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92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7 08:38
第1797章 進入敵佔區

    王湯姆給出的理由讓金尚久瞠目結舌,他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提問簡直就是自取其辱。只是當下朝鮮有求於海漢,金尚久也不敢出聲反駁王湯姆,只能乾笑著應道:“王將軍真是會說笑,其實我朝鮮男兒血勇不輸漢人,當年也曾與明軍並肩作戰抵抗倭寇入侵,有過英勇戰績。如果王將軍願意讓我**隊有所表現,相信也一定不會失望!”

    王湯姆面無表情地應道:“貴國軍隊一定會有上陣廝殺的機會,希望到時候他們的表現真的不會讓我失望吧!”

    由於朝鮮方面在備戰工作中所暴露出來的諸多問題,導致王湯姆對於朝鮮軍隊的表現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甚至都沒有讓朝鮮將領加入到近期的作戰籌備會當中。在王湯姆看來,歷史上被清軍鐵騎一波平推就完事的朝鮮軍隊,實在很難讓人對其戰鬥力抱有信心。或許朝鮮的迅速敗退有著諸多深層原因,並不單單是軍隊戰鬥力的問題,但王湯姆當下可沒時間去弄清這其中的根底,只能通過排兵佈陣來儘量減少朝鮮人在戰時拖後腿的機會。

    對於海漢將領的這種“傲慢”態度,金尚久其實在從舟山到江華島的途中便已經領教過多次,也只能苦笑著將其視為調侃。但如果往好的方面想,海漢將領願意身先士卒前往清國執行偵察任務,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總比讓朝鮮派部隊去完成這種危險任務要好。

    當然了,作為一名朝鮮官員,金尚久的內心還是會希望本國部隊能通過戰場上的奮勇表現來獲得海漢人的認可和賞識,但考慮到對手的強大,這必然會以大量的人員傷亡為代價,甚至後續會影響到國家統治的穩定,而朝鮮肯定經受不起這種折騰,這讓他內心也很是矛盾。

    誰會不希望自己的祖國變得強大呢?金尚久當然也想過如果本國軍隊能夠爭氣一點,給北邊的敵人一些苦頭吃,或許就不用求神拜佛到處去請援軍來朝鮮助戰了。只可惜這種可能性對於朝鮮而言幾乎為零,清國僅僅只是宣佈了要給朝鮮一些教訓,自國王李倧以下的整個朝鮮官場便都慌了神,請援軍幾乎立刻就成了唯一選擇,即便是主張要與清軍決戰的金尚憲一派,也並沒有把希望完全寄託在本**隊身上。

    王湯姆當下卻沒有精力去顧及金尚久的感受,他對於接下來要進行的偵察行動十分上心,一有時間便將許裕拙叫到身邊對他面授機宜。福建水師這次主動攬下了打頭陣的任務,王湯姆多少還是有些擔心與清軍交戰經驗不足的許裕拙在臨場指揮中出現問題,在抵達目的地之前便提前先向其部署了一套詳細的行動方案。

    以鴨綠江下游的水文條件,這次出動的戰船要從入海口逆流而上抵達九連城不是太大的問題,不過船體最大的威嚴級戰艦駛入之後,要在不足一里寬的江面上完成調頭轉向可能會比較遲緩。王湯姆擔心威嚴級戰艦在鴨綠江上調轉航向時會影響整支艦隊的行動效率,權衡再三之後還是決定將威嚴級戰艦留在入海口處鎮守退路。

    而福建水師出動的十艘戰船中,有海漢外銷的四艘探索級戰船和一艘探險級戰船,另外五艘則是傳統的福船,雖然規模不算太大,但這支艦隊卻是按照海漢海軍的軍制打造,所有船長都曾接受過海漢的軍事培訓,其中幾人甚至還參加了包括馬尼拉戰役在內的數次聯合軍事行動,對於海漢海軍的戰術和指揮體系都算比較熟悉。

    也正因為福建水師與海漢海軍這一脈相承的戰鬥體系,能夠較好地去執行指定的行動方案,王湯姆才破例允許了許裕拙率部在這次行動中充當先鋒。不過福建水師所負責的主要是江面偵察和水文勘測,真正登陸進入清軍佔領區行動的任務,依然還是會由海漢的陸戰隊來完成。

    王湯姆已經不是第一次率部來到鴨綠江口,但如前幾次一樣,入海口處的威化島一片寂靜,附近的江岸上也絲毫看不到人跡活動的蹤影。福建水師的十艘戰船走在最前面,率先逆流駛入了鴨綠江中。

    王湯姆將旗艦和八艘補給船都留在了入海口外,為穩妥起見,還另行留下了四艘探索級戰船。而剩下的戰船和運兵船作為主力部隊,則是與前方的福建水師保持了大約五到六里的距離進入鴨綠江。這樣如果前方發生了什麼狀況,海軍能來得及增援福建水師,而福建水師也有比較從容的回撤空間可用。當然了,王湯姆並不認為清軍能偷偷摸摸地攢出一支有戰鬥力的艦隊,藏在鴨綠江裡打埋伏。

    本來這種深入內陸的行動,王湯姆應該留在旗艦上坐鎮後方遙控指揮,但他還是選擇了將指揮部換到另一艘探險級戰船上,率領主力部隊親赴一線。雖然有些冒險,但在幾十艘戰船和超過兩千名士兵的拱衛之下,王湯姆確信就算任務不那麼順利,自己也肯定可以全身而退。

    為了節省士兵們的體力,王湯姆沒有急於安排陸戰隊登陸上岸,打算在進入到內陸之後再讓陸戰隊採取行動。

    每艘船的兩側船舷和桅杆上都安排了手持望遠鏡的瞭望手,以觀察江岸附近是否有清軍活動。王湯姆並不指望己方的行動能夠完全瞞過敵人的耳目,如果清軍真的選擇了在九連城集結部隊,那麼按照正常的操作,清軍肯定會向江岸上下游都派出遊騎哨兵,以隔絕可能來自鴨綠江對岸和海上的窺探。

    在駛入鴨綠江大約十里之後,一名瞭望手終於發現了江岸上有數騎人馬在遠處活動,在仔細進行辨認之後,瞭望手發現了馬上的刀弓,極有可能便是清軍的遊騎。

    聯合艦隊這麼龐大的船隊,自然無法在江面上隱身,所以王湯姆等人很快便看到江岸上有人點燃了狼煙,以當下的天氣狀況,相信在二三十里之外都能看到。王湯姆這下基本就可以確認,在這附近肯定駐紮有一定編制的清軍部隊,不過規模暫時還無法確認。

    金尚久沒有選擇留在旗艦上,而是硬著頭皮一直跟著王湯姆,此時看到岸上的狼煙,便按捺不住趕緊去向王湯姆請教:“王將軍,敵軍已經發現我們行蹤,這接下來是不是要開戰了?”

    “不用緊張,沒那麼快的。”王湯姆搖搖頭道:“再說我們離岸百丈,他們怎麼打?讓弓箭手拿箭來射嗎?那倒是好,他們可以再確認一下到底是弓箭射程遠還是我們的火槍射程遠!”

    金尚久雖然是第一次跟著海漢軍上戰場,但在舟山的時候,也曾多次見過當地駐軍的日常軍訓,自然知道海漢火槍的射程和準頭都遠勝普通弓箭,而前兩年在遼東半島的數次交手當中,當時的後金軍隊已經反覆多次吃過海漢火槍的苦頭,肯定不會輕易在岸邊列陣了,那樣實在與主動充當活靶子無異。聽了王湯姆的輕鬆調侃之後,金尚久的緊張情緒也隨之緩解了不少。

    敵方的反應基本是在王湯姆的預料之中,像這樣狼煙預警的手段,海漢軍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在前兩年海漢海軍掃蕩遼東半島沿岸期間,後金軍往往也都是採用這樣的應對手段,一是可以及時通知後方的據點駐軍,二來也是對進入警戒區域的海漢部隊進行勸退。不過今天王湯姆可不打算主動退走,他就是要逼清軍出手,以判斷清軍現階段到底在鴨綠江畔集結了多少部隊。

    王湯姆將這種主動打草驚蛇的偵察方式稱之為“壓迫式偵察”,意為向敵軍施加壓力以迫使其暴露實力。採用這種方式,多少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九連城附近對海漢來說已經是完全陌生的區域,儘管朝鮮方面提供了本地嚮導,但嚮導頂多能指路,可沒法帶著帶著偵察兵深入敵後。

    對於朝鮮和海漢主導的聯軍來說,能夠越快查明清軍在鴨綠江畔的兵力部署,留給己方應對調整的時間就越多。而最為簡明有效的手段,大概就是王湯姆制定的“壓迫式偵察”了。所以他放棄了派小隊人馬隱蔽滲透進入敵佔區的傳統做法,直接組了一支艦隊深入鴨綠江。

    如果清軍接下來派出小股兵馬,艦隊可以選擇直接無視,繼續向上游航行,或是派遣陸戰隊上岸作戰,吸引敵軍派出更多的部隊應戰。王湯姆相信以己方的裝備優勢,完全可以在江面這個特殊戰場上來去自如。即便是遇到最極端的情況,清軍已經在九連城附近集結了數萬人的部隊,但想要堵住江面上的聯軍艦隊也依然還是會無計可施。

    如果說清軍在陸地上與海漢軍尚有一戰之力,那麼在水面作戰就是完全沒有還手之力了。在被連續掃蕩了兩年之後,清軍基本上沒剩下幾艘能承擔作戰任務的水面艦艇了。聯合艦隊已經逆流而上差不多二十多里地了,卻連一艘小舢舨都沒見到。當然這種情況也極有可能是清軍已經將鴨綠江上所有的船隻都集中起來,待渡江作戰時才啟用。

    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王湯姆都已經下定了決心,至少要將九連城在內的江段清理一遍,如果這段江面上還有能夠渡江的船,那不管船的大小,聯軍艦隊都會將其全部擊毀,以延緩清軍渡江入侵朝鮮的進程。

    眼見遠處的狼煙如同接力一般在山野間升騰而起,王湯姆越發肯定這鴨綠江上游有貓膩。如果清軍只駐紮了少量部隊在上游,那麼這種講求效率的傳送信號方式就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了,以快馬悄悄趕回去通知駐軍避開海漢鋒芒才是明智的做法。但現在清軍遊騎公然以狼煙示警,便是要給上游的駐軍留出足夠的應戰時間,看樣子兵力應該是有一定的規模了。

    在駛入鴨綠江三十里之後,江岸上的遊騎也不再遮遮掩掩,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聯軍艦隊的視野當中。王湯姆認為這是清軍在反覆確認己方的進攻意圖和兵力規模,不過他並不擔心對方能設下什麼陷阱,而且在前方江面開路的福建水師也尚未發現真正的敵情,依然保持著四到五節的航速逆流而上。

    航程過五十里之後,江岸上的零星遊騎開始聚攏在一起,出現了上百騎的小股騎兵部隊,有的還公然打著旌旗在江岸上策馬追蹤。

    一些清軍遊騎或許是興奮過頭,或許是不知道海漢軍的厲害,騎馬奔至江岸邊停下,然後便在馬背上彎弓搭箭,朝百丈開外的海漢戰船射來。這些遊騎所背負的輕弓射程不過百步,即便是用極大的仰角射出,箭矢也依然難以抵達江心處的戰船。不過他們這種行為立刻便招來了船上水兵的反擊,一陣槍響之後,便有幾個倒霉鬼中槍從馬背上倒栽下去。

    其實這種距離對海軍所配備的步槍來說也已經基本上是隨緣命中的程度了,但結隊射擊所形成的密集火網彌補了精準度的不足,終究還是打中了幾名敵人。剩下的遊騎發現這種交戰對他們來說毫無機會,當下只能放棄了繼續彎弓搭箭,迅速收斂了中槍同伴之後便策馬離開了。

    金尚久見到這一幕之後不禁讚歎道:“不愧是常勝軍,這清軍騎兵在貴國軍隊面前,簡直就不堪一擊!若是貴國戰船能長期在這江面上巡航,想必清軍就不會再有膽子渡江了吧!”

    王湯姆笑了笑沒有開口打擊金尚久,要想在鴨綠江上長期巡航倒也不難,只要朝鮮能在義州這邊修一座軍事基地,常年幫海漢供養一支內河艦隊就行。不過以朝鮮人的辦事效率,這軍事基地就算馬上立項,恐怕也得一兩年之後才能竣工投入使用,眼下的局勢肯定是等不起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7 08:40
第1798章 壓迫式偵察

    清軍雖然長於馬背作戰,但對於駛入鴨綠江的這支武裝艦隊卻只能乾瞪眼,騎兵所裝備的弓箭射程較短,根本無法傷及江心的戰船,自身還得小心翼翼地把距離保持在海漢步槍的射程之外。幾番嘗試之後吃了些苦頭,這些清軍便不再嘗試用弓箭攻擊戰船了,退得遠遠地觀望著這支艦隊向上游繼續行進。

    聯軍自然也不會為了這些蝦米繼續浪費彈藥,見岸上騎兵知趣地退下了,便不再向其射擊了。另外在敵軍大股部隊出現之前,王湯姆也不打算動用船上的重型武器。

    清軍在陸上傳遞消息的速度肯定要快於逆流而上的艦隊,所以當艦隊駛入鴨綠江五十里之後,出現在江岸附近的清軍遊騎越發顯得有序,並不像先前那麼慌張了。王湯姆認為這是清軍的指揮部已經得到了消息,並且開始做出了相應的部署。

    至於打頭的福建水師是否會遭到清軍的攻擊,王湯姆倒是不怕,好歹福建水師這些人馬也有不少實戰經驗,清軍能用出來的招數,估計很難給他們造成真正的威脅。不過這個念頭剛出現,前方的船隊便發來了遇襲的信號。

    對於清軍可能會在鴨綠江展開的攻擊手段,王湯姆在出發之前的作戰籌備會上便與軍官們一同討論,認為缺乏成建制水面武裝部隊的清軍大概很難湊出足夠的戰船來正面對決,最有可能採用的手段是用小船裝上引火物從上游放下來,嘗試以火攻攪亂聯合艦隊的陣形,然後再渾水摸魚。

    不過這種手段必須要事先在上游準備好大量裝滿引火物的小船才行,而清軍即便收集了整條鴨綠江上的大小船舶,肯定也是優先當作渡江作戰的載具,不會用作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動的手段。就算清軍真的孤注一擲使用這種非常手段,頂多也就只是給福建水師製造一點麻煩而已,很難波及到與其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的艦隊主力。

    而從江岸上發動攻擊的方法,無非都是要用到遠程火力,以清軍的軍事技術水平,所能用到的重型武器無非就是火炮和投石器兩種為主,期間或許還間雜有從大明流傳過去的土火箭之類威懾作用大於實戰效果的小玩意兒。從前方並沒有傳來炮聲,基本就可以排除火炮或者其他會爆炸的火器了,或許原理簡單造價低廉的投石器,便是清軍向福建水師戰船發動攻勢的手段了。

    而實際狀況也很快就證實了王湯姆的判斷,清軍在前方江面轉彎處的江岸上架設了數台投石器,正向水師戰船投射大約人頭大小的石彈。

    清軍選擇的這個交戰地點無疑是動了腦子的,這裡不但江面較窄,而且江上的船隻要通過這段區域所需航行的距離更長,也就意味著岸上的投石器有更多的攻擊機會。

    不過相對於福建水師的艦炮而言,清軍使用的投石器雖然射程基本不吃虧了,但在攻擊效率、精準度和射擊威力上卻有著明顯的差距,第一輪拋射出來的十多發石彈,最近的一枚距離水師戰船也還有六七米遠。

    許裕拙面對來自江岸上的突然襲擊倒也沒有慌亂,這種情況本來就在事前的預計之中,出發前他已經從王湯姆那裡得到了自由開火的權限,當下便命令炮兵立刻就位展開還擊,同時向後方發出遇襲信號,以便讓海漢海軍提早戒備。

    福建水師也不愧是照著海漢海軍模式打造出來的作戰部隊,反應非常迅速,趕在岸上的投石器發動第二輪攻勢之前,便開炮向岸上展開了反擊。

    相比海漢戰船,福建水師的戰船艦炮數目並不多,單側船舷不過五門炮左右,不過這十艘戰船拉開陣形之後,火力輸出的強度還是相當可觀。十幾發炮彈砸向投石器所在的地區,頓時便在敵軍陣地上引起了一片混亂。不過岸上的清軍還是迅速進行了調整,射出了第二輪石彈。

    在經過短暫調整之後的這一輪攻擊,準頭就有所提升了,有兩枚石彈命中了目標,一枚將船帆撕開一個洞之後飛入水中,另一枚則是砸在船舷上彈入水中,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來自福建水師的第二輪炮擊所取得的戰果就大多了,幾枚炮彈直接擊中了目標,碎裂的投石器四濺飛出,又傷了不少人。

    清軍發現這樣的交戰方式同樣是得不償失,迅速就下令後撤,放棄了繼續與江面上的戰船交火。許裕拙對此稍稍有些失望,他倒巴不得清軍能在岸上列陣攻擊,這樣也好在海漢人面前多表現一下。如今剛轟了兩輪,敵軍就又跑路了,顯然並不打算與聯軍艦隊硬拚。

    王湯姆在望遠鏡裡將這場短暫的炮戰盡收眼底,對於清軍發動的這一輪攻勢,他將其理解為試探性的進攻,一旦確認了這支深入鴨綠江的艦隊擁有比較強大的火力,便主動撤出江岸脫離戰場。但清軍是否會在上游安排規模更大的投石陣甚至是火炮陣地,那也只有去探過之後才能確認。

    不過令聯軍艦隊稍感意外的是,接下來的航程中,清軍沒有再在岸邊部署什麼攔阻手段,就連一直跟著艦隊騎兵隊伍也越來越少,又從近千慢慢減少到了零星數騎。這讓人不禁生出一種錯覺,那就是清軍在鴨綠江上游並沒有什麼大型駐軍據點,所以這些在岸上的騎兵也不跟了。

    但王湯姆認為這僅僅只是清軍的疑兵之計,故意製造出這樣的場面讓己方認為上游地區已經沒有繼續偵察的價值。可指揮部已經通過了種種資料和跡象,斷定九連城地區便是清軍集結大軍的最佳選擇,如果皇太極真打算要動手攻打朝鮮了,那麼九連城附近必然會有大軍駐紮的跡象,王湯姆肯定要去到當地親眼看過之後才會得出最終的結論。

    不過在這附近顯然還有不少清軍騎兵,這樣一來,王湯姆倒是不能輕易把陸戰隊放到岸上了。雖說陸戰隊只要背靠江面,清軍騎兵也很難衝破由戰船提供的火力掩護,但只要周圍出現大股敵騎,陸戰隊就得停下來結陣應戰,行進的速度肯定會因此而大受影響。

    眼看暮色將至,距離目標的航程卻還有三四十里,聯合艦隊對鴨綠江的水文狀況並不熟悉,摸黑前進顯然並非上策。王湯姆便下令在前方江面稍寬的地方靠向東岸朝鮮一方,先駐紮一晚明天繼續再走。

    雖然這江面寬度不過裡許,但有了先前的兩次交鋒之後,相信清軍趁夜渡江偷襲的興趣也不會太大了。派的人少了,只是白白送死罷了,派的人多了,動靜必然不小,只怕還沒過江心就會被發現了。

    靠岸之後,王湯姆命人去將許裕拙傳來,一起確認了艦隊目前所處的準確位置。海漢海軍所掌握的地圖都是來自四百年後的那個時空,目前鴨綠江沿岸的實際地形與地圖還是有一定的差異,有一些地方也需要修正,不過九連城地處靉河與鴨綠江交匯處的北岸,這目的地倒是肯定不會認錯。

    “剩下這段航程,江面可能會比較狹窄,會有江心沙洲和礁石之類的地形出現,清軍也可能會對這裡的地形加以利用,施展一些特別的攻擊手段,你們一定要小心一些。”王湯姆對許裕拙叮囑道:“如果遇敵,不管敵軍兵力多少,不要急於追擊,穩紮穩打,記住我們來這裡是要探明清軍的集結進度,不是為了用一場戰鬥就解決問題。”

    清軍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意願,王湯姆認為原因可能有兩種,一是清軍在這一地區的確沒有駐紮大量軍隊,所能發動的攻勢規模自然有限;另一種可能是清軍並不願在此時此地與海漢展開對攻,因為一旦集結在附近的兵力被海漢發現,那麼實際上接下來的整個作戰意圖也就暴露無遺了,這對於想要一波流帶走朝鮮的皇太極而言並非好事。

    許裕拙道:“清軍長於刀弓而弱於水戰,只要我們把交戰環境固定在江面上,相信清軍就很難有什麼手段能威脅到我們。不過這種作用也是相互的,如果我們不上岸,就給不了清軍足夠的壓力,他們大可將兵力藏在九連城,不讓我們發覺。”

    王湯姆道:“正因為有清軍屯兵在九連城的這種可能,我們更需要穩住。我們這支艦隊總共就兩千多人,補給帶夠了大半個月,實在不行還可以從朝鮮國內就近徵糧,可以長時間封鎖這一段江面。但如果清軍的集結已經在進行當中或是快要完成了,十萬大軍能在這裡等多久?每天吃掉的糧食就得幾萬斤,這附近又沒有產糧地,補給大概都得從瀋陽跋山涉水運過來,我們拖得起,清軍拖不起。他們要麼選擇當縮頭烏龜,要麼就得拿出全部力量逼走我們。”

    “我們要給對手施加的壓迫,並不僅僅只是槍打炮轟這麼直接的攻擊手段,對其後勤保障造成壓力,讓其不得不調整原本的部署,直至暴露出更多的信息,也同樣是一種壓迫式偵察的手段。”

    許裕拙點點頭,又繼續提問道:“既然我們的艦隊有能力封鎖鴨綠江,並且可以維持一段時間,那為何不下令讓駐紮在江華島的部隊也全部北上,這樣封鎖江面的把握也能更大一些。”

    王湯姆解釋道:“就算把部隊全部調到鴨綠江來,我們能封鎖的江面頂多也就再增加幾十里,反而會過早暴露了自己的全部實力。另外還有一件事你要明白,我們援朝的目的是為了拯救朝鮮讓其不至被滅國,但如果我們成功把清軍擋在了鴨綠江,朝鮮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感受到戰爭的壓力,那我們援朝的意義又何在?”

    許裕拙先是聽得微微張嘴,旋即便重重地點頭表示自己懂得了王湯姆所指的意思:“朝鮮人被打疼了,才會更突顯出我們援朝的重要性!”

    王湯姆道:“你們福建也好,葡萄牙人、安南人也好,總得在朝鮮戰場上有拿得出手的戰績,今後才好跟他們談條件不是?如果清軍都沒踏入朝鮮境內,那你們要怎麼證明自己的實力?”

    王湯姆的這些話自然是不能讓朝鮮人聽到的,王湯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決戰地點放在鴨綠江上,而是要以清軍為砝碼,向朝鮮索取更多有利於海漢的條件。不過就目前而言,王湯姆最想要的海軍基地,在這一地區就根本沒找到一處理想的地點。

    雖然作為朝鮮好不容易才從海外搬來的救兵,這樣的做法未免有些不厚道,但王湯姆身居高位多年,已經把國際關係看得很明白,像朝鮮這樣的國家,千年來都只能成為強國的附庸。既然朝鮮需要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宗主國,而大明近年來頹勢已顯,那麼由海漢來取而代之無疑最為合適不過。朝鮮的狀況越是糟糕,日後海漢接手宗主國的位置就越是容易。

    反正朝鮮人要的只是保住國祚,不被清國所滅,王湯姆認為這一點還是有很大的機會實現。只要朝鮮能完全按照海漢制定的方案執行,那麼就算正面戰場上打不過清軍,也還是能通過其他手段逼迫清軍自行停戰退兵。

    王湯姆為朝鮮所尋得的保命良策,就是控制住清軍的補給供應。一是掌控鴨綠江這道天塹,二是在朝鮮境內提前實現堅壁清野,讓清軍無法就地徵糧,一旦戰線拉長,補給問題自然就會拖垮清軍的攻勢。

    如果九連城地區是清軍選擇的部隊集結地,那麼這附近必然會有數處屯糧的地方,以支撐清軍渡江南下之後的攻勢。但現在聯軍艦隊出現在這一段江面,清軍就算日後渡江南下,也還是得在九連城屯駐重兵保護糧倉,無形中就會減少了入朝軍隊的兵力。

    既然理論上這場戰爭的局面是部分可控的,那王湯姆就有餘力在這期間為海漢爭取更多的利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6 11:28
第1799章 九連城

    在最初接到朝鮮人的求助時,國防部一度認為可能來不及派兵阻止清軍入侵朝鮮,甚至會出現在援軍趕到朝鮮之前,這個國家就選擇向敵人投降的極端情況。所以當時國防部制定的作戰計畫,是以清軍已經入侵朝鮮為前提,以確保朝鮮統治者能夠被及時救出為底線,並沒有將控制朝鮮戰局作為選項之一。再說以海漢能夠派往朝鮮的兵力規模,國防部也不敢有這麼冒失的想法。

    但聯軍艦隊趕到朝鮮之後,王湯姆發現雖然這裡的備戰工作不盡如人意,好在清軍尚未動手,還有一定的緩衝時間可以留給聯軍部隊調整戰略。王湯姆認為以當下的局勢來看,朝鮮面臨的危機並非無法挽救,甚至還有機會從中為海漢謀取到更多的好處。而對於鴨綠江這道天塹的掌控程度,或許就將成為調節朝鮮戰局的一個關鍵所在。

    對於海漢人肚子裡的這些彎彎腸子,許裕拙稍微有些後知後覺,不過福建水師跟海漢處於同一陣營,加之他曾在王湯姆手下受訓,自然也會認為這種有利於海漢的選擇是有道理的。至於朝鮮最終是選擇大明還是海漢作為宗主國來效忠,許裕拙倒是沒有什麼芥蒂,相較之下,與許氏關係密切的海漢還要比統治大明的朱氏親近得多,他個人更願意朝鮮倒向海漢一方,這樣以後福建方面通過海漢牽線搭橋與朝鮮國開展貿易就會容易得多。

    在從江華島出發之前,許裕拙曾經得到過王湯姆的告誡,稱鴨綠江上游可能會有數萬清軍處於集結之中,切不可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大意。不過許裕拙認為兵力方面的懸殊其實並不會給己方帶來太多麻煩,因為聯軍艦隊在裝備方面拉開的差距極大,根本不是用兵力能夠補足的,之前敵軍騎兵在江岸上的無奈表現也證實了這一點。所以儘管知道敵軍可能在上游屯集了重兵,許裕拙也依然沒有多大的緊張感,就算局面對己方不利,也還是可以原路返回撤到海上——對清軍而言,海上幾乎就是不可踏足的禁區了。

    這一晚的備戰會議主要還是統一指揮官們的戰略意識,至於各種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事前其實都有制定備案計畫。不過王湯姆也不想夜長夢多,在鴨綠江上耽擱太多時間,待明天的偵察活動結束之後,他便打算先率艦隊退回海上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當夜果然平安無事,清軍大概也是有自知之明,並沒有嘗試趁夜晚發動突襲。第二天一早,停靠在朝鮮一側江岸的聯合艦隊便再次起航向上游駛去。

    對面的江岸上早早就有清軍遊騎在等著,看樣子也是不放心,特地守了一夜以防海漢人摸黑偷渡上岸。看到聯合艦隊的戰船離開江岸,這些遊騎呼哨數聲,便從江岸退走到更遠的地方,應該也是提防著船上放冷槍射殺他們。

    在接下來的幾處江灣,沒有再出現清軍的伏兵,看樣子對方也已經明確地知道臨時部署的陣地根本無法阻止這支艦隊的行動,果斷放棄了無用的手段。王湯姆倒是有些好奇,清軍到底是打算如何應對已經懟到臉上的這艦隊。

    “大人,前方便是威化島了。”

    許裕拙聽到屬下的報告,便用望遠鏡眺望了一下前方的江面,幾里之外可以看到上游江面一分為二,中間似乎是一個面積頗大的島嶼。

    威化島是鴨綠江中面積最大的島嶼之一,按照海漢軍方所掌握的資料,這個島的面積達到了六十平方公里左右。靠南便是鴨綠江,靠北這邊則是鴨綠江與靉河合流之後的江面。

    這個島在歷史上被視作了與李氏朝鮮開端密切相關的一處重要地點,1388年高麗大將軍李成桂奉命聯合蒙古,攻打剛剛立國不久的大明,但因為李成桂信奉事大主義,並沒有奉命攻打遼東,而是揮師南下直撲高麗王京開城,廢除了高麗國王,處死了親元的大臣,並在1392年自行稱王。兩年之後李成桂從開城遷都到漢城,便是一直延續至今的李朝了。

    李成桂舉事的時候,便是在這威化島上,今時今日的朝鮮國,也都是來自於兩百多年前李成桂的一次大膽的決定。所以這個地方對於朝鮮而言是有著特殊的意義,不過目前朝鮮並未在威化島上部署成編制的駐軍,島上僅有少量朝鮮民眾定居,一旦爆發戰事,這個距離九連城僅隔著一條靉河的島嶼大概就是首當其衝的地方了。

    按照朝鮮提供的信息,義州的治所是在威化島北側江岸附近,駐軍不過千餘人。如果邊境爆發戰事,這麼點人馬大概也就只能在一開始象徵性地抵抗一下了,聯軍也不會將抵抗清軍的希望寄託在朝鮮的邊防部隊身上。

    截止聯軍艦隊抵達鴨綠江口的時候,暫時還沒有收到威化島被清軍攻佔的消息,這算是一個好消息,讓聯合艦隊從威化島兩側選擇一條前進路線的時候不用擔心島上已經有清軍設伏,放心地進入靉河方向——九連城就座落在靉河與鴨綠江交匯處的北岸。

    大約兩小時後,從先頭部隊福建水師戰船的甲板上射出了一顆信號彈,在半空炸開之後放出紅色焰火,數里內都可以看到。這個舉動是通過信號彈向後方的艦隊主力傳達事前約定好的信息——在江岸發現了規模超出尋常水平的碼頭設施。

    王湯姆昨晚與軍官們討論的結果之一,是認為清軍如果將大部隊集結到九連城附近,那麼極有可能會選擇這一段江面作為渡江進入朝鮮的路徑。大軍在岸上的軍營可以建在江面視野之外的內陸地區,渡船也可以藏到上游更隱蔽的支流中去,但多達數萬人的部隊要渡江作戰,有一件工程卻是必須要提前完成的,那便是碼頭設施。

    這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一道檻,人員和物資要迅速通過鴨綠江,就必須得有一個運作高效的港口和比較完善的碼頭設施。江岸邊的一處碼頭是普通的漁港還是專門的軍用碼頭,到時候一眼便能分辨出來。

    當然如果是換作海漢來執行這個渡江作戰計畫,也不是沒有瞞天過海的做法,比如說用相對較短的時間在江面最窄的地方搭建浮橋,讓人員車馬直接從橋上渡江,這樣就可以免去許多麻煩。只不過不善水戰又缺少船舶的清軍目前應該還沒有這樣的技術力量,只能選擇渡船這種傳統運輸模式來完成大軍渡江。

    先頭部隊的發現,基本就可以確定了王湯姆等將領在事前的預計,清軍在這個江段提前修建了超出正常規模的碼頭設施,最合理的解釋大概就是清軍要在這裡執行渡江作戰了。

    不過朝鮮方面在事前並未向海漢提供這個關鍵信息,這讓王湯姆有些不太理解。照理說清軍修建碼頭的地方距離威化島僅一江之隔,如果朝鮮方面稍稍做些偵察工作,其實也不難掌握到這類細節信息,但朝鮮人要麼是忽略了這些情報信息的重要性,要麼就是有意對海漢有所隱瞞。無論是哪一種情況,王湯姆對此都難以諒解。

    大約半小時後,江岸處的碼頭設施也映入了王湯姆的眼簾,他甚至都不需要用到望遠鏡,便能看清岸邊那些棧橋、吊臂和倉庫,沿著江岸向上游延伸開去,至少有約莫一里的範圍。以清國與朝鮮之間的緊張關係,在邊境線上修建這種規模的碼頭顯然不會是民用和商用。

    不過稍稍有一點奇怪的是,這明明是一個可容納上百艘船隻停泊的大型江岸碼頭,但整個碼頭區都是空空如也,岸邊連一艘舢舨都看不到。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清軍已經將所有船隻提前調離了這個地方,至於原因不言而喻,當然就是為了躲避昨天大搖大擺開進鴨綠江的這支聯軍艦隊了。

    有了前兩年的經驗教訓,清軍很清楚在水面上與海漢戰船交戰的後果會是怎樣,所以他們應該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決定,將船全部轉移到上游避開海漢鋒芒。至於這些搬不走的碼頭設施,那也就只能任由海漢為所欲為了,好在重建起來總會比重新造船要快得多。

    王湯姆一看這架勢,便明白清軍是打的什麼主意了。這種避而不戰的場面,其實在以前海軍掃蕩遼東半島的行動中也遇到過數次。王湯姆並不會簡單地認為這是清軍畏戰的表現,這其實是一種保存實力的選擇,如果清軍這個時候把船全調出來與聯合艦隊硬拚,那麼結果肯定還是會呈現一邊倒的局面,白白損失掉一批船,還會影響到他們的作戰計畫。

    如果要往上游繼續尋找這些被藏起來的船,或許一兩天之後的確能夠找到,但如果深入內陸太遠,即便是擁有裝備優勢,艦隊所需承擔的風險也還是會逐步增大。

    既然已經基本可以確認這裡便是清軍選定的渡江地點之一,王湯姆便決定此次的偵察活動不再往上游去了。不過九連城到底集結了多少清軍,王湯姆卻是打算要再探上一探。

    “慢慢靠近碼頭,如果岸上有清軍發動攻擊,立刻開火予以反擊!”王湯姆很快下達了命令,準備讓艦隊在此停靠,送陸戰隊登陸。

    這處江岸碼頭並沒有什麼結實的掩體,清軍知道厲害,也沒有在這裡佈陣,聯合艦隊的戰船陸續靠向江岸,竟然是沒有遇到半分抵抗。準確地說,這碼頭上連個人影都沒看到,恍如是到了一處荒蕪廢棄的港口一般。

    但王湯姆此時已經拿著望遠鏡在觀察遠處的九連城城堡了,雖然只是一個建在邊境上的堡壘據點,但這地方經過幾個朝代的不斷翻修擴建,其規模的確已經是有了一座小城的水平。城牆之下還有從靉河引入的水流充當護城河,而其背後便是連綿不斷的山脈,藏下數萬大軍也不是問題。

    九連城距離這江邊約莫只有兩里不到,王湯姆派遣陸戰隊上岸,便是想嘗試攻擊九連城,給予清軍更大的壓力,讓其集結在此的兵力暴露出來。

    搭載著陸戰隊的幾艘運兵船很順利地完成了靠岸,然後士兵們不費吹灰之力便控制了這一段碼頭區。在王湯姆的指令下,工兵開始在一些關鍵位置裝填炸藥,這一趟不能白來,臨走的時候總要給清軍留點紀念才行。

    陸戰隊的三個步兵連完成上陸之後,先搜查了碼頭附近的倉庫,但基本上一無所獲,這些倉庫裡要麼空空如也,要麼就只是存放了一些船板、圓木之類的材料,連糧食都沒見到一粒。

    王湯姆接到報告之後,認為清軍應該無法在一夜之間就搬空這些倉庫,看樣子多半是糧食和其他作戰物資還尚未完全運抵九連城,所以這些倉庫還沒有進入到最後的戰備狀態。

    儘管清軍一退再退,王湯姆也沒有大意地立刻下令攻打九連城,他仔細觀察城防之後發現,九連城城頭上架著不少火炮,遠遠超出了一座邊境據點應有的水平。他判斷這應該是清軍南下集結時帶到此處準備用於入朝作戰的武器,在昨天傳回警報之後,清軍便將這些大傢伙都部署到城頭上,以防海漢在這裡登陸攻城。

    如果只是尋常的城池,王湯姆肯定是下令打了,陸戰隊雖然配備的火炮數目不多,但對付中小型的堡壘也有一戰之力了。不過這九連城是清軍集結之地,光是昨天看到的騎兵就有上千了,如果讓陸戰隊推進到城下發動攻勢,就會脫離了來自江面上的火力掩護,王湯姆也有點擔心對方會放出大量騎兵阻斷陸戰隊的退路。這九連城後方可能藏著成千上萬的騎兵,要是對方決定不計損失硬吃陸戰隊,那就算陸戰隊再怎麼能打,這幾百人也終究抵不住騎兵大部隊的衝殺。
Babcorn 發表於 2019-4-6 11:34
第1800章 逼你出招

    作為陸戰隊一連連長,孫丙在此次登陸作戰的任務中擔任了一線指揮官的角色,同時上岸的另外兩個連隊和一個裝備六門野戰炮的炮兵排,在任務期間都由他進行指揮。

    其實在孫丙看來,遠處那一片由城牆和各種防禦工事連接起來的堡壘並不可怕,城防設施看起來還遠不如幾個月之前在南海攻打的那座馬尼拉城,如果能使用大口徑的攻城炮,那應該要不了半天時間就能在正面轟出一個突破口。當然了,既然上司強調了這片地區可能已經有數萬清軍集結,並且其中會有相當一部分比例的騎兵部隊,他當下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海軍陸戰隊的裝備在海漢軍中算是一流水平,但也存在著比較明顯的短板,比如兵力和陸上機動力,都極大地限制了陸戰隊的戰鬥力。雖然陸戰隊在馬尼拉戰役之後從三亞補充了一些軍馬,但這支部隊畢竟是隸屬於海軍,真正的甲等戰馬數量有限,肯定是優先供給給幾支陸軍主力部隊了,陸戰隊所能得到的也不過就是一批代步的馱馬而已,並不適合用於衝鋒打仗。

    由於陸戰隊一般都是承擔近海的兩棲作戰任務,極少會參與到攻城拔寨的硬仗當中,在重型火力方面就更沒有什麼優勢可言了,只列裝了85mm和95mm兩種輕型野戰炮,並不適合用來打攻堅戰。所以陸戰隊在這裡登陸之後並沒有冒進,而是待在江邊以倉庫等建築物為掩體構築臨時陣地。

    海軍參與這場戰爭最終是為了援助朝鮮還是別的什麼政治目的,孫丙並不是那麼在意,他更重視的是能不能在此過程中多干掉一些清軍。作為海漢軍中為數不多出身遼東的軍官,國仇家恨累積在一起,讓他對從建州女真發跡而來的清國有著難以化解的仇恨,海軍所有在遼東地區展開的軍事行動,他每次都是率先請戰的軍官之一。

    在指揮架設臨時陣地的過程中,孫丙也一直都在觀察著遠處的九連城,他很希望清軍能夠主動從城堡中殺出,這樣陸戰隊就可以在江面炮火的掩護之下,在碼頭防線上儘可能多地對敵軍造成殺傷。以之前在金州與當時的後金軍交戰經歷來看,孫丙認為己方的防線抵擋一兩千騎兵的衝擊肯定是沒問題的,再加上背後的火力支援,能夠抵抗住的敵軍兵力至少還能翻上一倍。

    但當下清軍並未作出這樣衝動的舉動,九連城那邊一片寂靜,如果不是能看到清軍的旌旗在城頭上隨風而動,孫丙幾乎要認為那是一座空城了。

    “還真能忍啊!”孫丙見清軍對己方這兵臨城下的挑釁依然毫無反應,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這種忍氣吞聲的的態度,在過去與後金軍交手的時候可是極少遇到,想不到這後金換了個國號,準備拿朝鮮來開刀祭旗的時候,居然還能如此隱忍,這究竟是被海漢軍打怕了,還是暗中另有部署?

    與上司王湯姆一樣,孫丙也並不擔心清軍能從江面上向聯合艦隊發動攻擊,而且福建水師已經去往上游數里佈置江面警戒,也無需擔心清軍還能在上游搞出什麼幺蛾子,陸戰隊只需要專心對付九連城這邊的清軍就行了。

    然而包括王湯姆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想到清軍會用消極避戰的方式來應對海漢的挑釁,孫丙現在也很苦惱,要如何在己方陣地不動的前提下將清軍從城堡中引出來開戰。他已經請示過王湯姆,但王湯姆給的他答覆就只有一個字——等!

    孫丙其實不太明白上司要等什麼,是一個合適的進攻時機,還是等敵人繃不住了自行出戰暴露實力,但既然接到了這條簡明扼要的命令,他還是老老實實地照著執行,吩咐各連隊加強戒備,不得妄動。

    九連城中的清軍按兵不動,江邊的海漢軍也引而不發,雙方的默契讓鴨綠江畔這場安靜的對峙顯得十分古怪。雙方似乎都在考驗著對方的耐心,誰都不願率先動手。

    船上的金尚久看得著急,忍不住向王湯姆問道:“將軍大人,這清軍閉門不戰,莫不是在暗中調集兵力,要對付我方登陸部隊?”

    王湯姆不慌不忙地應道:“調兵?他們調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貴國向我國求援,不就是因為發現了清軍向邊境調兵的跡像嗎?要調就讓他們慢慢調好了,我們可以等。”

    “等?”金尚久對於這個策略有些疑惑:“那要是清軍繞過這裡入侵我國怎麼辦?”

    王湯姆轉過頭望向金尚久,意味深長地說道:“這鴨綠江上有幾處地方能讓清軍大舉渡江,想必貴國一定早就很清楚了,金大人不妨實話實說,是不是還有其他像這裡一樣已經建好碼頭的地方?”

    金尚久連忙應道:“卑職去年一直在浙江履職,並不清楚北方國境之事。但如果邊防駐軍發現隱患,想必也已經呈報到了京城。”

    王湯姆冷笑道:“這個地方跟威化島就隔著一條江,天氣好的時候,在威化島上應該就能看到九連城了。清軍在江邊修了這麼大的碼頭,肯定也不是一兩天的事,貴國邊防軍莫非全部都瞎了,不然為什麼我們在江華島停留的時候,貴國軍方並沒有向我們提供關於九連城的情報?”

    對於九連城這個地方的情報缺失,王湯姆認為這是朝鮮人的有意隱瞞,雖然不清楚對方這樣做的目的為何,但王湯姆對此是極為不滿的。本來這事跟金尚久這個文官抱怨的確沒什麼用,但當下也沒有比他級別更高的朝鮮官員可以讓王湯姆懟上一懟,只能又讓他來充當出氣筒的角色了。

    金尚久的確是不清楚九連城的事,他也是來到這裡之後才知道清軍悄無聲息地在這裡修了一大片碼頭,根本沒想過這地方是否處於朝鮮邊軍的監控範圍之內,更想不出本國軍隊有什麼理由要對海漢人隱瞞這種情報。對於王湯姆的質問,金尚久張了張嘴,卻沒有能夠立刻回應。

    金尚久下意識地抬手抹了一下額頭上沁出的汗水,一邊琢磨一邊應道:“或許……是軍中信息不暢,情報尚未傳至京城所致……將軍從江華島出發已有幾日,正好錯過了也難說。”

    王湯姆搖搖頭道:“即便是你所說的這種情況,也沒法洗脫貴國軍隊的責任,等回到南邊,我一定會向貴國國王反映這件事,追究相關人等的玩忽職守!”

    金尚久哪敢反駁,只能唯唯諾諾地應下,希望王湯姆不要因此就對邊境的危局撒手不管就好。他對軍事領域只能算是一知半解,根本不敢在這種專業問題上與王湯姆爭辯,更何況這事看起來的確是本國軍方的情報工作出現了重大遺漏,也怪不得王湯姆要對此發火了。

    王湯姆其實也知道在金尚久這裡得不到什麼有效的回應,當下的局面還是只能先自行處理,沒辦法指望朝鮮人幫上什麼忙。不過這麼發作一下,也算是稍稍出了心頭的鬱悶之氣。

    王湯姆的確沒有料到清軍會這樣消極避戰,但正如他昨晚在開會時所說的那樣,目前鴨綠江畔的對峙局面,海漢可以慢慢耗下去,而已經處於集結狀態的清軍卻未必耗得起,海漢軍在這裡多待一天,對於清軍來說就可能是要多承擔一天幾萬人的日常耗費。所以王湯姆讓陸戰隊上岸之後也沒有發佈進攻命令,只讓其在江岸築起工事,靜待對方沉不住氣先動手。

    這種沉默的對峙從上午開始,一直持續到了下午,雙方仍是沒有絲毫要動手的意思,清軍只派出了少量遊騎,一直在較遠的地方游弋,卻並沒有靠近一些的意圖。而陸戰隊這邊則是全面收縮,所有人員都在部署的防線內就位備戰。

    眼見暮色將至,趴在船舷上看了一天的金尚久幾乎快要昏睡過去,他本以為來到國境線上會經歷一場激烈大戰,但萬萬沒想到原本該一見面就大打出手的雙方竟然是如此克制,甚至還不如逆流而上時清軍騎兵與聯軍戰船間的幾次小規模衝突來得刺激。不過如果換個角度來想,只來了一支艦隊就鎮住了意圖要南下入侵朝鮮的清軍,海漢軍的威力倒也由此顯露無遺了。

    除了幾艘在上游值守的戰船之外,艦隊中的其他戰船基本上都停靠到了九連城附近的江岸碼頭,而運兵船和貨船則是停靠了威化島,與這處戰場保持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如果陸上的戰事不利,陸戰隊也可以先就近撤到戰船上,再渡江到威化島轉移到運兵船上。

    王湯姆其實也等得百無聊賴,他知道清軍遲早會主動出擊,但到底要等上多久卻也無法確認。或許清軍是想等到大軍集結完畢,再一鼓作氣趕走鴨綠江上的聯軍艦隊,然後便直接渡江南下。

    “傳令,讓陸戰隊朝九連城轟幾炮,然後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王湯姆見天就快黑下來了,心中琢磨著也不能讓敵人繃著的神經鬆下來,便下令開炮示威。

    碼頭陣地與九連城之間的距離幾乎是野戰炮的極限射程,這樣的炮擊當然沒法對城防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也純粹就是要讓清軍緊張一下,順便表明己方態度罷了。

    孫丙接到這個命令,倒是立刻就懂得了王湯姆的意圖,當即便向炮兵下達了炮擊指令,對九連城進行三輪炮擊。六門小口徑野戰炮很快就完成了射角調校,然後對著九連城開了炮。

    第一輪炮擊只有一發炮彈打到了城牆上,但這個動靜顯然是讓城內的守軍變得緊張起來了,從戰船桅杆上的瞭望點可以看到城頭上人影憧憧,應該是正在調派部隊準備迎戰海漢軍的攻勢。

    經過調整後,第二輪的炮擊效果就有所提升,六發炮彈有一半打中了城牆,但也僅僅只是打中城牆而已。不過城內守軍對此的反應頗大,城頭上的幾門城防炮次第鳴響,竟然是隔空展開了反擊。只是清軍裝備的火炮都是原始的鑄鐵炮,口徑雖然比海漢軍的野戰炮大了不少,但射程卻遠遠不及,炮彈力盡之後落地彈跳數次,最後都停在了距離碼頭尚有近百米的地方。

    陸戰隊的第三輪炮擊終於有一發炮彈飛上了城頭,擊中了城牆垛口,引來守軍的一陣驚呼,不過因為相隔太遠,也看不清這一發炮彈是否有所斬獲。但清軍的反擊也隨之而來,轟隆隆一陣炮響,至少有超過十門火炮在城頭鳴響。這一輪參與反擊的火炮比先前更多,看樣子清軍也是要借此表明一下實力——我雖然沒你打得遠,但我炮比你多。

    三輪炮擊結束,孫丙這邊也沒接到新的指令,便只能到此為止了。孫丙氣鼓鼓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對炮兵們道:“兄弟們,今日天色已晚,便暫且放過他們,待明日再找他們晦氣!”

    清軍那邊倒是還不肯就此作罷,稍後又對著碼頭方向放了一通炮,算是與海漢軍鬥了個旗鼓相當。不過海漢軍這邊也不甚緊張,一是知道對方火炮射程有限,不會打到自己的陣地上,二是清軍選擇閉門不出,顯然是不敢與己方正面交戰,海漢軍的士氣已經是佔了上風。

    昏昏欲睡的金尚久看了這一場炮戰之後終於是清醒過來,然後忙不迭地對王湯姆拍了一通馬屁,稱海漢軍火力兇猛,打得清軍根本不敢出城應戰,平定遼東指日可待。王湯姆心想前半段倒也罷了,勉強算是事實,這平定遼東卻是太誇張了,把全海漢國的兵力全部集中到遼東來打仗,或許才能達到金尚久所說的“指日可待”。

    當然了,話說回來,就算有這樣的條件,海漢目前也並不打算在短時間內平定遼東,畢竟清國對朝鮮和大明所產生的軍事威脅,對海漢而言也是可以加以利用的條件之一,王湯姆還指望能在援朝行動中為海漢多撈些政治好處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4-6 11:36
第1801章 難以踰越

    天色漸暗,隔空對峙的兩軍陣地也終於恢復了平靜。孫丙帶人在距離碼頭百米左右的外圍地區點起數堆篝火,並在幾處倉庫房頂部署了哨兵,以防天黑之後有敵軍悄悄摸營。雖然清軍到目前為止都沒表現出要出城與海漢軍正面對決的跡象,但孫丙依然半點不敢大意,畢竟清軍在此地經營已久,對環境的熟悉程度遠勝初來乍到的海漢軍,說不得會採用諸如夜襲這類非常規的戰術來嘗試打開局面。

    按照正常的作戰部署,如果要求穩妥,碼頭上的部隊在夜間應該後撤到威化島才能確保安全,但王湯姆認為駐守碼頭會給予九連城的清軍更大的壓迫感,清軍不出擊就堅決不撤。不過考慮到駐守碼頭的陸戰隊兵力有限,王湯姆還是儘可能地為其提供防禦保障,將留在戰船上的兩個陸戰隊預備連也一併派到了岸上。

    除此之外,從戰船上卸下的鐵絲網也被迅速部署到了碼頭外圍。不管敵軍是步兵還是騎兵,高低縱橫交錯的鐵絲網在戰場上所發揮出來的阻攔效果從未讓人失望過。在金州的攻防對峙期,海漢便用縱深達數十米的密集鐵絲網加上拒馬,成功攔下了後金軍的數次騎兵衝擊。

    雖說清軍也不太可能在夜襲中使用大量騎兵,但海漢軍還是提前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便對手在夜間發動騎兵衝鋒,也要確保碼頭陣地能夠守住這種非常規攻勢——最起碼也要撐到艦隊的遠程火力能夠輸出為止。

    到了半夜兩點多,王湯姆被自己的警衛從睡夢中叫醒,稱哨兵發現了九連城方向有敵情。王湯姆的睡意一下便褪得乾乾淨淨,立刻起身穿衣出了船艙,臨走時沒忘記讓警衛拿上他個人專屬的望遠鏡。王湯姆帶到這個時空的私人望遠鏡有好幾幅,其中便有帶微光夜視功能的特殊型號。

    負責瞭望的哨兵所使用的望遠鏡都是軍中列裝的普通型號,當然沒有這麼特別的功能,不過先前藉著從雲層間隙中透過的月光,看到九連城左右兩邊的山林邊緣都是人影憧憧,似乎有清軍正在集結,至於九連城城門附近倒是沒有什麼動靜。哨兵不敢大意,發現狀況之後便立刻通知甲板上的軍官,然後去叫醒了正在休息的王湯姆。

    王湯姆到了甲板上之後,一邊聽取下屬的報告,一邊用望遠鏡確認遠處的狀況。果然正如哨兵發現的那樣,遠處山林裡的確是有不少人影活動,但暫時還沒有出擊的跡象。像這樣能見度不太好的夜晚,部隊要在野外山林中悄無聲息地摸黑完成集結並非易事,王湯姆估計以清軍的軍事素質,要完成這個環節所需的時間肯定短不了。

    這對於海漢軍來說自然是一個利好消息,王湯姆立刻下令,陸戰隊全部進入一級戒備,各艘戰船上的炮兵也要火速就位準備戰鬥。

    但清軍的行動效率比王湯姆預計的還要差,又等了差不多一個鐘頭,王湯姆都開始懷疑對手是不是在故弄玄虛的時候,終於見到清軍的先頭部隊從山林中慢慢摸了出來。

    或許是為了儘可能地控制聲響,清軍並沒有使用騎兵,慢慢出現在望遠鏡鏡頭裡的全是手持刀弓的步兵。如果不是先前就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跡,僅憑肉眼的確很難分辨出遠處這些藉著各種灌木樹叢充當掩護緩步前行的清軍。

    王湯姆忽然發現了清軍耽擱這麼久才發動攻擊的原因:“原來他們是在等著這些篝火熄掉啊!”

    入夜後在碼頭陣地外圍燃起的數堆篝火,這個時候已經基本上燃燒殆盡,而海漢軍目前也沒有多少可燃物再進行補充,除非是連夜將這碼頭給拆了。清軍應該就是在等著碼頭陣地外圍能見度降低,再趁勢摸過來實施偷襲。只不過他們想不到自己的行跡早早就已經暴露,這個時候再摸過來,夜襲的效果就得大打折扣了。

    碼頭陣地的陸戰隊士兵們都已經在掩體後面就位,將裝填好子彈的步槍斜靠在掩體上,等待著指揮官的命令。對於陸戰隊來說,夜間作戰其實也是他們訓練內容的一部分,只不過極少會遇到實戰,戰鬥經驗說不上豐富。

    孫丙手裡的望遠鏡幾乎就沒放下來過,儘管入夜之後氣溫已經降到有些偏涼的程度,但他額前的頭髮卻是已經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類似這樣的夜間作戰,他其實還是第一次擔任指揮官,所以不免心中會有些緊張。這種明知道不遠處正有大隊敵人緩緩逼近己方陣地,但視野中卻一無所見的錯覺,讓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唯恐錯過了下令開火殺敵的時機。

    如果是在白天交戰,海漢軍自然可以憑藉武器裝備的射程優勢拒敵於百米之外,就算敵軍派出數倍於己的兵力進行衝擊,也不過就是讓駐防碼頭陣地的陸戰隊多費些彈藥而已。但實際上以今晚的能見度,僅憑肉眼很難看到三十米之外的人或物,想要如白天作戰那樣憑藉武器優勢拉開交戰距離,就不是那麼容易能達成的了。

    以當下環境的可視距離,能清楚看到敵人的時候,對方幾乎就已經進入到碼頭陣地的防線邊緣了。儘管外圍還佈置了數層鐵絲網,但孫丙知道清軍其實也在一直嘗試著用一些手段來攻克海漢這種慣用的防禦工事,比如直接往鐵絲網上鋪木板或棉被然後迅速通過,亦或是讓攻堅的士兵背負著長臂鐵剪來剪開鐵網。

    步兵要通過鐵絲網障礙,比起必須要靠衝殺的騎兵更加容易,如果敵軍準備做得足夠充分,那麼提前佈置的鐵絲網工事頂多也就能拖個幾分鐘而已。如果駐守碼頭的陸戰隊沒能在這期間給敵人造成足夠沉重的殺傷,一旦對方突破鐵絲網之後,就基本上是面對面的血戰了。

    大約在這種令人不安的寂靜中又過去了兩炷香的時間,忽然陣地外的黑夜中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響,聽起來彷彿是一些金屬器物互相輕輕碰撞的聲音。孫丙從望遠鏡裡看到了閃動的反光,很快這些反光便越來越近,越發清晰,勾勒出一個個的人形。

    突然十幾名身披重甲的敵軍士兵就出現在了守軍的視野中,他們快步奔來,手中無一例外持有長柄大斧或大號開山刀,身上的鎧甲隨著跑動嘩嘩作響,原來這便是先前聽到的響動。

    這些沉默無聲的敵軍士兵奔至碼頭陣地前方二十來米的地方,便舉起手中的武器,向攔住去路的鐵絲網劈了下去。而在他們身後的黑暗中,正有不計其數的清軍士兵奔湧而出,朝著碼頭陣地直衝過來。看樣子清軍的夜襲戰術是要依靠這些體壯如牛身披重甲的巴牙喇戰士破開外圍的防禦工事,然後一擁而入,尋求與海漢軍近身搏殺的機會。

    不得不說清軍的戰術的確是有一定的針對性,也很清楚要如何在於海漢軍交戰時揚長避短。他們試圖利用夜色掩護,儘可能快地縮短交戰距離來尋求勝機。一旦雙方陷入貼身混戰,海漢軍的先進武器所能發揮的作用就會大打折扣,而清軍的兵力優勢則會立刻突顯出來,這也是他們唯一能夠爭取對海漢軍造成重大殺傷的機會。

    不過守在碼頭陣地上的陸戰隊當然不會對清軍的攻勢坐視不理,隨著孫丙一聲令下,槍聲四起,衝殺在最前面那些重甲巴牙喇無一遺漏都是身中數槍。哪怕他們身上所著的鎧甲十分厚重,但在當下這個交戰距離上也很難完全抵禦得住海漢步槍的射擊,當即便紛紛倒地不起。

    但這個時候已經有幾處鐵絲網被巴牙喇戰士的重武器破開了最外一層,後續湧上來的清軍迅速衝向這幾處缺口,甚至有衝在前面的清軍哇哇亂叫著直接撲向鐵絲網,用身體將其壓下去。而遠處的黑暗中陣陣弓弦聲響起,想來是清軍的弓箭手在向碼頭上進行拋射。

    守軍對於眼下的狀況也有應對的作戰方案,數枚手雷從防線後方飛出,落在了那幾處敵軍最為密集的缺口處。轟隆隆幾聲爆炸之後,頓時慘呼聲一片,混亂中也不知有多少清軍被手雷所傷。

    部署在防線上的六門野戰炮早就根據孫丙的指令換上了葡萄彈,這個時候已經對準了正在突破鐵絲網防線的敵軍,然後開火轟擊。這近距離炮擊的威力比手榴彈還要大了許多,當場便有數人被這一波葡萄彈炮轟給打成了篩子。

    這番槍炮集中火力之後,原本已經險險要被突破的幾處地方頓時被清軍的傷兵和屍體給堵住了。不過這些傷亡並未讓清軍的攻勢停滯,仍是不斷有清軍從黑暗中湧出衝向碼頭陣地,指望能夠快速突破這最後不到十丈的距離殺入碼頭陣地。

    這個時候,停泊在江岸碼頭的多艘戰船終於鳴響了艦炮。因為射角問題,這些艦炮的轟擊目標並不是正在突入海漢防線的清軍,而是其後方黑暗中尚未現身的部隊。

    在黑夜之中,這些停泊在江邊的戰船瞬間變成了固定炮台,數十門火炮次第鳴響,任是清軍頗為亡命,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免大受震撼。至於黑暗中有多少清軍被炮彈擊中,交戰雙方當下卻是完全無法確認,只是後續衝入戰場的清軍明顯就減少了許多。

    孫丙此時反倒已經鎮定下來,開打之後他彷彿一下子回到了熟悉的環境中,槍炮聲、硝煙味、喊殺聲,讓他的頭腦也變得更加清醒了。孫丙一連下達了數道命令,讓陸戰隊將火力集中到清軍在碼頭左右兩側的重點攻擊區域,同時讓預備部隊就位,隨時準備增援薄弱地段。

    陸戰隊的陣地搭建比較倉促,自然不可能有什麼棱堡、坑道、立體火力網之類的設施,基本就是用就地拆下的各種建材搭建胸牆掩體,再就是將碼頭上的各種建築都在牆上打了洞充當射擊孔。至於原本設立在各處房頂上的火力點,在遭到清軍有針對性的弓箭拋射之後,便迅速撤了下來以減少傷亡。

    當孫丙意識到場面已經控制住之後,便又再次做出調整,有意識地減輕了火力輸出的強度,讓清軍能夠有機會將火線再向前推進一段距離。等對方湧入近處的兵力達到一定規模之後,孫丙便下令火力全開殺傷敵軍。如此反覆兩三次之後,清軍指揮官大概也意識到了這道防線已經是他們無法踰越的天塹,再打下去不過是徒增傷亡罷了,最終還是選擇了鳴金收兵。

    由於能見度太差,孫丙沒有下令追擊如潮水般退去的敵軍,只是命令士兵們立刻檢查自己的軍械和彈藥狀況,作好迎接下一波戰鬥的準備。他現在無法確認清軍的攻勢究竟是到此為止,還是在遠處的黑暗中還有一論攻勢蓄勢待發,只能先做好繼續作戰的準備。

    不過清軍似乎已經放棄了繼續摸黑進攻的打算,很快便有消息傳來,清軍已經原路退回。王湯姆傳令給孫丙,讓他先安排火線上的連隊輪換消息,清點己方戰損狀況,其他的事情待天明之後再說。

    在這一波摸黑進攻中,陸戰隊方面有十一人戰死,三十餘人受傷。昨晚部署到陣地之外的幾隊哨兵,竟然只有一隊順利撤回,另外幾隊人都是未能及時回撤而導致死傷慘重。而清軍在進攻期間的弓箭拋射,也給陸戰隊造成了一定的傷亡數字。而真正與清軍正面對決的幾處交火點,反倒是沒什麼人員損失。

    這些戰損也反映了陸戰隊在排兵佈陣方面仍存在一定的漏洞,不過這個責任並非孫丙一人所造成,王湯姆執意要將陸戰隊部署在碼頭上過夜,其實就是打著用其誘敵的算盤,交戰之中風險肯定難免。好在相比敵軍的戰損,海漢這邊的情況倒是還算說得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4-6 11:38
第1802章 擋住去路

    戰鬥結束兩個多小時之後,天色便慢慢亮了起來,但空氣中的血腥味非但沒有隨著時間流逝散去,反而越發濃重。隨著視野逐漸變得清晰,駐守在碼頭上的陸戰隊也終於能看清昨晚這場短暫交鋒的戰果了。

    昨晚出擊的清軍分左右兩路向陸戰隊佔領的江岸碼頭髮動攻勢,但最終還是在海漢軍的火力打擊之下止步於碼頭之外。清軍在左右兩路其實都已經形成了突破口,甚至破除了一部分昨天臨時布下的鐵網拒馬隔離帶,只是最終還是未能與掩體後的海漢軍短兵相接。

    衝殺到近處的清軍留下的屍體,與陸戰隊陣地之間的距離就只有十來米遠,但海漢士兵眼皮子底下這些重重疊疊的屍體,也表明了清軍的攻勢的確是力竭而盡,剩下這短短十來米的距離,估計再拿幾百人來填也未必能填平了。

    而在海漢陣地的外圍,這裡的清軍屍體大多是被炮火所斃,往往是殘軀斷臂,連全屍都少。流淌到地面的大量鮮血已經開始乾涸,這勢必會給稍後的戰場清理工作帶來不小的麻煩。空中已經有鴉群盤旋,不時有烏鴉零星降到在遠處,開始享受地面上這頓新鮮出爐的“大餐”。

    王湯姆也在甲板上拿著望遠鏡觀察昨晚這場戰鬥的戰果,地面上的清軍屍體並沒有影響到他享用早餐的胃口。雖然已經穿越多年,但他還是習慣於早上吃麵包、煎蛋、牛奶這類西式早餐,儘管地處戰場,但這種特殊待遇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放下望遠鏡之後,王湯姆拿起旁邊盤中的三明治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似乎要借此來表露自己得意的心情。

    儘管昨晚戰鬥己方也有一定的傷亡,但從戰鬥過程來看,王湯姆認為陸戰隊的表現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在夜間與敵軍接戰也依然保持了高效運轉,最終的戰損比高達幾十倍。王湯姆相信即便昨晚是換了錢天敦的部隊過來守衛這處碼頭陣地,應該也不會比自己這些人馬的表現更好了。

    至於清軍會不會在白天以類似的方式再次發動攻勢,王湯姆認為這種可能性極小,昨晚的突襲中清軍至少付出了數百條人命的代價,但這已經是他們能夠做到的極致了。如果是換在白天交戰,這個數字至少還得翻上好幾倍。原因也很簡單,碼頭與九連城之間的地形平坦開闊,海漢很容易就能將武器的射程優勢充分發揮出來,清軍想將交戰距離縮短到百米之內都會難於登天,就更別說做到夜襲這樣離海漢陣地僅僅數步之遙的程度了。

    只要九連城裡的清軍指揮官沒昏頭,大概就不會選擇在白天發動大規模的攻勢,那樣只會將他們在遼東的多次戰敗經歷又重複一遍而已。聯合艦隊在江畔修築的這個碼頭陣地,就如同一根楔子牢牢地釘在了清軍前進的方向上,讓其無法順利渡江南下。

    不過王湯姆很清楚自己所率這支艦隊來到這裡的目的並非為了阻止清軍南下,而是確認清軍的集結進度和兵力部署狀況,為之後的作戰計畫提供參考。王湯姆認定清軍的作戰計畫已經在實施當中,難以在鴨綠江畔耽擱太長時間,所以必然會主動暴露實力以求將海漢艦隊驅逐出這一地區,但如果清軍真的選擇一直隱忍不戰,那王湯姆遲早也會下令主動退兵,不然海漢就很難有足夠的籌碼與朝鮮討價還價爭取更好的條件。

    但清軍昨晚派兵夜襲,一定程度上就表明了他們的耐心極為有限,這對於王湯姆排兵佈陣而言自然是一個好消息。只要清軍有動手的心思,自然可以慢慢佈局引誘其再次出擊,如昨晚將陸戰隊部署在碼頭上,其實就是有意要留給清軍發動夜襲的機會,而清軍也很配合地上了這個當。

    為了能夠更穩妥地在這個地方與清軍繼續周旋,王湯姆今天一早便把朝鮮官員金尚久送去了鴨綠江的另外一邊,讓他去義州與當地官府接洽,為聯合艦隊提供補給和民夫。雖說艦隊從江華島出發時也帶了不少補給物,但像禽蛋菜果之類的食材,自然是越新鮮越好。原本打仗時不應這麼講究,但既然擺著有這個後勤基地可用,王湯姆自然不會跟朝鮮人客氣。該讓朝鮮人出錢出力的地方,自然是要充分用起來再說。

    金尚久昨晚也被炮聲從睡夢中驚醒,然後有幸目睹了這一場短暫卻激烈的交戰,對於海漢軍的戰鬥力,他現在已經有了更為明確的認識,心中的敬畏感也隨之增加了不少。王湯姆讓他去義州那邊組織後勤,金尚久根本就沒推辭,而是一口應承下來,認為這會是朝鮮在這場戰事中貢獻力量的機會。

    對於像金尚久這樣的朝鮮官員來說,能夠為海漢效力和陞官發財這兩件事幾乎是可以劃等號的,之前他在浙江待了有大半年的時間,對此有著非常切身的感受。這次被王湯姆帶著北上鴨綠江,如果只是作為旁觀者,那從頭到尾自然是半點功勞都撈不著,但如今有了王湯姆委派的差事,那就相當於是有了表現的機會,所以會十分積極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直到中午時分,從威化島上的農戶家中徵用的數輛馬車被運到這邊的碼頭陣地,海漢軍才開始動手清理外圍的清軍屍體。由於數量太多,海漢這邊也沒打算挖坑掩埋,只是用馬車清運到百丈之外的空地上,等待清軍自行前來清理回收這些死屍。

    類似這樣的舉動,過去在遼東戰場上已經多次上演,雙方也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早期海漢軍勝利之後還會讓東江鎮的明軍去砍下頭顱,以便向朝廷請功,但自從去年東江鎮公開投靠海漢,遷回遼東之後,也就不再做這種無用功了。東江鎮雖然名義上還是大明的兵馬,但實際上已經既不聽調也不聽宣,只接受海漢的管理,保留這個編制也只是為了方便海漢在遼東行事而已,至於明廷的封賞,自然也就不再是這支海外部隊所在意的東西了。

    果然海漢這邊將幾百具屍體清運出去之後不久,九連城便第一次打開了朝向江岸的城門,十幾輛大板車魚貫而出,跟車的全是一些赤手空拳的百姓,來到堆放屍體的地方之後便將這些士兵屍體抬到板車上,然後運回城去。

    陸戰隊這邊只是全程對這個收屍的過程進行監視,並沒有打擾對方的行動。孫丙確認了對方的人手不可能再對碼頭陣地發動攻擊,便轉而將注意力放到了修補昨天被破壞的外圍防禦工事上。

    清軍昨晚付出了數百條人命的代價,嘗試突破碼頭陣地外圍的防禦工事。在今天清理完清軍屍體之後,孫丙發現昨天佈置在外圍的拒馬鐵網已經有大約三分之一的部分在戰事中被毀壞,必須要進行更換修補才行。

    好在海漢軍早就將這類常用的防禦工事實現了模塊化的部署,拒馬和纏繞其間的蛇腹式鐵網都可以快速組裝和固定,施工時間也不需要太長。為了確保碼頭陣地的防禦能夠萬無一失,孫丙在昨晚的戰鬥結束之後,便已經向王湯姆申請部署更多的防禦工事。

    當下士兵們正在陣地外圍安裝的,便是一種可以用來對抗騎兵部隊的加大號拒馬。這種拒馬由三根條形角鋼組成,將其尖銳的一頭朝上,交叉扣搭在一起,另一頭有活動的地爪釘,用錘將其固定在地面上,這樣一來,這高約一米四左右的拒馬便很難輕易移動了,拒馬之間再拉上鐵絲網,如此裡外兩層錯開位置佈置,不管騎兵還是步兵都難以衝破這樣的障礙物。而要撤離的時候,只需收起鐵網,用專用的撬棍將地爪釘起出,拆開角鋼,便能迅速拆走這些工事。

    這種拒馬已經在遼東戰場上經過實戰的檢驗,效果還是比較理想的,即便是重騎兵發動的衝鋒,也很難損毀這些結構堅固的拒馬。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十分沉重導致運輸不便,但考慮到這些大型拒馬的功能主要是用來預防騎兵突擊,份量輕了就沒那麼可靠了,指揮官們都會選擇無視這種小缺點。

    當然這種結構簡單的玩意兒其實也很容易成為敵軍效仿的對象,但像海漢這樣不惜成本使用角鋼來作為材料,包括大明在內的其他國家就很難照搬了。所以海漢軍遇到的同行和對手一般都是使用竹木結構的拒馬,在強度和耐用程度上差了不少。

    這個時代的明軍其實對拒馬的使用也頗有心得,多處邊軍都曾使用一種名叫偏廂車的戰車,到萬曆年間所出的改進版已經相當好用,每兩輛車中間設拒馬槍一架,上面固定有長槍十二支,車架上下用棉絮圍起來以防箭矢飛石,每輛車上裝載兩門弗朗基炮,六支快槍。不過這玩意兒太過沉重,每輛車重達六百斤以上,加上武器彈藥和各種備件輕鬆破千,並不適合長途跋涉的陸上行軍,對通行條件也有較高的要求,而且只能當做防禦手段,很難運用到進攻的戰鬥當中。

    而海漢軍只在近海作戰,極少深入內陸,沉重的裝備交給船舶運輸就沒太大的壓力了,只要能完成快速部署,結構牢固耐用,能達到戰術目的,對海漢軍而言便是好工具了。至於遇到使用拒馬來防衛陣地的對手,海漢當然不可能用寶貴的士兵或者戰馬去衝擊,而是直接以炮擊開路,任是多牢靠的拒馬,一炮轟過去也全都碎了。

    正是因為在軍備方面佔盡優勢,像孫丙這樣的海漢軍官才能在對壘數倍乃至數十倍於己的敵軍時毫不慌亂,因為他們很清楚敵軍很難用人命來填平雙方戰鬥力之間的差距,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清軍,在面對遠超他們能力的殺戮手段面前也只能選擇認慫,選擇閉門不戰。敵軍的這種避戰態度,也就給海漢軍帶來了更多的信心,讓他們能夠確信己方在戰場上的主動權和由此帶來的戰略優勢。

    孫丙沒辦法猜測到清軍會在什麼時候再次發動攻勢,但他知道即便清軍加大攻擊力度,也很難攻克這個小小的碼頭陣地。按照他個人的估算,清軍如果出動的兵力在五千以下,基本上都難以真正威脅到這個陣地,但如果出動更多的部隊,相對狹窄的攻擊面又難以讓其充分將兵力鋪開,擠在一起的軍隊只會成為江面戰船的炮擊靶子罷了。

    如果能夠有部隊進行輪換駐守,孫丙甚至覺得這裡完全可以像當初海漢軍打旅順一樣,成為打入清國控制區的又一處釘子陣地,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上司似乎另有想法,因為這次北上的時候,陸上戰鬥力最強的特戰獨立團根本就沒一同出征,而是繼續駐留在江華島那邊,顯然現階段還並沒有在鴨綠江畔長期駐紮的打算。

    不過只要當下有仗打,孫丙也不想去琢磨太多與戰場無關的事情,王湯姆下令要他加固陣地,他便會竭盡所能將這處地方變成敵軍難以攻克的堡壘。

    海漢所作出的這種姿態無疑會讓九連城裡的清軍逐漸變得焦慮,他們的目標本該是鴨綠江另一側已經洗乾淨脖子的朝鮮國,而不是這群突然出現在眼皮子底下的不速之客。昨晚的嘗試會讓清軍意識到想要將他們輕易放棄的這處碼頭再奪回去,所需付出的代價恐怕會讓他們難以承受。

    至於接下來是繼續對峙還是另行設法攻打碼頭,亦或是繞路南下攻打朝鮮,不管哪一個選擇都會讓清軍指揮官大感頭疼,因為海漢這個強大的對手擋在了他們的去路上,即便是繞過這個地方另行渡江點,也無法徹底擺脫海漢的軍事威脅。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1:15
第1803章 交換條件

  “我國海軍艦隊在昨天已經抵達九連城地區,並且在夜間擊退了清軍的一次猛烈攻勢,當場擊斃的清軍超過三百人,目前已由貴國特使金尚久大人檢驗了戰果,希望這個消息能讓國王陛下感到寬心。”錢天敦對坐在對面的金尚憲說道:“也希望金大人能感受到我國援助朝鮮國的誠意和決心!”

  金尚憲連忙應道:“貴國將士奮勇殺敵,本官敬佩之至,若是還有什麼需要本國出力之處,還請錢將軍明示,本官一定傾力配合!”

  對於海漢軍在抵達江華島之後所表現出來的不滿情緒,金尚憲其實是很緊張的,主戰派目前能在朝鮮國內官場上佔據大勢,一定程度上就是得益於金尚憲一直鼓吹海漢無敵論,認為只要將海漢救兵搬來,朝鮮就有望擊退來自清國的入侵。但如果海漢軍因為對朝鮮的備戰工作不滿而放棄提供軍事援助,那朝鮮的處境就將會非常危險,而且以他為首的主戰派官員極有可能會為朝鮮的戰敗背鍋,到時候不管是國王下旨治罪,還是交給清軍當替罪羊,下場肯定都會極為悲慘。

  金尚憲自然不想以這樣的方式被淘汰出局,所以他必須確保海漢軍在朝鮮作戰期間的要求都儘可能地得到滿足,並且會出兵對清軍實施有效打擊。只要海漢別對朝鮮面臨的危機袖手旁觀,那現在向其付出一些金錢、物資和人力,在金尚憲看來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交換條件。

  所以最近這幾天金尚憲幾乎都待在江華島上,每天親自到港口工地監督施工進展,順便也跟號稱海漢第一名將的錢天敦套套近乎。他可是聽說錢天敦所率的這支部隊便是海漢軍中首屈一指的王牌部隊,雖然尚在江華島上沒有隨艦隊一起出征鴨綠江,但這並不妨礙金尚憲嘗試從錢天敦這裡獲得一些第一手的信息。

  或許是看在金尚憲如此努力的份上,今天一來到港口,錢天敦便給了他這樣一個好消息,讓他頓時激動不已。這個消息帶回京城稟告給國王之後,想必會在朝野上下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支持者,而崔鳴吉之流鼓吹應與清國通過和談來解決紛爭的官員,這下總該乖乖閉嘴了吧。

  當然了,跟海漢人斷斷續續打了一年的交道,金尚憲也知道這些人非常現實,要請他們援助朝鮮就得拿真金白銀說話。昨晚進行的戰鬥,消息今早就傳到江華島,想必也是動用了海漢獨有的千里傳信秘術,顯然是有向朝鮮邀功的意味,與其等對方提要求,金尚憲覺得倒不如自己主動一些,以贏得錢天敦的好感。

  錢天敦點點頭道:“金大人能表現出這麼積極的態度,我很欣慰,如果貴國上下都能以如此態度與我軍合作,那想必我們合力戰勝清軍也是有可能的……”

  錢天敦說到這裡話鋒一轉道:“……但是,貴國似乎有些官員並不希望得到我軍的援助,甚至有意對我軍隱瞞了重要的軍事情報,實在可惡!”

  金尚憲嚇了一跳,連忙應道:“本官並不知曉有這種事情,錢將軍可否說得再清楚一些?”

  錢天敦道:“貴國在義州的邊軍理應注意到了清軍前段時間在鴨綠江上游的集結動向,然而在我軍抵達江華島休整的幾天裡,貴國軍方並沒有向我軍提供相關的消息,以至於我軍在前往九連城的時候險些中伏。我們認為這要麼是貴國邊軍的重大疏漏,要麼是有人故意向我軍隱瞞了這部分信息。總之不管是哪一種,我都需要貴國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金尚憲心頭大震,他根本沒想到北方邊境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更沒聽說軍方有隱瞞消息這種操作。事實上朝鮮國向海漢提出求援,正是因為察覺到了清軍有某些南下入侵的前兆,但他作為朝廷重臣當然也看過軍方的報告,的確沒有提及九連城這個位置,因此錢天敦的指責倒也不是隨口胡說。

  金尚憲連忙解釋道:“錢將軍莫急,其間必有誤會……或許我國邊軍早先回報軍情的時候,清軍尚未在那九連城開始集結……”

  “清軍在當地修了規模不小的碼頭,據王將軍說,比江華島這港口規模還大得多,那就不是三五天就能完工的。而且那個位置在威化島上就能看到,貴國邊軍只要眼睛沒瞎,早就應該發現清軍的動向了。”錢天敦不等金尚憲把話說完,就給出了自己掌握的證據。當然了,這些情況都是來自於前線所發回的電報,錢天敦完全能從電報中體會到王湯姆的憤怒,並且很好地將這種情緒傳達給了金尚憲。

  金尚憲張著嘴,不知道要如何辯解錢天敦所說的情況才好,如果這是北方邊境發生的實際情況,那這義州當地的邊軍將領不止有過失之罪,簡直就是該殺頭了。如此重要的軍情沒有及時回報給朝廷,而是等海漢軍到了當地之後才自行發現,這也難怪海漢將領會大發雷霆了。

  不過金尚憲好歹也在官場上打滾了幾十年,很快就反應過來,試圖先將話題轉移開:“貴軍昨晚與清軍交戰一場,想必也有抓獲到俘虜,不知是否審出了清軍的兵力部署狀況?”

  錢天敦也察覺到了金尚憲的意圖,微微搖了搖頭道:“抓獲的俘虜都是普通士兵,能供出的情報非常有限,沒有太大的價值。”

  這話倒不是搪塞金尚憲,海漢在昨晚的交鋒之後,的確是抓到了數名因為受傷而無法脫離戰場返回清軍陣營的俘虜人員,但這些底層士兵所知道的軍情的確非常有限,並未能給海漢提供多少比較有價值的情報。

  海漢最關心的當然就是清軍的集結進度、兵力、指揮官、行動計畫等等,但這些士兵基本上都沒有受過正統教育,根本就不太能識數,形容兵力就只能用“很多個牛錄”這類模糊的形容。而作戰計畫這類高級軍事機密,普通士兵更是接觸不到,根本不知道大軍打算何日渡江南下進入朝鮮。

  唯一一條比較有價值的信息,是一名俘虜招供稱目前還沒聽說皇太極抵達九連城,而當前九連城的最高指揮官是阿濟格——正是去年在金州戰役中吃了好幾次敗仗的多羅武英郡王閣下。

  這似乎也能很好地解釋為何清軍在發現聯合艦隊進入鴨綠江之後沒有採取正面抵抗,而是一路退讓,甚至連九連城江畔的碼頭都拱手相讓,沒有採取行動抵抗海漢軍登陸。阿濟格應該是去年在遼東被打出了心理陰影,所以這次在鴨綠江畔再次遭遇,雖然清軍兵力佔優且坐擁主場之利,依然不敢在正面戰場上挑戰海漢軍。當然這也在無形中為海漢軍省去了不少麻煩,不急不慢地利用了清軍修建的碼頭構築了陣地。

  而清軍大概也沒料想到海漢軍竟然就此留下不走了,心急之下組織了一次夜襲,但效果並不理想,用數百條人命試探出了這處陣地的防禦強度並非輕易能夠攻破。

  不過俘虜所招供的信息是否準確,也依然還是要打個問號。截止目前,九連城的清軍都沒有擺開陣勢亮明旗號,海漢軍暫時也沒有別的途徑去證實俘虜的供詞是否屬實。但如果真是老對手阿濟格在指揮九連城的清軍,那自然是讓海漢一方又多了幾分心理優勢。

  錢天敦沒有將阿濟格相關的消息告知金尚憲,因為當下是要向他追究朝鮮邊軍失職的責任,而不是節外生枝拉到別的話題上,讓其逃過這個環節。

  錢天敦繼續說道:“關於貴國邊軍的失職,我希望金大人能夠盡快查明真相,畢竟當下在前線作戰的是我國的軍隊,如果因為情報的缺失而導致不必要的戰損,那我想這應該是我們兩國都不願意見到的狀況!”

  “是是是,錢將軍說得有理!”金尚憲趕緊應聲道:“本官稍後便遣派信使回漢城,將此事告知國王陛下,犯事之人不管其官階背景如何,定當重處!”

  錢天敦道:“我看義州當地的軍事主官也應該調整一下了,起碼要找一位金大人能信得過的人選,這樣我們在前線打仗,也不會擔心背後遭人算計。金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金尚憲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這倒是扶持自己人的好機會,換一位聽命於自己的武將去往義州前線坐鎮,既可以更好地配合海漢軍的行動,又能比較容易獲得戰功,正是一舉兩得。

  金尚憲連忙應道:“錢將軍所言極是,此事也須加緊辦理,本官會親自督促。”

  金尚憲回應完突然意識到,這明顯是錢天敦故意給自己遞了一個梯子,好讓自己從這個看似不太妙的狀況中獲益。但對方主動給出這樣的好處,顯然不會是白做人情的,金尚憲便隨即報之以李道:“除了換將之事,不知道我國還可以在前線為貴國軍隊提供哪些支持?”

  錢天敦點點頭道:“既然金大人主動問起,那我就說一下。目前在鴨綠江作戰的聯軍艦隊約有兩千多將士,我們希望義州當地能夠在後勤保障方面更積極主動一些,為他們提供更多的物資,以保障他們的戰鬥力。另外我國在貴國國境線的作戰開支非常大,也希望貴國能夠合理承擔一部分軍費,這樣我們兩國的軍事合作才能長期堅持下去,金大人覺得如何?”

  金尚憲焉能聽不懂錢天敦話裡的意思,這就是擺明要向朝鮮伸手要錢要糧了。所謂“合理承擔”,恐怕不拿出一個夠份量的數目,就難以滿足海漢人的胃口。但如今海漢已經與清軍接戰,如果朝鮮不答應要求,人家拍拍屁股就可以從鴨綠江和江華島撤走部隊,剩下的爛攤子就得朝鮮自己來承擔了。

  不過金尚憲主張請海漢出兵來朝鮮抗擊清軍,自然也是料到了海漢會對此索取報酬,當下便點頭應道:“錢將軍所說的條件很合理,本官會建議朝廷對義州的安排作出調整,讓當地官府儘可能配合貴國軍隊的需求。至於軍費一事,不知道錢將軍覺得由我國承擔多少合適?”

  關於這個問題,錢天敦和王湯姆早就在來朝鮮的途中商量好了說辭,當下伸出一個巴掌在金尚憲面前晃了晃道:“我們兩國五五開就好,這樣不過分吧?”

  金尚憲看到錢天敦的手勢嚇了一跳,還以為錢天敦會喊出五千兩黃金的高價,畢竟請他們出兵就花掉了兩千兩黃金,這後續的開銷應該也低不了。不過海漢人主動提出了軍費五五開,這似乎要比他事前預計的狀況好多了。

  “一國負擔一半嗎?這樣倒是很合理。”金尚憲撚鬚應道。

  錢天敦見金尚憲表了態,便繼續說道:“早前貴國出兩千兩黃金請我國出兵,當時就已經跟貴國使者解釋過這筆軍費的核算方式,現在再給金大人作下說明。按照這次我國派來朝鮮的部隊規模來計,每天的基本消耗折算成軍費大概是一百兩黃金,所以收取了貴國兩千兩黃金作為開拔費用,但從三亞到江華島的行軍基本就已經用完這筆軍費了。至於戰時狀態,每天的軍費開支大約會是普通狀態的四到五倍,我們雙方各負擔一半,那貴國負擔的部分就按每天兩百兩黃金計算好了。從我們抵達江華島當天算起,半個月結算一次好了,希望貴國能在十天內再向我軍支付三千兩黃金。”

  金尚憲一激動差點把手裡的鬍子給掐斷,結結巴巴地問道:“三……三千兩黃金?半個月?”

  “對啊!還請貴國及時支付,以免我軍因為軍費不足而無法繼續作戰。”錢天敦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金尚憲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海漢人的心狠手辣,這個數字可遠遠超過了他事前的估算。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05
第1804章 受制於人

    朝鮮國並不是一個富有的國家,甚至還比不了安南這種近年來靠著進出口和海洋貿易迅速積累財富的南海國家,要想跟清國這樣的大塊頭打一場全面戰爭,那就得先做好將國庫清空的準備。而鼓吹向海漢求援的金尚憲當然也知道搬救兵會有不小的花銷,但想想可以儘量避免本國軍隊無謂的死傷,並且能夠在戰場上爭取到主動,這錢花得應該也還算值當。只是金尚憲所估算的價位比起海漢的開價,相差實在是有點大,大到他自己都覺得難以接受。

    早先李希在三亞花了兩千兩黃金才說動海漢出兵,這筆錢對朝鮮而言已經不是小數目了,不過咬咬牙倒也能夠承擔下來。而後續的費用,金尚憲覺得頂多再掏個四五千兩黃金,應該就能滿足海漢的胃口了,但現在看來自己還是把對方想得太簡單了。

    半個月三千兩黃金,這還是對方口口聲聲照顧盟友才會給出的對半打折價。可僅僅半個月能夠解決戰鬥嗎?即便是不遺餘力在朝鮮國內鼓吹海漢軍戰鬥力的金尚憲也沒有這麼樂觀,在他看來能用兩到三個月的時間逼退清軍,就已經算是非常理想的結果了。畢竟海漢人去年在金州與當時的後金軍交鋒,也是前前後後戰鬥了數月才讓局面穩定下來。

    如果按照海漢人的開價,朝鮮國每個月將會為這場戰事向海漢軍支付六千兩黃金作為軍費,這已經是一個會令朝鮮相當肉疼的數字了,如果戰事持續的時間長一些,這筆開銷就足以讓國家陷入到破產邊緣了。金尚憲在這一刻心思不禁有些動搖,開始懷疑自己堅持讓海漢出兵來援救朝鮮的主張是否正確。

    不過下一刻錢天敦的話就讓他打消了這種自我懷疑:“當然如果貴國覺得我軍的行動不值這個價錢,可以自行應付清軍接下來的攻勢,那我軍會盡快離開朝鮮,把戰場讓給貴國軍隊自行處理。”

    “本官絕無此意!”金尚憲聽到這話就顧不上再考慮價錢高低的問題了,海漢軍要是撤了,朝鮮就得獨力應對數萬清軍的入侵,而到時候等待主戰派的必然會是一連串的敗仗,以及被推出去當作戰爭失敗的替罪羊。不管是為了這個國家著想還是為了自己考慮,他都必須要把海漢軍留在朝鮮才行。

    但朝鮮目前的財政狀況,金尚憲作為朝廷重臣也是大致有數的,國庫裡也要一次再拿出三千兩黃金都已經十分困難了,甚至可能需要從地方調撥黃金儲備才能勉強湊出來這個數目。至於後續,恐怕僅僅只靠國庫和地方官庫已經男阿姨危機,得想別的辦法才行了。

    “那貴國是有什麼困難嗎?”錢天敦見金尚憲表情為難,又一直不肯定應下自己的開價,當然能猜測到對方如此猶豫的原因,便故意詢問了一句。

    金尚憲乾咳一聲道:“不瞞將軍,其實本國財力有限,恐怕很難長期以這樣的方式給貴國軍隊提供軍費……您看是不是能換種方式,比如由本國提供糧食和其他補給?”

    錢天敦臉色一沉道:“剛才不是已經跟金大人解釋過,這軍費是軍費,補給是補給,各是姨媽事。我們總不能給士兵們發米發麵充當軍餉吧?總不能給國內的兵工廠一堆蔬果換槍炮彈藥吧?金大人,打仗不但要死人,而且是要花很多很多錢的,這個道理金大人不會不明白吧?”

    這個道理金尚憲怎麼可能不明白,但以朝鮮的財政狀況,他又不可能在錢天敦面前誇下海口,不然到時候拿不出錢來,這個漏子只會越捅越大。可是不答應下來,錢天敦這邊又威脅說到時候沒錢就撤軍,這種狀況對朝鮮來說也同樣是絕境。

    金尚憲忽然發現,要應付海漢人似乎也不會比應付清國容易多少,如果說清國是打算入侵朝鮮之後明搶,那麼海漢人這種逼著朝鮮出錢出糧的做法或許就算是暗奪了。而且這個錢還不能不拿,海漢軍已經在邊境線上與清軍開戰,這筆帳清軍自然會全部算在朝鮮頭上,要是海漢撒手不管了,那前期投入的金錢和資源全部泡湯不說,想保住的國土、財富、權力也依然還是會被清軍奪走。

    金尚憲當然不會懂得什麼是沉沒成本,但他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不能放手,必須要想辦法拯救這個國家,順帶也拯救自己和那些附庸自己的人。哪怕為此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如今也已經回不了頭了,只能繼續順著當下的方嚮往前走了。要讓海漢軍繼續在前線作戰,眼下就必須得先通過錢天敦這一關,儘可能地讓其滿意。

    金尚憲站起身來,對錢天敦拱手一躬道:“錢將軍,請您給我國指點一條明路,朝鮮上下一定都會感激不盡!”

    錢天敦擺擺手道:“指點說不上,不過貴國如果真是財政方面有些困難,那我倒是可以給金大人出個主意。”

    金尚憲一聽有戲,連忙應道:“願聞其詳。”

    錢天敦道:“說起來也很簡單,貴國國庫雖然沒多少錢了,但想必還有很多財富藏在民間,金大人只要朝這個方向想想辦法,相信應該不難為接下來的戰事籌集到軍費。”

    金尚憲道:“但若是突然加重稅賦,只怕民怨沸騰,搞不好清軍還沒打過來,國內就先亂了!”

    錢天敦道:“你們眼睛不要光盯著百姓啊!朝鮮國最有錢的是普通百姓嗎?當然不是,金大人應該很清楚哪些族群才是最有錢的,盯著他們就行了。”

    金尚憲依然很是為難:“但這些有錢的階層往往同時也會有勢,要動人家產就會惹來大量糾紛,同樣容易讓國家變得混亂啊!”

    錢天敦見金尚憲還沒理解到自己的意圖,只好說得更為直白:“金大人,朝鮮國內有哪些人跟你不對路的,就趁著這個時候辦了吧!該搞大清洗的時候,可別心慈手軟!”

    金尚憲心頭巨震,這才明白了錢天敦所說的從民間搞錢意味著什麼——海漢人是希望自己趁著這個機會,在朝鮮國內清洗排除官場和民間的異己,並且將由此所獲的收益用作支付給海漢的軍費。

    要說金尚憲在朝鮮國內的異己,那自然就是以崔鳴吉為首的主和派了。除了一部分朝中官員之外,主和派背後還有大量來自朝鮮北方的地主階層,因為清軍一旦度過鴨綠江南下,首先遭殃的便是這些地區的有錢人,他們自然不願跟清軍拚個魚死網破,而寄希望於通過遊說朝廷高官來改變國家對於這場戰爭的態度。

    而主戰派金尚憲背後的金主大多來自南方地區的忠清道、全羅道、慶尚道,清軍即便南下也一時半會打不到這些地方,因此來自南方的官員、地主和商人大多會贊同金尚憲的意見,認為朝鮮國應該與清軍抗爭到底,而不是臣服於這些東北蠻子。

    金尚憲剛才也考慮過向民間募集籌款,南方或許還會有一些大商人大地主樂意捐助,但北方估計就很難靠自願的方式籌到軍費了。而錢天敦的提議,便是要金尚憲果斷向異己分子下手,直接通過罰沒手段而非徵稅募款的傳統方式來快速籌集海漢所需的軍費。

    這樣做除了錢來得快之外,還有一個金尚憲也無法忽視的好處,那就是可以趁機掃除國內官場上的政敵,然後安插自己一派的官員接管這些位子。凡是不願意掏腰包合作的,金尚憲都可以羅織一些罪名將其官職拿下,雖然這勢必還是會召來反抗和控訴,但相比滅國的風險,相信國王陛下最終還是會站在主戰派一邊。

    不過當下就是還缺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義去做這件事,金尚憲至少得先得到國王的授權,能夠對國內官員的升降調除行使管理權,對民間的不合作人員實施強制手段,這樣才能達成錢天敦所說的那種局面。但這麼做最終會惹出多大的亂子,自己是否能夠駕馭得了這樣的局面,金尚憲當下卻是半點把握都沒有。

    錢天敦看金尚憲臉色陰晴不定,心知他還難以下定決心,當下又給他出了一個主意:“義州邊軍的過失,金大人可以想辦法做做文章,把事情弄得越大越好。我軍也會儘量配合金大人的行動,讓國王陛下意識到誰才是最靠得住的大臣!”

    以義州邊軍的過失為契機,讓金尚憲在朝鮮國內搞政治清洗,這個主意倒不是錢天敦琢磨出來的,而是前線的王湯姆想出來的,通過電報告知了錢天敦。不過豐富這些細節,說服金尚憲接受這個建議,就基本是靠錢天敦自己的發揮了。

    金尚憲忽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在官場上打滾的經驗竟然還不如一名海漢武將,這種政治陰謀勾劃得可謂極為完整,而且海漢人將自己的影響力看得很明白,所有這些手段和步驟都具有極佳的可行性。要論玩政治,朝鮮與海漢的差距似乎一點也不亞於軍事領域。

    金尚憲在心裡默默權衡了一下得失利弊,他不得不承認錢天敦所提出的這套方案是當下最有希望能夠拯救局勢的辦法了,而且的確對自己所領導的主戰派有著諸多好處。如果不把這個時機用來打擊政敵,那的確是有點浪費機會了,要是運用得當,一年半載之後朝鮮官場上應該就不會再有太多惱人的雜音了。

    “錢將軍指點得極是,本官在這裡先代朝鮮國謝過將軍!”金尚憲當下不再猶豫,便朝著錢天敦深深一躬,錢天敦當下也拱手還禮。

    金尚憲施禮之後抬起頭來,與錢天敦目光相交,兩人都知道這次的合作會從彼此手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大家各取所需,心照不宣。當然了,這次的合作會給朝鮮國內造成的波瀾,也不會比清軍入侵的影響小多少,需要金尚憲小心處理的問題後面還有一大把。不過金尚憲在朝鮮官場威望極高,本身就是一呼百應的人物,接下來的事情也不是他一個人單打獨鬥,能有多少收效就看他自己如何去運作了。

    錢天敦送走心事重重的金尚憲之後,立刻給前線的王湯姆發了一封電報,告知江華島這邊的談判進展。

    海漢對於朝鮮的野心可不僅僅只是開埠通商或是劃地建港而已,既然朝鮮主動邀請海漢駐軍了,那勝利堡也想趁著這個時機,逐步加大海漢在朝鮮朝野的影響力。除了替朝鮮穩住外部軍事壓力之外,還有一項必須要做的重要工作便是扶持親海漢的官員上位。

    從朝鮮國的情況來分析,金尚憲領導的主戰派無疑是天然親海漢的政治派系,對其加以扶持,就可以換得更多對海漢有利的政治條件,比如說讓朝鮮國償付天價的軍費開支便是海漢的收穫之一。

    錢天敦這邊給金尚憲開出的價錢也是經過了仔細的計算,就是要讓朝鮮國的財政堪堪負擔不起,這樣才能說動金尚憲清洗國內的異己,以此手段籌集資金來支付海漢軍費。而金尚憲在這個過程中能夠鞏固自己的影響力,安插更多聽命於自己的官員到各地任職,可謂好處多多,自然也就有了與海漢合作謀事的動力。

    至於前線的海漢軍如何配合金尚憲行事,錢天敦當下沒有細說,但初步的計畫是已經有了,與其說是配合金尚憲,倒不如反過來形容更為合適。王湯姆打算在合適的時候便撤離鴨綠江,先放部分清軍南下,然後金尚憲在國內便能以失職失守的罪名,對北方邊境附近地區的文武官員展開清算,進而把國內官場上的主和派官員和北方民間的諸多關聯人員一併拉下水。等金尚憲把這些人的私產查抄完畢,便能有錢支付給海漢了,然後海漢再發力打擊清軍挽回局勢,為金尚憲的清洗活動造勢。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05
第1805章 海軍基地

    海漢策劃的這個方案如果能夠完美得以實施,那金尚憲領導的主戰派就將會成為朝鮮官場上的主要勢力,將議和的聲音統統壓下去,而朝鮮的政治主張也會隨之朝著對海漢更有利的方向發展。海漢收錢,金尚憲掌權,雙方各自得利,看起來的確是一樁極好的交易。

    不過對於海漢而言有一個極大的考驗,那就是必須要控制住朝鮮半島的戰勝局面,既要放清軍進朝鮮以脅迫其聽從自己的安排調遣,又不能讓其在朝鮮境內為所欲為以免朝鮮人扛不住就直接降了,必要的時候還得擊退其攻勢,以確保金尚憲在朝廷能夠樹立起足夠的權威。

    這就跟海漢決定援助朝鮮時的最初構想完全不一樣了,當時國防部認為處理朝鮮問題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即朝鮮在清軍的攻勢之下一擊即潰,如歷史上那樣迅速敗退到漢城一線。最遭的情況,海漢大概只來得及將其王公大臣們接應出來成立流亡政府,如果戰局稍好一些,或許能夠依託漢江建立防線與清軍形成對峙。

    但海漢軍實際上是趕在了清軍動手之前抵達朝鮮,就有了更為充分的緩衝時間來安排應對策略,可以從這亂局中謀求更大的利益。只是如此一來,來到朝鮮半島的海漢軍就得冒更大的風險,與清軍進行長時間的周旋和交戰。

    王湯姆對於錢天敦在江華島所取得的進展也非常滿意,局面正朝著他所計畫的方向發展,不過他不打算再向目前佔領的九連城江畔增兵,而是準備在清軍的下一波攻勢之後,便主動撤離這一地區,把南下的通道讓出來,看看清軍是否會毫無顧忌地選擇入侵朝鮮。

    但對於王湯姆來說,目前還有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那就是聯合艦隊的駐防地。就地形環境而言,鴨綠江流域並不是一個理想的選擇,這裡江面比較狹窄,而且也沒有天然港灣可以加以利用,一旦開戰,整個鴨綠江流域都是清軍的攻擊範圍,將艦隊基地設在這裡實在不甚理想。

    事實上朝鮮半島西北海岸就沒有一處真能達到王湯姆要求的候選地點,而海漢的作戰計畫又必須要在靠近鴨綠江這個關鍵地域的地方有一處海軍基地,所以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鴨綠江口以南大約六十海里的大同江入海口作為艦隊的長期駐防地。

    不過艦隊北上時王湯姆曾派船去探過那處地方,目前還是一片荒蕪,想要開發建設海軍基地,所需進行的工程量也著實不小。雖然已經向朝鮮方面提交了修建海港的意見,但以朝鮮人的辦事效率,王湯姆很擔心等到戰事結束都未必能看到這個港口動工。所以先前他也特地叮囑了錢天敦,將這個港口的修建及長期使用都作為與朝鮮人交易的條件重點提出,一定要催促對方盡快辦理此事。

    錢天敦雖然也把這事交代給了金尚憲,但鑑於金尚憲目前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過繁雜,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安排在當地為海漢艦隊修築一處真正的專用港口和配套的基地設施,這事恐怕沒人能說得清楚。這種時候海漢將領們不禁就懷念起了本國的運作效率,只要執委會做出了決定,並且確定了任務的優先級,那麼開工的速度就不會超過五天。但他們初到江華島的時候就已經向朝鮮人提出了這一點,現在錢天敦又明確強調了一次,卻依然無法得到一個確切的安排。

    九連城的清軍在夜襲中吃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敗仗之後,便再次陷入了沉默,沒有再派兵出戰。不過王湯姆也注意到九連城外重新開始出現了清軍騎兵的身影,但都隔得比較遠,沒有表現出發動攻擊的打算。不過岸上駐防的陸戰隊對此可不敢大意,各個哨位都有人拿著望遠鏡一直關注著敵方的動向。

    之前的夜襲中,陸戰隊部署在陣地之外隱蔽監視的幾名哨兵幾乎被一網打盡,說明陸戰隊在這種陌生環境中依然還是不夠適應,哨兵的藏身方式並沒有瞞過敵軍,所以王湯姆已經調整了策略,不再將哨兵派到陣地之外,而是加強了碼頭陣地和戰船上的監視力度。

    至於夜間的防禦,王湯姆也沒有放棄陣地外圍地帶,命工兵在入夜後到距離碼頭陣地大約百米的地方部署了數道用細線所做的絆索,細線的一端便是埋在砂土中的地雷。這種部署的目的主要是為了預警,所以不用埋設太多地雷,每一顆地雷的引信都可連接數條絆索,只要掛到其中一條便能引發爆炸,幾顆地雷引出的絆索就可以覆蓋大片區域了。

    這樣的預警手段對清軍來說自然是新事物,根本料想不到在地面會有這樣的機關,如果再想摸黑來搞偷襲碼頭陣地,那九成九會中招。

    派去義州催糧的金尚久並不順利,義州治所與九連城之間實際上就只隔著一個威化島,直線距離不過十來裡,王湯姆派船將他送到當地,原本以為半天時間就足夠了,沒想到直到天黑之後才從當地返回,而且帶回來的東西極其有限,只有不到兩千斤糧食和少量畜禽蔬果,即便是用寒酸來形容也不為過。

    “金大人辛苦了。”王湯姆看過金尚久交上來的清單之後,倒也沒發火,只是淡淡地感謝了一句。

    但金尚久與王湯姆已經相處數日,何嘗看不出這位大爺對於自己的工作成果非常不滿,當下趕忙解釋道:“王將軍,義州本地的糧庫儲糧不多,急切之下只能湊出這些物資,在下已經命人在義州收購糧食,相信過幾日便會有消息了!”

    王湯姆道:“是嗎?貴國大戰在即,前線的糧倉居然沒有準備足夠的糧食,我想請教一下金大人,貴國是故意這麼做,準備在清軍入侵之後餓死他們嗎?”

    “這……”金尚久當然聽得出王湯姆這話並非是在跟自己說笑,而是責備朝鮮方面備戰不力。說實話從義州徵募到的糧草的確太少,與他自己的預期也有著較大的差距,但當時他並沒有多想,只是催促當地官員儘量再多組織一些糧草運到前線。不過此時聽王湯姆這麼一說,金尚久也覺得這事情有點說不過去——身為邊陲治所,邊軍駐地,怎麼存糧會如此至少,這顯然是一個不合理的狀況。

    王湯姆接著又道:“金大人難道不覺得,這義州距離九連城這麼近,既沒有發現清軍在修建渡江的碼頭,又沒有足夠的糧食儲備,這兩件事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嗎?我懷疑有人在故意做出這樣的安排,目的是阻撓我軍協助貴國抵抗清軍!”

    金尚久沒敢立刻應聲,王湯姆所說的這種可能如果是真實存在的,那可能就會牽扯到不少官場上的人物,並且說不好背後就有什麼自己動不了的大人物。朝鮮國內反戰的聲音是一直存在的,也有一部分官員認為大明已經靠不住了,應該審時度勢,投靠強鄰免去戰禍才對。

    當然了,金尚久肯定是站在主戰派一邊的,否則他也不會被委任為軍事觀察員隨聯軍艦隊一起來到前線了。但這種事要讓他出頭去查明由來,他還是會覺得自己的份量有些不夠,搞不好還會惹禍上身。

    王湯姆似乎料到了他的想法,繼續勸道:“金大人如果覺得不好辦,我看可以這樣,你馬上寫一份報告,說明義州這邊的情況,明天一早就安排船送到南邊去,比走陸路更快。相信朝堂上的大人物們知道前線的狀況之後,應該就會給出一個明確的處理意見了。”

    金尚久道:“在下去義州只待了大半天,見聞有限,萬一冤枉了當地官員怎麼辦?”

    王湯姆道:“冤枉?義州這幫官員要麼是通敵,要麼是嚴重失職,就這兩種可能,你覺得冤枉了他們,那你能想到什麼洗清他們罪名的辦法?金大人,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如果我軍在與清國作戰的過程中處於不利位置,最先倒霉的可不是我們海漢,而是你的國家!”

    金尚久嚥了一口唾沫,意識到王湯姆所說的確有道理,海漢軍如果覺得戰局不利還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朝鮮能撤嗎?

    王湯姆繼續勸說道:“其實關於義州的情況,我們已經通知了金尚憲大人,他近期必然會有所行動,如果金大人願意提供一些助力,那想必就更能事半功倍了。”

    金尚久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事的走向其實並不會因為自己的選擇而發生改變,海漢人已經和金尚憲做好了安排,自己提供情報與否,頂多能影響到這事的發展速度罷了。當然如果配合海漢人行事,應當就能給金尚憲留一個好印象,說不定日後的陞遷機會也會由此而來。

    “好,那在下這便去寫奏摺!”金尚久這次作出決定還算是果斷。

    王湯姆臉色終於有些了些許笑意:“金大人是聰明人,我覺得我們今後的合作會很愉快!”

    金尚久的奏摺送到後方之後,會被金尚憲怎麼加以利用大做文章,那就不是王湯姆現在需要操心的問題了。但他的確需要朝鮮人的辦事效率高點再高點,否則艦隊撤離鴨綠江之後,在這附近就缺乏一個支撐點了。

    翌日,一艘隸屬於福建水師的福船調頭南下離開了這裡。王湯姆不想讓自己的艦隊主力去執行送信這類初級任務,便交給了許裕拙的部隊。

    碼頭陣地與九連城的無聲對峙繼續進行,王湯姆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金州地峽的戰場上一般,在那裡的海漢軍與清軍也是陷入了長期對峙的狀態。阿濟格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與海漢再硬碰硬了,一點要出戰的跡象都沒有。而王湯姆對此也並不著急,他需要爭取更多的時間讓後方有所行動,最好是做好開戰準備之後,他再率艦隊撤離這個地區。

    返回京城的金尚憲也沒有閒著,按照錢天敦的指點,金尚憲開始利用手上的力量,鼓吹海漢軍在義州取得的戰績,以及義州邊軍在此期間表現出來的置身事外。金尚憲向國王李倧進言,邊軍的失職狀況非常嚴重,必須要盡快對邊軍將領和義州當地官員作出調整,否則可能會導致邊防潰敗。

    另一方面金尚憲也沒忘了錢天敦再三提出的要求,趕緊蒐羅了一批工匠送去江華島,由海漢人帶去他們指定的大同江入海口處作實地勘察,準備盡快開工建設海漢艦隊所需的港口和基地。

    海漢所選定的這個地點,便是後世朝鮮西海岸的貿易港南浦。此地位於大同江下游北岸,距離河口大約三十里。不過這個地方在目前僅僅只是一個二十多戶人家的小漁村,甚至連一個正式的名字都還沒有。

    王湯姆選中這個地方作為海軍基地,也是矮子堆裡拔高個,不得已的選擇,除了江面比較開闊,江岸適合修建碼頭之外,基本就沒什麼別的優點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地方的緯度與隔著整片黃海的旅順港恰好相當,所以曾經在遼東地區駐紮過的陸海部隊,到這裡駐紮應該也不會存在適應性方面的問題。

    這個地方附近最主要的人口聚居區就是近百里外的平壤城了,如果朝鮮官方要主持修建港口,也就只能從平壤徵募民夫來完成這個工程。不過這就不得不再次提及朝鮮的辦事效率了,沒個三五七天時間,想必平壤那邊也很難徵募到足夠的勞動力派來這個地方。而且考慮到這裡的荒僻環境,到時候還得先給民夫修臨時住所和配套設施,再進行港口工程的施工,而附近還得開建為這項工程提供建材的伐木場、採石場等場所,一時半會根本就看不到真正的進展。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06
第1806章 據江而守

    考慮到朝鮮官方低下的運作效率,王湯姆甚至有一種想從遼東調民夫過來修建海軍基地的衝動。當然這也僅僅只是想想而已,要把金州的社會生產停下來,將有限的勞動力跨海運到朝鮮境內修軍事基地,即便金州當局和東江鎮沒有怨言,執委會也絕對不會同意這麼瘋狂的做法。

    雖說朝鮮半島的局勢走向對海漢也很重要,但怎麼都比不過自家的地盤要緊,畢竟金州地區是海漢在黃海渤海地區最重要的殖民地,優先等級遠遠超過了尚未最後確認的朝鮮基地。王湯姆就算要挖東牆補西牆,也得先權衡一下這東牆到底能不能挖。

    在修建基地這事還未最終落實之前,王湯姆只能繼續在鴨綠江上維持目前的對峙狀態,儘可能為後方修建基地爭取緩衝時間。只是截止目前,聯軍依然沒有準確掌握清軍在九連城附近集結的兵力狀況和接下來的行動方向,這方面的情報缺失讓王湯姆也不敢作出比較激進的部署。

    而對於暫時沒有戰鬥任務的福建水師,他們所接到的指令就是在上游保持警戒,確保不會有清軍的大股部隊從上游江面順流而下衝擊聯軍艦隊。這樣只要入海口和上游江面都處於監控之下,王湯姆就能放心將艦隊主力戰船全部部署在碼頭陣地附近,充當陸戰隊的火力支援。

    從地理環境來看,清軍選擇鴨綠江上游渡江的可能性不大,從九連城的位置再往上遊走大約三十里不到,鴨綠江朝鮮一側也已經出現了連綿不斷的山區,如果是小股部隊渡江倒也罷了,大軍輜重要在這些地區長途行進會極為麻煩,哪怕清軍有相當規模的騎兵和馱馬,也難以在這片地區快速突進。而地勢相對平坦的下游地段,又幾乎都處於聯軍艦隊的監控之中,清軍想要在鴨綠江尋求一處新的突破點進行渡江就顯得分外困難了。

    許裕拙其實更希望能夠在正面戰場上與清軍交手,但他所率的部隊是以水兵為主,如果登陸作戰,反倒是容易拖了陸戰隊的後腿。所以他也只能遵照王湯姆的指令,率艦隊在威化島的上遊巡邏駐防。許裕拙的部隊並沒有止步於王湯姆指定的監視範圍,已經探到了九連城上游大約五十里的位置,但依然沒有發現清軍用於渡江的船隊。

    許裕拙根據王湯姆所提供的地圖判斷,清軍應該是在發現聯軍艦隊突入鴨綠江之後,將用於渡江的船舶全部集中到了江面更為狹窄的靉河上游——集結地位於清軍佔領區內,顯然會讓他們更有安全感一些。

    以聯軍艦隊的實力,當然也可以不用顧忌那麼多,順著靉河往上游沖,清軍應該很難實施有效的攔阻手段。許裕拙對此頗有些躍躍欲試,如果不是王湯姆不同意這種激進的做法,他大概早就率領自己的人馬衝進靉河了。

    圍繞九連城展開的對峙和試探依然波瀾不驚地持續進行著,王湯姆也嘗試過幾次讓陸戰隊前突到距離九連城更近的位置,但只要陸戰隊開始離開陣地,對面山林中的清軍騎兵便會出現,等著要尋機掐斷海漢軍的退路,而王湯姆肯定不會在佔據主動的局面下去冒這樣不必要的風險,所以只要看到對方騎兵有動作,王湯姆就會立刻下令終止行動,繼續閉門不出。

    而海漢這邊不採取進一步的行動,清軍也不主動出擊,還真就一直避而不戰,似乎並不著急要南下入侵朝鮮。清軍的這種沉穩與王湯姆最初的預計是有差別的,他在決定佔領九連城江畔碼頭的時候曾樂觀地認為這一招會逼迫清軍主動出擊暴露實力,然後己方便可以借此判斷出對方的備戰進度,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夜襲失敗之後,清軍就沒有再作出進一步的嘗試,似乎並不打算在這個地區與海漢軍展開正面對決。

    王湯姆現在還無法確認,清軍的平靜反應到底是因為部隊集結和備戰工作尚未完成,還是對入侵朝鮮一事有其他方案。海漢雖然仍然佔據戰場的主動優勢,但這種優勢卻在因為清軍的反應而一點一點地被消磨掉。王湯姆甚至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讓錢天敦把江華島的部隊也帶過來,然後在鴨綠江江岸建立一個比較大的堡壘據點,進行長期駐守,以此來為後方營建軍事基地爭取更多的時間。

    但這樣的計畫也會存在很多實際困難,比如修建大型據點所需的建材和人力,對海漢軍而言就是一個不易解決的問題。王湯姆實在信不過朝鮮的辦事效率和工程營建能力,要是交給朝鮮人來做,少不得又會將江華島的狀況再重複一遍。

    在這種僵持局面又持續了四天之後,先前由金尚久執筆的奏摺終於有了回音,朝鮮國王李倧下令由金尚憲負責,徹查義州官府和駐軍嚴重失職及瞞報軍情的狀況,並且派出專員前往義州負責海漢所要求的後勤補給支持。而由海漢提出在大同江口興建軍事基地的條件,也已經獲得了朝鮮朝廷的批准,即日起便開始徵募民夫前往該地區動工——當然具體的工期安排,目前還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

    這對於聯軍來說總算是一個好消息,錢天敦在江華島的談判中也代表海漢稍稍作出了讓步,允許朝鮮派遣一支三千人規模的部隊前往威化島,充當陸戰隊的輔助力量。當然實際上這支部隊也是由海漢所指定,去年海漢提供給朝鮮的首批武器,就是列裝到這支部隊當中,實力相比其他仍在使用刀弓作為主要武器的朝鮮軍隊算是強出不少了。

    而錢天敦向金尚憲提出的軍費分攤問題,則是遇到了一定的阻力。正如金尚憲一開始聽到這個要求的反應一樣,朝鮮的王公大臣們也認為海漢開出的價錢實在是太過高昂,已經超出了朝鮮財政所能承受的程度,如果按照這個分攤數目來償付海漢軍費,那可能不用等清軍打到漢城,朝鮮國就已經先行破產了。

    雖然錢天敦給金尚憲指點了迷津,但他所給出的那些辦法終究不能公諸於眾,所以即便有一定的可行性,金尚憲也無法拿出來說服其他官員接受這個報價方案。不過這個時候國王的權威發揮了作用,在聽取了金尚憲私下進行的匯報之後,國王李倧選擇了相信金尚憲,並授權他去調查義州官員的問題。金尚憲只要能證明義州官員的罪行,之後自然有辦法將調查範圍延伸開去,在朝鮮官場上掀起一場大清洗。

    時間轉眼便已經到了五月下旬,鴨綠江畔劍拔弩張的局面依然沒有什麼改變,但在清國控制的遼東半島東岸至鴨綠江口一線,卻開始頻頻爆發外國武裝登陸襲擾的狀況。根據當地官府所接到的報告來看,襲擊這些沿海地區的部隊並非海漢軍或者明軍,而是從未見過的西方番人。

    為此清廷派專人到受襲地區進行調查,最後根據目擊者的敘述和其他一些證據,判斷這伙在沿海地區大肆出手的武裝分子是葡萄牙人。叛逃到遼東的山東叛軍中有不少軍官都曾與孫元化手下的葡萄牙僱傭兵共事過,對葡萄牙人也算熟悉,因此對這個情況基本可以確認無疑。

    清廷對於葡萄牙艦隊出現在這一區域不免有些困惑,據他們所瞭解到的情況,葡萄牙人的主要活動範圍是在遙遠的南海,從來沒有在這個地區出現過,就更不用說發動武裝襲擊了。而這些葡萄牙人的武裝程度並不比海漢軍遜色多少,地方上的零散武裝根本就打不過荷槍實彈的來襲者。短短數日工夫,便有多處近海村鎮告警,並且有數以百計的當地民眾被擄走。

    清廷不得不調整部署,從遼東半島方向調遣部隊,趕往遇襲地區布控。但對於長達四五百里的臨海地區而言,也很難處處設防,駐防的兵力太少還有被吃掉的危險,期間接到葡萄牙人登陸警報而來回疲於奔命的情況頻頻發生。

    在這個節骨眼上反覆襲擊遼東半島東岸的,自然便是來自這次北上聯軍中的葡萄牙艦隊了。除了隨王湯姆一同出征鴨綠江的福建水師之外,還有來自安南、葡萄牙兩國的艦隊暫時在江華島駐留,安南艦隊因為地理氣候等綜合原因,許多士兵都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狀況,因此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先留在江華島休養,而葡萄牙艦隊的狀況則要好得多,在江華島待了十來天之後,西芒便主動請戰,要率領艦隊出去找點事情做。

    對於葡萄牙人的積極態度,海漢是樂見其成的,於是便讓西芒帶著他的人馬,到清軍防禦相對鬆散的遼東半島東岸執行襲擾戰。由於這些地區早就被海漢海軍反覆掃蕩過多次,海邊幾乎連艘漁船都見不到,葡萄牙艦隊在這一海域活動也基本不會有太大的風險。當然西芒不會止步於海上,在確認清軍基本沒有對海防禦手段之後,很快就組織了數次登陸,突襲了距離海岸不算太遠的一些村鎮。

    葡萄牙人襲擊的這些村鎮其實基本上都是漢人為主,不過在這些地區被後金佔領之後,漢人的地位也就隨之被打壓,大多被充作了奴隸,成為各旗主、牛錄的私產。而當葡萄牙人來襲的時候,這些地方所能組織起來的武裝人員就非常好分辨身份了,能騎馬披甲的,基本上都是滿人旗丁,而平民打扮拿個糞叉獵弓之類武器就出戰充當“廝卒”的,肯定便是漢人了。

    西芒在出發前便已經得到了錢天敦的指點,在交戰時優先處理滿人,往往打掉帶頭衝鋒或是負責指揮的滿人武士之後,剩下的人便失去了繼續作戰的鬥志。而西芒所帶的一些東北出身的海漢兵則會趁機大聲呼喊,讓漢人繳械投降。

    這樣的戰術非常有成效,西芒所率的三百名步兵在莊河鎮與當地組織的一千餘人的武裝部隊交戰時,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迅速擊潰敵方並且俘獲了超過四百名漢人俘虜。隨後海漢兵出面告知這些俘虜,他們將會被運往金州和朝鮮進行安置並獲得新生。

    聽到這樣的消息,俘虜中有因為重獲自由而欣喜若狂者,也有擔心就此與家人分別而深感不安者,不過在槍口的威脅之下,也沒有人敢反對這樣的安排。但無論如何,能夠擺脫滿人朝廷的壓迫,對他們來說終究算是一件好事。

    對海漢而言,來自遼東本地的漢人無疑是建立新殖民地的最佳人口來源。這些人能極好地適應本地區的環境,大部分因為受到嚴酷的壓迫而對清國懷有極深的仇恨,又因為長期脫離了大明的管轄而對原本的國籍沒有太強烈的歸屬感,更容易接受海漢有針對性的思想宣傳攻勢,成為遼東新殖民地的屬民。

    當然在這些漢人群體當中也肯定有早早投靠了清廷的狗腿子,所以稍後還會對這些俘虜作初步的鑑別,將其中的“危險分子”先挑出來另行處理。

    由於清軍在這一地區根本就沒有海上力量存在,所以對葡萄牙艦隊的行蹤也就無從進行監控。西芒的艦隊早上登陸了某處村鎮擄掠一番之後,下午可能就出現在百里之外的另一處海岸將這套操作重複一遍,有的時候甚至一天之內橫掃四五處村鎮,擄走上千人口。

    而海漢方面為了配合葡萄牙艦隊的行動,也專門從金州和江華島兩個方向派出了數艘閒置中的運兵船和貨船,分別在鴨綠江口和長山群島接應葡萄牙人擄回的人口,然後運回出發地進行安置。

    當然葡萄牙人這麼賣力也不是不計報酬做好事,按照雙方的約定,葡萄牙人在行動期間所獲得的財物,都全部由其自行分配。為了能把這一趟北上的軍費開支賺回來,葡萄牙人也是絲毫沒有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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