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93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6:24
第1777章 一代名將

    海漢軍靠著歷年來的顯赫戰績,如今已經是東亞最為有名的強軍之一,對於外界而言,海漢軍除了堅船利炮之外,還被廣為津津樂道的話題便是海漢的諸位名將。而這其中又以近十年不斷在海外南征北戰,並帶出了特戰獨立團這樣一支精銳之師的錢天敦最受關注。

    由於常年都在海外帶兵作戰,錢天敦其實極少在公眾視野中出現,甚至很多本國國民也並不清楚每年都在外打勝仗的錢大將軍究竟長什麼模樣。不過關於這位常勝將軍的傳聞可是著實不少,光是民間以他為主要人物創作出的各種說書段子、章回小說,就至少有幾十種之多。至於類似武曲星下凡、關二爺轉世這類野路子的傳說,那更是數不勝數。

    即便是在海漢軍方內部,也有相當多的軍人將錢天敦視為了榜樣和偶像,憋著勁要成為像他一樣的名將。甚至就連錢天敦深居簡出的生活習慣,也成為軍官們爭相效仿的特點之一。

    不過話說回來,錢天敦能夠在海漢軍中脫穎而出,除了本身的硬實力之外,一定程度上也是有時勢造英雄的因素在其中。當時穿越集團中能夠帶兵的職業軍人本就不多,而錢天敦的軍事素質在其中的確算是佼佼者,穿越集團為了能夠控制黑土港這個能源產地,給予了他充分的信任,讓他自行在安南組建了嫡系部隊,也就是今時今日這支特戰獨立團的雛形。

    之後執委會也給予錢天敦充分的信任與支持,讓他的部隊一直裝備最先進的武器,在各種大小戰役中充當主力作戰部隊,數年積累戰功,終於成就了錢天敦一代名將的高大形象。當然了,海漢宣傳部門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功不可沒,民間的很多關於錢天敦的故事其實背後都有官方操作的痕跡,塑造這樣一個英雄形象對於海漢也有極大的正面意義。

    不過錢天敦自己對於這些身外虛名倒不是特別在意,他這十年一大半時間都在海外度過,早就遠離了穿越集團的權力中心,對於物質享受方面也沒有太多追求,所以國慶日的閱兵和演習一結束,錢天敦便自己給自己放了假,帶著老婆羅舞丹出海享受假日去了。

    其實錢天敦也與其他軍方將領一樣,接到了不少宴請和拜訪的邀約,不過他對於這些社交活動本就興趣不大,不熟的直接就婉言謝絕了,熟人則是派人送一份謝禮過去,人不到禮到也算是說得過去了。雖然架子似乎大了點,但一般也沒人能跟他計較這些,有個回應就算是很給面子了。

    顏楚傑派出的人先去了錢天敦在三亞的住處,自然是撲了個空,多番打聽之下,才知道錢天敦夫妻倆從勝利港出海遊玩去了。當下又趕去港口查記錄,錢天敦借走了登記在北美幫名下的飛速號雙體帆船,帶夠了船員,並且補給了十天所需的食物和水,看樣子是打算在海上多待幾天了。

    至於具體的去向,錢天敦並沒有在港口這邊留下什麼訊息。而當下唯一可能聯繫到他的辦法,大概就只有與飛速號上的電台進行通話了。但這件事必須得顏楚傑批覆之後得到權限才能辦,所以負責這事的軍官在勝利堡與港口之間來來回回跑了幾趟之後,最終只能把情況告知顏楚傑,由他親自出面處理。

    顏楚傑瞭解狀況之後也是有些哭笑不得,錢天敦的做法當然沒什麼毛病,這也是他應有的權力,只是剛好碰到當下這個節骨眼需要徵求他的意見卻找不到人,實在有點麻煩。飛速號上的確是有電台,而且還是十年前穿越時帶過來的好東西,但為了節約使用壽命,一般即便是出海了也不會隨時打開,頂多定時開一下接收信息報聲平安。不過以錢天敦的習慣,沒什麼事大概是不會主動打開電台了,說不得要好幾天才能聯繫上他。

    這個時候的錢天敦正與妻子羅舞丹並排躺在飛速號的沙灘椅上享受日光浴,旁邊的小桌上擺放著各種新鮮水果,而幾名船員都很識趣地回到艙內,把後甲板的空間全留給了他們二人。

    “電台關了,現在沒人能找到我,終於可以過幾天清淨日子了。”錢天敦語氣平靜地說道:“你不一直埋怨沒有假期嗎,這次可以安安靜靜地享受幾天了,等你玩夠了我們再回三亞。”

    羅舞丹道:“就怕你還是放心不下部隊的事。”

    “部隊最近沒什麼事了啊!”錢天敦懶洋洋地應道:“執委會已經批准了獨立團在三亞待到新的駐防命令下來,我估計不是海南島就是安南二選一,總之應該可以過一兩年安穩日子了。就連高橋南都給我打了休假報告,我已經批了半個月的假給他,讓他好好休息,多去相親幾次,爭取早點把個人問題解決了。”

    “你先別說高橋南了,咱們家的事什麼時候解決?”羅舞丹問道。

    兩人婚後育有一子,已經兩歲了,不過錢天敦前兩年一直在遼東這邊指揮作戰,而當地的生活條件十分艱苦,錢天敦便將羅舞丹母子倆安排在浙江舟山,一家人也是聚少離多。孩子小的時候倒還沒什麼,但再過幾年到了學齡,羅舞丹就希望能將孩子送回三亞這邊接受教育。畢竟海漢國最頂級的師資資源都集中在三亞,很多只有穿越者才掌握的知識在海外是根本學不到的,穿越眾的親生子女肯定都是要送回三亞這邊上學。

    當初執委會設計這個集中教育資源的方案,目的之一也是要迫使這些在海外的地方大員和帶兵大將把自己的後代送回三亞,讓這些穿二代接受教育的同時,也未嘗不是一種變相的人質。不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樣的安排也是為了國家政治局面的穩定,以免在外手握大權的官員起了貳心,所以也從來不會有人質疑這樣的做法——誰反對,誰就是心裡動了別的念頭。

    以錢天敦的身份地位,安排這種小事自然不在話下,三亞這邊也會有相關部門負責接洽,他回不回三亞都沒什麼影響。不過羅舞丹愛子心切,到時候肯定是要跟兒子一起回來當陪讀的,她當然也希望錢天敦能夠把駐地遷回三亞。這樣一家團聚,今後也能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庭環境。

    但羅舞丹也知道這個事想想容易,做起來卻會面臨諸多困難。首先她丈夫是海漢軍中名氣最大的帶兵將軍,指揮的是海漢最精銳的作戰部隊,大部分的對外戰爭中都有份參與,而海漢今後對外擴張過程中的戰事也不可避免地需要錢天敦和他的嫡系部隊參戰,恐怕很難有多少時間能待在三亞過太平日子,這次能趁著穿越十週年的機會回到三亞休假就已經殊為難得了。

    其次即便是執委會同意讓錢天敦和特戰獨立團回到南方駐紮,應該也不會將其就部署在三亞當衛戍部隊用,那樣實在是殺雞用牛刀,浪費了獨立團強大的戰鬥力。當然了,如果錢天敦自己主動放棄獨立團的指揮權,回到勝利堡當個太平將軍,那也沒人能勉強得了他,但羅舞丹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狀況,自己的丈夫對行軍打仗的熱情遠高於一切,甚至是多過對她們母子倆的關切。

    一方面是錢天敦自己對軍旅生涯的熱愛,希望能繼續指揮軍隊作戰;另一方面執委會和這個國家也對錢天敦寄予了厚望,在今後的日子裡繼續為國開疆拓土,殺敵立功。在這樣的狀況下,羅舞丹基本不可能說服錢天敦放棄手裡的兵權,回到三亞當個文職武官。

    但即便清楚這種狀況,羅舞丹還是想嘗試說服丈夫改變主意,至少要讓他對幾年後的生活有一個大致的規劃。不然等孩子上學讀書了,夫妻倆還是兩地分居,長期見不到面,那對羅舞丹而言就真的是一種煎熬了。

    錢天敦何嘗不知道妻子的心思,只是站在他的立場,目前還有太多放不開手的事情,而且他也的確不甘心在這個階段就放下兵權回家養老。他十年前選擇放棄一切參加穿越行動,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在軍事領域建功立業,成為名垂戰史的名將。

    截止目前,錢天敦在實現自己夢想的道路上還算是走得比較順利,不管是兵源、裝備、軍費、行動權限,錢天敦幾乎都得到了最好的供應,戰績更是一路長虹,從未在戰場上吃過敗仗。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都給予他極高的讚譽,甚至已經開始從“名將”向“軍神”的形象過度了。

    錢天敦倒是沒有因此而膨脹,他很清楚自己所能掌握的資源有多少是依賴於國家的供應,所謂名將一說,其實與海漢在軍隊體制、軍工技術、戰略戰術、後勤保障等方面所具備的優勢都密不可分,並不是僅僅靠他一個人就能撐起獨立團耀眼的戰績。如果換成顏楚傑、羅傑或者王湯姆來指揮這支部隊,相信能打出的戰績也不會比他差太多。

    而且這種精銳部隊的模式在海漢軍中也在不斷地進行著複製,哈魯恭的騎兵營,羅傑的南海獨立營,王湯姆的海軍陸戰隊,都是以類似的模式發展起來的特種部隊,戰鬥力並不比早期的特戰營差多少。這就意味著並不是所有的攻堅作戰任務都會交給錢天敦的部隊來完成,其他幾支部隊也同樣有實力去爭取這些任務。

    當然了,以海漢目前的軍力狀況,如果是面對另一國的大規模作戰,這幾支精銳部隊還得共同行動,通力配合才行。比如在金州地峽和馬尼拉這一南一北的兩場戰役,便是集中了數支精銳協同作戰的成果。錢天敦的部隊雖然在其中充當了主力,但戰績的確是幾支部隊一同拿下的。所以他自知雖然外界給予自己一個名將頭銜,但其實在現階段取得的戰功並不是個人的功勞。

    錢天敦要想繼續證明自己的能力,就必須要有更多指揮作戰的機會,而待在三亞當個太平將軍,那就意味著會將許多作戰任務拱手相讓,這對於他來說是不能接受的一種局面。

    “咱們家的事……不用急啊!小寶這不是還小嗎?”錢天敦不想正面回應妻子的質問,當下便又如往常一樣使出了拖字訣。

    “多小是小,多大是大啊!”羅舞丹聽到他這個腔調就不樂意了:“你又不是說調三亞就馬上能安排下來,這國防部的職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你不早些打招呼,執委會和國防部怎麼給你安排差事?”

    錢天敦無奈地應道:“這種調動不是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還是要聽上面安排啊!”

    羅舞丹從沙灘椅上坐起身來,很是嚴肅地對錢天敦說道:“你想想清楚,以你現在的資歷和戰功,如果主動申請要調回勝利堡坐辦公室,除了副部長,還能給你安排什麼別的職位?”

    羅舞丹這麼說並非太膨脹,軍方這幾個大佬當中,顏楚傑的位置基本上是雷打不動的,而除了他之外的另外幾名領兵大將都長期在外,所以國防部目前其實是沒有副部長存在。如果要論資排輩,那麼錢天敦和王湯姆兩人大概就是最有競爭力的人選了,王湯姆因為擔任海軍司令,應該還多那麼一點優勢。

    但王湯姆比錢天敦還要灑脫,迄今也沒有成家生子,而他的目標與錢天敦一樣,也是希望通過帶兵打仗來實現自己的名將夢。而海漢以海洋為發展基礎的長遠規劃,其實是給了王湯姆更大的發揮空間,所以這幾年王湯姆也是同樣不停地南征北戰,幾乎是一場不拉下地參加了海漢在最近兩三年的戰事。

    王湯姆不回三亞坐鎮,那就相當於錢天敦沒有競爭對手了,羅舞丹所分析的情況的確極有可能實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6:25
第1778章 指揮權

    海漢軍方兩個最有資格競爭國防部副部長的人選,偏偏都對仕途沒有太大的追求,而是一心想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用戰績來證明自己的人生價值。這對於軍方內部的團結和良性競爭氛圍自然是好事,但對於個人而言,特別是對已經有家室的錢天敦來說,這種執著的追求卻有可能會給他的家庭造成一些負面影響。

    羅舞丹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錢天敦當然不是不知道,但要他放棄自己的事業,放下國家賦予的任務來成全家庭,他也的確很難做到。而且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有些事情其實並不像羅舞丹想的那麼簡單,想停下來換一種生活方式也不是給執委會打份報告就能完成的。

    “國防部的情況你多少也知道一些,真能帶兵打仗的人就這麼十來號人,如今大部分都在海外殖民地鎮守,能像我跟王湯姆這樣帶著部隊四處打仗的將領就更少了。你想想,我要是從一線退下來,後面有人能頂上來嗎?”錢天敦也不想跟妻子起爭執,還是很耐心地慢慢解釋,試圖疏導她的情緒。

    “國家總不能指望你們一直帶兵帶到下一代人接班吧?像高橋南這樣的歸化軍官,遲早會接過兵權的,他們才是今後作戰部隊的中流砥柱,你們國防部就應該早點把指揮權交給他們。”羅舞丹氣鼓鼓地反駁道。

    錢天敦搖搖頭道:“高橋南就算再怎麼忠誠,他終究是這個時空裡的人。作為軍人,他可以很徹底地執行我們下達的命令,但我們要在這個世界中去做的事,他未必能夠理解。他可以學會我們傳授的各種戰術,但很難完全按照我們的思路去帶兵打仗。說到底歸化軍官眼裡的世界和我們見識過的世界是不一樣的,這跟執委會是否信任他們的忠誠無關。”

    高橋南的忠誠自然毋庸置疑,在十年來大大小小的戰事中早就得到了充分的證明,而他的職位和軍銜也隨戰功增加在逐年提升,如今已經是陸軍部隊中唯一一名歸化籍的上校團長了。錢天敦一般也會在戰時將部隊指揮權交給高橋南,自己只作宏觀的部署調動和戰術安排,而由高橋南來負責具體的火線指揮。

    高橋南雖然說不上有多高的指揮天賦,但勝在能夠不折不扣地執行錢天敦安排的戰術,而且十年下來也的確累積了十分豐富的戰鬥經驗,足以讓他應付各種戰局了。特戰團近兩年在北方的戰事,幾乎都是高橋南擔任戰場指揮,並且數度親自領軍作戰,在海漢軍中也算是出名的猛將了。只不過高橋南對錢天敦的賞識一直抱有報恩的心態,心甘情願為錢天敦鞍前馬後,因此為人一向比較低調,外界往往只知錢天敦之名,卻並不瞭解高橋南在這支部隊中所起到的關鍵作用。

    錢天敦在軍中威望極高,但對于歸化籍軍官的任用提拔,他也還是要服從執委會和國防部的安排。高橋南雖然好用又忠誠,但正如他剛才所說的那樣,出身背景是一個無法徹底解決的大問題。

    在穿越集團中,哪怕是陳一鑫這種穿越時還是高中生的小屁孩,其眼界見識也遠非這個時空的成年人可比,對執委會各種執政理念的理解程度也要遠勝歸化民。如高橋南、武森這些在海漢軍中掌握了一定指揮權限的歸化籍軍官,的確能夠比較好地完成指揮作戰的任務,但因為世界觀的差異,執委會很難放手讓他們去獨當一面。派駐到海外各地的部隊,一般也都會有穿越者掌控當地的最高決策權,並不完全是由歸化籍軍官說了算。

    羅舞丹想讓錢天敦將特戰團交到高橋南手上,然後退居幕後回三亞當官,只能說這種想法是存在理論上的可行性,但實際上錢天敦很清楚這不太可能實現。由於海漢軍方的將領本就人數有限,執委會不會讓他現在就退下來,也不會將特戰團的作戰指揮權完全移交到高橋南的手上。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期內,海漢軍方都會延續現有的權力結構,即以現有這十幾位穿越者身份的高級將領為核心,輔以大批歸化籍基層軍官,而主力作戰部隊則必須堅持以穿越者將領作為主官,以此在最大限度上保證部隊能夠效忠執委會。

    只是錢天敦的這種解釋對於女人來說未免有些對牛彈琴,羅舞丹想要達成的目的是讓丈夫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而不是聽他說明為什麼不能這麼做的理由。

    “那你跟顏楚傑換換好了,讓他出去帶兵打仗,你在三亞守著國防部的攤子,這總說得過去了吧!”羅舞丹氣鼓鼓地說道:“他要是不同意,我就上他家堵門去!”

    錢天敦哭笑不得道:“這怎麼可能!這部長哪是那麼容易當的,我要是去坐了老顏的位子,那怕是要被這些三天兩頭來要軍費要裝備要兵源的地方軍閥給煩死。”

    海漢軍雖然強大無敵,但包括軍費預算在內的各種資源其實都是常年處於僧多粥少的局面。三亞這邊研製出了新式武器,軍頭們都想為自己的部隊爭取到率先列裝的機會。沒人會嫌自己麾下的部隊規模太大,所以每次有了擴編的名額,大家肯定也要搶搶搶。陸海兩軍要競爭,兩軍內部也要競爭,大家都想要為自己的部隊爭取到更多的資源。

    錢天敦當然也會做同樣的事情,比如為了特戰營擴編升級一事,他基本上是每兩月就要給國防部和執委會打報告,而這種手段的主要對象自然便是國防部長顏楚傑了。他實在很難想像顏楚傑如何去應對諸多將領對資源的要求,這種事根本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不管怎麼處理肯定都會招來許多人的抱怨不滿,而錢天敦這種不喜歡官場社交的性子大概根本就無法處理這樣的狀況。

    羅舞丹當然知道錢天敦的性子,但面對丈夫的託辭,她實在很難做到照單全收。如果要把事情掰碎了慢慢講道理,她知道自己是肯定講不過錢天敦,畢竟錢天敦才是軍事方面的專業人士,但如果要拉下臉來鬧,她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女性又做不出這種事。她不知道該如何把對話進行下去,索性便不接錢天敦的話了。

    錢天敦一看妻子臉色便知這事可沒有就此結束,趕緊轉移話題道:“既然出來了,就先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好好玩玩散散心,我可是有些日子沒放過假了啊!”

    “你上次休假還是前年冬天了!”羅舞丹沒好氣地應了一句。前年冬天海漢軍與後金軍在金州地峽陷入對峙,雙方很默契地選擇了冬歇期休戰,而錢天敦便趁機南下與家人度了個假。在那之後錢天敦便重返前線,去年冬天又率軍南下為攻打馬尼拉做準備,的確是有一年多沒有享受過假期了。

    “要不去蜈支洲吧,聽說執委會撥專款在那邊修了海上度假村,沙灘和海景都超棒,我這次回來之後已經有好幾個人給我推薦了。”錢天敦輕輕摟住妻子的肩膀柔聲道:“難得有機會享受二人世界,就先不要管那些煩心事了!”

    兩人這趟出來之前便將兒子先交給了專人照料,目的當然就是想享受難得的清靜假期。雖說出發的時候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但其實錢天敦心裡已經有幾個預案。如今急著要安撫妻子的情緒,那自然是要馬上拋出度假方案來轉移妻子的注意力。

    其實羅舞丹何嘗又不知道錢天敦是在有意轉移話題,不想再討論駐地選擇的問題,但她也的確無法拒絕跟丈夫享受美好假期的誘惑。說到底她想讓錢天敦調回三亞,不就是為了能與他雙宿雙棲嗎?

    蜈支洲島距離勝利港並不遠,實際上就在三亞東邊鐵爐港附近的海棠灣內,從勝利港出發繞過亞龍灣,再折向北沿著海岸前行一段,就能看到這個面積僅有一平方公里多點的綠色小島。這個島在他們之前生活的那個時空中是被稱作“情人島”的5a景區,風光自然不需多說。

    海漢現在的統治區中,三亞附近無疑是最安全穩定的地區,所以官方專門為穿越者修建的度假區也大多在這一帶。蜈支洲島在這個時空中當然還是一個未經開發的無人島,但穿越者們知道這地方風景秀麗,便早早以執委會的名義將這個島封閉起來,直到近兩年才開始在島上興建度假設施。當然了,這個島上的一切設施是不會對外營業的,只接待以穿越者身份為主的特殊人群。至於所有的日常維護和運轉費用,都是由執委會撥出的專項基金維持,也算是給穿越眾的一項特殊福利。

    不過為了避免有人常年“霸佔”島上的度假設施,執委會還是規定了每人每年在島上的度假時間不可超過一個月——這也是綜合考慮了穿越眾的人數和島上設施的接待能力之後定出的一個標準。

    但實際上在蜈支洲島度假區開放之後,並沒有發生過執委會擔心的狀況。當初一起來到這個時空的穿越眾當中的確是有一部分人已經選擇了放棄做官,當一個富家翁享受生活,空閒的時間也非常多,但這部分人往往已經在諸如亞龍灣這類的地方圈地置產,自行修建了生活條件更好的大莊園,對於官方運營的度假區其實沒有太多的興趣,也就是才開放的時候去嘗個鮮,之後一兩年都未必會去一次。倒是有不少人為了換個更新鮮的環境度假,寧可多花費一些時間和金錢,南下去安不納島或是北上到澎湖消磨假期。

    而大部分仍在參與治理國家的穿越眾往往忙得無暇分身,像錢天敦這樣整年整年沒有長時間休假的人也不在少數。別說去度假區住一個月,能住一週就算不錯了。蜈支洲島生意比較好的時候,其實也就只有年底和上半年的國慶期間了,這期間上島度假的人大概就是最多的了。

    前兩天海漢舉辦國慶慶典的時候,便有一些不想出席閱兵式的穿越眾選擇了來這邊度假。還好錢天敦提前作了準備,早早就訂下了島上的一套海上度假屋,不然在這個節骨眼臨時要來住幾天,島上還真的有可能沒法提供接待。

    以飛速號的航速,從勝利港外海航行到蜈支洲島,也就是半天時間而已。不過這艘外形惹人注目的雙體帆船在蜈支洲島碼頭靠岸的時候,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在島上度假的這些穿越眾自然都認識這艘船,甚至其中一些人還有幸乘坐過。這艘船和另一艘稍小一點的閃電號雖然都是屬於北美幫的私產,但最近這幾年其實出海的時候並不多,也沒有再像初期那樣經常承擔軍事任務。北美幫這幾個人都常年在外,也就只有長期待在三亞的大鬍子約翰遜還在不定期地駕船出海。

    看到這艘船靠岸的人第一反應自然是想到了約翰遜帶著兩個女兒來度假了,不過待船停穩之後,從船上下來的卻是錢天敦和羅舞丹兩口子。

    船靠岸之後,馬上便有人來確認了他們的身份,然後帶領他們兩口子前往在島上預定的度假屋。至於船上的個人行李,自然稍後會有人替他們送過去。

    錢天敦雖然極少回三亞,而且換了一身便服,但在島上度假的人還是在一照面就認出了他。在去往度假屋的短短一段行程中,倒是有不少人主動向他們打招呼。

    “看來我人氣還挺不錯?”錢天敦笑嘻嘻對妻子炫耀道:“我這種極少在三亞拋頭露面的人,居然還能有這麼多人認得我,不容易啊!”

    羅舞丹也笑道:“那你要不要考慮留在三亞,讓更多的人認識你啊?”

    錢天敦訕笑兩聲,沒敢接這個話頭。他好不容易才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自然不想再就此跟妻子糾纏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6:26
第1779章 偷得浮生半日閒

    蜈支洲島的海岸邊延伸出一段段棧橋,連接到搭建在近岸淺海中的一間間高腳度假屋。儘管這些度假屋的內部裝飾說不上有多麼奢華,但要在當下的施工條件完成這樣的建築還是要大費周章,比在岸上建房可要麻煩多了。當然了,一分錢一分貨,這種特意修在海面上方的度假屋所擁有的廣闊海景,自然也是岸上的房子無法比擬的。

    儘管在十七世紀初,地球正處於氣溫大幅度下降的小冰河期,但這個時候的南海地區倒還算是溫暖,日照時間也夠長,平時只穿一件單衣便足矣。在這種天氣裡面對藍天白雲大海,自在地享受美景美食,的確是一種絕佳的假日安排。

    “想起以前放假出門旅遊,走到哪裡都要拿著手機拍拍拍,那時候倒是從沒想過,沒有手機的旅行好像更輕鬆自在。”

    羅舞丹胳膊趴在戶外的欄杆上,望著大海慢慢說道:“以前很早的時候計畫過來這個地方旅遊,但一直沒找到機會,倒是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之後還是來了這裡。”

    “哦?這好像還沒聽你說過。不過以後我們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的,文藝青年不是都喜歡構想旅行目的地嗎?什麼這輩子一定要去的一百個地方之類的。”錢天敦笑著應道:“我覺得你現在就可以開始列個清單了。”

    他當然理解妻子所說的“以前”是指穿越來到這個時空之前,不過一晃已經十年過去,他們也都逐漸適應了這個時空的生活方式。或許較“以前”有很多原始的地方,但在這裡他們的確可以更為專注地完成很多事情,而不會被電子時代紛紛擾擾的各種信息打亂節奏。

    當然了,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在這個時空中成為了特權階級,“以前”那些會讓他們感到困擾的因素,在當下這個環境中都不再是問題。即便海漢僅僅只是一個十七世紀的東方小國,他們所能享受到的待遇,所能佔優的資源,也遠遠不是穿越前的環境能比的。

    遊艇、海島、美食、專屬的度假區,慇勤的僕人……這些放在穿越前對他們來說大概也就是夢裡想想的場景,但現在卻是再正常不過的待遇。如果他們願意多花一些時間在路途上,只要能去到的每一處海漢統治下的地方,都會享受到這種檔次的接待,而這種人上人的生活環境也正是他們選擇來這個時空的主要原因之一。

    羅舞丹嗤笑一聲道:“列了清單,等到你退休了再去嗎?那可有得等了!”

    錢天敦笑道:“那也未必,以國家現在的擴張速度,我們還是很有希望能在退休之前就完成環球旅行。其實只要是沿海的地區,大部分我們都能去得到。”

    錢天敦雖然沒有王湯姆那麼熟悉全球海洋環境,但對自家海軍的實力還是比較瞭解的,就目前而言,東亞地區基本上已經沒有哪一支海上武裝能與海漢海軍正面爭鋒,而遠在地球另一面的歐洲海上列強海軍,一時半會還不會成為海漢的主要對手。但如果要論航海能力,海漢在這個時代應該是毫無爭議的第一了,畢竟穿越眾所擁有的海圖和航海技能要遠遠勝過那些在無邊大海上兩眼一抹黑的航海先驅們,如果僅僅只是要完成環球航海,那其實對現階段的海漢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可完成的任務了。

    當然了,如果要達到舒適旅行的目的,那大概會更麻煩一點,不過這並不妨礙錢天敦在妻子面前稍稍吹一吹牛皮。就目前而言,即便是有什麼人打算去完成環球航海這類挑戰,那也只能自己籌資、造船、招人,海漢官方不管是海運部還是海軍,都不會把有限的資源用來支持這種私人活動。

    原因很簡單,海漢已經擁有了詳細的全球海圖,不需要再發動和依靠私人航海家來提供這方面的補充了。而嘗試完成環球航線卻需要官方提供的海圖和相關資料,反而會有洩漏這些重大機密的風險。所以目前官方並不鼓勵這樣的舉動,但如果有人願意嘗試自行尋找海外無主之地開拓新殖民地,那官方倒是默許的。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離開海漢統治區可就沒有這麼舒適的生活條件了,即便是大明境內如廣州、泉州、杭州這樣的大城市,也遠不及在三亞生活舒心。至於說以個人名義組織力量自行開闢海外殖民地,對於經歷過穿越初期建設勝利港那段艱苦歲月的穿越者們來說,極少會有人想再次重複這樣的苦日子了。

    羅舞丹道:“其實我也沒想那麼多,只要我們一家人能在一起生活就行了。要是還像現在這麼過,你常年在海外打仗,過幾年兒子長大了不認得你,你心裡能好受?”

    錢天敦應道:“那當然不行……看來我是得再想想辦法,起碼每年多安排幾次休假,回來陪陪你們。”

    錢天敦也知道兒子再大幾歲肯定是要回三亞這邊生活,接受貴族式的教育。他雖然沒有什麼政治野心,但在羅舞丹這幾年不停的枕頭風洗腦之下,也明白自己的兒子不能在穿二代的競爭中落後太多,否則恐怕要不了幾代人,錢家就會從他這一代受人尊崇的軍方大將,逐步衰落成無人問津的平民家族。

    對於家族的傳承,錢天敦目前倒是沒有太多的想法,如果過十幾年兒子長大了對軍事有興趣,那他自然可以保證兒子一路綠燈地進入部隊,並且用最快速度刷出戰績,成為軍中耀眼的青年軍官。不過如果兒子不想從軍,錢天敦也不會太遺憾,特戰團雖然是有私軍的意味,但他也沒想過能將這支部隊當作個人私產傳承給自己的後代。

    錢天敦說要多安排休假的承諾,羅舞丹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只是這樣的承諾幾乎從未兌現過,錢天敦的假期也總是一拖再拖最後就莫名其妙地沒了。所以對於他的表態,羅舞丹只是淡然一笑,卻並未接這話頭。

    錢天敦也知道自己放鴿子放了太多次,對於妻子的確是心懷歉疚,當下便又說道:“這次是認真的,保證兌現!”

    “不兌現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啊!”羅舞丹顯然還是不相信他的承諾。

    錢天敦為難之際,客房服務送來的午飯化解了他的尷尬。雖然島上也有條件不錯的餐廳,但不喜社交的錢天敦還是在登島後就預定了客房服務,讓工作人員將二人的午飯送到房間來。

    兩人吃過午飯之後,羅舞丹睏意上湧,便躺倒睡午覺去了。而錢天敦倒是精力十足,便讓工作人員拿來釣竿,自己坐在度假屋的海景露台上開始垂釣。這裡的海水極其清澈,錢天敦看著海水中游來游去的魚兒,漸漸便忘卻了自己釣魚的本意,開始走神發呆了。

    不過這樣的愜意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外面響起的敲門聲將他從沉思中喚醒過來。錢天敦放下釣竿走出去開了門,面外這位卻是熟人,國防部裡負責作訓和軍校事務的古衛。

    古衛大概是極少數一直待在海南島的將領了,他從穿越初期便負責新兵的訓練工作,但沒想到這項工作一干便是十年,當初軍警部帶兵的人幾乎都到海外打仗去了,只有他一直在三亞從事培訓工作。如今國防部專門負責軍官進修培訓的軍校,多數時候也是古衛在打理。

    這樣的工作自然是讓他失去了像其他將領一樣獲得耀眼戰績的機會,但好處也不少,首先三亞的生活環境相比海外要安逸得多,這十年下來多數時候還是要比駐紮在外的同僚們過得輕鬆愉快;其次海漢軍中的校尉軍官幾乎都在三亞的軍校接受過進修培訓,名義上也算是跟他有師徒之誼,這使得他的人脈在軍中的確分佈極廣,要遠遠勝過了這些常年在海外的將領。

    錢天敦與古衛碰面的時候其實不多,但兩人打交道的機會卻並不少,錢天敦手下的軍官到三亞進修,以及部隊招收新兵,都得在古衛這裡經手,所以說起來兩人也不算陌生。

    “稀客啊!進來坐吧!”錢天敦雖然不知道古衛登門拜訪自己的意圖為何,但還是很客氣地打算讓他進屋說話。

    古衛搖搖頭道:“我就不進去了,說完事就走。老顏派人找你一天了,我也是出來度假,在港口快出海的時候才聽到消息,剛上島聽說你在島上,就趕緊讓人帶路來找你了。”

    “急事?”錢天敦聽說顏楚傑找自己找得這麼急,想來應該就不是什麼私事了。

    “嗯,說是遼東局勢有可能在近期惡化,皇太極隨時可能出兵,朝鮮人已經慌了神,出高價請我們趕緊出兵去給他們當保鏢!”古衛點點頭肯定了錢天敦的猜測:“老顏已經答應下來了,王湯姆那邊也接到通知了,海軍是肯定要趕過去的,現在就是要看你的意思。”

    “看我的意思?”錢天敦一時還沒能領會古衛這話的含義。

    “你不是打報告說馬尼拉戰事結束後想留在南方嗎?老顏覺得這差事不能勉強你,所以還是要先徵詢一下你自己的意思。而且你現在還在休假期間,讓你取消假期也有點不太好。”古衛解釋道。

    “可真要是形勢需要,那也得去啊!”錢天敦苦笑道:“國家養著軍隊,不就是為了打仗嗎?”

    “老顏也說你肯定會這麼表態!”古衛向錢天敦豎了一下大拇指以示稱讚:“那具體的情況等你回三亞了自己問老顏,看看有沒有必要跑一趟吧。”

    古衛把事情交代完就走了,錢天敦目送他離開之後,關上房門回過身,見羅舞丹正站在身後望著自己,看樣子是已經聽到了剛才的對話。

    錢天敦乾笑道:“你看,這還真是有緊急狀況……”

    “別說了,知道你待不住。”羅舞丹很失望地搖了搖頭道:“等了大半年,度假就半天,這還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啊!”

    錢天敦雖然對妻子抱有滿心歉意,但個人假期相比國家大事,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很清楚的。他深吸了一口氣道:“要不這樣,我先去趟碼頭,用船上的電台跟三亞聯繫一下,問清楚什麼情況,再考慮需不需要趕回去。”

    “去吧去吧!”羅舞丹知道多說無用,索性便做得灑脫一些。

    錢天敦急急忙忙趕到碼頭,用飛速號上的電台與勝利堡取得了聯繫,然後獲知了北方出現的最新變化。顏楚傑的意思是讓他自行判斷,一是清軍是否會有近期入侵朝鮮的可能,二是如果海漢出兵,是否能夠在兵力懸殊的狀況下有效阻止清軍入侵,三是以特戰團目前的狀況,是否還能再次北上執行作戰任務。

    如果錢天敦認為沒有必要派陸軍參戰,或是特戰團的狀況已經不適宜再次前往遼東地區作戰,那麼國防部也會相應地考慮其他解決方案,比如說從浙江、福建等地調集部隊補充到遼東方嚮應急。但錢天敦也清楚,駐紮在浙江、福建等地的陸軍部隊守成有餘,但要突然調到千里之外地理環境大不一樣的東北地區,只怕短時間內還難以適應,所能發揮出的戰鬥力也有可能會大打折扣。

    “我盡快趕回三亞。”錢天敦很快就作出了決定。作戰物資的籌備和人員集結可能還需要數天時間,而特戰團是否參與此次出兵,對軍方來說可能就會採取截然不同的作戰方案。他必須要瞭解更詳細的情報,才能決定是否接下這個任務。

    雖然時間緊迫,但錢天敦還是再一次回到度假屋,向妻子羅舞丹告別:“緊急軍情,必須要馬上趕回勝利堡去開會,有可能開完會一兩天就會開拔去北方,你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好小寶。”

    “你……也好好照顧自己!”羅舞丹嘆了口氣,按照以往的經驗,錢天敦這一走起碼又得一年半載,但她知道自己無力改變丈夫的決定,也只能接受這個現實。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6:27
第1780章 大局為重

    錢天敦臨走的時候沒有乘坐飛速號離開,而是將這艘遊艇留給了妻子使用。蜈支洲島距離海岸極近,錢天敦讓島上給自己調了一艘小舢舨,就近搭乘到鐵爐港上岸,然後又從當地徵調了一輛馬車,從鐵爐港這邊經由白石嶺下的山谷通道回到田獨附近,再乘火車回三亞市區。這樣走行程大約有三十多里路,雖然中間要換乘兩次,但還是要比乘船從海上繞行回到勝利港更快一些。

    值得一提的是連接鐵爐港與田獨的這段山谷中,在幾年前安置了從內陸山區遷出來的近千符山峒黎人,如今在山谷中開墾出了數千畝的果園和茶園。在官府的指導幫助之下,這些黎人也算是有了穩定的經濟來源,不需要再延續刀耕火種的方式了。不少黎人青年在見識過大山外的世界之後,便選擇了離開黎峒,要麼參軍入伍,要麼去鐵爐港鹽場或是到田獨工業區打工。他們所擁有的選擇範圍已經不僅僅侷限於當農夫或獵手這麼狹窄,從符山峒走出去的符力如今已經成了海漢高官,更是他們所崇拜的偶像和榜樣。

    在這裡生活的黎人雖然在生活習慣上還保持著部分傳統,但語言和衣著打扮已經明顯開始被漢人同化,並且也逐漸改變了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開始接受官方紙幣的流通。鐵爐港鹽場的產鹽大多通過陸路直接送到田獨工業區作為工業原料使用,來往的車馬頗多,所以這條山谷通道對黎人而言也就成了帶動地方經濟發展的命脈,日常維護做得相當不錯。錢天敦乘馬車通過這裡的時候,在途中便看到有黎人在修補路面被重載馬車壓出的車轍。

    不過饒是他抄了近路,抵達三亞的時候也已經是在天黑之後了。好在到了國防部之後,顏楚傑、王湯姆、哈魯恭都在,圍坐一起正準備開始吃飯。

    “你這點踩得夠準的,正好趕上我們吃晚飯!”顏楚傑見錢天敦風風火火地到了,忙放下筷子招呼他:“你應該也還沒吃吧?一起吃點?”

    “邊吃邊說!”錢天敦也不推辭,便就近坐到了顏楚傑旁邊。

    顏楚傑將目前所知的情況一一告知了錢天敦,海漢所掌握的信息其實非常有限,特別是關於清軍調動集結方面的軍事情報幾乎為零,這也給國防部的決策帶來了很大的麻煩。清軍要入侵朝鮮,只要集結起來跨過鴨綠江就行了,而海漢要想介入朝鮮戰局,主力作戰部隊得從海南島趕過去,費時費力不說,長途跋涉也會影響到部隊的實際戰鬥力,再加上雙方的兵力差距懸殊,對海漢而言的確是有著比較大的行動風險存在。

    顏楚傑介紹完情況之後總結道:“對我們來說,遼東局勢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不能對朝鮮局勢惡化袖手旁觀,即便不能阻止清軍入侵,也要搶在前面把朝鮮政要搭救出來。”

    朝鮮這個盟友對於海漢在北方立足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在遼東已經待了很長時間的錢天敦對此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朝鮮的軍力又實在羸弱得讓人難以吐槽,如果海漢不及時出手,那朝鮮勢必會像歷史上那樣迅速淪陷於清軍鐵蹄之下。

    “把政要搭救出來成立流亡政府?”錢天敦立刻便想到了顏楚傑的用意。

    顏楚傑點了點頭道:“這大概就是最後不得已的辦法了,我們必須要保證對朝鮮半島的影響力。當然了,不用走到這一步是最好,因為我們擔心如果要讓他們背井離鄉,朝鮮人說不定會選擇向清軍投降。”

    顏楚傑說的情況雖然很極端,但也並非完全不可能,歷史上清軍入侵朝鮮的時候,前前後後還是用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朝鮮政要如果真的想往海外逃,其實還是有很多機會的,但他們在戰敗後並沒有選擇外逃,而是向大清俯首稱臣。如今這段歷史會不會完全重演,海漢高層也沒有任何把握,所以就算海漢可以提供這樣的後路,朝鮮人也未必會領情服從安排。畢竟投降之後該當國王還是繼續當國王,但如果選擇流亡海外,說不定清軍立刻就會扶持新人上位當國王了。

    “朝鮮人要搬救兵,找我們不找大明,這事會不會有點怪?”錢天敦並不清楚朝鮮使者找陶東來和顏楚傑求援的過程,很是謹慎地提出了這個問題。

    “朝鮮人雖然沒承認,但我估計他們已經嘗試過與大明聯繫了,結果當然不用多說,畢竟大明連東江鎮都顧不了了,又哪裡顧得上朝鮮。再說近幾年跟金人交戰的情況,大明一直吃敗仗,而我們是當著朝鮮人的面痛擊過金人,誰更靠得住是顯而易見的事。”顏楚傑解釋了一番,最後強調道:“朝鮮人也知道必須在大明和我們之間二選一,那當然是誰肯出兵就抱誰大腿了。”

    旁邊王湯姆伸出兩個指頭晃了晃道:“朝鮮人出兩千兩黃金求我們出兵,也算是下了血本了。不管清軍接下來是不是會動手,衝著這筆錢,我們肯定是得有所表示的。”

    饒是錢天敦性子沉穩,聽到這個數字也禁不住眉毛一揚道:“兩千兩黃金?看樣子朝鮮人是真的擔心自己要挨揍了。”

    海漢與朝鮮打交道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期間基本上都是海漢提出要求和條件,由朝鮮付諸實施。而朝鮮主動提出要有償請海漢駐軍,這也算是破天荒的第一遭,至少在錢天敦駐紮遼東期間,還沒看出朝鮮有這種不惜一切抱大腿的動向。在聽說這個消息之後,他的想法與顏楚傑等人一樣,認為這大概是朝鮮人已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所以不惜重金也要請動海漢出兵,因為這極有可能就是朝鮮在遭受入侵時唯一的希望了。

    顏楚傑道:“所以我跟陶總商量的結果,海軍是肯定要去一趟的,再不濟也能在鴨綠江給清軍製造一些麻煩。至於陸軍有沒有必要出兵,我們還想聽一下你的看法。”

    錢天敦慢慢放下筷子,沉聲說道:“朝鮮人願意出這筆錢,應該是有兩重目的,一種情況是如果清軍入侵,那麼需要我們及時出兵退敵,另一種情況是清軍的動作沒有我們快,那麼就是超新鮮使者先前提出的要求,要我們駐軍到當地,以此來提供庇護。”

    “我先說前一種情況,如果清軍動作快,趕在了我們前面動手,那海軍頂多也就是在近海地區和鴨綠江流域騷擾一下對方的後勤補給線。就算海軍陸戰隊上岸作戰,也要不太可能在正面戰場阻擊清軍主力,頂多也就是延緩朝鮮戰敗的時間而已。陸軍去了或許局面會好看一點,但也未必能攔得下清軍。”

    錢天敦說到這裡停下來了看了看王湯姆,見他沒有表示不同意見,便接著繼續往下說道:“如果是後一種情況倒是好處理一些,駐紮半支艦隊到朝鮮那邊,順便找合適地方讓他們修一個軍用港口給我們的海軍使用,也算是一舉兩得。陸軍倒是不用急著趕過去,相比朝鮮,我想金州防線更需要陸軍部隊駐紮。但最重要的是掌握清軍的動向,這樣我們才能預判這仗能不能打。”

    錢天敦的見解與國防部將領們先前討論的結果基本一致,那就是在沒有偵查到清軍準確動向和兵力集結情報的狀況下,很難說向該地區派出陸軍部隊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而且朝鮮半島的地域要比金州廣闊多了,海漢就算派出幾千人規模的部隊,也很難替朝鮮守住國土。

    “我們已經給金州駐軍下了命令,要求他們盡快查明清軍在遼東地區的最新動向。”顏楚傑介紹道:“但我們留在當地的作戰船隻太少了,所以可能還需要讓東江鎮的人馬也配合出動。估計還要等幾天才能拿到準確的情報。”

    錢天敦沉默了片刻,然後才開口應道:“那這樣吧,先做出征的準備,我會通知下去,讓部隊取消休假,盡快集結待命。”

    “好,我會讓後勤部門把特戰團需要的物資盡快準備好。”顏楚傑聽到錢天敦這個表態,心裡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不管遼東和朝鮮的局勢如何變化,有特戰團這支陸軍主力部隊趕往當地坐鎮,國防部需要憂心的事便會少了許多。

    “別忘了還有該發的開拔費用!”錢天敦提醒道。特戰團要提前取消假期,而且出征目的地是本來已經告別的北方地區,雖說是以大局為重服從國防部的安排,但按照軍中的規矩,這樣的調動肯定是要給將士們發放一筆賞金才說得過去。當然了,顏楚傑向朝鮮人提條件的時候,本來也是以此為由。

    雖說國防部高層已經就出兵達成了一致意見,但要讓已經放假的幾支部隊重新集結起來,卻並非易事。人在三亞的倒還好,最遲一兩天之內就能通知到,但一部分家鄉在海南島上其他市縣的軍人在一兩天之前就已經陸續離開了三亞,最快也是要一週左右才會返回,想要通知這部分人立刻趕回來集結頗為麻煩。國防部所能做的也就是發電報到各地,再由當地官府將消息一層一層分發下去,設法通知這些軍人趕回三亞。實在通知不到的,那也只能作罷。

    高橋南倒是待在三亞沒有離開,雖然錢天敦特地給他批了長假讓他去安排一下自己的私人事務,但高橋南還是哪都沒去,就在鹿回頭半島的陸軍基地裡待著。

    高橋南閉門不出並不是得了自閉症,只是跟著錢天敦的時間長了受到同化,他對於社交的興趣也越來越淡,休息時間寧可自己關在屋裡看看兵書,研究一下地圖,或者是把自己的佩槍佩刀拿出來仔細保養,到了飯點便去基地的軍官食堂用餐,吃完了又回住處繼續做自己的事。

    而這個時候會主動去拜訪他的,一般也就只有天草四郎等為數不多幾個日裔歸化籍軍官,一般也就是晚上小聚一下喝個幾杯,聊一聊回到三亞的見聞。

    像他們這種常年在外征戰的軍人,每次回到三亞都會發現這裡與自己上次離開的時候又有所變化。勝利廣場周圍多了幾棟大樓,景觀大道兩邊的商業區又新增了幾條街道,在港口看到阿拉伯商人帶來的中東舞姬和高大的駱駝,軍屬小學從去年開始要求學生們參加童軍訓練……有許多事情都會成為他們的談資和話題。然後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雖然現在已經是在度假了,但自己似乎還是更為適應在軍營裡待著的日子。

    “團長,你說這才放假沒幾天,我就又想出任務,是不是太閒不住了?”天草四郎酒意上來,便忍不住開始抱怨起來:“回到家裡老婆就問是不是不走了,讓我趕緊把軍餉和作戰賞金取出來,說是要在新城區那邊去買房子。又說小舅子來三亞落戶,讓我找找關係給安排個清閒差事,我能怎麼安排?他一個弱不禁風的讀書人,難道讓他入伍來特戰團當兵?”

    高橋南笑道:“我記得你在馬尼拉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天天念叨著要早點回三亞,還給我們炫耀你小舅子代筆的家書,說是家裡有個讀書人,孩子識字都能早三年。怎麼這回來沒幾天,風向就變了!”

    天草四郎苦著臉道:“我也不明白啊,怎麼在外面的時候想回家,回到家了又會嫌煩想出去。團長,你說我們這趟假放完,會被調到哪裡駐紮啊?”

    高橋南正待回答他的問題,便聽到有人敲門,天草四郎從板凳上彈起來,趕在高橋南前面去開了門,然後很快便拿著錢天敦的手令回來了。

    “所有人員取消假期,準備開拔。”高橋南看過手令之後,對天草四郎苦笑道:“你個烏鴉嘴,還真是說准了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6:28
第1781章 再出發

    對於幾乎每一年都會派出軍隊到海外作戰的海漢來說,集結部隊、準備物資、制定行程,已經有了一整套成熟的運作機制,從執委會和國防部拍板作出決定開始,各個相關部門就陸續進入到戰備狀態中。

    海軍北方艦隊、陸戰隊,再加上特戰獨立團,三支部隊加起來兵力超過四千,要安排這樣一支武裝力量出征前往幾千里之外的目的地,所需做的準備工作自然十分繁瑣,也不是一兩天內就能完成。

    休假中的軍人們陸陸續續通過各種渠道接到了來自上級的通知,雖然集結令讓很多人心情不是那麼愉快,但軍令如山,沒人敢對此質疑,只能盡快處理完私人事務之後趕回基地報到。不過國防部隨即按人頭髮放了獎賞,這種實際的舉措也迅速安撫了軍人們的不滿情緒。

    而民眾的情緒相對還是挺穩定,畢竟國家每年組織部隊出征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而且以過往數年的經驗來看,這種大規模的出征往往就代表著幾個月之後會有某處新的殖民地劃入海漢版圖,對民眾也會有享受到戰爭紅利的機會。有不少人已經開始打聽,這次出征的目的地會是哪裡。

    這種軍事機密當然不是普通人能打聽到的,海漢這個作戰計畫除了軍方高層之外,目前也僅有朝鮮使者收到了大致的消息。就連已經回到軍營報到的絕大部分軍人,目前也仍不清楚這次行動的最終目的地。

    李希在得到了海漢的通知之後,終於是稍稍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先前大著膽子向海漢提出了兩千兩黃金的報酬,其實也不敢完全確定海漢會出兵救援自己的國家,一旦沒能請動這支救兵,那朝鮮所面臨的局面極有可能就是要獨力對抗清軍鐵騎了,而這對朝鮮來說幾乎是必死之局。

    按照海漢方面給出的說法,先前駐紮在遼東地區的幾支主力部隊會參與到這次的援朝行動中來,這讓李希覺得自己喊出的價錢也算是物有所值了。畢竟這幾支部隊前兩年的戰績都明明白白在那裡擺著,任誰都不會懷疑他們的實力,能讓海漢出動這些主力部隊,這甚至都不單單是用錢能辦到的事了。李希也在琢磨是不是再寫一封奏摺補充說明一下,自己在請動援軍的過程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

    不過顏楚傑已經特地跟他打過招呼,讓他萬萬不可洩漏消息,海漢部隊的調動是頂級軍事機密,如果走漏風聲,執委會和國防部就有可能會取消相關的行動計畫。這讓李希懷揣著這個消息也無從賣弄,很是有些心癢,但他也明白海漢高官的警告不是鬧著玩的,為了朝鮮的安全,必須要遵從對方的安排才行。

    原本鄭柞還向他提出了邀請,讓他去安南考察當地的物產和商業,但李希心中惦唸著海漢出兵的事,這段時間哪裡還敢離開三亞,只能婉拒了鄭柞的邀約,守在三亞等消息。在遼東的局勢明朗之前,李希肯定不敢輕易離開三亞了,至少要得到海漢確認清軍不會入侵朝鮮的消息,他才能真正放心下來。

    但海漢軍方開始集結部隊的動靜還是會引起各方的注意,安南和福建方面都先後找到顏楚傑這邊,向他打聽是否需要出兵配合。這兩家在歷年配合海漢作戰的過程中也撈到了不少戰爭紅利,又鍛鍊了自家部隊的實戰能力,巴不得多些機會跟在海漢後面喝湯。如果出兵千把人就能換得在海漢新殖民地參與經營的機會,那他們絕對不會放過。

    有送上門來的兵力要不要?如果放在過去,顏楚傑大概毫不猶豫就應承下來了,但這次出兵朝鮮,卻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差事,如果真要與清軍主力在正面戰場上展開對決,那可就未必是金州地峽這種可以據險而守的環境了。而且以海漢軍的兵力構成,也很難跟騎兵為主的清軍在陸上範圍較大的地區內進行周旋,如果戰損大了,對海漢無敵的形象肯定會有所影響。

    之前在遼東的戰事,這兩家也派了軍事觀察員到當地觀摩戰況,但也一直並未派出大建制的部隊參戰,這一方面是千里迢迢派軍隊到遼東參戰的直接受益並不明顯,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划算的買賣,另一方面當地的作戰環境的確不太適合他們的部隊,海漢軍如果不是有完善的後勤保障,也很難讓部隊長期駐守在遼東的寒冷環境中。

    如果要讓這兩家出兵跟著去朝鮮,由於時間緊迫,他們的後勤保障恐怕會出現比較嚴重的問題,而朝鮮當地也未必能夠很好地解決這方面的需求。顏楚傑考慮再三,又徵求了陶東來的意見之後,才向他們大致透露了這次出兵的方向,但也還是沒有點明朝鮮這個目的地,如果要跟著出征,那就必須先自行籌備好軍需物資。

    聽到出兵方向又是遼東,鄭柞和許裕拙當下都有些猶豫,他們當然清楚海漢在那邊的主要對手是誰,出兵到當地參與作戰,面臨的風險可比在南海配合海漢行動要大多了。而且海漢這邊沒有說明戰後會有什麼樣的好處,顯然對戰局走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要知道在此之前的馬尼拉戰事,海漢也都提前向他們道明了戰後可以在當地獲得何種好處。

    “兩位也不用覺得有什麼為難,我們不會強迫盟友一同出兵,兩位不妨先回去考慮清楚再做決定。”顏楚傑也不急著催促他們表態,免得要是日後他們的部隊在戰事中戰損嚴重,會對海漢的安排生出怨氣。

    最後得到消息趕來的葡萄牙人倒是對此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托馬斯主動提出要派出一支小型艦隊隨海漢軍一同北上作戰,就如之前在馬尼拉的合作模式一樣。

    顏楚傑當然清楚葡萄牙人是在打什麼算盤,在日本開始閉關鎖國之後,葡萄牙在東北亞地區的貿易量正急劇縮減,如果不能盡快開闢新的貿易航線,那將很難保證每年向國內繳納足夠的利稅。而如果派出武裝艦隊隨海漢征戰遼東,或許能夠以此換來海漢的特許令,讓葡萄牙商船由此進入到浙江以北的海域活動,甚至是經由海漢的渠道跟朝鮮搭上關係。

    至於風險,葡萄牙人的顧忌可就比安南和福建少多了,他們抱定的理念就是不斷開闢新的航線和貿易對象來維持收益。至於這個過程中可能會付出的代價,在他們看來完全可以接受,只要能代表歐洲獨佔這一地區的貿易航線,那麼回本掙錢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自己率先進入這一地區並成功落腳,那日後就可以穩穩壓住荷蘭人、西班牙人這些競爭者一頭了。

    “所有的作戰物資和補給供應,我們可以自行負擔大部分。”托馬斯很是熱切地承諾道:“我們會籌備至少兩個月所需的物資,之後再設法從當地購入生存必需品。”

    葡萄牙人表現出來的積極的態度顯然大大超過了安南和福建,顏楚傑明白這是因為葡萄牙人有所求,而另外兩家因為與海漢關係密切,所以隨時都能進入這一地區活動,反而就沒那麼積極主動了。

    “你們想要什麼?”顏楚傑索性開門見山地問道。葡萄牙派兵參戰當然不會是去做好事的,顏楚傑必須要掌握其目的才好做出相應的安排。

    “我們需要得到進入黃海、渤海地區進行商貿活動的許可,並且在貴國的殖民港擁有專屬碼頭的經營權。此外我國還希望能與朝鮮國開展貿易,並在該國設立使館和商務機構。”托馬斯見顏楚傑問得如此直白,再兜圈子也沒什麼必要,便將己方的條件也和盤托出。

    葡萄牙人提出的條件也不算離譜,目的性非常明確,顏楚傑當下便撥了一個電話給陶東來,徵求他的意見看法。

    在經過了執委會的短暫討論之後,托馬斯的幾點要求得到了認可,但執委會也提出了相應的要求,一是葡萄牙派出的武裝艦隊必須服從海漢軍的調派指揮,二是葡萄牙與朝鮮的貿易狀況必須由海漢進行監控。

    托馬斯對於第二個條件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海漢的要求,畢竟這並非什麼不可克服的困難,先把貿易機會拿到手上,今後再考慮賺多賺少有多少自主權的問題。

    於是在馬尼拉戰事結束兩個月之後,葡萄牙人再一次與海漢達成了合作出兵的協議,葡萄牙將會派出一支規模超過上次征西行動的武裝艦隊,隨海漢海軍一同前往北方作戰,之前參加了馬尼拉戰役的葡萄牙軍官西芒將繼續作為艦隊指揮官參與此次行動。

    而作為合作條件的一部分,會有大約十餘艘葡萄牙商船從澳門港出發加入到船隊中,一方面充當葡萄牙作戰船隻的補給船,另一方面也會運載一些貨物前往福建、浙江乃至更北邊的地區進行貿易。等戰事結束之後,葡萄牙商船隻需在海漢的海運部門做個登記,便可以自由進出北方海域從事貿易活動。當然了,葡萄牙人所能販售的貨物種類還是會受到海漢的限制,比如軍火就會被禁止作為商品出售到這一地區除大明之外的任何一國,以免給海漢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為此執委會還專門由施耐德出面,與葡萄牙人草簽了一份意向協定,以確保葡萄牙的利益訴求在戰後能夠得以實施。海漢肯在這個時候做出一些讓步,主要也是看中了葡萄牙海上武裝的實際作戰能力,這一點已經在馬尼拉戰事中得到了比較充分的證明,王湯姆認為他們甚至可以獨力封鎖鴨綠江下游的部分江段,阻斷清軍的交通補給線,從而讓海漢海軍能夠機動到更大範圍進行作戰。

    僅僅過了一天,聽到風聲的鄭柞和許裕拙再次聯袂而至,稱願意出兵參與到此次行動中來。不過安南方面集結部隊所需的時間較長,所以可能會比海漢艦隊遲十日到半月才能出發,屆時就只能自行前往北方,到那邊了視情況再與海漢軍進行會合。而福建方面因為地理優勢就沒有這種麻煩了,許裕拙聲稱只要從三亞發一封電報到澎湖,由那邊進行接洽,等海漢艦隊抵達福建的時候,當地水師便可以隨同海漢艦隊一同北上。

    至於出兵規模,兩人都表示還得進一步請示上級才能決定,但至少不會比葡萄牙人出動的兵力少。後來顏楚傑才知道,原來托馬斯在勝利堡這邊簽署協議之後,晚上在使館開慶功宴喝多了說漏嘴,讓安南和福建兩家聽到了些許風聲。雖然並沒有很明確的信息,但這兩家認為既然葡萄牙人已經拿到了海漢給出的承諾,那就說明此事還是有利可圖,萬萬不可缺席而讓葡萄牙人獨佔了好處,所以才會急急忙忙地表態要參與此事。

    這三家願意主動出兵參戰,對海漢而言無疑是減輕了許多壓力,國防部也認為如果兵力調配得當,四家軍隊能夠配合起來,加上朝鮮本國的武裝部隊,那或許還真能與清軍在正面戰場上展開對決,徹底改變這一段歷史的走向。

    不過對於歷史上並未發生過的五國聯手戰清軍這種狀況,將領們還是保持了足夠的謹慎,並沒有盲目樂觀地認為這次出兵就一定能夠拯救朝鮮的危局。如果朝鮮人自己的抵抗意志不夠強烈,那即便去了多半也只是白跑一趟。所以三亞這邊又向遼東發去信息,一是通知聯軍的預定行程,二是要求當地設法與朝鮮就聯手抗清一事進行溝通,確保朝鮮人不會半路變卦選擇投降。

    1637年四月十六日,在穿越十週年暨建國三週年的慶典結束半個月之後,海漢軍數支部隊再度從三亞出發,開始執行新一輪的海外作戰任務。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6:29
第1782章 藉機發財

    由於此次出兵的規模較大,時間也非常緊迫,軍方的後勤部門根本沒有馬尼拉戰役那樣提前數月開始準備的餘裕,所以僅由三亞一地來完成作戰物資的籌備不免就有些捉襟見肘。不過這種問題也難不倒經驗豐富的執委會,幾份電報從勝利堡發出之後,香港、澎湖、舟山、芝罘島等地都隨之聯動起來,在當地分頭準備糧食、衣被、藥材、燃煤,甚至是隨軍出征的民夫等等,這樣等部隊北上抵達這些地方的時候,便可以順道完成補給作業,效率要遠勝過在三亞完成所有補給之後再出發。

    雖說李希已經代表朝鮮表態,會盡力為入朝作戰的聯軍部隊提供物資補給,但國防部還是不敢就此大意,把補給來源都寄希望於朝鮮。按照國防部的估算,聯軍至少也得自行準備兩個月所需的物資,這樣留出足夠的緩衝時間在北方地區籌措物資,有什麼變數才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

    海漢因為常年在海外都有大大小小的軍事行動,所以各處殖民地除了有一定編制的駐軍之外,也會長期保有數量不等的作戰物資,以備不時之需。不過這趟北上的作戰部隊幾乎全是軍中精銳,所以國防部也要求各地對補給物資的品質進行把關,以保證這幾支部隊在戰場上的表現不會因為後勤出現問題而受到影響。

    當然國防部會發出這樣的指令,一方面是為了保障部隊的戰鬥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出發之前就從朝鮮人這邊收了一筆錢,經費方面還算比較充裕。雖說這錢還得等海漢軍去到朝鮮國之後才能落袋,但想來朝鮮方面也不敢翻臉不認這筆賬,畢竟要請動海漢軍出馬援朝,總得有所表示才行,李希承諾這兩千兩黃金也僅僅只是前期費用,如果要長期在朝鮮國內駐紮軍隊進行作戰,那這點錢還遠遠打不住。

    不過國防部的這種安排在無形中倒是給各地的後勤部門帶來了油水,俗話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能藉著戰爭發財的可不只是在前線攻城掠地的作戰部隊,為其提供後勤保障的部門,以及提供各種軍需物資的民間供應商,也會在這種時候賺得盆滿缽滿。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來錢最為容易的,莫過於經手操辦這些事務的軍需官了,點個頭就能有不少進賬。

    軍需官也不用刻意降低採購標準,只要在同等條件下選擇某家提前示好的供應商,事後自然會有回扣通過隱秘渠道進到自己口袋裡。這種操作也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算是古來有之,只要把控好採購標準,別讓買回來的東西因為質量問題而翻車,一般也沒人會去細究軍方指定供應商這個過程中的細節問題。

    隨著海漢軍隊體系的日益完善,軍用物資的採購也開始朝著規範操作的方向在演變,招投標已經成了當下軍方採購物資的規定流程。只要採購物資的金額超過了一定的數目,就必須要通過招投標手續來完成供應商的挑選和採購合同的審定。

    不過這也並不意味著招投標的方式就完全杜絕了貓膩,事實上大部分軍用物資採購的生意一直都是被少數幾家關係戶壟斷著,套上這麼一個看似正規的手續之後,其實供應商的選擇範圍也並不會因此而拓寬多少。當然規範也有規範的好處,首先所有採購內容和經辦人都會被詳細記錄在案,一旦出現問題,追根溯源也會很快;其次有了這麼一個比貨比價的流程,經辦人和供應商就算要從中謀利,也不會弄得太離譜,至少不敢拿些劣質貨物來充新。

    只要事情能辦得妥妥噹噹不出漏子,經辦人和供應商要從中獲利,上面一般也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會追究這些細節。但前提就是採購的物資不能有任何問題,否則事後可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浙江舟山定海港在海漢的海外殖民地當中不算面積最大,甚至連前三都排不進,但其地理位置緊挨著大明最為富庶的江浙地區,海上進出口商貿極為發達,甚至有一些見多識廣的大明商人將這裡稱之為“小三亞”,意指這裡的市場繁榮程度堪比海漢首都。單以貿易量而論,這地方絕對算是海漢海外殖民地當中的冠軍了。

    由於舟山靠近江南魚米之鄉,籌措糧草比較便利,國防部便指派舟山當局負責準備北上部隊的軍糧,光是稻米便要準備二十萬斤,此外面、油、酒、肉、畜禽、蔬果等等若干,要足夠作戰部隊兩個月的消耗。這還僅僅是第一批的採購清單,如果北方戰事膠著,又或是朝鮮對後勤的支持力度不夠理想,那麼後續肯定還會從浙江大量採購軍需物資。

    這樣的差事,當然不需要舟山一把手石迪文親自去操作,他一道命令下去,自有駐軍軍需處的人去跑上跑下,聯繫貨源,組織招投標,安排貨物交割。真正需要他親自做的,也就是審核一下物資採購的合同,然後簽字讓財務部門撥款。

    這倒不是石迪文位高權重懶得管這種小事,而是他真的忙不過來。舟山這邊從1633年納入海漢治下開始,就是由他在獨攬軍政大權。期間雖然間或有其他海漢高官在這裡駐留,但頂多也就是替他分管一些事務,卻一直都沒有人來從他手裡接過民政商貿事務的管理權。這使得石迪文雖然身為國防部的帶兵大將,卻已經待在舟山這地方三年沒挪窩了,完全變成了地方行政官。

    執委會並非沒有考慮過往這裡調配人手,把石迪文從繁瑣的民政事務中解放出來,但這事卻一直進行得不太順利。穿越團隊中雖然有好幾百號人,但絕大多數人擅長的都是偏重於技術,別說管理一座城市,連當過村鎮幹部的人都為數不多。在三亞的機關裡當官還湊合,但要外放到遠離三亞的統治區去做地方官,卻多是力有不逮,而且很多人也未必願意長期遠離三亞這個安樂窩,跑到幾千里之外去過官癮。

    真正具有執政地方能力的人,其實基本上在前面這十年裡就都已經冒頭了,並且陸續被分配到了各地執政。如今大多數地方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調動一個職位就會引起連鎖反應,執委會安排起來也有困難。

    還有一些人員雖然能力足以勝任這份工作,但其本身擔任的職位卻根本脫不了身,比如施耐德手下的蔡金梅,或是建設部的蔡弘展、劉山夏,信產部的吳卓、蒙賀,這些人都有一定的項目管理能力,要轉型地方官也不會太難,但他們本來的職位具有太強的專業性,走了之後就沒人能頂上來,所以也只能作罷。

    這樣一來二去,石迪文便在舟山生了根,甚至還與寧波知府曲余同聯姻,跟浙江地方官府的關係越發密切,沿海衛所的指揮使、千戶們也是與他稱兄道弟,極為親密。石迪文在浙江的這些人脈渠道,換個官員來只怕沒個三五七年很難達到同樣的高度,也是海漢在浙江貿易規模逐年提升的保障之一。執委會考慮到需要舟山這個貿易窗口和戰略要地長期處於穩定的狀態,就更不會輕易讓石迪文換位子了。

    與大明海岸上其他幾處海漢控制下的地區相仿,與海漢交易規模最大的商家,往往都帶有官方背景。比如寧波這邊承攬了舟山駐軍軍需物資供應的商行,其大東家就是曲余同幕僚何肖的弟弟何禮。

    何氏兄弟倆與海漢之間的貿易當然不僅僅只是軍需物資這一項,事實上從寧波口岸進出的諸多貨物,甚至連航運在內,或多或少都會有由他們操作的份額。

    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光靠他們兩兄弟的能量肯定是不夠的,所以通過這些渠道賺到的收益,相當一部分是要交到知府曲余同口袋裡的。直白一點地說,他們兩兄弟其實就是知府大人的操盤手了,而海漢這邊有石迪文給他們的生意保駕護航,經營起來自然順暢無比。

    這種操作模式在海漢接觸到的大明地方官府中並不稀奇,通常來講要讓一處沿海州府打開貿易大門,最為直接有效的辦法便是讓當地的行政官員成為通商的受益者,將其個人利益與兩國通商捆綁到一起,極少有人能夠抵擋得了這樣巨大的誘惑。

    而寧波府從海漢初來時危機重重的前沿陣地,轉化成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貿易熱點,期間耗時還不到一年,在之後的這段時間內,何氏兄弟賺到的銀子早就已經超過了他們此前的家當若干倍了。至於知府曲余同,就算他現在立刻告老,其財產大概也足以在寧波府近海買個島下來當島主養老了。

    當然了,錢財這種東西,沒有人會嫌多的,特別是擁有這種得天獨厚的經營條件,何氏兄弟不會輕易放手將掙錢的機會讓與別人。所以他們在得到舟山送來的最新軍需物資招標通知之後,兄弟倆便立刻著手開始研究起了內容。

    雖說拿下海漢的訂單是十拿九穩的事,但他們也知道這海漢採購的軍需物資要求頗高,若是想以次充好,那多半是交不了差的,而且定價也不能過於離譜,不然遞交到石迪文那邊也會被駁回。此外這些物資也並非由他們直接提供,而是要自行組織貨源,期間的人員費用、水陸運費、貨物折損等等,也都要計入到成本當中去。

    “二十萬斤稻米……嘖嘖,海漢這怕是又要對哪裡動手了吧!”何禮看著訂單上的數目,不由得開始猜測起來。

    何肖對此也深以為然:“記得前兩年海漢軍發兵打遼東,那時候也從浙江訂了幾十萬斤糧食,後來聽說其中一部分還運去救濟東江鎮軍民,也算是有心了。”

    何禮笑道:“海漢給的好處都不是白給的,去年東江鎮的人馬不是全從皮島遷回金州去了嗎?看樣子這撥人也沒打算再聽朝廷調遣,安心要投靠海漢人了。”

    “這也情有可原,畢竟海漢人給吃給住,朝廷能給他們什麼?”何肖這發言頗為大膽,也就是在自己家裡說說,要是被有心人聽到,這話就不免會有忤逆之嫌。

    關於遼東的局勢,雖然大明朝廷並未發佈官方通報,但其實大明國內很多消息靈通人士都經由一些特殊渠道獲知了海漢在遼東的動向。海漢軍大敗後金奪下金州,孤懸海外的東江鎮軍民投靠了海漢人,最忠於大明的藩屬國朝鮮選擇了與海漢結盟,這些事一件件一樁樁,對大明上層人士都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何氏兄弟雖然是明人,兄長何肖還在官府當差,但這兩年靠著海漢發了財,對海漢也沒多少惡感了,反倒是在長期的接觸中瞭解到更多的外部信息,也逐漸認同了海漢的一部分價值觀。海漢願意出兵到遼東與女真人作戰,不管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客觀上的確是緩解了大明的外部軍事壓力,完成了朝廷想做而無力做到的事情。至於東江鎮軍民選擇投靠海漢,這純粹是為了生存考慮,也沒什麼好說的,甚至朝廷都只能默默吃了這個啞巴虧,而沒有把東江鎮列為叛軍。

    距離舟山當局上一次大量採購糧草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而這個訂單的出現,讓他們立刻就聯想到了海漢去年春季在遼東發動的攻勢。畢竟以訂單上的採購量而言,已經遠遠超過了舟山駐軍的需求,只能說明近期會有大量部隊進駐到舟山,或是路過這裡北上。

    “二十萬斤倒是不算太多,我們有十多天的交糧期限,從本地籌措一些,再到嘉興、紹興兩地買一些糧食回來,應該很快就能湊夠他們所需的數目。”何禮沒有兄長那麼關心政治,他更在意的是盡快完成這個訂單,將錢落袋為安。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7:43
第1783章 為國為民

    包括寧波府在內的臨海各個州府縣,都是江南地區最主要的產糧地,海漢要在這邊購買幾十萬斤糧食,倒也的確不是什麼難事。而且海漢在前年年頭那次出動艦隊封鎖杭州灣之後,便再沒有與本地官府起過什麼衝突,所以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都不會擔心海漢收購軍糧的目的是要對本地有所動作——海漢人真要入侵江浙地區,就大可不必費事收購軍糧了,直接用搶還比較快。

    雖然形式上還是要走一下招投標的流程,但何氏兄弟很明白,既然舟山那邊派人送來了通知,這差事多半就是交到自己手裡了。至於這是石迪文的意思,還是他手下人的意思,那其實都不重要,反正事情辦成之後,何氏兄弟會照舊拿出收入的一成作為回扣,暗中交給經辦此事的軍需官。海漢軍方內部會如何分配這筆錢,他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作為經辦此事的商人,像這種敏感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並沒有什麼好處。

    不過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海漢毫不掩飾地在市面上大舉收購軍糧,肯定會被朝廷的耳目留意到。消息傳到京城,朝堂上的大人物們不免又會驚疑一番,猜測海漢此舉的真正用意所在。

    雖然大明在去年已經就兩國關係正常化與海漢達成了協議,算是官方意義上的正式建立外交關係,但大明對海漢的忌憚可沒有就此完全消除。畢竟從南海到遼東,海漢在大明海岸線上佔領的地方可著實不少,並且兩國建交之後也絲毫沒有把這些地方物歸原主的意思。換句話說,海漢如果想要從海岸入侵大明,那基本都不用挑日子,隨時都可以動手。

    考慮到海漢這兩年在遼東替大明拖住了後金南下的腳步,而且如今還需要海漢提供的先進武器來提升部隊戰鬥力,所以對於海漢的種種不善舉動,大明也一直都是忍氣吞聲不去計較。只要海漢不向大明公開宣戰,那麼之前吃的虧也就捏著鼻子認了,但海漢這邊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朝堂上不免還是會擔心海漢人野心爆發對大明動手。

    果然沒過幾天,剛把軍糧採購招投標的流程走完,便有來自南京的錦衣衛百戶趕到寧波府,直接找到何氏兄弟家裡,詢問海漢採購軍糧這事背後是否會有風險。

    “這位鄧大人,此乃兩國之間的正常貿易,海漢人不但是現錢交易,而且收購價不低,大家錢貨兩訖的買賣,有何風險可言?”何肖本來就是衙門裡的人,背後還有本地知府撐腰,對於登門的錦衣衛倒是沒有太大的顧忌。他當然知道對方所說的“風險”是指什麼,但對於這種沒有預先告知便直接上門的做法頗感不快,自然是要在言語上拿捏對方一番。

    南京派來的這名錦衣衛百戶姓鄧名青,進這行已經有十多年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見識過不少,也算是有些城府,並沒有因為何肖這番夾槍帶棒的回答而生氣。他能在到了寧波之後就直接找到何氏兄弟這裡,自然對這兄弟倆的身份背景都有所瞭解,登門的目的也不是要對他們興師問罪,因為他很清楚何氏兄弟能夠有恃無恐地跟海漢人做買賣,這背後牽扯到的大人物並不是自己能撼動的。

    鄧青道:“看來何師爺是誤會了,本官這次登門並不是查人辦案,也沒有要找二位麻煩的意思,只是職責所在,需要瞭解海漢人此舉的意圖所在。何師爺若是能行個方便,本官定會記住這份情誼。”

    何肖能在知府大人手下當幕僚,腦子自然好用,也聽出了對方這話裡軟中帶硬的意思——鄧青表明自己並不是來找麻煩的,又特地強調會記住自己行的方便,那能記恩自然也會記仇了。何肖雖然不怕鄧青找自己麻煩,但如果被錦衣衛衙門給惦記上了,那終究也不是什麼好事情,也沒必要去招惹這麼一個仇人。

    何肖迅速在心中權衡了一番利弊之後,這才換上一副面孔道:“即是公務,何某自當配合鄧大人。不知鄧大人想知道些什麼?”

    鄧青道:“在下適才已經問過一次,海漢人此次從浙東大量收購糧草,究竟意欲何為?是否會威脅到我國安全?何師爺,此事事關重大,萬萬不可有所隱瞞!”

    何肖心道該隱瞞什麼不該隱瞞什麼,我不比你清楚?那海漢人的軍情內幕何等機密,又豈會告知外人。不過他也知道如果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鄧青多半是不會罷休的,終究還是得把這傢伙打發走才行。

    何肖應道:“鄧大人,海漢其實每一兩年就會以採購軍糧的名義在市面上大量收購糧食,這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如果你有一直在關注糧食市場的動向,相信也應該掌握了這種情況。至於這些糧食的去處,在下也不太清楚,事關軍國大事,可不敢隨意亂猜。”

    何肖這回答將分寸掌握得極好,絲毫不提自己在海漢採購糧食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還隱隱指出鄧青對此是太大驚小怪了。而關於海漢購買糧食的目的,則更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說不知。

    鄧青微微皺眉,覺得這姓何的實在油滑,繞來繞去就是沒一句有用的。這要是他緝捕的對象,早就耐不住性子上手段了。只是這寧波府並非他能為所欲為的地方,就算他現在動手拿了這何氏兄弟二人,也絕對帶不出寧波府,反倒有可能把自己給陷進去,所以這口氣再憋屈也只能忍下來。

    寧波府最近這兩年隱隱約約的變化,錦衣衛衙門其實一直都有注意到,甚至已經把駐紮在寧波的錦衣衛換了兩撥人了,原因就是因為南京方面認為這邊的監控和情報收集工作很不得力。造成這種局面的因素當然可能是多方面的,除了這些人本身的專業能力之外,上面也擔心他們在寧波的時間太長,有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被收買。

    這種收買倒未必是海漢出手,更有可能是來自寧波本地的既得利益者,畢竟每年經寧波與海漢達成的進出口貿易額極大,所涉及的也多是社會上層人士,要是這些人察覺到有人擋路,那最想搬掉絆腳石的極有可能便是他們了。錦衣衛要監視地方上的動向,自然也就會成為這些人的收買或是打擊的對象。

    這次鄧青被派來執行任務,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在寧波屬於生面孔,官場民間都沒有人認識他,辦事也能少些顧忌。而他選擇公開探訪相關人員這種方式來收集信息,主要還是試圖用自己的身份去震懾一下這些知情人。但從目前的對話狀況來看,這位供職於知府衙門的何師爺顯然是對“錦衣衛”這個身份並無太大的懼意,原定的計畫似乎效果不太理想。

    鄧青道:“據我所知,何家經營的商行已經不是第一次與海漢做糧食買賣,海漢人公開聲稱收購糧食是充作軍用,不知道何師爺如何看待?”

    “我怎麼看待?”何肖輕笑一聲應道:“海漢人如果要對我大明不利,又何必公開張揚採購糧食是充作軍用,既然他們說了,當然是為了表明自己並無壞心,鄧大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鄧青冷哼一聲道:“海漢人即便沒安什麼壞心,駐紮大量軍隊在舟山島上,對我大明終究也不是什麼好事!”

    何肖聽他語氣不善,臉色也是微微一沉道:“鄧大人這話就有些偏頗了,海漢採購軍糧,說不得也是要為了往北邊輸送,那遼東戰場上,可還得靠海漢軍穩著局面,好幾千人要吃要喝,總不能餓著肚子打仗吧?”

    遼東戰局對於大明來說是一個非常難以處理的局面,海漢軍未經大明授權便進入遼東,理論上而言算是軍事入侵,但海漢軍進入該地區之後便與後金交戰不斷,實際上是起到了替大明吸引火力的作用。如果海漢軍退出遼東,那大明勢必又得面臨後金鐵騎的連年叩關,權衡利弊之後,大明朝廷最終還是對海漢的肆意妄為選擇了沉默。當下大明本就無力收回遼東,與其讓女真人佔領,倒不如讓海漢先佔著,畢竟大明跟海漢人還有談判餘地,而與女真人卻只能不死不休。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所有人都明白,但沒有誰會說出來的原因:如果大明想逼迫海漢退出遼東,那大概只能自討沒趣,因為目前大明北方的渤海海域幾乎就拉不出一支像樣的武裝艦隊,根本就沒法威脅到駐紮在遼東的海漢軍。本來還有一支保有少量作戰艦隻的東江鎮明軍,但如今也是半公開地投靠了海漢人,估計不會再回到大明治下了。

    也正因為海漢軍在遼東替大明拖住了後金南下的步伐,所以近兩年大明對海漢在山東、浙江等地的物資採購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並沒有強行封鎖貿易通道。當然大明的決策者們也未必就是對海漢抱有什麼善意,作出這樣的選擇只不過是希望這兩家在遼東打個兩敗俱傷罷了。

    不過知道歸知道,大明可絲毫不敢放鬆對海漢動向的監視,不然萬一哪天海漢人一個想不開對大明動了手,那有所準備總比毫無防備要好。所以儘管海漢在浙江的糧食採購是公開進行,錦衣衛衙門依然還是要盡職盡責地查明海漢此舉的目的所在。

    鄧青雖然是對調查過程中將會遭遇的阻力有所預料,但被何肖這麼三番兩次地懟回來,心裡不免還是有些火氣。錦衣衛乃天子親軍,一等一的特權衙門,哪有如此受氣的時候,當下便忍不住回道:“何師爺小心說話,事關國家尊嚴,莫以為你背後有知府大人撐腰就可胡言亂語!若是海漢人行為不軌,當心連你家大人也一併給拖下水!”

    何肖根本不吃他這套威脅,當下一臉不屑道:“鄧大人好大的口氣!既然如此厲害,何不直接去舟山島將那海漢高官拿下幾個,押回錦衣衛衙門去細細審個明白?”

    “你……”

    “我家知府大人為保一方安寧,費盡心力與海漢人反覆周旋,才有浙江今時今日的太平。鄧大人話裡話外都在威脅我,想來是要以我為把柄,拿知府大人治罪?可嘆曲大人一心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卻被你等視作敵寇!”

    “我……”

    “你不必狡辯,我且問你,兩年前海漢軍封鎖錢塘江,你在何處?可曾為解救危局做過什麼?那次若不是曲知府捨命去找海漢高官談判,勸說其退兵休戰,只怕杭州城都會淪陷於戰火之中!如今你竟然想羅織罪名搆陷曲大人,真是可惡至極啊!”

    何肖巧舌如簧,根本就不給鄧青再次發話的機會,一番連珠炮懟得鄧青一張臉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如果不是身負任務,他很想立刻就將這何肖拿下,帶回衙門去好好教訓一番,到時候拆骨斷筋的手段使出來,看這姓何是不是還能這麼唾沫橫飛地胡說八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與何大人也沒什麼好說的,若是沒有其他事情,何大人請回吧!”何肖一頓操作結束之後,乾脆就對鄧青下了逐客令。

    鄧青心知跟何肖已經沒法再好好談下去了,冷哼一聲起身走人,連招呼也懶得再打了。

    鄧青走了之後,一直在旁邊看著的何禮朝兄長豎起了大拇指讚道:“大哥好生厲害,將那百戶訓得沒法還嘴了!”

    何肖嘆口氣道:“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想把話說得這麼狠,但這傢伙實在不知趣,非要惹我生氣,何苦呢!查查查,有什麼好查的,錦衣衛以前在寧波拿了不少銀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一向相處融洽。他要是好好說話,我難道不知道該怎麼做嗎?算了不說了,你趕緊派人跑一趟,給海漢人那邊知會一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7:44
第1784章 絆腳石

    何肖雖然不怕錦衣衛,但也還是會擔心這突然冒出來的百戶攪亂了當下的買賣。他讓何禮四下收購的糧食大多已經在運來寧波府的路上,要是錦衣衛從中搗亂,在路上將這些運糧隊伍攔下,耽擱了海漢人的大事,那他少不了也得承擔相應的責任。

    何肖與海漢人打交道已經有兩年多了,對於海漢人的行事風格也算是比較瞭解,知道這些人做事是賞罰分明,打不得馬虎眼。為其做事,做得好自然能發大財,但要是捅了簍子,海漢人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主。尋常買賣,有什麼變故耽擱幾日,說說好話賠點錢也就罷了,但這次可是海漢軍方指定收購軍糧,自己兩兄弟投了這個標的,就相當於是給海漢人下了軍令狀,這要是誤事可就不是賠錢的問題了,搞不好連他的靠山曲余同都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而提前給海漢那邊打個招呼,萬一出事就可以把責任歸咎到那個多事的錦衣衛百戶身上,冤有頭債有主,海漢人要在事後追究,那自然就是去找鄧青的麻煩了。而且以海漢人過往的做法,會因為這件事而採取一些激烈的手段也並不稀奇,畢竟在他們眼中,錦衣衛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何肖把這事交給何禮,自己急匆匆地回到知府衙門,這事可大可小,必須要在上司這邊也先備個案才穩妥。萬一那鄧青還要生事,知府衙門這邊也不至於陷入被動。

    “錦衣衛?往常不是給了他們挺多錢嗎?怎地這幫人還不知足!”曲余同聽到何肖的匯報之後,也不免有些火氣:“養條狗養兩年也知道沖主人搖尾巴了,這幫人也忒不知好歹……他們這次又打算要多少錢?”

    “大人,這次出面的不是駐寧波的錦衣衛,是從南京來的一個姓鄧的百戶。”何肖連忙補充道:“看樣子跟駐紮本地的不是一路人,他來找我的時候,也沒帶上本地那幾個人。”

    “哦?南京來的……”聽到這話,曲余同自然也就揣摩出了這裡面的特殊意味。錦衣衛如果特地從南京調人過來查探海漢在市面上大量收購軍糧的事情,那顯然就是對駐紮本地的人手不放心了,而被他們所收買的那幾名錦衣衛,說不定現在還根本不知道南京來了人。

    “那你覺得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曲余同不置可否地問道。錦衣衛查案,事情可大可小,如果真是衝著海漢人來的,那由得他去碰釘子也無所謂,就算查到了海漢人的什麼把柄,也不可能撼動目前的大局。再說這兩國貿易背後牽扯到諸多上層人物的利益,光是浙江這邊受益人就遠不止他曲余同一個,就算錦衣衛手握特權也不可能大面積地開罪本地的高官。

    曲余同真正所擔心的是,錦衣衛此舉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明著是要查海漢人收購軍糧一事,而真正的目的卻是要來找自己的麻煩。

    這並非曲余同有被害妄想症或是杞人憂天,而是他現在屁股下面坐著的寧波知府這個位子實在是炙手可熱,明裡暗裡覬覦的人都不少,不知道多少人都想把這個位子奪過來自己坐。

    原因嘛當然也很簡單,寧波府現在就是福建海峽以北的大明海岸線上進出口貿易規模最大的地方,一年間在這裡流通的財富甚至比大明國庫的收入還多得多。在這裡當地方官,幾乎就等同於坐在金山上做官,隨便伸下手就能抓回來大把錢財,自然有人會惦記著曲余同的官位了。

    不過要把曲余同從寧波知府的位子上搞走,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曲余同對維持浙江安定局面作用頗大,這是得到了浙江官場普遍認可的客觀事實。1635年那次海漢軍兵臨杭州城下,戰爭一觸即發的時候,正是他在寧波這邊積極地與海漢人接觸,從而換來了寶貴的談判機會。之後他又與海漢高官聯姻,相當於是在兩國間架設起了一條私人溝通渠道,這種與海漢高層交流的個人優勢就更加難以取代了。

    其次曲余同自身對於維持目前的職位也頗費心思,投入的財力精力都不少,甚至為此還放棄了上調的機會。他看得很清楚,自己如果調去浙江承宣佈政使司任職,正四品的知府升半級,那多半就是從三品的左右參政職位。如果是往京城方向調動,那或許還能一次性多升半級,進六部當個正三品的侍郎。但這對於他來說,卻遠不如留在寧波做官的收穫大,與海漢人的接觸往來,已經打開了他的眼界,不再將自己的前途限定於更高的官職。

    曲余同目前已經找到了一個很好的榜樣,那就是福建的許心素,人家只花了十年時間,就從小小的水師把總一路爬到了福建總兵的位子上,這其中機緣固然很重要,但更為重要的一點是許心素成功地抱住了海漢這條大粗腿,並且在這些年與海漢合作無間,其上位過程中不可缺少的便是來自海漢的助力。

    曲余同自認起點比許心素這個花錢買官的海商要高得多,而且浙江的經濟基礎也遠比嶺南地區更好,既然許某人用十年時間成為了福建的土皇帝,成功的經驗就擺在面前,那麼他沒有理由輸給姓許的,而且應該做得更好,取得更大的成就才對。

    而現實狀況也正是在朝著曲余同所構想的方向在發展,與海漢駐舟山的高官石迪文聯姻之後,曲余同便得到了來自海漢的充分信任和全力支持,以瘋狂的速度積累財富。而手頭有了足夠的錢財之後,便可以按照他的心意去實施諸多手段來增加自己在寧波府乃至浙江的影響力了。收買駐紮在寧波境內的錦衣衛探子,讓其對這邊的種種不規範操作睜隻眼閉隻眼,只不過是這其中的一項事務罷了。

    雖說如今曲余同的官職仍是未變,但實際上他的影響力已經不限於寧波府一地,在處理與海漢相關的外交問題時,就連浙江布政使王畿和都指揮使劉峰也往往需要曲余同的意見來作為決策參考。而在寧波府境內,曲余同的確隱隱已經有了一點土皇帝的架勢,幾乎就是言出法隨的程度,所以就連他手下的幕僚何肖,也敢對外來的錦衣衛軍官毫不退讓。

    曲余同有來自海漢的支持,自己又有比較明確的個人發展規劃,不會主動離開寧波,別人想讓他騰位子出來自然就極為不易,至少明面上的辦法很難奏效。而曲余同也沒有因為目前的順利就得意忘形,一直都小心提防著來自官場上的暗算,對於來自南京的不速之客,曲余同所想到的一種可能便是有人要借此手段收集自己的黑材料,進而將自己從寧波知府的位子上趕下去。

    曲余同很信賴何肖,所以將很多產業都交給了他兄弟二人去出面打理,而何肖對於這名錦衣衛軍官的態度似乎比較激烈,曲余同相信這其中必然有些緣由,他想聽聽何肖到底是如何看待此事。

    “大人,錦衣衛如果只是要查探海漢人收購軍糧的目的,大可不必公開來找我,找個掩飾身份去一趟舟山,肯定比從我這裡能獲知的消息多得多。所以我認為此人的舉動意在敲山震虎,從我這裡尋找大人的把柄。我一開始還準備與他周旋一陣,但他提到大人之後,我便察覺此事有些不對,所以便將他轟走了。”何肖不慌不忙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何先生言之有理。”曲余同緩緩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既然這個百戶明明知道先生是為本官效力,還故意找上門來旁敲側擊,我看的確是沒安什麼好心……對了,須得提防錦衣衛使壞,去阻攔運糧的車隊!”

    何肖應道:“大人放心,此事已作了佈置,我讓何禮去聯繫金盾護運,由那邊出人去接應外地的運糧隊伍。另外海漢人那邊也已經派人去打招呼,免得萬一有什麼變故耽擱了糧草押運,讓他們將責任怪在我們頭上。”

    曲余同道:“先生辦事還是穩妥……不過那百戶也得讓人盯著,既然敢出頭找麻煩,那就是安心來做絆腳石了。如果他有什麼不端舉動,便設法先限制他的行動,莫要讓他惹出亂子來。必要的時候……你可自行決斷,不用請示本官!”

    曲余同所說的“自行決斷”意味著什麼,何肖自然明白,自己侍奉的這位東家可不是看上去那麼好說話,特別是在有人威脅到他的個人利益時,曲余同的應對甚至可以用“殺伐果斷”來形容。在此之前不是沒有人試圖在太歲爺頭上動土,但要麼黯然離開寧波,要麼就不知所蹤,還沒有誰能在知府大人這裡佔到過便宜。何肖得到這個授權,就意味著他從此刻開始,可以對那些威脅到曲余同利益的人使用一切必要手段,哪怕對方有錦衣衛的身份也一樣。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如果要衡量曲余同現有的財富,那大概為他推磨的鬼能從寧波城一直排隊排到海邊去。這寧波城內外直接間接為他效命的人,少說也有好幾千,而其中也不乏一些專門干髒活的好手。

    不過這些人可不是什麼江湖好漢,曲余同也看不上那些野路子的所謂民間高手,一是這些人行事散漫慣了,社會關係又複雜,根本不敢指望他們能夠完全聽從指令,替東家保守秘密;二則這些人的最大的本事就是互相吹捧罷了,而真正身手了得又靠得住的人,幾乎都在衙門裡或是軍中,將一身本事賣與帝王家才算是正道。

    而為曲余同組織和管理這些人員的便正是何肖,雖說干髒活不用他親自出馬,但基本上有什麼行動計畫都是由他來制定和指揮,而且一向處理得乾淨俐落,不留後患,所以曲余同這次也是毫不猶豫地授意何肖去擺平那個不識趣的錦衣衛百戶。

    離開曲余同的書房之後,何肖在知府衙門轉了一圈,然後帶了幾個人一同離開,接著又去了城北的軍營,離開的時候又多了幾號人。他找的這些人要麼是經驗豐富的捕頭,要麼是軍中好手,而其中一個最大的共同點,便是都接收過曲余同給予的諸多好處,說白了這些人便是曲余同在暗中豢養的一幫鷹犬了。

    何肖將這幫人帶到城中一處宅子裡,才向他們大致說明了一下情況:“今日有人找到我家來,意欲對我不利,接下來我需要你們盯著這個人,如果他要繼續找麻煩,你們就盡快將他處理掉!”

    有人問道:“那不知此人是單獨行事還是有同夥?”

    何肖應道:“目前還不清楚,已經派人去打探了,稍後便知。這件事結束之前,各位就先不要回家了,免得走漏風聲。待事成之後,參與行動的都可得到五百兩紋銀的報酬。”

    何肖在這種事情上從不吝嗇,只要能達成目標,他不會介意多拿些銀子犒賞辦事的人。在這一點上他與東家曲余同的做法是一致的,曲余同甚至根本就沒提費用的事,只要何肖這邊把事情辦妥,花銷多少完全不是問題。這種絆腳石如果不及時處理掉,今後造成的損失可能就不止是幾百幾千兩銀子了。

    不過對於這些干活的人來說,五百兩銀子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如果替何師爺處理一個無名氏便能拿到五百兩銀子,那他們大概不會介意天天都接到這樣的任務。

    不過還是有比較謹慎持重的人注意到了何肖召集的人手為數不少,當下便問道:“何師爺,需要這麼多弟兄一起行動,想必這點子很是扎手了?”

    何肖道:“扎不扎手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他如果身上長了刺,那你們就給我把他的刺一根一根地掰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7:54
第1785章 聯合行動

    雖然到目前都還沒有收集到任何實證,但何肖的直覺還是認為鄧青出現在寧波的目的是要對己方不利。他將這批干髒活的人召集到一起,便是要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假如那鄧青不聽勸告,依然還要拿海漢購糧之事做文章,那說不得就得下狠手把不好的苗頭先給掐斷再說。

    不過那鄧青會在何處落腳,何肖也不知道,他雖然派了人去追蹤對方,但錦衣衛都是受過諜報訓練的專業人士,派出去的人能不能咬住這個目標,他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而且如果鄧青來寧波的目的是搞事,那就不太可能單槍匹馬行動,多半還帶了其他人手過來。

    何肖簡單講解了一下任務要求之後,便讓這幫人在這處宅子裡候命,等有進一步的消息了再通知他們出動。

    當天晚上,又有一位客人很低調地拜訪了何宅,不過這次不是來找麻煩的人,而是目前替海漢人效力的三林幫老大林行。

    三林幫這林行、林思、林德三兄弟算是浙江這邊首批投靠海漢的海商,並且也享受到了海漢在本地開展進出口貿易的紅利。如今三兄弟有一半時間都在寧波,替海漢打理生意,以及處理一些與地方官府接洽的事宜。林行之所以會登門,是因為他現在便是金盾護運在浙江地區的代理商,今天何禮找到他這邊通報了錦衣衛的事情,有些事情他必須要跟何肖再商議一下才行。

    金盾護運在海漢諸多官方產業中算是一個比較另類的存在,因其成立時就承載了一些特殊職能,所以大股東除了以福瑞豐為首的南方商家之外,還有海漢軍方名列其中,這也是軍方少有的直接參與經營的產業之一。

    也正因為這個特殊的股東,金盾護運比起市面上的鏢局、車馬行,其武力值要超出好幾個檔次,甚至就連明軍部隊中尚未開始普及的燧發槍,金盾護運也有一定數量的裝備,其僱員更是有相當比例來自於海漢軍的退伍人員。如果以人員、裝備和訓練水平而論,金盾護運的綜合戰鬥力可能還要勝過普通明軍一籌。

    也正因如此,金盾護運接到差事大多是護送貴重物品或是重要人物,而且費用不菲。不過因其活動範圍一般只在臨海州府縣城,極少深入內陸,所以官府一般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對其武裝過境的行為故作不知,免得自找沒趣。

    在前些年兩國沒有正式建交的時候,由金盾在大明境內武裝押運的貨物,大多都是走私的高價值商品。有時候也會以護送貨物的名義,在大明境內執行一些秘密行動。對於一些不宜出動軍隊的特殊任務來說,金盾護運的存在的確可以解決問題。

    隨著海漢在大明海岸線的活動區域逐年向北推進,金盾護運也隨之將業務範圍擴大到了福建海峽以北。林氏三兄弟在寧波這邊本來就是地頭蛇的角色,投靠海漢之後的表現也算盡心盡力,石迪文便慢慢將包括金盾護運業務安排在內的一些事務交給了他們來負責。

    而林行接下金盾的事務之後也沒有辜負石迪文的信賴,逐漸將業務範圍由寧波府一地擴展開去,如今金盾護運的人馬在紹興府、嘉興府等地也都有承接業務,不但經營收入獲得了顯著的增長,而且因為接觸的客戶非富即貴,由此也拓展了不少人脈。

    寧波知府曲余同與掌管舟山的石迪文雖然有私人關係,但雙方對接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交給下面的人在辦理,所以林行與何氏兄弟也並不陌生。林行聽何禮說糧草收購的事情可能會有變故,需要金盾護運協助,當下也是不敢怠慢,便隨他一起來見何肖,以瞭解具體情況。

    “錦衣衛啊……”林行聽完何肖的說明之後,微微搖頭道:“還真是會趕時候啊!聽首長說,這次收購軍糧,是三亞那邊的意思,要是中間出了什麼紕漏,別說你我了,只怕經辦此事的人都得被追責!”

    “真要打仗?”何肖聽他這口氣,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林行道:“這次打不打仗,我是不知道,不過上次石首長親自安排採購軍糧的事宜,大概就是在打遼東之前了。”

    何肖道:“既然事關重大,那就更需我們通力合作。我就直說了,林大掌櫃能否調集人手,接應正從外地州府運來寧波的糧食車隊?”

    林行愕然道:“接應糧食?難道你請我過來,不是想讓金盾護運出馬去對付錦衣衛嗎?”

    “目前似乎還無此必要,在下已經派人去盯著那錦衣衛百戶,若狀況真有不妥,在下這邊也有所準備。不過在下這邊人手有限,難以兼顧到各地運來寧波的糧食,所以才需要林大掌櫃這邊幫忙安排一下。”

    何肖倒是沒有急於把事情鬧大的心思,如果這事能夠由自己設法解決,那他也不想讓海漢介入太多,畢竟這錦衣衛的身份還是有些敏感,要是讓海漢參與進來可能會讓局面失去控制。之所以要請金盾護運來接應運糧車隊,一方面的確是為安全考慮,而且這差事本來就是為海漢服務,讓知府調明軍出面也不太合適,另一方面也是藉著這個機會給海漢這邊先打預防針。

    林行笑道:“這個差事可以接,但如果在下沒記錯,這次的軍糧收購合同裡可沒有金盾護運的部分。話說在明處,如果要出動金盾的人馬,那就會有相應的費用,何師爺怎麼說?”

    何肖想出這個主意,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一層,雖然僱傭金盾出動的費用的確不菲,但他很清楚這是物有所值的服務,哪怕讓在這次糧食買賣的利潤攤薄甚至是不賺錢,也必須要以這樣的方式買個保險。

    何肖應道:“其他沒什麼好說的,就希望林大掌櫃看在自己人的份上,給個優惠點的折扣。”

    “這個好辦!”林行伸出一支手來晃了晃:“自己人,五折!何師爺也別嫌棄,在下可以分文不取,但出任務的弟兄們總得收點錢,不然也沒法交差。”

    “那就謝過林大掌櫃了!”何肖拱了拱手,表示謝意。

    林行報的折扣價比何肖的預計還要更低一點,這也讓他長出了一口氣,如果一切順利,中途沒有其他的額外開支,那麼承擔這筆費用之後,這次的糧食訂單仍然還是有錢賺的。

    林行又主動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何師爺這邊處理錦衣衛的事遇到困難,請及時知會一聲,金盾護運除了押送貨物,也可以做很多別的事。”

    何肖面不改色地點點應道:“多謝林大掌櫃好意,但願事態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何肖明白林行這話就是對自己這邊的辦事能力還有所擔心,但他也不敢一口回絕對方的這種“好意”,畢竟自己在這裡所說的每一句話,稍後可能都會經由林行傳到舟山島那位石大人耳中。當然了,用這種方式把目前的情況向海漢通報,這本來也是他讓何禮去找林行的的目的之一。

    林行離開之後不久,何肖派去追蹤鄧青落腳地的人也回來覆命了。果然正如何肖所預計的那樣,鄧青並不是單槍匹馬來到寧波,而是帶了八名下屬同行。不過鄧青一夥人並未在城內落腳,而是住在離城大約五里遠的一處鎮子上,並且也沒有向客棧老闆亮明官差身份,而是全都扮作了行商。

    錦衣衛在查案當中扮作各種職業身份並不稀奇,但這鄧青一夥人特地住在城外就顯得有點奇怪。何肖注意到那處鎮子正好是位於紹興進入寧波的官道上,這似乎又印證了他此前所擔心的事情——鄧青可能會對外地運來的糧食下手,以此來給這次的糧食貿易製造麻煩。

    但這也僅僅只是一種猜測,派去追蹤鄧青的人為了避免暴露行跡,並沒有嘗試去接近這夥人,難以準確判斷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方向。不過對何肖來說,就必須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並且要考慮好如何化解那種最糟糕的局面。

    “九個人……”何肖暗自盤算了一下自己召集的人手,發現自己的準備似乎還有點不夠。他手下這些人雖然都是好手,但如果要跟錦衣衛一對一,也未必能佔到什麼上風,更別說將鄧青一夥一網打盡了。而且何肖還有一個擔心,那就是會不會還有鄧青帶來的人躲在暗處,只在行動的時候才會現身出來策應。

    “難道這麼快就一語成讖,真要請金盾護運出面解決問題?”何肖知道自己所能採用的手段未必能夠將問題徹底解決,甚至有可能會在鄧青手上摺損不少人手,當下便有些猶豫了。

    而何禮卻已經把這件事的利害關係看得非常明白了:“大哥,如果按照你的思路得不到想要的結果,那就不妨先考慮需要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再來看看該用什麼樣的手段去實現。”

    何肖想要的結果就是徹底擺脫鄧青所帶來的麻煩,如果能讓這個人從世界上消失,當然最好不過,但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做不到了。海漢人能做到嗎?答案應該是肯定的,但將這事完全交給海漢人去處理,何肖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這天夜裡,何肖失眠了,這讓他對錦衣衛的惡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直到早上,他才終於作出決定,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來做,還是請金盾護運出面處理比較穩妥,不過為了面子上能說得過去,他要求雙方採取聯合行動。

    林行收到消息之後毫不意外,不管錦衣衛是抱著什麼樣的目的來調查這次的糧食收購,這種行為顯然已經觸及了海漢的利益。而海漢對於這類狀況一向都沒有太多的耐心,懟就完事了。

    金盾護運在浙江的經營規模其實不算太大,這邊的分號總共才不到三百號人,要是同一時段多接幾個業務就會忙不過來。但現在為了能替何肖把後顧之憂解決乾淨,林行打算將人手重新做一些安排,特別是那些從軍中退下來的好手,都需要調去火線上執行這個任務。

    一天之後,兩支商隊一前一後駐進了這個名為長興的小鎮。這個鎮子只有大約兩百多戶人家,大多數都是農戶。如果不是座落在官道上,稱其為鎮實在有些勉強。鎮上一共就兩家客棧,而且都與小鎮同名,只是因其經營規模的大小而被本地人稱為“大長興”和“小長興”。

    根據情報,鄧青一夥人就住在“小長興客棧”裡,不過這邊已經無法同時住下新來的兩支商隊了,所以只能分別住進了兩家客棧裡。其中林行親自帶隊,入住到小長興客棧,就近對鄧青一夥進行監視。

    何肖沒有直接在當地露面,但他還是將自己召集的一幫好手整頓了一番,然後交給了林行這邊指揮。

    林行沒有何肖那麼急切的心情,在動手之前,他還是想藉機摸清這班人的行動規律,以及是否還有其同夥躲在暗處。

    但率先開始行動的並非這兩家拼湊出來的臨時組合,而是受到監視的鄧青一夥。來自紹興府的運糧車隊經上虞、餘姚進入到寧波府的地界,而鄧青一夥便打算要在長興鎮截停這批糧草。鄧青能夠準地掌握運糧車隊的行程,很顯然在當地有人向他出賣情報。

    不過鄧青大概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的消息越是靈通,就越是會被列為危險人物,而海漢方面對付他的招數也會越發激進。

    “我不管這個鄧青和他的部下到底是什麼來頭,他現在已經威脅到了我國的利益,所以我們必須得要有所表示。”

    至於怎麼個表示法,林行沒有再多說廢話,因為從鎮子外已經傳來了消息,鄧青一夥將運糧車隊攔在了官道上。這個時候趕過去,正好可以伺機而動。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3-19 17:5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7:58
第1786章 惹不起

    自從1635年海漢藉著杭州大火案出兵封鎖錢塘江那次大動作之後,浙江官府就基本沒有再主動招惹過海漢,畢竟像這種大規模的武裝衝突很容易演變成全面戰爭,一旦失控,大明的整個南方海岸線可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會淪陷,這個結果沒人能承擔責任。

    官府雖然對海漢的移民、貿易等措施頗有微辭,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地方官員從中獲得了實際的好處,仍然堅持與海漢唱對台戲的人是越來越少了。當然了,某些死硬派官員在前幾年陸陸續續無故失蹤,也是讓地方官員們對海漢噤若寒蟬的另一個主要原因。一條路是陞官發財,另一條路是死於非命,該選擇哪一條路,對頭腦清醒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

    在兩國去年正式建立外交關係之後,大明與海漢的經貿交往從地下轉為公開,更多的地方官員也加入到了這場可以讓自己一夜暴富的遊戲當中。甚至連錦衣衛這種特殊衙門,也有不少人從中獲得了好處。在鄧青找上門來之前,何肖也不認為這個時節還會有人跳出來找海漢的麻煩。

    林行帶著人趕到鎮子外的官道上,發現來自紹興的十幾輛運糧大車已經被換上公服的幾名錦衣衛給攔到了路邊,車伕連同押送貨物的管事被集中到一起,正在接受錦衣衛的問詢。

    林行自己已經拿到了海漢國籍,又帶夠了人手,自然不怕這些錦衣衛,當下便上前問道:“幾位官爺,請問這是在做什麼?為何要攔下這些馬車?”

    “官差辦案,無關人等,速速避讓!”被他詢問的錦衣衛可沒什麼好臉色,當下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他退開一邊。

    林行當然不會就此避開,他帶著人趕來長興鎮,目的就是要查明這幫錦衣衛的來頭,如果對方的確是衝著海漢來的,那說不得就要採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避讓是避不了,因為在下並非無關人等。”林行指了指自己道:“官爺們扣下的這些車,運送的就是在下的貨物!”

    那錦衣衛眉頭一皺,一隻手便按在了腰間的刀把上,口中喊道:“大人,這裡有個自稱貨主的傢伙!”

    林行見對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更是料定其目的不純。否則自己只是自稱貨主,對方若是不清楚這批貨的貨主是誰,那又何來這麼大的反應。

    何肖事前已經向林行描述過這鄧青的樣貌,所以當鄧青快步走過來的時候,林行一眼便認出了他。

    “你是貨主?你知道這些馬車上拉的貨物是什麼嗎?”鄧青對於林行的身份還是有些懷疑,同時很戒備地打量著站在林行身後這幾十名面色不善的漢子。

    鄧青這次帶隊到寧波辦案,並非是他個人的膽大妄為之舉,而是接到了明確的指令,要他設法在寧波知府和海漢人之間製造矛盾,最好是能讓其失去來自海漢的支持。以曲余同與海漢人之間的關係來看,這個任務並不簡單,鄧青也是研究了很久,才等到了一個他認為比較合適的時機。

    鄧青對於海漢在浙江沿海州府的影響力還是有一定的認識,所以他到了寧波之後沒有急於行動,而是在暗中觀察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了海漢在寧波市面上大量採購軍糧的消息出來,鄧青認為可以加以利用,便主動現身去找經辦此事的何肖,希望能通過施加壓力來讓對方吐露一些與知府曲余同相關的內情。

    但鄧青顯然是高估了自己的威懾力,低估了何肖的膽識,他在何肖這邊一番折騰,基本上沒有佔到半點便宜,反倒是惹出了對方的疑心。他前腳一出門,何肖後腳就安排了人跟著他,並且向曲余同和海漢都作了及時的通報,所採取的反制措施是他根本就沒預料到的。

    鄧青雖然沒能實現目的,但他決定還是繼續按照自己的計畫行事,去阻攔何肖向海漢提供糧食。何氏兄弟打理的商行派人前往紹興採購糧食,鄧青便已經讓人跟過去,掌握了紹興那邊運糧車隊的行程安排,並計畫好在長興鎮這裡攔下運糧車隊,以阻礙何氏兄弟的購糧計畫。

    鄧青認為如果把能把這一批運往寧波的糧食擋下來,或許能讓曲余同難以向海漢人交差,從而影響海漢人對其信任程度。不過他也知道曲余同跟海漢人的關係非同一般,僅靠這一招很難徹底破壞兩者的合作,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個行動自然沒有提前知會過地方官府,不過鄧青認為自己在寧波的行事沒有什麼大的風險,畢竟有錦衣衛這個身份,就算當面對上曲余同也不會太被動,其他地方官員誰敢出面管這種閒事?

    但他大概忘了一件事,幾年前浙江杭州府也有一個錦衣衛百戶廖訓,就是在調查海漢人的時候出了事,說起來他那位出事的同僚當時還得到了都指揮使司和提刑按察司的支持,可並沒有讓海漢有太多的顧忌。錦衣衛這個身份對大明官員或許有一定的震懾力,但對海漢人卻沒什麼效果,甚至有可能會適得其反。

    鄧青更沒有想到過,自己在動手的時候,居然會有自稱貨主的人突然冒出來。如果眼前這人是何肖的手下,那這作派未免也太猖狂了一些。鄧青決定先驗明對方身份,再考慮如何處置這自行跳出來找麻煩的狂徒。

    林行聽了鄧青的問題,笑著點點頭道:“我花錢買的東西,當然知道是什麼了,這些車上裝的全是上等大米,總共有四萬斤,目的地是寧波府甬江口的碼頭。這位大人,我說得沒錯吧?”

    鄧青臉色一沉道:“你這批大米有問題,先隨我走一趟衙門,把事情說明白吧!”

    換個尋常百姓聽到這種話,估計腿已經軟了,被官差抓進了衙門,那就意味著要吃大苦頭了。不過林行卻面無懼色,搖搖頭道:“以在下之見,有問題的不是這批大米,而是大人!要不大人馬上收隊離開,在下權當作無事發生可,大家也不用傷了和氣,這樣大概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鄧青氣急反笑道:“好大的膽子,還敢討價還價,看來得給你吃點苦頭,讓你那姓何的老闆知道厲害才行!”

    林行繼續搖頭道:“大人弄錯了,我老闆不姓何,姓石,石頭的石。還有,如果大人還不收手,那吃苦頭的人可能就是大人您了!”

    “放肆!”鄧青提高了嗓門下令道:“左右聽令,將這人鎖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林行也不慌不忙地下達了命令:“把他們圍起來,一個都別放跑!”

    林行帶過來的幾十號人立刻從他身後左右散開,迅速形成一個包圍圈,將這幾名錦衣衛連同他們扣下的車隊都一併包圍起來。他們手中所持的長條物也解掉了外面包著的油布,竟然全是制式統一的火槍!

    饒是鄧青辦過不少案子,也遇到過案犯負隅頑抗的情況,但從未有過這種被對方反包圍的經歷,更何況對方所持的武器,也絕非普通民間武裝所能裝備的火槍——看外形似乎比明軍火器營的鳥銃還要高級一點。

    鄧青腦子一激靈,立刻就想到來者應該並非何肖的手下,而是這批大米真正的購買者海漢人。何肖就算再怎麼囂張,畢竟還是官員幕僚,應該還不至於為了幾個錢就公開造反,也只有海漢人,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肆無忌憚地行事。

    “你們是海漢人!”鄧青的手已經按在刀把上,但並未拔刀——對面可至少有五支火槍的槍口正對著自己,只怕刀還沒拉出鞘就會先吃到槍子了。他知道一旦動起手來,今天這事恐怕就沒法善了,而且對方比自己這邊多了幾倍的人手,又全部裝備了火槍,動起手來可能連半點機會都沒有。

    林行不慌不忙地應道:“既然大人知道這批大米是我們海漢買下的,為何還要在這裡查扣貨物?須知這種行為,是會破壞大明與海漢間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關係,這個責任,大人承擔得起嗎?”

    鄧青臉色鐵青地應道:“你們在大明境內襲擊大明官差,這種行為才是破壞兩國關係,本官奉勸你們立刻收起武器,離開寧波府,休得在此鬧事!”

    鄧青一時還沒想明白海漢人為何會在此時此地出現,而且看上去是有備而來,當下這狀況已經不是自己設局找海漢人的麻煩,而是已經陷入到被對方找麻煩的被動局面了。但他身為錦衣衛的武官,又不能在這種時候輸了氣勢,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與對方周旋。只是這種虛張聲勢的口頭反擊,就未免顯得有些色厲內荏了。

    林行倒也沒有得意忘形,依然與鄧青保持著約莫兩丈的距離,以避免對方暴起傷人。至於鄧青的“奉勸”,他自然是左耳進右耳出,根本就沒當回事了。

    “讓車隊先走,別把正事給耽擱了!”林行一揮手,便有幾人舉著槍慢慢靠近車隊,而被槍口指著的錦衣衛則是很知趣地慢慢退開了,他們現在已經知道對方的來頭,當然不會拿性命去試對方會不會真的開槍。

    何肖找到金盾護運的最初原因是想讓他們出面接應從外地運來寧波的糧食,以免在路上被錦衣衛攔截,這下倒是剛好應了何肖所擔心的狀況。好在林行等人來得正是時候,錦衣衛這邊還沒來得及處理運糧車隊,就被他們給反制了。

    這些糧食是何禮從紹興糧商手裡收購的,不過運糧的車隊卻是何氏兄弟手下的人馬,當然知道自家老闆背後的大靠山是海漢人。如今海漢人親自出動,當著錦衣衛的面要將這批糧食接走,也是讓這些車伕們大開眼界。

    “都別動,誰動就打死誰!”眼見有幾個錦衣衛似乎蠢蠢欲動,林行趕緊提高音量喊了一嗓子。雖說他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將對手全幹掉的思想準備,但如果事態可控,那他也並不想真的大開殺戒。畢竟這些錦衣衛身份特殊,要是一股腦都殺了,恐怕很難封鎖住消息,後續肯定會有一些麻煩。所以林行決定還是要先將糧食接回寧波,再處理這幫錦衣衛的事。

    不過林行喊這一嗓子聽在鄧青等人耳中就頗不是滋味了,他們錦衣衛在外行走辦事,一向只有別人看他們臉色,何曾有過今時今日這般窩囊。鄧青以前便聽說過海漢人做事如何目無王法,今天也總算是切身體會到了這樣的感覺。但眼下這個場面,可以說搏命無望,他們也只能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開。

    “閣下這麼做,是在與我大明國為敵!”眼見運送糧食的馬車已經開始魚貫離開,鄧青又氣又急,忍不住吼了出來。

    “你懂個屁!”林行毫無風度地爆了粗口:“這些軍糧要是沒及時到位,第一個倒霉的可能就是大明!你要再唧唧歪歪,我便親自賞你一槍,廢你一條腿!”

    關於這批軍糧收購之後的去向,林行其實大致也聽到了一點風聲,不過這種事是海漢內部的軍事機密,他可不敢對一幫錦衣衛透露。

    “這位大人,借一步說話吧!”

    林行見運糧車隊已經安然離開,便準備要進行下一項了。這官道上不時會有人經過,並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而林行還有話要問問鄧青——不搞清楚後這事的來龍去脈,他是不會輕易放鄧青等人離開的。

    鄧青冷哼一聲道:“本官與你沒什麼好說的!”

    林行道:“這位大人,你大概是弄錯了一件事,我現在說話客氣不是怕你,只是不想公開撕破臉而已。我有些話要問你,如果你不願意合作,那我也可以下令先打斷你兩條腿,然後把你帶回舟山慢慢審問。願不願意合作,你自己選,但最好別考慮太久,我沒有時間,更沒有耐心等你慢慢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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