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04
Babcorn 發表於 2019-2-2 15:01
第1747章 利潤豐厚

    海軍的作用到底有多大,海漢已經用自己的發跡史為遠東各國作出了最好的表率。由籍籍無名到一方豪強,海漢的每一次對外擴張,幾乎都少不了海軍的參與,而如今治下北至黃海,南到馬六甲的諸多海外殖民地,便是海軍作用的最好體現了。

    而親身經歷了這個過程的南海諸國,自然都是有心效仿這種被證明極為高效的發展道路。但這條路也並不是那麼好走的,要實現這個目標,首先就得先成立一支強大的海軍,這就足以讓很多相對比較弱小的國家望而卻步了。

    不過海漢為這些國家和地方勢力提供了另外一種更為便捷的解決方案,即便自己造不出性能優異的戰船,不會組建海上作戰部隊,那都沒有關係,只要肯掏錢,海漢甚至可以提供從訂製戰船到人員訓練的全套服務。而這條路上走在最前面的安南國和福建明軍,的確已經開始有了成型的海軍編制。

    當然了,為了打造屬於自己國家的海軍部隊,期間付出了多少錢財,以及外交條件上的妥協,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清楚。成批買下海漢造的戰船並不是意味著就此擁有了一支強大海軍,恰恰相反,這才僅僅只是開始而已。

    比如去年斥巨資買下了一批海漢戰船的東印度公司,這個時候便開始為今後如何利用這批戰船形成戰鬥力而頭疼。海漢為他們提供的只有基本的船員駕駛培訓,而相應的戰術體系卻不包含在買船的這筆錢裡邊——哪怕荷蘭人願意額外再出錢購買,海漢也不打算向他們傳授探索級戰船的相關戰術。

    所以荷蘭人買到的這批船不但得自己想辦法配備艦炮等武器裝備,還得自行摸索戰術戰法,才能讓好不容易買到手的這批戰船轉化成戰鬥力。這相比安南這類買家所能享受到的全套服務,效率自然就要低得多了。

    總之要想快速形成戰鬥力,那就得拿出能讓海漢滿意的條件,而荷蘭被海漢視作了今後若干年內在全球範圍內的主要競爭對手,這便是荷蘭無法彌補的先天缺陷了。即便是願意出錢,也很難在海漢這裡得到某些重要的技能。所以蘇克易自知在這個環節沒什麼搞頭,才會怒氣衝衝地先行離開。當然了,要是海漢人肯對荷蘭放寬條件,願意給予跟安南一樣的待遇,那他多半是趕都趕不走了。

    而費策賢也只能看著福建人眼饞,雖然海漢在去年建交之後便按照協議向大明出售了一批武器裝備,但這其中並不包括海上戰船。事實上海漢甚至連一條舢舨都沒有賣給大明,這與價格無關,純粹就是海漢不願讓大明擁有戰鬥力比較強的海上武裝。

    而這其中只有福建是個例外,福建水師不但能從海漢成批購入戰船,甚至還能讓海漢代為培訓軍官和水兵。當然了,這樣的待遇也僅限於許心素麾下的部隊,大明其他地方的駐軍想要過來跟著沾光,或是讓福建轉賣手上的海漢戰船,那都是不被海漢所允許的操作。

    大明朝廷對於這中間的貓膩心知肚明,但費策賢也清楚如果向海漢提出要求,讓他們不要對福建出口武器和提供軍事援助,或是將對象轉換成大明朝廷,多半隻能自取其辱。海漢人對福建駐軍的扶持本來就別有目的,而對大明朝廷態度看似有意拉攏,實則保持著極深的戒心,肯定不會答應這種要求。

    這些軍火貿易中的門道,費策賢在京城當差的時候並不知道,也是來到海漢之後才慢慢接觸到內幕。至於朝堂上的大人物們,乃至紫禁城裡的皇帝,是不是意識到海漢正在不斷地從各個方面打壓大明,費策賢並不看好。

    畢竟在很多人看來,海漢似乎並沒有大舉入侵大明的意願,而且從去年開始,京城出現了一種對海漢有利的論調,認為海漢在大明海岸線上的種種動作,其實都是為了能夠打通一條從三亞通往遼東半島的海上通道,以便於調兵到東北替大明抵禦後金攻勢,用戰功來抵消從大明割走了瓊州島的罪過。

    這種明眼人一看就會覺得很荒謬的說法,在朝野間居然頗有市場,很多人都為其所惑,認為海漢對大明其實並無敵意。費策賢雖然不信海漢人這麼好心,但他也認為海漢可能是為了能讓大明徹底放開貿易限制才會出兵遼東。不過等他來到三亞,在圖書館和各種場合接觸到更多的信息之後,就慢慢意識到海漢的目的可並不是外界所想的那麼簡單,起碼海漢人在推廣自家軍火的時候可沒少拿這當作宣傳手段。

    不算海南島,海漢在大明海岸線附近經營的殖民港也已經有七八處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具備了軍事據點的功能,常年駐紮有一定編制的海陸部隊。從北到南,大明的海岸線其實已經整體處於海漢的監控之下,而能夠控制這數千里的海疆,也是被海漢用作向外界宣揚其海軍威力的實證之一。

    就連國土最寬廣,國力最強的大明帝國,其海疆都在海漢海軍的控制之下,還能有比這更具說服力的廣告宣傳嗎?對此表現的最為積極的安南國,近年一直打著聯合巡航或是軍演的旗號,派出艦隊在北部灣頻繁活動,儼然將原屬大明的海域也當作了自家後花園。安南如此囂張的底氣,就正是在於他們借助海漢提供的戰船和訓練手段,成立了自家的海軍。雖然規模不大,但也足以鎮住水師已經基本荒廢的廣西明軍了。

    而福建水師行事還要更為猖狂一些,最近兩年海漢海域頻頻在遼東海域行動,據說艦隊中一直都有來自福建的艦船和人員參與。而前次海漢出兵攻打馬尼拉,福建方面似乎也派出了部隊參戰。這些不跟京城打招呼的行動,一方面是福建許氏目無朝廷的忤逆表現,另一方面卻是展現出得到海漢幫助的福建水師所具備的戰鬥力——現如今能有實力出兵遼東和馬尼拉執行軍事任務的大明水師,有且只有這一支了。

    費策賢雖然不喜海漢故意扶持福建,人為製造朝廷與地方上的分立局面,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海漢在海上武裝方面的實力的確遠勝大明。而大明如果想憑自身的努力來縮小這種實力差距,只怕拖的時間越長,成功的可能性反而越小。

    因為按照費策賢在圖書館裡所查到的資料來看,海漢平均每兩年左右就會產生一支新艦隊的編制,海軍的實力擴充速度可謂十分驚人。而大明的狀況卻恰恰相反,為了能夠有足夠的軍費支撐中原剿匪和北方禦敵,朝廷不得不削減各地水師部隊的開支,甚至取消了某些地方名存實亡的水師編制,以免讓一些不作為的將領繼續守著編制吃空餉。如今還能以齊裝滿員的艦隊編製出海巡邏的水師部隊,在大明海岸線上已經寥寥無幾了。

    此消彼長之下,雙方在海上的實力差距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大,而對於這樣的狀況,費策賢也想不出能有什麼解決辦法。打肯定是沒得打的,海漢艦隊不但擁有堅船利炮,而且近年來一直在不斷地與各路人馬交戰,這可不是閒散多年的大明水師能夠匹敵的對象。除了毫無成效的抗議,大明方面幾乎就沒有其他能夠作用於海漢的反擊手段了。

    費策賢坐在台下,很麻木聽著白克思報出福建訂購戰船的信息,對於大明的前景越發難以看好。他雖然不是軍事家,但在三亞接觸到的信息多了,眼光早就勝過大明國內的文武官員,不難判斷出兩國的軍事側重差異和今後的變化趨勢。明軍會繼續為了平定內憂外患而疲於奔命,昂貴的戰爭開支讓大明在今後一段時期內都難以抽出資源來組建海上武裝部隊挽回劣勢,而海漢則會繼續擴大現階段的優勢,進一步掌控大明漫長的海岸線,沿海各地與海漢暗通款曲或是如福建這樣公然投靠的情況,在今後都只會越來越多。

    費策賢來到三亞之後學會了一個道理,有些問題並不是錢可以解決的,還有一些問題是沒錢就根本沒辦法解決。而如今的大明實在運氣欠佳,偏偏這兩種難題都遇到了。當然了,費策賢知道根源並不是在於大明的運氣或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而是海漢的態度。

    儘管張天貴已經向買家們表明了交貨期可能會存在延遲的問題,到場的各國代表卻一如既往地表現了極高的購買熱情,彷彿高昂的價格和漫長的交貨期都不是問題。僅安南和福建兩地,就敲定了總計十八艘探索級和六艘探險級的訂單,按照當下的造價,這批戰船連同船上武器裝備的總價已經超過了百萬之巨,這還不包括之後會另行計入的船體訂製改造、武器升級、船員培訓、加價升序等等費用在內。

    “怎麼安南人也這麼有錢!”費策賢對於安南小王爺鄭柞所表現出來的闊綽也不免有點眼紅。安南過去在大明眼裡一向是窮鄉僻壤的角色,除了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讓這個國家的糧產量高點,似乎別的就一無是處了。而且在崇禎皇帝登基之前,這個鄰國一直處於內戰之中,這才不過短短幾年時間,竟然隱隱有了強盛的跡象,這對大明來說絕非是什麼好消息。

    “安南有礦啊!”坐在費策賢旁邊的佔城使臣聽到了他的抱怨,便一語道破天機:“鐵和煤,還有海漢人在悄悄開採的一種鋁礦,就足以讓安南人變成暴發戶了!”

    佔城使臣對於安南的情況如此瞭解,自然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安南南部與佔城接壤的頭頓港附近,便有一處近兩年才開始由安南官方開採運營的鐵礦,雖然其產能遠不及石碌鐵礦這種已經開始運行機械化開採的地方,但在安南國已經算是拔尖的水準了。當然了,能夠找到這處礦藏,自然也是少不了海漢的指點,所以其中也有海漢的股份,算是兩國聯合運營。

    而地處安南北部內陸的鋁土礦雖然開採規模不大,但提煉出的鋁基本上都是供應給了海漢,由此也是從海漢換得不少好處。

    相比海漢出售頗具技術含量的武器裝備,安南這種靠天吃飯的經濟收入就來得輕鬆多了,利潤也頗為豐厚。而且這些礦產也順便消化了安南內戰結束後數以萬計的戰俘和犯人,大量使用這些廉價勞動力,讓開採礦藏的成本得以控制在很低的程度,短短數年時間便為安南國庫積攢了大量財富,這樣才得以讓安南每年都不惜血本地從海漢購入軍火武裝自身,同時在西線維持著與暹羅國的頻繁小規模交戰。

    “原來是家裡有礦啊!”費策賢無意中得到了這個情報,心中不禁感嘆這真是老天無眼,為何要讓安南國擁有這樣的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聚寶盆。

    費策賢又聯想到海漢在山東境內似乎也自行開採了一處銅礦,據說產量頗豐,可這明明是大明的礦產,怎地就讓海漢人給獨佔了。朝廷理應下旨讓山東官府過問此事,就算搶不回來,至少也得跟海漢人定個分成比例,不可讓其白白佔了這好處。

    費策賢當然不知道山東官府不是沒有動作,而是剛有所動作就被海漢出兵給打回去了,還因此在福山縣損失了一批兵馬。但這種注定要有人背鍋的垃圾戰果哪敢往朝廷上報,山東官府看海漢人後續沒有藉機開戰的意圖,便果斷把這糗事隱瞞下來了。

    至於海漢在當地開礦之事,登州上下吃過苦頭之後也是裝聾作啞,不再去多管閒事了。與其派兵到福山縣自討苦吃,倒不如派些懂生意的人過去跟海漢人做買賣,去一趟輕輕鬆鬆就能賺個幾千兩銀子,相比又費錢又要死人的戰爭,發家致富豈不是美滋滋。
Babcorn 發表於 2019-2-2 15:03
第1748章 就算看破也無奈

    以地方官府的眼光和所能接觸到的資訊,很難從更高的視角去對海漢的一些行動作出判斷和解讀,往往會在接觸中因為自身的視野有限而被海漢牽著鼻子走,如浙江、山東等地都是如此。這些地方的官府或為息事寧人,或是以權謀利,大多對海漢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甚至是暗中合作以維持表面上的和平相處。

    大明朝廷所能接收到的情報當然更為全面,但其中還是不免會有很多地方官府欺上瞞下之後的錯報漏報,依然難以準確地評估海漢採取某些措施的真實目的。而且大明目前的處境艱難,威脅到統治階級的亂子不少,海漢的問題倒還沒有到火燒眉毛的程度,甚至近兩年多少還能替大明分擔一點壓力。所以儘管朝廷對海漢有諸多不滿,但還是容忍了這個強鄰的踰矩行為。

    費策賢本來也認為海漢對大明的所作所為只是以求財為目的,至少在局部地區佔據軍事優勢的情況下沒有大舉入侵大明,似乎證明了海漢人聲稱對大明沒有惡意的表態。但真正來到海漢國首都三亞,在這裡接觸到更為全面的信息之後,他才逐漸意識到海漢的意圖頗為險惡,之所以不對大明動手,或許只是利益使然、時機未到,而並非海漢對大明懷有多少善意。

    為什麼這些先進的戰船可以賣給安南、佔城、福建,甚至是高鼻深目的荷蘭人,卻不肯出售給近在咫尺且被海漢高官稱之為“友好鄰邦”的大明,費策賢不再相信那些虛偽的說辭,他認為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海漢人不想讓大明擁有強大的海上武裝,以免威脅到他們在大明近海幾乎壓倒性的統治地位。

    而海漢在國際軍火貿易中的這種策略並不是獨立的,如果將其與海漢歷年來的擴張軌跡聯繫起來,就會發現海漢對大明海岸線由南至北的控制過程貫穿了其發家史。海漢海軍的強大幾乎是與大明沿海水師的衰落同步進行,這或許是巧合,但費策賢更願意將其理解為海漢有意製造出了這樣的形勢。

    縱觀大明沿海各地水師,原本北方第一的山東水師已經在早年的登萊之亂中分崩離析,大部分都被孔有德叛軍裹挾去了遼東投敵,後來又紛紛折戟沉沙於海漢海軍的歷次跨海打擊。江蘇沿海本無良港,水師一向不是標配。浙江水師在海漢軍佔領石浦港、攻打舟山群島,以及之後封鎖杭州灣的歷次行動中消耗殆盡,剩下為數不多的水師部隊也縮回了錢塘江和長江裡,不再出海自找沒趣。

    剩下更南方的福廣兩地,福建水師一向跟海漢一個鼻孔出氣,如今已經公然不聽從朝廷的調遣安排,自然不能再對其寄予任何希望。而兩廣地區的水師在早年間就被海漢以各種手段清理得七七八八了,如今頂著水師名頭在珠江裡活動的都未必是大明的人了。

    當長達數千里的漫長海岸線處處都是門戶大開的防禦漏洞時,海漢又何必要急於選擇其中一處大舉入侵?這個道理就算是身為文官的費策賢也明白,只可惜朝堂上能看到且看懂這個國際局勢的人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人仍然相信海漢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大明放棄被其佔領的土地主權,以及開放沿海地區的貿易,而沒有意識到海漢已經在一點一點地吞噬大明沿海地區的控制權。

    昨天的外交晚宴加上今天這個軍火展銷會,費策賢已經看清了很多之前沒有弄懂的事情,撕下偽善面具之後的海漢並不是大明所認為的那麼簡單,種種跡象都表明海漢正在逐步加強對大明的打壓。這不單單是在大明海岸線上佔幾個小島修建港口,或大面積的武器禁售而已,而是要將雙方外交的基調定在一主一從,大明就是其中被動的一方。

    堂堂大明帝國立國兩百多年,什麼時候被番邦外國欺負得這麼厲害?即便是如今勢頭極盛的北方強鄰,那也只能是在戰場上見真章,何曾像海漢一樣在外交界把大明也吃得死死的。要是還在國力比較強的萬曆年間,海漢這種做派只怕早就讓朝廷下令開戰了。

    只可惜今不如昔,就算費策賢嘴上不會承認,但心裡還是明白大明的確在最近這十多年裡狀況不佳,國力一直在走下坡路,不然也不至於讓海漢這種海外來的武裝海商團夥在國土上紮下根來,最後還分疆裂土自成一國。

    但最讓他鬱悶的並不是海漢小人得志,如今起勢之後反倒欺壓起了正主,而是就算他能夠看破海漢的把戲,知道其對大明居心叵測,但也還是沒有辦法化解大明的被動處境。

    在三亞舉辦的國際聚會中,就算大明不是東道主,這種場合他也理應成為各國外交使節關注的中心,然而眼前的實際狀況是所有人都在圍著白克思和張天貴詢問訂購戰船的具體事宜。從頭到尾沒有人來徵求過他的意見,沒有人來打聽一句“大明會不會買”,也沒有人在意自己買了戰船之後會不會讓大明感到不快。

    大明的立場,在這裡是不被重視的。這些外交使節寧可花時間去琢磨海漢高官的細微表情所代表的態度,也不願主動來與他交流幾句關於軍火貿易的看法。費策賢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但他知道這未必是事實,很可能只是其他人真的不在乎大明而已。

    畢竟再怎麼討好費策賢,也沒法從大明得到他們想要的裝備,最終還是得去求海漢人。而外界與大明之間的海上貿易幾乎都被海漢所壟斷,得罪了大明不打緊,要是得罪了海漢才真是麻煩,耽擱賺錢都還是次要的。

    看看倒霉的西班牙人,前幾年被海漢從台灣島趕回馬尼拉,今年索性連老窩都給一鍋端了。試問南海這些靠海吃飯的國家,有哪個敢說自己比西班牙更強。海漢這立威的方式已經不是殺雞儆猴了,而是直接就宰掉了原本在南海實力數一數二的小霸王。

    眼見時間不早,已經快到晚飯時分,費策賢嘆了口氣,慢慢地站起身來。他知道接下來又是一場官方舉辦的晚宴,夜間可能還有一些慶祝活動,比如各國使節與海漢高官集體觀看盛大的焰火慶祝儀式。不過眼下他已經沒有興趣再跟會場裡這幫人虛與委蛇,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想想今後要如何把自己的差事幹下去。

    費策賢離開的時候,倒是有海漢外交部的人員過來詢問,他也懶得解釋自己的感受,只稱身體不太舒服,不想參加之後的晚宴了。那工作人員確認他不需要叫大夫來現場診治,便趕在前面出去替他安排馬車了。

    上車之後,車伕問他是否回迎賓館,費策賢忽然覺得自己生完悶氣還得回海漢提供的住處有些不妥,便讓車伕先駕車去三亞市區隨便轉轉,想在車上理一下思路,順便看看找個清靜的地方解決一下晚飯問題。

    從勝利堡向南穿過勝利廣場,便是勝利港城區最為繁華的景觀大道了,這裡集中了整個三亞七成左右的店舖,其中又有約莫近半是服務業,吃喝玩樂一應俱全,可以說是南海地區最頂級的銷金窟之一了。

    費策賢平日除了在使館工地監工,去市立圖書館翻閱各種資料,閒暇時也會到這邊來感受一下人間煙火氣。準確地說,是享受一下海漢式的生活方式。

    拋開兩國之間的恩怨和海漢高官令人火大的態度不提,平心而論費策賢還是挺喜歡這裡的生活環境,安全、繁華、便利、整潔,他能想到的褒獎詞彙大多可以用在本地,宜居程度甚至還超過了北方數千里外的那座大明京城。

    這座城市雖然沒有城牆,但勝利港裡駐紮的武裝艦隊和榆林半島上密密麻麻的岸防炮台足以帶給居民們最大的安全感。據說前年西班牙艦隊偷襲三亞,甚至連岸邊都沒摸著就被擊潰了,當時還有很多本地民眾毫無畏懼地前往港口附近觀看了戰鬥過程。

    費策賢不清楚海漢在這裡駐紮了多少城防軍,但他在圖書館查閱過三亞的地方志,自勝利港開埠以來,甚至沒有出現過哪支軍隊能夠攻破這裡的海上防線,更不用說登陸了。而南海地區以高牆堅城而著稱的幾座大城,順化、巴達維亞、馬尼拉,無一沒有被攻破過,其中兩座城池的陷落還是海漢軍的傑作。

    至於繁華就更不用說了,三亞在幾年前就已經成為了整個南海最為繁榮的貿易港,如今更是彙集了南海各國最頂級的貨源和大量財富,街上隨便碰到一位老兄都有可能是家財萬貫的富翁。每天從勝利港和三亞港兩處港灣進出的各類船舶多達上百艘,而登記在冊的常駐人員國籍也已多達十餘國,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來自南海各個國家的商人。

    跨國貿易不但讓三亞變得繁華,同時也帶來了諸多的便利,買家在這裡就可以一站式地完成採購,不用再辛苦地駕船奔走於各國之間,只要有錢,在這裡幾乎能買到整個遠東地區的各種物產。費策賢就在市面上看到過一些來自大明北方內陸地區的特產,這些東西即便是在福廣地區也未必有售,但卻能在三亞的店舖裡買到。至於很多來自海外的物產,對他來說就更為新奇了,只是他還不夠瞭解海漢的貿易策略,不太明白所謂的“東西方貿易樞紐”在這個時代意味著什麼。

    而這樣一個人口已經迫近十萬大關的城市,城區內卻能做到乾淨整潔,生活垃圾和污水都有相應的處理方式,不會像同時代很多大城市那樣,空氣中充滿了語言難以形容的古怪氣味。完善的入境疫情檢查和醫療措施讓這個城市從未出現過大規模的疫病,在這裡開設的藥鋪和診所也都享有特殊的政策照顧,保證業者有利可圖。海漢在這方面所投入的資源,明眼人都能看得到,費策賢對此也只能歎服。

    當然了,他不會承認海漢在市政管理方面的優秀,只將這視為了“有錢好辦事”的又一例證。畢竟不管是維持城市清潔所需的大量人員,還是修建下水通道的基建工程,耗資都絕非小數目。大概也只有海漢這種不差錢的主,才能把資金投入到這些方方面面的細節上。

    在這樣的一座城市裡生活,只要身家不算太差,日子都能過得很舒心。費策賢對海漢固然有諸多看不慣的地方,但在這裡住了幾個月之後,他也不得不承認三亞的確是個宜居之處,跟過去固有印象裡“天涯海角”的蠻荒地帶完全是兩個概念。許多大明商人會不遠千里到這裡來做買賣,甚至是圈地建房,移民換籍,其實也多是看中了這裡的生活環境,並不能簡單地以“叛國”一概而論。

    此時正值晚飯時分,景觀大道附近吃飯的地方都頗為熱鬧,在各家酒樓飯館外呼朋引伴者著實不少。但費策賢透過車窗看到這樣的情景,更是感覺到自己形單影隻的孤獨。

    他到三亞已有數月之久,但的確是沒有在這邊交過什麼朋友。一方面是因為他初來乍到,不敢輕易信任這裡的人;另一方面日常打交道最頻繁的幾乎都是海漢外交部的工作人員和各國使節,而這些人身份敏感,最忌諱交淺言深,費策賢又自恃大明使節的身份,不會主動折節下交,自然也就沒多少交情可言。

    但他也不那種矯情的文人,很快就把這種負面情緒拋到了腦後。這個時候他只想趕緊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不要再因為這兩天的境遇而煩惱。

    到了一處十字路口,車伕稱前方有數輛馬車擁堵,想來是在飯館門口等著上客所致。費策賢等了片刻見還是沒有動彈,便索性下了車,打賞了車伕一點錢,讓他先自行返回。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2 19:32
第1749章 皆為利來

    景觀大道雖然路面很寬,足以讓好幾輛馬車並排而行,但海漢當初設計這條主幹道的時候對於今時今日的繁榮景象也仍有估計不足,在幹道兩邊並沒有提醒商家留出足夠寬的空間來停放車馬等交通工具。即便現在再製定這個規矩,商家也未必捨得把寸土寸金的地皮騰出來當停車場用,所以也就只能先湊合著過了。

    一到飯點,一些生意較好的臨街飯館就免不了有貴客進進出出,門口的馬車轎子人力車混作一團,在缺乏疏導的情況下很容易就會堵塞道路。今天的情況便是如此,這些車伕轎伕在門口下完客之後,又想就近佔個位子等著接客,自然就很快在路邊堵上了。

    不過這個時候已經有附近的巡警趕到,開始指揮飯館門口的車伕轎伕們騰出位置,盡力讓景觀大道恢復通行。原本已經因為排位置吵作一團的車伕轎伕們,不得不在巡警的斥罵之下趕緊挪開自己的吃飯家什。他們在本地做這門買賣都得在派出所登記造冊,拿到專門的牌照之後才能營業,這爭位置接送客人本來也是為了吃飯,但要是得罪了警察,把牌照吊銷幾日,那可就真的沒飯吃了。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其實原因也很簡單,湧入三亞的人口越來越多,而其中又以沒什麼特長的普通民眾居多,如果要在三亞市區求一份生計,那趕車抬轎之類的差事的確收入不錯,同樣是賣力氣,一天下來至少比碼頭上的力工能多兩成收成。

    但這樣的收入差距出現之後,一些原本在港口當力工的人也想轉行去幹收入更高的差事,於是很快在運輸行業就開始出現了飽和狀態,轎子和人力車已經比兩年前增加了兩倍有餘,就連成本較高的箱式馬車,如今在三亞市區也有六七十輛了。

    這些由私人營運的馬車雖然收費較高,但對很多講求面子的人來說,卻是最好的出門代步工具了。畢竟海漢的首長們出行時也是坐這種馬車,誰不想自己出門的時候也擁有這樣的同款排場呢?這加上海漢各個部門所配備的官方公務馬車,以及大富商們自行購入的馬車,整個市區至少有超過三百輛馬車。在今天這種飯點上,光是景觀大道可能就有上百輛馬車來來往往,自然很容易會出現堵塞的狀況。

    但市政部門注意到這種狀況,開始意識到必須讓交通工具的存量控制在一定水平的時候,其實已經稍稍有些遲了。核發上路的牌照算是管控措施之一,這樣至少能把這個原本無序的行業納入到市政部門的直接管理之下。

    不過這個行業到底是該交給勝利港和三亞港兩處管委會來負責,還是由交通部垂管,到現在也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解決方案。畢竟在對這個行業開始收取管理費用之後,對於主管部門來說也算是一筆無法忽視的直接受益了。

    雖說市政和交通都不是什麼清水衙門,但也不會無視類似三亞市內交通工具這種進項。話說回來,誰又會嫌棄自己的收入太多呢?這些從業者上繳的管理費,除了一半左右上繳國庫之外,剩下的部分便是以“運營經費”的名義充入到主管部門的小金庫裡,逢年過節的時候便按照冰炭孝敬的名義發放到人頭上。

    當然了,三亞這氣候自然用不著什麼烤火費,只是找個名義發錢罷了。海漢雖然是個新興政權,但各個衙門應有的福利,其實規矩也跟大明差不多。不管是市政還是交通,主管官員都想讓自己的下屬享有更好的福利,所以關於這些從業者的管理歸屬問題,到目前仍然是懸而未決,執委會也還沒有作出明確的指示,只將收上來的管理費用先統一由財政部監管處理。

    費策賢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早有眼尖的巡警注意到了馬車車廂上掛著的海漢國旗。能乘坐懸掛國旗標誌的馬車,不是本國高官便是外交使節,就算是那些富可敵國的商人也沒有這個資格。所以當下便有巡警上前替費策賢引導開路,以免這位貴客受到街道擁堵的影響。

    對於這樣的禮遇,費策賢倒是表現得習以為常了。雖然海漢高官時常在外交場合給他難堪,但實際上在公眾面前,費策賢在這個外交官所能享受的待遇還是相當不錯的,出入都有車接車送,每個月有海漢專項撥給的所謂“辦公費用”,在外面只要表明身份,普通民眾也都會給予十二分的尊重。至於像警察這類公務人員,在知道其身份之後更是會主動照顧,儘可能地讓他得到方便。

    費策賢在京城當差的時候,雖說有官身,但待遇卻未必能及得上此地。京城裡掉塊招牌砸到十個人,可能一半都是當官的,他這個禮部行人司左司副,也不過是京城裡數以千計的官員中普通一員罷了。想要在外面享受有人開道的待遇?那大概還得在官場熬個二十年才有機會。

    但在三亞,外交人員這個身份自動便高人一等,並且能享受到相應的特殊待遇,這也是費策賢喜歡三亞的主要原因之一。

    能得到巡警的開道待遇,自然立刻便引來了眾多路人的矚目。剛剛在軍火展銷會上遭受打擊的費策賢,在這種環境下終於是恢復了少許的自信——畢竟在普通民眾心中,他依然還是屬於高高在上的存在。

    不過這樣的虛榮並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因為能夠享受這樣待遇的人,在三亞可並不少見。他很快就遇到了另一位由巡警開道的老兄,而且這人在不久之前才剛剛照過面,正是在軍火展銷會上提前退場的荷蘭使者蘇克易。

    蘇克易也幾乎是在同時就看到了費策賢,主動抱拳一揖。費策賢當然也不好裝作沒看到,連忙停步還禮。

    “費大人怎麼沒有留下來參加晚宴?”

    “話不投機半句多……蘇大人不也提前離場了嗎?”

    兩人互相問了一句,然後頗有默契地笑了出來。作為外交世界,他們在三亞的確是有著近似的境遇,都面臨著海漢有針對性的打壓,可以說是這兩天裡受窩囊氣最多的兩個人了。

    至於為什麼要提前離場,兩人都是心照不宣。這既是個人情緒的宣洩,也是借此向海漢官方表達自己的不滿。或許外人看來有些衝動,但當事者卻明白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不主動離開,接下來說不定還得繼續面對海漢高官的刻薄。既然沒有撕破臉的底氣,那就只能選擇主動避開了,這樣至少還能留下一點緩衝的餘地。

    兩人都算是有一定經驗的外交官,對於這樣的手段自然不用再浪費唇舌去多做解釋,彼此都能懂得對方的為難之處。雖說兩人各自代表的國家並沒有什麼友好關係可言,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他們在對待海漢的態度上找到了共同點。

    “相請不如偶遇,既然能在這裡碰到費大人,也算緣分,不如就一起吃個便飯?”蘇克易主動開口發出了邀請。

    費策賢本想婉言謝絕,但轉念一想,這荷蘭使臣或許能有什麼獨門消息可以交流一下。就算沒有這方面的收穫,如果能替大明在海外尋得一個利益相通的盟友,那也是很有價值了。

    大明與荷蘭之間並沒有什麼友好的交流歷史,荷蘭人1604年在澎湖落腳之後,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想讓大明打開國門,給予他們貿易特權。不過當時的福建總兵施德正拒絕了荷蘭人的要求,並要求他們退出澎湖。

    1622年巴達維亞總督科恩派出十二艘船突襲澳門,試圖從葡萄牙人手中奪下這個港口,但卻在澳門吃了兩次敗仗。這支艦隊後來繞行到澎湖並佔領了該地區,並擄掠了四千多大明百姓作為奴工,在當地修築了紅木埕等要塞。當時福建前後兩任巡撫商周祚和南居益都對其表示了強硬態度,最後由總兵俞咨皋和守備王夢熊率兵出擊,苦戰七個月之後收復了澎湖,並將俘獲的荷蘭將領高文律等人押解到京師斬首。

    荷蘭人退到台灣大員港之後,大明這邊就沒有再進行追擊了。後來的福建海峽逐漸變成了十八芝與許心素為首的當地官府之間的對抗戰場,大明朝廷也逐漸失去了對這一地區的掌控能力。但從歷史上來看,大明與荷蘭之間的關係的確不太融洽。

    不過距離當年的澎湖之戰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如今荷蘭早就不是能夠威脅大明海疆安全的存在了,佔據澎湖的武裝勢力從荷蘭人換作了十八芝,又從十八芝換成了海漢人,一撥更比一撥強,而福建駐軍也變成了軍閥割據的地方勢力,根本就沒有收復澎湖的打算了。現在對大明來說,漫長海岸線上真正的威脅只有一個,那就是仍在不斷對外擴張的海漢國。

    在海漢的威脅之下,似乎以前有舊怨的荷蘭也變成了同一陣線的夥伴。雖然費策賢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有些太過片面,但確實如今肯與大明站到一起的國家已經少之又少,甚至連朝鮮這個曾經的忠實僕從也已經有變成白眼狼的趨勢了。既然連藩屬國都有變臉的可能,那為什麼十幾年前的舊怨不能得到化解呢?

    “蘇大人真是客氣,那在下就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費策賢很快作出決定,出聲應下了對方的邀請。

    蘇克易既然主動相請,便存了做東之意,邀費策賢去臨近的一家粵菜酒樓用餐。不過兩人來到酒樓之後,卻被掌櫃告知暫時沒有桌位了,如果願意等上一陣,那可以先在底樓大堂裡聽一聽說書,待有位子了再安排他們。

    兩人雖然身份特殊,但也還沒尊貴到在沒預訂位子的情況下能讓店家攆客騰位子的程度,當下便有點猶豫是不是另換一家。那掌櫃察言觀色,便主動介紹道:“兩位大爺要是願意等,店裡可以送一壺這月才從浙江送來的新茶,而且今天說書先生講的是馬尼拉之戰,其中有來自軍中的消息,這可是別處聽不到的。”

    其實關於馬尼拉之戰的本子,三亞這邊早就有說書先生在演繹了。不過有些人的本子是來自於報紙消息的改編,有些純屬戲說,還有些則是夾雜了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在其中,各有各的套路。費策賢和蘇克易身為外交官,對於馬尼拉之戰的消息自然格外上心,在此之前也聽過幾種版本的演繹,但既然這掌櫃聲稱有獨家消息,兩人便決定坐下來聽一聽了。

    當下便有小二過來領他們到了大堂中坐下來,然後很快送上一壺新泡的綠茶,兩碟小吃。雖說這茶和小吃都是店家送的,蘇克易還是主動掏錢打賞了小二,那小二領了錢眉開眼笑地謝過蘇克易,轉了一圈又拿了幾張報紙過來,讓兩人先打發一下時間,說書先生馬上就出來。

    費策賢品了一口茶,還真不是那種用來打發普通茶客的碎末茶,而是貨真價實的洞庭綠茶。如果自己掏錢,那這壺茶起碼也得兩三元錢了,這掌櫃倒是頗有眼色,捨得拿好東西出來留客。

    蘇克易飲了一口也對這茶褒獎有加,笑稱待會兒吃完飯可以再順便從店裡買幾兩茶葉。這當然也是說笑了,不過以飯館酒樓所供應的茶葉品質來說,這家店的確已經算是捨得下本錢的了。

    不多時店裡的說書先生便出來了,坐到店堂中央專屬的座位上,先拿熱毛巾擦了擦手,喝了兩口茶潤潤嗓子,然後便一拍醒木,開始了表演:“大將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橐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今日便與各位說說,我國大軍出征呂宋,攻克馬尼拉城的故事!”

    費策賢聽了這定場詩臉色便是一沉,差點便要摔杯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2 19:33
第1750章 民間傳聞

    費策賢之所以生氣,是因為這首定場詩可並非說書先生自行編寫,而是明世宗嘉靖皇帝在兵部尚書毛伯溫遠征安南時所作的送行詩。雖說詩作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普通民眾可能並不知道其背景和意義,但費策賢身為禮部官員,這說書先生的把戲自然瞞不過他。

    說書先生的定場詩只念了比較應和主題的前四句,這詩其實還有後面四句: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當然了,這後面四句提到“朕”字,顯然就與海漢的體制不符,所以也就被略去了。不過這拿大明皇帝的御製詩來形容海漢軍的出征,往小了說是不倫不類,強行拼湊,往大了說那就是對大明的羞辱,費策賢完全可以在外交層面上提出抗議,讓海漢官方查辦這種不端行為。

    但費策賢已經不是初到三亞的時候了,對於本地民間的一些狀況也有了比較深的瞭解。比如這些在茶館酒樓裡演出的說書先生,他們所演出的內容其實都經過了海漢宣傳部門的審核,也就是說包括這定場詩在內都應該已經得到了官方的默許。如果費策賢要去提出抗議,多半也會被外交部和宣傳部之間來回踢皮球,最後拖到不了了之。

    好在這說書先生倒也沒有揪著這定場詩再做其他文章,唸完之後便切入了正題。發生在今年年頭上的這場對外戰爭在南海地區的影響頗大,海漢與西班牙可以說是南海武力最為強盛的兩個國家,不過在過去幾年的兩次交鋒中,均是海漢佔據了上風。而這決定南海強者稱號歸屬的一戰,自然是引來了其他國家的關注。

    在馬尼拉戰役期間,前方戰事進展只能通過軍方的電台回報到三亞,然後由軍方和宣傳部篩選一部分消息對外通過報紙的方式向公眾發佈出來。雖然往往是隻言片語的信息,但也幾乎讓市面上的《海漢時報》天天都處於脫銷狀態,以至於一度有黃牛囤貨抬價。後來民間呼聲太大,宣傳部門才開始逐步放開了更多的消息,並加強了民間的讀報宣傳活動,這才讓民眾的渴求勝利消息的情緒稍稍得到了緩解。

    但官方放出的消息往往都是類似“某月某日,我軍某部攻克馬尼拉城某處據點,俘獲、殲敵各若干”,或者“西軍於某日對我軍陣地發動反撲未果”,“今日陣前俘獲敵軍指揮官某某”之類簡略刻板的模式。這樣的消息當然沒法滿足民眾想要知悉前線戰況的渴求,所以在宣傳部的授意下,民間的創作者也會根據戰事進展寫一些故事,通過說書先生之口來進行演繹。

    當然這些非官方的宣傳渠道就沒有那麼嚴謹了,其中也不乏有許多誇張甚至是臆想的成分,不過海漢宣傳部門對於這方面的把關並不是十分嚴格,只要內容正面積極向上,大多能夠順利通過官方的審查。至於這些五花八門的演繹中有沒有官方授意的成分,那也不太好說,以費策賢的觀點來看,海漢對宣傳監控一向嚴格,應該是少不了還得要加入一些官方要求的內容。

    馬尼拉戰役結束後,戰鬥過程的細節才逐步披露出來,而民間說書先生們的表演內容也由此慢慢完善,不用再像前兩個月那樣純靠想像力瞎掰了。先前酒樓掌櫃說這邊有來自軍方的消息,倒也未必是吹牛,畢竟已經有不少參戰部隊返回了三亞,明天還會參加國慶大閱兵。這些士兵回來會見親朋好友的時候多少也會談及在馬尼拉的戰況,流出一些來自一線的消息並不奇怪。

    粵菜酒樓請的這位說書先生今天說到的是海漢海軍攻打馬尼拉港的戰鬥,海漢官方對這段戰鬥過程其實也已經多有披露,不過報上的千字文哪有說書先生這巧舌如簧的演繹來得有意思,所以在座的客人依然是對此抱有極大的熱情。

    “諸位,那西班牙人雖然以前在我海漢軍手下吃過兩次敗仗,可也不是簡單角色。想那呂宋島本是歸於大明治下,三寶太監下南洋的時候,便以永樂皇帝的詔書委任了當地的漢人領袖許柴佬為呂宋總督。但西班牙人到了呂宋之後,便將當地佔為己有,若論戰力,在我海漢軍出手之前,南海還沒有哪一國能與其爭鋒。”

    蘇克易聽到這說書先生故意吹捧西班牙戰力,也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了之後給海漢軍的戰績作鋪墊,但要說沒有哪一國能與其爭鋒,那東印度公司可就不服了。1601年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的時候,資本就已經比早三個月成立的英國東印度公司多了44倍。在成立之後的三十年裡,荷蘭東印度公司以平均每年22%的收益回饋給股東,這業績可比西班牙在遠東的經營水平強多了。

    當然了,經濟上的較量只不過是這兩國之間紛爭的一部分而已,真正的衝突還是在於從1568年開始的荷蘭獨立戰爭——而西班牙帝國將其稱之為低地國叛亂。在經過多次海戰之後,兩國曾在1609年簽訂了12年的定展協定,但1621年停戰協定到期之後兩國戰事再度重啟,直到目前仍然是處於戰爭狀態中,在遠東的海外殖民地自然也一直都是敵對之中。所以對於海漢攻打馬尼拉一事,荷蘭的態度是樂見其成,巴不得西班牙人越慘越好。

    這兩方雖然在遠東的直接交手不多,但正好都與海漢有過正面衝突,西班牙人一敗再敗,如今連馬尼拉都輸出去了,而荷蘭只不過丟了個安不納島而已,起碼台灣島西海岸的大員港還好好保存下來了,而西班牙人當初在台北修築的據點卻早就變成了海漢治下的雞籠港。這孰強孰弱,在蘇克易看來就是顯而易見的事,西班牙人哪來的資格敢自稱南海第二?

    蘇克易心生不滿的時候,那說書先生已經接著介紹了馬尼拉港的防禦狀況,西班牙人投入大量資源修建的岸防工事,是足以讓任何入侵馬尼拉灣的敵人心生忌憚的存在,即便是海漢海軍也不例外。

    這些介紹倒是引起了費策賢的關注,如果能以堅固的岸防工事加上威力強大的火炮來構築海岸防線,那麼即便是強如海漢也得避讓三分,這或許是今後防禦海漢從海上發動襲擊的一個解決辦法——當然前提是大明有辦法弄到足夠多的大口徑岸防炮。

    不過馬尼拉戰事早已結束,費策賢也知道西班牙人的防禦策略最終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所以西班牙人的失敗是敗在何處,對他來說也同樣是需要去認真瞭解的內容。

    當然了,海漢軍的破敵手法說出來似乎並不複雜,就是主動繞過西班牙人寄予厚望的港口防禦工事,在離馬尼拉城較遠的地方登陸,從陸上選擇另一個方向對馬尼拉城發動攻勢。但這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可不簡單,要準確判斷出守軍的防禦部署並隨之調整自己的戰術,並非隨便一支軍隊就能做到,更何況海漢是在離本土數千里之外的陌生環境中作戰,收集情報並不容易,要達到知己知彼的程度,合理地進行排兵佈陣就更難了。

    說書先生當然不清楚海漢在戰前的情報工作是提前了多久開始佈局,他甚至都不知道海漢是如何得到了西班牙人的城防部署情報,才能由此選擇了城南作為攻擊重點。不過沒有內幕消息不打緊,要吸引聽眾的注意力,他自有一套辦法。

    “西賊在馬尼拉港布下重防陷阱,就等著我海漢艦隊自己撞進去,但我海漢軍征伐四海,戰無不勝,作戰經驗遠勝西賊,這些魍魎伎倆豈能讓我軍上當?海軍司令王首長派出了麾下大將武森,駕船前往馬尼拉港一探究竟。”

    “各位,這位武將軍可不是一般人,那是早年間首長們親征安南,在南越順化收服的一位異人。據說武將軍乃南海蛟龍轉世,可在水裡待上七天七夜,更能識風辨雲,讓艦隊在海上避開惡劣天氣。武將軍投入我海漢軍中之後,立下軍功頗多,所以才能在這馬尼拉之戰中充當海軍前鋒……”

    費策賢聽得暗暗好笑,他能接觸到的消息要比普通人多得多,而且恰好還專門在市立圖書館裡查閱過武森的資料,知道這位老兄並非什麼蛟龍轉世的異人,而是當年南越小朝廷的水師將官,被俘之後選擇了改換陣營投效海漢而已,哪有這說書先生吹的那麼神奇。當然了,說書的演繹本來就有很多誇張的成分,大家都是姑且聽之,也沒什麼人會去考究武森是不是真的有特異功能。

    便聽那說書先生繼續唾沫橫飛道:“那武將軍所駕之船也頗有來頭,乃是三亞船廠專門為其打造的一艘戰艦,名喚‘黑鯊’。此艦不但在海上航速快如閃電,而且船身外披鋼甲,通體堅固無比,尋常火炮根本傷不了它。最厲害的是船上裝備了兩門威力極大的霹靂炮,一炮便能打沉一艘船!說到這兒,各位肯定會問了,這黑鯊與海軍的威嚴級戰艦比,哪個才是海軍一等一的戰力?嘿嘿,關於這事,在下可是親自問過海軍的軍爺。待在下喝口茶潤一潤喉,接著再往下說。”

    那說書先生就此打住,端起茶盅來裝模作樣地品起了茶,而這時便有人端了托盤出來開始挨桌收打賞了。當然這裡的聽眾原本就已經收過一次茶位費,所以這打賞也不是硬性消費,自認聽得開心就掏錢賞一下。聽眾的打賞多了,說書先生表演的情緒自然也會更為高漲。

    費策賢和蘇克易本是掌櫃主動留客,先前倒是沒拿茶位費。眼見這托盤收打賞的過來了,蘇克易搶在前面掏了錢出來,放了一張一元的海漢幣到托盤裡,那人連忙應了一聲“謝這位老爺打賞!”

    費策賢道:“看來蘇大人倒是聽得挺開心。”

    蘇克易乾笑一聲道:“這人雖然胡說八道的內容不少,但在下也想聽聽他如何評說這黑鯊號與威嚴級兩種戰艦的優劣。”

    關於“黑鯊”的情況,入駐三亞時間較長一些的蘇克易要比費策賢所知多得多。這艘戰艦在1635年跨越軍演中初次亮相,便因其可怕的性能引起了各國的關注,不過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這艘戰艦並未像各國料想那樣很快入役,而是十分低調地繼續在某些秘密海域不斷進行試航調整。直到這次海漢出征馬尼拉,這艘戰艦才終於以“黑鯊”為名正式加入海漢海軍。

    關於“黑鯊”號在馬尼拉的戰績,官方報導中只有寥寥數語,即這艘戰艦在作戰過程中擊沉擊傷的敵船數目。但如果是像蘇克易這樣下了心思去統計官方公佈戰果數據的人,就會發現“黑鯊”號這一條船的戰績在海軍戰果中所佔的比例頗為驚人。這樣的戰果在蘇克易看來只有兩種可能,要嘛是西班牙戰船排著隊讓“黑鯊”號炮擊讓它刷戰績,要嘛就是這艘戰艦的作戰效率實在太高,一條船的戰鬥力就能當小半支艦隊了。

    答案顯而易見只能是後者,所以蘇克易也十分想知道,這種新式戰艦在海漢海軍中的地位是否會取代現有的威嚴級戰艦。這說書先生既然聲稱是有來自軍中人士的點評,那當然就值得一聽了。

    收了一圈打賞下來,托盤裡零零碎碎也有兩三元錢了,那說書先生看看時間差不多,放下茶盅一拍醒木,接著先前的話題說道:“各位,在下有個後輩親戚便在海軍裡當差,這次也去了馬尼拉打仗,前兩天才剛回到三亞。有些話題不能公開說那就不說,免得待會兒宣傳部來傳在下去衙門裡喝茶。但有些能說的,在下倒是想跟各位分享一二,也不枉了剛才各位大爺解囊打賞。”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2 19:34
第1751章 孰強孰弱

    台下有人早就沒心情再聽這說書先生賣關子了,不耐煩地接話道:“你趕緊說正題,本大爺都打賞過了,等著聽完了上樓吃飯呢!”

    那說書先生乾笑一聲解釋道:“這位爺莫要著急,待在下把前因後果都交代清楚,這說出來才有可信度不是?在下接下來要說的可都是報上沒有的,大爺肯定沒在別處聽過,待會兒聽完之後上樓吃飯,那也可以作為談資,跟親朋好友炫耀一番見識。”

    台下那人應道:“好一張能說會道的利嘴!且先信你一次,若是講得精彩,待會兒聽完再作打賞!若是胡編亂造,那你可小心進衙門!”

    說書先生卻是絲毫沒有慌張,清清嗓子便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諸位,在下並非造船師,也沒從過軍,對這造船打仗其實都是外行,真要點評這戰艦優劣,那豈不是成了胡說八道?但在下可以斗膽給出一點個人看法,請在座諸位自行品評一下。”

    “諸位,可還記得威嚴級是什麼時候入役的?”說書先生環視眾人,卻沒人立刻應聲,看樣子這裡要嘛都是才來海漢沒幾年的新人,要嘛就是對軍事不夠敏感,大概都不太清楚威嚴級戰艦的正式入役時間。

    “若在下沒有記錯,那應當是崇禎二年年底。”

    出聲回應的人是費策賢,他正好前不久才在圖書館查閱過海軍相關的資料,清楚地記得威嚴級第一艘戰艦威嚴號的入役時間是在海漢歷1629年年底,而這一年在大明正是對應崇禎皇帝登基第二年。

    費策賢之所以對這個時間記得如此清楚,倒不是他對海漢的軍備發展史真有那麼上心,而是他當年剛以進士之身被招進禮部當差,便遇到了後金皇太極親自督軍攻入河北龍井關,洪山口、大安口、遵化等地紛紛呢告急,率軍前去救援的山海關總兵趙率教也全軍覆沒。後來崇禎皇帝追贈趙率教為太子太師,這冊封的手續便是費策賢去跑的腿。

    海漢這艘威嚴級戰艦入役的時候,費策賢正在為給趙率教修建祠堂一事奔波,當他在市立圖書館裡查詢到這段往事的時候,便聯想到了當年大明在後金鐵蹄攻擊之下的窘迫狀況,因此印象也格外深刻。

    “這位大爺好記性!”說書先生立刻朝費策賢這邊拱了拱手以示敬意,然後接著說道:“沒錯,便是如這位大爺剛才所說,威嚴號入役距今已有七年多了,這七年間後續又造了有十來艘威嚴級戰艦,期間據說有諸多升級,在下是外行人就不作評述了。不過據在下從親戚那裡聽來的消息,黑鯊號上的船員,俱是從威嚴級戰艦上服役兩年以上的老兵裡挑選,而且還得經過數月的封閉操訓之後方能上船。”

    說書先生說到這裡,用手裡的摺扇敲敲桌面道:“諸位,如此嚴格地挑選船員,可見黑鯊號的要求遠勝威嚴級戰艦,其作戰威力自然也不話下。這也就難怪此次出征馬尼拉,海軍會派了這艘黑鯊號當破敵先鋒。”

    蘇克易聽到這裡微微點頭,這倒是與他所知的情況基本一致。那黑鯊號當初在跨越軍演中露面的時候,便以其高航速、精準炮擊和堅固船體這幾項突出的性能,給參觀軍演的各國嘉賓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影響。要說火力強度或許的確沒法跟裝備了五十多門艦炮的威嚴級戰艦相比,但除了這一項之外,似乎其他性能都應該是在威嚴級戰艦之上。

    當然了,這些也僅僅只是旁觀者的感受而已,那黑鯊號性能究竟如何,恐怕還是只有船上的人才知道。

    不過若這就是說書先生先前賣關子的內部消息,那不免會讓蘇克易略感失望,他更希望能夠聽到來自海軍內部對新式戰艦的評價,以此來作為對海漢海上武裝力量的評估參考。

    而不滿意的並不只是蘇克易,先前出聲那位客人便再次出聲道:“你的內幕消息不會就這點吧?這眼沒瞎耳沒聾的人都知道,也不算新鮮了吧?”

    那說書先生被刻薄了兩句卻是絲毫不慌,打開摺扇搖了兩下道:“若只有這點料,在下又豈能安坐在這裡收錢?諸位可知,這黑鯊號既然樣樣了得,又為何一直沒有建造這個級別的新船?”

    這下眾人皆是沉默以對,畢竟要說這新船的長處,很多都是顯而易見的東西,大家一起吹就完事。但要挑出這船的毛病,卻不是誰都能說對地方的,起碼得對軍事、航海、造船有一定的造詣才敢開這種口。

    說書先生見難住了眾人,這才不慌不忙地說道:“我那親戚說了,原因有二,一是這船造價太高,國防部預算有限,捨不得多造幾艘,二來則是選拔培訓合格的船員不易,若是造得多了,就可能還沒那麼多的船員能頂上。各位是不是覺得這理由特別粗淺?可事實便是如此,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海漢軍雖然天下無敵,但也還是有辦不成的事啊!”

    費策賢聽得是半信半疑,說實話這話題是有些敏感了,如果說書先生所說是真,那未免有洩露軍事機密的嫌疑,如果是假,那就少不了一個妖言惑眾的罪名。這就為了說一場書吹這個牛皮,所冒的風險可是夠大的,要是事後被官府查辦,那真是得不償失了。

    而蘇克易聽了之後則是若有所思,海漢軍的武器裝備一向性能出眾,造價自然也不菲。東印度公司去年好不容易才從海漢手裡買了一批空船,所花費的錢財已經相當於數年的軍費預算了。當然東印度公司買這批船的原因也不完全是想要大量裝備海漢建造的戰船,有一部分原因其實是為了阻止馬打藍國搶去這筆造船訂單,就算明知價格高昂,也只能忍痛認購下來。

    噸位最小的探索級尚且造價高昂,那麼海漢海軍中噸位最大的威嚴級,以及最新入役的這艘名為“黑鯊”的勇士級戰艦,建造成本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數字,蘇克易是想像不出的。但如果連富有的海漢都無法承擔這種新式戰艦的建造和運行費用,那可想而知這種新船的作戰能力完全是用金錢硬生生堆出來的,雖然厲害卻無法將其推廣。

    至於說書先生提及的第二個理由,蘇克易倒是覺得有點牽強,他知道勝利港東岸的軍港便是海軍的大本營,在那裡有專門培訓水兵的軍校,每年都會為海軍提供若干新兵和完成進修的各級軍官。就算一時半會沒有足夠的合格船員,那也應該不會是海漢停止建造新式戰艦的主要理由,海漢軍能出兵幾千里去打仗,其宣揚武力的決心可見一斑,豈會因為湊不出百十來名合格船員而停止新裝備的建造。

    不過那說書先生似乎也知道這事不宜深談下去,三言兩語交代完之後,也不等是否有人回應,便主動跳過這一節,拉回正題繼續講馬尼拉戰役中的海戰情節。但他又未曾到過戰場,所以這海戰的內容,就又只能靠著腦補來發揮了,將那武森形容為可借海天之力的神將,指揮著黑鯊號單槍匹馬殺入馬尼拉港,在密集的岸防炮火中與敵軍艦船纏鬥不休,到了驚險處,便以神通催動船上兩門霹靂火炮,將敵軍艦船一一擊毀。

    那說書先生頗會營造氣氛,將一眾客人的情緒都引領到了他所講述的戰事中去,倒是沒人質疑為何海漢軍中會有武森這種神奇的武將。不過仔細想想,海漢民眾在多年的宣傳之下,都堅信海漢軍戰無不勝,軍中將領擁有常人所不及的超能力,似乎也成了合理的事情。

    這套說辭在本地的聽眾中間顯然很受歡迎,就連先前兩次出聲的那位老兄也是聽得搖頭晃腦,一副樂在其中的表情。

    但蘇克易和費策賢可不是那麼容易受到宣傳手段麻痺的普通民眾,他們的身份、見識,能夠接觸到的信息層面,都遠非普通人可比,自然不會相信這說書先生所說的什麼“南海蛟龍轉世”之類的鬼話。至於武森在作戰過程中使用超能力擊敗敵軍艦隊,在他們看來更是荒謬,不過是用來騙無知民眾的噱頭罷了。

    “我原本還有五分信,這下大概只剩一分了。”蘇克易放下手裡的茶杯,側頭對費策賢問道:“費大人怎麼看?”

    費策賢應道:“這人所說的話的確可信度不高,但在下所疑惑的是,他明明就能靠著瞎編故事換來這些愚民捧場,卻為何要在中間插這麼一段聽起來並不算離奇的所謂內部消息?這要是被海漢官方的人逮著,他怕是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蘇克易搖搖頭道:“他的真實用意我也不太明白,不過他敢在這種場合公開把不知真假的傳聞拿出來宣揚,我覺得不僅僅只是為了賣弄一下而已,何況也沒起到什麼效果。”

    “蘇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授意他這麼做?”費策賢聞絃歌而知意,立刻便追問了一句。

    蘇克易道:“我也只是猜想,畢竟這事想想也不太合理。如果真是這樣,那隻可能是官方的意思。”

    兩人眼神交流一下,便很默契地沒有再繼續就這個問題交談下去。這個地方人多眼雜,說不得就有官方的耳目在旁邊坐著,有些話還是不能在這種場合隨口說出來。

    好不容易等到這說書先生告一段落停下來休息喝水的時候,費策賢叫來小二,問他樓上是否已經有空位了。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兩人便起身離席上樓吃飯。至於這後面的內容,他們也沒太大興趣聽這說書先生繼續胡謅了。海漢軍打仗若是需要靠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那也不用想方設法出售武器了,直接找幾個道士畫符來賣豈不是更加輕鬆愉快。

    兩人到了樓上,掌櫃已經按照他們的意思準備好了一間小包房。兩人三下五除二點了菜,謝絕了小二推薦的彈曲小妞,打發他快快去準備酒菜。

    待小二出去帶上房門,費策賢這才開口回到了先前的話題:“如果是故意而為之,那就是有意放風,讓聽眾產生海漢軍費和人員不足的錯覺。”

    “沒錯,我也是這麼認為。”蘇克易眉頭微蹙道:“但這麼做對海漢官方有什麼好處?鼓動民意增加軍費?吸引兵源參軍入伍?感覺都不太對勁。”

    “蘇大人注意到沒有,他本來是說要講講這新舊兩種戰船的優劣,但其實到最後也還是沒說清楚新船好在哪裡,舊船差在哪裡。”費策賢試圖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那說書先生的說辭。

    “是的,我們聽完之後,也只注意到新船沒有大批建造的原因,而不是兩種船的仔細比較。這傢伙……是在故意跑題誤導我們的注意力啊!”蘇克易嘆道:“都是套路!”

    “光有來自民間的看法肯定是不夠的,如果這真是官方某些人的佈置,那接下來肯定會在報紙上看到相關的消息。”費策賢最近花了不少時間在研究海漢官方媒體的操作手法,對於這種媒體先吹風,官方之後跟上表明態度的做法也是比較熟悉了。如果他們剛才聽到的這些可疑的部分真是一種宣傳手段,那麼的確很有可能會在近期的報紙上看到進一步的消息。

    “費大人所言極是。”蘇克易對於費策賢的判斷也表示了贊同:“看樣子我們最近都需要盯緊一點,海漢人如果真打算大力建造戰船發展海軍,那對你我來說都不什麼好事。”

    費策賢深以為然,海漢迄今為止的擴張速度實在太快了,如果再進一步擴大海軍規模,費策賢也很擔心海漢人的注意力會從南海回到北邊,將大陸作為下一步攻略的方向。而大明如今的狀況根本經不起折騰,對於自海上來的武裝入侵大概很難組織起像樣的防禦。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2 19:34
第1752章 兩種看法

    對於海漢歷年來對外擴張的方向和目標選擇,其實外界一直都看不太明白。畢竟以海漢所擁有的武力水準,大可將海南島作為自己的後方根基,然後出兵向大陸進行擴張,相信不管是安南還是大明,在軍事上都很難對其進行阻止,而且坐擁海島,進可攻退可守,這大海也是一道防禦天塹了。

    但海漢所選擇的卻是以海洋為舞台的蛙跳式擴張,所選的落腳地不是海島就是大陸海岸線上的天然港口,並未向內陸深處擴張統治區。而明眼人都知道建設和維持海軍的費用,顯然是要遠遠高過陸軍部隊,成軍速度也要慢得多。

    明明有看起來更合理的方向,但海漢卻選擇了一條看似更艱難的發展之路,包括費策賢在內很多大明官員其實都不能理解海漢高層為何要作出這樣的決定。所以在海漢官方會怎樣對待海軍經費人員不足的這個問題上,他的看法與在荷蘭風俗文化影響下成長起來的蘇克易是截然相反的。

    蘇克易雖然是漢人,但自小便成長在荷蘭人統治下的社會中,對於海洋文明自然有著更為深刻的理解。荷蘭從上世紀開始在全球範圍內展開的海上擴張過程其實與海漢發跡史極為類似,也是蛙跳式的發展,選擇一些關鍵地帶建立殖民港,來串聯起荷蘭商船遍及全球的貿易航線。不管是海上貿易還是造船,荷蘭都居於這個時代的世界首位。

    如果單比造船的規模,荷蘭甚至可以毫不客氣地把海漢甩在身後,僅首都阿姆斯特丹一地就有上百家造船廠,全國可以同時開工建造數百艘船。這樣巨大的造船規模所帶來的就是相對低廉的造價,荷蘭商船的造價要比海峽對面的英國低了至少三分以上,所以很多歐洲國家也會到荷蘭訂購船隻。

    在當前這個時代,荷蘭商船的噸位幾乎佔到了歐洲商船總噸位的四分之三,北歐的木材和魚類,東歐的糧食和毛皮,遠東的香料、絲綢、瓷器等等,大部分都是由荷蘭商船在全球範圍內轉運銷售。而作為國際貿易中心的阿姆斯特丹港,常年都有超過兩千艘商船停泊,無數來自全球範圍的財富和物產都在當地彙集並完成交易,相比之下目前的三亞在經營規模方面還是明顯差了好幾級。

    而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遠東的經營也是打算沿用阿姆斯特丹的模式,試圖將巴達維亞打造成為這一地區的貿易中心。如果不是橫空出世的海漢,那麼荷蘭在遠東的發展應該會比當下要順利得多。國際貿易方面能與巴達維亞一爭高下的,在馬六甲海峽以東地區大概也就只有西班牙人統治下的馬尼拉了。

    也正因為如此,蘇克易倒是比較能理解海漢所規劃的發展道路,只是在相似的發展軌跡上,海漢要比東印度公司幹得更為出色,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花了近二十年時間的建設成果,遠不如海漢用十年不到的時間所取得的成就。蘇克易每每念及此事,心裡還是頗有些酸味的,甚至認為東印度公司在十年前就應該優先搶佔海南島,而不是跑去福建跟大明起了衝突,在一場根本無法獲勝的戰事中空耗了太多的時間和資源。

    大陸文明與海洋文明對於國際形勢的看法不免會有很大的差異,所以兩人就剛才從說書先生那裡琢磨出來的信息展開探討時,很快就出現了意見相左的狀況。

    “如果此事乃海漢官方所為,以在下之見,恐怕是海軍對當前的待遇不滿,故命人先在民間放出風聲造勢,之後再以此為由讓執委會撥款海軍擴編。”費策賢率先陳述了自己的猜想:“海軍此次在馬尼拉之戰中立下大功,如果再加以民意推動,倒是很有可能讓執委會給予其額外的獎勵。”

    蘇克易聽後微微搖頭道:“費大人所說乍一聽的確是有些道理,但若仔細想想,海漢對外擴展過程中對海軍依賴極大,而且過去數年幾乎是要人給人,要錢給錢,什麼時候聽過海軍將領叫苦?而且海軍那幫人自上而下都是戰爭狂人,只要有仗可打,他們就已十分滿足。你想那海軍司令王湯姆一年能有幾個月在三亞,哪有閒工夫琢磨怎麼玩弄政治手段。”

    費策賢道:“那蘇大人的意思是?”

    “在下覺得可能是官方的手段不假,但未必是海軍的意思。”蘇克易分析道:“海漢一向極為重視海軍發展,但要不斷地擴充海軍實力,所需投入的軍費開支自然極大,那執委會中也不是人人都贊同以戰養戰的發展道路。先在民間放出風聲,給海軍塑造一個受委屈的形象,回頭再撥款造艦,或許阻力就會小一些了。”

    費策賢皺了皺眉道:“能有這麼複雜?那要照蘇大人的說法,海漢內部的矛盾就沒法在勝利堡裡解決,還得借助外力來推動才行了?”

    “在下所說也只是一種猜測,費大人不用太認真了。”蘇克易並不想與費策賢就這個問題展開爭辯,對他來說能有一個與費策賢當面溝通的機會殊為難得,應該想辦法抓住機會求同存異,多找一點看法一致的共同話題,而不是在沒有實錘的問題上爭個輸贏。

    蘇克易主動轉移話題道:“不過那黑鯊號在此之前的兩年都一直深藏不露,三亞造船廠後續也沒有再建造同型號的戰艦,除了造船經費問題之外,在下倒是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願聞其詳。”費策賢連忙應道。

    “這種船……或許在建造技術上或者實際使用中,還存在著某種重大缺陷,所以海漢花了很長時間來對其進行調校,以求能在其缺陷得到彌補之後再建造後續同級戰艦。”蘇克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種原因就更加不可能公佈出來了。”

    費策賢一聽也覺得有些道理,當下打趣道:“要是蘇大人真猜中了,那海漢官方放消息說什麼經費不足人員不夠,豈不是在給這真正的原因打掩護?”

    “海漢人一向鬼點子不少,他們真會這麼幹也難說啊。”蘇克易一臉無奈道:“這種新戰艦明明表現極佳,卻一直沒有增加建造量,遲早都會有人懷疑的。與其讓外邊瞎猜,倒不如官方主動放一些風聲出來混淆視聽。”

    費策賢道:“蘇大人言之有理,這麼看來,先前那說書先生所說的理由,倒的確像是故意放出來誤導外界輿論的煙霧了。”

    這時候小二敲門進來開始上菜,兩人很有默契地先停下了交談,待小二放下酒菜出去之後,兩人才繼續交流下去。

    其實說來說去,兩人就是在懷疑那說書先生的消息來源有問題。不過他們身份敏感,又不能去找說書先生核實他的消息來源是否屬實,所以也只能關起門來按照自己的推測瞎猜一氣。而這種猜測的結果有幾分可信度,他們自己或許也不會太當真去對待了,只是藉著這個機會,各自也抒發一下今天淤積在心裡的不平。

    費策賢主動拿起酒壺給蘇克易斟上一杯,口中說道:“平日大家公務繁忙,少有走動的機會,今日也算是忙裡偷閒,終於能與蘇大人坐在一起聊上幾句,實屬難得啊!”

    蘇克易連忙舉杯應道:“費大人客氣了,其實一直都打算上門拜會,只是想著大明使館尚未落成,想等使館建好之後再來正式拜會費大人。”

    兩人互相客氣幾句,心照不宣地干了杯。其實費策賢來到三亞已經有好幾個月了,真要有碰頭的心思那早就該約過了。只不過兩國在十幾年前結有舊怨,又一直沒有建立正式的外交關係,自然都不會主動去跟對方打交道了。要不是今天恰好兩人都在海漢人手裡吃了悶虧,又恰好在這附近碰了面,那也不太可能單獨坐到一起吃飯喝酒。

    當然這其中還是蘇克易的心思要多一些。對荷蘭東印度公司來說,與海漢的表面和平著實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是因為自身實力不足,掰手腕不是海漢的對手。但如果有機會給海漢下絆子,那東印度公司也不會客氣。而如今大明的處境,與東印度公司有些相似之處,特別是這位大明使節,在蘇克易看來就很適合拉攏。

    雖然兩國關係不怎樣,但如果能夠團結到大明一起對付海漢,那蘇克易覺得完全可以先放下過去的紛爭,先解決當下的問題——比如說如何遏制海漢這可怕的發展勢頭。

    不過蘇克易也不是那種說話辦事大大咧咧的人,何況他與費策賢接觸極少,對這位大明官員的脾性習慣不甚瞭解,所以在談話中一直很小心地留意著對方的態度,稍有不對便立刻轉移話題。而費策賢似乎沒有意識到蘇克易這種謹慎的逢迎,基本上是想到哪裡說到哪裡,沒怎麼刻意迴避話題。

    兩人很快便從先前的話題,聊到了海漢今後的發展方向上,這是他們各自的陣營都十分關心的事情。

    費策賢道:“在下最近接到朝廷的指示,要密切留意海漢軍接下來的動向。須知他們在南海的大敵已去,如今軍力都可抽調到北方,對我國來說將是極大的威脅。”

    “費大人其實不必多慮,以在下拙見,海漢對入侵大明的確沒有太大的興趣,至少在今後一段時期內,他們還是會延續之前的做法,只佔領一些靠近大陸的島嶼,或是關鍵地區的港口,而不會大舉進入內陸地區發展。”

    蘇克易對南海局勢遠比費策賢瞭解得多,當下便侃侃而談道:“再說即便他們打下了西班牙人統治的馬尼拉城,也並不表示南海就此平靜了。對其敢怒不敢言的國家為數不少,只是沒有合適的機會發動而已,海漢人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他們如今在三亞、金蘭和星島三地都各部署一支艦隊,還不是擔心控制不住南海局勢。海軍司令王湯姆從馬尼拉帶回來的艦隊一直駐紮在勝利港沒有急於北上,未嘗不是要借此再向南海各國宣揚一下武力。”

    蘇克易當然不會說南海具體有哪些國家對海漢仍有敵意,但他相信費策賢一定能懂得自己想要隱晦表達的意思。

    “海漢人耀武揚威,自詡南海霸主,肆意攻擊他國,此乃霸道,卻非王道,難以長久。”費策賢先點評幾句,然後話鋒一轉道:“想必貴國對海漢人這種霸道行事也早有不滿了吧?”

    蘇克易沒料到費策賢問得這麼直接,當下打個哈哈道:“海漢意圖壟斷南海地區的諸多貿易項目,自然是與我國有著利益衝突。不過好在雙方都比較理智,目前尚可通過協商來解決意見分歧。”

    費策賢道:“貴國與海漢只是生意上的矛盾,但我國與海漢,卻是難以化解的領土紛爭。相信蘇大人也知道,這海漢國立足之地本就是我國領土,如今更是在我國多地侵佔土地。海漢國一邊表態說要與我國保持和平交往,一邊派出軍隊佔領我國沿海要地,這讓人如何能信得過他們?就算海漢執委會曾經聲稱不會入侵大明,但試問我大明就敢放心了嗎?”

    蘇克易道:“費大人,你若明白海漢人的發展策略,也就不會擔心此事了。他們想要的是控制各國的進出口貿易,而非實際佔領多少土地。再說大明地域遼闊,他們就算傾巢而出,又能佔下多少地來?”

    費策賢道:“話雖如此,但海漢人狼子野心,還是不可不防。你看那馬尼拉城隔著三亞幾千里,海漢又何曾放過了?”

    蘇克易見費策賢態度堅決毫不動搖,覺得自己也試探得差不多了,便主動問道:“那費大人有沒有考慮過,設法限制海漢的發展勢頭?比如說,在海外多找幾個利益一致的盟友聯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2 19:35
第1753章 外交手段

    在現今的海漢面前,任何一國的單打獨鬥都很難得到好的結果,凡是作出過這種嘗試的國家,都或多或少地吃了一些苦頭,大明和荷蘭也都是這樣的苦主。當然了,以受侵害的程度而言,這個世界最大的苦主應該還是非大明莫屬,畢竟被海漢佔了土地不說,歷年來還讓其吸納了大量的人口、財富和資源。毫不誇張地說,海漢這個國家完全是靠著從大明身軀上吸血成長起來的一隻怪獸。

    而如今這個苦主還不得不迫於形勢向海漢低頭,依靠建立外交關係來預防海漢大舉入侵,用開放通商口岸來換取對方提供的軍事援助——當然這援助並非免費,而且代價不菲。這對於一向自詡為天國上朝的大明來說是何等屈辱,大概也只有當事人才能真正明白。

    即便蘇克易是個漢人,他也無法完全體會到費策賢的感受,但他知道這位仁兄並不甘於屈從海漢的打壓,甚至數度試圖要在外交場合為大明爭取應有的地位和尊嚴。而蘇克易現在想知道的,就是對方是否願意為了大明的利益放下過去的成見,選擇與自己合作去對抗海漢。

    當然了,至於今後是否能夠在大明與荷蘭之間建立起國與國的外交關係,現在說起來還為時尚早,畢竟這種層面的政治決策,就不是他們兩個外交官所能決定的事情了。蘇克易現在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儘可能與費策賢搞好關係,最好是能在外交戰場上統一態度,抱團抗爭。

    費策賢聞言慢慢放下了手裡的筷子,他當然能聽得懂蘇克易話裡的試探之意,但這種事可不是請客吃飯,隨口答應下來就完事,真要跟蘇克易聯手,那就得先考慮到由此可能會產生的風險才行。

    海漢在外交領域所表現出的強勢,是有當下的國際影響力作為後盾,這也是大家雖然嘴上不服輸,但也並不敢真跟海漢翻臉的主要原因。要跟海漢對著幹不是問題,但不是隨便哪一國都能承受得起相應的後果。

    費策賢決定還是要慎重從事,畢竟他與蘇克易沒什麼交情,暫時也還吃不透這人的脾性,自己的個人風險事小,要是由此讓海漢人尋著藉口大做文章,那就有可能影響到大明的安危了。

    “不知道蘇大人所說的聯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可否為在下解釋一二?”費策賢當下便又將球踢還給了蘇克易。

    蘇克易見對方雖然不置可否,但卻要求自己進一步說明,隱隱覺得此事有戲,便認真解釋道:“海漢雖然武力強悍,但外交領域的事也不是全都能用武力來解決,這一點想必不用解釋,費大人也能明白。海漢人有心想做南海領袖,除了拳頭夠硬之外,終究還得要跟眾多國家在談判桌上慢慢打交道周旋。如果大家各自為陣,那對上海漢不免勢單力薄,當然很難跟他們較勁。但若是大家能夠統一意見,合力出擊,也未嘗不能在外交領域跟海漢人過一下招。”

    費策賢思忖片刻才應道:“蘇大人所說不是沒有道理,但海漢如今極少有什麼議案能拿出來與各國使節一起商量著辦,就連那南海聯盟,不也是早就成了海漢人的一言堂了嗎?再說真要對哪國動武的時候,又何曾徵求過各國的意見?蘇大人想拉人搞外交同盟,想法不錯,但未必有實際價值啊!”

    蘇克易正色道:“話雖如此,身為外交官,總得做點什麼來阻擋一下海漢的勢頭才行。如果什麼都不做,那今後可真的就是半點希望也無。我也知道這實屬螳臂當車之舉,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才是盡職盡責盡忠的做法!”

    費策賢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給荷蘭人賣命的漢人外交官居然能講出這麼一番正義凜然的道理,當下也是有些震動,舉杯嘆道:“蘇大人心志可比在下堅定多了,費某佩服!”

    蘇克易舉杯相應道:“大家都是為國效力,所處陣營不同,不免會意見相左,但只要找到共同利益所在,一樣有合作的可能。”

    兩人幹了這一杯之後,氣氛總算輕鬆了一些,雙方互相試探一番,到這個時候終於是確定了對方的大致態度。有一些相對敏感的話題,這下也可以拿出來探討了。

    “蘇大人,依你之見,如果想要遏制海漢對外擴張的勢頭,最要緊該從何處下手?”費策賢放下酒杯之後便立刻向蘇克易提出了一個很露骨的問題。

    蘇克易心知這是對方在考校自己的見識,若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對方大概也不會真的放下心來跟自己合作,當下便認真回應道:“海漢人對外擴張都是走海路,要想遏制他們的勢頭,那就要設法打擊其航海業才行。”

    費策賢搖頭道:“那談何容易,放眼南海,怕是沒有哪一國能在海上與海漢海軍正面交戰而不落下風吧?”

    蘇克易道:“海漢堅船利炮難以匹敵,正面戰場上當然打不過海漢人,不過我認為商業船隻才是海漢的命脈所在……說起這個,我倒是有些懷念當年十八芝還在福建海域活動的時候,那時候大概也只有鄭芝龍那幫海盜能夠稍稍阻擋一下海漢的勢頭了。”

    費策賢道:“十八芝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終究難成氣候。再說海漢當初興兵討伐海盜,也只不過是為北上福建找個理由罷了。”

    費策賢這話其實沒說完,大明海疆上如今再無大股海盜活動,那也是海漢這些年反覆清剿的功勞。到底是海盜的危害大,還是海漢的危害大,這對大明而言還真是不太好權衡的一件事。不過費策賢知道十八芝當初跟荷蘭人和西班牙人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利益關係,海漢把十八芝剿滅之後,這兩家也就相當於是失去了跟大明做走私買賣的中間商,自然會把這個損失記到了海漢頭上。

    但當初正是因為有了鄭芝龍這幫海盜在福建海峽肆意妄為,才會導致當時還在福建水師裡當差的許心素投靠了海漢尋求援助。若非如此,海漢也就沒那麼容易尋到介入福建的機會,而福建方面的形勢或許還不至於發展到當下這種無法收拾的局面。

    蘇克易心知十八芝的話題會讓費策賢有所不快,當下便轉移話題道:“海漢的戰船商船造價都非常高,如果能打擊海漢的造船業,那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費策賢聽他提到造船,忍不住吐槽道:“貴國去年才從海漢手裡高價購買了一批戰船,難道這也是對海漢造船業的打擊?”

    蘇克易臉上一紅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我若不出價買下那批戰船,就得讓仇家買了去,勢必會威脅到巴達維亞的安全。買下那批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讓費大人見笑了。”

    費策賢道:“但話說回來,就算你我兩國今後都不買海漢造的戰船,對其造船業的打擊恐怕也是微乎其微。其中緣由,相信蘇大人也是明白的。”

    這緣由說穿了一文不值,那就是海漢根本就沒打算賣戰船給這兩國,東印度公司去年買完那一撥之後,下次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機會下單了。至於大明,除了福建軍方之外就沒人能買到海漢造的戰船。

    海漢造船業真正的大主顧還是海漢海軍和國內的大海商,以及安南、福建等少數幾個能從海漢大量購入戰船的大買家。海漢海軍幾乎是在以每年一支艦隊的速度擴大編制,這期間還在不斷地對舊船進行改造升級,再加上供給外國的戰船訂單,其數目的確非常可觀。

    而海漢國內大海商在近幾年也開始組建私人遠洋船隊,規模從最開始的幾艘福船廣船打主力,很快就發展到如今一支船隊二三十條船,平均噸位在三百以上的大型船隊。這樣的船隊不管是運載大宗貨物還是移民,效率都遠高於過去的傳統海運模式。當然了,這樣的操作也的確不是誰都能效仿的,前期投入的巨大資金就足以讓大部分海商望而卻步了。

    海漢這些民間的遠洋船隊目前跑的航線仍然是以北方大明為主,暫時還沒有威脅到有海上馬車伕之稱的荷蘭船隊,不過假以時日,當這些噸位比荷蘭帆船更大的重載貨船進入南海之後,必然會佔據原本屬於荷蘭的海運市場份額。所以蘇克易對此頗為重視,而原本遠洋海運業就萎縮得十分嚴重的大明肯定就沒那麼在意了。

    蘇克易見對方並未跟著自己的思路走,便換了個角度勸道:“海漢每年通過海貿從大明賺走多少財富,相信費大人比我更清楚,如果任海漢航海造船繼續發展下去,大明今後也只會繼續將海貿的主導權拱手讓出,讓原本該進入國庫的大筆賦稅白白流入了海漢的口袋,此舉殊為不智。”

    費策賢道:“海漢在大明近海所建的貿易港都駐紮有陸海軍隊若干,哪裡敢輕易招惹他們!兩年前杭州城外一場無名大火,海漢艦隊便出動封鎖了錢塘江,整個浙江官場都在向朝廷告急,後來還不是只能讓浙江方面妥協退讓,設法安撫海漢了事。恕我直言,除非能想辦法先將海漢海軍從大明近海逐出,否則就談不上收回貿易主導權一事。”

    蘇克易搖搖頭道:“敵強我弱,開戰乃是下策,大明忍辱負重,在下也能理解。但要遏制海漢的勢頭,也並非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費策賢道:“打仗肯定是不能打的,難不成找人去造船廠縱火嗎?那一旦敗露,後果只會更加嚴重!若是蘇大人有類似這樣的打算,我看就不必講出來了。”

    蘇克易笑道:“這種事想想便好,可當不得真,在下也並非如此莽撞之人,請費大人放心,在下所講的法子,不是這麼粗淺,也不用冒這麼大的風險。”

    “哦?那倒要請蘇大人指點迷津了。”費策賢這下也起了興趣,要聽聽這蘇克易究竟是有什麼厲害法子。

    蘇克易正色道:“海漢大力發展航海業,無非是因為其中有利可圖,這一點不止海漢人明白,我國也是深諳其中奧妙。不瞞費大人,我國的海貿範圍遠勝海漢,這小小南海不過只是我國諸多海外貿易區的其中之一罷了。只是這裡距離我國本土有數萬里之遙,沒法指望國內給予多少支持,所以才會讓海漢佔了上風。海漢所做的無非就是設法壟斷大明的海上貿易通道,以此牟取暴利,而若是能打破這種壟斷經營的局面,自然就可以減緩其發展勢頭了。”

    費策賢道:“蘇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國開放口岸,引入貴國的海商來與海漢競爭?”

    蘇克易點點頭道:“費大人果然厲害,一點就透。此舉不但能夠奪佔海漢的貿易份額,而且我國會承諾將所有交易公開,可以讓貴國增加大量賦稅。對貴國而言,好處肯定比跟海漢人做買賣更多。”

    費策賢心道這聽起來倒是一招驅虎吞狼的好棋,讓荷蘭人出面去跟海漢競爭海貿,對大明似乎也有一些明面上的好處,但想要將其實施,怕是沒有蘇克易想的這麼簡單。

    “那蘇大人考慮過沒有,假如海漢人不允許此事實施,甚至是直接以武力相逼,你我兩國又該作何打算?到時候只怕這架子還沒搭起來,就得自己動手拆掉了。”費策賢微微搖頭道:“我看難!”

    蘇克易道:“此事不用急在一時,可以徐徐圖之,先以兩國建交為目標,其他的之後再說。海漢雖然霸道,總不能干涉別國外交吧?”

    費策賢心道那也未必,朝鮮國世代向大明朝貢,如今不也有變成白眼狼的趨勢,這中間鐵定是有海漢向其施加壓力的影響。只是這種事說出來太沒面子,他肯定不會對蘇克易舉這個例子來證明自己的觀點。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2 19:36
第1754章 為難之處

    蘇克易見費策賢沉默不語,心知自己的說辭還並沒有真正打動對方,當下繼續勸說道:“在下也知道大明從來只接受別國朝貢,對平等外交的方式可能不是太能接受,但這種細節問題,費大人其實不必太擔心,我國自會配合貴國的外交行事。只要在貿易方面能給予平等待遇,其他的條件都好說。”

    17世紀的荷蘭素有“海上馬車伕”的稱號,通過海運完成跨國貿易是其最為擅長的賺錢方式。只要是能夠從中盈利,荷蘭人的確不會太在乎是不是需要在外交禮儀上稍稍謙卑一些,在這方面,蘇克易有充分的自信可以比海漢做得更好。

    當然了,如果仔細回想一下荷蘭與大明之間交往的歷史,其實不難發現荷蘭也曾經嘗試過用武力讓大明打開通商門戶,然而這個套路只招來了大明激烈的反擊,最後並沒能達成目的。如今大明的海岸線上還有海漢艦隊頻繁活動,東印度公司想與大明達成公開的通商關係,就更不能嘗試武力解決了。蘇克易在費策賢面前裝大度,表示己方可以放低身段配合大明,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罷了。

    費策賢又不是外交新手,聽了這番勸說也並沒有為之動容。他倒不是對荷蘭人有什麼成見,只是在他的觀念中,大明天國上朝的地位本來就是理所當然,更不應該被當做一種交換條件提出來,至少他是沒法接受。在費策賢看來,荷蘭人如果真想與大明建立外交乃至進一步的貿易關係,那首先就應該端正態度,好好派出正式的使團去京城覲見皇帝,經由官方渠道提出他們的請求,而不是自以為是地玩一些盤外招。海漢態度強硬,那是因為他們有武力手段作為後盾,你荷蘭人還能有什麼資格和大明講條件嗎?

    但他也知道蘇克易目的跟海漢人不一樣,純粹是想跟大明抱團取暖而已,倒也不見得有什麼壞心,而大明在海外幾乎沒有什麼有力量的盟友,如果有機會讓荷蘭人站到大明這邊來,那當下倒也不能把話說得太絕了。

    費策賢沉吟片刻之後才應道:“蘇大人的意思,在下已經懂了,不過兩國建交之事,所涉及的範圍太大,想來也不是你我能做決定的事。在下所能做的,也就是將貴國的請求據實上報,由朝廷斟酌該如何處理。”

    費策賢的說辭很官方,蘇克易聽了不免心頭有些著急,這三亞距離大明京城足有五千里之遙,等他請示完畢拿到京城的回覆,一去一來就得兩三個月了。而海漢的發展一日千里,拖得久了只會讓己方的應對越來越被動。要是過幾個月海漢逼著大明宣佈海貿生意由其獨家壟斷,那東印度公司別說吃肉,很可能連湯都喝不到了。

    “費大人,請示歸請示,但有些事情不妨先做起來,時不我待,不能讓海漢人過得太輕鬆啊!”蘇克易當下語氣就更為露骨了一些。

    費策賢道:“但當下的確也沒什麼立竿見影的法子,蘇大人若是有什麼特別的手段,那也別藏著掖著了,不妨說出來一起參詳參詳。”

    蘇克易拿起酒壺替費策賢斟酒,口中說道:“以海漢今時今日的實力,除了戰爭,很難有什麼立竿見影的法子,但我們兩國當前的狀況,肯定不宜與其開戰。但還是那句話,如果在外交領域可以聯手,我們多少也能讓海漢的為所欲為收斂一些。”

    費策賢不置可否地反問道:“明天便是海漢的國慶日了,蘇大人可有什麼打算?”

    費策賢其實已經看出來了,蘇克易對於兩國應該如何合作還拿不出一個具體的可行方案,繞來繞去只是在自己這邊試探態度而已,那自己也沒有必要表現得太過積極。不過如果蘇克易當下真有什麼對付海漢的措施,他倒是願意仔細聽聽,要是可行性高,或許還真能給他搭一把手。

    蘇克易見自己的口頭勸說已經難以再有什麼效果,心知如果不拿點有份量的東西出來,對方恐怕很難動心。但問題是巴達維亞那邊暫時沒有採取激進手段的打算,準備集中資源先去爭奪西班牙受挫之後所退讓出來的地區,畢竟這樣的好事千載難逢,錯過這一遭可就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再踩上西班牙人一腳了。

    蘇克易雖然覺得海漢才是當下應該全力應付的對手,但也知道巴達維亞理事會那邊更看重貿易收益,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得罪海漢,他自己倒是有一些想法,只是沒有來自巴達維亞的支持,他的想法也僅僅只能停留在構思階段,不可能付諸實施了。

    只是當下如果半點幹貨都拿不出來的話,今後再想找費策賢談合作,對方恐怕也很難再給予自己足夠的信任了。畢竟都是干外交的,打嘴炮誰都會,但如果只會打嘴炮的話就很容易讓人看不起了。

    蘇克易放下酒壺正色道:“費大人,如果我們繼續互相猜忌下去,這合作之事就只能是鏡花水月。我知道你想先看看我方的誠意,那好,明天我便向海漢人提出讓荷蘭商船直接進入大明港口貿易,還請費大人到時候予以配合。”

    費策賢不動聲色地應道:“需要在下如何配合?”

    “很簡單,海漢人到時候一定會推說此事未經大明同意,那費大人到時候就站出來,表示大明願意接受荷蘭商船的入境請求即可。”蘇克易盯著費策賢的臉,要看他作何反應。

    費策賢心道好你個蘇克易,你荷蘭商船想進大明港口,卻去向海漢人提出申請,分明是沒將我大明放在眼裡,就這樣還要我配合你行事?

    費策賢道:“此事根本未經朝廷許可,那是要讓在下先斬後奏了?即便如此,怕是也瞞不住消息靈通的海漢人,他們可不會那麼輕信你的說法。”

    “我也沒指望他們能信。”蘇克易道:“但我們可以讓海漢人明白,大明的海上進出口貿易不是他們一家能壟斷的,必須要給予我們足夠的尊重,不然我們隨時可以另起爐灶。”

    費策賢心道你這就是典型的文人思想,海漢要是這麼講道理,又豈會在十年間佔去大明如此之多的領土。所謂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便是說的蘇克易這種情況了。

    費策賢搖搖頭道:“蘇大人,其實海漢人有個觀點我是很認同的,他們認為如果是在戰爭中失去的東西,就別指望能在談判桌上拿回來。單純的外交手段對海漢來說不過是隔靴搔癢,根本就觸及不到他們的痛處。就算我們明天表態了又能怎樣,海漢人會真的把你我的表態當一回事嗎?大員港的荷蘭商船要是敢自顧自地開進泉州港,可能不用等海漢人發話,許心素就會直接動手拿人了。我很欣賞蘇大人的決心,但竊以為這種表態不過是自欺欺人,完全起不到你所期望的作用。”

    費策賢這話說得毫不留情,蘇克易當下表情也不免有些尷尬,他認為自己還是在很真誠地嘗試拉攏費策賢,但對方顯然不買這個賬。自己剛才苦口婆心的一番說辭,最後還是沒能打動對方。

    但蘇克易還是不肯就此放棄,沉聲問道:“或許在下考慮的確有許多不周之處,那請問費大人可有什麼手段,若是可行,在下很樂於配合費大人行事。”

    費策賢道:“要解決與海漢的諸多紛爭,終究還是得有足夠的底氣才行……難啊!”

    關於如何遏制海漢的發展勢頭,費策賢來到三亞之後何止想過千百遍,他花了大量時間在市立圖書館查閱海漢發跡史和各種相關資料,就是指望要從中找到海漢的弱點加以反制。但加深瞭解之後,卻並沒有找到他所期望的東西,反而是越來越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個新興國家的強大。

    海漢在文化上雖然與大明一脈相承,但獨特的社會體制和統治架構讓其運轉效率和社會生產力要遠遠高於大明。近年來有大量來自大明的移民開始主動遷居到海漢治下地區並陸續入籍,就足以說明民眾對於這個國家的發展勢頭十分看好。原本是吸著大明的養分成長起來的小小外族,如今已經反客為主,某些方面反而是大明要依靠海漢的幫助了。

    費策賢也想為大明多爭取一些利益,但幾個月來的經歷讓他逐漸變得清醒,海漢高層可不是只會做買賣的生意人,他們玩起政治來絲毫不比京城裡那些老大人們差,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跟這幫人打交道,很難在談判桌上佔到什麼便宜。

    費策賢也並不排斥跟蘇克易抱團,但對方什麼乾貨都拿不出來,一心只想著讓大明對荷蘭開放通商口岸,順便讓海漢靠邊站,可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費策賢甚至想勸一勸蘇克易,不要莽撞行事,要是海漢人把他的話當了真,說不定一道命令就讓澎湖和高雄兩處港口駐紮的軍隊立刻出動,去端掉荷蘭人統治下的大員港了。對於海漢人來說,或許他們也正好差一個合適的藉口把這處礙眼的據點從地圖上抹掉。

    蘇克易還待說些什麼,店小二敲門進來,告訴他們可以打開通向觀景陽台的門,觀看勝利港即將開始的煙火燃放表演。說完之後,還發了兩面紙質小旗給他們,上面印著象徵海漢的紅藍兩色。

    “那便看看吧!”費策賢已經不想再探討先前令人沮喪的話題,便起身打開了臨街方向的房門。

    這間包房的朝向正好是勝利港方向,而小小的觀景陽台下方便是已經人頭攢動的景觀大道。街上的民眾大多也拿著紅藍兩色旗,喜笑顏開地觀賞街道兩邊掛出的各式綵燈花燈。街邊的商舖大多以慶祝國慶為名,推出了各種各樣的優惠活動,不管是賣胭脂水粉還是筆墨紙硯,都是各出奇招吸引人群,甚至就連某間小有名氣的包子鋪,也打出了國慶買五贈一的牌子,抓緊機會蹭一蹭這個流量。

    忽然勝利港方向兩聲呼嘯騰空而起,便看到一紅一藍兩枚煙火直飛高空,然後砰地炸開,在空中形成了兩朵直徑五六丈大的花朵,映亮了勝利港的夜空。

    街上民眾的注意力立刻便被這煙火所吸引,不少人都發出了歡呼聲,有人駐足觀看,有人則是立刻便向勝利港的方向湧去,希望能離煙花燃放點更近一些,看得更真切一點。

    由這兩枚煙火拉開煙花燃放的序幕之後,便見勝利港方向不斷有煙花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炸出各式各樣的漂亮圖案,不時引發民眾的陣陣驚呼。

    費策賢和蘇克易在陽台上並肩而立,街上這些民眾的表情神態盡收眼底。儘管他們剛才還在屋裡商量要如何對付海漢,但看到眼前這種萬民同樂的景況,也不得不感嘆這三亞的確是個好地方。只可惜自己在這裡是一個純粹的外人,無法與這些民眾一同享受這份節日的歡樂。

    “每年都會有這種活動嗎?”費策賢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據說是每年都有,只是規模大小會有差異。”蘇克易頓了頓,苦笑道:“去年這個時候我是在勝利港的觀禮區坐著。”

    按照海漢的安排,他們本應該也會參加今晚的煙花燃放活動,去到勝利港附近專門搭建的看台近距離欣賞這場視覺盛宴。只可惜白天的活動讓他們都沒法再安然接受這種慶祝活動的安排,各自提前離場,但沒想到最後還是在另一個位置上觀看了煙花表演。

    海漢在火藥研究方面本來就領先於這個時代,而煙花正是軍事技術民用化的一個實例,在這裡所燃放的煙花絢麗程度,的確是別處看不到的。看到一枚枚煙花在空中炸裂後劃出的美麗弧線,費策賢和蘇克易的心中卻都生出了深深的無力感。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2 19:37
第1755章 都是表演

    此時的勝利港人頭攢動,約莫有兩萬餘民眾在港區附近觀看煙花燃放。而為了保證煙花燃放不會在倉庫密集的港口引發火災,避免圍觀人群過多引發擁堵踩踏,官方在港區分割出若干塊觀看區和煙花燃放區,並且專門出動了三個連的駐軍配合本地的治安警和民團,來維持港區的人流秩序。

    因為煙花表演已經如閱兵式一樣成為了國慶期間的固定節目,所以類似這樣熱鬧的場景,在近幾年的國慶前夜幾乎都會出現。而在此期間海漢執委會的高官們也會邀請身在三亞的內部人員,海漢國內的士紳名流,以及各國使節、外籍友好人士等等,一起到勝利港觀看這耗資不菲的煙火表演。

    貴賓們所在的區域已經提前一天就劃好了隔離區,附近的高處也都有警備部隊部署的哨兵值守,港灣內外也有海軍安排的艦艇巡邏,在活動前後都不會允許普通民眾進入這一區域,安全工作可謂萬無一失。雖然看起來似乎有點不通人情,但考慮到國慶期間湧上街頭慶祝的民眾數量,這已經算得上是一種與民同樂的安排了。

    對於社會上層人士來說,來勝利港看煙花其實也只是一個由頭,跑來這裡湊這個熱鬧,更多的還是因為在這裡可以接觸到海漢國的高官。而平時想要見到這些大人物,就只能走流程等排期,等上一兩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也是有可能的。

    當然了,在這種人多眼雜的場合,真要談什麼重要事務也不太妥當,但要想在海漢高官面前刷個存在混個眼熟,這種輕鬆愉快的氛圍下卻是再合適不過了。很多富商從外地掐著時間趕過來,花了不少心思和經費才拿到入場資格,為的就是要在執委會這幫人面前露一下臉,表示自己也是有資格進入到這個頂級社交圈子裡的一員。

    不過一些人進入到觀禮區之後,卻發現身邊不遠處坐著一名看起來極為年輕的海漢警官。如果不是這名警官肩上扛著象徵高級官階的警徽,恐怕已經有人要上前提醒他這是貴賓就座的地方。不過很快就人認出了這名年輕警官的身份,他正是當下海漢執委會著力培養的年輕官員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海漢司法部警察司特別行動處的處長符力。

    當年海漢初到三亞,符力走出大山投靠這群異鄉人的時候才不過十五歲,那時候他甚至連漢字都還不認識。而如今跟海漢人一起生活了近十年的符力已經幾乎看不出黎人的出身,不管是外貌衣著還是談吐舉止,幾乎全都與穿越者別無二致。符力在很早的時候便已進入警察司跟著任亮做事,如今海漢在任的黎族官員當中,他不但資歷最老,同時也是官職最高的一人。而且他這職務並非虛職,就連今天這種大場合的觀禮台上也有他的專屬座位。

    特別行動處的職能比較繁雜,主要是負責解決基層派出所和治安警無法處理的問題,比如重大刑事案件、涉外案件、安全情報案件、特殊場合的安保工作等等。這個衙門的職能其實與安全部下屬的機構有一定的重疊,不過就目前而言兩邊的協調溝通倒是沒有出現過什麼大的問題。比如今天的煙花燃放活動,港區觀禮台外圍安保工作由警方負責的部分,便是特別行動處在指揮和調派人手。

    認出符力的賓客自然立刻便主動與他打招呼寒暄兩句,而那些原本不認識他的人,在知道其身份之後也趕緊過來刷一下存在。雖然符力看著的確太年輕,但這也恰好說明其前途無量,現在不燒香難道還等十年二十年之後人家發跡了再來。符力倒也不拿架子,凡是過來打招呼的,他都坦然相待,乘著這個機會賺取了不少好感。

    現場便有人開始打聽,這位年輕的海漢官員是否已經成家,琢磨著要是能與其聯姻,或許今後在海漢官場上也能多一分助力。至於符力的黎人身份,倒是沒有引起什麼特別的關注,如今海南島上的黎峒苗寨的年輕一代紛紛走出大山投靠海漢,為官府效力的黎人數以千計,其中有不少都像符力一樣有了官職,身份地位已經不似大明統治時期那麼低下了。何況符力的背景已然不是黎峒,而是強大的海漢官府,誰還會質疑他的靠山夠不夠硬呢?

    既然符力坐到了觀禮台上,現場的指揮工作就全權交給了副手黃同陽來負責。黃同陽在1634年的西班牙間諜案破獲之後,便作為參與破案的有功人員得到了嘉獎,次年便從勝利港派出所所長的職位提拔到了警察司任職。如今黃同陽在特別行動處擔任副職,專司三亞城區的治安事務。

    雖說頂頭上司的年紀比自己要小了一輪有餘,但黃同陽對此倒是看得很開。他與符力共事已經有一段時間,深知自己這個年輕上司可不像外面傳的那樣只是憑著從龍時間早才能爬得這麼快,不管是頭腦學識還是待人處事,符力其實都有過人之處,加之多年積累的豐富從業經驗,在警察司裡絕對算得上是佼佼者了。如果兩人的職位調過來,黃同陽當正職而符力做副職,副職不但能力強而且還頗受執委會的賞識,那他必然會感覺自己力有不逮,坐這個位子也坐得不安穩。

    警察司對今天這個活動的部署安排,主要就是由符力與他完成策劃。黃同陽對於這種活動也並不陌生,以前他還在勝利港派出所當所長的時候,每年也一樣會被抽調參與國慶活動的秩序維持工作,只不過現在的職位升了,要負責的局面也更大了。但有往年的經驗,只需按部就班地做好各項準備工作,一般來說都不會出現太大的意外狀況。畢竟這裡除了三百餘名治安警之外,還有足足三個連一千餘人的陸軍部隊,以及民團的四百餘名民兵,任誰想要在港區鬧事,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鬥得過這麼多受過訓練的武裝人員。

    當然這樣的部署也並不能完全禁絕治安事件的發生,節日期間不免會有一些人飲酒過量之後控制不住情緒,在外惹事生非。煙火表演開始之前,黃同陽便已經處理了四五起醉酒鬧事的糾紛。不過港區部署的人手夠多,這種事只要稍稍有一點兆頭,便立刻會有警察結隊趕到,將人抓捕帶走。若是警察到場都還沒能醒酒,試圖負隅頑抗的,那就說不得要吃一頓警棍之後再送進班房了。

    除了處理鬧事酒鬼之外,也少不了小偷小摸、調戲婦女、小孩走失、遺落物品等等治安事件需要警察們出面處理,所以對黃同陽來說,這注定將是一個異常繁忙的晚上。在民眾們欣賞煙火表演的時候,他可能還得同時應付好幾樁麻煩事。

    “黃爺,觀禮區入口那邊說是有人鬧事,需要您趕緊過去看看。”

    黃同陽剛坐下來喝了一口水,便有手下來報告又出現了狀況。黃同陽嘆口氣站起身道:“勞碌命啊……走吧,去看看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

    出於安保需要,觀禮區的入口戒備也是十分森嚴,不但部署有鐵絲網和拒馬路障,還有軍方、警方和安全部特勤處共同組成的檢查關卡。受邀嘉賓必須要出示自己的請帖並報上姓名,接受安全檢查之後方可進入。關卡處還有商務部和外交部派來的人員,專門負責核對賓客的身份,以免有人李代桃僵混進去。

    這種場合賓客基本上都會提前入場,極少會有人遲到,不過當下這入口處便堵著幾人,正與負責查驗身份的人員交涉,看樣子是因為手續問題被擋在了外面。

    黃同陽一到場,這邊被攔下的人立刻轉移了目標,其中一名中年男子便開口道:“黃大人來得正好,你給評評理,在下拿這出入證明又不是假的,為何不能入場?”

    說話這人黃同陽倒也認識,三亞鑫隆茶館的老闆姜翰,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也算是在三亞住了多年的老熟人了。前兩年從說書界跳槽進了宣傳部,然後進了青年團任職的名人劉尚,當初就是在姜翰的茶館裡被發掘出來的。不過劉尚後來當了北上幹部,被青年團派去了大明北方常駐,姜翰也沒能享受因此而帶來的好處。

    姜翰在三亞有些產業,但如果論經營規模,他在海漢國內還離拔尖那一撥大商人有著不小的差距,所以單以身份地位而論,今天這個場合他應該是進不了觀禮區的。

    黃同陽見姜翰等人手中拿的似乎並非請帖,便讓他遞過來讓自己看看。姜翰倒是絲毫不怯,徑直將手中的東西遞給黃同陽審視。

    這次海漢官方邀請的觀禮嘉賓都有正式請帖,上面不但寫明身份,而且每份請帖都限定最多兩人,如果是攜帶隨從人員入場,那麼隨從也只能在觀禮區邊上劃出來的一小塊地方待著,規定可謂非常嚴格。當然了,此時多一事,就能少一些麻煩,這樣的部署也是為了儘可能避免發生意外狀況。

    不過除了主賓及隨從之外,活動期間還有大量的工作人員要在觀禮區進出,除了這些安保人員之外,還有侍從、翻譯、廚師、雜役、醫師、馬伕等服務人員,負責煙花燃放的匠人,現場待命防範失火的消防隊,各家報社的筆桿子,運送各種物品的後勤人員等等,零零總總也有上百人之多。而這些人所拿到的臨時出入證件,便只是一塊掛在脖子上的小鐵牌,上面是用字模壓製出的一個“臨”字。

    姜翰遞給黃同陽的出入證明,便正是這樣的一塊牌子。由於類似這樣的大型活動都會給工作人員發放臨時出入證明,所以每次所用的字模都會有所差別,算是限定當天的一次性用品。而且這種用機器沖壓出來的製品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偽造出來,可靠度還是比較高的。黃同陽拿在手裡審視了一下,的確是此次活動的臨時出入證無誤,但姜翰和另外幾人穿著打扮顯然都不像是工作人員,所以才會在入口處被負責檢查身份的警衛人員給攔下來。

    “這東西哪裡搞來的?”黃同陽確認了之後並沒有將東西還給姜翰,而是詢問他東西的來歷。其實他心裡已經猜到幾分,多半是有工作人員貪圖錢財,私下將出入證賣給了這些願意出錢收購的商人。至於這些人想混進場的目的,自然也是為了能找機會在大人物面前刷個存在了。

    姜翰也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黃大人,東西是真的,就應該讓我進去了吧?這又不是需要實名入場的請帖,我拿了這牌子為何不能進?”

    黃同陽失笑道:“你拿這個進去幹嘛?這都是工作人員用的,你是打算冒充廚子還是馬伕?”

    姜翰一本正經地應道:“只要能進去,讓我演什麼角色都行!”

    “胡鬧!”黃同陽不禁斥道:“這種場合是想進就進的嗎?你們幾個,都把牌子交過來!”

    姜翰仍舊不服:“黃大人,在下就想進去看看表演,順便跟各位大人們打個招呼,何必卡得這麼死?我也就是怕麻煩,要是先前換一身行頭,不也就混進去了?”

    黃同陽聽到這話忽然心中一驚,發現自己似乎大意了。他當下也顧不得搭理姜翰,只是一揮手道:“把這幾個人先扣下,觀禮區暫時禁止出入,封鎖所有出入口。通知特警隊馬上到觀禮區集合!對了,跟安全部特勤處那邊也知會一聲,讓他們趕緊派人過來!”

    當下便有數名警察一擁而上,將姜翰等人按住,拿出手銬便開始動手銬人。姜翰還不懂黃同陽為何突然翻臉,趕緊大聲喊冤。

    已經從入口進入觀禮區的黃同陽聽到聲音突然又轉頭走回來,姜翰正以為事情有轉機的時候,便聽黃同陽向另一名警官吩咐道:“立刻提審他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五分鐘之內我要知道他們的出入證是從哪裡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2 19:38
第1756章 應急措施

    以往類似這樣的大型活動,對現場工作人員使用出入證的監督其實也不是太嚴格,畢竟考慮到工作效率問題,安保人員無法像核對嘉賓那樣一個一個地核實他們的身份,頂多也就是在發放出入證的時候確認一下其身份是否有可疑之處,之後到現場就只是靠著經驗來盤查進出人員了。

    至於工作人員把自己的出入證轉賣出去這種事,以前倒是沒有先例,畢竟海漢在這種大型活動中安排的工作人員都經過篩選,不但要求具備本國國籍,而且過往經歷不能有污點。別說轉賣,就算是遺失了出入證,那也是要追究責任的。事前對工作人員進行的培訓,也會強調如果遺失出入證就要立刻向現場安保人員匯報情況。

    但今天黃同陽這邊並沒有接到類似這樣的報告,而姜翰等人所持的出入證也是真的,那就很有可能是他們花錢從工作人員手裡買下了這些出入證。姜翰等人或許並無惡意,但既然他們能弄到,那別的有心人自然也能弄到。而且姜翰說的那句話提醒了黃同陽,他們被攔下來的原因不過是因為衣著光鮮被看破了,要是早知道查得這麼緊,就換一身行頭再來混過關卡了。

    當下有多少出入證已經流失出去,又有多少人要以此手段混入觀禮區,黃同陽一時都還無法確認,但他職責所在不可能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必須要盡快查明來龍去脈,同時加強觀禮區內的安保力度,以防有心懷不軌的人已經偽裝混入。

    黃同陽快速調整部署之後便進了觀禮區,先去找了符力。這事雖然可大可小,但他也不敢隱瞞狀況,穩妥起見還是要先上報再說。

    符力見黃同陽急急忙忙地跑到觀禮台旁邊朝自己揮手示意,心知是有緊急狀況發生,便停止了與身邊人的交談,起身與他會合。

    黃同陽簡明扼要地向符力說明了當下的狀況,以及自己剛才所作的應對措施。符力聽完之後倒是很沉穩,吩咐黃同陽道:“只有外交部和商務部的人能夠上觀禮台,我馬上讓人再核對一下他們的身份。觀禮區從現在開始只能進,不能出,包括安保人員在內,都必須在這裡待到今天活動結束,然後一一核對身份,對不上號的,出入證遺失的,全部都先抓起來。還有,審問出結果了立刻通知我。你動作不要太大,以免驚擾了客人,我這就去跟老闆報告一聲。”

    黃同陽點點頭,趕緊去照此佈置安保措施。符力則是返回觀禮台上找到任亮,向他匯報這個突發狀況。任亮旁邊就坐著安全部的一把手何夕,兩人一起聽完了符力的匯報。

    “看來以前的安保制度是應該升級了。”任亮感嘆道:“以前覺得沒出事就是沒漏洞,但其實漏洞一直都在。不管這次有沒有事,也算是一個教訓吧。”

    何夕道:“發現及時就問題不大,我馬上調人去給你們幫幫忙。”

    符力應道:“剛才已經讓人通知了安全部特勤處,估計馬上就會趕過來了。”

    何夕道:“今天我這邊的人是徐十七在指揮,不過這地方面積大,他也未必忙得過來……那我讓張千智跟著你去,有什麼事好及時協調。”

    如果說符力是警隊中冉冉上升的新星,那麼張千智在安全情報部門裡的狀況也與之類似。作為何夕的得意門生,張千智的忠誠和能力已經在歷次行動中得到了反覆確認,如今何夕手下三大干將當中,龔十七常年駐紮在北方,徐十七負責指揮特勤外務,而張千智則是逐步充當起了何夕副手的角色。今天這個場合,張千智同樣也有一個專屬座位,不過既然當下的狀況需要安全部介入,何夕倒也不吝出動自己的愛將去協助警方。

    任亮和何夕的淡定並不是在下屬面前裝出來的,雖然當下所出現的狀況的確是安保工作中的漏洞,但其實就算是有敵對分子想利用這個漏洞搞破壞,其實也很難成功。這會場裡裡外外有上千安保人員,就算有人能假冒身份混進來,但想把大件武器帶進來卻不太可能。而且觀禮台前方一片空曠,不管是什麼人進出這片區域都會立刻引來安保人員的矚目,幾乎不可能從容動手。

    當然還有一種製造麻煩的方法就是投毒,不過安保部門對此早有部署,除了對臨時廚房進行嚴密的守備之外,現場的食材、飲水和經手人員都是來自勝利堡,陌生人想混入這個小圈子立刻就會暴露。

    安保措施的部署雖然被發現有漏洞,但後續的補救還是來得非常快,首先趕到的便是隸屬於警察司的特警人員。這是在任亮的堅持之下,由警察司組建的一支小型武裝部隊,因為經費和其他一些客觀原因,這支特警隊僅維持一個加強排的編制,並且暫時不會推廣到其他地區。

    之所以組建這樣一支小規模快速反應部隊,警察司給出的理由是為了處理三亞地區一些比較麻煩的治安事件,以及執行一些非常規的抓捕任務,用以解決警方每次遇到棘手狀況都必須求助於軍方或是安全部的窘境。所以在訓練和裝備的檔次上,這支隊伍也是衝著高精尖去的,比照著安全部的特勤隊來打造。

    今天這種戶外重大活動的場合,特警隊自然也是在港區全員待命,以備不時之需。這支部隊在接到調令之後立刻趕到觀禮區,在觀禮台外圍又設下了一道隔離帶。如果有人嘗試衝擊這道人工防線,那麼可能立刻就會招來超過十支槍械的近距離射擊。

    特警隊剛剛完成部署,徐十七帶著安全部的特勤組也到了。不過安全部的人馬就沒那麼大的陣勢,總共才十幾人而已。但要論行動經驗,徐十七帶來的這隊人具有比較大的優勢,而且安全部是執委會直屬的機構,他們的行動權限也比警方人馬要高得多。特警隊部署在觀禮台外圍,而徐十七這隊人則是直接上了觀禮台,他們的任務便是在觀禮台上佈防,阻擋任何可能會出現的攻擊。與此同時,警方已經開始對場內的工作人員進行排查,以確保沒人能在其中渾水摸魚。

    這一系列的應急措施雖然是在不聲不響地進行,但有心人當然會注意到這種不同尋常的調動部署,一些賓客開始交頭接耳,談論海漢突然加強現場防衛的原因。不過這時候煙花表演開始,很快就將賓客們的吸引力拉到了空中,畢竟像這樣聲光交融而又氣勢磅礴的景象,在別處是沒有機會欣賞到的。

    在觀禮區之外的某間倉庫中,對姜翰等人的審訊也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當中。按照標準的交叉審訊模式,警察們將這幾人全部單獨隔離開來,分頭進行訊問。黃同陽先前已經下了死命令,考慮到時間緊迫,審問者與被審者甚至都沒有落座,而是直接拳頭開場,先給下馬威然後再開始問話。

    姜翰被帶到一個角落裡,兩人從他左右架住胳膊之後,一名膀粗腰圓的大漢過來,根本沒說話便先亮了拳頭。姜翰還待分辯幾句,肚子便重重吃了幾拳,痛得他差點忍不住把晚飯給吐出來。趁著對方停下拳頭,姜翰趕緊出聲討饒,表示自己願意配合,只要別再動手就行。若是先前當著黃同陽面的時候還有幾分酒意,這時候也已經徹底清醒了,要不趕緊服輸,接下來的苦頭恐怕就不只是挨幾下揍而已了。

    “你和另外幾人的身份,這出入證從哪裡來的,打算混進去幹嘛,一五一十說清楚,有一樣沒講明白的,你就準備等著發配到海外去挖煤吧!”審訊他的警察凶神惡煞地威脅道。

    姜翰對此自然是懊悔不已,早知道結果如此嚴重,那他又何必去強出這個頭。他在三亞經營多年,名下也算有些產業,就算是在富人遍地走的三亞,說起來他至少也算是中產階級了。他以前從沒有惹出過什麼是非官司,前年甚至因為向官府推薦了劉尚,還得到過海漢宣傳部的表揚,不曾想今天多喝了幾杯竟然惹出了這種是非。

    另外幾人其實跟他也說不上有多熟,只是平時來他茶館的常客而已,下午在店裡閒著無事,幾人便相邀一起吃晚飯,也算是慶祝節日了。三杯酒下肚,幾人便討論著晚上來港區看煙花表演,然後設法弄了幾個出入證,打算混進去就近看個熱鬧,能跟大人物們搭上線當然好,就算沒成,能進貴賓觀禮區也是日後可以拿出來吹牛皮的一個談資了。要說別的心思,他還真是沒有,更不用說危險的念頭了。

    當然了,他的這些話說出來,聽的人也未必就馬上會採信。畢竟這個情況可不是平日裡雞毛蒜皮的民事糾紛,而是涉及到國家安全的重大險情。在他這邊的口供拿完之後,審訊人員還要對比另外幾人招出的內容,才能大致確定其可信度。當然其中最為關鍵的問題,便是這些出入證的來處與去處,已經被逮住這幾個倒霉鬼可以慢慢處置,但出入證這事必須要盡快弄個水落石出。

    黃同陽在對觀禮區加強了安保部署之後,也趕緊出來找到人詢問審訊進程。他當然知道這樣的審問大概不可能在五分鐘之內完成,不過現在軍方警方安全部的人馬已經把觀禮區圍成了鐵桶陣,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的危機了,他也可以稍稍放下心來,把觀禮區內的安保工作交給同僚,自己來跟進案件的調查工作。這個時候跟著他一起的,還有代表安全部的張千智,兩人也不是第一次共事了,當年在西班牙間諜案中便有過合作,倒是不會生疏。

    黃同陽和張千智趕到倉庫的時候,對姜翰等人的火線提審已經有了初步的結果。正如黃同陽先前所鑑定的結果那樣,姜翰等人手裡的出入證的確是真的,他們是以每個八十元的價格從別人手裡購入,本以為有了這東西就可以進入觀禮區刷個存在,但不曾想由此引發了現場安保漏洞的曝光,當場就被心生警惕的黃同陽下令抓起來了。

    而這些出入證的來源居然也不是黃同陽先前所猜測的情況,並非現場工作人員大膽妄為私自轉賣,而是製作出入證時便會比預計的數目多做一些出來以備臨時需求,有人將這備份的出入證偷了一部分出來,拿到市面上發賣。按照姜翰等人的供詞,是有人在茶館裡主動向其推銷,他們認為只是好玩之事,才會掏錢買下打算來湊個熱鬧。

    “如果真是這樣,那有預謀的破壞活動應該可能性就比較小了,畢竟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的人多了就更容易暴露。而他們說的這種情況,看起來更像是有人想借此撈一筆不義之財。”黃同陽聽完匯報之後梳理了一下目前所知的狀況。

    張千智道:“他們怎麼知道這出入證是真是假,八十元一個可不是小數目了,就這麼爽快把錢掏了,對方是怎麼讓他們相信這東西能進到觀禮區的?”

    “姜翰說對方是衙門裡的人,他叫不上名字,但人倒是認識。”負責審訊的警官立刻向張千智解釋了這個問題:“姜翰覺得這東西來路沒問題,就掏錢買下了。”

    “衙門裡的人?那他知道是哪個衙門嗎?問問清楚,可以出發去拿人了。”張千智聽到這個答案也微微有點吃驚,這要真是哪個官方機構裡的人搞出來的亂子,那怕是有人要為此而背鍋了。

    “是工業部。”那名警官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好像這出入證就是工業部做的吧。”

    “監守自盜啊!”黃同陽點點頭道:“這種錢也敢賺,那就只能送去吃牢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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