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11
Babcorn 發表於 2019-1-6 15:53
第1717章 殺雞儆猴

    眾人皆以為成大朋只是說說而已,畢竟聽起來這人犯下的事也不算太大,要砍手實在太誇張了一點。但當一個戴著灰布面罩的大漢提著一把大號剁骨刀進來,他們才意識到這可不是在鬧著玩,而是真打算要剁掉那人的手了。

    這幾人雖然一開始還有些互相提防,保持著競爭的心態,想著要擠掉別人來換得成大朋的器重,但這些心思到了巴達維亞之後就淡了,成大朋將他們分到了不同的地方接受培訓,平日幾乎沒什麼照面的機會了。而這種情況下他們反倒惦念起同是出身於星島苦役營這段香火情,有了互相照應的心思,當下便開口替犯事這人求情,希望成大朋能夠從輕處罰,哪怕是將他送回星島去繼續服刑也好——這兩隻手要是沒了,人可就徹底廢了,今後怕是只能乞討為生了。

    成大朋聽完他們的求情之後才開口應道:“事情確實不大,他貪的東西也值不了多少錢,如果真是典當行的夥計幹了這種事,我頂多就是讓他賠錢走人,可能都不會去報官。但他是普通夥計嗎?幹這行只要貪錢好色,最後必然會出事!他日後若是為了錢財出賣同事,你們還會為他求情嗎?要是出賣的是你們當中的人呢?”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他們倒是沒有想過如此嚴重的結果,但成大朋把事情往這個方向引領,很顯然是不打算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自從離開星島之後,他們雖然逐漸適應了成大朋的上司身份,但要說有多敬畏倒也未必,因為成大朋看起來就是一個生意人模樣,跟“心狠手辣”這類形容基本沾不上邊。但這一刻眾人突然意識到,成大朋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而是海漢派駐到荷蘭人地盤上的諜報頭子,在這個職位上如果做不到殺伐果斷,那怕是早就已經死過百八十回了。

    雖然成大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向他們傳授安全部對內的懲罰機制,但就算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知道,情報部門對於出賣組織的叛徒會有何等嚴苛的刑罰。而他現在要拿這個貪財的倒霉鬼來開刀,其目的多少也是要藉著這個事情來警告另外這幾名學員,以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眼見這幾名下屬沉默不語了,成大朋也沒有留給他們太多時間去思考這其中的得失,便下令行刑。那蒙面大漢將綁在木架上那人的鐐銬收緊,讓其無法動彈,提刀在那人手腕處比劃了一下大致位置。眾人還以為他要先配合成大朋嚇唬一下受刑者,想不到他提起刀來便是直接一刀重重地剁了下去。

    便聽得一聲慘嚎,那人的手掌已經被剁了下來,只剩一點點的皮肉還連在手臂上,於是行刑者又補了一刀,手掌合著血水啪地一下掉到地板上,場面十分血腥。那行刑者拿了一塊紗布裹到受刑者手腕的傷口處,然後用繩索紮緊,以此來起到止血作用。不過這種止血方式的效果並不理想,從傷口處噴湧而出的鮮血迅速浸透了紗布,然後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板上。

    親眼見到這一幕的秦華成等人不禁都為之一顫,他們當中也有人上過戰場見過廝殺,但像這樣毫無還手之力的行刑卻又是另一回事了,其殘酷之處,也只有親歷者才能真正感受到。

    然而行刑還並未就此結束,成大朋下的命令是要將其兩隻手都剁下來,而這才僅僅完成了一半。那帶著面罩的行刑者塞了一顆麻核到那人嘴裡,讓他叫不出大的聲響,然後提著跺骨刀又走到了另外一邊,如是操作將另一隻手也給剁了下來。

    雖說巴達維亞此時的溫度已經不低,但秦華成卻覺得自己如墜冰窖,渾身冷得直發抖。他膽子其實不算小,否則也不會在馬尼拉幹出了那一檔子事情把自己送去了流放,但如此血腥的場面,對他的確是造成了不小的刺激。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規矩在任何時候都很重要。我今天叫你們來這裡,就是要你們看看壞了規矩的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成大朋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格外冷漠,但誰也不敢出聲打斷他。

    “我把你們從星島帶出來,還一直沒有正式地給你們立過規矩,那就借用今天這個特殊場合,給你們大致說說哪些是要必須遵守,一旦違反就有可能會弄出人命的鐵規。”

    安全部的規矩,最主要的部分便是保密措施以及效忠海漢,這兩個大項中任意觸犯一項,就有可能是死罪了。至於禁止貪污公款,那也是被劃入了效忠海漢的範圍中,一旦違反也同樣會遭到嚴厲的懲戒。而關於這些規章制度,安全部都有明確的書面描述,甚至還有為此專門印刷的小冊子,以便於各級官員學習。

    不過成大朋並未完全按照那些書面的東西來向下屬灌輸安全部的制度,他所強調的主要還是保密和忠誠,至於其他的規定,都可以參照實際情況來選擇性地執行。

    “但你們要記住,選擇執行不是讓你們選,而是遵守上司的指令。以錢財為例,只要我發話了,金山銀山你都可以往自己家裡搬,但要是我沒發話,就算一個銅板也不許貪!”

    成大朋不會給自己下屬在執行任務期間留出太大的彈性空間,特別是這些尚處於培訓期的新人菜鳥,一旦有了迴旋餘地,那執行任務的標準肯定就會開始打折扣了,而這絕非他想看到的局面。他要的是建立個人權威之後的如臂指使,是下屬們對命令的絕對服從,至於自由發揮的空間,那還是等他們從菜鳥成功進化成老鳥再說吧。

    秦華成不時地看兩眼那被行刑的倒霉鬼,一開始還能聽到痛苦的呻吟聲,後來可能是痛暈過去了,直接就沒了聲息,只看到兩邊手腕處包著的紗布仍在不停地向外浸出血水。秦華成忍不住會想,這要是一直血流不止,會不會就因為流血過多死在這裡,那樣也太冤了一點。

    “……如果他今天死在這裡,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你們去同情!”彷彿是看透了秦華成等人的想法,成大朋突然話鋒一轉又回到了當下的環境中:“今後你們執行任務期間,遲早也會遇到需要作出生死抉擇的時候,當然這種抉擇不見得是要你自己去死,而是要犧牲其他人的性命去達成某種目的,那你們就得作出評估,是否值得這樣去做。如果今天這個行刑場面能在今後的十年、二十年都印在你們的腦子裡,那用這條命換來的結果就是值得的。”

    成大朋的這種說法如果以正常人的思維去評價,那無疑算是極為偏激的言論了,畢竟人命關天,誰也沒有理由拿別人的性命去實現自己的某種目的。但安全部這個特殊機構所掌握的權限,執行的任務,工作的方式,都不能以常理來看待,而成大朋的理論就非常現實,一切以實現任務目的為優先考慮,哪怕是為此付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眼看著自己認識的人落得如此下場,眾人不免都會有一點物傷其類的悲哀,假如自己有朝一日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亦或是執行的任務需要自己做出犧牲,那想必下場也不會比這人好到哪裡去。

    成大朋設下了今天這個局給新招募的下屬們立威,自然也會注意對他們的情緒進行引導,否則只是一味地打壓,很容易讓這些新人的情緒跑偏,對這份職業的前景產生悲觀想法。所以在對生死選擇表明觀點之後,成大朋迅速就轉移開話題,大談情報機構為海漢國發展壯大所立下的汗馬功勞,並且毫不避嫌地以自己為例,向他們證明幹這行一樣能做到名利兼收,權錢一把抓。

    “我們這個衙門,從來就沒有預算緊張這種說法,經費方面都是由執委會直接劃撥,你們今後開始領餉錢就知道我所言非虛了。而且只要你們有能力,自己動手搞錢也不是不行,比如我在巴達維亞經營的產業規模,早就超出了上頭的預期,經營收入也十分豐厚,除了蒐集情報,每年還能向國內繳納一筆數目不小的稅賦,上面也就默許了我在這邊自主經營生意,做一個貨真價實的富家翁。”

    成大朋以自己為例,無疑是具有極強的說服力,畢竟他的富庶可不是裝出來的,只要到了巴達維亞,市面上極少會有人不知道大成行的成大掌櫃。不過成大朋的這幾位聽眾都忽略了一個事實,能夠在巴達維亞這邊當上大富翁,可並不是情報人員的必然出路。俗話說時勢造英雄,成大朋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也是多重巧合共同作用之下的結果,而並非完全由他個人努力所達成。

    當年若非馬打藍軍攻打巴達維亞城,成大朋也很難混到巴達維亞第一糧商的地位,而安全部認為介入戰後重建能夠為海漢爭取到更多的利益,於是便劃撥了更多的資源交給成大朋在當地運作,由此才讓他從普通商人逐漸爬到了跨國商業大鱷的位置上。而成大朋在此過程中結識了不少東印度公司的高層人物,所收集到情報價值也的確為海漢在南海地區的決策提供了有力參考,安全部認為他的能力和忠誠值得信賴,才會充分放權給他,由著他在巴達維亞這邊自行運作。

    而其他情報人員想要以他為榜樣目標,除了合適的時機之外,還欠缺的一個重要條件便是安全部投注在個人身上的巨大資源,像成大朋這樣以商人身份潛伏在某地的情報人員,因為投入成本太高,一個地區往往也就一兩人而已。比如同樣是以商人身份潛伏在馬尼拉的冉天祿,其情況也是與成大朋類似。如果沒有來自海漢國內提供的資源,想混到富甲一方談何容易。

    當然了,即便是明白其中的不易,對秦華成這類剛剛入行的新人來說,成大朋這種榜樣的力量依然是巨大的。不管是作為特權機構的區域主管,還是生活富庶的商人,這兩重身份無疑都讓人十分羨慕。而秦華成等人的出身基本都只能算是普通,無權無錢無背景,成大朋就是他們目前所知的最好的職業模版了。

    成大朋對他們的訓話持續了大約一個多小時,而那個被砍去雙手的倒霉鬼便被一直擱置在旁邊。成大朋也沒有讓人去對他的傷口作進一步的處理,便聽那人醒轉了幾次,呻吟幾聲就又疼暈了過去,讓旁觀者無不側目。秦華成當然明白成大朋這是有意為之,就是要讓他們充分感受到這樣的痛苦,並以此作為警示。

    “你們回去之後,再好好想想我今天所說的這些話。我也不是要逼迫你們為國效力,如果有誰不想幹下去,我可以再送他回星島去繼續服刑。但決心要留下來的人,就得好好幹,誰要再想偷奸耍滑,下次就不是砍掉兩隻手的懲戒了!”

    成大朋一邊說一邊環視眾人,見沒有人再敢提出質疑,這才點點頭道:“好!既然各位都選擇了要留下,那今後就看你們的表現了。順便說一句,你們當前各自接受培訓的職業,一個月之後也是要接受相應的考核,若是過不了關,也還是得送回星島去。所以,各位好自為之吧!”

    成大朋說完便離開了這間已經充滿了濃鬱血腥氣的屋子,之後有人進來讓秦華成等人離開。到了室外深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之後,秦華成才總算從剛才的壓抑狀態中得到了緩解,而他們之中自控力稍差的人,終於是忍不住了,扶著一棵樹吐了個痛快。

    秦華成回到米行也不敢聲張自己的經歷,趕緊先回房換了一身衣服,以免身上沾染的血腥味道被旁人聞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9-1-6 15:54
第1718章 入行不易

    情報戰線上的殘酷之處,並不比兩軍廝殺的真正戰場差多少,甚至有時候對人性的考驗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在一線工作的諜報人員,如果沒有堅強的心志將很難長期堅持下來。成大朋從星島招募的這些人到底能不能用,其意志品質也是一個必須要考校的條件,如果連些許血腥場面都頂不住,那日後要是被對手抓到,肯定稍加拷問就會把所知的一切全都招了。

    今天安排這個行刑場面,成大朋也是有心要考驗一下這些人的心理素質,不過菜鳥們的反應似乎還算不錯,至少沒有人當場就立刻出現暈厥嘔吐之類的反應。雖然有人事後還是出現了比較嚴重的生理反應,但在成大朋看來已經是情有可原了。想當初他第一次見識到行刑場面,對那種殘酷場面所產生的反應可比秦華成等人劇烈多了。

    作為一名從業多年的情報官員,成大朋直接或間接地瞭解過不少諜報人員變節的案例,比如安全部裡主管大明相關情報事務的大明司司長李清揚,就曾是大明錦衣衛的一名百戶,後來潛入三亞時失手被擒,最後變節加入了海漢安全部。而李清揚對於這段歷史並不避諱,更是以自身對錦衣衛的瞭解,為海漢在情報戰場上多次贏得了與錦衣衛的交鋒。甚至連安全部後來策反大明情報人員的操作方案,也都是由李清揚親自制定。

    以進入海漢安全部任職的資歷而論,成大朋算是李清揚的後輩,他也看過李清揚撰寫的策反方案,簡單概括下來其實就四個字——威逼利誘。而這樣的操作並不只是用來策反敵方的情報人員,同樣也可以作為己方情報人員的培訓項目,以增加他們的忠誠度。

    成大朋今天所安排的這場行刑,就是“威逼”策略的一種手段,不過僅僅只是心理方面的影響,對秦華成等人倒也沒有實質性的威脅。而相應的“利誘”手段,其實已經在對這些人展開了,那個被成大朋下令剁去雙手的倒霉鬼,便是因為克制不住自己的貪念所導致的嚴重後果。

    而秦華成等人沒有出事,倒也不是他們的抵抗力有多強,只是各自所待的環境不同,有些人還沒有遇到能夠貪墨財物的機會。比如秦華成在大成米行待這幾天,還在接受關於糧食貿易的培訓,就沒有真正接觸到銀錢交割的機會,自然也談不上貪污。不過成大朋既然要對他們進行綜合培訓,自然也安排了許多相應的手段對其進行考驗。

    秦華成回到米行之後,雖然感覺有些不適,但為了避免引起別人注意,換完衣服出來還是堅持繼續做事。大成米行這邊給他安排的工作其實挺輕鬆,就是協助主事的王掌櫃處理一些糧食買賣的契約文書,這樣王掌櫃就可以隨時給他講解這個行業中一些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

    秦華成對於契約文書這些東西的處理並不擅長,否則他當初在馬尼拉就不會在合作中吃大虧了,但現在這是他吃飯的本事,就算看到這些東西十分頭疼,那也得硬著頭皮上。

    今天王掌櫃交給他的是三份來自本地的糧食契約,兩份買進一份賣出,都需要對其內容進行審核,之後便會由王掌櫃出面去與對方簽約。秦華成要做的,便是查看契約內容有什麼不盡不實之處,如果有漏洞要及時找出,以免米行在交易過程中蒙受不必要的損失。

    秦華成雖然是個菜鳥,但當他仔細看過這幾分契約之後,還是從中發現了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便拿去找王掌櫃問個究竟。

    “王掌櫃,這幾份契約上所標的價格怕是有些不對。”秦華成向他指出了自己的發現:“這買進的糧價為何與賣出價相差無幾?那這交易豈不是就在米行這裡過一道手,我們不但從中賺不了錢,還要貼運費成本進去?”

    王掌櫃看了他一眼,見他迷茫的神情也不似偽作,這才向他解釋道:“這兩份我們買進糧食的對象,你可看清楚了。”

    秦華成點點頭道:“兩家都是巴達維亞本地的農場,小人看清楚了。”

    “那這兩家農場的主人,你知道是誰嗎?”王掌櫃繼續問道。

    秦華成皺了皺眉,心道這大概便是價格古怪的原因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搖頭道:“小人不知,還請掌櫃指點。”

    王掌櫃道:“這兩個農場的主人,以前都是米行的老夥計,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秦華成道:“那米行從他們手裡高價購入糧食,應該不止是為了照顧他們的生意吧?只是小人愚笨,還是想不通其中關鍵。”

    王掌櫃道:“這道理其實一說就明白了,糧食的收購價高,那是做給外面看的。大成米行是巴達維亞本地最大的糧商,我們的收購價就是市場指導價,拉高市價之後,賣給荷蘭人的糧食,他們總不可能讓我們虧本賣,頂多也就是不賺錢平過給他們。但看起來不賺錢,實際上還是賺到了錢,你明白了嗎?”

    這番話很是有些彎彎繞繞,秦華成花了幾秒鐘才理解了王掌櫃所說的意思。按照雙方的約定,大成米行賣給東印度公司的糧食只能按照市價走,這樣米行就基本賺不到什麼錢,但米行故意讓本地產出糧食的農場提高田間收購價,這樣一來市場價也水漲船高,就算照著田間收購價賣給荷蘭人,米行也依然是有賺頭的。

    秦華成道:“那荷蘭人為何不繞過米行直接向這些農場提出採購?那樣他們還可以壓一壓價。”

    王掌櫃道:“原因有二,一是這些農場不會直接向荷蘭人出售糧食,即便不是聽命於我們的農場,也會擔心我們故意打壓糧價,別忘了米行名下還經營了好幾千畝糧田,每年的出產足以影響本地的糧食行情。誰想繞過我們跟荷蘭人交易,那我們就壓低市場收購價,壓到他賠本為止。我們資本雄厚賠得起,一般的小農場主哪跟得住,所以也只能按照我們的安排行事。”

    秦華成點點頭,對王掌櫃的說明表示認同。

    王掌櫃接著說道:“其二,負責採購糧食的荷蘭人並不會主動繞過我們,這個你總能想明白原因吧?”

    秦華成早先曾聽王掌櫃說過荷蘭人會從糧食交易中收取回扣,當下便點頭應道:“小人明白,若是換了別的糧商採購,壓低價格之後本小利薄,那就沒什麼餘錢能給經辦採購的荷蘭人上貢了。”

    秦華成不禁想起在此之前,就是這王掌櫃還口口聲聲給自己說米行賣糧食給荷蘭人賺不到什麼錢,只是以此來換取東印度公司給予的某些特許經營權。不過今天看到這三份糧食買賣契約之後,王掌櫃顯然沒法再繼續自圓其說,這才自行坦承了大成米行在糧食貿易中所採取的手段。而經由這些手段操作下來,看似不賺錢的買賣其實也會有頗為可觀的利潤,只是外界未必能琢磨透大成米行的經營手段,而知道內幕的全是既得利益者,也根本不會主動去破壞這中間的遊戲規則。

    王掌櫃道:“就算荷蘭人知道糧食價格有被我們操縱的可能,他們也會為了市場穩定,故意裝作不知道。至於每年的糧價具體定在哪個標準上,那最終還是要視當年的糧食產量而定。這契約上的價格是市場參考價,但最終的執行價還得由成大掌櫃出面與荷蘭人議定。”

    秦華成揚了揚手裡的契約道:“既然執行價格還要最後議定,那這東西豈不是沒什麼實際作用?”

    王掌櫃應道:“當然有用,這契約上的價格就是米行準備控制的市場價格,如果對方心黑想多吃些回扣,那米行就在此基礎上把市價再拉升一些。而且這糧食交割時間,付款方式,一般都是先在契約上議定,不會再作大的更改。”

    秦華成恍然道:“原來如此,那這三份契約小人已經看完,應當沒有其他問題了。”

    王掌櫃道:“你明天便拿這契約書,去找交易方確認上面的內容,商量好籤約時間。這差事你沒問題吧?”

    秦華成有點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掌櫃的是讓我一個人去辦理此事?”

    王掌櫃道:“不然那你要幾個人去?這點事情還需要勞師動眾嗎?那你能不能辦,不能辦我就安排別人去了。”

    秦華成連忙應道:“能的能的,小人自當盡心竭力辦好此事。”

    這種單獨外出辦事的機會,秦華成來到巴達維亞之後還是第一次遇到,自然不想輕易錯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應下來再說。如果能辦好這樁差事,秦華成覺得或許今後就能逐漸擁有獨自行動的權限了,這對於一直渴求自由的他來說當然十分重要。

    看著秦華成頗為興奮地離去,王掌櫃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這個安排並不是他的意思,而是成大朋的指令,他雖然不知道成大朋為何要這麼快就對這個新人施加考驗,但如果這傢伙在辦差事的時候在外面吃了癟,王掌櫃也是很樂意看看熱鬧的。要知道接下來讓他去拜會的這幾個客戶,可都不是什麼好打發的主,秦華成若是不小心一些,很容易就會被對方給算計到。

    秦華成卻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考驗,他所在意的是辦完這件差事之後,是否能夠在成大朋那裡爭取到更多的關注。如今出自星島苦役營的六人余其五,秦華成面臨的競爭壓力似乎少了一分,但他卻更加想要盡快完成培訓,因為那樣才能成為安全部的正式員工,得到更多自由行事的權限。

    翌日,秦華成按照王掌櫃的安排,拿了契約書去見相關人等確認交易內容。這兩家向大成米行供應糧食的農場都位於巴達維亞城南的平原上,秦華成出城之後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才抵達了第一家農場的位置。秦華成報名身份來意之後,便有人帶著他去見農場主。

    這家農場主名叫褚活,四十多歲,與秦華成相見之後頗為熱情,毫不避諱地便於他稱兄道弟起來:“秦老弟是新近才到米行做事的?難怪剛才見著還沒什麼印象……不過不打緊,以後多多來往,老哥我以前也是在米行替成大掌櫃做事的,說起來也算是你的前輩了!”

    秦華成搭著腔,與褚活寒暄了一陣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自己的來意:“褚大哥,小弟今日過來叨擾,是想讓褚大哥看看這擬定的糧食買賣契約,若無需再做改動,便可安排簽約了。”

    褚活接過秦華成遞過去的契約書看了一陣,沉吟著說道:“大的問題就沒有,不過還有個小地方,秦老弟看看是不是還能改改。”

    秦華成連忙詢問還有什麼需要改動,褚活道:“今年開年後本地一直幹旱少雨,我這農場種植的水稻還得專門僱人日夜不停用水車澆地抗旱保苗,這種糧的費用要比往年至少多了兩成,先前商定這個糧價怕是不行,我若照這個價賣給米行,自己就得虧一大筆錢進去了。”

    這契約上的糧價是開春播種時由米行與農場共同議定的夏糧收購價,其中一方要改價倒也不是不行,但肯定不是秦華成能做主的事情,所以他也只能表示會向王掌櫃反映褚活的意思。

    褚活道:“既然王掌櫃派你過來,想必也是對你信任有加,我們不妨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秦老弟若是能促成此事,我這邊也不會讓你白忙活,兩百銀幣作為酬勞,秦老弟意下如何?”

    秦華成心道原來這糧食漲價也不簡單,竟然還有這種操作,不過他也不敢隨意答應,當下表示此事還需王掌櫃拿主意,自己只是個跑腿的,說話作不得數。

    褚活道:“王掌櫃那裡我自然也會準備一份心意,這個不需擔心。秦老弟,我有意交你這個朋友,難道你不給這面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1-6 15:55
第1719章 糧食貿易

    這糧食買賣中有不少私下的銀錢來往,秦華成先前也多少聽王掌櫃說過一些,但他沒想到自己第一趟差事就會遇到這樣的狀況,居然有人硬要塞好處給自己。而且聽褚活這意思,不但他這個經手人會有好處到手,就連他上司王掌櫃也會有一份,這大概已經不是褚活的農場與大成米行之間第一次執行這樣操作了。

    如果以雙方在這份契約中商定的交易金額來衡量,褚活開出兩百枚銀幣的價格其實並不算高,不過考慮到秦華成在交易過程中只是經辦人而非決策者,一多半的工作內容不過是居中來回跑腿徵求兩邊的意見,那兩百銀幣的辛苦費倒也不算少,要知道這筆錢在本地差不多已經是普通人一年的生活費了。

    但秦華成可不敢接這個招,昨天所看到的行刑場面還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裡,要是貪圖這點錢財,那改天說不定就是他被綁起來當成殺雞儆猴的犧牲品了。別說兩百銀幣,就算兩千,兩萬,相比自己的性命安全,那也是不值的。他秦華成又不是沒見過錢的窮鬼,想當初在馬尼拉的時候,那丁峰每次出手給錢的時候,可不止是這麼一百兩百的數目。

    秦華成道:“褚大哥,小弟才到米行做事沒幾天,對這邊的規矩的確不太清楚,不如這樣,讓小弟先回去請示一下王掌櫃,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褚活臉色更難看了:“看樣子小老弟是真不願給面子啊!也罷,那回頭我自己去找王掌櫃說明此事,到時候可別怨我不照顧你!”

    秦華成待要再說幾句勸解的話,褚活卻已經不願再將對話繼續下去,直接便端茶送客了。秦華成又沒法勉強對方,只好灰溜溜地離開了褚活的農場,前往下一處地點。

    巴達維亞城南邊的平原上,糧田阡陌縱橫,一望無邊。自與馬打藍國的戰事結束以來,巴達維亞對於農業的開發就從未停止過,如今的屯田規模甚至已經超過了戰前的水平。由於糧食曾經在戰爭期間極為吃緊,荷蘭人吸取教訓,在戰後的重建中對種植糧食的農戶均給予了更多的扶持,在地價、賦稅等方面均有優惠措施。而大成米行也正是抓住了這樣的時機,戰後在城南圈下幾千畝地專門種植糧食作物,一舉成為本地最大的糧商。

    而成大朋對這樣的局面仍未滿足,陸續又安排了不少關係戶出面在這片地區另行開辦了一些農場,並通過私下聯營的方式來變相實現行業聯盟,操控本地區的糧食價格走向。這個漢人糧商聯盟的成員多達十餘家,在本地經營的耕地已有萬畝規模,要左右市場上的糧食價格大約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荷蘭人對於成大朋等人的這些動作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由他們所供應的糧食佔了本地市場的一半以上,如果要制裁這些漢人糧商,那麼本地的糧食市場必然會在短期內發生崩盤,引起社會騷亂,這是荷蘭人不得不儘量避免的狀況。當然還有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東印度公司中主管農業和糧食貿易的官員能夠從成大朋這種大糧商手中得到的好處非常可觀,有既得利益者在中間充當糧商的保護傘,所以只要沒有觸犯到東印度公司的根本利益,巴達維亞當局對糧商們的非正規經營手段仍會保持視而不見的態度。

    大成米行作為大糧商,向農場主收購糧食,然後再以統一的價格和質量標準賣給荷蘭人,省去其在市面上收購零散糧食的麻煩。而這個過程中農場、大成米行、東印度公司的經辦人都有機會從中摳出一筆來作為個人收益。這中間有多少不見光的交易,秦華成並不瞭解,但他知道自己這次絕不可再因為錢財犯下過錯,同樣的事故在馬尼拉已經出過一次了,不能再在巴達維亞重蹈覆轍,所以不管是否會因為這件事得罪褚活和王掌櫃,他還是果斷拒絕了接受褚活給出的好處。

    但現在秦華成有些擔心,自己接下來要去拜訪的第二家農場是否也會出現類似的狀況,畢竟照王掌櫃所說,這兩家與大成米行達成糧食買賣的農場主都是米行的老員工,彼此之間很可能早就互相通了消息,說不得這第二家也會照著褚活的操作,主動提出漲價要求,然後再給出一點甜頭,讓秦華成促成此事。

    “不管怎樣,錢是不能收的。”秦華成看了看前方的農場大門,在心裡默默地又提醒了自己一次。

    這間農場的主人姓段名軒,看著要比那褚活年輕幾歲,也多了幾分文人氣息。段軒自稱以前在大成米行是做文書的,專門擬寫各種買賣契約之類的東西,也算是半個文人出身。秦華成心想那這位可是行家裡手,自己與他打交道磋商這契約內容,須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才行。

    彷彿是猜到了秦華成的想法,段軒主動說道:“其實這糧食買賣契約的範本,當初便是由在下擬定,每樁買賣只需修改一下糧食數量、品級、價錢、交貨時間這些細節就行了。想必你也看過了這契約的內容,是不是都大同小異,如出一轍?”

    秦華成恍然道:“原來如此,那小的就不在這裡班門弄斧了,這契約裡的條件是否可行,還請段老闆給個明確的答覆。”

    既然對方把話挑明了,秦華成也就無需再浪費口水去解釋契約上這些內容,乾脆便讓段軒給個痛快話,節約大家的時間。

    段軒道:“既然秦老弟是個爽快人,那我也直說了。契約上這交易價,怕是還得再漲兩成才行。當然了,這事也不會讓秦老弟白忙,辛苦費肯定是要給的。”

    秦華成聽到這話心也是往下一沉,對方的條件果然是與那褚活幾乎一模一樣,要求在原本議定的價格基礎上再漲兩成。但這漲價一事,又不是他秦華成說了能算,對方提出這樣的條件,多半又是要求他在中間當傳話筒了。

    秦華成道:“不瞞段老闆,先前小的去拜訪褚老闆,他也是提出了這般要求。”

    段軒道:“呃?那既然是提了要求,想必褚老闆還給你開出了別的條件吧?”

    秦華成點點頭道:“褚老闆的確答應了在事成之後給小的一些好處,不過小的並未應承下來。”

    “嫌少?還是怕事?”段軒見他如此坦承,便又追問了一句。

    “怕事。”秦華成坦然承認了對方的猜測:“小的來巴達維亞時日不久,也不懂這邊行事的規矩,但成大掌櫃曾特地叮囑過,沒經過他同意的好處,就算一個銅板都不能碰。”

    段軒道:“成掌櫃有時候說話只是嚇唬人,你也不用全都當真。再說給你好處也是這行裡的規矩,並不是要害你,就算日後成掌櫃知道了,也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怪罪於你。”

    秦華成搖頭道:“成掌櫃會不會怪罪我,那是他的想法,但既然他叮囑過我,這個錯我便不能犯下。段老闆若是要拿好處讓我設法促成漲價,那就不必了,小的不會收下這個錢。”

    “你說話倒是挺實在。”段軒點點頭道:“不過你不肯收我的錢,這事情就辦不成,你回去之後也沒法向上頭交差,那要如何是好?”

    秦華成苦笑道:“只能據實以告,若是王掌櫃真要怪罪下來,那也就認了。”

    “你真的寧可因為完不成任務而受到責罰,也不願收了錢回去跟王掌櫃說幾句好話勸他提價?”段軒仍試圖說服秦華成放棄這種無謂的堅持:“其實就算提了價,大成米行也不會有損失,因為之後賣給荷蘭人的價格也會跟著水漲船高,該米行賺的錢一分也不會少。你想想清楚這中間的道理!”

    秦華成此時彷彿是變成了一個鑽進牛角尖的死腦筋,只是連連搖頭道:“道理的確是段老闆所說的道理,但小的還是不能收這個好處,段老闆不必再勸了。”

    秦華成心裡很清楚,自己到大成米行做事僅僅只是一個過渡,按照成大朋的說法,就是把他送到米行裡學習瞭解糧食貿易的相關事務,學成之後肯定不會留在米行裡做事。而至於他在職期間是否能為米行賺取更多的利潤,這本就不是成大朋考校他培訓成果的主要標準,作為潛伏在民間的情報人員,不犯錯才是首要的素質。先前已經有一個同伴因為貪財而出局,他又怎能再栽在同樣的坑裡。

    如果由此得罪了褚活、段軒,甚至是王掌櫃,秦華成也並不擔心,畢竟這些人不太可能影響到自己今後的去向發展,成大朋用他也不是因為需要他在商業上為大成米行創造利潤。至於王掌櫃能給出什麼懲罰,頂多也就是向成大朋投訴一番了。所以就算段軒再怎麼勸說,秦華成也依然抱定了心思,決意不與這些外圍的小糧商同流合污。

    秦華成咬死不肯鬆口,這樁買賣自然又沒談妥,不過段軒倒沒有像褚活那樣氣急敗壞地趕走秦華成,而是在中止談判後邀他去參觀自己的農場。秦華成雖然不明其意,但也能感受到段軒此舉應該沒有什麼惡意,反正他也不趕時間,便應下了對方的邀請。簡單吃過午飯之後,秦華成便跟著段軒去到農場裡,隨他一同巡視農場內的耕作狀況。

    兩人順著田間小徑,一前一後緩步而行。段軒一邊走一邊向秦華成介紹這處農場的狀況:“兩年前成掌櫃讓我出面,在這裡圈下五百畝耕地,全部用於種植水稻。不瞞秦老弟說,辦農場這筆錢,九成九都是成掌櫃先墊上的,雖說我也明白他這樣做並不完全是要照顧我,而是為了控制本地的糧食市場,但農場經營上路之後,成掌櫃也就將這裡交給我來打理,兩年下來不但償還了他當初墊付的費用,餘下的錢還在這裡建了一座莊園,今年又圈了三百畝地來開荒種糧,即便自行經營也能養活一家人和農場的幾十名長工了。”

    秦華成沒有插話,靜靜地聽著他的講述。不過兩年下來就靠著屯田種糧的收益賺回了最初的投入還另有盈餘,這倒是可以說明巴達維亞的糧食貿易的確利潤頗豐。但他旋即又想到,也只有屯田耕作達到了一定的規模之後,種糧的成本才會相應攤薄不少,要是像普通人家種個十畝八畝地,那大概就僅僅只夠一家人餬口而已了。

    果然段軒接著便說到這個問題:“但若非成掌櫃出資,想要憑一己之力在這地方開荒屯田當地主,那也不太現實。而如今後來者想在這裡圈地開設農場,成本也要比兩年前高出不少,所以本地的糧食市場,基本便是被成掌櫃控制了。其實糧價高低,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秦華成細細品味段軒的話,發現他的說法倒是與米行的王掌櫃一致,都確認了大成米行在本地糧食市場的統治地位。但既然糧食價格一向由成大朋掌控,這些農場主為何還敢冒頭要求提價,且不說他們起家都靠著成大朋的提攜,應該懷有感恩敬畏之心,難道就不怕成大朋對此感到不滿,反而採用別的手段打壓他們的糧價。

    段軒繼續說道:“漲價這種事,原本是輪不到我們來提的,每年的糧食收購價,基本都是成掌櫃說了算,當然他也不會虧待我們,給出的價格也能讓大家都有賺頭。大成米行名下就有幾千畝糧田,這種糧成本要多少,成掌櫃可能比我們還算得更清楚。誰要是找藉口想讓大成米行提高收購價,那多半會在成掌櫃那裡碰一鼻子灰回來。”

    秦華成終於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那段老闆和褚老闆為何還要堅持提出漲價?”

    段軒笑道:“你說為什麼?那當然是成掌櫃的意思了,我們只是遵令而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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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0章 通過考驗

    成掌櫃的意思?段軒的話讓秦華成瞬間明白了什麼,農場主要求提升糧價,並不僅僅只是他們自己的意願,更有可能是得到了來自成大朋的暗中授意,所以這兩家農場才會統一步調要求提價。至於這種安排的原因,是成大朋想在今年的糧食貿易中多撈些錢,還是另有其他目的,秦華成一時還想不明白其中關鍵。但很顯然成大朋並不希望外界意識到糧價變化是出自他的意思,甚至就連經辦此事的秦華成也被暫時蒙在了鼓裡。

    但為什麼段軒會把這個內幕告知自己,這才是秦華成目前最想弄明白的事情。如果成大朋想讓他知道,那麼在佈置這個事的時候就會讓王掌櫃告知他,而非經由段軒之口在這件事陷入僵局的時候才告知他。如果成大朋根本就沒打算讓他知道,那段軒現在多了這個嘴,事後只怕是逃不過責罰了。

    “你不用瞎猜了。”彷彿是料到了秦華成聽到這話之後難免胡思亂想,段軒主動向他公佈了答案:“你如果在褚活那裡,或是在我這裡答應了收受好處,那就不會有人告訴你這個謎底。但既然你在這兩個地方都果斷拒絕了我們提出的條件,那按照成掌櫃的吩咐,就由我來告訴你這事的內幕。”

    這下秦華成是真的明白過來了,愕然道:“所以我這差事並未辦砸,對吧?”

    “當然不算辦砸,表現尚可,算是過關了。”段軒微笑著給出了評價。

    秦華成一塊大石終於是放回心底,他現在才真正把這差事的前因後果理順,原來是有明暗兩條線在同時進行,明線是由他拿著糧食採購契約來拜訪農場主,而暗線則是由農場主對他提出條件嘗試收買,如果秦華成頂不住壓力和誘惑,接受了農場主的條件,那就算契約內容順利通過也仍會被判定為任務失敗。真正的考驗並非他能否順利完成契約談判,而是是否能不留餘地的拒絕農場主給出的好處。

    成大朋讓米行的王掌櫃給他安排這個差事,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考驗他是否有足夠的自制力來應對外界的利誘,秦華成想想不禁覺得有些後怕,自己先前如果沒有堅持住,那剛剛開始的新生多半就要到此為止了。這還多虧了前日才看過血腥的行刑場面,心有餘悸之下不得不克制自己,否則結果如何真還不好說。

    秦華成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繼續問道:“那不知過關之後,這契約又當如何處理?”

    段軒失笑道:“這契約上的價格本來就是成掌櫃所定,往年都是簽字便完事了,這次若不是為了考驗你,又哪需要專門再派人把契約送來確認一遍。”

    秦華成聽到這個回答終於放鬆了一點,賠笑道:“那是小的給段老闆和褚老闆添麻煩了!”

    段軒搖搖頭道:“都是給成掌櫃辦事,有什麼麻不麻煩的,倒是先前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望秦老弟莫要怪罪。”

    秦華成連稱不敢,這段軒、褚活二人得到成大朋的信任程度顯然是在他之上,否則也不會領到這麼隱秘的任務。在這二人面前,秦華成也不敢託大,不然天知道他們事後給成大朋的匯報會怎樣形容自己的表現。

    既然任務到此為止,秦華成也樂得輕鬆。不過他手上還有一份大成米行與東印度公司簽訂的糧食供應協議,本想拿出來問問段軒,但又覺得這大成米行的業務,再拿出來去請教一名前員工似乎有點不妥,當下又把這個念頭憋了回去。

    秦華成辭別段軒之後,便打算先回城交差,途中還又去了一趟褚活的農場,主動向其告罪。褚活聽說他已經在段軒那裡完成了這個任務,當下態度也較先前和藹了許多:“先前褚某態度有些粗暴,也是迫於情勢,老弟勿怪!”

    秦華成心道好厲害的演技,他先前可真以為褚活是因為談不攏價錢翻臉了,完全沒想到這傢伙是在演戲,情緒的帶入算是相當到位了。

    回到城中的米行商舖,秦華成找到王掌櫃,向他坦承了自己在兩處農場的會談結果。王掌櫃聽完之後點點頭道:“既然段軒和褚活都已經把實情告訴你了,那你可有什麼想法?”

    秦華成正色道:“小的承蒙成大掌櫃照拂,才有機會來巴達維亞這邊謀生,自當盡心竭力為大掌櫃效力才是。至於私下收受好處這種事情,小的不管是當下還是今後,都絕不敢去做,還望掌櫃明察。”

    王掌櫃捻著鬍鬚道:“你若真是這樣想就最好不過,大掌櫃用人雖然不拘一格,但也很看重為人是否能做到清清白白,若是好色貪利之人,別說重用,就連普通差事也別想撈著。所以入職之後,大多會安排一些狀況來考驗新人,你也不要多心,這只是常規考核而已。”

    秦華成應道:“小的做事一直恪盡職守,未曾有過踰矩行為,大掌櫃要出題目考驗,小的倒也不怕。不過這剩下的一份契約,該如何處理?”

    王掌櫃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關於本地的糧食生產狀況,你如今有更直觀的瞭解了嗎?”

    秦華成點點頭道:“有褚、段兩位指點,小的大致已經瞭解這類私人農場的運作狀況了。”

    “那你應該也明白,米行在糧食貿易體系中的位置和所起的作用了,稻米從田間經過我們收購再專賣進東印度公司的官倉,這個過程中的價格變化,你可有數了?”王掌櫃繼續問道。

    秦華成硬著頭皮應道:“小人知道。”

    “好,那你便去一趟東印度公司,找他們負責糧食採購的官員把這契約簽了。”王掌櫃擺擺手道:“快去吧,爭取今天天黑之前辦妥此事,不要再耽擱了。”

    與褚活、段軒這兩個漢裔農場主會談倒也罷了,畢竟秦華成也會說漢語,溝通上並無障礙。但他在此之前並未與荷蘭官員打過交道,這要溝通恐怕會有些麻煩。他正待向王掌櫃說明這個問題,對方卻已經談及此事:“你放心,那邊主管此事的官員會說漢語,溝通應當無礙。”

    既然如此,秦華成也就沒什麼好推辭的了,當下便拿了剩下那份買賣契約,風風火火地趕往城中東印度公司的官署所在地。

    在幾年前那場戰爭中,巴達維亞城中修築的中心堡壘成了荷蘭人最後固守的保命據點,戰後荷蘭人對這個核心地區作了進一步的加固和修繕,同時對官方機構的佈置也進行了改良。一些非關鍵部門的辦公地點被搬出了堡壘區,以騰出足夠的空間作為儲備糧食和武器的場所。例如負責採購的糧食的後勤部門,就在戰後搬到了城中的一座二層小樓,與醫衛、文教、宗教、交通等主管部門擠在同一棟樓中辦公。

    這種地方秦華成自然是先得到了米行這邊的指點才能找到,在門口報明身份來意之後,便有衛兵將他帶到了其中一個房間,在這裡他見到了主管本地農事的官員維爾貝克。

    正如王掌櫃所說的那樣,這個維爾貝克居然能說得一口比較流利的漢語,不過明顯帶有嶺南口音,想來他當初學習漢語的對象應該是來自嶺南的漢人後裔了。

    秦華成表明來意之後,便呈上了準備好的契約書讓對方過目。維爾貝克卻根本就沒看上面的內容,接過去之後便讓秦華成口述給他聽。秦華成心想這荷蘭人雖然會說漢語,卻未必能通讀漢字所寫的契約書,當下連忙又解釋道:“稟大人,這契約書是雙語寫就,可以對照著看。”

    “我知道。”維爾貝克不耐煩地揚揚手道:“你說你的。”

    秦華成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想當然了,這荷蘭人既然每年都與大成米行簽糧食買賣的協議,甚至連漢語都學了,又豈會考慮不到契約語言的問題。不過好在那份契約他也已經通讀了多次,以確保其中沒有對米行不利的漏洞,對於內容已經十分熟悉了,即便脫稿也能完整複述其中條款。當下秦華成便一邊回憶,一邊向維爾貝克說明了這份契約的內容。

    按照大成米行與東印度公司的合作習慣,每年春末夏初就會簽署糧食貿易的預購合同。考慮到各處農田的夏糧的收穫時間或許會有偏差,而東印度公司的採購量又非常大,很可能無法一次性完成交貨,所以這種採購合同並非一份,而是分為了若幹份,每次的交貨數量和時間都會有一定的差異。

    秦華成所拿來的這份契約,便是今年夏天第一批要向東印度公司交付的糧食訂單,數量是一萬五千斗本地新產稻米,重量約合十八萬斤。按照雙方之前所議的價格,這批稻米的總價是一萬五千銀幣,單價合每斗米一銀幣。東印度公司先繳納三千銀幣作為定金,餘下部分在糧食交割時再進行結算。

    當然了,這個價格在契約簽字生效之前,暫時還不是最後的成交價,而秦華成的任務,便是要讓維爾貝克接受這份契約的條件,至少在價格和交易條件方面不再作出不利於大成米行的變動。

    對於契約中列出的條件,王掌櫃沒有再對秦華成作更多的佈置,所以對他而言這場談判也就沒什麼彈性操作空間了。如果維爾貝克對交易條件不滿意,那秦華成也沒有給他讓步的餘地。

    維爾貝克聽完之後打了個哈欠,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這就沒了?”

    秦華成應道:“大人明察,契約上的內容便是如此。”

    維爾貝克道:“那契約之外的內容呢?”

    秦華成想起王掌櫃在交給自己這個差事的時候曾經提過,荷蘭人要是問到合同之外的內容,便說一切照舊。至於這額外的內容是什麼,王掌櫃雖然沒說,但秦華成卻能猜到幾分,想必就是在糧食貿易中給荷蘭官員的回扣了。這具體的數字要是洩漏出去,恐怕會牽連不少人倒霉,所以秦華成也就只能以王掌櫃的吩咐來作為回應了。

    “照舊?和去年一樣的意思?”維爾貝克聽了秦華成的回應之後仍不滿意,繼續追問道。

    秦華成心道這我哪知道是照什麼時候的舊,當下只好強笑著應道:“應當便是大人所理解的意思。”

    “去年你家老闆給的數目太少了,如果不是看在他去年送了二十畝葡萄園給我,今年的糧食採購原本都不打算再考慮你家了。”維爾貝克臉色陰沉,對於大成米行方面所給出的條件似乎並不滿意。

    秦華成賠笑道:“大人,這個條件是成大掌櫃定的,想必也是已經考慮過了方方面面的狀況,應該不至於虧待了大人。”

    維爾貝克道:“成大朋當初找我談這買賣的時候,可說好了的要逐年提升辦事費,怎麼到今年就照舊了?這是翅膀硬了打算過河拆橋了?”

    秦華成心道這番鬼倒是對漢語理解得頗深,居然還知道過河拆橋這種成語。不過他當下也沒心思感慨對方的漢語水平,只是繼續勸解道:“這中間可能是有誤會,大人不要想偏了。”

    維爾貝克把手上的契約往桌面上一丟道:“如果是誤會,那就讓成大朋來給個解釋。”

    秦華成心道這要是灰溜溜地回去請大掌櫃,難免就顯得自己毫無用處了,而米行把自己派過來與荷蘭人會談,應該也不是為了來碰這個釘子。既然是談判,那總得再談談條件才是。

    想到這裡,秦華成便主動建議道:“大人,要不你說說怎樣的條件才算合適,這樣小的回去向大掌櫃匯報,也好有個明確的說辭。”

    “怎樣的條件才算合適?”維爾貝克重複了一遍秦華成的話,然後指了指桌上的契約道:“辦事費在去年的標準上再加兩成!”

    得,又是一個要加兩成的,秦華成心道自己今天就跟兩成幹上了。先前去拜會那兩家農場,對方也是要求收購價加兩成,雖說那邊是安排好的條件,但轉到荷蘭人這裡也遇到同樣的狀況,未免也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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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1章 糧食新政

    秦華成根本就不知道大成米行去年給維爾貝克送了多少錢,當然也無從知曉這所謂辦事費的兩成究竟有多少,但看這荷蘭人的態度,顯然是要在談定條件之後才會打算簽字,而他的談判權限又不足以給出這種涉及金錢的承諾,不敢越俎代庖,當下只能苦笑著應下來,準備回去再請示王掌櫃。

    維爾貝克道:“你回去之後跟你家老闆說清楚,今年起公司議事會將對糧食採購重新審議,如果你家米行拿不出更好的條件,那議事會可能就會調整糧食收購政策。”

    秦華成對於大成米行的中間商操作模式已經有所瞭解,聞言不禁追問道:“那請問大人,可否說說是怎麼個調整法?”

    維爾貝克抬頭看了秦華成一眼,補充道:“或許今後就不會再全部通過大成米行來收購糧食了。”

    大成米行在本地的糧食市場上是毫無爭議的第一把交椅,成大朋甚至可以以一己之力影響到本地糧食價格走向。而在過去的幾年中,東印度公司採購的儲備糧一直都是由大成米行組織貨源,這種操作模式對東印度公司而言既有好處,也有弊端。

    好處是大成米行可以提供統一的價格和糧食質量,以及穩定的交貨期,不需要荷蘭人再花費大量時間去分頭組織採購,只要提前幾個月與大成米行談定收購內容就行了,運作效率非常高。而弊端便是大成米行以官方欽定的代理商身份,進一步掌握了本地糧食市場,價格方面肯定是要比荷蘭人自己分頭採購的成本要高出一截來。當然了,經辦此事的荷蘭官員,包括這維爾貝克在內,可是個個都從糧食貿易中賺得盆滿缽滿,既然主管官員全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他們也就一直沒有對這種操作模式提出過異議。

    這種貿易模式有兩個缺一不可的重要因素,一是大成米行在本地糧食市場上的絕對影響力,二是東印度公司管理糧食採購的官員能獲得足夠的收益,任一項條件出現了變化,都有可能會導致這種模式的崩塌。

    大成米行目前仍是巴達維亞本地最主要的糧食供應商,即便東印度公司這幾年也在開始組織屯田種糧,但種植規模和運作效率較大成米行都還有著極大的差距,產糧成本甚至比從大成米行採購的價格還要高一些。所以東印度公司內部對於自行種糧一直存在爭議,認為不如直接向大成米行下訂單來得輕鬆,特別是能從糧食貿易中獲得回扣的官員,主動在東印度公司內部充當了大成米行的說客,堅決地反對將公司資源投在回報較低的農業項目上。

    但堅持要自行種糧的這一派也並不弱勢,這些官員認為糧食命脈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才穩妥,而非交給黑髮黃膚的漢人移民來負責。哪怕在前些年的戰爭中,成大朋曾與城中的荷蘭人患難與共,也並未贏得東印度公司內部的完全信任。在這些荷蘭人眼中,成大朋終究是異族,不可將糧食這種重要資源常年交給他去掌控,巴達維亞的糧食市場控制權最終還是需要收攏到官方手中。

    這就不得不提到東印度公司目前糧食採購模式的第二個重要因素,相關事務的權力分配模式。對主管農業和糧食採購的官員來說,他們屁股下面的位子就是一個聚寶盆,每年通過糧食貿易進入他們口袋的財富著實不少,而這種狀況必然會引來別人的眼紅,畢竟這樣的便宜好處誰會不想要呢?

    想要獲取糧食貿易中的好處,要嘛把現任的官員撬下台,自己取而代之,要嘛就是把舊有交易模式取消,另起爐灶來洗牌本地的糧食市場。但不管是哪一種,對於經辦此事的秦華成來說都是神仙打架,自己這樣的小蝦米根本就摸不著邊。維爾貝克說可能今後不會全部通過大成米行來進行收購糧食,這就意味著東印度公司對糧食採購這個領域的權力分配會發生變化。而秦華成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將這個消息先帶回去,看上頭如何應對。

    秦華成離開的時候雖然沒有完成簽約的任務,但總算拿到了一些信息,也不完全是空手而歸。他雖然有心想多打探一點消息,但苦於手上完全沒有跟對方討價還價的本錢,維爾貝克自然也不屑跟他這個拿不出實際好處的跑腿再細談下去。

    秦華成回到大成米行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王掌櫃見他臉色不快,便料到應該是沒能辦成事,不等他開口匯報便主動說道:“先吃飯,待會成大掌櫃要過來,你再當面向他匯報荷蘭人的狀況。”

    秦華成雖然有些意外於王掌櫃的態度,但還是按照他的吩咐先去吃了飯。果然不久之後,成大朋便來到了米行,先召見了王掌櫃,然後很快就把秦華成也叫進了書房。

    成大朋先遣退王掌櫃,然後向秦華成詢問起今天去這幾處地方辦事的經過。秦華成不敢怠慢,便先講了上午去兩處農場與褚活、段軒二人見面會談的經過,然後再是先前去城中與維爾貝克會面的情況。

    “荷蘭人想花新花樣啊!”成大朋聽完秦華成的講述之後,不禁發出了感慨:“四年多了,看來他們也不想讓糧食貿易一直被我把控著,打算要慢慢拆我的台了!”

    秦華成並不清楚當初成大朋是如何逐步控制了巴達維亞的糧食市場,所以也不敢接這個話,只能老老實實地站著等候吩咐。

    成大朋感嘆完了便向秦華成提問道:“維爾貝克可曾提及什麼具體的時間?比如要求我們這邊多久答覆,或是他說的採購方案變更會在何時實施?”

    秦華成想了想,搖頭道:“小的未曾聽他提及具體的時間,或許此人也只是虛張聲勢,借此來討價還價而已。”

    成大朋默然思考了片刻,搖搖頭道:“他如果想跟我討價還價,沒有必要找這樣的藉口,只要他提出的條件不離譜,我應該都會答應。在去年基礎上加兩成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應該是故意拒絕你,讓你帶消息回來。”

    秦華成愕然道:“需要用這種非常規方式傳遞消息,莫非這個荷蘭官員已經……”

    成大朋不等他說完便點點頭道:“是啊,他很可能已經被架空了,說不定還有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等著要抓他的把柄。他那個位子,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眼紅呢!”

    成大朋見秦華成表情有掩飾不住的驚訝,便笑著問道:“你是不是覺得一個管糧食採購的官員能引出官場爭鬥有點誇張?”

    秦華成點點頭,表示成大朋所說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他先前去找維爾貝克的時候,那辦公場地可不像是什麼重要人物的待遇,再說這差事雖然有不錯的油水,但說白了也僅僅只是一個低等官員,何至於像成大朋說的那麼嚴重。

    成大朋緩緩說道:“單是一個維爾貝克,當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把他安排在這個位子上的人,是東印度公司的十七名大股東之一。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有人要撬他的位子,那大概是東印度公司的上層要起變化了。”

    秦華成對東印度公司的構成瞭解不多,也都是到了巴達維亞之後才陸陸續續接收了一些關於這個殖民組織的信息。像東印度公司這種大型商業機構,內部的爭權奪利自然不可避免,成大朋說維爾貝克的位子可能涉及高級的權力爭鬥,那當下這些狀況似乎就說得通了。

    秦華成請示道:“那我們如果答應維爾貝克的要求,今年的糧食採購訂單是否就穩妥了?”

    成大朋搖搖頭道:“按照他表達的意思,如果他待不下去了,那今年的採購模式可能會就有所改變。我想這是維爾貝克在提醒我們,要設法保住他的位子,才能保住糧食生意。”

    秦華成道:“即便荷蘭人想換個玩法,但巴達維亞的糧價高低還不是掌握在大掌櫃手上,照理說他們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才對,就算換掉維爾貝克也不會有什麼變化吧?”

    成大朋道:“荷蘭人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想想,他們改變糧食採購的方式,目的就是削弱大成米行對糧價的影響力,那些一直聽命於我們的小糧商,終於有了可以出頭的機會,在同樣的收購價格下,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手上的餘糧賣給官方,而我們能做僅僅只有通過加價收購或者加量拋售來影響本地糧價,但在這種局面下其實沒什麼作用。如果我們主動拉升糧價,小糧商就是坐收漁利,如果我們打壓糧價,那麼荷蘭人會求之不得。”

    秦華成之前並沒有聽米行的人詳細談及這些市場狀況,聽完之後不禁感嘆道:“所以米行雖然能夠影響本地糧價,但其實這個招數就只是嚇唬人的擺設,真需要的時候卻並不好使。”

    成大朋道:“好不好使,那是要看荷蘭人配不配合。過去他們採購糧食都是通過我們米行,那掌控米價波動就非常有用,從民間收購糧食的時候我們可以壓低市面糧價,等荷蘭人來收購的時候,我們再拉高糧價,這中間的差價,分一份給維爾貝克這樣的官員,大家也就默契地把這買賣做下來了。但如果荷蘭人改變了糧食收購模式,以前的這套操作就沒那麼好用了。”

    秦華成想了想又問道:“但我們這邊才是本地的產糧大戶,荷蘭人如果向小糧商收購糧食,也未必能收夠他們所需的數目吧?到頭來不是還得找上我們買糧。”

    成大朋道:“話是這麼說,但到時候就變成我們處於被動了,賣方市場變成了買方市場,對我們來說很不利,而且上面肯定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狀況。”

    秦華成不懂什麼買方市場賣方市場這樣的術語,但他明白成大朋所說的“上面”是指哪裡。雖然成大朋在巴達維亞是能夠呼風喚雨的大商人,但他也僅僅只是一名效命於海漢的探子頭目而已,他在巴達維亞所有的經營活動,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替海漢的情報機關蒐集各種信息,如果不能完成這個主要使命,那就算成大朋在這邊賺了再多的錢,也終究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情報人員。

    既然成大朋說了上面不希望看到這種情況,那就說明他之前對本地糧食市場的操控也是來自海漢國內的授意了。想想遠在幾千里之外的另一國竟然能夠遙控巴達維亞的糧食市場,秦華成也不禁對海漢所施展的經濟干預手段歎服不已。不過他是不知道海漢其實早先在馬尼拉也有類似的部署,只是冉天祿等人在馬尼拉的經營規模還遠沒有達到成大朋在巴達維亞這樣的影響力罷了。

    既然成大朋不能坐視這樣的變化發生,那要阻止荷蘭人改變糧食收購方案,接下來就得設法介入東印度公司的權力變更中去,保住以維爾貝克為首的這些既得利益者的官位。

    但此前秦華成與維爾貝克會面的時候,對方語焉不詳,成大朋也很難憑藉秦華成帶回這些有限的信息來推測出維爾貝克的真實處境和想法。不過維爾貝克曾在會談時提到讓成大朋去給他一個解釋,成大朋認為這是維爾貝克希望與他直接面談的一個信hào,所以他打算再親自去一趟。

    “你明日隨我一起去。”成大朋點了秦華成的將:“如果維爾貝克真的需要我們的幫助,那這件事可能會比較麻煩,我要跟他打個招呼,把居中聯絡的任務交給你。”

    “交給我?”秦華成愣了一下。

    “你在本地算是生面孔,就算有人知道你是為我工作,也不會太注意到你這個新人。”成大朋指了指腦袋道:“但你自己遇事要機靈點,記住你的身份和任務!”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1 13:27
第1722章 新舊後台

    秦華成對於成大朋突然分配到自己頭上的任務還是有些詫異,他並不認為自己已經算是一名合格的情報人員。來到巴達維亞之後所接受的專業培訓才剛剛開始沒多久,現在突然就要被派去執行傳遞重要情報的任務,讓他在興奮之餘又不免有些緊張。

    “你不用太緊張,如果做得好,這次任完成之後你就算是提前通過審核了。”彷彿是看透了秦華成的心思,成大朋主動甩出了好處安慰他:“等你職位轉正之後,行動期間就沒有那麼多的限制了。”

    何為職位轉正,身處培訓實習期的秦華成大致還是能明白,至於轉正的標準是什麼,轉正後的待遇又將如何,那大概就是成大朋的個人意見佔主導地位了。但不管如何,能夠盡快在這個情報機構中獲得一個正式員工的身份才是秦華成目前所奮鬥的目標,成大朋主動給出的這個機會,他自然不會錯失。

    翌日,成大朋果然是叫上了秦華成充當隨從,前去拜訪維爾貝克。對方看到成大朋親自到訪,態度倒是比前日跟秦華成打交道的時候客氣了許多,還特地讓僕從泡了一壺熱茶送上來,也算是對成大朋漢人身份的特殊尊重了。

    “這裡也沒外人,話我就直說了。”成大朋開門見山地說道:“今年為何要調整糧食採購措施?是不是你這邊有什麼麻煩?”

    “是很大的麻煩。”維爾貝克見成大朋沒有遣退秦華成,而是讓他站在一邊旁聽,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然告知自己的處境:“巴達維亞議事會打算把我換掉,順便修改過去幾年的糧食採購方案。”

    “為什麼會這樣?議事會想要什麼?還是你得罪了什麼人?”成大朋面色不變地繼續向他提問。

    “五天前剛傳到本地的消息,羅伊·巴奈特先生於去年秋天在阿姆斯特丹過世了。巴奈特家族這個時候正在為他的繼承權和遺產分割鬧得不可開交,這個時候沒人能顧得上我這個身在遠東的外系親戚,所以議事會有些人想趁著這個機會把糧食採購的權力搶過去,畢竟這也是一筆穩定且不菲的收入,不是嗎?”說完之後維爾貝克很是無奈地聳了聳肩。

    維爾貝克所說的這位已經過世的巴奈特先生便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十七位大股東之一,他能夠在巴達維亞擔任主管農業和糧食採購的官員,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他與這位巴奈特先生是遠方親戚。過去想動維爾貝克位子的人,免不了打狗看主人,都得先考慮一下是不是能招惹得起他背後的這尊大神。

    然而現在尷尬的是這頂保護傘不聲不響就倒下了,消息在數月之後才經由海路傳到了巴達維亞,但這邊的反應並不是為這位受人尊敬的先生舉行象徵性的哀悼儀式,而是立刻就盯上了巴奈特在遠東地區的代言人維爾貝克——他把持油水豐厚的農業主管官員的位子已經好幾年了,是時候該換個人來坐了。就算不能把他從這個位子上揪下來,那至少也得讓油水豐厚的糧食採購方案換個玩法,免得每年都只有那麼幾個人能從中獲利。

    關於維爾貝克在東印度公司的後台,成大朋與他相交幾年,自然是知道的。這個狀況倒是與他之前的猜測相符,果然是東印度公司內部的高層出現了權力更迭的狀況,從而影響到了維爾貝克位子的穩固。但成大朋就算再怎麼有錢,對東印度公司來說仍然是一個外人,巴達維亞議事會也不可能有他的一席之地,這事可不是想介入就能介入得了的。

    “成老闆,如果你今後還想把控巴達維亞的糧食市場,那這一仗就不能輸。”維爾貝克見成大朋沒有馬上表態,趕緊繼續勸說道:“如果讓他們得逞了,把我趕走的同時,也會讓你靠邊站了。”

    成大朋笑了笑道:“想讓我靠邊站,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維爾貝克先生,不如你先告訴我,東印度公司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我要怎麼才能出力保住你?”

    維爾貝克見成大朋有意出手,臉上也是露出了一絲喜色,連忙說道:“被推出來搶這個位子的人也就一個,只要把他處理了,這事也就穩妥了……”

    維爾貝克所說的人名叫吉恩,其實也是一個憑著背後靠山塞進東印度公司的關係戶。吉恩目前在巴達維亞擔任著一個閒職,他那差事幾乎沒有什麼油水可言,所以當有機會接替維爾貝克這個肥差,吉恩就表現得相當積極,這才幾天時間,他就已經兩次三番向議事會提交報告,要求改變現有的糧食收購方案,以節省公司每年在這個項目上所花的大量經費。

    吉恩的理由看起來還是很充分的,畢竟每年東印度公司從市場購入糧食的過程大家都看在眼中,也明白類似維爾貝克這類官員在交易過程中會有數目可觀的油水入賬,但礙於其背後的靠山不好招惹,不相干的人也只能裝作不知道。如今既然有人主動站出來挖出相關官員的灰色收入,一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自然也就加入了圍觀群體,讓維爾貝克背上了沉重的壓力。

    如今東印度公司內部盯著維爾貝克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他也不敢像以前一樣隨意,昨天與秦華成會談的時候,他就沒敢把話挑明,而是暗示秦華成回去通知成大朋。好在秦華成的理解無誤,並且將信息準確地傳遞給了成大朋,所以成大朋今天才會主動來這裡與他會面。

    成大朋聽完維爾貝克的說明之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道:“你說的這個人是東印度公司的官員,不是隨隨便便什麼無名之輩,你想把他處理了,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維克貝克道:“成老闆,我知道你是一個有能量的人,只要你願意出手,很多事情都還有改變走向的可能性。而且這件事也關係到你的切身利益,我想你沒有理由再繼續袖手旁觀下去。”

    成大朋卻依然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我只是一名遵紀守法的普通商人,我不懂你的意思,也無意跟巴達維亞議事會作對。”

    維爾貝克急道:“成老闆,這可是關乎到本地糧食市場將來的話語權歸屬,難道你就真的坐視別人搶走屬於你的東西?等那個吉恩坐上我的位置,你再想掌控本地的糧食市場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成大朋卻沒有受到他的影響,面色平靜地回應呢道:“維爾貝克先生,我只想知道一些確切的消息,而不是來來回回的兜圈子。你如果只是想幹掉競爭對手,那我建議你直接去黑市花錢雇幾個身手好的刺客。如果是需要我的幫助,那麼請你把你所知道的事都告訴我,一點都別漏。”

    成大朋已經不是第一天與維爾貝克打交道了,直覺告訴他,這個荷蘭人所說的話依然不盡不實,有故意隱瞞的地方。而成大朋又豈是會被輕易鼓動情緒的人,越聽越是覺得有疑問,自然堅持不肯鬆口答應維爾貝克的請求。

    維爾貝克的臉色越發陰沉難看,站在旁邊的秦華成覺得這傢伙大概下一秒就會站起來爆發了,畢竟成大朋的態度完全沒有給他留什麼面子,而是在不斷地打擊他。

    維爾貝克將身體靠在座椅上沉默了許久,成大朋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並沒有開口催促。屋內的安靜持續了很長時間,秦華成幾乎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維爾貝克才終於再次開口了。

    “好吧,你說得對,既然現在是我需要你的幫助,那我的確應該更坦率一些。”最後還是維爾貝克表示了服軟:“但請你記住,我們有共同的利益,你幫我,就等於是在幫自己。”

    “這個道理不用你講,我自然明白。”成大朋點點頭道:“說正事吧,議事會到底打算怎麼做?”

    “議事會不但準備要改變糧食收購的方式,而且還打算要把大成米行在巴達維亞糧食市場上的份額逐步打壓下去。”維爾貝克放下包袱之後便語出驚人:“成老闆,他們已經對你越來越不放心了!”

    維爾貝克聲稱,巴達維亞的議事會對大成米行長期把控本地糧食市場已經頗有微辭,這一方面是每年東印度公司從市面收購糧食時必然會遭遇價格水分,大成米行在本地的壟斷經營讓荷蘭人想殺價都無從下手,只能洗乾淨脖子等著被宰一刀。

    另一方面,議事會認為這樣長期依賴於一家糧商提供市面一半以上的糧食,對於本地的安全也是一個不小的隱患。雖然成大朋曾在1632年的巴達維亞戰事中與東印度公司共度患難,但這並不表示荷蘭人對他就已經徹底信任了。

    由於成大朋所經營的跨國商貿與大明、海漢、安南、柔佛、佔城等國都有來往,甚至連葡萄牙、西班牙、馬打藍這些國家都有不清不楚的接觸,議事會認為不能將維繫本地社會穩定的重要資源全都交在他一家手上。這次吉恩向議事會提出的建議中便明說要加大東印度公司自家的糧食作物種植規模,並通過條件優厚的長期收購合同扶持中小農場主種植糧食,讓他們逐步擺脫大成米行的控制,直接向東印度公司提供比現在更為廉價的糧食。

    當然這些手段並不見得能夠很快見效,畢竟成大朋這幾年的經營都是為了壟斷本地糧食市場這個目的在努力,對於這些意料中的手段,他仍有很多反制的辦法,而東印度公司在可預見的一段時期內仍然還得依賴大成米行提供一部分的糧食供應。但這種改變的勢頭只要起來了,東印度公司會利用統治者的地位優勢慢慢擠掉大成米行的市場份額,或許兩年三年之後,就能在糧食市場上完全擺脫對大成米行的依賴了。

    成大朋聽了之後倒是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這就完了?如果他們只是想通過正常途徑來競爭,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維爾貝克道:“不,這些措施能起到多大的效果,其實議事會也是有數的,所以他們會先找你談一談,勸你主動放棄對巴達維亞糧食市場的操控。”

    “主動放棄?那怎麼可能。”成大朋搖搖頭道:“你也知道大成米行的經營狀況,如果主動退出糧食市場,那本地會發生什麼樣的狀況。”

    “糧食供應量會暴跌,而糧價會暴漲,可能還會出現饑荒,並且會由此引發一系列的問題,說不定還會因為發生內亂而招來外敵。”維爾貝克立刻作出了回答,但他仍是對成大朋告誡道:“但議事會認為他們有辦法解決糧食問題……我聽說在吉恩的慫恿之下,范迪門總督已經派了使者前往佔城國,試圖從那邊採購一批廉價糧食,以減少今年從大成米行採購糧食的數量。”

    “佔城?有點意思……”成大朋雖然面不改色,但心裡卻是已經生出了警惕。

    佔城國雖然只是中南半島上的一個小國,不管軍事還是經濟都乏善可陳,但這個國家卻盛產水稻,佔城稻早在宋代便傳入大明,以早熟、耐旱,適應性強而著稱。海漢立國之初,一度也曾依賴於佔城國供應的糧食,兩國間甚至還曾以物易物,以海漢產的武器與佔城國交易糧食。

    作為產糧大國,佔城每年發賣到其他國家的糧食也不是小數目,而荷蘭人如果要向其訂購糧食,也算是正常操作。以成大朋所掌握的國際糧食交易價,如果算上運費,從佔城進口糧食的成本大概要比大成米行提供給東印度公司的收購價稍高一些。但如果東印度公司安心要打壓大成米行,通過這種手段來減少本地採購量,那就不能簡單用經濟角度來考慮成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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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3章 利益最大化

    從經濟角度來說,東印度公司千里迢迢從佔城國跨海進口糧食並不划算,成本較本地採購還高出一截。但從政治角度看,那這點成本差異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對巴達維亞地區統治的穩定才是首位。而幾乎壟斷了本地糧食市場的大成米行,在荷蘭人看來就已經是一個不穩定的隱患,必須要在一定程度上改變目前的糧食供應結構才行。

    不過既然照維爾貝克所說,東印度公司這次所找的採購對象是佔城國,那這中間就有文章可做了。

    如果成大朋真的只是一名普通商人,那當然不太可能影響到荷蘭與佔城這種國與國之間的高級貿易,但他的另一重身份卻可以在這個時候發揮作用了。只要他將此事及時向國內通報,然後由國內通知駐佔城使館出面與其交涉,要攪黃這樁跨國糧食買賣並不算太難。

    海漢與佔城之間的關係一直維持得不錯,佔城國在近幾年列裝的大部分新武器裝備都是來自海漢,軍中也是常年聘請了海漢的軍事顧問協助訓練,在軍事方面算是海漢的盟國之一。如果由海漢向佔城提出不接納荷蘭人的糧食訂單,並且在其他方面給予一定的補償,那佔城應該會很樂於賣這個面子給自己的盟友。

    當然這種外交層面的事務,基本無需成大朋去操心要如何實施,只要他盡快將這個消息上報,國內自然會由執委會對外交部作出相應的安排。如果三亞那邊效率高一點,或許東印度公司派過去的人還沒到佔城,海漢就已經領先一步跟佔城協商好了。

    維爾貝克見成大朋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心裡不禁也有些佩服他的鎮定,換作是自己在對方的位置上,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可想不到成大朋的底氣是來自哪裡,但他很清楚自己若要自保,就必須盡力爭取到成大朋出手相助,否則要是被吉恩踢出局,他今後對成大朋的生意可就沒什麼利用價值了,到時候想要在巴達維亞東山再起可不容易。

    “成老闆,我們用了好幾年時間才整合了本地的糧食市場,難道你真的忍心把這好不容易得到的成果讓給別人?”維爾貝克仍然不肯放棄,繼續勸說成大朋,希望他能出手。

    維爾貝克這麼堅信成大朋有能力改變局勢,可並不是盲目的信賴而已,在他與成大朋結交合作的這幾年中,他的確從未見過有任何事情能夠難住這個漢裔商人。而且成大朋做事極為穩重,這幾年裡吞併本地糧食市場的操作幾乎沒有任何紕漏,就算是議事會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所以他認為成大朋一定能想到辦法拯救時局。

    但成大朋卻有自己的想法,當前的局面不是不能拯救,不過要如何下手,怎樣把海漢和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還是需要好好考究一番的。如果利用得當,危機也會轉化成生機。

    “維爾貝克先生,如果我真的有辦法讓這一切回到正軌上,那我能得到什麼好處?僅僅只是維持現狀嗎?那我是不是馬上去找吉恩先生談談條件比較實際,或許他也已經準備好了優厚的條件,正等著我出現好說服我改換立場去支持他。”成大朋望著對方,提出了一種可能,雖然這只是他單方面的臆想,但如果成大朋真願主動靠向對方的陣營,那或許對方也會很歡迎他轉換立場。

    當然成大朋也只是說說罷了,他的目的是要跟維爾貝克討價還價,並壓縮對方的迴旋餘地,如果對方選擇了妥協,那麼他才好施展後續的手段。

    果然維爾貝克聽到成大朋的這種表態頓時便有點慌神,連忙說道:“成老闆,你想清楚,那個吉恩來巴達維亞的時間不長,對本地狀況也遠不如我熟悉,你要想跟他合作,很多東西就得從頭來過,當心得不償失啊!”

    成大朋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那如果因為他對本地狀況不熟悉,而給了我更多的好處呢?說不定等他坐上你的位子以後,東印度公司與大成米行的合作還要更加密切了。我也很想再看看,他能給我開出來什麼樣的條件。”

    維爾貝克欲哭無淚,感覺是自己把自己給賣了,他將所知的情況和盤托出,反而讓成大朋決定繼續觀望等待一個坐地起價的機會,這樣一來他的位子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只要吉恩那邊開出的條件比成大朋現在所得到的更好,那成大朋恐怕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自己了。

    維爾貝克不甘心就這麼錯失生機,直覺告訴他,成大朋沒有把話說死就仍有轉機,只看他是否能開出足夠好的條件讓成大朋確定立場。但他還是不確定,什麼樣的條件才能讓對方動心,或者說成大朋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好吧,成老闆,讓我們彼此都坦誠一些,告訴我,你的條件究竟是什麼?我想我們之間的共同利益是應該遠遠大於分歧才對。”維爾貝克的語氣變得更加軟弱了一些。儘管他自己可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但即便是旁邊沒有完全聽懂兩人對話內容的秦華成,也已經注意到了這種態度上的微妙變化。

    成大朋對於這種變化的感受自然更為直觀,他笑了笑道:“我開出來的條件,你都能答應嗎?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維爾貝克現在怕的就是成大朋不肯給自己開條件,當下連忙應道:“答應,答應,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我都答應!”

    情急之下,維爾貝克也顧不得許多了,他知道成大朋接下來提出的條件必定會與東印度公司的利益有所衝突,但那又怎麼樣,自己在東印度公司的職位都快要不保了,難道這個時候還要犧牲自己去保全議事會那幫腦滿腸肥的官僚嗎?

    維爾貝克當然不是那麼心慈手軟的人,屁股下面這個官位意味著每年數萬銀幣的進賬,他在荷蘭國內一家老小都得靠這份收入來供養,要是這份收入斷了,難道指望公司議事會能發善心繼續拿錢養著他一大家子嗎?不,當然不可能,東印度公司可不是什麼慈善組織,所以他得盡力保住自己這個職位,哪怕因此將會違反公司的某些規則也在所不惜。

    “好,你既然答應了,那我就先提一點條件看看你的誠意吧。”成大朋立刻便向他開出了幾項條件:“第一,我要知道東印度公司今年計畫購買糧食的準確數目和採購預算。第二,東印度公司接下來這一兩年裡準備屯田種糧的詳細規劃,比如打算新墾多大面積的耕地,種植哪些種類的糧食作物。第三,巴達維亞目前官倉裡的存糧,給我一個準確的數目。”

    維爾貝克聽到這幾項條件,臉色也是不太好看。雖然他與成大朋在過去幾年的糧食採購中合作還算默契,但對於這些比較敏感的信息,他絕對不會告知對方。雙方只是議定一個彼此都能接收的價格,然後由大成米行在交易後返還一定比例的好處費給他。而成大朋現在所提出的這些要求,卻無異於是要維爾貝克將自己的底牌全都亮出來,這可是十分考驗他的決心和誠意了。

    維爾貝克背上開始冒汗,成大朋提出的這幾個問題,已經不是在糧食採購中對收購價格鬆一鬆手,對送進官倉的糧食睜隻眼閉隻眼的小問題了,而是實實在在涉及到了東印度公司內部機密,性質大不相同。說得嚴重點,如果把這些信息洩露給成大朋,那維爾貝克就相當於是徹底背叛了東印度公司。

    成大朋提這幾個問題也算是頗有心思,他打聽的都是與糧食貿易相關的信息,也不算突兀,對方很難想到成大朋刺探情報的深意,更不會在這個時候察覺到這位精明的成老闆是打算要將他拖下水,成為海漢的一個情報來源。

    不管成大朋的專業能力有多強,他能從巴達維亞蒐集打探到的情報也難免會有主觀和片面的成分,而如果情報來自東印度公司內部,那意義就大不一樣了。所以這幾年裡成大朋也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與東印度公司的官員們接觸,希望能夠從中發展出那麼一兩個“內鬼”來給自己提供更有價值,更為準確的情報。

    成大朋其實看好維爾貝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出於謹慎考慮,他一直沒有正面試探過維爾貝克的態度,但眼下這個機會實在難得,成大朋便想借此看看維爾貝克此人的立場是否會產生動搖。

    而一直在旁邊靜聽兩人對話的秦華成,到這個時候終於是琢磨出了成大朋的意圖,不禁對他的應對佩服不已。在他看來成大朋理應要對東印度公司在糧食採購政策上的變化有所反應,畢竟能掌控巴達維亞糧食市場對海漢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優勢條件,輕易不可放棄。但成大朋能一直隱忍,直到對方暴露了焦躁不安的情緒之後,才抓住機會出擊,不著痕跡地提出了條件,這種沉穩操作的確是非秦華成所能及。

    維爾貝克的思想鬥爭足足持續了數分鐘,在這期間成大朋並沒有開口催促他,仍是很耐心地坐著等對方給出回應。

    成大朋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腰上所繫的一塊白玉吊墜,這塊圓形玉墜上並沒有雕刻任何花紋圖案,只是邊緣加工成了令人費解的齒輪狀,樣式倒是十分別緻。但除了他之外極少有人知道,這塊玉墜其實就是當年巴達維亞戰爭之後,由執委會頒發給他個人的一枚特殊勛章。這玉墜特地保留了原本的光滑表面,僅是邊緣的齒輪象徵了海漢的工業文明。

    其實成大朋也不是太明白這齒輪玉墜所象徵的真正含義,但這東西是執委會頒發的獎勵,他便視作珍寶,這幾年幾乎都是隨身攜帶,一有空就把玩幾下,早就將玉墜摩挲得溜光水滑。真正能識得這塊玉墜來歷的人也就執委會和安全部有限的幾名高官,他也不用擔心這東西帶在身邊會暴露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良久,維爾貝克終於是作出了決定,向成大朋說道:“成老闆,你想知道的這些信息,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必須保證不會向第三者洩漏,否則就免談了。”

    成大朋笑了笑道:“這些消息對我有用,對別人就未必了,真洩漏出去對我也不會有任何的好處,不是嗎?說實話如果不是涉及到你我今後的合作前景,我也不想冒然向你打聽這些信息,要是萬一被你誤會成刺探東印度公司的情報,那我就算跳進南海也洗不清了!”

    維爾貝克仍是有些不放心,再次確認道:“成老闆,你得到這些信息之後,真的可以幫助我保住官位?”

    成大朋正色道:“不開玩笑,我一定會盡力而為,爭取讓你在這個位子上再坐幾年。畢竟想找一個像你這樣默契的搭檔,也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如果可能的話,我當然會選擇與知根知底的人繼續合作下去。”

    “這樣就好。”維爾貝克的臉色終於放鬆了少許,然後朝成大朋使個眼色,示意他先遣退隨從。他要告知成大朋的這些信息都是屬於東印度公司的機密,雖然他信任成大朋,但並不代表他連成大朋的隨從人員也一併信任。

    成大朋朝秦華成點點頭道:“那你先到外面等著。”

    秦華成應了一聲,快步出了房間,順手帶上了房門。他對於維爾貝克所提供的情報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趣,反正回去之後成大朋多半也會立刻將這些信息拿出來一起分析,倒是不用急在這一時了。

    成大朋與維爾貝克關上房門在裡面嘀嘀咕咕了約莫半個小時才告結束,維爾貝克很是客氣地將成大朋送到門外作別。

    “如果我這邊有什麼安排,會讓他過來找你。”成大朋指了指秦華成道:“你有什麼消息也可以讓他告訴我。”

    維爾貝克點點頭道:“之後就不要來這邊找我了,這裡人多眼雜容易引人注目,有什麼消息可以送到我家裡去,這樣更方便一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1 13:28
第1724章 成大朋的計畫

    在返回大成米行的路上,秦華成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這位上司的心情非但沒有因為維爾貝克帶來的壞消息而壓抑,反倒是顯得輕鬆愉快,甚至還背著手哼起了小曲,似乎東印度公司那些針對性極強的措施並不會影響到大成米行今後的經營。秦華成好奇之下向成大朋打聽其中奧妙,成大朋只是笑稱等回去了再說。

    秦華成也知道在外面不宜談及相關機密,當下只能先將好奇心憋回肚子裡,等回去之後再打聽。

    但成大朋最終卻並未返回大成米行,而是帶著秦華成去了他在巴達維亞城內的一處居所。秦華成還是第一次跟著成大朋去到他的私人住所,當下便覺得自己所得到的信任似乎也因為這次的事情提升了不少。

    當年馬打藍軍攻城期間,城內相當一部分建築都受損嚴重,特別是靠北邊海岸方向的房舍有很多都被城外馬打藍軍用投石器拋射進來的大石頭砸了個稀爛,整片整片的街區都化為了廢墟。而戰後重建城區的時候,成大朋就趁著這個時候地價探底,在城中購置了幾塊零散地皮,然後自行修建了一些房舍。

    這些房舍有的用作居所,有的用作了商舖或者庫房,就算成大朋現在沒有別的產業,在城中的這些房子也足以保證他今後幾年能在巴達維亞當個富足閒散的寓公了。

    當然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畢竟成大朋的主業不但需要他有一個社交廣泛的身份,而且還得藉機與各行各業各種階級的人建立起利益輸送關係才行。如果沒了商人這個身份掩護,成大朋想要不著痕跡地完成這種利益輸送就沒那麼容易了。

    巴達維亞雖然是一座大城,但成大朋在城中所購置的土地仍然面積有限,不足以讓他修建傳統的中式庭院,而且本地在戰後也幾乎找不到能夠營建庭院的建築師,只能找荷蘭人設計,所以成大朋在城中的這幾處建築多少有一點不倫不類,既非中式庭院,也不是正宗的歐式風格,秦華成甚至在這裡找到了些許西班牙風格的體現。

    成大朋自己對於這種混雜了多民族和東西方文化的建築風格倒是無所謂,他這住所雖然外表看來一般般,但裡邊的裝修水平著實不差,建材家具幾乎都是從大明和海漢跨海運來,甚至還有三亞產的全套陶瓷衛浴和熱水鍋爐。

    當然這在目前的巴達維亞也算不上什麼稀罕物,很多荷蘭權貴偷偷摸摸去安不納島體驗過海漢式銷金窟之後,大多掏錢在自己家裡也安裝了一套。成大朋本身就與海漢還保持有明面上的生意往來,這點小事自然不會有人覺得不妥。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成大朋花在個人居所上的錢並非公費,而是他在巴達維亞經營生意所得。當然這部分錢其實也很難界定公私,安全部一直以來對此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畢竟像這樣需要常年在外國值守的情報官員,如果一點油水好處都沒有,那誰還待得住。只要情報官員對海漢保持足夠的忠誠,安全部也不介意稍稍鬆一鬆尺度,讓他們在海外過得舒服一點。

    成大朋將秦華成領到書房,對他吩咐道:“你先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換身衣服便來。書櫃裡的書可以隨便翻看,不用拘束。”

    待成大朋離開之後,秦華成便打量起這書房裡的佈置,除了中式的書櫃桌椅之外,這房間裡最吸引他的便是牆上的一幅南海地圖了。

    類似這樣的地圖,秦華成在馬尼拉當治安警的時候倒是在駐軍指揮部見過,當然精細度是要遠勝成大朋書房掛的這一幅了。眼前這幅地圖上並沒有標註詳細的地名,但繪製出了北起海南島,南至爪哇島,東到棉蘭老島和蘇拉威西島一線,西至馬六甲海峽西出口的亞齊國首府班達亞齊的這片地區。

    秦華成能夠這麼快辨認出地圖上所繪製的區域,除了以前曾經看過類似的地圖之外,還因為這次在來巴達維亞的航程中,曾有專人給他們這幾個從星島帶出來的實習人員上課,內容便是辨識海圖,那時便記住了不少地名。所以雖然這地圖上的區域有jiǔ chéng都未曾去過,秦華成仍然能很快辨認出圖上所繪製的地方。

    作為一名跨國商人,成大朋的書房裡有這樣的海圖不足為怪,不過秦華成相信成大朋手裡肯定還有精確度更高,真正能被運用到航海領航中的海圖,而書房這幅地圖僅僅只是起個裝飾畫的作用罷了。

    秦華成又轉到成大朋的書櫃前面,想看看自己這位上司平時都在看些什麼書。成大朋這書櫃櫃門全是用巴掌大的平板玻璃鑲嵌而成,相較之下這書櫃的紅木材質倒是顯得平平無奇了。

    秦華成打開櫃門,看了一下書櫃裡擺放的書籍,卻略略有些失望,並沒有他所想像的什麼重要文件,幾乎都是些萬曆年間的刻本雜書。《十三經註疏》、《禮記集注》、《事文類聚》、《諸儒箋解古文真寶》……秦華成隨意翻看了幾本,卻根本看不進去。他本來就不算是讀書人,對於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也沒什麼興趣。

    “這些書都是用來裝點門面的,其實我平時也很少會看。”不知什麼時候成大朋已經來到書房,主動出聲喚醒了佇立在書櫃前的秦華成:“我平時在這邊住的時候不多,除非是要在城裡過夜,不然我都是回城外的莊園去住,空氣也要比這城裡好一些。”

    秦華成此時情緒已經放鬆了許多,聞言也接話道:“大掌櫃倒是逍遙,城內城外都有住所,真是令小的羨慕!”

    成大朋道:“你也不用羨慕什麼,只要照著給你的安排好好做事,還怕將來沒房沒地?在我們這個衙門做事,缺什麼都不會缺錢,這句話你記住了!”

    成大朋這話說得十分大氣,秦華成聽了心裡也只能暗嘆一聲有錢真好。海漢安全部這個情報機構究竟有多富有,秦華成其實到目前還沒有直觀的感受,但成大朋的富有卻是實實在在擺在他面前的。

    很快有下人送上了熱茶和點心,成大朋道:“像我們這種在外面辦事的人,一定要讓自己過得舒心一點,這樣做事的時候才有足夠的幹勁。就算有朝一日要為國捐軀,那起碼也享受過了好日子,說起來也不虧。”

    秦華成聽到“為國捐軀”這四個字不免臉色微微一緊,成大朋見狀笑道:“你也不用擔心,幹我們這行極少會有需要跟對手兵戎相見的時候,那種需要拚命的活另外有專人負責,我們只需要動腦子就行了。”

    秦華成心道雖然不需拚命,但也不是成大朋所說的那麼安全,在此之前才有一個倒霉鬼因為一筆數目不大的貪污而被他下令砍掉了雙手,如今生死不知。成大朋對“自己人”尚且能做到如此心狠,那對外敵就更不消多說了,秦華成毫不懷疑成大朋會果斷地除掉威脅到他的對手。

    成大朋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發揮下去,而是把談話拉回到了眼下的正事上:“維爾貝克的事,你有什麼看法?”

    秦華成倒是沒想到這話題轉得如此之快,連忙將剛剛端起來的茶杯又放回了桌上,老老實實地應道:“小的以為,這個荷蘭人貪財怕事,且對大掌櫃有一種莫名的信賴,可以將其利用起來。”

    成大朋點點頭道:“你的看法基本與我一致,我觀察維爾貝克這個人已經有幾年時間,就在等這麼一個機會讓他主動倒向我們這邊。他先前單獨告知我的那些情報,與我所掌握的狀況相差不大,可信度非常高,我看他也是安了心要靠這種手段來換取幫助了。”

    成大朋的情報來源當然不止維爾貝克這一處,因為這幾年都在從事糧食貿易,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接觸到東印度公司的相關人員,有些信息即便維爾貝克想要保密,成大朋也早就通過別的渠道瞭解到了一部分。先前向維爾貝克提出那幾條要求,也只是要借此讓他先拿出投名狀來證明自己的誠意。

    秦華成問道:“小的尚有一事沒想明白,維爾貝克為何如此確信大掌櫃能幫他保住官位?”

    成大朋道:“這一是因為過往由我負責的事情從未出過紕漏,他應該對我的辦事能力有一定的期望。二來嘛,他如今的處境也沒什麼更好的選擇,如果東印度公司內部沒人肯為他出頭,那我大概就是他所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

    秦華成繼續問道:“但決定他去留的是巴達維亞議事會,這幫荷蘭人真的會聽從大掌櫃的意見嗎?”

    “那怎麼可能!”成大朋搖搖頭道:“雖然我也認識幾個高官,跟總督范迪門也打過交道,但想要讓他們聽我的還不太可能。我們要保維爾貝克,就只能想辦法凸顯他的作用,讓議事會不得不繼續任用他來主管農業和糧食採購事宜。”

    “這要從何著手?”秦華成皺眉道:“難道還得先擾亂本地的糧食市場?”

    “首先掐斷東印度公司從外地購糧的可能,不給他們機會繞過大成米行完成購糧。其次,拉升本地的耕地價格和糧食價格,讓其他人進入這個行業的成本升高。最後,如果還是不得以,那就要設法解決掉維爾貝克的潛在競爭對手。”成大朋一口氣給出了三項措施,看樣子也是對此已經有了一些思路。

    秦華成道:“大掌櫃,我怎麼覺得這第三條才比較容易奏效啊?”

    “是容易奏效,但也太危險,如果我們使用這種手段,很可能會讓巴達維亞議事會生出警惕,那對我們的今後的行事不利。”成大朋解釋道:“所以需要優先考慮採用前兩種手段來解決問題。”

    秦華成道:“那如果我們能辦成此事把他保下來,後續又該如何利用他?”

    成大朋應道:“從他那裡獲取東印度公司的內部情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通過他打開一個口子,由他出面去幫我們獲得更多的敏感情報,比如軍事方面的消息。荷蘭人去年從三亞訂了一批戰船,今年要開始陸陸續續交貨了,我想他們一定不會讓這些花高價買回來的戰船閒置在巴達維亞港太久。”

    秦華成此時已經有了舉一反三的能力,接著成大朋的話頭道:“如果荷蘭人要對外發動戰爭,那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必定會先調動庫存的糧食。”

    成大朋點點頭道:“沒錯,通過維爾貝克我們有機會蒐集到更多的情報,這個人肯定是要保的,只是可能中間要費些周折罷了。”

    當天晚上,成大朋回到城外住所之後,便利用藏在這裡的電台向北邊發出了一道電文,在經由安不納島接收轉發之後,位於三亞的安全部對外聯絡處在午夜之前就收到了消息,由於發出電報的成大朋將此列為了一級事件,對外聯絡處在翻譯完電文後的第一時間就將其送到了何夕手上。

    何夕從被窩裡爬起來看過電文內容之後倒是沒有著急,他認為成大朋將此列為一級事件要求加急處理多少有點大題小作了。安全部在巴達維亞的佈局並非一朝一夕之功,對糧食市場的控制只是其中一個方面而已,而且何夕早就預料到荷蘭人不會長期坐視大成米行對當地糧食市場的半壟斷狀態,遲早都會動手進行調整。

    而成大朋在電文中提出了希望三亞這邊能夠給予協助,一是阻止荷蘭人向佔城購買糧食,二是放權讓他在巴達維亞那邊採取一些措施來保住維爾貝克的官職。

    這第一點倒是不麻煩,只要等天亮之後,何夕去一趟勝利堡,把狀況向執委會說明一下,然後由執委會把事情委派給外交部,發電報去佔城那邊通知當地使館與其官方交涉就行了。但關於這第二條,何夕卻是稍稍有些猶豫。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1 13:29
第1725章 何夕的憂慮

    對於成大朋這幾年在巴達維亞所取得的功績,何夕當然十分讚賞,他知道自己這個部下在一線的活動能力的確非常強,而且對荷蘭人的瞭解程度也是安全部裡首屈一指,巴達維亞的情報站負責人可謂非他莫屬。所以當初成大朋返回三亞任職一段時間後又提出要南下回巴達維亞常駐,何夕也是一口答應下來,因為他很清楚只有把成大朋部署在巴達維亞,才能發揮其最大的作用。

    但同時何夕也注意到,成大朋在巴達維亞乃至南海地區的行事越來越表現出強烈的個人風格,很多事情都是由他自行策劃實施,雖然也會按照安全部的制度向三亞報備,但主動請示工作的時候卻是越來越少了。

    這倒不是成大朋的忠誠度出了什麼問題,何夕依然確信這名部下對國家的忠心耿耿,只是成大朋常年在距離海漢本土數千里之外的地方單獨行動,的確也不可能時時事事都向本土請示之後再做決定。

    這種模式的好處就是一線的情報人員能夠對當地局勢變化及時作出反應,不會因為來回請示而錯過了大好機會,同時對情報人員的獨立運作能力也有一定的提升作用。但弊端也同時存在,情報機構本來就是特權部門,給予這些在外主持情報工作的官員過大的權力,很容易就會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這樣的事例在安全部所屬的駐外情報官員當中並不是沒有先例。

    安全部外派的官員大多對海漢這個新興政權都還算忠心,作為隨這個國家一起崛起的新貴,他們往往也很珍視自己手中掌握的權力,但常年駐外手裡又有錢有權,很難有人能夠完全克制住自己謀取更高社會地位,更多物質享受的天然慾望。

    而海漢因為擴張速度太快,對專業人員的需求很高,所以官方給他們安排的入職培訓期都比較有限,內容往往更強調專業技能,對於思想政治方面的意識灌輸則因為時間問題而相對較少。

    在缺乏足夠監管和限制的環境中,這些半路出道且手握特權的情報官員們就會很容易迷失本心。何夕是真的有點擔心成大朋在巴達維亞待的時間太長,慢慢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聽命於三亞,而不是在力有不逮的時候才想起來求援的對象。

    前次成大朋前往馬六甲海峽地區進行跨國貿易,順便到星島去招募了幾名據說能通曉西班牙語的漢人囚犯,這件事何夕雖然當時是點了頭,但他還是認為成大朋的招募有些草率。畢竟當地幾乎不具備合適的情報人員入職培訓條件,而這些人又是從馬尼拉流放到星島的服刑人員,對海漢的敬畏或許有餘,忠誠卻肯定不足,成大朋要在當地親自培訓這些新人,這在何夕看來並不是一個完全靠譜的計畫。

    而如今距成大朋在星島完成招募才不過一個月,他就要以掌控糧食市場,吸納策反荷蘭官員為由,在巴達維亞進行並非由安全部策劃的大動作。採取這些措施有多大的必要性,成大朋又有幾分成事的把握,這些信息在巴達維亞發回來的電文中都沒有得到具體的說明。

    當地的狀況究竟有多麼緊迫,與成大朋接洽的荷蘭官員是否可靠,在爭奪當地糧食市場控制權的過程中需要動用多少資金,事後是否能夠通過合理的經營方式回收這些預算外的開支……何夕需要弄明白的問題還有一大堆,如果這些問題沒有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他在執委會這邊也很難說明成大朋在當地採取激烈措施的必要性。

    何夕第二天帶著成大朋的電文來到勝利堡,先找到施耐德,向他說明了情況。目前外交事務是由寧崎和施耐德在共同管理,寧崎主管的是大明及周邊受漢文化影響深遠的這些小國,而施耐德則是專門負責西方殖民國家的事務,兩人各有分工。這成大朋所負責的是荷蘭人在南海的統治區,何夕自然是要跟施耐德先通個氣。

    施耐德聽完何夕的介紹後便開口表態道:“要執委會支持安全部的行動沒問題,但何部長你總得拿點幹貨出來,先弄清荷蘭人要找佔城買多少糧食。我這邊派使館的人去做工作,那也得有個明確的說法,不然被佔城國看低了就沒意思了。還有,你的人要在巴達維亞攪亂糧食市場,這怕是百八十萬打不住吧?你能不能給個準確點的數目?他那邊有多少資金,還有多大的缺口,什麼時候要用錢,事後這錢是慢慢收回來還是劃進你們安全部下一年的預算裡,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總得先拿個方案才是。”

    何夕聽到施耐德提到的這些問題也不禁頭疼起來,從巴達維亞發回來的電報不過一兩百字,哪裡能說清這麼多問題。但施耐德的要求也並非吹毛求疵,他既管著外交事務,又是財政部的負責人,這些事情都得從他手下過,如果不聞不問就這麼應下來,後續有什麼麻煩那可就成了他施耐德的責任了,自然是得先跟何夕這邊理清頭緒再說。

    說話間寧崎也到了,在聽了何夕的講述之後,寧崎的態度與施耐德基本一致,認為安全部這邊所提供的情報實在太少,就算執委會想配合工作都有點無從下手。至於成大朋在巴達維亞當地的行動是否有必要,這本是何夕最擔心會被執委們挑刺的地方,反而意外地沒有人提到。

    但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像寧崎和施耐德這樣的高官,他們所掌握的外部信息有相當一部分都是來自於何夕領導的情報部門,而這些情報的可靠程度也大多在上報執委會之前就已經驗證過了,如果真的是可信度存疑的消息,何夕自然會加以說明。但既然何夕沒有專門進行說明,那他們也就下意識地認為成大朋計畫在巴達維亞採取的措施,其實是來自於何夕的安排。

    一直以來海漢執委會有一個默認的規則,那就是不過分干涉情報部門的工作方向,專業的工作交給專業的人員來做,如果誰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對安全部的工作指手劃腳,那這個部門的運轉肯定就會出問題了。除非是安全部的工作出現了嚴重的偏差,或是何夕、郝萬清自行提出一些需要執委會出面解決的問題,一般都不會有誰會對安全部的計畫安排提出質疑。

    而基於這樣的認識,寧崎和施耐德也都不會去懷疑安全部提出的要求是否合理且有必要,只是就實施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問題向何夕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要求。

    但何夕卻是有些頭疼,下屬反饋回來的信息就只有這些,如果一定要追求詳細的數據,成大朋也未必能拿得出來。畢竟一線的情報工作在很多時候必須要憑直覺作決定,而不是像三亞大後方這樣,能有來自方方面面的數據和信息作為參考,各個部門討論權衡之後再選擇一個最為穩妥或是對海漢最有利的方案。真要讓成大朋去把寧崎和施耐德要求的這些信息收集完畢之後再來作決定,那恐怕黃花菜早就涼了。

    “你們提的問題的確是存在的,但也要考慮到實際的狀況,有些事情在我們這邊拖上一天半天好像沒什麼,但在當地的情報人員可能就因為等待三亞下達命令而錯過了最好的行動時機。”何夕斟酌了一下措辭,然後向他們解釋道:“成大朋算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情報人員之一,我想他發回的電報中缺失的信息並不是有意疏漏,而是來不及作更詳細的調查。”

    “我相信你的專業判斷,但你得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到你的人完成任務?”施耐德並不想就這個問題與何夕爭論下去,他今天還有好幾個會要開,相比之下安全部的這個申請實在算不上是重要事務。

    今年年初海漢出兵打下馬尼拉之後,從當地擄回了大量的金銀財寶,而這些財物要通過一系列的手續完成變現之後才能充入國庫。與此同時國庫需要支出大筆軍費,用以發放對參戰部隊和有功人員的獎勵,陣亡將士的撫卹,以及各支參戰部隊返回原駐地的費用。

    此外海漢發動了一些大商家前往馬尼拉投資,以盡快完成對當地經濟命脈的掌控,而海漢經濟體系中極為重要的一環,海漢銀行也已經在當地設立了分支機構,開始在馬尼拉推行海漢這套以銀行為中心的金融制度,並且也已經在籌備向馬尼拉市場投放紙質海漢幣進入流通體系。

    這些事務雖然不用施耐德本人一直盯著,但大體的安排都要有他的參與和拍板才行,所以最近這段時間也是忙得不可開交,每天至少有三四個會議要與方方面面的人員碰頭會面。

    而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務讓外交部最近也是忙得不亦樂乎——再有兩天就是海漢建國三週年國慶暨穿越行動十週年的紀念日,三亞將要舉辦一系列的慶典活動。而這其中大部分的活動都是公開進行,並且邀請了與海漢建交的多個國家派員一同參與。

    目前除了常駐三亞的一些外國使節之外,還有一些受到邀請的外國貴賓正陸陸續續抵達三亞,而作為外交部的主管官員,施耐德和寧崎都承擔著出面接待這些貴賓的任務,要讓他們在這個時候花太多時間去關注其他部門的事務,實在有些分身乏術。

    所以雖然施耐德對何夕所說的情況依然抱有一些疑慮,但他已經不打算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只要何夕拿出一個過得去的解決方案,那麼他就按照對方的意思安排下去也就是了。

    至於這中間可能會出現的問題,施耐德認為其實都是可以忽略的,特別安全部的人要在巴達維亞攪動當地的糧食市場這件事,其實說穿了就是一個錢字,而對海漢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算是問題。頂多也就是事後讓安全部這邊再補一些手續上來,好讓財政口能有合理的事由把開支賬目做平。

    何夕當然也聽出了施耐德言語中表現出來的不耐煩,雖然連他自己對成大朋的計畫都沒有百分百的信心,但身為安全部的一把手,這個時候還是必須得擔起相應的責任來,先將外交和財政方面的支持爭取到手再說。

    何夕只花了大約半小時的工夫,便從施耐德和寧崎這裡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寧崎稍後將親自擬電通知海漢駐佔城使館,讓那邊設法阻止佔城向荷蘭人大量出售糧食。而施耐德則是簽發了一張空頭支票給安全部,授權何夕可以在必要時調動一筆不超過一百萬元的資金去配合情報人員在巴達維亞的行動。

    這樣的安排對安全部來說無疑已經算是非常寬鬆了,何夕對此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他現在只希望成大朋在巴達維亞千萬不要搞出什麼紕漏,不然下次再有類似這樣需要國內提供緊急支援的狀況,外交和財政這兩個部門就未必肯再這樣幫忙了。

    何夕回到安全部的小樓之後,立刻擬了一封發往巴達維亞的回電。在電文中他向成大朋提出了幾點要求,一是盡快向安全部反饋有關此次行動的詳細信息,包括了外交和財政部門所要求的那些相關的數目,以便能更好地配合成大朋在當地的行動。二是要求成大朋注意尺度,儘可能不要與巴達維亞當局發生衝突,以免影響到在當地佈局數年的情報網絡運作。

    不過按照安全部的制度,駐外機構的電台默認通信時間都是安排在夜間,以免臨時架起的天線被有心人注意到,所以他的這封回電也只能等到晚上才能傳送到成大朋那邊。等巴達維亞的下一次回電,或許還得再多等上一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1 13:32
第1726章 熱鬧的三亞

    如今的海漢雖然還說不上是一個大國,但絕對已經算是遠東地區的一個強國,其控制的海外殖民地逐年增加,與本土的距離也是越來越遠。海漢執委會對這些海外殖民地的管理大多只能通過遙控指揮,日常事務的決定權一般都是交給了當地的主管官員。

    而至於非殖民地的特殊駐外機構,如使館、商棧、情報站之類,執委會能夠給予的關注就更少了,一般都是由主管部門負責這些駐外機構的日常運轉,只有發生了某些特殊狀況才會拿到執委會進行討論。而安全部下屬的情報站在遙遠的巴達維亞所策劃的行動,如果不是需要外交和財政方面的協助,其實根本就不會引起執委會的關注。

    處理完何夕提交的這件小事,寧崎和施耐德便將注意力轉回到各自負責的工作上來。作為外交部的負責人,他們今天都各自還有接待外賓的任務,與來自盟國的這些身份尊貴的賓客會晤,可要比操心巴達維亞的糧價波動重要多了。

    海漢其實早在1634年正式宣佈建國之前就有每年舉辦慶祝活動的傳統,不過以前是以紀念海漢先驅登陸榆林灣為由,1634年宣佈建國之後便順理成章地冠以“國慶”之名了。

    今年雖然只是海漢正式建國的三週年,但卻恰逢穿越行動十週年,所以在穿越眾內部廣泛徵求意見之後,執委會決定在今年國慶期間舉辦慶祝活動,順便借此機會邀請與海漢建交的各個國家派員參與觀禮,以進一步加強海漢的國際影響力。

    當然了,像這樣難得的外交機會,以海漢慣常的做法,肯定也是少不了“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安排,會在慶典期間開展一系列的經貿洽談活動,趁此機會簽訂一些國與國之間的貿易合作項目。

    如果僅靠寧崎和施耐德兩人來處理這些方方面面的事務,那就算累死也忙不過來,所以執委會這幫高官最近都是忙得不可開交,分頭處理慶典期間的各種事務。

    進入到三月下旬之後,勝利港專門用於接待貴賓的一號碼頭就開始繁忙起來,幾乎每天都有來自各個國家的受邀嘉賓乘船抵達。不過今天抵達港口的嘉賓倒是沒讓寧崎和施耐德出面接待,而是國防部長顏楚傑等候在這裡。

    能夠讓顏楚傑出面的迎接的客人,自然身份也不一般。兩艘大福船在導航艇的引領之下緩緩在碼頭靠岸,桅杆上碩大醒目的“許”字旗號已經表明了它們的主人。

    福建土皇帝許心素雖然沒有親自來三亞,但卻派來了最受他器重的四兒子,現今統領著福建水師的許裕拙。說起來許老四也不是第一次來三亞了,當年兩家才開始合作的時候,他便以學員身份來三亞這邊接受了近半年的專業培訓,跟海漢執委會的這幫高官也都認識。要細數起來,顏楚傑還是他的授業恩師之一。

    許裕拙見到顏楚傑之後連忙躬身見禮,他與顏楚傑見面的時候雖然不多,但一直對海漢這位“兵部尚書”心懷敬畏,畢竟海漢這幾年開疆拓土的速度飛快,其中主管海漢軍務的顏楚傑自然功不可沒。

    顏楚傑抬手虛扶一下道:“這一路趕過來辛苦了,你從香港出發後,那邊發了電報過來,算算日子還以為要明後天才能趕到三亞,想不到今天就到了。”

    事實上許裕拙所率的這兩艘船離開福建的時候就已經向海漢報備過了,期間又在珠江口的香港停留了一天補充食物和淡水,離開時當地便向三亞這邊發電報通知,以便外交部門提前安排好接待事務。

    許裕拙連忙應道:“貴國送來的邀請函上寫明了慶典日期,途中已經因為天氣不佳耽擱了幾日,再拖下去怕誤了正事,所以前日離開香港之後便下令全速行進,務必要早些趕到三亞,所幸從香港南下這段航程順風順水,提前便到了。”

    顏楚傑道:“迎賓館已經安排好了住處,晚上還有一個歡迎晚宴,與會的都是最近兩天抵達的嘉賓,你可以稍稍準備一下。”

    許裕拙道:“多謝首長安排。來人啊!”

    許裕拙從身後隨從手上接過一份簿子,雙手遞到顏楚傑身前:“這是家父準備的一點心意,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顏楚傑對此也沒感到意外,接過來稍稍翻看了一下,然後遞給了自己的隨從,口中客氣道:“許大人真是太講禮了,都是自己人,還送這麼多東西過來!顏某先代執委會謝過了!”

    海漢發到福建官府的請帖一共就兩份,而且都是交到了許心素府上,除了邀請許家派代表到三亞觀禮之外,另外一份請帖實際上是準備邀請福建巡撫那邊派人參與。不過這具體該邀請誰,海漢乾脆就交給了許心素來做決定,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而許心素自然也看懂了海漢表達出來的這種特殊的信任,不但投桃報李派了許裕拙過來出席慶典,而且還專門備了一份豐厚的禮單。他跟海漢打了這麼些年的交道,也知道這幫人對於金銀財物其實沒有那麼看重,所以這份禮單中並無金銀元寶之類的俗物,全是大明所產的各種稀罕土特產,很多都是有價無市,在市面上根本花錢買不到的好東西。

    顏楚傑雖然是個軍人,但走南闖北這麼些年也見了不少世面,這禮單的內容一看便知道許心素下了不少心思,雖不說價值連城但也當得起自己的感謝了。

    許裕拙道:“家父特地要在下帶話過來,邀執委會各位首長在方便的時候去福建一遊。”

    顏楚傑笑道:“一定有機會的,也請許大人好好保重身體,他日海漢軍北上伐寇,或許還可以邀請許大人一同出征。”

    許裕拙道:“若是能得顏首長相邀,那家父必定會欣然前往,他也時常跟我們這些後輩念叨,想找機會隨海漢軍出征。只是海漢近兩年開戰之地要嘛極北要嘛極南,來去一趟可能就得數月之久,家父公務纏身,也無法離開福建這麼長的時間。”

    兩人說話間已經上了等候在碼頭上的一輛四輪馬車,顏楚傑的警衛關好車門之後,車伕一揚皮鞭,前面的兩匹駿馬便起步拉動車子前行。而在馬車前後還各有四名騎兵作為護衛,其他隨行人員則是已經上了另外的大篷車跟在後面。一行人離開碼頭之後,便沿勝利港景觀大道向北行去。

    顏楚傑道:“許大人心繫國事,令人敬佩。不過如果還是事事都要親自處理,那也的確太勞累了一點,還是要找時間出門散散心才是。許家後輩出了這麼多能人,許大人應該考慮慢慢把擔子交給你們,自己就可以脫身享福了。”

    許裕拙笑道:“雖然事務繁忙,但家父倒是覺得樂在其中。要是以後有機會,倒是要請顏首長當面勸勸他才是。”

    自從許心素抱上了海漢這條大腿之後,許家也是跟著雞犬升天,直系和旁系都有不少後輩進入了官場和戰場。混到了一官半職的許家子弟,僅在福建一地就至少有三四十人之多,而其中又以許心素的四子許裕拙和侄子許甲齊最為出眾,兩人一海一陸,都已經是掌兵一方的高級將領了。

    不過到目前為止,許心素似乎並未流露出要確立接班人的打算,而許家的權力交接對海漢而言也有一定的影響,所以就算是顏楚傑這樣的高官,一有機會也要試探幾句,看看許家後輩對於此事的想法究竟如何。

    許裕拙的回答算是滴水不漏,顏楚傑聽了之後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免得著了痕跡。只是他聽了許裕拙的話之後,也在想等下次再見到許心素的時候,倒是要當面問問他的意見,對今後的接班人究竟有什麼想法。福建海峽對海漢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一段航道,顏楚傑可不希望過幾年許家因為權力交接而發生內亂,從而影響到福建海峽的通航安全。

    這一列車隊很快便穿過三亞市區來到了迎賓館所在的山坡下,剛從馬車上下來的許裕拙便注意到了一位熟人。

    “許將軍好久不見!”對方也看到了許裕拙,率先開口打了招呼。

    “鄭將軍久違了!”許裕拙也立刻抱拳相應。

    被他稱作“鄭將軍”這人,是安南國平南大將軍鄭柏的二兒子鄭廷。當年許裕拙來三亞接受軍事培訓的時候,鄭廷便是與他同期的外軍軍官學,兩人在那時就已經結識了。後來兩人學成之後各自歸國,再見面的機會幾乎都是在海漢組織的聯合軍事行動或演習之中,雖然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能在一起把酒言歡,也算是有些交情。

    “這次鄭將軍是代表安南國來參加慶典?”許裕拙見鄭廷的隨從人員還在卸下馬車上一箱箱的行李,看樣子也是剛剛抵達此地,便猜測對方來三亞的原因應該是與自己一樣。

    鄭廷應道:“在下這次是隨小王爺前來,任使團副使。”

    鄭廷口中的小王爺,便是目前實際掌控安南國政權的清都王鄭梉的大兒子鄭柞。作為海漢最鐵桿的盟友之一,安南國對於維持兩國關係一向都十分重視,這次雖然清都王鄭梉沒有親自過來,但他的處理方式也與許心素類似,派了大兒子鄭柞作為代表來三亞觀禮。

    而鄭柞早在幾年前便開始掌管兩國貿易,與海漢高層這些人也算稔熟,到勝利港這邊下船後就是由寧崎出面接待。不過鄭柞並沒有來迎賓館這邊,只是讓鄭廷帶著行李和隨從先過來辦理入住手續,他自己則是拉著寧崎乘火車去了田獨工業區,今年下半年才會向盟國推出的新式武器已經試製出了樣品,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實物。

    顏楚傑與迎賓館這邊交接完事務,便告辭離去。以他的身份地位,出面迎接許裕拙便已經是給足了福建許家面子,自然不會再花費時間充當陪客。至於許家送給海漢的賀禮,自有外交人員在迎賓館這邊與許裕拙完成交割。

    當然許裕拙也不會認為這有什麼不對,他甚至在來三亞的途中認為會出面接待自己的應該只是外交部或者軍中的普通官員,萬萬沒想到顏楚傑會紆尊降貴出面到碼頭來迎接自己,等回到福建之後,這也是可以拿出來炫耀一番的經歷。

    這兩家的入駐手續還沒有辦完,迎賓館門口又來了第三撥人馬。這次到來的是朝鮮國的代表李希一行,而陪同他的則是近期剛從馬尼拉返回三亞的海軍司令王湯姆。

    之所以是由王湯姆出面接待,原因之一是去年王湯姆曾率艦隊前往朝鮮漢城,並由他代表海漢與朝鮮簽訂了城下之盟。所以他個人在朝鮮國頗有名望,由他出面接待也算是給足朝鮮面子。

    原因之二是因為李希其實在去年便以軍事觀察員的身份進駐海漢北方艦隊,並隨王湯姆的部隊一同南下,前往馬尼拉觀摩了整個戰爭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李希與海漢軍中將領慢慢混熟了,跟王湯姆打交道的時候也頗多,雖不算知交,但幾個月下來也算熟識了。

    在戰爭結束之後,李希沒有立刻離開馬尼拉,而是在當地小住了一段時間,採買了不少當地的特產,打算日後送回朝鮮國進獻給國王李倧。而李希這次南下到海漢的任務之一,便是出席今年的國慶活動,並且在三亞設立朝鮮使館,所以眼見時間將至,李希便從馬尼拉乘船趕回三亞參加活動。

    李希雖然不認識鄭、許二人,但有王湯姆從中引見,很快便與這兩位攀談起來。他被派來海漢做使者,漢語自然極為熟練,所以跟這些人交流起來倒是不存在語言方面的障礙。而鄭廷和許裕拙聽說這位仁兄是朝鮮國的王室成員,當下也不敢怠慢,心中暗暗感嘆海漢的交遊之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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