那也是臨管會任命的官員,軍情局可沒有權限去抓捕一位剛剛上任不久的局級官員——哪怕西管局僅僅只是一個限於本地的民政機構而已。

    蕭良看完這調查報告也很是無奈,此事已經涉及民政領域,超出了他的職權範圍,只能來找邱元商議該如何處理。

    邱元拍完桌子也覺得自己的情緒有點太過外露,乾咳了兩聲,然後對蕭良問道:“那這個秦華成現在還在你那邊扣著?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事嗎?”

    “人在城外的一個地方關著,也沒給他上刑,應該沒什麼大礙。不過這會兒估計他家裡已經在到處找人了。”蕭良應道:“根據他所說,真正參與這事的也就三個人,如果丁峰跟弗朗西斯沒有對外洩露消息,那就只有他們三人知道。”

    邱元補充道:“軍情局直接介入調查,三人當中就只有秦華成一人知道。”

    蕭良道:“你的意思是,封秦華成的口,不讓這事外洩?”

    邱元道:“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傳出去,肯定會有損於官方的權威。我希望事情就到此為止,至於弗朗西斯和丁峰……還是以警告為主吧!”

    如果要追究責任,弗朗西斯和丁峰肯定都跑不了,但問題在於這麼做的後果對官方來說很有可能是弊大於利。弗朗西斯是臨管會一手扶持的官員,而丁家在本地商界也具有比較大的影響力,如果不是潮升商棧在官方支持下迅速崛起,那很有可能就是丁家在戰後的馬尼拉充當著類似的角色。而這也大概正是丁家將潮升商棧視作對手,想方設法要調查其底細的主要原因。

    把弗朗西斯和丁家抓起來容易,但由此可能會讓戰後剛剛穩定下來的社會秩序又變得緊張,特別是那些尚在提心吊膽觀望海漢新政的民眾,或許會因此而生出離開本地的念頭。而且這兩人所犯之事根本不算重罪,官方也沒法公開對其施以嚴懲,否則也是有失公允。

    最合適的處理方式,莫過於將弗朗西斯和秦華成革職查辦,對丁家處以經濟上的重罰。這秦華成倒是好說,不過是個支隊長罷了,但把弗朗西斯撤了,這一時半會上哪再去找個人來頂替他的位子。就算找著人接鍋了,西管局的權威性也會因此而大打折扣,哪有新衙門開衙辦公不到一個月就撤掉一把手的道理。

    當然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理由,處理弗朗西斯會讓邱元的顏面大受損害,這才是他發完脾氣之後就迅速冷靜下來準備把這事簡單處理的根本原因。

    蕭良對此心知肚明,也不會當面去揭破邱元的這些心思,但這秦華成封口怎麼個封法,對另外兩人的警告又該如何措辭,這度的把握也還是得再斟酌一番才行。軍方該做的事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剩下了處理就該由邱元來完成了。

    “那秦華成回頭交給警察總署處理?”蕭良問道:“還是我這邊讓人直接處理掉?”

    蕭良後半句有意加重了語氣,試探邱元的態度。至於軍方會怎麼處理,他相信不用再作說明,邱元也能懂得自己的意思。

    邱元稍稍猶豫了一下,他知道秦華成在這起案件中其實只是被人當槍使了,在出事之前恐怕也根本沒意思到他的行為會惹出多大的麻煩。但如今軍情局已經直接出動把人抓回去審訊了一通,秦華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潮升商棧背後至少是有軍方撐腰,這種秘密如果洩露出去,顯然會對邱元制定的施政方案產生不良影響。但要讓秦華成徹底閉嘴大概就只有兩條路,要嘛讓他離開這個地方,要嘛就是變成死人。

    “他的行為已經影響到國家安全,但罪不至死,流放外地吧。”邱元最後還是稍稍心軟了一下,沒有下絕殺令。

    “好。”蕭良很平靜地應了一聲。這種小人物的生死在他看來自然無關緊要,但邱元說不殺,那便以邱元的意見為準了,畢竟治安警也是屬於邱元的管轄範圍,軍方不好直接對這種事指手劃腳。

    至於把人犯流放到何地,軍方自有一套處理規則,倒是無需讓邱元去考慮了。海漢現在在三亞之外的殖民地越來越多,可用於流放人犯的地方也著實不少,幾乎每一處地處海漢版圖邊陲的殖民地都有大量被流放的戰俘和犯人充作苦役。這秦華成能夠僥倖活下來就算不錯了,流放已經算是很寬容的處理了。

    蕭良得到了邱元的決定以之後便告辭離開了,至於另外兩人怎麼處理,他相信邱元自有穩妥的方式,等對方事後的通報就行了。

    邱元獨自在辦公室裡待了許久,才讓秘書去分別通知弗朗西斯和丁峰,讓他們到臨管會來一趟。

    對於這兩人在私下所做的事情,邱元冷靜下來之後其實也沒那麼氣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們所做的事,概括起來也就是“私利”二字。但如果不及時進行敲打,這兩人今後怕是膽子越來越大,遲早會玩出火來。

    弗朗西斯接到來自臨管會的命令時正在處理一戶西裔居民的戶籍登記問題,突如其來的召見讓他莫名有些心慌。雖然這意味著能夠面見海漢高官,但對方在命令中並未說明緣由,這使得弗朗西斯隱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他還是立刻放下了手頭的事情趕往臨管會,一路上都在暗暗祈禱不要出事。

    “弗朗西斯先生,你知道我特地把你找來是什麼事嗎?”邱元用頗為玩味的目光打量著站在他對面的弗朗西斯,他很想看看這傢伙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是否還會繼續玩花樣。如果弗朗西斯還要嘗試演戲糊弄自己,那邱元倒是不會介意對他處以一些像樣的懲罰。

    弗朗西斯聽完翻譯的轉達之後,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了。他最近這些天在工作上並沒有出現什麼紕漏,但也同樣沒什麼出色的表現,邱元應該不會是把自己叫來過問日常工作的事。至於其他,那大概就只有自己與丁峰、秦華成合作的那些事會引起邱元的興趣了。可這些事大多見不得光,他又怎能對邱元自曝其短。

    “那我提醒一下你好了。”邱元見弗朗西斯面無表情又不出聲,知道此人內心可能尚未放棄掙扎,便又對他說道:“之前你處理了一起西裔人員酒後鬧事的事件,我記得那件事還一直沒有當面表揚你的作為。”

    弗朗西斯應道:“那只是我應盡的職責。”

    “好一個應盡的職責!”邱元笑道:“找一幫人裝酒鬼給你製造刷存在的機會,你很厲害啊!那件事到底怎麼回事,你現在能給我說說嗎?”

    弗朗西斯腦子裡嗡地一聲,冷汗立刻便從頭上冒了出來。當時為了能夠引起海漢高官的關注,他與丁峰、秦華成共同策劃了一起治安案件,讓西裔人員到秦華成轄區內鬧事,然後由他代表西管局出面平息了這場亂子。事後果然因此而贏得了邱元的賞識,讓他在西管局總算有了事情可做,不再只是單純的傀儡局長。

    當時三人為此還慶祝了一番,認為這個計畫成功地騙得了海漢高官的信任。但時隔多日,這事竟然被邱元翻了出來,而他這個時候再重提舊事,顯然不會是為了對弗朗西斯進行表彰。虛報治安案件欺騙上級,只要邱元想施加制裁,這罪名就足以讓他弗朗西斯重新淪為階下囚了。

    “首長,那件事……都是丁峰指使我做的!”弗朗西斯一時情急,也根本不敢否認其中有鬼,只是一股腦將責任推給不在場的丁峰。但他還是沒想明白,這件事的真相是從何洩漏出去的。

    “丁峰指使你?他指使你做你就去做,你自己沒長腦子嗎?”邱元一頓叱罵,絲毫不給弗朗西斯留面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現在就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我提醒你,別抱僥倖心理,一絲一毫都不要有!”

    弗朗西斯不知道邱元的消息是從何而來,對於此事的真相又瞭解多少,聽了這警告之後,頓時便打消了心中的那一點僥倖念頭。欺瞞一次就已經是重罪了,如果再欺瞞第二次,重罪怕是要變死罪了。

    弗朗西斯當下不敢再有隱瞞,便將當時三人如何合計此事,如何找人實施,事後又如何上報,統統都招了個一乾二淨。當然在他的供述中,很巧妙地把大部分責任都推給了丁峰和秦華成,而將自己描述為一時糊塗,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得到上級的賞識,這與軍情局審訊秦華成時所得到的供述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邱元一邊聽著翻譯成漢語的供述,一邊默默對照軍情局送來的審訊記錄,對於當時的這起事件就有了更為全面的認識。他當時的確沒有想到這起治安事件竟然是辦案者人為製造出來,而且是治安警和西管局的官員聯手炮製。此時聽到弗朗西斯親口承認,邱元原本已經平息不少的怒氣又再次升騰起來。

    “我給你重新入仕的機會,不是為了讓你製造這種噱頭來欺騙我……弗朗西斯先生,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邱元搖搖頭道:“那麼我們再說說別的事情吧,我想你或許還有別的事情要告訴我。”

    弗朗西斯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心中暗想這次事情敗露得如此徹底,必然是三方之中有一方已經先於自己落網了,只是不知道這倒霉鬼是丁峰還是秦華成。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2-17 11:3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17 11:32
第1698章 互相推脫

    弗朗西斯對自己的處境迅速做出了推斷,不管另外那兩人是誰出賣了自己,甚至有可能他們都已經向邱元坦承了過去所做過的那些勾當,但邱元沒有立刻下令拘捕自己,而是傳自己來當面對質,由此可見邱元心中也還沒有作出最終的決斷。自己雖有過錯,卻還沒有嚴重到立刻被捕入獄的地步,只要自己應對得當,也還有機會把這些事情的影響降到最低程度。

    弗朗西斯不敢對邱元再有所隱瞞,因為他也無法確定對方究竟知道多少事情,而且邱元親自過問此事,就表示他已經沒有了迴旋餘地,一旦說錯話可能就會讓他剛剛起復的仕途就此終結。弗朗西斯所能想到最好的應對策略,就是對邱元老實交代,然後在過程中儘量將責任推給另外兩人。自己罪責越輕,事後所受到的懲罰力度自然也會越小,或許能夠順利脫身也說不定。

    由丁峰、弗朗西斯、秦華成所組建的這個小團體,弗朗西斯的名氣和影響力其實是最大的,但也正是由於他的身份比較特殊,在這小團體裡所能發揮的實際作用反而是最小的。空有一個西管局局長的頭銜,但所能實際運用的權力甚至還不及秦華成這個基層警官。而至於財力方面,家中基本只剩下一個空殼的弗朗西斯更是無法與丁家比拚。所以早先才會出現了令邱元惱怒不已的那場治安鬧劇,否則弗朗西斯到現在可能仍是一個被架空的吉祥物而已。

    與弗朗西斯有所不同,丁峰在接到來自臨管會的傳喚之後並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先將三個兒女叫到一起,向他們交代了一下家中的事務。

    小女兒丁萍兒不諳世事倒也罷了,丁平生與丁平才兩兄弟可不是傻子,父親這麼無緣無故召集他們開始交代家中的事務,這絕不是什麼好兆頭。丁平生忍不住問道:“父親,莫非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丁峰的態度倒是很鎮定:“可能會有一些事情發生,所以得先向你們交代一下,免得為父要是暫時回不來,家裡可不能因此就亂了章法。”

    兩兄弟對視一眼,都是從對方臉上看到了慌張的神情。雖然丁家對外是由丁平生當家,但自家人一向都將老爺子丁峰視為主心骨,重大決策都是由丁峰作出。這些年丁家雖然也遇到一些磕磕絆絆,但發展的勢頭卻從未停下,生意規模也越做越大。就連今年海漢與西班牙兩國交戰,本地的歸屬權徹底易主,也沒有從根本上動搖丁家在馬尼拉的影響力。

    兄妹三人早就習慣了家裡有這麼一位定海神針式的人物,不管遇到什麼大風大浪,只要丁峰在就必然能夠平安渡過。而在此之前,丁峰可從來沒有類似這樣的舉動,雖然兩兄弟都不想往壞處去想,但眼下這狀況真的有點像是在交代後事,讓他們頗感心慌。

    便聽丁峰繼續說道:“你們或許也知道,之前為父與弗朗西斯先生有一些合作,不過這些事情並不是都合乎海漢律法,如果官方要追究起來,我們二人必定是要承擔責任的。適才臨管會來人,傳我去面見邱元首長。這位大人物不會無緣無故地召見我,思來想去,或許就是早先做過的那些事情東窗事發,要開始追究責任了!為父此去,或許就會被收押入獄,所以須得先跟你們兄妹三人有所交代才行。”

    丁氏兄妹三人聽聞這番話無異於晴天霹靂,丁萍兒更是立刻便哭出聲來。如果海漢要對丁峰治罪,那丁家也不免會受到一定的牽連,而沒了丁峰坐鎮之後,丁家兄妹恐怕很難應對後續的局勢變化。

    丁平生道:“要不是要去請妹夫過來一趟?”

    小弗朗西斯出獄後雖然已經恢復與丁家的關係,但暫時並未把丁萍兒接回家中居住——這也是丁峰的意思,讓丁萍兒在娘家多住段時間,待形勢穩定了再說。所以丁峰召集兒女議事,女婿小弗朗西斯卻並不在場。

    丁峰搖搖頭道:“不必了,如果真是事情發作了,那弗朗西斯必定也接到了臨管會的傳喚,說不定小弗朗西斯也得跟著去。再說眼下又不能確認外面有沒有官府的人盯著,這個時候去找你妹夫,或許會被官府視為意圖串供,反而徒增麻煩。”

    儘管事前沒有什麼徵召,但丁峰還是對所有事情都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真如他預計的那樣東窗事發,那麼至少還能讓兒女們提前有所準備,日後不管是遇到官府抄家還是別的處理手段,終歸有對應的辦法。至於弗朗西斯和秦華成,他現在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考慮他們的處境了,得先設法把自家兒女和產業保下來再說。

    等丁峰簡單交代完他自認比較重要的事情,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雖然臨管會那邊沒有再派人來催促,但丁峰自己也不敢再耽擱下去了。如果被臨管會的高官認為自己是在故意拿架子,那或許再做什麼努力都是徒勞了。丁峰還是希望在面見邱元之後,能夠為自己爭取到一點脫罪的機會。

    丁峰出門自有專門的馬車座駕,他只帶了一名車伕,讓三個兒女都在家中等候消息,暫時不要外出。如果夜間宵禁之前未能歸家,那多半就是涼了。

    到了臨管會,丁峰報上身份求見,卻被告知邱元正在接待別的客人,讓他在辦公室外稍事等候。丁峰也不敢多問,便老老實實地等在了外面。約莫足足等了一個小時之後,辦公室的大門打開,從裡面出來這位卻是丁峰的老熟人弗朗西斯。

    兩人在這種環境之下乍然遇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招呼對方才是。視而不見顯然不合情理,但打招呼的話又怕被有心人當作是在串聯消息。各自心懷鬼胎的兩人稍一猶豫,只是互相點了一下頭示意,便在走廊上交錯而過,並沒有進行交談對話,但兩人的心中卻都是起了不小的波瀾。

    對弗朗西斯來說,看到丁峰在此時此地出現,便可以再次確認今天被邱元傳喚過來絕非偶然事件,邱元要見的也不止他弗朗西斯一人而已。如果剛才自己的描述中有什麼隱瞞疏漏之處,接下來只要跟丁峰一對質便知真假。退一萬步講,即便丁峰沒有出賣自己,甚至是對於目前的狀況並不知情,弗朗西斯也同樣不敢冒險去隱瞞什麼,畢竟他也不敢確定丁峰在見到邱元之後,是否會像自己一樣,迅速果斷地選擇放棄抵抗,交代所有一切。

    而對丁峰來說,弗朗西斯比自己先到並面見了邱元,而且安然無恙地離開了這裡,這中間的意味就更為複雜了。如果邱元接下來與自己談及的內容涉及到那些灰色地帶,那麼不問可知,自己是被弗朗西斯給賣了。丁峰甚至能夠想像到,邱元大概是聽弗朗西斯講述了某些事情,才派人去家中傳喚自己過來。

    對於已經陷入囚徒困境的這兩人,互相的猜忌已經難以避免。由於信息的嚴重不對稱,他們完全無法信任對方,更不敢將自己的安全寄託於對方的守口如瓶。說到底他們只是一個利字當先的小團體,甚至連攻守同盟都算不上,一旦翻車就沒有誰能夠再置身事外,只有盡快推脫責任,把鍋全甩到其他人頭上,自己才會有機會脫罪。

    “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應該見到弗朗西斯了吧?”邱元讓丁峰坐下之後,便開始直接切入到正題:“你知道他來這裡的原因是什麼嗎?”

    “在下不敢妄自猜測,還請首長明示。”丁峰也不會傻到自己就主動開始招供,一邊回應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邱元的表情。

    邱元道:“你們做過的事情,我大致都已經知道了。今天叫你來一趟,是想聽聽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畢竟在此之前我聽到所知的信息都是來自別人的敘述,或許跟你的實際狀況會有些出入,我還是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自己來說一說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丁峰聽邱元這麼一說,便知自己絕無幸理,當下也就不再存有什麼僥倖的念頭。他可不相信弗朗西斯會為自己打掩護,這就如同當初弗朗西斯戰敗被捕的那段時間,他也同樣不會為了拯救對方而把自己給搭進去。

    不過丁峰的想法與弗朗西斯在這個時候卻是不謀而合,他想既然邱元是傳自己來面談,而非派人直接上門抓捕,那就說明事情尚有挽回的餘地,接下來只看自己能不能把握住機會了。

    想到此處,丁峰便果斷起身,撩起衣服下襬,跪在了邱元面前:“在下一時鬼迷心竅,犯了不少過錯,請首長責罰!”

    邱元哪裡會吃他這套把戲,冷哼了一聲道:“我今天不把你叫到這裡來問話,你怕是要繼續鬼迷心竅下去吧?責罰……我看你倒是干得挺起勁,根本就不怕有什麼責罰吧?”

    丁峰不敢應聲,只是將頭低垂到地板上,伏地不起。他不知道弗朗西斯究竟出賣了自己哪些事情,又是怎麼給邱元說的,如果貿然辯解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只能等邱元開口詢問再視情況作答。

    至於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有哪些是觸犯了海漢法律,丁峰大致還是有數的,如果真要細究這些過往的事情來治他的罪,那也是死罪可恕,活罪難逃,下獄肯定無法避免。但邱元的態度卻並不似要追究他罪責的樣子,這就讓丁峰心裡依然存留了一絲念想,認為自己應該還是會有脫身的機會。

    而邱元對於丁峰此人也談不上有多少惡感,如果不是這次被秦華成爆出來,他對這個漢裔富商還有那麼一點好感。海漢佔領馬尼拉之後,丁家也算是比較早站出來協助官府恢復社會秩序的士紳之一,並且主動捐了不少錢糧,用以賑濟戰後出現的大批難民。雖然丁家的這些動作多少是為了要跟結有姻親的西班牙官員弗朗西斯劃清界限,但客觀上的確是對海漢接管此地起到了不小的促進作用。

    也正是因為丁家表現出來的這種積極的態度,哪怕明知丁家在戰前是跟西班牙人穿一條褲子,海漢官方也並沒有在戰後為難丁家。丁家原本的生意雖然因為戰爭和統治更迭受到了一定的衝擊,但這其中的確沒有來自官方的打壓,邱元甚至在近期還有意放寬了對本地商人的經營範圍限制,讓丁家的商業機構能夠如願地進入西裔聚居區經營。

    但丁峰策劃的一系列事情被爆料之後,邱元當然知道這老謀深算的傢伙並非良善之輩,他所做一切都帶有極為明確的目的,一面討好官方,一面在設法打壓市場上的競爭對手。如果不是觸犯到了自己,邱元還真的很想給這位腦子裡想法頗多的商人鼓鼓掌,要不是踢到潮升商棧這塊鐵板,丁家的確有機會慢慢就控制住本地的商業命脈。

    但搞垮丁家對本地的社會穩定不會有什麼好處,這一點邱元很清楚,所以他也不想對丁峰追究罪責,儘量息事寧人低調處理。不過這個不追究並不是把丁峰叫到跟前口頭警告幾句就完事,那實打實的懲戒還是必須要有的。丁峰做這些事情既然是為了一個利字,那邱元便是要從這個利字下手,對其施以重罰。

    丁峰在邱元辦公室裡待的時間沒有弗朗西斯那麼久,但離開的時候臉色可要比弗朗西斯難看多了。為了換來臨管會的“不追究”,丁家必須向臨管會秘密繳納一筆巨額罰金。這筆罰金的數目太大以至於丁家一時半會還湊不出這麼多的現金,最後丁峰好說歹說,邱元才松了口讓他按月分期繳納。但即便如此,這筆罰金也足以讓丁家傷筋動骨了,而丁峰非但不敢有所抱怨,離開的時候還得對邱元千恩萬謝,以感謝他的“大度”處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2-17 11:3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17 11:37
第1699章 事後餘波

    對於邱元所施加的重罰,丁峰的確是肉疼不已,這筆錢幾乎相當於要丁家上下白幹一年,把所有的收入都用來繳納罰金才能勉強夠數。不過認下了這筆罰金,丁峰也就不用再對之前的事情提心吊膽了。邱元把話說得很明白,只要認罰就可以既往不咎,這樣的態度已經是遠遠超出丁峰的預計了。當然了,如果還敢再犯事,那就不會再只是罰錢解決了,整個丁家恐怕都得從馬尼拉除名。

    至於弗朗西斯在這件事情中是扮演了怎樣的角色,邱元對他又是作何處理,丁峰當下沒有問,也不敢再問。如果是該讓他知道的事情,他相信自己就算不問,邱元也會主動提起,但既然對方沒有把弗朗西斯再拿出來說事,那他也就知趣地不去提及了。但弗朗西斯能夠在面見邱元之後安然離開,這至少說明他也沒有對邱元隱瞞之前做過的那些事情,否則以邱元傳喚他們的目的,弗朗西斯應該當場就會被下令逮捕入獄了。

    而還有一個當事人的狀況如何,丁峰迴想先前與邱元的對話過程,才發現對方似乎並未主動提及秦華成的名字,心道莫不是此人告密,所以才只把自己和弗朗西斯當成老虎來打。他哪裡想得到告密的雖然是秦華成不假,但三人中最為倒霉的也是秦華成。邱元對這兩人的處罰都是以警告為主,唯獨沒什麼背景和影響力的秦華成被判了流放,說不定今後都再無回到馬尼拉的機會了。

    當然了,對於丁峰來說,秦華成的下落去向其實也沒什麼打緊,就算沒了秦華成,憑藉丁家的人脈和財力,今後再找一個張華成、李華成,那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丁峰眼下更在意的事情,還是今後要如何自處,以及要怎樣處理與弗朗西斯的關係。

    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不管弗朗西斯到底有沒有出賣過自己,丁峰都不敢再百分百地信任對方了。今後雙方或許會繼續維持姻親的關係,但已經不太可能再像之前這樣,坐到一起謀劃一些大動作了。這要是再被臨管會逮著,丁峰簡直都不敢去想像後果。

    惴惴不安的丁家兄妹總算等到丁峰安然無恙歸來,自然是大喜過望,連忙將他迎回家中,但聽完丁峰講述之後,三兄妹也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們當然不希望自家受到官府的重罰,但丁家的確是因為丁峰的踰矩行為得利在前,如今被官府查辦,沒被抓進大牢就已經算是十分寬容了,被處以重罰也的確無話可說。只是這樣一來,丁家接下來的日子只怕要緊巴巴地過上一年半載了,而且平時更得加倍夾緊尾巴做人,不能再被官府逮著什麼其他的把柄。

    “爹,那妹夫家那邊,要不要去問候一下?”丁平生小心翼翼地問道。

    丁峰搖搖頭道:“此時不宜與他家聯繫,等風聲過了再說。如果為父沒有料錯,此時他家裡大概也不太平。這件事牽扯到的人,恐怕沒誰能夠全身而退!”

    正如丁峰所想的那樣,弗朗西斯回到家中之後,便下令謝絕所有訪客,然後將兒子叫到書房作了一番長談。作為最近一系列事件的謀劃及參與者,弗朗西斯就算認罪態度再好,也不可能完全避免事後的責罰。雖然邱元考慮到各種因素,沒有撤掉弗朗西斯的西管局局長職務,但也不可能訓斥幾句就算了事。

    邱元對他的處罰,是要求小弗朗西斯離開馬尼拉,至於具體去處則由海漢官方安排,而弗朗西斯仍繼續留任現在的職務。弗朗西斯明白邱元的意思,就是要將自己的兒子當作人質了,只不過邱元對他保證了會將小弗朗西斯送去海漢境內比較繁榮的地方,而不是流放性質的艱苦環境,並且會保障小弗朗西斯衣食無憂,有一份穩定的生計,同時也擁有與家人通信的自由。等弗朗西斯任期滿了之後,就可以讓他們父子重新團聚,自行選擇今後的落腳地。

    要認真來講,這甚至都談不上是什麼懲罰,某種程度上對小弗朗西斯還可能會是一次難得的機遇。當然能不能抓住這種機遇,那還得看小弗朗西斯自己的造化了。

    弗朗西斯在官場打滾多年,自然也意識到了這種潛在的機遇。雖說邱元的目的是要讓他有所忌憚,以確保今後為官期間不再重犯過錯,但既然有機會讓兒子去搏一個出身,弗朗西斯也不是那種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乾脆就應了下來,然後回家給兒子面授機宜,讓他能對今後的生活環境變化有所準備。

    “離開馬尼拉?去海漢國生活?可是我對海漢國幾乎一無所知……”小弗朗西斯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安排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他並不是一個追求上進的人,如果僅僅是一條可選的道路,那他多半不會選擇離開馬尼拉去異國他鄉生活,但父親剛才也說得很明白了,這是海漢高官對弗朗西斯家的一種懲戒措施,如果他不願意離開馬尼拉,那麼就會有牢獄之災等待他的父親。相比之下,那當然還是選擇接受這種懲戒比較划算,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捕入獄。

    但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身邊不會有再有父親的庇護和指導,小弗朗西斯覺得這種安排充滿了未知的風險,出於本能仍然不願去接受這樣的狀況。如果有得選,他還是寧願待在馬尼拉,哪怕只是做一個普通人,至少也能覺得安心一些。

    弗朗西斯卻不這麼想,雖然他也有些不捨,但綜合下來或許邱元的安排反而是對自己父子最為有利的結果了,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對於別離的接受度要遠高於常人,哪怕是自己的兒子,他也還是能硬著心腸安排下去。

    “別忘了馬尼拉也是海漢國的領土了……具體的情況,等你去了之後再慢慢瞭解也是一樣。”弗朗西斯沒有因為兒子的猶豫而有絲毫動搖,仍然堅持要他接受安排。

    小弗朗西斯不敢忤逆父親,只好轉移話題道:“那我就一個人去嗎?或許我應該帶上妻子才對。”

    “關於你妻子……說實話我還不太清楚上面要怎麼處理丁家,不知道你的妻子是否能跟你一起走。”弗朗西斯一下便想到了先前與丁峰在走廊上相見的場景,此時此刻,丁峰的處境又是如何?他不敢去細想,因為先前在邱元那裡談話,他也不著痕跡地把很多事情的責任都推到了丁峰頭上,丁家大概沒那麼容易安然脫身。

    “你這兩天避一避嫌,先別去丁家了,等事態穩定下來,我會設法去打聽一下丁家的狀況。”弗朗西斯當下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先求穩妥,儘量避免讓兒子也牽涉其中。

    兩隻老狐狸不約而同都選擇了暫時與對方中止來往,以免被上面認為自己還在頂風串聯,同時也是儘可能避免被對方所牽連到。他們都不確定對方究竟有沒有靠著出賣自己來脫身,但也都很清楚自己在這件事的處理手段上並不乾淨,往對方身上潑了不少髒水。在事態沒有明朗之前,他們都不想輕舉妄動去聯絡對方。

    邱元為何要查他們這個小團體,究竟是在哪個環節出了紕漏,是不是與最近算計潮升商棧有關,他們也不敢再去細想這其中的聯繫了。現在最好就是不要讓他們再聽到“潮升”相關的事情,離這個掃把星越遠越好。

    而至於這件事情中真正的倒霉鬼秦華成,卻似乎已經被人遺忘,除了他的家人之外,根本沒人在意他的下落如何。在弗朗西斯與丁峰先後脫身的時候,秦華成還仍然被關押在城外的那處由軍情局控制的秘密所在。直到蕭良的命令傳達下來,秦華成的命運走向才終於有了結論。

    “秦華成,起來了!”面無表情的守衛用腳踢了踢睡在地板上的秦華成:“你的宣判下來了。”

    秦華成聽到後面這句話,立刻就爬了起來,滿懷期望地看著守衛。

    守衛退了一步讓開位置,另一名海漢軍官走了上來沉聲說道:“秦華成,以下是馬尼拉臨時管理委員會對你的宣判,你聽清楚了!”

    儘管秦華成對自己所犯的事情會被判刑已經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宣判的結果依然是讓他瞬間陷入了崩潰。他所犯下的玩忽職守、濫用職權、收受賄賂、危害國家安全,數罪並罰,除了開除公職之外,另判流放海外苦役營十年。不過念在他事後有悔改表現,特將十年苦役壓縮為三年,刑期自判決日開始生效,流放地暫定為南海星島。

    三年苦役,而且服刑地在海外,這刑罰遠遠超出了秦華成的預計。他原本以為自己檢舉揭發有功,頂多丟了這治安警的差事就差不多了,沒想到竟然吃了流放的重刑。至於南海星島在什麼地方,他根本就不知道,此時滿腦子只想著要如何減輕刑罰,能不能通過家裡想想辦法,讓臨管會的判決有所改變。

    “軍爺,那能否行個方便,讓小人見見家裡人?”秦華成可憐兮兮地問道。

    那軍官搖搖頭道:“不行。關於你的情況,我們會通知你家裡。多的事情就別想了,後天一早出發。”

    秦華成趕緊又問道:“軍爺,那南海星島又是何地?離馬尼拉有多遠啊?”

    軍官應道:“南海星島乃我國南方邊陲重地,正好與馬尼拉隔著整片南海,至於距離嘛……大概有五千里吧!”

    秦華成聽到這話差點暈過去,他出生以來走到最遠的地方也不過就是馬尼拉灣外海幾十里,隔著五千里大海的地方究竟有多遠,他簡直連想都想不出來。如此遙遠的地方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去到那裡服三年苦役,還能不能有命活著離開,這一切都是未知數。秦華成突然才意識到自己這次栽了多大的跟頭,這搞不好就是把整條命都給搭進去了。

    當然秦華成並不知道,自己被判流放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知曉了潮升商棧的底細,而官方並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潮升商棧的背景,這個秘密必須要繼續維持下去。否則以他犯下的事情,頂多也就判他在本地服刑,根本就不至於流放到星島那麼遠的地方去。要是他知道丁峰和弗朗西斯都已經安然回家,沒有被判處服刑,那恐怕更是要氣到吐血。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臨管會如果對那兩人施以重處,必定會影響本地的社會穩定,而處理秦華成這樣的小人物就沒有什麼可忌憚的了,沒被邱元下令滅口就已經算是他命大了。臨管會需要本地的社會秩序繼續保持穩定,而秦華成就不得不成為犧牲品了。

    當晚便有警察總署的專員造訪秦家,向秦華成的家人宣佈了臨管會對秦華成的判決。這對於秦家來說也是一記突如其來的打擊,明明之前還是治安警的警官,突然就因為一系列的罪名變成了階下囚,而且直接判了流放海外這樣的重刑。秦家試圖從警察總署這邊獲得更多的案情信息,卻全部都被“事涉國家安全”為由給擋回去了,至於見秦華成一面的要求也被嚴詞拒絕了,可謂是苦不堪言。

    秦家在馬尼拉本地還算不上是有多大影響力的家族,大兒子秦華明雖然也進了海漢衙門做事,但那移民署的文書差事還不如秦華成的治安警支隊長有排面,遇到這樣的狀況也基本沒有使得上力的地方。一家人東奔西走地忙活了一天,把能找的能托的關係全都跑了一遍,才終於打聽到秦華成隔天就會被送去海外服刑,頂多也就是能在港口見上一面了。

    於是在秦華成被押解到碼頭登船的短短片刻時間,他終於是在離開馬尼拉之前見到了自己的家人。只是執行押解任務的士兵並沒有給他們留下交談的機會,徑直便將他推上了船。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17 11:39
第1700章 流放五千里

    秦華成從馬車上被拖下來,只來得及掃了一眼碼頭上被攔在遠處的幾名家人,然後便被兩名膀大腰圓的海漢兵推搡著上了船。作為被流放的囚犯,登船之後他當然也不會有在甲板上跟家人作別的機會,直接就被關進了甲板下的船艙裡。

    最近半個月從馬尼拉去往星島的船就這麼一艘,船上除了秦華成之外,還有同期被判流放星島的犯人四十餘人。不過秦華成因為身份比較特殊,加之官方也不希望他與其他人有太多接觸,以免船還沒離港就洩漏了有關潮升商棧的秘密,所以特地安排將他關進了一間單獨的船艙,也算是享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

    但秦華成上的這艘船並非客船,而是一艘運載貨物的貨運帆船,這趟去星島的任務是要把南海特戰大隊遺留在馬尼拉的一些裝備物資和個人物品送過去,順便就將這批流放的犯人也一併運去。船上關押犯人的船艙全都是臨時騰出來的,秦華成待的這間船艙過去不知道是存放過什麼腐爛發臭的東西,一進去差點就被船艙裡濃重的味道給嗆暈。他有心想請船上的士兵給自己換個地方,但誰會搭理他這麼個犯人,被叫來的士兵差點就動手揍他了。

    秦華成心中哀嘆這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褪毛鳳凰不如雞,今時今日真是什麼人都能往自己頭上騎了。不過其實他在擔任治安警支隊長的時候也只能算個地頭蛇,僅僅可以壓著普通百姓一頭罷了,真要是遇上穿軍裝的對象,他也是一樣要低聲下氣地應付才行。只是那時候人家看他穿著警察制服,自然多少賣幾分面子,不會讓他顏面上過不去,可如今他僅僅只是一個被判刑流放的階下囚,自然不會再有誰顧及他的面子。

    這船上押送犯人的士兵根本就不認得秦華成是誰,只是上面下了命令要單獨關押此人,並且在押送途中保證他儘量不與其他人有接觸機會,那自然是要對其嚴加管束了。秦華成想換間艙室,這在看守眼中就是故意生事,肯定對他不會有什麼好聲氣了。如果不是上頭對這個犯人格外重視,看守或許真的會揍他一頓以打消他那些不安分的念頭。

    至於這傢伙在船上住得舒心與否,那可不是看守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上面也沒有特地吩咐過要善待他。只要把活人完好無損地送到星島,這趟差事就算完成了,誰會管他途中有沒有吃飽,會不會失眠這類雞毛蒜皮的事情。

    秦華成雖然出身不算有多富貴,但的確從小到大也沒過到什麼苦日子,更不曾有過被囚禁的經歷,直到這艘船離開馬尼拉港出海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人生真的就此發生了重大改變。原本所期望能在警隊中節節高昇是不可能再有了,而今後幾年都不得不以苦役囚徒的身份艱難存活,就算能夠熬過這三年刑期,那恢復自由身之後又能去幹嘛?即便能再回到馬尼拉,想來也只有當個吃閒飯的廢人了,而家裡少了他之後,父兄要如何習慣這種別離,是否會埋怨他的膽大妄為,也已經不得而知了。

    秦華成越想越覺得悲從中來,忍不住潸然落淚。好在這間船艙就關押他一人,守衛也不會主動來探視他,倒也不用擔心這般軟弱的樣子會被別人看到。但這般與世隔絕,他也無法向他人傾訴自己心中的苦悶,心頭的悲哀越發難以得到化解。

    也不知默默傷心了多久,秦華成終於從悲傷的情緒中稍稍好轉了一點,藉著側舷船壁上唯一扇小小舷窗投進的光線,他這才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自己所處的環境。這間船艙寬不過五尺,深不到七尺,空間高度也不到七尺,出入的門戶就只有身後這扇兩尺寬的小門。如果不是有一扇舷窗與外界相通,說這間船艙像個活棺材也不為過。艙內就只在地板上有一張兩尺多寬的破爛草墊,一床散發著難聞氣味的褥子,連個枕頭都沒有,就是他的全部寢具了。

    而艙內除此之外的唯一陳設,便是一個瓦罐馬桶了,好在這玩意兒還有個蓋子,否則秦華成的日子恐怕會更加難過。秦華成順著艙壁摸了一圈,連根釘子都沒摸到,看樣子也別想在這地方淘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

    秦華成被捕的時候還穿著警隊的制服,但被軍情局囚禁之後,身上的制服便被扒走了,另行發了一套帶有黑色豎條的麻布囚服給他穿。而這套囚服就這麼陪著他離開馬尼拉上了這艘船,看樣子還得一直穿到目的地去。海上航行期間,船上的淡水十分寶貴,他顯然不可能指望在這途中還有沐浴更衣的機會了。

    過去二十多年間,秦華成還從未像今時今日這般窘迫,看著這船艙裡的粗糙陳設,聞到那種令人作嘔的奇怪臭味,再加上又累又餓又渴,秦華成差點就二度陷入到情緒崩潰之中。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開始真心後悔自己不該聽從那兩隻老狐狸的誘導,作出那麼多的錯事,不然安安心心在馬尼拉當個治安警支隊長,過一兩年就能轉成正式職務,按照海漢警察司的安排,外放或是留在馬尼拉本地當個派出所所長,那小日子不是美滋滋?

    結果就為了能從丁峰那裡多套路一些錢出來,把自己的前途全給搭進去了,如今就算他心中充滿悔恨,卻也已經無法再回頭了。秦華成一步走錯,導致了後面滿盤皆輸,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心中貪唸作祟,沒能克制住自己慾望所致。但他就算對那兩人有再多的恨意,如今也是於事無補了,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想想如何才能安穩度過這三年的流放苦役。

    又過了許久,守衛在外面敲了敲房門,然後從房門下端的活動格子裡推進來一個木托盤,裡面是一碗粥,一把瓷勺和一小罐清水。秦華成嚥了一口唾沫,趕緊過去將那托盤拿起來。便聽守衛在外面說道:“飯每天一早一晚兩頓,馬桶三天清理一次,有事喊報告,無事別出聲。有誰要是在這條船上不老實,那就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活到下船的時候!”

    守衛說話這會兒工夫,秦華成已經將那碗粥喝下去了大半。這粥裡半點油花都沒有,只煮了一點細碎菜葉在裡面,素得不能再素。好在總算碗裡還有點乾貨,不至於像馬尼拉城大牢裡供給犯人的粥,清得能照出人影來。秦華成有一次押送人犯到城中大牢時見識過一次,印象也是格外深刻,但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以囚徒身份喝這種菜粥的一天。

    之所以給囚犯安排這種伙食,節約費用固然是主要原因之一,秦華成知道還有一部分原因則是要從伙食上限制囚犯的體力儲備,免得吃飽了生事。但真正等到這種待遇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秦華成才體會到這有多麼難熬,一小碗菜粥下去根本就填不飽胃口,哪怕他放下架子把碗舔得一乾二淨也於事無補。至於那一小罐清水,秦華成估計自己頂多三口就能喝完,還必須得省著點飲用才行。

    這樣的伙食每天就只有早晚兩頓,要想避免強烈的飢餓感,那就只能儘可能地減少運動節省體力。而在秦華成目前所處的環境下,最有效的措施就是躺著別動。

    想想這一路去往星島據說有五千里航程,秦華成默默計算了一下,估摸著至少要在海上走半個月左右,這期間的伙食待遇如果都是照此執行,那自己抵達目的地時候肯定得輕個十斤八斤了。在船上左右無事,正好躺著想想今後該如何找條出路才是。

    但這也僅僅是秦華成的一廂情願而已,這艘船離開馬尼拉灣的第二天,便在海上遇上了風暴天氣。秦華成不知道外面的海面浪頭有多大,但他著實有一種在當鞦韆的感覺,忽而被高高拋起,忽而失重下落,反覆多次之後,秦華成終於忍不住把一個時辰前吃下去的那一餐給吐了出來。不斷有海水從小小的舷窗拍打進來,將秦華成睡覺的墊子和褥子都澆濕了。

    令秦華成感到羞愧的是,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嘔吐之後的難受,而是對自己浪費了這一餐感到惋惜。但片刻之後他就沒空再去琢磨這些古怪的念頭了,不斷的顛簸讓他連苦膽水都吐了出來,幾乎要就此休克過去。秦華成躺在草墊上,腦子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這船就此沉了,倒也是一種解脫。

    也不知在風浪中折騰了多久之後,這艘船終於掙扎出了風暴海域,秦華成又累又虛,船稍微平穩一些之後,他便沉沉地睡了過去。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卻已經到了晚間,秦華成連忙掙紮著起身,去門口拿自己的晚餐,還好很快便摸到了托盤,當下就著舷窗投進來的月光,三下五除二把那碗泛著酸味的菜粥喝進了肚子裡。

    要是擱在以前,這種飯菜他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就一腳踢翻了,但如今為了生存下去,他也不得不強迫自己進食,有什麼吃什麼,只要有得吃不被餓死就行了。秦華成不斷給自己打氣,等到了星島之後,一定能有更多的食物,畢竟到那邊是要做苦役力工的活,總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剋扣食物了。

    秦華成目前能夠見到活人的時候,大概就只有兩天一次由船上勞工來清理馬桶那短暫片刻,不過這種時候都有看守在門口監工,秦華成也不敢去主動搭話。

    出海第四天,或許是因為連續幾天睡在濕漉漉的草墊和褥子上,再加上進食的確太少,秦華成終於撐不住病倒了。看守是注意到秦華成停止進餐之後才發現他病了,但船上的條件也沒法就醫,只能是按照土方給他喂了一些船上備的藥,然後將艙室裡的墊子和褥子換了干的。

    至於秦華成能不能活下去,船上的看守其實並不是太在意,海上的這種長途押運,期間有折損也是很正常的狀況。他們雖然有責任要將活人運到星島,但如果中途有犯人突發急病病死在船上,那也算是不可抗力,上面並不會追究責任。

    但秦連成在這個時候卻迸發出了極強的求生欲,居然咬著牙硬撐了下來。雖然沒有獲得什麼像樣的幫助,但他還是一點點地恢復了。身體狀況仍然談不上健康,還是十分虛弱,傷風倒是明顯痊癒了。

    秦連成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的生命力為何能夠如此頑強,但後來他想通了,自己還是心有不甘,不願就這麼默默地死去,死在無人知曉的海上,說不定死後就會被船上的看守拋屍下海,因為船上大概根本沒有長時間存放屍體的條件。

    秦連成也突然意識到,關他的這間船艙裡所散發出的奇怪氣味,應該就是屍臭。或許上一個被關押在這間船艙裡的犯人,就是在押送過程中倒斃了。當然了,很有可能還不止一人死在這裡,畢竟像他這樣享有單人牢房特殊待遇的囚犯應該不多見。但他現在想到這些事情已經沒什麼恐懼感了,自己目前的處境比起死又能好得了多少呢?

    進入航程的第八天,秦華成一大早便被看守在外面罵罵咧咧的聲音吵醒了。他趴在門上聽了半晌,才知道原來是另一間關押犯人的船艙裡死了人,而且一死就是兩個,現在正組織人手把死人抬出去處理。至於怎麼處理,看守沒有明說,但秦華成猜測或許就是拋進海裡了。

    很快就聽到幾名看守拖著重物在外面路過的聲音,秦華成不禁有些慶幸自己命大,否則自己的屍體也早就被這樣拖死狗一般給拖出去扔掉了。

    但事情並未就此結束,第九天又有兩名犯人死在船艙裡,船上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因為這很有可能是某種能致命的疫情在犯人之間傳播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2 08:53
第1701章 疫情

    在長途跋涉的海上航程中,最令水手們感到恐懼的除了惡劣的海況天氣之外,還有就是發生在船上的疫情了。由於整條船是一個相對密閉的環境,一旦出現疫情,傳播的速度會相當快。等船上已經開始出現有人倒斃這樣的狀況,說不定還有很多人都已經受到了感染,只是尚處於潛伏期沒有發作而已。

    這艘船上的船員也都不是新手,在發現接連有人病死的狀況後,便判斷多半是這些囚犯在登船的時候就已經感染了某種急性疫病,出海幾天之後便陸續發作了。而從其致死的狀況來看,這種疫病的殺傷力無疑十分恐怖。船上缺醫少藥,唯一的一名隨船醫生也只會診治一些頭疼腦熱之類的小毛病,至於這種致死瘟疫根本連見都沒見過,也只能憑藉以前所學的醫術半蒙半猜來處理船上發生的狀況。

    秦華成從看守們在外面的交談中得知了船上發生的狀況,更是覺得不寒而慄。他過去曾聽西班牙軍官談論過馬尼拉艦隊在海上發生過類似的情況,處理的方式就是把所有出現病情徵兆的人全部丟下海以絕後患。這雖然是一種極為殘酷的手段,但杜絕傳染的效果倒是十分顯著,至少保證了船上健康的人都能存活下來。而這船上到目前為止發病的都是囚犯,看守們會怎麼處理剩下的人,似乎也沒什麼太多的顧忌了。

    秦華成可不想剛剛從病患中擺脫出來,就被當做疫病攜帶者丟進大海,哪怕去到目的地之後要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那也總比在海上當個冤死鬼要強。所以當他聽到看守們在外面低聲商議要如何處理船上這些已經開始發病的囚犯,更是心急如焚,開始在腦子裡盤算要如何才能保全自己。

    對秦華成比較有利的條件,是他被關押的這個船艙距離其他犯人所在之處還尚有一段距離,而且他是最後一個被押上船的犯人,在出海這幾天裡與其他犯人也沒發生過任何直接接觸,受到傳染的機會相對比較小。

    但不利的條件也很明顯,秦華成在出海之後就已經大病了一場,雖說病情很快就得到了緩解,但船上的看守們說不定還是會認為他也是疫病患者。而且以他現在的身份,就算是自辯也很難讓看守們把話聽進去。要是這些看守們打算採取極端的處理方式,那他恐怕也會被當作隱患扔下船。

    在接連病死了四名囚犯之後,船上的看守們終於還是動手了,首先遭殃的便是與那四名死者同室關押的人,這些人中間有多少已經感染了疫情,又有多少是無辜受到牽連,憑船上赤腳大夫的醫術也難以做出準確的診斷,只能統一處理以斷絕疫情來源。

    看守們用布矇住口鼻,戴上帆布手套,進入那兩間囚室裡將剩下的囚犯全都拖了出去。秦華成在船艙裡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在看守們動手期間外面大呼小叫的聲音卻是清晰地傳進了他耳朵裡。那些囚犯的哀求聲、嘶喊聲,看守們的叱罵聲,無一不讓他的心情越發緊張,唯恐下一刻艙門就會被打開,湧入一群如狼似虎的看守把自己綁了架出去投海。他不知道看守們處理了多少人,但從聽到的動靜來判斷,至少是在十人以上,而這些人被拖出去之後,就沒聽到再押回來的響動了。

    在惴惴不安地又等了一夜之後,船上的疫情控制似乎並未得到根本性的好轉,秦華成聽到看守們的談話,似乎又有一間關押囚犯的船艙裡死了人。而看守們的處理方法似乎也不會有什麼改進,打算直接清空那間船艙。

    秦華成心道狀況再這麼惡化下去,看守們恐怕很快就會失去耐心,說不得就要將船上的囚犯全部清理掉了,自己得想辦法主動求生才行。

    於是等到看守來放飯的時候,秦華成便主動出聲道:“小人有避免疫情傳播之法,還請外面的大人給個機會!”

    那看守聽到這話之後果然沒有像往常一樣放下托盤就立刻離開,而是在門外發問道:“你有何辦法,先說來聽聽。”

    秦華成道:“小人知道一個治疫病的偏方,想來船上便有材料可用,大人不妨一試。”

    看守連忙說道:“你且等等,我去把大夫叫來。”

    這看守唯恐秦華成說的偏方有假,便去將船上的醫生叫了過來,讓他來判斷秦華成的偏方是否可用。當然了,以這位半吊子的水平,連疫情根源都判斷不清,也不見得能鑑別秦華成的偏方是否有效。

    秦華成待那隨船醫生來了,便報上了自己所知的那個偏方:“用姜、蔥、豉三物,濃煮熱呷,無不效者,此乃先人驗方,想來船上應該也有這些食材,還請試上一試。”

    秦華成說的這個方子,是蘇軾在《與王敏仲書》中提及的一個治療瘴疫的方子,是他在治安警當差期間,聽移民署的官員提到過。這藥方對船上的疫情其實可能並不是太對路,但秦華成自己也不懂醫理藥學,也不知道瘴疫是多發於山林間,只是他所知的藥方實在有限得很,就記得這麼一個跟疫病有關的,而且正好所需的也是常見的食材調味料,大概真是唯一能在船上調配出來的方子了。反正現在死馬當活馬醫,也只能將就試試了。

    果然那醫生對於秦華成所說的這個方子是否有效根本難以做出判斷,但對他而言現在重要的不是秦華成這個方子的真假,而是能夠實際應用的可能性。醫生倒是知道幾個正兒八經的疫病治療藥方,可船上根本就沒有藥方所需的那些藥材,所以也就完全無用了,而秦華成這個方子所需的幾樣材料的確能在船上找到,這當然是要先試試了,反正這麼弄又毒不死人,萬一奏效了可就救下了船上這剩下的幾十條人命了。

    “若是有效,便記你一功,若是無效……那你的下場也會跟其他人一樣!”那醫生板著臉離開,臨走時冷冷地拋下了幾句話。

    秦華成雖然有些心驚膽顫,但總算是看到了一線生機,心中暗暗祈禱這藥方能夠管用。要是再繼續死人,這艘船上押送的犯人怕是都熬不到目的地了。

    在得到這個偏方之後,船上的人立刻忙了起來,將所有的薑蔥豉都找了出來,加水進行熬製。熬好之後船上的水手和看守們先每人來了一碗,雖然這味道的確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但想到這可能是活命的藥方,也都捏著鼻子灌下去了。

    然後熬出來的第二鍋,才輪到了關押在船艙裡的犯人們。而秦華成作為出主意的人,當然也得到了一碗。他現在的適應能力已經比剛上船的時候強了不知道多少倍,雖然這碗東西的氣味聞起來很奇怪,但他毫不猶豫就倒進了肚子裡,然後就覺得一股熱流從肚子裡順著食道一直衝到了嗓子眼,渾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這天第二頓的時候,同樣的藥水又再發放了一次,而且每個人都必須在看守的監視之下一滴不剩地喝完,以免有人居心叵測故意尋死。秦華成心道若是這般操作還是無用,那自己也再無別的辦法可想了,真的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這一夜居然過得出奇地塊,秦華成覺得自己不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小會兒,再睜眼的時候就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亮起來了。然後在早飯的時候他終於等到了一個好消息,昨晚沒有再出現犯人病死的狀況,不管這是他貢獻的藥方起了作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船上所有人都是為此而鬆了一口氣。

    如此這般又過了一日,船上的疫病發作終於是停止了,絕大多數知情人都將此結果視為秦華成的藥方起了作用,這天看守給他送來的飯竟然換成了一碗乾飯,還外加了一條鹹魚,雖然這種獎勵微不足道,但讓嘴裡已經淡出鳥的秦華成簡直是大喜過望。他知道接下來只要船上的疫情不再度爆發,至少在抵達目的地之前自己都不用再擔心活命的問題了。

    從馬尼拉港出發十二天之後,這艘船抵達了海漢在南海中南部的重要海上中轉站安不納島。在經過港務登記之後,這艘船被獲准在安不納島停留一日,以補充食物和淡水。當然更重要的是在這裡購置一些預防和治療疫病的藥物,以免船上的狀況再出現反覆。

    港口這邊聽說這艘船在途中曾經發生過疫情也是如臨大敵,除了暫時禁止船上的人登陸之外,還專門啟動了應急預案,派出全副武裝的醫療小組對船上進行了消毒處理,又挨個對船上人員進行了診治,確保沒有其他疫病患者。當然了,對於船上的看守在緊急情況下處理掉那些可能帶有疫病的犯人,誰都不會對這樣的做法有什麼質疑。倒是讓船上狀況轉危為安的這個偏方,被醫療人員記錄下來,這可是相當難得的實例,之後肯定要上報國內,由衛生部門對於這個藥方作深入的研究。

    秦華成自然也得到了醫療人員的診斷,但他的狀況倒是還算不錯,除了身體虛弱,身上長了跳蚤之外,並無什麼明顯的病患在身,也不需要進行什麼特別的治療。

    船員們終於獲准分批下船,除了能夠吃頓像樣的食物,他們還能在港口的澡堂裡安心泡一個澡,然後在陸地上睡個安穩覺,這對於長時間在海上漂泊的人來說簡直是無法抗拒的享受。不過船上關押的囚犯就自然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在簡單的消毒作業之後,他們就從甲板被趕回了艙室中繼續關押。秦華成作為有功之臣,在這裡也算得到了一點特殊待遇——看守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個枕頭和一床還算乾淨的被子給他。

    雖然據說剩下的行程只剩大約五分之一了,但能夠得到這樣的“照顧”,還是讓秦華成頗為欣慰,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剩下的這幾天裡能過得輕鬆一點,不用再每天擔心會不會遭受看守的虐待了。

    在安不納島停留了一夜之後,這艘船再次出發上路。相比前面這段航程,剩下的這段路途對所有人來說都可謂是輕鬆愉快。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波折,船隊便在三天後駛抵了馬來半島的南端。

    秦華成在船艙裡聽到了甲板上水手們興奮的呼喊聲,然後便聽到外面的看守們在說已經抵達星島外海,而水手們的喊聲則是因為在海上遇到了巡邏至此的兩艘海漢戰船。

    “到了啊,總算是到了!”秦華成長出了一口氣,有一種即將解脫的輕鬆感。但旋即他便想到,這星島作為囚犯流放地,也未必是什麼好所在。之前宣判的軍官曾經說過,這地方是海漢國的南部邊陲重鎮,想必流放至此的囚犯都不免要去從事修築城池、防禦工事之類的重體力勞動,自己的苦日子恐怕才剛剛開始。

    想想還要熬三年的時間,就真的是讓人很絕望。秦華成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夠熬得過去,但這次途中已經連續經歷了兩次生死,倒是讓他的心志堅強了不少。秦華成心想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自己也算是在死亡邊緣走過的人了,也不用害怕這裡還能有什麼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又過了半天之後,終於是抵達了星島南部的港口。當秦華成終於再次回到甲板上的時候,他也得以看到了這個地方的環境。相較於馬尼拉港和甲米地港,星島這個港口的規模著實不算大,碼頭有一多半的位置都是劃給了駐港海軍使用,只有大約不到二十個泊位是用於民船商船停泊。而秦華成所乘的這艘船雖然是運送軍用物資和囚犯,但依然是被引領到民船碼頭這邊靠岸,之後很快就有軍方的人登船,對船上的物資和囚犯進行查驗簽收。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2 08:54
第1702章 星島新貌

    自海漢在1633年年底進入星島地區以來,在這裡建設殖民港的工程已經進入到了第四年。但由於這裡距離海南島和大明實在太過遙遠,要從北方招募到願意遷居此地的漢人移民並不容易,幾年下來本地的漢人人口也才不過三四千而已。而且星島地勢緊要,扼守連通南海與印度洋的馬六甲海峽東端出口,可以說是眾多國家都暗中覬覦著的一塊戰略要地,所以星島本地的基建工程至少有一半左右都是軍事相關,其工程標準要遠遠高於民用設施,工程量也因此而增加了許多。

    這就意味著移民到星島的普通民眾每年需為官府出勞役的工作量要遠大過一般的海漢殖民地,在沒有獲得更多實惠回報的狀況下,願意主動遷居到星島的民眾自然就更少了。1635年譚舉任南下星島擔任民政主官之後,也嘗試過增加移民分到的耕地面積,減免賦稅等辦法來吸引人口遷入,但因為宣傳力度和先天環境的限制,收效也說不上有多大。

    星島當局認清現狀之後,也逐漸將引入人口的重心從遙遠北方轉移到星島能夠直接接觸的渠道,比如從周邊各國購入價格便宜的奴隸。這些奴隸大多來自馬來半島及蘇門答臘島各國之間連綿多年的戰事所產生的戰俘,還有一些是由荷蘭和葡萄牙奴隸販子們從中西亞和東非地區販運過來。而星島所需的正是這種用工成本極低的勞動力,索性就將移民遷入和安置的預算大量用到了奴隸採購上,所以在這短短幾年間,星島的奴隸人口占地區總人口的比例大概已經成為了海漢殖民地之最。

    除了這些奴隸人口之外,星島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人口來源,便是類似這次從馬尼拉運來的這批犯人,由海漢統治下的各個地區流放到星島服苦役,其用工成本甚至比奴隸還要低。雖然一次可能就運來幾十人甚至更少,數量看似不多,但海漢統治下的南海殖民地逐年增多,經年累月下來仍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截止目前,星島的苦役營勞工數量已僅次於石碌鐵礦與黑土港煤礦這兩處傳統流放地了,本地許多重要工程的工地上都能見到這些苦役犯人的身影。僅馬尼拉一地在戰後陸續輸送過來的戰俘和流放犯人,就已經多達五百餘人了。

    對於這些苦役囚犯,星島當局的態度基本是與其他幾處流放地一致,那就是物盡其用,儘可能在其刑期內將其勞力榨乾用盡。至於這些囚犯的死活,羅傑倒是不怎麼放在心上,譚舉任相對要心軟一些,還是會儘量給他們提供基本的生存條件,不會刻意去剋扣他們的口糧和其他應有待遇。

    譚舉任被派來星島是主管民事工作,羅傑索性就將這些流放犯人的管理工作也都交給了他去打理。新近抵港的犯人在完成與押送隊伍的交接之後,便會由本地的苦役營接管,對這些人根據刑期和個人健康狀況進行大致的分類,然後分派到合適的工地上進行勞作。

    當然這其中也不是沒有因為個人條件突出而得到特殊待遇的例子,比如某些有一技之長的人,就可能會因此而擺脫做苦役的安排,優先去填補本地那些人力資源嚴重不足的文職崗位。而在這個挑選過程中,囚犯們過去的個人資料記錄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從業經歷比他們所犯下的罪行更能引起主管部門的重視。

    秦華成很清楚自己的情況,說文化水平倒也基本算是擺脫了文盲,但絕對算不上讀書人,算術只能掌握兩位數的加減,比這再複雜的程度就有點撓頭了。就他這水平,想要在流放地拿到特殊待遇顯然是不太可能,但如果要講從業經歷,他倒是還有一絲出頭機會。

    囚犯們下船在碼頭上完成集合整隊之後,很快便有民政官員來核對他們的個人資料以完成交接工作,而秦華成不出意外地引起了民政官員的關注。

    身為警察卻知法犯法,然後被判流放星島,這樣的先例不是完全沒有,但也算是極其罕見了。而秦華成是海漢新殖民地任命的第一批警官,上任才不過月餘就因為犯錯而被判刑,這場富貴也真是來得快去得更快了。負責前來接收這批犯人的民政官員是名四十多歲的中年儒生,在看過秦華成檔案之後便叫他出列,大致詢問了一下他的個人狀況,末了也不置可否便讓他先歸隊了。

    秦華成能感覺到這官員對自己似乎有點興趣,但他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看中自己哪一點,而他也不敢冒冒失失地主動搭話,還是得盡力先做出穩重一點的模樣,免得引起對方的反感。

    在清點完這批幸運完成死亡航程抵達星島的囚犯之後,便有一隊本地士兵上前來將他們押往港口附近的一處移民接收處。這個地方除了接收流放的犯人之外,還有來自其他地區的奴隸,主要是在這裡完成身體檢查和沐浴消毒的過程。海漢多年來已經積累整理出了一整套接收外來人口的標準流程,不過這一船運來的囚犯在途中出現過疫病,對他們的處理和檢查肯定要比平時來得更為嚴格。

    用了兩個小時完成了這些複雜的程序之後,秦華成和其他犯人總算是坐上了前往營地的馬車。剛才的身體檢查給秦華成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這大概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在如此之多的陌生人面前赤身露體。在洗完澡之後,便有整隊的海漢士兵和大約五六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之類的人物,對這批犯人逐一進行了身體檢查——或者說是慘無人道的圍觀。

    不過秦華成對此倒也沒有多少羞恥感,或者說他在經歷了最近這一系列打擊磨難之後,已經不會再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只是驚訝於海漢對他們這批人的重視程度。他卻是不知,基本上每一批被送來的星島的犯人都是如此處理,只不過他們這一批因為疫病的原因被檢查得分外嚴格而已。

    在完成了這個環節之後,所有人都得到了一身新的囚服,而他們原來所穿著的服裝全部都被丟進鐵桶裡燒掉了,以儘可能杜絕疫病傳染渠道。讓秦華成稍感驚訝的是,官方沒有再給他們戴上手銬腳鐐之類的東西,似乎渾然不怕有人藉機逃跑。

    不過很快車上同行的看守就給他們解釋了其中原因:“這可是星島,地方就只有這麼大,就算逃又能往哪裡逃?你們也看到了,南邊都是大海,北邊跟柔佛國隔著一道海峽,要是你水性夠好能游過去,那最好祈禱別被柔佛人抓到,不然肯定是抽筋扒皮的下場!”

    秦華成詫異地問道:“莫非海漢與柔佛國有深仇大恨?”

    那看守笑了笑道:“前年柔佛人跟英國人勾結在一起,從北邊打過來,想從我國手上奪走星島,結果最後被打得跟狗一樣,白白折了幾千精銳,你說他們恨不恨?”

    對於發生在1635年年中的那場圍繞星島控制權展開的三國戰爭,秦華成是一點都不瞭解,這個時代的資訊傳播速度本來就很緩慢,星島距離馬尼拉足足有五千里之遙,而且馬六甲海峽這邊並非西班牙航海者的活動範圍,因此對於這場戰爭的前因後果也缺乏瞭解。如果不是秦華成陰差陽錯來到這裡,那可能要過很長時間之後,他才會從某些流傳到馬尼拉的說書段子裡聽到關於這場戰爭的故事。

    不過英國人的名號,秦華成倒是聽西班牙軍官提起過,據說這個國家在遙遠的西方大陸上與西班牙一直處於交戰狀態中,在海外也因為爭奪殖民地的原因而多有發生武裝衝突,可以說得上是冤家了。秦華成不知道歐洲三十年戰爭的前因後果,也不明白西方航海強國在這個階段的全球範圍內爭奪海上霸權究竟意味著什麼,他只知道西班牙人對英國人也頗為忌憚,如果在海上碰到了對方的船,多半也是要分個生死高下才能收場。

    而這樣的一個國家,在海漢手底下似乎也沒佔到什麼便宜,聽這看守的口氣,顯然當時柔佛國與英國的聯手出擊輸得很慘,以至於過了許久之後柔佛國還依然記恨,會不擇手段地對付來自海漢佔領區的人——哪怕是逃犯也一樣。

    秦華成暗自心想,海漢既然不給苦役們上鐐銬,那看樣子真的是有恃無恐了,不到萬不得已倒是不能輕易去嘗試脫逃這類的手段,免得自討苦吃。

    路上馬車從星島南部的市鎮穿過,車上這些囚犯都是馬尼拉出身,沒有到過真正由海漢經營建設的地方,看到有城區出現都頗為好奇,但他們很快發現海漢這城區並無城牆城樓這類的防禦工事,只是在城區北部見到了縱深約莫有一里的一片溝壑區,但在車上遠遠地也看不清那裡修築了什麼樣的設施。

    離開城區之後再往北便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和種植園了,秦華成對這種田園風光倒是並不陌生,馬尼拉城外,巴石河以北的臨海平原上也能看到類似的景象。他原本以為這星島既然是帝國邊陲,那多半戰事頻頻,當地民眾也別想有什麼安生日子過,但看這裡的農業開發狀況,倒是比他預計的好多了。看來海漢人對於這裡的安全狀況比較有把握,否則如果面臨戰爭威脅,應該也不敢在這裡大搞農業開發了。

    在離開港口大約十幾里之後,運載囚犯的馬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一處被鐵絲網圈起來的營地。在馬車駛入營地大門的時候,秦華成注意到大門上掛著的招牌寫有“星島二號苦役營”的字樣,看樣子這裡只是圈禁苦役囚犯的營地之一。

    二號苦役營是在1635年的戰事結束之後才開始興建,也是譚舉任在本地推行他倡導的“新式苦役營”的示範點。營地內的環境其實還算不錯,營房全是標準制式的木製平房,規劃佈局十分整齊。二十棟營房可收容大約八百名囚犯,營區內像澡堂、食堂這類基本的公共設施都十分齊備,而且每天都有輪值的犯人負責對營區進行清掃,這環境比秦華成在途中所想像的那種黑獄大牢不知強了多少倍。

    當然了,如果僅僅只看生活條件,這地方也就不配稱之為苦役營了,囚犯們的勞動任務可並不輕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到附近的工地上進行勞作。目前在苦役營五里半徑範圍內有一條水壩,一處防禦據點和一個軍用碼頭總共三處在建工地,而這些苦役就是工地上出力最多的人了。

    少部分身體較弱的囚犯則是充當後勤人員,負責在營地內洗衣做飯打雜等等。整個營地的武裝守衛其實只有兩個排輪流值守,但極少會有脫逃之類的突發事件發生。

    秦華成在親眼看到這裡的環境之後,惴惴不安的心情已經緩解了許多,這地方看起來甚至比馬尼拉在戰後所建的難民收容所還好得多,比起他來時那黑暗壓抑的船艙更是天壤之別。待在這裡至少每天都能見到外面的世界,不用再在狹小的空間裡憋得發瘋了。

    雖然星島苦役營編制是羅傑主動劃歸給了譚舉任這個文官管理,但具體到地方上,依然還是由駐軍在負責苦役營的日常運行和安保措施。二號苦役營的負責人,便是羅傑手下的一名軍官,不過由於編制上的更迭,行政方面向譚舉任負責,而安保方面則是聽從羅傑的指令,相當於是接受雙重領導。

    秦華成並不知道星島這苦役營還有這麼些門道,他只是覺得這裡的環境比想像中要好得多,或許今後三年的日子也不會像自己所擔心的那麼難熬。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在這裡待三年也並不是無法忍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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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3章 苦役營的規矩

    想像是美好的,但現實是殘酷的,很快秦華成便意識到,苦役營就是苦役營,是讓犯人們服刑的地方。這裡的條件看起來再怎麼好,也不可能就此變成了度假村。

    從馬尼拉運來的這批犯人因為途中突發疫病所造成的折損,就只剩下了二十多人。在分配住宿之前,他們被集合起來接受訓話。向他們訓話的並非苦役營的看守,而是正好在這邊巡視的駐軍軍官阮富。

    阮富是安南裔的陸軍軍官,早年率安南民團駐守金蘭灣基地,1633年才調任到星島這邊。阮富算不上是羅傑的嫡系,但因為在1635年的星島保衛戰中有突出的表現,羅傑對他的信任和器重也是毫不吝嗇,目前是擔任著羅傑的副手,同時也是星島軍方的二把手,在本地已經算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了,僅次於羅傑和譚舉任二人之下。

    當然如果僅僅只是秦華成等二十多名犯人,還用不著阮富這個界別的官員出面訓話,與他們一同接受訓話的,還有近日抵港的來自中南半島幾處殖民地的流放犯人,共計一百餘人。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漢裔,所以阮富向他們進行訓話時也使用了已經非常嫻熟的海漢語。

    “不要以為你們到了星島就萬事大吉,今後可以慢慢混日子了!我告訴你們,苦役營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人渣好好完成勞動改造,你們真正的苦日子從今日才開始!也別以為你們判決書上的刑期就是最終結果,在星島服刑,表現好的可以按期刑滿釋放,至於表現不好的,那就得延長刑期,沒有上限!你們中的一些人,大概一輩子都得待在這個島上了!”

    阮富嚴厲的聲音在囚犯們的耳朵旁邊迴蕩著,讓這些初來乍到的犯人不免感到心驚肉跳,看樣子這個地方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寧靜祥和,至少這當官的看起來就是很不好打交道的樣子。當然或許也有人會對阮富的話不以為然,出來混誰還不會講幾句狠話嚇唬人呢?

    不過阮富接下來所說的話就讓囚犯們不得不正視自己的處境了:“這個苦役營大門正對的那塊地方,你們來的時候或許也看到了,那裡是一個墓園,裡面埋的全是在苦役營不聽指揮的傢伙!如果你們不想成為那裡的一員,從此時此刻開始,就放棄所有的妄想,好好聽從安排!誰想玩花樣,那就等著從這裡搬到對面去住吧!”

    在各個殖民地因為觸犯法律而被判流放的這些犯人,其罪行嚴重程度與死罪之間大多還有一定的距離,幾乎每個人的心裡都抱著服刑結束之後會離開這裡的想法,誰也不會願意葬身在這個距離故鄉數千里之外的陌生海島上。但聽這軍官的口氣,他們在星島服刑期間也談不上有多少人身保障可言,說不定就真的會長眠於此。

    特別是秦華成這一批來自馬尼拉的囚犯,由於在途中已經親身體驗過了流放犯人的命有多賤,對於阮富的這番警告便有著更為切身的感受。就算苦役營對面沒有那所謂的囚犯墓地,他們也絕對相信這裡的看守會隨便找個由頭處理掉那些不服管教的刺頭。

    阮富簡短的訓話完畢之後,便是由看守們對這些犯人進行分隊,然後安置他們的住處。秦華成與另外十多人被分到了同一間囚室裡,看守另外還安排了一名老犯人作為這間囚室的管理者進駐,由他負責教會這些新犯人在苦役營中必須遵守的規矩,並指導其他犯人的日常勞作。這倒也不是星島苦役營的獨創措施,事實上其他地方的苦役營也都有類似的處理方式,以減輕看守們的工作量。

    秦華成所在這間囚室的牢頭是個正兒八經的漢人,名叫林行歲,因為在安不納島上的賭場輸光了家當,一急之下犯了劫案,然後就被判了三年流放苦役,給送來了星島服刑。林行歲在這裡已經服刑了一年半的時間,期間表現良好,得到了獄方的賞識,便安排他做牢頭專門負責帶新人,秦華成這批人已經是林行歲接手的第三批犯人了。

    “我不管各位以前是干嘛的,來這裡之前犯過什麼案子,就幾句話送給各位,到了星島,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先前長官說的話可不是威脅各位,想在這裡出頭的,如今都在對面墓地裡躺著,各位要是想幹點什麼出格的事,最好先掂量掂量後果!”

    林行歲一邊說一邊環視眾人,留意著他們臉上的神情變化,以此來判斷其中是否有自己需要特別留意的麻煩人物:“今後在二營甲三這個號頭,各位都得聽我安排,誰要覺得不服,不用跟我說,自己去找看守解決,不過到時候挨了揍或是被關了小黑屋,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一聲。”

    甲三正是他們所在這間囚室的編號,林行歲的任務便是管理這十幾個新來的犯人,讓他們盡快適應苦役營的生活環境和工作安排。而他所採用的方法也是與阮富如出一轍,那就是先打壓嚇唬這幫新人,讓他們能乖乖聽從安排。

    秦華成對這個套路倒是比較熟悉,他在馬尼拉擔任治安警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但也抓捕過不少人,把這些人送去城中大牢的時候,見過那裡的看守對新進去的犯人也是如此操作。如果是同樣的套路,那麼接下來就應該是打一巴掌給顆棗的環節了。

    果然林行歲很快語氣一轉道:“我也知道各位被流放至此,各自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大家同是淪落人,本就該互相照應才是。今後各位有什麼需要,或是不懂的地方,儘管來找我便是。只要是在苦役營的規矩之內,能幫到各位的地方,林某絕不推脫!”

    林行歲這話說得漂亮,倒也頗能糊弄住一些社會經驗不多的人。秦華成聽在耳中,心裡卻是有自己的盤算,他知道林行歲這種人絕對不會跟新來的犯人交心,說的這些場面話聽聽就好,絕對當不得真。

    這囚室裡沒有架子床,只有在地面上用磚石木板砌成的通鋪,左右各一排,中間是過道。房間的盡頭是一個堆放各種雜物的大立櫃,以及一個簡易廁所。林行歲很隨意地指派了眾人的舖位,不過越是那種看起來軟弱可欺的角色,就越是靠近廁所的位置,大概也是他剛才一番察言觀色之後已經有了計較。

    秦華成的舖位倒是相當不錯,林行歲最後是將他安置在了自己的旁邊,離囚室門口非常近。秦華成還在想對方究竟是隨意挑中了自己,還是另有原因,那林行歲已經主動湊過來說道:“上頭指示過了,今後你就給我當副手,明白嗎?”

    秦華成心想我明白個屁啊,不過這送上門的好事,他也沒理由拒絕,當即便先點頭應下了再說。冷靜下來一想,秦華成心道多半是自己過去當治安警支隊長的經歷起了作用,讓獄方覺得自己應該是個懂行的人,扶持起來也會比較方便。秦華成雖然沒什麼野心,但既然有可能因此而得到一些特殊照顧,那倒也可以先試試看,說不定今後自己也能在苦役營當牢頭,那日子肯定要比底層犯人輕鬆多了。

    很快他就發現,林行歲這個牢頭的生活是挺不錯的,幾乎所有事情都是指使其他人跑腿。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林行歲叫了兩名犯人過來,讓他們到門口候著,先將牢頭特工的那一份飯菜取過來讓他享用。

    秦華成雖然被林行歲任命為副手,但他可沒有這樣的特殊待遇,只能老老實實地自己到門口去拿食物,然後發現這飯菜份量也是與林行歲那一份有著明顯的差別。

    “小子,是不是覺得不服啊?”林行歲留意到秦華成臉上的表情,頗為挑釁地對他問道。

    秦華成乾笑道:“沒有沒有,只是看守們如此區別對待,難道不怕激起了大夥兒的火氣?”

    “這就是你不懂了。”林行歲搖搖頭道:“若不區別對待,怎能顯出聽話的好處?再說了,要是犯人內部都一團和氣,看守們能放心?”

    林行歲這話乍一聽似乎是歪理,但秦華成細細一琢磨,卻發現其中也的確有些門道。獄方有意突顯出牢頭的優越待遇,一方面是幫助牢頭在所管轄的犯人面前樹立權威地位,另一方面也是暗示犯人們只要聽從指揮安排,日後也能有機會享受這樣的待遇。當然了,牢頭的地位是靠管束和壓榨底層犯人才能起來的,所以牢頭跟普通犯人之間始終存在著利益上的衝突。而這種矛盾,也是獄方人為製造出來,用以fēn liè囚犯群體的一種手段。

    林行歲在這裡待了一年多,對於苦役營裡的門門道道自然是一清二楚,不過對秦華成來說,這倒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了。

    林行歲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老弟你過去是吃公糧的,這牢裡的門道你或許懂一些,但到了這地方,可千萬別再拿以前的身份說事,這在牢裡是大忌,切記切記!”

    秦華成心中微微一顫,心道這的確是不可不小心的地方。他過去身為公門中人,這個身份本來與犯人就是天生對頭,哪怕他過去當差的地方是遠在幾千里之外,但如果現在有人爆出他過去的身份,那他在苦役營的日子只怕就不好過了,立刻就會變成其他犯人針對的目標。林行歲這話一半是提醒,另一半也是有隱隱的威脅味道,若是不聽從他的安排,只要把這個料一放出去秦華成就玩完了。

    秦華成強笑道:“多謝林爺提點,小弟如今是戴罪之身,今後就要靠林爺多多照顧了!”

    “好說好說,今後便是自家兄弟了。”林行歲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應道:“只要有我一頓,便不會讓你餓著。”

    秦華成連忙表示了感謝,卻知道林行歲可不會像他說的那麼好相處,這人將分寸拿捏得滴水不漏,今後自己恐怕別想在他手底下佔到什麼便宜了。

    吃過午飯之後,便有看守來通知甲三號頭準備下午出工。秦華成便向林行歲打聽,這下午是要去做什麼工。

    林行歲搖搖頭道:“做工的具體安排一般不會提前公佈,還是等著吧。反正這附近就三個工地,水壩、碉堡、碼頭,總歸是其中之一。若是讓我選,我倒是願意去修碉堡。”

    “哦?這是為何?”秦華成好奇地追問道。

    林行歲解釋道:“水壩和碼頭都得下水作業,泡在水裡苦啊,一下到水裡就是小半天,出半天工腳皮泡得跟淹死鬼似的。修碉堡就沒這麼折騰了,只要出力就夠了。”

    秦華成道:“林爺是牢頭,那也還得親自參與勞作?”

    “多新鮮啊!你以為牢頭就不用做事嗎?”林行歲啐了一口唾沫道:“海漢可是不養閒人的,誰都一樣……頂多也就是能比其他人幹得少點,休息時間多點罷了。”

    “原來如此。”秦華成對於苦役營的規矩又有了新的認識。他原本以為這牢頭在獄中就只需要當大爺等人服侍就好,但不曾想也一樣得參與到勞作當中,看來這也並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差事。

    不多時看守來打開了號頭的大門,讓這批新來的囚犯到外面集合,準備出發去工地了。

    這天的勞作安排倒是遂了林行歲的願,甲三號頭的這批囚犯被分配到了距離苦役營大約三里地的一處軍事據點工地。不過這來回行程就不會再安排馬車接送了,他們必須徒步往返。隊伍裡唯一的一輛馬車,是用來拉待會兒乾貨所需的各種工具,鍬鎬錘棒、繩索籮筐等等。而押送他們的看守僅有兩人,一人騎馬在前領路,一人趕馬車在後壓陣。

    這苦役營附近都是荒野環境,倒也沒人嘗試要從隊伍中脫逃,一路無事很快便順利來到了工地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2 08:56
第1704章 棱堡工地

    囚犯們被押往的這處在建軍事據點與離此不遠的軍用碼頭其實是屬於同一個項目下的兩個工地,星島駐軍從前年的戰事結束後就在柔佛海峽方向規劃了數個兩棲軍事據點,這裡便是其中之一。 星島與北邊的馬來半島僅隔著一道狹窄的柔佛海峽,最窄處不過一千多米,常年都面臨來自海峽對面柔佛國的軍事壓力。雖說柔佛軍在1635年的交鋒中已經被證明了遠不是海漢軍的對手,但海漢也不敢太過託大,要是下次對方再越界打過來,海漢未必還能憑藉星島這點有限的縱深來與對方周旋了。所以在羅傑的極力主張之下,星島當局在柔佛海峽方向幾處戰略要地構築據點,以貫徹他“拒敵於海岸線”的戰術思想。

    當然了,以星島目前的駐軍規模來看,要完全貫徹這種戰術思想還是很困難的事情,柔佛海峽的海岸線長達百里,就算把駐軍營地全遷到星島北部,也無法對整個海峽實施密不透風的防禦。羅傑此舉真正的目的,除了加強邊境線的防禦力度之外,同時也是要借此向國防部申請到更多的軍費預算,以及獲得擴編駐軍規模的機會。

    星島駐軍是以羅傑打造的“南海特戰大隊”為主力部隊,在馬尼拉戰役結束之後,國防部已經正式授予了這支部隊“南海獨立營”的編制,連同過去一直懸而未決的其他族裔士兵的國籍問題也一併解決了。這支部隊中類似馬庫斯、杜魯等非漢裔軍人,今後也全部都按照正規軍的待遇執行,自動獲得海漢國籍並按過去所獲的軍功評定軍銜。而相應的武器裝備、物資供應、軍事預算、人員培訓及晉陞等等體系,也全部都與正規軍接軌,今後就不再是定位不清、身份模糊的民兵部隊了。

    這對於一心想要在南海打出一片天地的羅傑來說,實在是解決了最大的後顧之憂。他手下這些軍人一開始可能會為了生計賣命,但時間一長,如果沒有一個官方的名分,沒有合理的上升渠道,人心遲早會散掉。而羅傑本身也沒有要豢養私軍的打算,畢竟星島駐軍幾乎所有的武器裝備都是來自於國內的供應,他要有什麼別的想法,國內分分鐘就可以掐斷給養,讓他手下這支部隊變成擺設,所以在部隊形成戰鬥力之後,他就一直在設法為這支部隊解決編制問題,如今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而星島當局接下來所需要做的,便是將這個島打造成海漢國在南海南部地區最大的軍事基地。雖然羅傑和譚舉任對於這個目標還存在著一定的分歧,但已經開工的據點工程肯定還是得完成才行。在羅傑看來這些據點不但是防禦北方敵人的前沿要塞,更是日後跨過柔佛海峽向北方進軍的基地,所以即便是有時候不能親自過來監工,也會讓副手阮富在北部海岸線的各處工地巡視,順便也到臨近的苦役營看一眼,確保各處工地上能有數量穩定的苦役勞動力可用。

    事實上因為星島的人口所限,各處工地都存在著勞動力缺口,所以苦役營的這些犯人不得不承受著高強度的勞動任務。就連林行歲這種得到官方照拂的牢頭,也同樣免不了要與其他犯人一樣參與到勞作當中,並沒有太大的特權可享。

    來到工地之後,秦華成注意到這裡可並不只有他們這隊人而已,在工地上忙碌的青壯男子至少有兩三百人之多。而從周圍武裝看守的數量來看,這些人的身份大概跟自己一樣,全是來自附近苦役營的囚犯。

    而這裡正在修築的所謂碉堡,秦華成倒是覺得這外形有點莫名的眼熟。這種凹多邊形的防禦工事在馬尼拉其實也有,西班牙人將其稱之為棱堡。在十六世紀的尼德蘭獨立戰爭中,由於荷蘭人大量修建棱堡,讓西班牙軍隊在尼德蘭吃夠了苦頭。

    西班牙軍司令雷克森斯在1574年寫給國王菲利普二世的信中曾提到過,西班牙軍在尼德蘭的作戰進程因為受到了荷蘭人修建的棱堡阻擋,而無法在軍費和作戰物資消耗完之前對當地的叛亂地區進行徹底的清理。之後的結果也正是如此,1575年西班牙政府破產,僱傭兵因為拿不到軍餉而紛紛發動兵變,結果遠征尼德蘭的西班牙軍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出了這一地區。

    當然了,西班牙人這個虧也不是白吃的,他們很快就學到了這種新式堡壘的設計特點,並將其運用到了自家的堡壘修建當中。而在遠東地區的馬尼拉得到這種先進知識的時間稍晚了一些,只來得及在馬尼拉城的西面,也就是面向海岸線的這個方向上,使用了棱堡的設計風格來修築城牆防禦工事。這樣做的目的原本是防禦從海上來襲的敵人,但西班牙人也確實想不到,在若干年後攻打此地的海漢人根本就沒有選擇在這個位置登陸發動攻勢,所以修築的那一段棱堡式的城牆在交戰中也基本沒有發揮過作用。

    不過西班牙人對於棱堡的研究和應用,顯然還比不了多了幾百年歷史積累的海漢人,所以秦華成印象中的那種西班牙式的防禦工事,複雜程度仍是遠不如海漢所修建的這種像六芒星一樣的棱堡。

    秦華成只駐足觀察了片刻,便有看守過來催促,讓他趕緊加入到勞動中去。秦華成不敢怠慢,連忙照著吩咐去那板車上拿了鐵鍬和籮筐,與其他人一起進到工地中。

    這個工地附近並沒有採石場,所用的建築材料是以砂土為主,加上星島本地所產的土水泥,然後加水攪拌成混凝土,並輔以竹木製成的骨架,以此來作為建材修築棱堡的外牆部分。本來按照建築標準,骨架當然應該使用金屬筋條才算合格,不過星島的軍費預算有限,加之就連羅傑也認為按照海漢的對外擴張速度,這些建築的使用壽命應該不會超過五年,所以也沒有必要浪費需要跨海運來的鋼鐵來修築這種防禦工事。

    經過駐軍的測試,這種非標準混凝土結構已經足以在較近的距離上抵禦住這個時代比較常見的陸軍火炮轟擊,除非敵軍能圍住這堡壘一口氣連續轟上十天八天,否則僅憑實心炮彈很難把這種材料所鑄成的厚度超過一米的護牆給轟塌。

    類似這樣的建築方式,其實秦華成也曾見到過,馬尼拉每年都會有從大明來的移民,這些人的去處大多都是到巴石河北岸的平原上墾荒務農,而他們便是黃泥和稻草加水攪拌作為建材,以竹籬笆為骨架,圓木樑柱為支撐物,如此修築起房屋的牆面。海漢人這修築據點堡壘的方法,似乎便是將其加強改良了許多。不過秦華成也不得不承認,要是讓他來琢磨,是決計想不出這樣的施工方法,海漢人據說無所不能,看樣子至少在修築堡壘這方面的確是非常厲害。

    秦華成被分配到的任務是跟著林行歲用鐵鍬將和好的混凝土鏟到人力小推車上,他本身從事體力勞動的時候就少,加之在海上漂了十多天,途中又是一路折騰,到星島沒休息多久就被派來幹這種重體力活,沒鏟幾下便覺得腰酸背疼,拿鍬的手都有點抖了。

    林行歲見狀嘲笑道:“你小子可太差勁了,這才動了幾下,胳膊就開始打顫了?照你這麼幹活,怕是連晚飯都吃不上!”

    與海漢治下其他地方的苦役營一樣,這裡也同樣使用了勞動積分制,出完一次工便有積分累積,多了之後可以兌換各種福利,甚至是抵消刑期。但如果在勞動中偷奸耍滑,那非但沒有積分拿,反而還有可能會受到進一步的懲罰,剋扣食物就是其中一種懲罰手段。

    秦華成進了苦役營就已經聽說過這種規矩,當下只能自辯道:“在下大病尚未痊癒,是以體力不支,還望林爺見諒!”

    林行歲見他已是滿頭大汗,倒不似裝出來的疲累,搖搖頭道:“就算我不找你麻煩,你也過不了看守那一關,你好自為之吧!”

    果然不多時便有看守注意到了秦華成這做兩下歇一下的“緩慢”節奏,提著警棍過來站在邊上敲打幾下,讓秦華成賣力一點。秦華成心知自己這個時候就算示弱訴苦也多半沒用,反而會被看守認為自己是在找藉口偷懶,當下也只能先咬牙硬挺,加快幹活的節奏。

    秦華成很快就明白了為何自己這裡稍稍一慢下來就會被注意到,他一慢了,裝運混凝土的小推車也就不得不在他這裡停留更長的時間,而其運轉頻率一改變,他負責的這個上貨位置就積壓了第二輛、第三輛小推車,自然會被看守留意。

    好不容易撐到了哨聲響起,所有人都獲得了短暫的休息時間,秦華成鬆手放開鐵鍬,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見取水的地方距離自己不過幾丈之遙,卻沒法像別人一樣自行走過去接水來喝了。

    等秦華成感覺稍稍好了一點,掙紮著站起來打算去喝水的時候,短暫的休息時間卻已經宣告結束了。看著排到面前的小推車,秦華成只能使勁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然後彎下腰拾起了鐵鍬開始幹活。

    這一下午的時間,秦華成便因為幹活不夠俐落,被看守警告了好幾次,雖說考慮到他是新人,沒有對他處以剋扣晚飯的懲罰,但這半天的勞動積分卻是被扣掉了一半。不過秦華成上工第一天,對於這勞動積分的重要性還並未有明確的認識,倒也沒覺得有多可惜。

    到了收工的時候,秦華成終於明白為什麼還要特地安排一輛馬車來拉勞動工具,這個時候別說鐵鍬了,就算是根輕飄飄的草棍也不想拿在手裡,想來其他人也比自己好不到哪裡去。來的時候覺得三里地沒多遠,幾步路就到了,回去的時候卻覺得這段路竟似如此漫長,他甚至有點懷疑領路的看守是不是故意在繞路消遣犯人。

    回到苦役營,已經是到了晚飯時間,但秦華成覺得自己有些疲勞過度,而且渾身上下痠痛不已。雖然肚子挺餓,但卻半分胃口都沒有,若不是林行歲提醒他要明早才會有東西吃了,秦華成很想就此躺下睡去。

    苦役營的晚飯是涼薯切塊跟糙米一鍋煮出來,再加上一勺鹹菜,便是秦華成今晚的口糧了。這涼薯本是產於美洲的作物,長於地下的根塊可供食用,西班牙人將這種作物帶入了遠東地區,然後經過海上貿易航線逐步在南海地區傳播開來。涼薯種植半年便可收穫,而且畝產可達數千斤,富含澱粉、糖分和蛋白質,生熟皆可食用,加工方式也多,在星島地區種植面積已經多達千畝。

    秦華成在馬尼拉長大,自然是吃過這東西的,一入口便是熟悉的味道,心中頓時感慨不已,沒想到跨海來到這星島的第一天,居然還能吃到這種熟悉的食物。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有一種回到馬尼拉的錯覺。

    周圍的汗臭味和交談聲立刻就將他拉回到現實中,這地方是星島苦役二營甲三號,是他秦華成未來三年可能都得在此度過的所在。至於馬尼拉,那是在五千里之外的地方,遙遠而無法觸及,甚至都不知道今後是否還能活著回到那裡。

    “不行!我秦華成不可就此認命!”

    秦華成使勁搖了搖腦袋,想要把那些頹廢的想法從腦子裡清除出去。經過這一系列的磨難之後,秦華成越發不肯放棄掙扎向命運低頭了,既然都已經到了星島的苦役營,自己的下坡路應該也算是走到盡頭了,接下來須得好好琢磨琢磨,要如何才能擺脫當前的困境,至少讓自己在星島這段時間能過得稍微輕鬆一點。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2 08:57
第1705章 意見分歧

    對於星島的定位和未來發展方向,在海漢高層內部其實是一直都存有意見分歧,包括在星島本地,執政軍政大權的兩位文武官員對此也有著不同的見解。羅傑一心想要把星島打造成海漢向印度洋方向實施武力擴張的橋頭堡,而譚舉任則認為應該充分利用星島的地理優勢,將這裡建設成連接兩洋的商業樞紐港。

    而星島的問題在於這地方距離海漢本土實在太過遙遠,要從國內獲得資源的成本非常高,不管是物資還是人力,光是昂貴的運費就讓人望而卻步了,更別說安置移民的成本。雖然執委會對星島的支持力度一直還算不錯,並且對羅傑組建的部隊頗為器重,國防部還專門將其跨海調去馬尼拉前線參戰,但由於客觀環境的限制,星島能從國內和周邊地區所能獲得的資源的確遠不及其他的海漢殖民地。

    除星島之外的其他殖民地,大多位於安南、大明兩國的海岸線或鄰近海域,可以就近依託這兩個大國的資源和市場來進行建設開發,人力方面也會更容易就近招募到移民。而星島地處海上交通要道,周圍幾乎都是敵對國和競爭對手,要一邊防著外敵一邊搞開發,這效率自然會比其他殖民地低得多了。

    所以羅傑認為既然星島的開發難度較大,那就暫時不要去考慮民用或者商用的發展方向,而是索性就將這裡建設成軍事基地,然後以戰養戰,用戰爭對周邊地區進行資源掠奪,積累財富和人口的速度會遠比自己慢慢搞開發更快,而且能為國家開疆拓土,也符合海漢向外擴張的發展勢頭。

    當然這裡面也不乏羅傑自己的私心,他作為鎮守邊陲的高級將領,自然是要以軍功來為自己博取更大的權勢和名聲。想當年他願意放棄原有的生活來參加風險極大的穿越行動,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能在這個時空中建功立業,成為名垂青史的開國大將。星島雖然地方小一點,條件差一點,但留給他自由發揮的空間卻非常大,可以讓他在這裡完成許多前幾年無法付諸實施的構想。

    但在主掌民政、商貿、農業、基建等事務的譚舉任看來,羅傑的想法實在有些偏頗,以馬六甲海峽的地理位置和商船通航狀況而言,不用作商業方面的開發簡直是暴殄天物。而且按照海漢的發展理論,軍事擴張的目的還是要為商貿服務,海漢要將海上貿易航線向西延伸至印度洋地區,那星島必然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擔當起南海與印度洋之間貿易樞紐港的作用。

    這種天賜的機會不用來發展商貿,而是要把這裡變成一個大型軍事基地,譚舉任自然不肯贊同羅傑的想法,明確反對將星島過度軍事化。不過他所面臨的問題也跟羅傑相似,那就是建設大型商貿港所需的資源和勞動力,沒有足夠的資金和人力注入,就根本不可能將這個一窮二白的荒島變成如同三亞一樣的貿易港。

    譚舉任也嘗試過從海漢國內及大明、安南等國引入投資商,但效果卻不甚理想,即便是他能夠做主拿出一些賦稅和政策方面的優惠措施,但願意冒著極大風險在這個地方投資的商人依然非常少,只有少數從事航運業的商人願意在星島這邊開設辦事機構。而類似種植園這類傳統的招商項目,在星島的招商效果並不理想,缺乏穩定的周邊環境和充足的人力資源,讓絕大多數商人都只能對星島望而卻步。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改變星島的面貌就無法再依賴外來力量的輔助了,譚舉任希望將本地有限的資源更多地向民用和商用的基礎設施建設傾斜,但這肯定就與羅傑的打算存在衝突了。特別是像勞動力這種數量有限的資源,兩人都想將其先投入到自己所負責的領域,不可避免就會出現爭搶了。

    這天為了人力資源分配的問題,兩人在開會時又不免出現了分歧,但誰也無法說服對方接受自己的意見。好在他們合作也有近兩年的時間了,對於這種一直沒有辦法解決的意見分歧,兩人都知道吵架並不會有任何的用處,所以就算無法達成一致,倒也不會因此而爆發爭吵。既然明知不會得出結果,兩人便很默契地放下了這個話題,開始討論下一個項目。

    “從馬尼拉運來的戰俘和流放犯人,目前都已經安置到了苦役一營和二營,不過這批人裡面有不少西班牙人和當地的土著,跟我們語言不通,管理和佈置工作都比較麻煩,得盡快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才行。”譚舉任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現在存在這個問題的犯rén dà概有四百多人。”

    羅傑應道:“這個倒是不難解決,我們之前在馬尼拉打仗的時候,請了不少葡萄牙人來當翻譯,或許我們應該派人去馬六甲城那邊雇幾個葡萄牙人回來。”

    譚舉任搖搖頭道:“也不是不行,但這麼做有一定的情報風險,我認為最好還是不要嘗試。”

    羅傑立刻醒悟過來,星島與葡萄牙人控制的馬六甲城相距不過四百里,而雙方在這裡構築殖民據點的目的都相同,是為了控制住馬六甲海峽這條重要的海上航道,說白了雙方也是競爭對手。雖說葡萄牙與海漢簽訂戰略同盟也有好幾年的時間了,但誰都不會真把那一紙盟約當成牢不可破的約束,雙方的軍事同盟,也就只是在對付荷蘭、西班牙、英國、法國這類西方海上強國的時候才會生效,而雙方之間存在利益衝突的時候,葡萄牙人肯定也會有自己的小算盤。

    星島雖然允許葡萄牙商船在此停靠,但以前可沒怎麼讓葡萄牙人在本地長期駐留,更別說進入苦役營之類比較敏感的場所了,這樣的防備也正是出於安全上的考慮。羅傑被譚舉任這麼一提醒,立刻便意識到了自己的辦法不妥,當下趕緊改口道:“這個辦法是有點欠妥,我想想……馬尼拉送過來的犯人應該也有不少會說西班牙語和當地土語的漢裔,從中挑一些機靈的人來做翻譯的差事好了。”

    羅傑提出的這個辦法無疑是最省時省心的方案了,既然僱傭葡萄牙人會存在情報風險,而從國內申請派駐翻譯人員的週期又實在太長,那麼從島上現有的人員中尋找合適的人來做這個工作就最為簡單高效,而且幾乎不會存在額外的費用。唯一的問題,就是要稍微花一點時間去挑選合適的人。

    譚舉任這次對羅傑的意見表示了贊同:“我的想法和你一樣,這些被流放到星島來的漢人囚犯可以充分加以利用,我已經讓人根據他們的個人資料大致圈了一個名單出來,你要不要看一下?”

    羅傑擺擺手道:“這種事你決定了就行了,不用再花時間來討論。我只強調一點,重刑犯不能擔當這種任務,這是苦役營一直以來的規矩。”

    譚舉任道:“這是當然,你放心吧,這個名單裡都是三年或三年以下,罪名比較輕的人。回頭我會把這些人集中起來,親自看一看。”

    羅傑對於苦役營的具體事務管理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反正這些苦役犯人的勞動安排還是以軍事工程為主,譚舉任要在苦役營推行他的新式管理方案,只要不出亂子,羅傑也是由得他去,樂得清閒。

    而這個時候,秦華成在苦役營的營房中正遇上了他抵達星島之後的第一樁麻煩。

    準確地說,其實這樁麻煩與秦華成並無直接的關係,與他同一號頭的幾名西班牙囚犯對於這裡的伙食安排十分不滿,晚飯之後便聚在一起罵罵咧咧個不停。牢頭林行歲雖然聽不懂這幾個洋鬼子在念叨什麼,但從他們的表情來看,大致也能猜到不是什麼好事情,當下便警告了他們幾句,讓他們閉嘴安靜一些。

    而這幾個西班牙人不知道是沒明白林行歲的身份背景,還是本身就存了要將其取而代之的心思,當下便跟林行歲起了衝突。那林行歲是閩南人,急切之下一出口全是晦澀難懂的閩南方言,而這邊西班牙人嘰裡呱啦地嚷嚷著,雙方頓時就變成了雞同鴨講的局面。

    眼見兩邊火氣越來越大,已經開始推搡起來,秦華成終究還是耐不住性子,起身上前勸阻。他雖然也聽不懂林行歲情急之下的閩南方言,但那幾個西班牙人所說的話倒是難不住他,當即便先勸住那幾名西班牙人,讓他們不要再跟林行歲爭執下去,以免稍後自討苦吃。

    秦華成在馬尼拉做了一段時間的治安警,這連哄帶嚇的手段倒也熟練,三言兩語竟然真的讓那幾個西班牙人陸續閉了嘴,打消了動手的念頭,悻悻地回到自己的舖位上。聞訊而來的看守問明經過之後,倒也沒有再為難那幾個西班牙人,走的時候拍了拍秦華成肩頭,示意他做得好。

    “不錯啊,想不到你還能跟這些鬼佬交流。”情緒平靜下來的林行歲,終於是恢復了他那口帶有明顯閩南腔調的海漢官話:“你懂這些鬼佬的話,那大概很快就會有差事給你做了。”

    “有差事給我做?”秦華成沒有明白林行歲所謂的“差事”是指什麼。

    林行歲抬手指了指剛才與他發生衝突的那幾個西班牙人道:“像他們這樣的鬼佬,這苦役營裡還有好幾百,因為語言不通,上頭一直都拿這些鬼佬很是頭疼。你能跟他們溝通,憑這個本事就肯定能出頭了。”

    秦華成這才恍然大悟,心道這可真是天助我也,本來還想著自己一無所長,恐怕很難在這裡混出名堂,倒是忘了自己懂西班牙語也是一種特長。如果獄方要更好地管理這些西班牙犯人,那顯然需要有懂西語的翻譯提供輔助。

    秦華成連忙向林行歲請教道:“可聽說在此之前,已經有不少來自馬尼拉的囚犯送到星島這邊服刑,這其中肯定不乏像在下一樣,會說漢語又懂得西語的人,難道官府就沒從中挑選一些人來做翻譯的差事?做這差事可有什麼要特別注意之處?”

    林行歲擺擺手道:“之前是從囚犯裡找過幾個人,但似乎都有毛病,也沒幹上幾天就被放棄了。都是上頭決定的事,原因不清楚,不敢隨便議論。總之若是找你去做這差事,切記謹言慎行就是了。”

    “謹言慎行”這四個字對秦華成來說可謂刻骨銘心,他在馬尼拉出事的根本原因,可以說就是沒有做到謹言慎行,結果留下了一堆把柄,被軍情處毫不費力就查了個一清二楚,白白丟掉了大好前途。所以到了星島之後,他也是一改過往的為人處世風格,事事謹慎小心,為的便是不再重蹈覆轍。如果能夠再得到翻身的機會,就算沒有林行歲的提醒,他也肯定會告誡自己小心為上。

    翌日,因為前日勞作而渾身疼痛的秦華成並沒有得到喘息之機,他所在的這個號頭吃過早飯之後便得繼續出工,而且今天的安排不是半天,而是全天。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目的地依然是昨天的據點工地,不用去水壩和碼頭兩處施工條件更為艱苦的地方。

    由於昨日秦華成在鏟土的崗位上表現不佳,今天看守便將他安排去推裝建材的小車。但說實話這個差事也並不比鏟土輕鬆,那小車看著容積不大,但裝滿混凝土之後的份量可著實不輕,而且這工地是個坡地,上坡載重下坡放空,對於秦華成這種爆發力和體力都非常有限的人來說實在不易,兩個來回之後就已經胳膊無力,腳下發虛了。

    於是秦華成不免又成了看守大聲訓斥的對象,但動作慢歸慢,最終秦華成還是勉強堅持到了中午休息放飯的時候。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7 13:24
第1706章 絕處逢生

    秦華成從未想像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在工地上幹這種累死人的體力活,更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在極度疲勞的狀況下堅持了兩個半天,如果是還在馬尼拉的時候,他大概頂多一炷香的工夫就會放棄了。但他也明白自己的這種堅持完全是出於求生的目的,而並非意志真的比過去變得更加堅強,只是被逼無奈之下的反應罷了。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獄方在食物的供應方面沒有太過吝嗇,雖然吃的都是粗茶淡飯,但至少還能管飽,讓犯人們能有體力繼續進行這種強度的勞作。當然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獄方的目的也是為了儘可能地壓榨犯人們的體力,以較少的勞動力來完成極大的工作量。

    秦華成實在太累了,已經根本沒有精神再去想別的事情,他相信其他犯人也不會比自己好到哪裡去。不過從獄方的管理角度來說,這些累到癱倒的犯人顯然更不容易出事,也更加便於管理。如果誰在完成了這樣的勞動量之後還有力氣鬧事,那秦華成真是要對其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雖然完全沒有胃口,但秦華成還是強迫自己吃完了午飯,否則他可能等不到下午的勞作開始,就會因為熱量補充不夠而暈過去。秦華成很想再去央求一下看守,讓他給自己換一個稍微輕鬆一點點的崗位,不然他可能在下午的工作結束之後,就只能讓人抬回苦役營了。

    不過秦華成還在考慮措辭的時候,看守卻已經主動過來找到他,讓他跟著自己走一趟。秦華成雖然不明其意,但看對方的表情倒是沒有什麼異常,便趕緊掙紮著從地上爬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跟在了看守後面。

    秦華成跟著這看守走出了足足百米之遙,已經離開了工地範圍,正當他想出聲詢問究竟的時候,卻見前面出現了一群全幅武裝的軍人,而中間被簇擁那人的衣著打扮,一看便知是海漢高官——一如他在馬尼拉見過的那幾位海漢高官一樣。

    果然帶路這看守隔著老遠就已經躬下了身子,加快了步伐,不過當他行至距離那高官還有至少兩丈遠的時候,就已經被武裝護衛給攔下來了。秦華成見狀也趕緊停住腳步,候在了一旁。

    這被武裝護衛們簇擁在中間的海漢高官,便正是本地的民政主官譚舉任。而他來到前方工地的原因,倒也不是專門來召見秦華成,只是視察工程期間聽說了秦華成前一天在苦役營中勸服了幾名情緒激動的西班牙犯人,便順路過來見一見這個據說在馬尼拉當過幾天治安警的犯人。

    譚舉任與那看守簡單交談幾句之後,便讓秦華成上前回話。秦華成雖然不知道這高官召見自己所為何事,但隱隱預感這肯定不是壞事,而且極有可能是自己鹹魚翻身的機會,當下果斷便跪在了地上,擺出臣服候命的姿態。

    秦華成的這種主動示弱,倒是讓譚舉任覺得頗為舒服,他用人的原則之一就是要懂事聽話,能力可以不是那麼強,但一定要服從安排指令,而這秦華成看起來應該便是這類人。

    “秦華成,我看過你的檔案,你既然是在馬尼拉生活,應該會說西班牙語吧?”譚舉任並沒有叫秦華成起身回話,畢竟這傢伙目前的身份還只是個低賤的囚犯,而非自己的部下,也沒有必要給予他太多的重視。

    秦華成身子伏在地上,也不敢抬頭去看譚舉任,聞言連忙應道:“回首長,小人能聽會說,與西人溝通不在話下。”

    譚舉任道:“好,從今天起,你就在苦役營裡負責充當翻譯,具體的事情會有人給你分派。做得好,你今後日子就好過。做得不好,那就回來繼續幹苦役,懂了嗎?”

    秦華成心中大喜,趕緊應道:“多謝首長!”

    譚舉任也無心與他再談話,便揮揮手示意看守將秦華成帶走。他願意給這個囚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但不會為此浪費自己太多的時間,只要定下人選就行了。至於這人後續是否能夠勝任,苦役營這邊自然會有後續跟進的報告。如果還是像以前提拔的幾個漢裔囚犯那樣做事毫無章法,那就把他趕回工地挖泥巴好了。

    “別跪著了,起來吧,首長人都走了!”那看守見秦華成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便過去拍拍他後背,讓他趕緊起來。

    秦華成緩緩轉過頭,滿臉痛苦地望向看守道:“長官,幫幫忙,腳抽筋了站不起來……”

    不管此時怎樣狼狽,秦華成也依然擁有了羨煞旁人的幸運,因為他在進入苦役營服刑的第二天,便被海漢高官挑中,去做翻譯這種相對輕鬆許多的工作。而一旦有了任務在身,他就相當於是多了一份來自官方的庇護,日子肯定要比現在好過了。

    由譚舉任親自下達的任命,效果可謂是立竿見影,當秦華成回到工地上之後,便被看守告知可以不用再幹上午的活了,而是立刻就被分配到了另一處地方,與看守一起指揮和監督一隊西班牙犯人的勞動情況。

    秦華成的任務說來十分簡單,便是將看守的命令翻譯成西語傳達給這些囚犯,指揮他們在工地上勞作。這對他來說其實就是動動嘴皮而已,要遠比之前的勞動輕鬆百倍。秦華成也不禁暗嘆這或許便是時來運轉,自己倒霉到了極致之後,總算是有了一點運勢向好的起色。

    目前在這個工地上約莫有一百多名西裔犯人,分作了好幾隊在參與勞作,而居中充當翻譯的便只有秦華成一人。在他領到這個任務之前,看守們和西裔犯人溝通的主要方式便是棍棒了,時常都會因為雙方溝通不暢而發生衝突。西裔犯人雖然嘗試鬧過幾次事,但最終都是以失敗而告終,而在這過程中也有幾個西裔犯人被看守們在鎮壓時下重手給打死。

    秦華成的任務就是要穩定這些西裔犯人的情緒,避免再因為溝通不暢而出現暴力衝突,很快他便發現自己可以嘗試將獄方的積分管理制度解釋給西裔犯人,以幫助他們更好地理解和遵守獄方的安排。當然了,秦華成自己對於這個制度也是一知半解,在解釋的過程中倒也順便加深了對這套制度的瞭解,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海漢在囚犯管理體制方面的先進性。

    等晚上收工回到苦役營,他發現牢頭林行歲看自己的眼神也有所變化了。林行歲仔細詢問了他得到任命的經過,末了不禁嘆道:“老弟,你運氣真的好,想當初我起早貪黑幹了三個月的苦力,才終於讓典獄長注意到我。你才來兩天就接到這種好差事,還是島上的大官親自任命,可要比我強多了。”

    秦華成趕緊客氣幾句,稱多虧林爺照顧有加云云。他今天雖然得到了海漢高官提拔,卻並不敢就此得意忘形,也不想讓牢頭覺得一朝得勢就有了架子。而林行歲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進一步拉攏關係,他不清楚海漢高官看上秦華成是否還有別的什麼原因,但既然獄方這麼快就給秦華成調整了工作,那想來今後秦華成也是囚犯中的特權階級了,甚至比自己還更高一檔——至少在勞動期間不用再這麼受累了。

    林行歲自知幹不了秦華成的差事,兩人之間也不存在利益衝突,現在先把私人關係維護好,說不定日後自己還會有求助於秦華成的時候。而秦華成所表現出來的謙卑態度也讓林行歲大感欣慰,認為自己這兩天對他的照顧也算是收到了應有的回報。

    林行歲當下便趁熱打鐵,向秦華成灌輸自己的價值觀,稱大家都是落難之人,既然有緣在這大牢裡結識,便應該盡力互相照拂,共渡難關才是。

    秦華成邊聽邊點頭稱是,要是擱在他出事之前有人對他說這種話,他怕是當場就會甩臉給對方看,不過如今經過了一番磨難之後,秦華成也明白自己能力有限,若是還像以前那樣自行其是,遲早還會栽跟頭。這林行歲雖然也沒什麼出眾的能力,但好歹要比自己進來得早,對於這苦役營裡的情況,特別是犯人與獄方之間的關係,肯定比自己瞭解得多,還是需要保持恭敬之心,不可輕易開罪了對方。

    次日吃過早飯,秦華成便被看守叫了出去,原因是典獄長要見他。秦華成知道這個待遇多半是與自己昨天接到的任命有關,當下倒也沒有覺得太詫異。

    苦役二營的典獄長秦伯度是從海漢國內調過來的官員,早年也是在現任海漢警察司司長任亮手下做過獄警,後來警察司內部招募人員自願外調到海外殖民地,秦伯度衝著能有提拔當官的機會就報了名。在中南半島的殖民地干了一年多之後,又調來了星島這邊任職,被任命為苦役二營的典獄長。

    秦伯度來到星島的時間基本與譚舉任相當,他剛上任,羅傑便將苦役營的管轄權交給了譚舉任,所以對於秦伯度來說,譚舉任便算是他所認可的頂頭上司了。

    譚舉任要在苦役營裡推廣新式管理制度,要通過科學管理和合理安排來提升犯人們的勞動效率,降低苦役營的治安事件發生頻率,秦伯度都是全力予以配合,哪怕這實施過程中有些磕磕絆絆的小亂子,他也還是堅持按照譚舉任的指令在做。秦伯度倒不是要以此來拍上司的馬屁,而是他也真的認為譚舉任的這套制度如果能夠實施到位,就可以實現預期的那些管理目標。

    不過在馬尼拉戰役結束之後,成批運來的西班牙戰俘給秦伯度的管理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他的苦役營裡並沒有配備過西班牙語翻譯,所存在的語言障礙導致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衝突。而之前所挑出來的幾個懂西語的漢裔犯人要嘛是本事有限,根本無法與西班牙犯人的口語交流,要嘛就是有歪腦筋,一上來就指望以這個職位為自己謀取私利。這些人沒幹幾天就被秦伯度給炒掉了,直到昨天,他才聽看守報告說譚舉任親自任命了一個新來的犯人當西語翻譯。

    既然是上司親自挑中的人選,秦伯度也不能對此視而不見,於是他一早便傳召了秦華成,要面見一下這個與自己同姓的幸運傢伙。

    不過秦伯度對秦華成的第一印象只能用平平無奇來形容,這個犯人看起來與苦役二營裡的其他幾百名犯人並沒有什麼區別,臉色蠟黃,雙眼微微有些浮腫,雖然努力想站直身體但看上去卻是力不從心的疲憊感。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大概就是秦華成眼神裡所透露出了一絲倔強氣息。秦伯度其實曾經從很多人身上感受過這種氣息,而這些人與秦華成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剛剛抵達星島,身上的棱角還尚未被磨平。

    對於這種氣息,秦伯度也說不上讚賞或者反感,他見過太多人在這裡變成了只會聽從命令幹活的機器,而那些不願就範的傢伙,絕大部分都躺在了苦役營大門對面的那塊墳場裡。如果這個秦華成不是幸運地被自己的上司挑中,那麼等待他的也無非就是這兩種結局而已,要嘛被磨平棱角苟延殘喘地活下去,要嘛就默默無聞地死在這裡。

    “苦役營不養閒人,但如果你真的有本事,那就算是在苦役營裡,你也可以比大多數人過得更好。”秦伯度的開場白非常直截了當:“既然你是首長選中的人,那我會給你表現的機會。但如果你的表現讓我感到失望,那你所得到一切優待都會被立刻收回,我會讓你滾回工地去跟其他犯人一起幹活,你明白了嗎?”

    類似的話,秦華成在昨天接受譚舉任面試的時候就已經聽過一遍了,不過譚舉任說得比較含蓄,而從秦伯度這個典獄長口中說出來,就顯得更加直白而有衝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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