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14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7 13:26
第1707章 重生機會

    秦華成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很明白也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不過以他過去當差的經驗,他能感覺到秦伯度這開場白完了之後應該還有下文,而不是像昨天譚舉任那樣輕飄飄地甩下幾句話就完事。譚舉任作為高官只需要表明一下態度就夠了,至於具體的事情自然是由秦伯度這樣的基層官員來作安排。

    果然秦伯度敲打了他一番之後,這才引入到正題:“關於你的個人檔案,我已認真看過,雖有過錯,但也不算什麼重罪,只要有心悔改,日後仍可為國出力。”

    秦華成不明其意,但還是連聲應下,心道自己在馬尼拉犯的那些事的確不算是砍頭滅族的重罪,但自己因此被判了流放五千里的刑罰,日後就算刑滿釋放,哪可能還有衙門肯再啟用自己。這為國出力豈不是空話一句?但他又不敢貿然提出自己的疑問,唯恐得罪了這位第一次打交道的典獄長。

    秦伯度道:“你不要覺得進了苦役營,這輩子就完了,只要你有心報國,在這裡也一樣有機會讓你表現。秦華成,你可願意戴罪立功?”

    “願意啊!”秦華成不假思索地應道。他雖然還是不明白秦伯度所指何事,但隱隱感覺到這可能是自己鹹魚翻身的唯一機會,絕不可輕易放過。

    秦伯度對於他果斷的回應還算比較滿意,點點頭道:“好,既然你有這樣的決心,那我就給你講講要如何行事。”

    秦伯度要交給秦華成的任務,其實還是與他現在的差事息息相關。如今星島在押的西班牙囚犯多達數百人,而這些人當中的絕大部分又都是戰俘,這些人受過專業軍事訓練,甚至擁有比較豐富的作戰經驗。而苦役營沒有足夠的條件將這些囚犯完全拆分開進行關押,加之看守的數量也比較少,可以說這些西班牙囚犯是苦役營裡一個非常危險的隱患,一旦鬧事就很容易讓事態失去控制。

    當然退一萬步說,即便有條件把這些囚犯拆分開,也只會因為語言文化的差異帶來而帶來新的麻煩,那就算招來幾十個秦華成這樣的翻譯也難以奏效。而且譚舉任肯定也不會採用這種愚蠢的管理方法,秦伯度必須要找到更好的方式,來消除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

    秦伯度所想到的辦法並不複雜,那就是找一個人貼近西班牙囚犯的群體,並設法瞭解這些西班牙囚犯的意圖,找出其中的危險分子。不過這個計畫要真正實施起來就比較麻煩,首先得找一個能夠熟練掌握西語,並且對西班牙人有比較深刻瞭解的漢人囚犯,其次這個人還必須要選擇對海漢效忠,否則危險分子沒挖出來,反倒有可能會讓西班牙囚犯藉機串聯生事。

    從馬尼拉運來的這些流放犯人當中,能滿足第一個條件的犯人其實也不算少,畢竟西班牙人在當地統治了大半個世紀,馬尼拉的漢裔居民大多都掌握了漢語西語兩門語言,在日常溝通方面問題不是太大。但問題在於這些人幾乎都是被海漢俘獲的軍事人員,他們與西班牙戰俘本就是同一夥人,出賣同伴的行為可能會有,但效忠海漢在短時間內卻根本無法做到。

    這樣的狀況下,秦伯度無法信任這些漢裔犯人,也就很難貫徹自己的意圖,試用了幾人都不稱心,直到他看到了秦華成的個人資料。

    秦華成有在馬尼拉駐軍中服役的經驗,轉投海漢之後又在治安警當差了一段時間,可以說對於兩國的情況都有一定的瞭解,而他在馬尼拉出事的原因並不是背叛海漢,只是想以權謀私不幸翻車了而已,而且其家人仍在馬尼拉的官方機構中為海漢效力。如果要說可信度,那秦華成顯然要比那些從未替海漢官方做過事的戰俘們可靠得多,對海漢的仇恨程度也相對較低,這也正是秦伯度打算要給他佈置額外任務的主要原因。

    秦華成腦子並不笨,特別是在經歷了最近這幾個月的一系列事情之後,他的見識也算是得到了極大的豐富,秦伯度將意圖大致一說,秦華成就已經領會了七八分。

    “典獄長大人,您的意思是,讓我以翻譯的身份接近西班牙人,監視他們的動向,挖出可能潛藏其中的危險分子?”為了確認自己的理解無誤,秦華成又特地描述了一遍自己的理解。

    “如果你發現了什麼情況,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向我匯報。”秦伯度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一旦查實,就給你記功!”

    秦華成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道:“那這個功勞……能抵消刑期嗎?”

    “能!”秦伯度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道:“只要把事情辦妥當,你那三年刑期不是問題!你檢舉的對象最後加了多久的刑期,就按十比一的比例給你減刑。如果抵消完了,就算你刑滿釋放,而且會另行替你向司法部報功。”

    秦華成心中瞭然,這樣的安排,就是要讓他儘可能多地檢舉揭發苦役營裡那些圖謀不軌的西班牙囚犯,然後由獄方出面對其施以延長服刑期的懲罰。按照秦伯度所說的比例,只要他檢舉的犯人加刑總和達到三十年,那他自己這三年刑期就可以抵消完畢,恢復zì yóu身了。

    這樣的做法當然並不完全合乎海漢律法的規定,但星島這種距離本土數千里之遙的海外邊陲之地,自然不會完全照著國內的標準來執行,不管是羅傑、譚舉任這樣的父母官,還是像秦伯度這種基層官員,手裡所掌控的自主權限尺度都非常大,對於這些苦力囚犯的處理方式基本都可以自行掌握,也不用專門向國內報批。

    譚舉任沒來星島之前,這裡的一切軍政事務都是羅傑一言而決,很多政事根本就不會走程序,而如今總算是稍微正規了一點,苦役營裡的事情至少還有譚舉任會定期過問。秦伯度向秦華成作出的承諾雖然不合法,但的確是已經得到了譚舉任的默許,秦華成也不是苦役營中享受這種待遇的第一人。

    當然這種手段也並非沒有弊端,接到這種任務的當事人肯定會想方設法地收集證據,舉報有嫌疑的犯人,在這個過程中便有可能會為了更快更多地抵消自己的刑期而搆陷其他犯人,甚至故意製造事端然後以此作為自己立功的資本。秦華成的前任中便有人嘗試過此類做法,只是舉報之後在獄方的查證過程中露了馬腳,結果自然不必多說。

    秦華成聽到這樣的條件,自然也是不可遏制的心動了,以他如今的處境,竟然能得到一個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翻身的機會,他實在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哪怕他隱隱能夠感覺到,這差事可能並不像秦伯度所說的那麼簡單。

    “小人願效犬馬之勞,還望大人能給個機會!”秦華成當即便跪到地上,表示願意接下這份差事。

    “你是為國出力,不是為我效勞,記住了!起來回話吧!”秦伯度見他態度也算恭順,便準備要給他佈置更詳細的任務了。

    星島苦役二營分為東西兩個營區,東營區所關押的主要是一些罪名輕刑期短的犯人,還有就是新近抵達星島的犯人。這類犯人相對比較容易管理,所以看守力度也比較低,像秦華成所在的號頭出工,也就只有兩名看守負責全程的押解任務。

    而西營區的情況就要複雜一些,這邊關押的犯人以重刑犯和刺兒頭為主,秦伯度所擔心的西班牙戰俘,絕大多數也是關押在西營區之中。西營區的看守力度要遠勝隔壁,外出務工幾乎都是碼頭水壩這些條件最為艱苦的工地,所以秦華成到目前為止,其實還沒有與他接下來要打交道的這些犯人照過面。

    秦伯度給他的任務,便是在西營區去充當翻譯,從西班牙裔犯人中找出可能會生事的危險分子。但考慮到他的人身安全,秦伯度並不打算將他的監舍也調去西營區,因為之前有一個漢人翻譯便是安排到了西班牙犯人的號頭裡,結果沒過幾天便在夜裡莫名其妙地窒息而死,至今都沒找到真兇。

    有了這個前車之鑑,秦伯度對秦華成的使用還是比較小心,讓他只需在每日出工期間擔當翻譯,至於住宿還是每晚回到東營區的甲三號頭裡,這樣也能讓秦華成自己稍微安心一些。至於他在執行任務期間的安全問題,秦伯度稱會向獄卒看守們打招呼,讓他們儘量給予方便,同時盡力保障秦華成的人身安全。

    對於這樣的部署,秦華成也挑不出什麼明顯的毛病。風險肯定是存在的,但想到可觀的回報,秦華成就覺得冒險一試也是值得的。他可不想未來的三年裡每天在工地上累得跟死狗一樣,到時候就算能熬到刑滿釋放,自己的身體恐怕也早就熬廢了。

    秦伯度並沒有給秦華成留下多少調整狀態的時間,讓他回去稍事休息,午飯之後便會有人帶他去與那些西班牙犯人接觸。

    秦華成回到甲三號頭,營房裡早就空空如也,犯人們這個時候已經出去上工了,多半又是得等到晚飯時分才會回來。秦華成正好趁著這個清靜時間,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狀況,對接下來要執行的任務做一下準備。

    或許是秦伯度做了安排,秦華成這天獨自享用的午飯竟然比前兩天的內容豐富多了,甚至比他之前見到牢頭林行歲的特工餐還要好一些,一葷兩素還有一根香蕉,在這地方已經是簡直令人感動的豐盛了。不過這並沒有讓秦華成的情緒變得輕鬆,他莫名覺得這頓飯有點斷頭飯的意思,心裡不免有些慌張。

    吃過午飯之後,便有看守來帶秦華成去了位於苦役營北方的碼頭工地。這個工地距離他之前勞作的那處堡壘工地並不遠,兩處工地之間甚至已經修好了一條土路,以便於建材的運輸。

    不過秦華成到了這處工地上大致看了一下,便知道林行歲之前所言非虛,這處工地的工作環境才真是稱得上艱苦二字。河岸邊有上百人正在進行打樁施工,而其中不少人都是站在齊腰深的水中,扶著常人大腿粗細的木樁,以便讓岸上的同伴用錘子將這些木樁釘進河床裡去。

    這個活可並不輕鬆,站在水裡的人在保證自己站穩的前提下,還要儘量扶正木樁,否則釘下去的木樁若是歪歪扭扭就過不了關,還得拔出來重新施工。而在這些釘入河床的木樁上方,正在搭建供船隻停靠的棧橋。堆放在河岸上或粗或細的圓木足有數千根之多,也不知砍伐和運輸這些樹木花費了多少人力。

    如果這種工程是放在海漢本土,那或許會輕鬆得多,有專業的施工隊伍和整套的標準施工方案,有些地方甚至還可以使用蒸汽動力的打樁機來輔助完成難度最大的施工部分,整個工期可能還不到星島這裡所需時間的五分之一。

    不過拋開時間成本,若是要論施工的人力成本,那星島這裡顯然就有巨大的優勢了。這些苦役犯人的用工成本非常低,而且根本無需考慮他們在施工過程中是否會有人身危險,之後是否會有後遺的病患問題。特別類似西班牙戰俘這種異族犯人,看守們更是半點同情都欠奉,幾乎都是往死裡用。哪怕譚舉任接手苦役營之後也在嘗試推行一些人性化的管理舉措,但在實際操作的層面起到的效果並不明顯。

    而這樣的用工也不可避免地會激起西班牙犯人的不滿和反抗情緒,雖然他們的反抗措施幾乎都在萌芽階段就被無情地鎮壓了,但斷斷續續還是一直都有人在嘗試對抗獄方。而看守們因為聽不懂西語,對於犯人之間的這種串聯也沒有很好的應對方式。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7 13:28
第1708章 並不簡單

    對於苦役營裡的這些西班牙戰俘,獄方就只給其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條件,並且需要通過繁重的體力勞動來換取。就連提倡要對苦役營實施新政的譚舉任,在這件事情上也不會對西班牙人心存仁慈,他要的效果是苦役們更高的工作效率,而不是什麼人性化的管理。所以一旦有西班牙犯人試圖對抗苦役營的安排,那等待他們的就將是十分嚴酷的武力鎮壓,嘗試脫獄逃跑的,更是格殺勿論。但即便如此,仍然還是會有一些西班牙犯人在獄中暗中謀劃,試圖改變自己的處境。

    秦華成仔細考慮了這個任務的目的,他認為要從西班牙犯人口中獲知有價值的信息,那麼必然得先取得其信任才行。而如果要在短時間內做到這一點,那可能還得需要獄方予以一定的配合才行。

    在來這裡的途中,帶他過來的看守已經向他大致介紹了這邊工地上西班牙犯人的概況。這些囚犯雖然都是來自於馬尼拉,但卻並非都是同一陣營,而是因為背景不同分為了相對獨立的兩群人。一夥人全是原馬尼拉艦隊的水手,另一夥人則是來自原本由弗朗西斯指揮的城防軍。

    不管是哪一國,陸海兩軍對軍費和資源的爭奪都是與生俱來的本能,這種內部矛盾基本不可能得到完全的解決,西班牙人也不會例外,哪怕這些人已經成為了海漢的階下囚,也依然還是保持著過去的習慣,在苦役營裡自動分作了兩派。

    這兩伙人在苦役營裡所能爭奪的資源其實也並不多,但只要有得爭,那就要分出輸贏來才行。不管是飯菜的多少,勞動任務難易的分配,還是諸如誰更敢於跟獄方對著幹這種做大死的事情,這兩方都會有一爭高下的慾望。當然了,兩幫人這種較勁,也是有獄方有意安排的成分在裡面,秦伯度甚至會故意製造出一些不平衡的局面,以挑動這兩幫人互相爭鬥。

    關於這些西班牙囚犯的情況,秦伯度已經讓人給秦華成做過功課,至於如何利用這種局面,得到他們的信任並收集到有用的信息,那主要就得看秦華成自己的臨場發揮了。

    水手這邊的頭領叫做加戈,城防軍的頭領名叫羅德里格斯,這兩人在過去都曾是軍中的低級軍官,所以在各自的群體中具有一定的權威和號召力。當然了,星島的苦役營也不太可能出現西班牙高級軍官的身影,因為那些高級軍官大多都關押在馬尼拉本地,海漢官方還指望著能通過贖身費的方式從他們身上搾取油水,而這些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兵根本就沒什麼家產,所以就只能流放到其他殖民地充當苦力了。

    秦華成也想過為什麼秦伯度不乾脆就將這兩名頭領處理掉,只要群龍無首,這兩伙人不就成了一盤散沙了。但後來他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處理掉這兩個人,或許冒出來的新人會比他們更加麻煩,而且這兩伙人沒了內耗之後,獄方的看管壓力肯定會成倍增加,倒不如留著他們繼續當頭領,知根知底也更便於控制局面。

    在監獄這種環境中,一名犯人要爭取到其他人的信任非常困難,但要取得好感倒是有很多辦法。秦華成認為要與這些西班牙囚犯搞好關係,第一步就是先設法贏得他們的好感。而以他的翻譯身份,要尋找乃至製造一些表現的機會並不困難。

    很快秦華成就在觀察中覓得了機會,一名西班牙犯人大約是在水裡待得太久,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如果不是旁邊的犯人眼疾手快將他撈上岸,這傢伙大概會被水流直接衝進柔佛海峽裡去。

    通常發生這種事故,只要沒出人命,獄方並不會給予犯人任何特殊的待遇,醒過來了該幹活還得繼續幹活。如果有人想藉機鬧事,那只能召來嚴厲的鎮壓。不過這次秦華成卻主動站了出來,要求看守給這個暈倒的犯人提供藥物和乾衣服,以及充足的休息時間。當然了,他的這些要求顯然不可能得到看守的認可,反倒是差點招來了警棍伺候。

    秦華成見其他西班牙犯人站在旁邊看戲,當下便將自己的打算用西語告知了他們,不過這並沒有換來西班牙犯人的讚賞,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這樣的要求不可能得到回應,哪怕這個新來的漢人翻譯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在犯人們看來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有吃到足夠的教訓而已。等到挨揍之後,這傢伙或許才會明白什麼要求能提,什麼要求不能提。

    而接下來的事情發展也正如秦華成所設計的那樣,看守們很“配合”地揍了他一頓,雖然是演戲,但為了追求好的效果,秦華成也著實吃了幾下狠的,臉上很快就多了幾塊淤青。在挨完這頓揍之後,秦華成還是堅持自己的要求不肯改變,當著一群西班牙犯人的面把這出硬漢戲演完了。

    雖然一部分西班牙人對這出苦肉計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但大多數人對秦華成的仗義都表示了讚賞,能夠在看守們的警棍教訓之下還堅持己見,這種硬骨頭就值得敬佩,何況他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另一名素不相識的西班牙犯人出頭,這大概算是他們抵達星島以來所見到的心腸最好的漢人了。

    當然這種泛好感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那就是秦華成說得一口純熟的西班牙語,這讓眾人都有意無意地主動忽視了他的漢人外貌,而將他視作了“自己人”。

    於是很快工地上這些西班牙犯人便都知道新來的翻譯在上工第一天就與看守鬧了一場,雖然挨了一頓暴揍,但看起來這個漢人翻譯倒是站在自己這一邊。

    秦華成的來歷迅速成為了犯人們感興趣的事情,他不敢報出自己曾在馬尼拉城防軍下屬的民團中服役,因為這些囚犯中有不少都曾在城防軍中服役,這萬一要是一對質就很容易會露餡。所以秦華成自稱是世居馬尼拉的大明移民後裔,從小便是在馬尼拉出生長大,而被捕入獄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在戰爭中家破人亡之後選擇了與海漢人作對。

    秦華成在短暫的休息時間中用聲情並茂的描述讓西班牙犯人們確信了他今天中午才構想出來的人設,一個被海漢迫害到失去一切的馬尼拉市民。在看到這些西班牙人因為自己的描述而動容之後,秦華成才確信自己真的是有表演的天賦。

    加戈與羅德里格斯這兩名犯人頭領並沒有主動來與秦華成結交,但卻都通過手下人轉達了對他的慰問。這種謹慎在秦華成看來也是有情可原,畢竟自己是剛剛進入這個圈子的新人,不太可能那麼快就讓這些犯人頭領接納自己,能夠表態就已經是極大的進展了。

    秦華成晚上回到東營區的號頭,林行歲看到他臉上的傷勢也是嚇了一跳,連忙問他今天消失一整天是去了哪裡。秦華成苦笑稱自己被典獄長抓了壯丁,派去西營區干苦差事,結果第一天上工就受了傷。

    “恭喜老弟啊!這麼快又跟典獄長搭上關係了,那想必是跟你昨天見過的海漢高官有關了。”林行歲不無羨慕地說道。至於秦華成臉上的傷勢從何而來,林行歲沒有再追問下去,既然是典獄長佈置的差事,還敢有人把他打成這樣,那不用猜了,動手的肯定就是看守了。

    秦華成道:“林爺說笑了,你看我這臉就知道,這差事不好做啊!”

    林行歲正色道:“既然是典獄長交給你的差事,內容我便不問了,但風險越大,收益也越大,你第一天上工便挨了打,想必事成之後所能獲得的獎勵也是極大。你這三年刑期,說不定就能縮短一些時日。”

    林行歲的推測與秦華成所遇到的情況正好相符,典獄長秦伯度的確是答應了秦華成,事成之後便以他的業績按比例抵消刑期,所以他才會甘冒風險接下了這個差事。當然了,至於秦伯度要求他做些什麼,他是絕對不會洩露給林行歲知道的。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秦華成在馬尼拉已經吃過大虧,同樣的錯誤絕不可能再犯第二次了。

    林行歲與秦華成攀談一番,見對方滴水不漏,什麼信息都不肯洩露,他並非分不清輕重的愣頭青,心知此事或許涉及頗大,便主動停止了討論這個話題,去翻了一個小瓷瓶出來,說是私人珍藏的跌打酒,讓秦虎成擦一擦受傷的地方。秦華成謝過之後,用藥酒稍稍將傷處揉了一番,似乎的確好受了一些。

    當晚秦華成睡得並不好,一方面是臉上的傷勢隱隱作疼,另一方面是一直在腦海中考慮接下來要如何從這些西班牙犯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秦華成並不認為自己今天演完苦肉計之後就能讓西班牙人信任自己,頂多也就是得到一些好感,而且這種苦肉計絕不能反覆使用,否則很容易就會被人識破了。當然了,他也的確不想再嘗到挨揍的滋味。

    秦華成不敢選擇激進冒險的路線,而且秦伯度也沒有給他佈置具體的時限,所以他還是決定要循序漸進,逐步與西班牙犯人建立互信。而這就注定他在很多事情上沒法再當一個安靜的看客,而是必須要進入到西班牙犯人的工作和生活當中,無形中讓這個任務又增加了不少難度。

    但為了能夠早日從苦役營脫身,秦華成就算知道自己這份差事的風險和弊端,也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幹下去。而且就算他反悔了想要在中途退出,想必典獄長大人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如此這般過了一週的時間,兩名犯人首領總算是親自出面與他進行了會談。但加戈和羅德里格斯這兩人的目的性都非常明確,那就是想拉秦華成入夥,加入到自己的陣營中,然後利用秦華成的特殊身份,逐步串聯起整個苦役二營中的西裔犯人。

    “如果我們能組織起三到五百人的武裝暴動,那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內佔領營地,奪取武器,並將這裡的所有人作為人質,向海漢人提出重獲自由的要求。你跟著我們一起幹,到時候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也會帶上你一起走!”

    “只要有足夠多的情報信息,我們就可以組織一次快速行動,我手下有一百多名職業軍人,他們的戰鬥力並不比海漢人差,所欠缺的僅僅只是武器而已。如果你能幫我們弄到武器,我們只需要一夜的時間,就能把這地方弄個底朝天,然後再離開這裡!”

    兩名犯人首領分別向秦華成表述了自己的打算,果然都有發動武裝暴亂的打算,只是在實施環節上因為條件所限卡了殼。典獄長秦伯度所料不差,但也的確沒想到這些西班牙人的想法離付諸實施還尚有一段差距。而對於秦華成來說,這些西班牙人的計畫僅僅只是構想的話,那罪行的嚴重程度顯然就很有限了,就算把這兩名首領判了延長刑期,只怕也不會太久,按比例折算下來,秦華成所能得到的好處更是有限。

    但真要向這些西班牙犯人提供更多的信息,並協助他們串聯苦役營內的西裔犯人,秦華成也沒這麼大的膽子,這種事風險實在太大,稍有不慎就會翻車。而且典獄長秦伯度給他的要求是調查西裔犯人的異動,而不是主動製造異動,他若是去向秦伯度申請行動權限,肯定也會被駁回。

    秦華成想來想去,唯一比較可行的辦法就是拖更多的人下水,以此來增加自己事後所能得到的回報。既然西裔犯人想要在苦役營裡組織暴動,這種行動顯然不是光靠兩名犯人首領就能完成的,秦華成只要能搞到一份參與者的名單,那一樣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7 13:30
第1709章 戴罪立功

    在星島這種環境下策劃武裝暴動,秦華成覺得這些西班牙人真的是在作死。據他現在所瞭解到的情況,這個島上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駐防在此的海漢正規軍,而且這支部隊剛剛才完成了在馬尼拉的作戰任務回到星島,是實打實的一線戰鬥部隊而不是什麼後勤工程部隊。西班牙人在馬尼拉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都尚且輸得一敗塗地,如今換到了海漢的地盤上,而且全是手無寸鐵的囚犯,竟然還在妄想通過武裝暴動來逃出生天,這哪有什麼成事的可能性?

    秦華成甚至有了一種新的想法,自己在這個階段將謀劃暴動的這些人檢舉揭發,其實是在挽救他們的性命。因為星島上的勞動力是十分寶貴的資源,所以只要這些人沒有犯下不可饒恕的死罪,那就算受到查辦,事後的懲罰措施也不會危及性命。但他們要是真敢動手造反,帶頭的一批人可就死定了,想必典獄長秦伯度也並不希望事態發展到那樣的程度,早點把這些危險分子揪出來舉報,對大家都只有好處。

    秦華成雖然已經在馬尼拉做過一段時間的治安警,但畢竟在西班牙人的統治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立場的轉換也並非能夠一蹴而就,要讓他狠下心來整治西班牙人,心裡多少還是有一點芥蒂在。朝著這個方向去考慮,秦華成的思想包袱就放下了大半,不用再因為出賣了西班牙犯人的秘密而感到愧疚不安。

    對於已經取得的進展,秦華成也不敢隱瞞,主動告知了秦伯度並請示下一步的行動。果然秦伯度並不希望讓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便要求秦華成盡快拿到組織者的名單,然後由獄方出面處理這些危險分子。

    事情發展到了這步田地,秦華成要想取得犯人首領的信任已經比剛開始時容易了許多。有了秦伯度的授意,他現在可以向犯人首領透露看守們的換班時間和期間存在的漏洞,以及看守住所旁邊存放強制的地方,這些信息對想要造反犯人們來說都十分重要,而且最關鍵的是他們無法在行動之前查證其真實性,只能選擇相信秦連成。

    秦連成的“熱心相助”終於是換回了西班牙人的信任,兩名犯人首領先後向他透露了參與此事的骨幹人員,以便能制定更詳細的行動計畫。令秦華成稍稍有些驚訝的是,參與謀劃暴動的犯人還真是不少,僅直接向這兩名犯人首領負責的小頭目就有二十多人。而這還不是最讓秦華成心驚的,真正讓他感到害怕的,是看守中似乎已經有人被這些犯人以某種方式買通,可能會在犯人們暴動時配合他們的行動。

    這個發現讓秦連成頗為後怕,若是被買通的看守中有人知道他的真正使命,那他每天跟這些西班牙人混在一起,隨時都有被人戳穿身份的危險。秦連成不敢再多耽擱,趕緊就將自己所掌握的情況上報給秦伯度,並說明了其中的風險所在。

    如果換個人,秦伯度或許會下令讓其繼續調查,把被買通的看守也一併挖出來,但秦連成是他頂頭上司譚舉任所選定的人物,他也不知道這中間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但肯定不能拿秦連成的性命去冒險,否則萬一真把秦連成給害了,事後譚舉任要追究責任,他也不好向上頭交代。

    “那就準備收網吧!”秦伯度權衡一番,決定趁著現在事態尚在可控範圍之內,早些收網拿人,及時解除潛在的危險,順便也讓秦連成能從這種半臥底的狀態中得到解脫。

    有秦連成提供的嫌犯名單,要控制這些犯人對獄方來說自然不是什麼難題,唯一的漏洞或許就在於尚未被秦連成打聽清楚的看守內鬼。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太大的問題,頂多就是從西班牙人身上掏出信息的時候多費點手腳和時間罷了。於是在某天晚上,秦伯度特地提出申請,從駐軍調來了兩個排,到西營區專門執行抓捕任務。

    這抓捕對象都在號頭裡關著,根本就無處可逃,只需一間一間地照著名單拿人就行了,所以整個抓捕過程顯得波瀾不驚。其中有幾名嘗試反抗的犯人,都在第一時間就遭到無情的武力鎮壓,不過倒是沒有弄出人命。

    這些人被緝拿之後立刻上了重刑鐐銬拖到室外,互相一看便能隱隱猜到自己被捕是為何事了。而獄方能夠以這種方式將他們同步抓捕,很顯然是事前已經得到了詳細的名單,換言之他們是被人出賣了。不過對於誰是罪魁禍首,卻基本沒人會把這事聯想到此時並不在場的那名漢人翻譯身上。畢竟只有少數幾人知道秦華成掌握的信息足以毀掉他們苦心經營起來的網絡,絕大多數人還僅僅以為秦華成只是一個喜歡和人聊天的翻譯罷了。

    只用了一個多小時的工夫,獄方就完成了對名單上二十三人的抓捕工作。不過這個節骨眼上也來不及慶功了,獄方立刻就展開了對這二十三人的審訊工作,力求要在天明之前就把內鬼先抓出來。

    秦華成雖然不用參與抓捕過程,但審訊犯人這個環節,他作為翻譯卻是避無可避了,不然獄方對這些犯人的緊急提審將很難進行下去。苦役營裡雖然也有其他懂西班牙語的翻譯,但對案情的瞭解就遠遠不及秦華成這個當事人了。而且這個案子由秦伯度親自出面提審犯人,秦華成若是不想前功盡棄,就只能盡力好好配合下去。

    雖然這個安排對秦華成來說似乎有點不太友好,但這本身也是他任務的一部分,並且重要性不容他拒絕,所以也只能硬著頭皮幹這差事了。

    獄方首先提審的自然便是加戈和羅德里格斯這兩名犯人首領,而他們看到秦華成出現的那一剎那,自然便明白了自己為何會突然被捕——如果有一個人能毫無顧忌地出賣他們,那這個人就只能是秦連成了。

    對於這種近乎背叛的遭遇,兩人的反應也是截然不同,加戈毫不吝嗇地用唾沫表示了自己的憤怒,當然如果不是鐐銬束縛了他,砸到秦華成臉上的恐怕就不是輕飄飄的唾沫,而是重重的拳頭了。而羅德里格斯則表現得極為冷漠,對秦華成所翻譯的提問完全置之不理,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秦華成對此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不過秦伯度可不會容忍這些階下囚在自己面前擺架子,當即便吩咐給他們上刑。海漢對於刑訊逼供的操作有著比較深入的研究,並且實踐對象的屬性也是相當豐富,涵蓋了這個時代東西方多個國家、種族、職業,早就總結出了一套非常實用的刑訊手段。想要在海漢的逼供手段之下保守住秘密,一般人是很難做到的,倒是直接咬舌自盡還更容易一點。

    儘管被提審的加戈和羅德里格斯在此之前都是現役軍人,意志力要遠勝普通人,但不管是憤怒還是冷漠,他們的個人情緒對於抵抗海漢的刑訊手段其實並無明顯作用。加戈只撐了三輪酷刑之後就吃不消苦頭宣告放棄,羅德里格斯稍好一些,到第五輪開始前,看到行刑的蒙面人已經拿出了鋼鋸,準備要將他的手指腳趾一根根地生鋸下來,終於是招架不住心理崩潰了。

    秦華成雖然曾在軍中和警隊都當過差,但著實沒有見過行刑這麼血腥的場面,幾欲嘔吐。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所冒的風險著實不小,要是沒成功抓出這批危險分子,那說不定吃苦頭的人就會換作他自己了。

    審訊進行到半夜,這兩名犯人首領終於是先後被撬開了嘴,將所知的情況向秦伯度和盤托出。作為翻譯的秦華成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強打著精神逐字逐句地翻譯雙方的對話。

    秦伯度問完口供,便讓親信帶著軍方的人去抓捕這兩人供出的看守內鬼。這被買通的看守的確也已經認得了最近每天出現在西營區的秦華成,但幸好並不知道秦華成的真正使命是來調查西班牙犯人的底細,否則只要把這風聲洩露給西班牙人,秦華成大概早就稀里糊塗地死在西營區裡了。

    “肚子餓了,去弄些吃的來!”秦伯度摸摸肚子,對自己的屬下吩咐道:“也給他準備一份。”

    秦華成見他是指著自己說的,趕緊躬身謝過。

    “你這次表現不錯,比我預計的還要更好。這個功勞,我先替你記下了!”秦伯度此時心情大好,倒也不吝讚賞秦華成兩句。

    秦華成連忙應道:“這多虧大人謀劃周全,小人只是照您的吩咐辦事,不敢貪功。”

    秦伯度對他表現出來的謙卑態度很是滿意,點點頭道:“等這事處理完了,我會重新計算你的服刑時間。你放心,事前答應過你的條件,都是能兌現的!”

    秦華成大喜過望,連忙再次謝過秦伯度。他之所以冒著風險接下這個差事,就是因為海漢官員聲稱可以戴罪立功。如今任務已經基本執行完畢,效果似乎也還算不錯,接下來就等著秦伯度給出具體的獎勵內容了。至於刑期的計算,秦華成估摸著這次一口氣抓了二十多個犯人,還有揭發出來的看守內鬼,就算一人加一年刑期,按比例也差不多要把自己這三年刑期給抵消完了。若秦伯度的承諾能夠不打折扣地兌現,說不定自己重獲自由就真的指日可待了。

    一口氣拿下了這麼多人,破獲了西班牙犯人正在謀劃之中的暴動,這可不是什麼小案子,秦伯度很清楚這個案子整理清楚案情之後,肯定是要上報到司法部,甚至還會驚動執委會。當然具體怎麼操作才能在最大限度內獲利,他還得再去請示一下上司譚舉任,畢竟這麼大的事情,事後要計算功勞,那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苦役營典獄長能夠獨吞的,肯定得先把主要的功勞往上面拱,讓譚舉任拿大頭才行。

    半夜三更,苦役營的廚房裡也做不出什麼特別的宵夜,就給辦案人員端來了幾碗麵條,而秦華成是其中唯一一名囚犯,這也算是極為難得的特殊待遇了。秦華成對於這樣的“優待”也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就將這碗麵條吃完了,連碗裡的湯湯水水都消滅得一乾二淨。

    第二天一早天色才剛剛亮起,秦伯度便來到譚舉任的住處候著,以便在第一時間就向上司報告這起案件的調查情況。

    譚舉任在聽完案情匯報之後也是頗為驚訝,對於秦伯度安排秦連成去查案一事,譚舉任只聽秦伯度提過一次,也並沒有太在意這個安排,但沒想到後續竟然查出來這麼大的案子。如果不是破獲及時,那後果的確是有些不堪設想了。

    “辦得不錯,記得除惡務盡,不要留下什麼後遺症。還有,關於辦案過程,你寫一份詳細的報告上來,回頭好向上頭替你請功。”譚舉任對於秦伯度的表現十分滿意,決意要給這名得力部下一些獎賞。

    秦伯度應道:“卑職只是按照首長的謀劃行事,豈敢貪功!就算要論功行賞,那也是首長居功至偉才對。”

    秦伯度送上的高帽子讓譚舉任十分舒服,能有如此懂事的下屬,也算是在這偏遠海島上的一點心理慰藉了。譚舉任笑道:“司法部要賞那也是賞你,我是直接對執委會負責,司法部又不會給我記功。”

    秦伯度正色道:“若是執委會瞭解了這起案子的辦案經過,想必也會認為是首長謀劃周全,指揮得力,才能將這樁陰謀消彌於萌芽狀態。卑職以為,或許可以向執委會報告此案。”

    譚舉任一想,這說得也有道理,既然自己是對執委會負責,那麼島上出了這種大案,理應要給執委會通氣匯報才行。至於會不會因此而得到執委會的嘉獎,那倒是可以再期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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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0章 政績

    作為鎮守邊陲要地的官員,譚舉任不可能像羅傑那樣每年都能取得一些耀眼的軍功,而限於星島目前的客觀條件,想在這地方作出一番政績更是頗為不易。

    譚舉任這兩年每到年終寫總結匯報的時候,都頗為頭疼拿不出能讓執委會刮目相看的成績。這地方一年增加的人口和耕地數目都極為有限,在海漢目前統治的諸多海外殖民地裡只能排名倒數,也就只比邦加勿裡洞島這種純粹開礦的地方稍微好點,甚至還比不上一直處於戰爭狀態的遼東金州半島。

    作為海漢版圖上一南一北的兩處邊關,星島和金州半島的發展狀況自然很容易會被拿出來作比較,兩地被海漢劃入版圖的時間相差了將近一年,但由於星島孤懸海外,遠不如金州有大明作為人口和後勤物資的依託,因此在發展的速度上被金州後來居上也是在所難免。那邊通過源源不斷地遷入皮島軍民和山東方向的移民,很快就已經讓當地人口超過了五位數,並且開始有組織地進行墾荒屯田,重建市鎮,其開發進度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已經超越了星島。

    沒有大批的人口輸入就很難談得上開發,以譚舉任的能力,目前也沒有什麼很好的辦法能夠在短期內解決星島的人口問題,所以想在傳統方向上獲得政績十分困難。而這次破獲了西班牙戰俘的暴動策劃,這份功勞倒是的確能在執委會那裡刷個存在,不過要將其稱之為政績,似乎也還是差了那麼一點意思,畢竟司法典獄這個領域的事務在星島原本是由軍方負責,譚舉任就職之後才由羅傑轉交給他代管,這份功勞要完全劃給譚舉任,說起來多少還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譚舉任斟酌了一下,覺得這事還是須得跟羅傑那邊先打招呼,看看自己這位搭檔的意思如何。他相信以羅傑的身份還不至於要來搶這點功勞,但如果可以與軍方把這事協調好,或許還能把這件事的收益進一步擴大。花花轎子眾人抬,這種簡單的官場道理,譚舉任還是很明白的。

    於是譚舉任讓秦伯度先回去繼續深入調查案情,控制住苦役營的治安局面,自己則是立刻去找羅傑,與他商量應該如何處理苦役營的這起特殊案子。

    “造反?”羅傑大致瞭解了案情之後,忍不住失笑道:“這些戰俘還真是不怕死啊,到了這裡和還敢搞事!就算他們能從苦役營裡逃出來,難道還逃得出這個島?這麼求死心切,那還不如就在苦役營裡自殺比較快!”

    譚舉任聽了羅傑這番刻薄話,也表示贊同道:“他們大概是真的對自己的處境有錯誤的認識,還異想天開地以為可以通過武力手段與我們抗爭。看來在馬尼拉的時候你們還是太仁慈了,沒讓他們吸取到足夠深刻的教訓。”

    羅傑嘆道:“當時是執委會要求儘量減少對戰俘的非必要性殺傷,以便能在戰後把這些戰俘充作苦役使用,所以即便是那些負隅頑抗的戰俘,在戰爭結束後也只是判了他們服刑,而沒有作更嚴厲的處置。”

    羅傑輕輕拍了拍譚舉任送來的案件卷宗道:“這兩個犯人首領,當初都只是低級軍官,原本覺得留著他們或許能維持著犯人內部的矛盾,以便於我們進行管理,但看樣子他們並不領情。我的意見,這起案子裡參與組織的這二十多號犯人,統統送去勿裡洞島那邊的礦井當井下工,以後也別讓他們再回來了。”

    海漢在邦加勿裡洞島上開有好幾處錫礦,而那裡的礦工幾乎都是無法得到赦免的重刑犯,苦役犯人的生存條件比星島這邊還要嚴峻得多。基本上送到那裡的犯人,就不用再考慮刑滿釋放的問題了,能幹滿一兩年不出事的都算是命大了。羅傑出的這個主意,顯然是不打算再給這批圖謀不軌的西裔犯人留下重返人間的機會了。

    對於這種處理方式,譚舉任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事實上不對這些犯人直接處以極刑,就已經算是官方的仁慈之舉了。羅傑統領部隊在南海斷斷續續打了好幾年的仗,他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如果不是南海這邊的人力資源太過緊俏,羅傑大概看完辦案卷宗就已經下令把這些犯人拖出去槍決了。

    不過譚舉任想要的反饋可不僅僅是對這批犯人的處理手段,他更希望羅傑能對這個案子的後續上報提出一些建議,以便能從中收穫更多的好處。

    譚舉任見羅傑似乎沒有想到這一層,便乾咳一聲主動提及了:“關於這個案子,稍後我準備把卷宗整理好之後,向勝利堡匯報,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羅傑應道:“你的意思是向執委會報告?嗯……這倒是可以再想想……”

    作為獨力組建了一支精幹部隊的領軍人物,羅傑腦子可不笨,不過他對於官場政治的興趣不大,所以沒有譚舉任那樣敏感,但聽對方提及將案子上報,羅傑便自然想到了這起案子報到勝利堡之後可能會產生的一些影響和作用。

    以星島的影響力,在島上苦役營裡所發生的一起暴動未遂案子恐怕很難引起執委會的重視,也談不上有什麼後續的影響,但如果羅傑與譚舉任聯手操作,或許能讓這個案子的性質嚴重程度有所變化。

    譚舉任沒有急著催促羅傑表態,他知道這種事不必急於在對方面前表現得太過迫切,那樣反而會讓自己變得被動。如果羅傑真有打算從中謀利,那就算他不出主意,羅傑也會主動想辦法的。

    羅傑沒有考慮太長時間便做出了決定:“這個案子要深挖,我認為這很可能是西班牙人的某種詭計,他們在馬尼拉失敗之後,就盯上了星島,想在這裡找回損失。”

    譚舉任聽到羅傑的這個“推理”也不免有些驚訝,因為這樣的案情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合情理,西班牙人在馬尼拉戰敗之後,難道靠一群被流放到星島的戰俘就想在馬六甲海峽做文章?要知道這地方距離最近的西班牙據點都有數千里之遙,而且百里外還有葡萄牙人控制的馬六甲城可以在緊急狀況下策應星島,即便是在理論上,西班牙人也不太可能對星島動手。

    “這個……好像有點牽強吧?”譚舉任試探著問道。

    “也是,好像有點說不通。”羅傑撓了撓頭,承認自己設計的理論存在漏洞。但如果要讓這件事引起執委會的重視,那就必須讓其性質變得更嚴重一點才行。

    譚舉任道:“我看不如把鍋甩給英國人,前年不是跟英國人打過一場嗎?或許英國人跟西班牙人勾結上了也難說,你覺得呢?”

    羅傑思索片刻搖了搖頭道:“那不行,別忘了這兩國在歐洲戰場上正打得熱鬧,他們是貨真價實的對手,沒有理由在遠東選擇合作。而且他們各自的殖民地相距太遠,也很難實現協同行動。”

    兩人想來想去,能想到的辦法似乎都存在著明顯的漏洞。最後還是譚舉任道:“我看要不就退而求其次,先報到國防部和司法部,到時候再看看有沒有別的切入點炒作一下。”

    羅傑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妥當的辦法,只好先同意譚舉任的提議。在沒有找到更好的鋪墊之前,如果強行直接上報到執委會,未免就有點大題小作的意味,也不會起到他們所期望的作用。好在整理案情的檔案卷宗還需一些時日,他們還有時間再慢慢考慮這事的處理方式,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更周全妥當的辦法。

    說完正事,譚舉任想起秦伯度匯報案情時曾提及過對參與辦案的人員實施獎勵的問題,當即便又詢問羅傑的看法。羅傑聽完之後笑道:“那這傢伙的情況也算得上是戴罪立功了,抓了這麼多人,他的身份肯定會暴露,要是讓他繼續在苦役營裡待著,只怕說不定哪天就被人捅死在廁所裡。既然秦伯度答應了會給他減刑,那就照辦吧,如果刑期沒減完,也先把他從苦役營調出來,另外安排個差事給他。”

    譚舉任對羅傑所說的處理方案沒有異議,囚犯的減刑並不是容易得到的待遇,但這次能夠順利破獲西裔犯人的案件,的確是這個叫秦華成的犯人起到了關鍵作用。而且此人在被流放星島之前還是馬尼拉的治安警,說起來也算半個自己人,案子辦完論功行賞,也理應給他一些實在的獎勵。

    關於這起案件的處理決定,很快就反饋到了苦役二營。秦伯度便將秦華成召來,向他宣佈了來自星島管委會的處理決定。當聽到自己的刑期將會在之後進行減免,秦華成也是難掩喜色,他之前所吃的苦頭,所冒的風險,頓時就變得千值萬值了。

    “上頭的意思是,考慮到你的人身安全問題,即日起就先搬出如今住的號頭,住到另外的地方。不過關於減刑的具體結果暫時還沒出來,所以你還不能離開苦役營。”秦伯度對秦華成道:“但苦役營目前也沒有合適的住處騰出來給你,所以可能要委屈你幾天,先住小黑屋吧!”

    所謂小黑屋便是關囚犯禁閉的地方,地方狹小且沒有採光,尋常人住上三五天就會難以忍受。秦華成雖然沒有被關過小黑屋,但也知道那地方住著不好受,搬出號頭住進小黑屋,這可不算是什麼獎勵,所以他一時間也沒應聲。

    秦伯度大概也覺得這樣的安排有些欠妥,便又補充道:“當然不會給你按照禁閉的標準來執行,甚至都不會把你關起來,只是讓你晚上住在那邊,白天在指定的時段內可以出來活動。這樣做主要是為你的安全考慮,要是這裡的西班牙犯人知道你幹過什麼,他們很可能會對你施加報復措施。”

    秦華成連忙躬身謝道:“大人有心了!小人戴罪之身,怎敢不從,便以大人的安排為準。”

    秦伯度見他說完之後磨磨蹭蹭的不走,便又問道:“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秦華成道:“小人還想打聽一下,這減刑的處理,大抵要等多久才會有結果?”

    秦伯度道:“根據首長指示,此案需向司法部匯報,至於對一干人犯和舉報有功者的處理,大概都得等司法部作出批覆。這一去一來,兩三個月總是要的。”

    秦華成驚道:“竟需如此之久?我海漢國不是有那可以千里傳訊的電台嗎?”

    秦伯度笑道:“你倒是有些見識,居然還知道電台……可電台只適合傳遞短訊,這案子光是犯人檔案加口供就有二十多份,最後整理出來的檔案起碼兩寸厚,用電台發送成本太高,只能用船運送回三亞。等那邊處理完了再反饋回來,可不就得兩三個月了嗎?”

    秦華成嚅喏道:“那小人不是平白要多服兩三個月的刑?”

    秦伯度臉色一沉道:“你可是對這樣的安排不服,要教教本官怎麼做?”

    秦華成連忙應道:“不敢不敢!小人萬萬不敢!”

    雖然得到三亞的回應還需等上一段時間,但這相比三年苦役刑期,已經算是極好的結果了,秦華成即便心中還有些不甘,但也絕對不會再質疑秦伯度的安排——這刑期加減可不就他秦伯度一句話的事,真惹毛了典獄長,自己說不定還得再搬回號頭裡去住。小黑屋雖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但至少有一定的自由度了,秦華成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接受現實了。

    當天秦華成的室友們便得知了一個消息,由於觸犯了苦役營的規矩,秦華成被判禁閉十五日,即日起開始執行。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懲罰,包括林行歲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很詫異,這秦華成明明已經攀上了高枝,怎地突然就摔了下來。平時囚犯犯錯關禁閉一般都不會超過五日,這秦華成卻居然被判了十五日,那究竟是犯了何等重罪?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7 13:34
第1711章 新出路

    秦華成當然不是真的被判了禁閉,只是秦伯度考慮到他的內應身份有可能已經暴露,便尋個藉口把他調離犯人群體,以保證他在司法部的批覆下達之前這段時間的人身安全。

    而在此期間的苦役勞作,秦華成作為立功人員自然就不用再參加了。但這並不意味著秦華成就能偷懶了,畢竟苦役營可不會養閒人,哪怕秦華成得到了官方的特殊照顧,也一樣還得做事才行。而以他目前的情況,還能為官方效力的自然是繼續充當西語翻譯了。

    不過考慮到他的身份在西營區這邊的西班牙犯人群體中可能已經曝光,秦伯度也不打算再安排他與犯人直接接觸了,而是轉去做幕後工作。秦華成接下來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給看守們培訓西班牙語,讓看守們能夠指揮西裔犯人的日常勞作,而更複雜的日常對話,那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他也並不知道該如何系統地傳授西語,大家都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除此之外,秦華成也會偶爾被抽調去參與針對西裔犯人的審訊工作,但在此期間他會戴上獄方專門為他準備的頭套,免得被犯人識破。而前期被獄方抓捕的二十多名主犯,這個時候已經在駛往勿裡洞島的船上了,他們可沒機會像秦華成這樣慢慢在星島等司法部的批覆,案情查實之後就由羅傑簽字把這些傢伙給送走了。不出意外地的話,這些倒霉鬼將會在勿裡洞島度過自己的餘生,送到那裡的犯人基本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了。

    秦華成對於這些人的下場倒是沒什麼實感,在完成這起案子的偵辦之後,他就再沒見過抓捕名單上那些西班牙犯人,至於他們的去處,秦華成根本不知道也不會再主動去打聽。反正秦伯度說了會將這批人加刑的刑期按比例來抵消自己的三年刑期,這就已經足夠了,其他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也未必見得是什麼好事。

    秦華成掛念家中情況,向秦伯度請求過寄信回家告知安好,但被秦伯度以不合規矩為由拒絕了。因為在星島苦役營裡,向來就沒有讓犯人與家中保持信件聯絡的先例,哪怕秦華成現在已經戴罪立功,享受了一些特殊待遇,但目前也還是犯人身份,有些約定俗成的規矩依然不可踰越。

    “什麼時候司法部的批覆下來了,能讓你的刑期結束,那你才有權與家中通信。先等著吧!”

    面對這樣的答覆,秦華成也是無計可施,他現在的處境的確也沒資格向官方提出太多的條件,獄方給予他什麼樣的待遇,很大程度上都要視秦伯度的心情而定。如果把秦伯度弄得不耐煩了,那他在苦役營的“好日子”恐怕也要到頭了。

    秦華成雖然在馬尼拉當了一段時間的治安警,但他這種臨時編制人員所能接觸到的信息層面不高,對於海漢司法體系的權力架構並不清楚。這星島苦役營的案件要通過怎樣的程序層層上報,期間又有哪些部門和個人要在其中劃分功勞,他是完全不懂的,只能聽從秦伯度的安排,慢慢等候消息。

    對於秦華成的任用問題,譚舉任其實在苦役營的案子告一段落之後就很快忘記了秦華成的事,所以後續安排基本上都是由秦伯度在作決定。但秦華成這人也沒什麼別的本事,就只有會西語這個專長還能在本地派上點用場,所以雖然上面有意讓秦華成調離苦役營,但秦伯度還是讓他留在苦役營繼續當翻譯,也算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但不管是譚舉任還是秦伯度,都想不到還有別的機構已經盯上了秦華成,並且打算把他從星島挖走。

    在軍方將那二十多名西裔犯人押解上船送去南方勿裡洞島的同時,有一艘來自南方的商船駛入了星島的海港停靠。這艘船主桅頂端飄揚著的旗幟卻並非代表海漢的紅藍雙色旗,而是由Voc組成的標誌,即聯合東印度公司。這艘船來自巴達維亞,雖然懸掛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旗幟,但這艘福船樣式的帆船卻並非其所屬的商船,只是掛了一面便於在當地進出港的標識旗而已。不過這船到了星島還依然掛著荷蘭人的旗幟,在港口就不免有些顯眼了。

    來者如此張揚,但在停靠港口之後卻很低調,而港口的工作人員對於這艘來自巴達維亞的帆船也沒有進行特別對待,只是簡單登記之後,便放了船上的人員上岸。碼頭上早有一輛帶篷馬車候著,接了登岸人員便立刻離開了碼頭,徑直前往位於碼頭以北的星島管委會所在地。

    星島管委會是譚舉任在1635年就職之後才正式成立的機構,在那之前本地的政務自然都是由羅傑一把抓。而管委會的辦公所在地,也同樣是由譚舉任主持修建,於去年才完工。這座三層樓的建築雖然說不上有多麼輝宏的氣勢,但在星島這種環境中已經算是大工程了。譚舉任主管的民政機構和羅傑主管的軍隊指揮機構,全部都坐落於這座辦公樓裡,各自佔據了大約一半的空間。

    來客在辦公樓前下車,向門口的衛兵稟明身份,等了片刻便有專人來將他帶到了譚舉任的辦公室。

    譚舉任見到此人,很難得地站起身來迎接,不過來客卻不敢造次,快步上前躬身作揖道:“見過譚首長!”

    “成掌櫃一路辛苦了!”譚舉任抬手虛扶一下,然後吩咐秘書上茶。

    被譚舉任稱為成掌櫃的來者,正是海漢安全部駐巴達維亞的負責人成大朋。四年前的巴達維亞戰事中,正是成大朋在危險的戰場上為海漢蒐集了荷蘭東印度公司與馬打藍國交戰的諸多軍情,而他也因為這期間的傑出表現得到了提拔,由一個小小的情報站站長升任為安全部南海司的副司長。

    成大朋在前兩年曾調回了三亞一段時間,隱姓埋名在安全部的辦公室裡坐鎮指揮南海方面的情報工作,但僅僅只持續了大約半年多點,耐不住寂寞的成大朋便又主動申請調回巴達維亞,繼續從事一線的情報蒐集工作。

    成大朋在巴達維亞戰爭期間便與現今的東印度公司高層人物結下了私人交情,加之他在戰後的重建中提供了數量頗為可觀的糧食資源,這讓他在巴達維亞當地的社會上層中擁有了一定的聲望。而東印度公司的官員們似乎也從未懷疑過這名漢裔商人還有另外一重敏感身份,對於他在當地的各種活動都是大開綠燈,極少會有人去為難他。

    海漢在當地的情報機構除了關注東印度公司的各種動向之外,同時還依託巴達維亞這個貿易港為基礎,逐步從爪哇島向蘇門答臘島、小巽他群島、蘇拉威西島及婆羅洲發展情報網絡。雖然海漢在這些區域暫時還沒有設立固定的殖民地,但相關的準備工作卻是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

    而對於像成大朋這樣遠在爪哇島的情報人員來說,距離最近的海漢殖民地大概便是位於馬六甲海峽東端的星島了,到這個方向的商港進行貿易時,成大朋也會瞅準機會到星島這邊拜會一下羅傑和譚舉任。雖然這兩位並非成大朋的頂頭上司,但在必要的時候這可能就是成大朋唯一能夠依靠的軍事力量了,所以這份關係必須得維持好才行。

    不過這趟成大朋來星島倒並非完全的路過,卻是帶著目的而來。安全部目前在向蘇拉威西島和馬魯古海滲透的過程中,越來越多地接觸到了西班牙的海上勢力,而安全部裡懂得西語的探子加起來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幾乎全部都是部署在馬尼拉地區。雖說如今那邊已經變了天,成了海漢的統治區,但上頭並不打算將懂得西語的探子調到巴達維亞這邊供成大朋差遣。原因無他,成大朋這邊能獲取到關於西班牙的情報實在太少,效率遠不及呂宋島方向,安全部自然是要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收穫豐厚的地區。

    對於成大朋的申請,安全部只是讓他自行設法解決,同時給了他一個信息,馬尼拉當地的戰俘和犯人有相當一部分都流放到了星島,其中也不乏有漢裔。成大朋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便設法用電台聯繫了星島這邊,確認星島當地的確是關押有不少來自馬尼拉的漢裔犯人。於是成大朋便找了一樁買賣作為掩護,自己親自跑到星島這邊來挑人了。

    譚舉任對成大朋的來意是知道的,不過對安全部的這種操作方式,譚舉任卻是有點不太放心:“你打算從這邊的囚犯裡面挑人,派去蒐集情報,這……能放心得了?”

    成大朋道:“回稟首長,這事其實不是隨便挑人,中間也是有很多講究的。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安全部都有相應的標準。而且挑到了合適的人,那也不是馬上就派出去執行任務,都得先培訓一段時間,掌握基本的專業技能才行。”

    譚舉任一邊聽一邊緩緩點頭道:“說得有理。那如果不涉及到具體的安排,你能不能給我說說要如何才能刺探到西班牙人的情報?”

    成大朋見譚舉任這間辦公室的牆上掛著一幅南海地圖,便起身道:“還請首長借這地圖一用。”

    成大朋走到地圖前,抬手指向了呂宋島的位置:“西班牙人在南海的殖民統治是以呂宋島上的馬尼拉灣為中心,但在菲律賓群島也並不只有這一個殖民地。據我們所掌握之情報,便還有八打雁、宿務、三寶顏、桑托斯城等地,只是經營規模不及馬尼拉地區而已。”

    成大朋手所指的地方逐漸往南:“在我國攻克馬尼拉之後,西班牙人在菲律賓群島的殖民中心必然會向南遷徙以避開我國鋒芒。我們判斷他們有可能會從棉蘭老島繼續往南擴張,跨過西里伯斯海進入蘇拉威西島,進而向南向東繼續活動。所以卑職以為有必要未雨綢繆,先作好與西班牙人接觸的準備,這樣才能佔得先機。”

    成大朋在地圖上所指出的這些地方,距離星島著實頗遠,幾乎都是在兩千公里之外,中間不但有大海,而且還隔著個世界第三大島婆羅洲。那邊的形勢如何變化,短期內是不太可能影響到星島這邊,不過對坐鎮巴達維亞指揮南海情報工作的成大朋而言,那裡卻要劃進他所負責的區域了。

    譚舉任道:“你所說的這些地方,要是有西班牙人進入,難道不應該是荷蘭人和馬打藍人更緊張嗎?”

    成大朋道:“荷蘭人和馬打藍人都已經得到了西班牙人在馬尼拉戰敗的消息,他們其實也有點躍躍欲試,想要跟在我們後面打落水狗。不過西班牙人在菲律賓群島經營了好幾十年,雖然這一戰讓他們元氣大傷,但也還沒到誰都能踩上一腳的程度。馬打藍人上個月已經跟西班牙人交過手了,但半點便宜都沒佔到,反倒是被打沉了幾艘船。”

    譚舉任失笑道:“馬打藍人還真以為從我國買了一批武器就能天下無敵了啊!”

    去年馬打藍國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在三亞的武器競購可謂是海漢國的年度新聞之一,關於這場大戲的來龍去脈,譚舉任幾個月之前就已經得到了詳盡的消息。對於這兩家冤大頭的大採購,譚舉任是抱著看戲的心態,但他也知道馬打藍國採購了大量武器裝備,卻獨獨沒有買到海漢的作戰船隻,讓對家東印度公司給搶了去。這樣一來,馬打藍花天價從海漢購入的武器裝備所能發揮的作用就不得不大打折扣,與西班牙這種老牌海上強國對戰自然就會露了底。

    成大朋道:“馬打藍人吃了這個虧,也知道靠他們自己造的船是不行了,據說他們又在準備向我國提交新的軍購申請,想再訂購一批作戰船隻。”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 12:29
第1712章 造不如買

    譚舉任聞言搖頭道:“這東西哪是想買就能買的,去年執委會跟國防部為了開放軍購這事來來回回不知討論了多久,要不是需要這筆錢來填補今年的征西行動軍費,哪會把我國造的戰船賣給他們!而且當時也已經給馬打藍人說得很明白,這批船賣完之後短期內就不會再接訂單了,就算他們有錢任性願意出高價,那也還是買不到的。” 譚舉任所說的這些信息,有些已經是觸及了上層的利益衝突,成大朋一個小小的情報官員可不敢隨意去接這個腔,只能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海漢當時為了補充財政收入,專門對荷蘭東印度公司和馬打藍國開放了一次軍購機會,讓他們對海漢打包好的武器裝備訂單出價競購。這兩家都是抱著將對方除之而後快的心態參與這次競購,而之後所拍出的天價訂單也是讓海漢賺得盆滿缽滿,這兩家雖然都挺有錢,但這一波的確被榨得挺狠,軍購的款項只能分期償還,到現在都還沒全部付完。

    為了保持這兩家的實力不會因為這次軍購而拉開差距,海漢在軍購項目、價格、交貨期以及附加條件等方面也是煞費苦心,其中也包括了下次再開啟軍購訂單的間隔期,以免其中一方憑著財勢通過軍購硬生生壓垮了另外一方。這離上次軍購才過去半年時間,東印度公司上次買到的戰船才剛開始陸續交付,馬打藍人就又想動小心思了,執委會肯定不會吃這種小動作,他們即便去了三亞也多半隻能碰一鼻子灰回去。

    譚舉任忽然反應過來,對成大朋問道:“那如果馬打藍人在我國沒有達成目的,那會不會去尋求別的路徑購買軍火?”

    成大朋點點頭道:“這正是卑職所擔心的狀況。馬打藍國跟荷蘭人的統治區接壤,加之幾年前那場大戰,衝突已經不可調和,遲早都還會開戰。但馬打藍國與西班牙人的統治區還隔著老遠,過去雖有一些小規模的武裝衝突,但都是小打小鬧的場面,也沒有什麼化解不開的仇恨。這次雖然馬打藍人在西班牙大帆船面前吃了些虧,但說不定反倒會讓他們對西班牙人的戰船產生興趣。”

    對於像馬打藍國這種土豪來說,自己造不出來的武器裝備就直接拿錢買,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如果海漢不願意提供這樣的商品,那麼他們很有可能就會退而求其次,去別的地方尋求幫助。西班牙人雖然在馬尼拉戰役中輸得很慘,但這並不表示他們就是弱者了,在面對馬打藍這種相對落後的文明時,西班牙人的堅船利炮依然是對方難以招架的強大武器——甚至用來與荷蘭人作戰也會絲毫不會落於下風。

    但如果西班牙和馬打藍這兩個國家攪在一起,對海漢來說就並非什麼好消息了,成大朋對於這種趨勢表示憂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想要監控這兩國之間是否有某些暗中往來的動向,成大朋就得先物色一些合適的人選,如果懂得西語而且瞭解西班牙人的習慣思維,無疑就能佔得很大的先機,這便是他這趟專程跑來星島的主要目的。

    譚舉任也覺得成大朋言之有理,不過對於安全部的事務,他也不好直接指手劃腳,情報工作可是非常敏感的領域,聽一下成大朋的工作匯報倒是沒什麼大礙,但如果插手進去,這性質就變了。

    所以聽完成大朋的話之後,譚舉任只是簡單點點頭道:“既然是你們安全部的意思,那星島這邊一定會盡力配合。相關人員的檔案,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稍後就可以轉交給你。你如果要去見一見這些人,也都可以盡快安排。”

    成大朋連忙躬身謝道:“多謝首長安排!那卑職就不耽擱首長工作了,這便去苦役營選人。”

    星島上兩處苦役營總共關押了千餘犯人,其中從馬尼拉送來的漢裔犯人也有過百,再從中篩選出能聽能說西班牙語的人,整理了相關的檔案交給成大朋挑選。

    成大朋挑選人自有一套標準,這些人過去幾乎都曾為西班牙人效過力,不少人甚至是在軍中服役,所以追究他們的過去經歷其實意義不大。成大朋最為看重的,是個人能力和家世背景,哪怕這些漢裔犯人中並沒有什麼特別出眾的大人物,他還是會努力從其身上發掘出值得注意的地方。

    在這些人的檔案中,成大朋很快就注意到了秦華成這個特殊的存在。在這裡關押的漢裔犯人中,像秦華成這樣曾經在西班牙人和海漢手下都當過差的人,實在不多見。而且秦華成到了星島這裡之後,馬上便立下了一份大功勞,輔助獄方破獲了西班牙犯人策劃中的暴動。

    秦華成的個人資質從檔案上來看只是平平無奇,受教育程度一般,也沒有什麼過人的本領。但他近年這曲折的奇特經歷卻是常人難及,即便是見多識廣的成大朋,也沒見過像他這樣離奇的遭遇。而且秦華成的家人仍在馬尼拉生活,其兄長秦華明還在海漢的官方機構裡效力,這在成大朋看來可算一個加分項了。如果將秦華成招募進來,那他應該會顧及到家人的處境,對海漢也更多一分效忠的動力。

    沒等把所有人的檔案瀏覽完,成大朋便將秦華成的檔案抽出來放到了一邊,作為優先選擇的對象。如此這般看完檔案之後,成大朋挑選出來的也不過五六人而已,待面試之後,這個數字恐怕還將會進一步減少。

    不過成大朋也沒有急於要召見這幾人,而是先向譚舉任派來協助自己的獄方官員瞭解這幾人的狀況。當他聽說獄方現在安排了秦華成給看守們提供西語培訓,更是對這人又多了幾分重視。

    秦華成可不知道自己已經時來運轉,這天仍是跟往常一樣,早飯之後坐等營區內的犯人們出動工作,然後才晃晃悠悠地去典獄長秦伯度給他準備的一處房舍裡,向留守營地的數名看守傳授西班牙語。

    秦華成其實也沒有系統地學習過西班牙語,所以他掌握的西語幾乎都是俚語和日常口語,會講卻不太會寫,並且課程也沒有什麼具體的安排。他給這些看守講課,基本上就是講到哪裡算哪裡,算是比較隨性的授課方式。而獄方對於他的這種方式似乎也就默認了,並沒有提出更高的要求,畢竟秦華成的授課沒有額外的報酬,僅僅只是秦伯度給他安排的一份混日子的差事罷了。

    所以當有人來傳秦華成,讓他停止授課去見一位特殊來客,秦華成根本就沒想過自己的命運會在接下來的時間中發生轉折。

    “我姓成,成功的成,你可以叫我成掌櫃。”成大朋見到秦華成之後,先作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便果斷切入到正題:“秦華成,如果你馬上能夠刑滿釋放,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秦華成脫口而出道:“自然是返回馬尼拉與家人團聚。”

    成大朋道:“那你可有繼續為國效力的打算?”

    秦華成一聽這話,心道這位成掌櫃恐怕並不是什麼生意人,而是藉著生意人身份打掩護的海漢官員,否則怎麼可能向自己提出這種奇葩問題。只是不知道這人的來意是什麼,與之前自己參與破獲的那起案子是否有直接的關聯。但他能夠隱隱感覺得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一個能夠讓自己從這鬼地方脫身的契機,如果錯過了這一次,鬼知道海漢司法部的批覆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下達到這偏僻的海外邊陲。

    “小人本就一心效忠海漢,只是先前為奸人引誘,犯下錯事,才被發配至此。小人到了此地之後後便決定痛改前非,表現如何,成掌櫃只需稍稍打聽一下便知。”秦華成嚥下一口唾沫道:“若是有機會繼續為國效力,小人定當盡力而為!”

    秦華成說這話有幾分是出自真心,有幾分是為了想要脫困,成大朋心中自然有桿秤,也並不會對他所說的話完全採信。他向秦華成提出這個問題,一方面是看這傢伙的反應如何,另一方面也是要借此引出後面的話。

    “既然你有心要繼續為國效力,當下就有一個機會。不過醜話需先說在前面,交給你的事情是有風險的,甚至有可能會付出性命代價,你可願意參與?”成大朋繼續問道。

    秦華成聽了之後心中頓時叫苦不迭,他現在的處境雖然不太好,但起碼暫時是沒有性命之憂了,但要為了離開這裡而去接下一個風險極大的差事,那又何苦為難自己。反正只消等上幾個月,司法部的批覆下來,自己的刑期就算沒有完全減免,應該也剩不了幾天了,倒不如安安心心在這裡把刑期混完了事,到時候不管是回馬尼拉還是另作打算,都可以自由選擇了。

    彷彿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成大朋緩緩說道:“關於你之前辦的案子,我先前已經打聽過了,大概不會很快出結果。”

    秦華成愕然道:“這是為何?不是人都已經抓完審畢送走了?”

    “此案需層層上報,待司法部處理下來,不知何年何月了。說不定那批送去挖礦的西班牙人都死完了,你還在這裡關著。”成大朋不無諷刺地說道。他先前的確是大致瞭解了一下案情,不過對於這案子上報之後的處理,他就是隨口胡謅詐一下秦華成,反正雙方所掌握的信息完全不對等,秦華成也根本沒辦法驗證他所說的是真是假。

    秦華成聽了之後果然心頭有點慌,雖說自己滿打滿算也頂多就是服刑三年,但如果真在這苦役營裡待滿三年,那鬼知道這麼長的時間裡還會不會發生什麼別的狀況。如果有得選,他真是一天都不想在這地方待下去了。

    成大朋見他表情有所變化,心知自己所說已經起到了效果,當下便繼續勸道:“我給你準備的差事雖然有風險,但也沒你想的那麼大,你若操作得好,今後陞官發財兩不誤,比你之前在馬尼拉當個治安警有前途多了。”

    秦華成道:“那小人若接了這差事,是否可以回馬尼拉見見家人?”

    成大朋搖搖頭道:“這差事乃是國家機密,你接了之後,在任務完成之前便不能再見到家人了。不瞞你說,這任務可能還得讓你換個身份。不過你若干得出色,日後必有回家的機會,到時候衣錦還鄉,豈不美哉?”

    秦華成聽他說得漂亮,心裡卻是不太相信,他覺得對方反覆拿話引誘自己,必定是這差事裡有頗大的風險。但他又經不起重獲自由的誘惑,當下很是猶豫要不要去冒這個險。

    成大朋見他猶豫不決,便以退為進道:“那這樣吧,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我明天就離開星島,在那之前你要作出決定。還有,這差事並不是離了你就做不成,不妨先想想我為什麼要招募你。”

    秦華成不傻,聞言便應道:“成掌櫃看得起小人,自然是因為要做的事與西班牙人有關。”

    “你明白就好。這苦役營裡跟西班牙人打過交道的漢裔犯人還有不少,我想總會找到願意替國家效力的人。”成大朋擺擺手道:“你先出去吧,想清楚了願意做,再讓看守帶你來找我。”

    這下秦華成反而不走了:“成掌櫃,我想清楚了,這差事我接!”

    秦華成知道成大朋所言非虛,這苦役營裡會說西班牙語的漢人可不止他一個,要是這差事被別人搶了,那他連後悔藥都沒得吃。倒不如冒險一試,反正情況再壞也不會比待在苦役營更糟糕了,老天爺真要想收了自己這條命,那待在哪裡都是一樣。至於對方一直避而不談的差事,秦華成其實已經隱隱猜到了幾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 12:30
第1713章 特權機構

    由於情報機關在職能上的特殊性,海漢安全部的招募對象並不會限於體制之內,事實上有很多安全部官員最初被招募時甚至都還沒有加入海漢籍,在招人方面可以說是最不拘一格的官方機構了。成大朋作為安全部在南海南端地區的最高級別官員,也擁有自主招收人員的權限,不過名額需得到三亞總部的批准才行。而他這次到星島來招募針對西班牙的特殊人才,在程序上也已經得到了三亞的許可,放權給他自行操作。

    但這种放權多少也是一種無奈之舉,安全部暫時沒法向成大朋提供他所需的專業人員,只能是讓成大朋在當地自行設法解決。而成大朋想到的唯一可行的辦法,便是從星島這邊招募條件合適的囚犯,再設法將挑選的人員培訓成探子,派往馬打藍國可能會出現西班牙人的區域打探消息。

    成大朋所能實施的培訓手段自然比不了三亞那邊完備,但由他出面招募並親自培訓的情報人員,那肯定要比三亞派過來的人合用得多了。成大朋在巴達維亞已經待了好幾年,從單槍匹馬的情報員一路做到地區負責人,之前放棄三亞的職位再次回到巴達維亞,那就是想要在這邊做出屬於自己的一番事業。既然上面已經明示放權,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利用這個機會,開始打造聽命於自己的班子。

    對於像成大朋這樣在一線工作的情報官員而言,能夠對手下做到如臂指使是非常最重要的一件事,這不僅僅是工作效率和情報時效的問題,更是關乎到他所指揮的情報網絡裡所有人的人身安全。而親自培訓出來的部下,可靠程度當然會更高一些。

    成大朋對秦華成也談不上有什麼欣賞,但秦華成的個人條件和經歷在他看來的確非常適合干情報這一行,只要花一些時間培訓他掌握情報人員的基本技能,便可以派往目標區域執行蒐集情報的任務。雖然通過目前這番簡單的談話暫時還看不出秦華成的資質,但在成大朋目前所挑中的幾個人選當中,秦華成的條件已經算是很出眾了。

    而秦華成不知道對方將會對自己做出怎樣的安排,他只知道答應了成大朋之後,自己立刻就能離開苦役營。不過離開這地方,也並不代表他就由此重獲了自由,在安全部當差同樣需要受到各種規章制度的約束。只不過安全部的自主行事權限遠勝一般的官方部門,加入之後可以享受到的特殊待遇也的確不少。

    秦華成回到自己的臨時住處,惴惴不安地等了近兩個小時,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有看守來通知他,讓他趕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秦華成喜道:“小人真的可以離開苦役營了?”

    那看守不耐煩地應道:“別問那麼多了,你之前天天都要問上幾遍,如今放你走你還不想走了?不想走就別走了!”

    秦華成連忙擺手道:“不問了不問了,小人這便收拾東西去!”

    秦華成其實也沒什麼個人物品,就每個犯人都有的一套吃飯的碗筷水杯,然後一套換洗的內衣褲,一個穀殼芯子的布枕頭,就已經沒了。這些東西帶與不帶,對秦華成而言根本就無所謂,反正也都是到了星島之後由獄方發的東西,算不上是他的私產。而他從馬尼拉上船時身上的東西和衣服,全都因為航程中發生的疫病而在登岸後全部被焚燒處理了。秦華成看了一圈下來,最後又打空手回到那名看守面前,表示自己不用再收拾東西了。

    成大朋從苦役二營這邊的候選名單中挑選了包括秦華成在內的三個人,然後去找典獄長秦伯度辦理相關的人員移交手續。譚舉任在此之前給了成大朋一道手令,讓苦役營這邊全力配合,要人給人,秦伯度自然也不會對這個安排有什麼異議。再加上成大朋挑中這幾人都是漢裔,秦華成更是已經靠著立功完成了脫罪,這幾個人給了也就給了,對獄方來說沒什麼損失。

    硬要說有什麼影響,那大概就是看守們的西語教師得另換人選了,不過這對秦伯度來說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反正之前已經把在押的刺兒頭都清理了一遍,對於西語人才的需求倒也沒有那麼迫切了。

    秦伯度看了一下名單,便大筆一揮簽了釋放文書,交給了成大朋。他過去其實沒怎麼跟安全部打過交道,也不清楚這位姓成的掌櫃到底是什麼官職,但對方既然能讓譚舉任直接發了手令過來要求自己配合,這來頭肯定小不了,好好配合也就是了。

    成大朋謝過秦伯度之後便起身告辭,他還得去島上的另一處苦役營看看情況,嘗試再多挑幾個合用的人一起帶走。他這趟出來可不是單純到星島這邊挑人,而是還得跑一趟馬六甲城,完成與葡萄牙人的香料交易,在星島這邊停靠只是以補給為名,並不會在這裡逗留太久。

    當天下午成大朋離開星島的時候,帶走了包括秦華成在內的六名漢裔犯人。這六人的檔案也全部被他提走。如果這六人能夠經過接下來的培訓考核,那麼今後他們的個人檔案就會重新書寫,並且其保密程度也會遠高於普通人。他們曾經在星島服刑這段不光彩的歷史,也會就此塵封於檔案中。

    秦華成直到登船之後,換上了成大朋準備的衣物,這才真正確信自己的確是已經從苦役營脫身了。但看到還有另外幾人也與自己同等待遇,秦華成心裡不禁有點酸溜溜的,要知道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了戴罪立功的機會,並且很好地完成了任務,如果按照抵消的刑期來計算,那他肯定是這些人當中第一個刑滿釋放的。但這些人只是因為被成大朋看中就能立刻免掉了所有刑期,這讓他實在有點心理不平衡。

    特別是想起之前成大朋跟自己面談時的口氣,似乎只會從苦役營裡挑一個合適人選帶走,所以才狠下心要抓住這個機會,誰曾想這傢伙竟然挑了六個人!秦華成不免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看樣子這機會也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珍貴,早知如此,他覺得自己倒還不如安心在星島等之前那起案子的消息,起碼個人安全還更有保障一些。

    彷彿是看透了秦華成的心事,成大朋將他單獨叫到船舷旁,對他說道:“跟著我上船這六人,包括你在內,也全都只是備選之人,最終只有通過培訓審核之後才算合格。到時候能用的,或許有一兩人,或許一個都沒有。如果你不合格,那我會安排你回星島。”

    “不合格還能回來?”秦華成有些愕然,心裡不禁活動開來。

    “是能回來,但之前抵消的刑期就會作廢,你得在這裡繼續服滿三年苦役才能獲釋。”成大朋豈能猜不到他心裡的想法,立刻就拿話切斷了他的後路。

    “可小人之前的刑期,都是典獄長大人答應了會抵消掉的!”秦華成連忙辯解道。

    成大朋搖搖頭道:“那是苦役營的事,你答應跟我走的時候,你與苦役營之間的交易就全部作廢了!”

    “你……那你……”秦華成氣急敗壞,他很想立刻跟成大朋撕破臉,但又擔心自己的下場,一時間不禁有些語塞。

    成大朋卻彷彿沒有看到秦華成漲得通紅的臉,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若是想早日享受自由,接下來的時日便好好聽從指揮,你把本事學好了,日後自然有你當人上人的時候。”

    秦華成根本聽不懂成大朋這話裡所指,但他也能從對方一舉從苦役營帶走這麼多人的舉動,瞭解到對方的能量的確不小。自己要是跟成大朋翻臉,那倒霉的肯定不會是對方,既來之則安之,先看看他有什麼安排再說。想通其中道理之後,秦華成的情緒總算慢慢平靜下來。

    秦華成等人被安排住在甲板下的船艙裡,不過不再是被關押的狀態,而是與船上其他水手船員一起混住。成大朋也沒有要將他們單獨隔離開來的打算,只是要求他們在沒有得到許可的時候,不得隨意在船上走動,包括去到甲板上也是被禁止的。

    在離開了星島港口之後,這艘福船便繼續沿海峽航道往西北方向航行,前往四百里之外的馬六甲城。

    自十六世紀初佔領馬六甲城以來,葡萄牙人已經在這個地方經營了一百多年的時間,憑藉著連通兩洋的地理位置優勢,葡萄牙依託原有的馬六甲城建設起了一個商貿港口城市,並且一度成為了馬六甲海峽的貿易中心。

    不過自從荷蘭人在巽他海峽附近經營巴達維亞城開始,馬六甲城的商業地位就受到了極大的挑戰,特別是一些原產於爪哇島以西地區的香料作物,幾乎全部被荷蘭人壟斷,導致了馬六甲城的香料市場經營大受影響,來自印度半島和中東地區的商人紛紛改道巴達維亞,讓葡萄牙人很是受傷。但以葡萄牙在遠東地區的武裝力量,又不足以消滅掉東印度公司控制的巴達維亞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荷蘭人奪走原屬於自己的市場份額。

    這種情況一直到海漢人出現之後才得以改觀,那些原本已經被荷蘭人壟斷經營的香料和熱帶作物,不知怎地就出現在了海漢大大小小的種植園當中,葡萄牙人也終於找到了新的貨源。

    但葡萄牙人高興的時間也沒多久,海漢在南海地區崛起的速度之快遠超他們的預計,數年間便從海南島一路沿著中南半島南下,佔領安不納群島之後繼續往南,在馬來半島南端的星島創立了殖民地。這地方正好位於馬六甲海峽東端,扼守咽喉航道,距離馬六甲城又僅有四百里。雖然海漢口口聲聲說選定這個位置開埠建港是為了便於盟友之間互相策應,但其取代馬六甲城的用意之明顯,讓葡萄牙人很是頭大,也不得不一直對這個鄰居提防三分。

    雙方雖然名義上是盟友,但在這種環境下就不免同床異夢了,海漢也知道葡萄牙對星島同樣覬覦已久。所以今年年初海漢從星島調兵東征馬尼拉,寧可從更遠的安南借兵南下鎮守星島,也不敢將星島的安全託付給臨近的葡萄牙盟友。

    而對於成大朋來說,這些國家之間的矛盾對他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像他這種經營規模頗大的跨國商人,無論去到哪一國的港口都是受歡迎的對象。比如這趟從巴達維亞來到馬六甲,這裡的葡萄牙人可不會在意他是從荷蘭人的地盤過來,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與成大朋交易,很清楚這名商人能夠弄到那些幾乎已經被荷蘭人壟斷的爪哇島特產。而且他們也能通過成大朋的渠道,將那些出產自葡萄牙殖民地的物產,以一個不錯的價格轉賣到巴達維亞的市場上。

    秦華成等人在船隻進港時便被趕回了船艙裡禁止露面,所以他們也無法親見這個馬六甲海峽中最為繁華的港口在白天的景象。不過入夜之後,他們便得到允許上甲板透透風,但夜間只能看到岸上星星點點的燈火,自然很難直觀地瞭解這座港口城市的不凡之處。

    這艘船在馬六甲港停留了足足三天,秦華成等人也就一直都是只能在入夜之後才被允許上到甲板。他們對馬六甲城的好奇心在這種安排下很快就被消磨得一乾二淨,巴不得早些離開這個無趣的地方。哪怕是在無邊無際的海上航行,也好過在這裡停泊,至少在海上航行期間他們能有更多的時間待在甲板上享受海風和陽光。

    離開馬六甲港的時候,秦華成等人都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至少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不用再在船艙裡悶著了。不過就在他們覺得可以放鬆一下的時候,成大朋卻給他們出了一道難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 12:31
第1714章 見習期

    成大朋將這六人集中到一起,然後向他們提問道:“上船的時候我就已經告訴你們,在船上的日子時時處處都要用心觀察。過去的三天我們這艘船停靠在馬六甲港,你們六人一直都在船上待著,雖然白天不能在甲板上去活動,但也可以在船上其他地方自由走動。那我要問問你們,這三天裡船上卸了幾批貨,又裝了幾批貨?船上的人有多少下去之後就沒再上來,出發的時候船上又多了幾張新面孔?”

    誰也想不到成大朋會在離港之後突然提出這麼刁鑽古怪的問題,一時間都有些面面相覷,一般人哪會在沒有得到提示的情況下去注意這種無意義的細節,更別說還要進行統計了。

    成大朋的突然襲擊當然不是閒得無事,而是要借此來考驗這幫人是否有成為情報人員所需的天賦。他當然也不指望這些人能夠準確地統計出自己提問的數據,但如果有人主動在這個方面留了心,那在成大朋這裡肯定是大大地加分。

    眾人沉默了片刻之後,秦華成開口應道:“稟掌櫃,小人倒是大體記得一些,只是不知是否有誤。”

    “你先說來聽聽。”成大朋點點頭,對秦華成表示了鼓勵。

    秦華成道:“第一天卸船的是底艙裝的穀物,裝船的是一批棉布。第二天卸船的是前艙裝的香料,裝船的是大概一百五十桶葡萄酒,之所以記得這個數字,是當時聽一位水手大哥提到過。第三天卸船的是甲板上那一堆一直用油布蓋著的貨物,那天晚上去甲板透風就看到原來堆貨的位置已經清空了。第三天沒有裝貨上船,只在出發前向船上補給了淡水和食物。”

    成大朋一邊聽一邊默默點頭,對秦華成的描述表示讚許,雖說他的記憶還不算特別詳盡,離情報人員的要求尚有不小的差距,但能有這個心思就說明他的確是有這方面的天賦——哪怕表現得並不是那麼明顯。

    秦華成繼續說道:“至於有多少人下了船沒回來,船上又多了哪些新面孔,小人的確不知,因為很多人白天都在甲板上,只有夜間才回到船艙睡覺。不過小人倒是注意到船上的兩個廚子都換了人,先前那兩位老兄手藝真的差點意思,昨天上船這兩個廚子就好多了,至少飯沒有再夾生了。”

    “很好。”成大朋聽完之後終於是開口讚揚了秦華成的細心。他又看了看另外幾人,那幾人紛紛低下頭迴避他的注視,很顯然是因為沒有做到秦華成這般細緻而感到羞愧。

    成大朋道:“你們今後所要做的差事,概括起來無非就是‘用心’、‘細緻’四個字,只要能做到這兩點,大事可成。若做不到,小命難保!”

    眾人不敢應聲,只是靜靜地聽他訓話。這幾人都是被成大朋從苦役營裡提出來,自然明白擁有如此能量的成大朋不單單只是一名商人,而是替海漢官方做事的秘密官員。他們今後要是想好好的活下去,命運就掌握在成大朋的手上。當然或許其中會有人想著找機會擺脫成大朋的控制,但此時此刻誰也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不耐煩的神情。

    成大朋繼續說道:“我這個人做事講究賞罰分明,做得好的,自然有獎勵。秦華成,從此刻開始,你白天也可以到甲板上活動。至於其他人,從明天開始,負責在天明之前清洗甲板。”

    秦華成躬身謝過成大朋,對於另外幾人投來的火辣目光視而不見。他很清楚自己與這幾人並非夥伴,而是實實在在的競爭對手。成大朋最後會從六人當中挑選幾人不知道,但被淘汰的人就只能回星島繼續坐牢,這是秦華成絕不能接受的結果。他既然已經從那個地方出來了,就一定要贏下這場競爭,徹底與苦役營的囚犯生活告別。

    接下來果然便如成大朋所說的這樣,除了秦華成之外的其他五人都被趕回了甲板下的船艙,而秦華成則終於能在甲板上曬曬太陽了,要是再在潮濕悶熱的船艙裡窩著,他真的有點擔心自己會發霉。

    在離開馬六甲港之後,這艘船並沒有立刻折返南下,而是繼續沿著海峽航道向西北行進,前往蘇門答臘島北端的班達亞齊港。

    13世紀末***教便是經由班達亞齊傳入東南亞地區,後來這裡又成為了東南亞朝聖者乘船前往麥加的中轉站,被稱為“通往麥加的門戶”,ā lā bó商人在這裡設立了大量收購黃金、象牙和樟腦的商棧。到16世紀,班達亞齊成為了亞齊王國的首府,並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東南亞地區的胡椒貿易中心。

    而這自然也引起了西方殖民者的覬覦,亞齊國曾與葡萄牙和和荷蘭進行過多次戰爭,在16世紀至17世紀數次主動發起戰爭攻打葡萄牙殖民者統治下的馬六甲城,但都無功而返。

    雖說兩國之間的戰事已經延續了一個世紀,但貿易卻並未因此而禁絕,特別是像成大朋這種態度中立的跨國商人,不管是在馬六甲還是班達亞齊都會受到當地商人的歡迎。成大朋在這裡採購當地物產,順便賣出從巴達維亞運來的一些貨物,一進一出又能賺下不少。

    這次根本無需成大朋再作提醒,他所挑選的這幾個人都很是積極地開始記錄觀察到的各種信息。而有資格在甲板活動的秦華成所能收集到的信息,自然又要比船艙裡那幾位豐富得多。雖然更為直觀,但要記住的內容也相應地增加了許多,對於沒有接受過專業培訓的秦華成而言也有些棘手。

    秦華成先前能在馬六甲港通過成大朋設置的考驗,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確將成大朋在上船時的提醒放在了心上,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在從馬尼拉前往星島的航程中因為單獨關押太過無聊,便開始關注船上的各種細小動向,並養成了這種獨特的習慣。到了星島的苦役營之後,秦華成便將這種關注習慣放到了苦役工地上,當翻譯之餘也幫著統計一下犯人的勞動量。當日在馬六甲港留心這些信息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他也從沒想到自己這個習慣能夠誤打誤撞派上大用場。

    這艘船在班達亞齊停留的時間更長一些,除了處理貿易之外,成大朋還特地花了三天時間去拜會本地的社會名流和官員。這一方面是為之後繼續開拓貿易渠道打基礎,另一方面也是趁機收集本地的軍政情報。海漢目前在班達亞齊還沒有設立固定的情報站,所以只要有機會來到這邊,情報人員都會盡力收集各種信息,以豐富海漢情報庫的儲備。

    這種差事不需要三亞的總部安排,成大朋作為這個地區的負責人擁有極高的自主權限,只需在行動前向三亞報備就行了。即便他帶的這幫新人僅僅只是在見習培訓期,成大朋也可自行決定是否讓他們瞭解此行的意圖和接下來的安排。而作為被他看好的對象,秦華成在船隻停靠班達亞齊期間也得到了特殊的照顧——成大朋特地帶上了他作為隨從人員,前去拜訪本地的官員。

    成大朋在本地的人脈還極為有限,甚至連翻譯都是靠岸之後現找的,所以他能夠在短時間內約見到的官員界別也高不到哪裡去。不過成大朋深諳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倒也沒有急於直接去打通亞齊國上層的渠道,而是先將注意力放在基層官員身上,通過接觸來逐步瞭解亞齊國官場的生態,然後後再尋找合適的方法去拓展人脈。

    成大朋沒有向秦華成詳細解釋自己行事的理由和用意,只是讓他自己斟酌體會。而秦華成自知這種待遇難能可貴,絲毫不敢怠慢,成大朋在班達亞齊見的每一個人,說的每一句話,秦華成都字斟句酌,仔細品味其中含義,以此來揣測成大朋的目的。

    類似這種實習式的培訓方式,對培訓對象的提升無疑是最快的,秦華成跟著成大朋走訪了幾位本地官員之後,便已經基本瞭解了成大朋的操作手法,開始揣摩起了成大朋與這些官員磋商交易條件的內容。

    成大朋不但是海漢安全部的官員,同時也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以他在商貿方面的操作經驗,以及十分充裕的流動資金,想在班達亞齊這種地方打開局面真的極為容易。就算這些官員能夠抵擋住成大朋直接的金錢攻勢,也很難拒絕他為班達亞齊帶來的貿易,這可是實打實的政績,像成大朋這樣立場中立的跨國大商人為數不多,能抓著一個就已經極為幸運了。

    “巴達維亞距離這裡差不多有四千里航程,你可知我為何要親自跑到這裡來維護關係?”在拜訪完一名本地官員之後,成大朋向秦華成提出了問題。

    秦華成想了想道:“小人之前看到馬六甲海峽的海圖,星島在東南端,這班達亞齊在西北端,都是航道要隘,地勢險要,想必是掌櫃重視此節,才親自過來維護關係。”

    “你說對了前面一半,後面一半錯了。”成大朋更正道:“我的確很重視班達亞齊的情報工作,但我千里迢迢親自跑來這裡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我手底下可用的人有限。”

    秦華成默默咀嚼成大朋這話裡的意思,似乎有所收穫。成大朋在巴達維亞雖然已經經營出了自己的一套情報體系,但由於南海的區域太大,他指揮的人手根本就不夠把情報網絡部署到每個重要城市。像班達亞齊這種距離巴達維亞實在太遠的港口城市,根本就沒有在這邊部署人手,他也只能抽空親自跑一趟才行。

    不過這個區域沒有西班牙人的行蹤,秦華成略一思索,便也想到成大朋不會將自己派到這地方來,但成大朋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在暗示他以後有機會可以在外獨當一面,這對秦華成目前的處境來說算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蒐集情報這個工作,有很多技巧,但更多的是天賦,我認為你有一定的天賦。至於技巧,只有自己琢磨出來的才最好用,我可以演示給你看,但技巧怎麼用,在什麼時候用,那都是需要你自己去慢慢體會的事。”趁著工作間隙,成大朋也是不忘提點一下秦華成。

    秦華成道:“掌櫃用心良苦,小人自然識得,只是小人愚笨,光靠自己體會,學習進展怕是會很慢,讓掌櫃失望就不好了。”

    成大朋道:“人都是憋出來的,多給你一點壓力,也是希望你早日完成見習期。我在星島挑這幾個人,你的資質是最好的,但也還沒好到能讓我直接刮目相看的地步。總之這一趟你盡力多學一些,等回到巴達維亞,再教授給你們的東西就會比較枯燥難懂了。”

    秦華成聽得倒懂不懂,但他能感覺到成大朋對自己並無惡意,之後會學什麼複雜的技能,那也是回到巴達維亞之後的事情了,現在想太多也沒有意義。

    在班達亞齊停留了近一週之後,這艘福船終於完成了使命,離港沿蘇門答臘島海岸線南下。不過成大朋人仍然沒有安排直航巴達維亞,在途經勿拉灣的時候,成大朋又安排在這個地方停泊了一晚。

    勿拉灣是蘇門答臘島的主要港口之一,這裡主要出產棕櫚油和茶葉,不過成大朋在這裡停靠的主要原因並不是為了貿易,而是收集這個港口的地理水文數據。雖說海漢目前並沒有要對亞齊國發動攻勢的打算,但這種基本的情報蒐集工作卻已經是成為了安全部情報官員的習慣,只要有合適的機會,他們便會設法蒐集這類天然良港的相關信息。

    而秦華成也在停泊勿拉灣這短短的一晚內,學會了如何測量水深、洋流,記錄港口泊位等數據的方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 12:33
第1715章 掩護身份

    秦華成在馬尼拉生活的時候,可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替別國蒐集情報的探子,這對他而言實在算得上是一份很自由的職業了。不過這些天在成大朋手底下做事,他逐漸發現這個工作似乎也不是成大朋強調過的那麼危險,外邊的人只是將他們當做普通的商人看待,極少會感受到來自他人的防備和敵視。

    就像他們在勿拉灣測量水文數據,旁人都當他們是在釣魚,根本想不到從船上垂入海面的細繩其實是有別的用途。而水手們在碼頭上的活動也並非單純的上岸休整,他們各司其職,從港口附近的商棧、飯店、車馬行乃至妓院等地方,蒐集關於勿拉灣的各種信息,在船上彙總之後再慢慢拼湊出一個大致的情報框架。

    上至勿拉灣的貨物吞吐量,下至本地居民的人種構成狀況,各種各樣的信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集中到了成大朋這裡。對於海漢情報機關的這種信息蒐集能力,秦華成只能表示歎服,同時他也想到一個問題,當初海漢攻打馬尼拉之前,到底有多少效力海漢的探子潛伏在馬尼拉進行著類似的工作。海漢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打敗西班牙人攻克馬尼拉城,想來應該是離不開情報戰線所做的充分準備了。

    而當秦華成回憶馬尼拉戰事開始之前自己對海漢國的瞭解,卻發現幾乎是一片空白,西班牙軍中也只有那些曾經在台灣島和突襲三亞的戰事中與海漢軍有過交手記錄的人,才稍稍瞭解這個對手的情況。在馬尼拉開戰之前,秦華成自己也以為官方宣傳的“讓海漢人的鮮血染紅馬尼拉灣”會變成真實的狀況,但打起來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雙方的戰鬥力存在著明顯的差距,而海漢對馬尼拉進攻過程中頗具針對性的戰術部署更是突顯出了軍事情報的重要性。

    秦華成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到那場戰役中,但戰後他加入治安警就有了很多接觸內幕的機會,慢慢才瞭解到海漢在進攻過程中幾乎完美地避開了西班牙人寄予了厚望的港口岸防工事,並且在攻入城內後第一時間就摧毀了西班牙軍的幾處指揮所,這顯然不能用運氣好來解釋,天知道當時馬尼拉有多少探子在給海漢軍提供準確的軍事情報。

    當時秦華成完全無法想像海漢人是怎麼做到的,但如今有成大朋帶著他參與到蒐集情報的過程中,他才逐漸明白了海漢情報機構的可怕之處。按照成大朋所說,海漢根本就不打算對勿拉灣這種地方動武,但仍然會極為細緻地蒐集這裡的各種情報,那麼可想而知被海漢當作軍事打擊目標的地區,會遭受到何種程度的詳細偵察。

    在分析整理情報的過程中,成大朋也不忘向這些新人菜鳥介紹馬六甲海峽的國際形勢,柔佛、亞齊、北大年、葡萄牙……各國勢力在這狹長的海峽兩岸犬牙交錯,利益訴求各不相同。

    秦華成能聽懂的也約莫只有小半,以他的見識眼光,還很難理解這些國家之間的戰事和利益衝突的根源,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從中為海漢謀利。但他知道成大朋所傳授的內容將會是他今後一段時期的飯碗,須得好好掌握才行,不管當下是否能夠完全聽明白,先囫圇記在腦子裡再說。

    在完成了勿拉灣的情報工作之後,這艘帆船不急不慢地駛離了港口,繼續沿蘇門答臘島海岸線向東南方向行進。成大朋讓菜鳥學員們都來到甲板上,由指定的老水手教他們如何觀測海岸線並繪製海圖。

    “詳細的地圖是一切軍事行動的根本,我們海漢軍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因為我們有舉世無雙的地圖資料庫。你們要記住,我們每一次出航期間蒐集到的地理信息,都會補充到這個資料庫裡,成為今後開拓海上航路和制定作戰計畫的參考。”

    成大朋在培訓過程中也不忘隨時向這幫學員灌輸海漢情報體系的強大,不過他所說的倒也並非吹牛,海漢所擁有的地圖庫信息量之大,在這個時代的確是獨一無二。歐洲航海家們還在不斷探索陌生海域的時候,海漢就已經擁有了全球範圍的標準海圖,這對於不斷向外擴張統治區域的海漢來說,的確算得上是一個看家法寶了。

    由於有了地圖資料庫的存在,對海漢的航海家和水手來說就基本沒有完全陌生的海域了,像成大朋這樣的情報人員對陌生地域的偵察,其實也只是對已有資料庫的進一步完善和修正而已。

    數日之後,這艘船途徑勿裡洞島時,成大朋下令靠岸停船,並組織了一次特殊的參觀活動。參與活動的就是他所挑選的六名學員,而參觀對象便是本地的錫礦。

    海漢在邦加島、勿裡洞島兩個相鄰的島嶼上都在開採錫礦,其中又以勿裡洞島上的錫礦規模稍大一些,在這裡勞作的礦工,基本沒有海漢籍的人員,全是奴隸和被判了重刑的苦役犯人。前次在星島苦役營中策劃暴動而被抓捕的那幫西班牙囚犯,便是全都送到了這個地方。

    相比星島苦役營,勿裡洞島的錫礦才是真正的死亡之地,礦工們每天都要下到近五十米的地下,僅憑微弱的照明進行開採,再靠著手推肩抗把錫礦礦石運至地面。凡是送來這裡勞作的人員,基本還有沒有誰是脫身成功的,由於比較極端的勞動和生存條件,幾乎極少有人能在這地方存活一年半以上。

    成大朋安排這個參觀活動當然不是為了讓學員們瞭解錫礦的採掘過程,而是要以這裡的礦工囚徒的處境為新鮮的例子,讓他們加深對安全部內部規矩的理解。無論多麼詳細的語言解釋,都不如親眼來這裡看看礦工們的處境來得直觀有效。

    秦華成在這裡見到了不少熟面孔,被他送來了這裡的那一批西班牙犯人,才過了短短數日時間,這些西班牙人的狀況就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精神呆滯,兩眼眯成一條縫,話語極少。據成大朋的結束,這都是長時間在黑暗封閉狹窄的地下礦井中勞作所產生的影響,這種影響可不僅僅只是生理上的,同時也會在心理上起到不小的作用——據說還有專門的人員負責研究這方面的理論。

    秦華成看到這些變得遲鈍呆滯的西班牙人,很難將其與之前那幫在星島苦役營策劃暴亂的好事之徒聯繫到一起。不過他對自己的作為並不感到愧疚,如果不把這些人送到勿裡洞島來當礦工,那麼他自己在苦役營的日子就會很難過了,如今他至少成功拯救了自己的命運。當然了,他也能夠理解成大朋帶自己來看這些人的目的所在,無非就是殺雞儆猴,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命運是在海漢的掌控之中。

    邦加勿裡洞島所產的錫礦石都是在本地進行初步冶煉,去掉其中的雜質,然後將錫石和焦炭、石灰石放在一起燃燒,得到金屬錫。這些純度較高的錫會被運回海漢國內,一部分製成錫器,另一部分則是用於製成青銅,專門用於製作炮管和機器軸承,對海漢執委會近年所倡導工業化是必不可少的戰略物資之一。

    “礦藏資源,特別是金屬和煤炭,對我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原材料,所以有關礦藏的信息,也是你們今後需要重點關注的範圍。”

    秦華成一邊聽成大朋的解說,一邊暗暗將這番告誡記在了心中。自從離開星島之後,每天所接受的信息量都是大得驚人,秦華成甚至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記住了那麼多的知識。

    離開勿裡洞島之後,秦華成所乘的這艘船便一路向南,用時一天半抵達了巴達維亞港,回到了它的出發地。

    巴達維亞在幾年前曾遭受馬打藍軍的徹底破壞,在擊敗了馬打藍人的攻勢之後,巴達維亞港經歷了為期兩年的重建,並且將建設規模進一步提升。如今的巴達維亞港不但恢復了往日的生氣,而且貨物吞吐量有相較過去還有了明顯的增長。

    這一方面是得益於荷蘭人對巽他海峽的經營越發熟練,由東印度公司承運,從印度洋方向進入南海的貨物比起前些年有了明年的增加,而其中又有相當一部分通過海漢轉賣到了北方的大明等國家,重新盤活了荷蘭在遠東地區的貿易路線。雖然荷蘭商人在大明海岸線附近就剩了台灣島上的大員港,但如今航行在巴達維亞至大員港的商船比過去增加了至少三倍,而由此所產生的利潤也都反哺到了巴達維亞的戰後重建上。

    成大朋目前在巴達維亞所經營的產業已經遠不止當初的糧食生意而已,但凡是能賺錢的生意,他幾乎都有涉足。不過這些生意大多並非他獨資經營,而是以入股或者合股的方式,與其他人合作操辦。當然了,成大朋的合作對象都並非普通人,幾乎都是東印度公司的各級官員,以荷蘭為主。毫不誇張地說,對巴達維亞的一部分荷蘭官員們來說,成大朋就是一個商業奇才式的存在,不管做哪一行都總是賺得盆滿缽滿,與他合作幾乎就能跟賺錢劃等號了。

    成大朋的成功固然有他本身所具備的商業天賦,但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背後有海漢國的強大的財力和情報體系作為支持,他所作出的商業決策幾乎都有來自海漢商業部提供的參考,有些經營措施甚至根本就是來自於商業部的指示。依託於海漢和大明巨大的消費市場,成大朋在外貿方面的利潤就足以補貼其他經營項目可能產生的虧損了,因此那些與荷蘭官員聯手經營的項目,在賬面上是絕對看不到虧損的存在。

    雖說這其中不免有一些項目是貼錢在經營,但從情報工作的角度來說,這種花錢維持人脈的做法卻是再正常不過。而且成大朋在巴達維亞經營了數年,其成效也已經十分明顯,他要是有什麼事情,巴達維亞至少有一半的官員都會選擇站在他這一邊。

    與成大朋一起返回巴達維亞的這幾名學員沒有得到什麼休息的時間,便立刻被打散分配到了成大朋名下的各項產業中去。不過他們的工作分配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負責商品的推銷。有些是在店面內經營,有些則是需要走出去拜訪客戶,成大朋希望通過這樣的安排,讓手下的這些學員們能夠更快地熟悉商業規則,儘早進入他們的角色。

    成大朋招募這批人的目的是為了派去查探西班牙人的情報,而成大朋給他們準備的掩護身份都是與經商相關,對於商業運作越是熟悉,將來就越是能將真實身份隱藏得好。當然如果其中有人在這個學習環節暴露出來對商業環境的嚴重不適應,那成大朋也會毫不客氣地將其淘汰掉。

    秦華成其實算不上是一個適合做買賣的人,否則他在馬六甲的時候就不會被兩名老狐狸開出來的條件給唬住。但如今是趕鴨子上架,不學就得回去蹲大牢,他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當個認真的小學徒。秦華成被分配到了一間米行,負責帶他的掌櫃是個正兒八經的生意人,進門就先告訴他當初大掌櫃成大朋在巴達維亞立足是何等不易,如今卻已經掌握了巴達維亞近三分之一的糧食市場,可以說跺跺腳就能影響本地的糧食行情。

    秦華成很懂事地配合著一起吹捧了一番成大朋的業績,末了那掌櫃還對他這個新人能跟著成大朋出航到班達亞齊頗為羨慕,畢竟這種待遇就連老員工都未必能夠爭取到,而這個據說是在星島臨時招募回來的年輕傢伙卻陰差陽錯地跟著出了一趟外務,回來就被分配到了大掌櫃的發家買賣,也足見他受到重視的程度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6 15:50
第1716章 培訓期

    按照成大朋的指示,秦華成自稱過去是僑居於馬尼拉城,後來因為戰事將近便舉家從馬尼拉遷出逃難,幾經周折之後到了星島,又被成大朋招募來了巴達維亞這邊。這個米行掌櫃並非安全部的成員,所以對於秦華成這個“學員”的身份倒也沒有過多的懷疑,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培訓上,而非八卦秦華成的家世背景。

    當然了,如果秦華成願意主動談及這些事,他倒也想知道大掌櫃成大朋選中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不是有其他的客觀因素——比如秦華成的家世顯赫,亦或是有獨到的貿易資源,能對成大朋名下的生意起到幫助。

    秦華成當然並沒有米行掌櫃所想的這些背景和本事,他被成大朋派到米行來實習,目的並非真要讓他學習怎麼做糧食生意,而是要理解糧食貿易是如何運作,通過這個行當能接觸到哪些層面的信息,以及如何通過糧食供應去影響一個地區的發展走向。如果只是單純地講述這些理論,秦華成能學到的東西必然十分有限,而接觸到實務就不同了,他能從米行日常經營學到的東西可能比他自己想像的更多。

    但將秦華成安排到米行,所學的也僅僅只是情報人員培訓過程中的初級課程而已,只是成大朋所能提供的培訓條件比較有限,而他也不是那麼善於傳授理論方面的東西,所以在巴達維亞培訓新手,他就只能將名下的這些產業和機構當作主要培訓場所來使用。至於學員能夠從中學到多少技能,很大程度上還得要視其天賦而定了。

    當然了,成大朋也沒指望通過自己就能將物色的人選全部培訓成諜報戰線上的高手,這些人天賦各有差異,也未必人人都適合幹這行。就算成大朋自己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但他的培訓手段對一些腦子不夠用的學員也不見得管用。

    秦華成的資質,其實在成大朋看來頂多也就是及格線上,離優秀的標準還相差甚遠,不過此人有一些硬性條件的確是滿足成大朋在所謀劃的偵察方向,比如他嫻熟的西班牙口語,以及對西班牙人方方面面的瞭解。這種人在馬尼拉那邊或許一抓就是一大把,但在巴達維亞這邊卻肯定算是稀缺資源了。而與他一同被挑中的另外幾人在某些方面都有明顯的短板,要麼是西班牙語不夠純屬,要麼沒有太多跟西班牙人共事的經驗,抑或是在收集情報方面缺乏敏銳的嗅覺。

    這些缺陷有些可以通過培訓來慢慢改善,有些卻是很難再有改變的成效。秦華成矮子裡面選高個,已經算是這批召回來的人裡面綜合條件最好的一個了。成大朋也指望這個出身於西班牙殖民地的漢裔能在經過培訓之後迅速成長起來,不然他針對西班牙制定的情報偵察計畫根本就無從展開。

    成大朋名下的糧食貿易是他在巴達維亞的主要產業之一,當年巴達維亞戰亂期間僅有一家鋪面的大成米行為荷蘭人提供了最基本的糧食保障,而如今大成米行不但是巴達維亞經驗規模最大的米行,同時還擁有附近四千餘畝糧食作物,可以在本地實現一定程度上的自產自銷。

    荷蘭人對成大朋組織屯田的行為非但沒有絲毫懷疑,更是給其大開綠燈,讓成大朋能夠以極低的地價獲取到大片耕地。當然了,這種優惠也並非毫無條件,這些土地上出產的糧食,同等價格下必須優先供給東印度公司收購,以作為官方儲備糧來穩定本地的糧食市場。

    這樣看似降低了成大朋控制的糧食貿易自由度,但卻坐實了他官方指定糧商的身份,如果說在此之前他能影響本地民間的糧食市場,那現在就可以直接對官方的糧食價格控制產生影響了。而因為官方優先採購權所失去的那部分利潤,能夠換來這樣的影響力,在海漢的角度而言是千值萬值的買賣了。

    巴達維亞雖然是荷蘭人控制下的殖民地,但其糧食市場的走向卻有相當一部分是控制在海漢的情報機關手上,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非常奇妙的局面。成大朋在當地苦心經營數年,才達成了這樣的效果,而其中與東印度公司所產生的利益糾葛更是紛繁複雜,他希望將秦華成安排在米行之後,能通過日常業務的接觸,盡快理解大成米行與東印度公司的這種利益關係,並學會利用這樣的關係去蒐集對方的政經情報信息。

    “東印度公司向米行採購糧食的價格、數量、時間等等,都可以用來推斷其施政方針和官方的經濟動向,而且這些都是第一手的數據,可靠度非常高,花時間精力去蒐集這類情報就非常划算。具體的推斷方法,之後會傳授給你,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記住哪些是價值的重要數據,並且學會週期記錄這些數據。”

    成大朋對秦華成要在米行培訓期間達成的目標制定得非常清楚,不過秦華成具體能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成大朋其實也沒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華成到米行實習的第三天,便正好遇到了東印度公司下屬的糧食署來大成米行預購今夏出產的稻米。來者是一名荷蘭官員,但在米行掌櫃面前十分客氣,絲毫沒有頤氣指使的表現,這讓旁邊的秦華成頗為驚訝。要知道在馬尼拉,西班牙人和漢人完全是兩個階級,西班牙官員絕不可能在漢裔商人面前保持這麼謙卑的態度。

    彷彿是猜透了秦華成心中所想,趁著談話間隙,掌櫃給他解釋了一下為何來訪的西班牙官員會表現出如此低聲下氣的態度。

    “今夏出產的糧食,如果荷蘭人不出面收購,那我們肯定會在投入市場時拉高價格,到時候整個巴達維亞的糧食價格都會上漲。即便他們想按照約定優先於其他購買者收購我們的糧食,那賣不賣,賣多少,自主權也依然還在我們手中。如果來聯繫業務的官員態度不好,那我就直接拒賣,他們最終還是得拿更多的錢來收購夏糧。”

    掌櫃的話基本解釋清楚了荷蘭人的態度究竟是為何原因,簡單的說就是海漢的糧食生意已經到了店大欺客的程度,即便是主動登門採購糧食的巴達維亞官員,也必須要在大成米行掌櫃面前保持謙卑的模樣。

    秦華成真是很想去問問荷蘭人,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所採購的糧食竟然全部是來自海漢人,不知會做何感想。而他也不得不承認,海漢所採用的這種經濟滲透很有效果,荷蘭人即便意識到了這是海漢的手段,但想擺脫這種間接控制可不是短時間內能辦到的事。光是這幾千畝田地出產的稻米和其他糧食作物,就足以讓本地的糧食價格發生劇烈動盪了,更別說海漢還會從安南、佔城等國調配糧食來保證大成米行在巴達維亞糧商中的絕對控制力。

    所以在與這名代表東印度公司的官員會談過程中,米行掌櫃基本全程都佔據著主動位置。雖然荷蘭官員提出的收購申請是被接納了,但米行掌櫃對價格卻是咬死不讓,一定要按照成大朋事前吩咐的標準去執行。

    雙方的會談持續到了飯點上,米行掌櫃故意不留客,那名荷蘭官員只好是主動告辭了。不過雙方都很明白,最主要的問題其實已經談妥,而剩下的價格、交割方式等細節,也都只是走走形式的爭論而已。幾年合作下來,這些細節上的來回爭奪也就成為了雙方為自己爭取主動地位的一種象徵罷了。米行掌櫃跟經辦此事的荷蘭官員必須要作出爭鋒相對的姿態,來證明自己在辦理這件事過程中的盡心竭力。

    而真正主事的成大朋和東印度公司高官對此也心知肚明,並不會為此就產生對立情緒。每年談完糧食收購交易之後,成大朋還會跟東印度公司的高官共進晚餐,慶祝雙方的合作順利完成——順便將糧食採購的回扣塞給對方,糧食價格拉高之後的得益者,可不止是大成米行一方,“雙贏”才是大家的目的。

    米行掌櫃很隱晦地提及了這些交易内幕,秦華成聽了之後也不禁感慨成大朋的經營手段靈活,如此這般操作下來,也就難怪大成米行能在巴達維亞的糧食市場上呼風喚雨了。

    不過秦華成還是有不能理解的問題:“既然米行是以市場價把糧食賣給荷蘭人,之後還要返利一部分給他們作為回扣,那算下來豈不是少了一大筆利潤,年景不好說不定還得虧錢吧?大掌櫃是個精明人,為何一定要做這賺不了什麼錢的買賣?”

    那米行掌櫃哼了一聲道:“這就是你目光短淺了,連這糧食都交予我家經營了,可見荷蘭人對大掌櫃的信任程度。賣糧食給荷蘭人的確賺不了什麼錢,但靠著糧食買賣維持的這份關係,一樣可以從別地方把這份錢賺回來。”

    除了糧食貿易之外,成大朋的生意幾乎涉足了巴達維亞的方方面面,甚至名下還有一支施工隊承接本地的基建工程,最近正在施工的項目便是巴達維亞城東的炮兵營地。天知道成大朋是如何拿到了這種工程,總之這個工程做下來,關於東印度公司的火炮情報就又順利更新了一波。

    正如米行掌櫃所說的那樣,只要得到了官方的信任,成大朋要從其他領域賺取豐厚收益並不困難。如今“大成”這個招牌在巴達維亞本地的影響力之大,甚至並不亞於荷蘭人了。

    如果是以商人的標準來衡量成大朋,那麼他無疑已經可以劃到“成功人士”的那一類了。以另一重身份來看,也是功勞不斷,就連執委會也對其稱道有加。但成大朋自身還是並不滿足於現狀,仍然希望能在情報戰線上也擁有如同商場上這樣的影響力,而實現這一目標的具體體現,便是在南海親手建立起一張東起蘇門答臘島,西至班達海的巨大情報網。

    要建立如此之大的情報網,除了經費方面的問題之外,還有一點就是人。這麼大的範圍需要多少情報人員才能有效地運轉起來,三百人還是五百人,就連成大朋自己心裡都沒有一個確切的數目,但他目前手下能直接指揮的人不過數十,所覆蓋的範圍也還只是爪哇島為中心的區域,距離目標尚遠。

    成大朋對此也頗為心急,所以才會瞅空子親自跑到星島去招募自己所需的人手。而秦華成算是成大朋這種私心的直接受益者,一下便從戴罪之身搖身一變成了海漢特權機關的見習人員。雖然秦華成這種特招的人員在內部地位上遠不及根紅苗正的正式員工,但如果他真能在成大朋的計畫中發揮出應有的作用,那成大朋肯定也不吝賞他一個正式的編制。

    在進入米行實習一週之後的某個晚上,成大朋突然讓人將秦華成接到了城外某處莊園內,在這裡他見到了與他一同出自星島的另外幾人,不過少了其中一人。

    “我想你們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會突然被召到這裡來。”成大朋一邊說一邊環視眾人臉色:“你們可能也注意到少了一個人,今天叫你們過來就是因為他的事情。”

    成大朋說罷拍了拍手,便有人拉開了房間中間的幕布,原來幕布後面還有另一個房間,那個先前沒有見到的人便在其中,被綁在了一個豎起的木架子上,嘴裡塞了麻核,一臉驚恐模樣。

    “我把他派到一間典當行裡實習,這才不過七天時間,他就已經貪污了四十多枚銀幣和三件當品,看樣子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所以我決定放棄他,並且加以懲戒,讓他以後都沒法再伸手去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成大朋打個響指吩咐道:“把他兩隻手都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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