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89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6:47
第1827章 接連受挫

    對於清軍來說,其實朝鮮水師的戰鬥力也就那樣,如果不是前兩年被海漢艦隊剿得太厲害,僅憑當初由大明降將帶到遼東的水師部隊,就足夠讓朝鮮人喝一壺了。但現在嘛,即便是朝鮮水師那些長不過五丈的小型戰船,也能讓只擁有少量木筏的清軍望江興嘆了。

    由於渡江載具較少運力有限,平壤附近的綾羅、羊角、頭老三個島嶼,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清軍眼中的渡江跳板。趁著夜間能見度低的時候向島上輸送部隊,白天便窩在島上製作渡江行動第二步所需使用的木筏,等屯兵到一定規模,再在入夜之後採取行動,嘗試登陸大同江南岸。

    當然了,這樣的安排只是清軍單方面的作戰計畫,至於能不能做到,那只有先試了再說。但這種動向早早被海漢方面監控到了之後,登島的清軍實質上便已經成了一群有去無回的炮灰。

    在清軍實施這種戰術兩天之後,江面上突然出現了數十艘戰船,封鎖了這三個島嶼與北岸之間的江面,阻斷了島上清軍的退路。然後載著海漢海軍陸戰隊的運兵船開始向島嶼投送兵力,由步兵登島完成清剿敵軍的任務。

    行動僅僅才開始兩天時間,清軍能送到島上的兵力極為有限,且基本全是使用冷兵器的步兵。清軍投入兵力最多的頭老島,島上的清軍也仍未足千人,而且因為考慮到運輸效率,基本沒有運送任何的重武器上島。這就使得島上的清軍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時很難有什麼有效的反擊手段,在火槍的密集攢射之下很快就失去了抵抗力。而聯軍艦隊封鎖江面之後,清軍就只能在大同江北岸眼睜睜地看著敵軍登島剿滅藏身島上的那些同伴了。

    在戰船火力的掩護之下,孫丙率領陸戰隊一連順利登上了羊角島,隨即對島上的敵軍展開清剿行動。在這個地形如羊角般狹窄的小島上,清軍根本就無處可躲,但又難以在正面交鋒中衝破海漢軍的火力網,在吃到兩輪槍子之後便放棄了衝鋒,只能龜縮於島上的樹林中,伺機發動反擊。

    但孫丙哪裡會給清軍留下生機,當即便下令放火焚燒樹林。海漢軍這次出征朝鮮,還專門帶上了一批台灣出磺坑煉油廠出產的燃燒彈。這玩意兒只是應軍方要求製作的試用品,但威力著實不小,用簡易投擲器從數十米外砸進樹林之後,使用粗汽油作為助燃劑的燃燒彈立刻便引燃了這片林子。

    粗汽油是石油簡單蒸餾的產物,極易燃燒且起火後用水難以撲滅,島上的樹林燒起來之後,很快便有無路可退的清軍從林子裡衝出來,試圖拚死一搏,但等待他們的卻是對手在百步開外冷酷無情的排槍攢射。

    這樣的對戰自然就變成了一邊倒的殺戮,從林中衝出的清軍士兵基本上連敵人的面目都沒看到,便已中彈倒地了。而孫丙所領到的任務並沒有抓活口的要求,所以他也在指揮中貫徹了這種態度,命令手下士兵不必留手。凡是手持武器衝出樹林的清軍,一律視作負隅頑抗處理。

    從島上升騰而起的濃煙很快就吸引了大同江兩岸的關注,但隔岸觀火這雙方的情緒自然是截然相反。聯軍一方對於這種能夠挫敗清軍銳氣的行動大為興奮,特別是此前一直戀戰連敗的朝鮮軍,似乎已經由此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而清軍當然對這樣的局面高興不起來了,皇太極等人臉色鐵青地看著江心島上升起的滾滾濃煙,心知缺乏救助的登島部隊這下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損失這點人馬事小,但這個行動計畫被對手察覺之後,想要再照此方法渡江就不太可能了。

    這把火燒死的清軍要遠遠多過衝出來被陸戰隊擊斃的數目,孫丙在此之前接受過使用燃燒彈戰術的相關培訓,也知道很多人可能並非被直接燒死,而是在火場中被濃煙嗆死或是窒息而死,根本就來不及衝出逃生。不過不管怎樣,能夠乾淨利落地消滅島上的清軍,便算是圓滿完成任務了。

    不久之後綾羅島上也生出一場大火,清剿該地的海漢陸戰隊使用了同樣的方式來對付島上的清軍,一把火將島上的樹林連同裡邊藏身的數百清軍燒了個乾乾淨淨。

    而位於下游的頭老島則稍稍費事一些,這個島的面積大約有三個羊角島那麼大,為此王湯姆將剩下的陸戰隊全部派遣過去,而且還讓西芒調了三百名葡萄牙火槍兵登島助戰。以求能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對島上的清理。

    雖然頭老島上的清軍也嘗試了抵抗,但在密集的步槍火力打擊之下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清軍所裝備的盾牌和盔甲都只能對最老式的火繩槍有一定的防禦作用,但陸戰隊所使用的步槍就在其防禦能力之外了,在兵力相近的情況下結陣對戰幾乎毫無勝算,幾輪齊射下來就已經死得七七八八了。

    聯軍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將平壤附近江面上的三個較大的島嶼清理乾淨,在這個過程中清軍未能採取任何有效的救援措施,甚至都沒法對登島作戰的海漢軍進行干擾。而幾處島嶼上相繼燃起的大火,只要是眼沒瞎的人都能在數里之外看到,這對於清軍的士氣也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皇太極當然不懂什麼叫做“不對稱作戰”,但他知道己方在水面作戰的劣勢被對手利用得淋漓盡致,如果接下來依然找不到一個能夠重新平衡雙方戰力的辦法,那麼這次南伐朝鮮的戰爭很可能真就得在這大同江畔宣告結束了。

    對於這樣的結局,皇太極自然不會滿意,當初在瀋陽誓師出發的時候,他可是向群臣宣佈要一戰定朝鮮,讓這個國家從此依附於大清國,不再聽命於明國的指揮。但他確實也沒想到朝鮮改換門庭的速度竟然比自己預計的更快,只是這請來的僱傭軍實力也太強了一些,讓清軍在朝鮮境內處處受制,白白增添了許多的物資消耗和人員傷亡。

    如果就這麼灰溜溜地撤回國去,皇太極當然是不樂意的,就算他不說什麼,文武大臣們也不會甘心就此收手。要知道這次的戰事打到現在,清軍其實連本錢都還沒能收回來,八旗旗主和國內的權貴又豈肯自己投入到這場戰事的諸多資源打了水漂。

    清國高層在出征之前的算盤是打得極好的,力爭在三個月之內結束戰事,不但可以擄回一大票朝鮮人口充實治下地區的勞動力,完了還得向朝鮮王室索要大筆戰爭賠償,怎麼想都是能夠大賺一筆的買賣。但現實狀況是越往南推進阻力越大,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了被海漢聯軍把控的水脈流域,而國內的近海地區頻繁遭受海漢襲擊,被其擄走的人口幾乎等同於這次從朝鮮搶回的數目了。

    清軍這次出征號稱十萬大軍,雖然這個數目是加上了幾萬民夫之後還略帶誇大的結果,但這麼多人每天的消耗可是實打實地需要足夠的物資供應才行,光是每一天連人帶馬吃掉的口糧,就是一個相當大的數目了。如今從清國境內到大同江畔的補給線已經長達數百里,其間還要跨越幾條河流,提防途中由朝鮮地方武裝所發動的偷襲,運輸壓力之大足以讓軍需官們時刻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

    戰事每拖延一天,就意味著這一天要白白浪費數萬人的生存物資,而清軍從安州開始便已經無法再就近從本地獲得大量補給了,出征時所帶的物資也早就已經消耗完了,只能依賴從國內運至前線的後勤補給,這並不是一個能夠長期維持下去的手段。如果這場戰事再拖個把月而沒有大的改觀,那就算能與海漢有一戰之力,皇太極也得因為補給問題而選擇主動退兵了。

    頗為諷刺的是,這大同江裡魚類資源頗為豐富,但清軍由於缺少船舶,甚至都沒法從江中打漁來補給食物。皇太極不得不派出了一部分兵馬,到平壤北邊的山地去獵殺野生動物來減輕後勤部門的壓力。

    “留給清軍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錢天敦從滋滋作響的鐵板上夾起一塊切好的牛肉,在面前的瓷碟裡蘸了一下調料,然後放進嘴裡大嚼起來:“這樣的牛肉,想必平壤城的清軍是享受不到了……金大人,不要客氣,一起吃啊!”

    前幾天阿濟格從大同江基地附近敗退之後,這裡便重新回到了安寧的局面,數千勞工重新回到北邊的防線工地上繼續修建炮台和堡壘,而錢天敦則是很有餘裕地開了宴席,享受著廚師現做的鐵板牛扒。當然了,能夠在這裡吃到的牛肉,自然也是由朝鮮所提供的,作為前幾天擊退清軍的犒賞,金尚憲命人從大同江南岸的安岳送來一批牛羊,如今便是錢天敦嘴裡的美食了。

    金尚憲雖然也很喜歡享受美食,不過當下他更在意的是戰事進展,主動拿了酒壺替錢天敦斟滿酒杯,然後試探著問道:“聽說清軍將重兵都集結在平壤城附近,不知道皇太極是不是打算要從那裡強渡大同江,錢將軍可有什麼消息?”

    錢天敦淺酌了一口道:“金大人,貴國這個米酒還是差了點勁頭,下次有海漢商船到朝鮮的時候,我讓人給你送幾壇我國出產的三亞特釀,保證你喝了之後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金尚憲聽錢天敦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最近與錢天敦打交道的時候頗多,也知道這位海漢將軍喜歡故意岔開話題,然後繞上一圈再回來,當下也不催促,靜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清軍入侵朝鮮以來,對陣貴國軍隊一直沒打過敗仗,皇太極現在就是喝多了上頭的狀態,得讓我們來幫他清醒一下腦子。”錢天敦放下酒杯道:“聯軍艦隊現在有七成的戰船都集中在平壤城附近的江面上,如果清軍一定要選擇在那裡渡江,那他們或許得先做好淹死幾萬人在大同江裡的思想準備。”

    錢天敦的這種形容讓金尚憲稍稍輕鬆了一些,清軍當然不可能為了強行渡江而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不過他們肯定也不會直接放棄繼續向南推進的打算,只要清軍嘗試渡江,那海漢聯軍就有機會對其予以重創。

    而錢天敦之所以如此輕鬆,是因為目前的戰局走勢基本與預期相符,等清軍在上游吃夠了苦頭,知道強行渡江無望的時候,就會將最後的希望寄託於攻破大同江基地,以此來迫使海漢退出這一地區。到時候獨立團坐鎮此地迎戰已經陷入疲態的清軍,自然又將是一場屠戮。

    至於朝鮮人的心態,錢天敦對此也早有預料,當初他與王湯姆議定撤出鴨綠江,便是有意要借用清軍的猛烈攻勢來打壓朝鮮,等朝鮮人戀戰連敗,自認難以支撐戰局的時候,再由海漢站出來阻擊清軍並完成翻盤,由此在朝鮮人心中樹立起戰無不勝的高大形象。

    金尚憲雖然也知道海漢在戰事中態度反覆是為了從朝鮮這裡獲得更多的條件,但又哪裡料想得到海漢人肚子裡這麼多的彎彎腸子。在他看來只要盡力滿足了海漢提出的要求,對方便會盡力兌現承諾,將清軍逐出朝鮮,至於海漢今後對朝鮮半島的長遠打算,即便是錢天敦願意和盤托出,他也未必能完全聽明白。

    平壤城附近的島嶼作戰結束之後,經過大致清點,海漢軍在三座小島上共消滅了登島敵軍近兩千人。雖然這其中還有一些是被迫登島充當伐木工的朝鮮俘虜,在兩軍交戰中成了冤死鬼,但即便是朝鮮當局也不會在取得大捷的時候提及這種掃興的事情,趕緊向漢城飛書報捷,順便在戰報中替自己攬下一些功勞才是正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41
第1828章 戰局逆轉

    對於朝鮮來說,發生在大同江上的交鋒算得上是一場久違的勝利,哪怕朝鮮軍隊僅僅只是由水師艦船在江面上執行人員運輸和監視任務,從頭到尾都無一人登上那三座島嶼,並沒有直接參與到作戰過程中,這也不會妨礙位於大同江一線的文武官員們替自己攬功請賞。

    自戰爭開始以來,雖然朝鮮軍在北方也曾嘗試過抵禦清軍入侵,但基本上都收效甚微,一直被清軍按在地上摩擦。北方失守的幾座城池已經讓朝鮮損失了數千兵馬,然而朝鮮守軍給清軍造成的戰損卻是根本拿不出手。這次在大同江上一舉殲滅清軍千餘人,也足以讓目前在朝鮮國內政壇聲望岌岌可危的主戰派穩住陣腳,重新獲得國王李倧的信賴。

    至於參與此次行動的聯軍部隊,倒也不會與朝鮮人去爭搶戰功的歸屬,他們更看重的是戰爭結束後所能從朝鮮獲得的長遠回報,至於戰功,既然海漢人都沒打算去爭,他們就更沒有必要出頭了。

    而王湯姆對此的平靜態度則是有更深層的用意,畢竟海漢目前也需要替朝鮮政壇的主戰派抬一手,以便能從朝鮮獲得更多的後勤支持。這個功勞就算讓朝鮮人據為己有,但真正知悉內情的高官們還是會意識到他們的功勞都是由海漢所提供,想要將勝利延續下去,那就必須要配合聯軍的指揮並滿足海漢提出的各項要求。

    與清軍日益艱難的補給狀況有所不同,整個大同江以南都可以算是聯軍的大後方,而為了能夠抓牢聯軍這根救命稻草,朝鮮朝野上下也竭盡全力滿足聯軍所要求的後勤物資。沒有陷入戰火的江原道、京畿道、忠清道、全羅刀、慶尚道等南方地區都被朝廷分配了物資籌集任務,可以說整個朝鮮半島的南部在過去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都在為聯軍的備戰工作而運轉。

    儘管朝鮮人做事的效率的確不太高,其間還有很多因官僚體系所造成的無法避免的遲滯,但以半個國家的力量來為聯軍提供物資保障也還是綽綽有餘了。至少在食物、被服、藥材、帳篷等生活物資的供應上,聯軍目前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光是作為食材跨江運至基地的豬牛羊等家畜,每天就多達上百頭之多,而這還僅僅只是供應陸軍的部分而已。

    良好的後勤保障讓已經在朝鮮境內待了許久的聯軍一直保持著不錯的士氣,甚至有很多獨立團的官兵認為在朝鮮期間的待遇要算是海外作戰中少有的高標準了。

    當然了,相比得到優厚待遇的聯軍部隊,被朝鮮派到大同江基地參與施工建設的民夫可就沒那麼好的命了,他們所能得到的就是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在前期居住條件尚未完善的時候,所有的帳篷都必須優先提供給聯軍部隊,大部分朝鮮民工只能幕天席地住在工地上,甚至連一張墊在身下的草蓆都沒有,伙食方面更是不能與聯軍相提並論。

    不過即便如此,對於普通朝鮮人來說,這也總比整個國家淪陷後被清國的蠻人貴族奴役要好。畢竟給聯軍做苦役就只是幾個月的事,咬咬牙也就過了,要是讓清軍繼續肆虐下去,那可能子子孫孫都只有淪為奴隸了。

    當然了,這樣的思想意識並不完全是由朝鮮民夫自行形成,海漢的民政官員在這期間見縫插針的宣傳工作也同樣功不可沒。

    劉尚在接到調令從廣鹿島來到這裡之後,便承擔起了籌劃和實施宣傳工作的任務,同時還得負責對本地數量眾多的漢人難民和朝鮮民夫的日常管理。不過好在這裡有獨立團充足的兵力維持社會秩序,他所作出的絕大部分決策都能比較順利地得到執行。

    為了要趕工期,聯軍從遼東地區擄回的漢人難民,有大約三分之二被運到了大同江基地進行安置,但實際上這個地方除了能從大同江裡撈些水產之外,並沒有足夠的糧食產出能供養如此之多的人口,所以這些漢人難民的口糧也同樣是來自於朝鮮的供應。

    當然了,劉尚手下的宣傳幹事們會告訴這些漢人難民,他們所得到的一切生存物資都是因為海漢執委會的仁慈決定,而今後是否能夠加入海漢國籍,安排去條件更好的地方定居,那就要視他們在大同江基地修建工程中的表現而定了。換句話說,只有幹活最賣力表現最好的人,今後才能有機會被安置到生活環境最好的海漢本土——在宣傳幹事們的口中,那裡是一片繁榮且安全的海外樂土,只有真正效忠海漢的國民才有資格在那裡定居。

    對於這些剛剛脫離清國奴役,但仍然前途未卜的漢人難民來說,海漢官員的說辭就像是黑暗裡的一道光芒,讓他們對未來有了更多的期望,也對當下的勞動安排有了更多的動力。

    劉尚在遼東已經待了不短的時間,對於如何調動漢人難民的積極性,讓其服從殖民地當局的管理,已經有了非常豐富的實際操作經驗,當下將這些經驗運用到大同江基地的日常管理上,也收到了相當不錯的效果。不過作為他個人而言,其實不太想長期留在異國他鄉工作,哪怕是回到遼東或者山東也要更好一些,畢竟那裡算是真正由海漢掌控的海外殖民地,而不是像這處暫時由朝鮮託管給海漢的地皮。

    當然或許一段時間之後,這個地方就會變成海漢的又一處海外殖民地,但至少在可預見的一段時期內,這裡還將繼續扮演軍事基地的角色。但劉尚對於加盟軍方一直都沒有太大的興趣,要不然錢天敦和王湯姆肯定會很樂意給他在軍中弄一個負責宣傳工作的文職官位。

    雖然劉尚的編制不在軍方,但錢天敦對於他這種能做事的官員也給予了特殊照顧,除了能享受高級軍官的居住標準之外,每天的伙食也是在基地裡的軍官食堂解決,生活方面倒也還算是過得去。

    在擊退了阿濟格部的攻擊之後,不但參戰部隊得到了來自指揮部的犒賞,就連劉尚這樣的文職官員也同樣得到了獎勵,晚飯加菜並有限量的白酒供應。劉尚也沒光顧著享受,倒是記著自己的本職工作,讓宣傳幹事們向本地的民眾發佈了勝利的消息。

    時隔不久,在平壤附近江面上與清軍交鋒的結果也傳回了基地,軍民再次慶祝了這次新的勝利,並且普遍都樂觀地認為朝鮮的戰局已經開始了逆轉,不可一世的清軍應該是時候為他們入侵朝鮮的錯誤決定付出代價了。

    七月十日,清軍試圖在平壤上游四十里處組織夜渡行動,但因為被聯軍提前察覺到部隊調動,結果在行動期間遭受到突然來自上下游一起發動的夾擊,在江面上有近八百名清軍無助地成為了聯軍艦隊的活靶子,而他們所乘坐的木筏在江面上轉向並不靈敏,也無法及時退出戰場,噸位較大的聯軍戰船直接撞上去就散架了。

    僥倖在黑暗中穿過聯軍艦隊封鎖抵達大同江南岸的一百多名清軍也並未就此逃出生天,他們很快撞上了打著火把巡邏江岸的一隊朝鮮軍,並且迅速召來了附近的兩百多騎朝鮮騎兵。然後在騎兵的衝殺之下,朝鮮人終於贏得了他們在開戰以來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所獲得的勝利。一百多清軍僅有五人被俘,其他人全部死於交戰之中,而朝鮮方面僅僅只付出了三十人傷亡的代價,總算是在與清軍的交手中佔了一次便宜。

    這次夜間渡江行動的失敗,讓清軍開始意識到他們在之前所用的渡江策略已經不太好用了,對手在大同江對岸所部署的巡防兵力要遠遠超過了前幾次封鎖江面的行動,清軍渡江的小股部隊很難在其頻率頗高的巡邏之下隱藏行跡。

    目前的情況已經不是換誰來領兵指揮就能破局了,面對滾滾大江,即便是再勇猛的武將,也沒法憑著人力去對抗江面上全副武裝的聯軍艦隊。可以說清軍在朝鮮戰場上所有的被動,都是源於水面武裝力量的缺失,但即便是皇太極等高層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也依然沒有辦法在短期內改變這種力量嚴重不對等的現狀。

    既然已經嘗試了各種辦法,如果還繼續派人強行渡江,木筏終究不可能戰勝堅船利炮,再折騰也只有白白送死這個結果。不得已之下,皇太極只能下令繼續在平壤建造木筏等渡江載具,做出要強渡大同江的姿態,而暗中則是讓主力部隊從平壤西面兜了個圈子,然後南下前往大同江下游。

    是的沒錯,皇太極最終還是決定要去碰一碰突然冒出來的海漢基地。他深知在水上交手,再過一百年可能也不是海漢對手,而這處陸上的戰場可能就是清軍唯一能夠擊敗海漢的機會。

    儘管先前阿濟格所率的部隊在當地已經碰過釘子,但皇太極還是寄希望於這處似乎匆匆建成的基地存在著防禦漏洞,讓清軍能夠尋得戰勝海漢的機會。

    但這種表面文章其實並不能迷惑海漢軍,在平壤以西的地區,早就有獨立團的偵察小分隊在野外潛伏。這些小分隊的任務並不是偵察清軍在平壤地區的兵力部署狀況,而是監控從平壤至大同江基地之間的區域,只要清軍嘗試向大同江基地進發,就必然逃不出這些小分隊的視野。

    清軍主力離開平壤才不過五十里,就已經被一隊偵察兵注意到了動向。雖然這些士兵並未配備電台這種高級通信設備,但他們攜帶了同樣具備傳遞信息功能的信鴿。這些信鴿已經在大同江基地待了兩個多月,從百里開外認路飛回去倒是沒什麼問題。

    前前後後幾批信鴿飛回基地,清晰地勾勒出了清軍離開平壤之後的行軍路線。儘管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江岸附近,但依然還是沒能逃過海漢的監控。於是在距離大同江基地百里開外的時候,錢天敦就已經下令獨立團進行戰備階段,準備迎擊清軍的攻勢。

    七月十四日,清軍前鋒營抵達大同江基地以北,並在大約十里之外紮下營寨。或是對海漢這處基地的防禦力有所忌憚,清軍沒有像攻打朝鮮城池那樣抵達目的地之後立刻展開進攻,而是選擇了更為穩妥的方式。

    大約半日之後,清軍主力部隊開始陸續抵達這一地區,然後兩個千人騎兵隊從清軍營地中出發,沿著大同江基地東西兩側的小河進行地形偵察。其實先前阿濟格率兵來此的時候就已經做過同樣的事情,不過皇太極對於上次的結果仍不死心,希望能找到己方可以加以利用的地形。

    當然了,這種努力依然還是徒勞,清軍很無奈地發現即便是在這兩條不甚寬闊的小河中,也依然有武裝艦艇在來回巡航。當然清軍也可以選擇在某一段河岸投入大量火炮,讓河面上的海漢戰船無法駛入,但這樣的做的實際意義不大,因為清軍的火炮數量有限,要達到這樣的效果可能就得放棄在正面戰場上使用火炮戰術,而海漢卻完全可以以逸待勞地在小河對岸也部署一批火炮讓清軍無法渡河。

    考慮到雙方在火炮性能和戰術應用方面存在的差距,海漢只需要部署清軍一半數目甚至更少的火炮,就能讓清軍的打算泡湯了。更何況清軍想要在這裡完成渡河作戰,也至少得花幾天時間去周邊地區砍伐樹木製作木筏,這個時間海漢捱得起,清軍卻未必捱得起了。

    之所以需要幾天的時候伐木,是因為基地周圍方圓數里內只要有成人手臂粗細的樹木,早就被砍得一乾二淨用於修建基地內的各種設施。清軍想要製作木筏,得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伐木然後再運回來,這顯然不是一個理想的作戰方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43
第1829章 無處下手

    從平壤出發之前,皇太極其實多少已經料想到了這處戰場的地形會對己方不利,畢竟海漢人提前數月就選定了這裡,前段時間作出各種迷惑清軍的舉動,暗地裡卻召集了大量人手在加緊趕工修建據點,然後又安排朝鮮軍放棄了大同江以北的防禦,擺明了就是打算在這個地方與清軍決戰。海漢人一向謀定而後動,能擺出這樣的姿態肯定是有所倚仗了,他派出偵騎查探地形,其實也只是想碰碰運氣看看海漢人是否會在防線上有遺漏之處,但情況似乎要比他預計的還更糟一些。

    這處海漢據點附近不但樹木被砍得乾乾淨淨,地面連大塊的石頭都不多見,而最近能採石的地方離海漢防線也有六七里之遙,很顯然周邊區域能用於攻防作戰的各種天然材料已經被海漢早早收羅一空了。如果清軍沒有木石可用,那所能採用的戰術手段也會大為受限,要攻打這條防線的難度必然會直線上升。

    雖然海漢陣地東西兩側的兩條小河不算太寬,但這地方根本就沒有水上載具可用,而要頂著對岸的槍炮火力進行武裝泅渡,對不善水性的清軍來說可能比正面進攻海漢陣地還更可怕,所以並沒有被皇太極列入到選項當中。

    於是留給清軍的進攻方向就只剩下北面這道防線,但這顯然是海漢早就算計好的局面,皇太極不難想到,海漢在這道防線上不知部署了多少厲害殺傷手段,等著清軍自己送上門去。之前阿濟格在這裡損失了數百騎兵,意識到這地方不易攻破,就草草收兵沒再嘗試進攻了,而皇太極在親自來到這裡瞭解了周邊環境之後,其實想法也與阿濟格一樣,認為這地方就是海漢有意設下的大殺陣。

    就算清軍兵力佔有絕對優勢,但這個戰場上能夠投放部隊的進攻面實在太狹窄,而面對部署大量槍炮的海漢陣地發動密集衝鋒,其後果會有何等慘烈,這已經在過去的多次交戰中得到過驗證了。

    如果以漢城為此次入朝作戰的目標,清軍目前已經差不多完成了一半的行程,這個時候退兵自然不會是清軍的選項。即便皇太極和絕大部分清軍將領心中並不想與海漢軍再次上演硬碰硬的場面,但他們也更不可能接受在大同江畔不戰而退這種處理方式,無論如何都是要打上一打的。

    不過既然先前已經因為海漢軍的存在而在推進過程中耽擱了太多時日,清軍倒也不用急著在大同江畔搶這一天半天的時間發動進攻了。皇太極對收集到的環境信息研究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稍稍耐心一點,多花一些時間來摸清敵方防線的部署,再嘗試找出合理有效的戰術來發動進攻。

    王湯姆幾乎是與清軍主力抵達的同一時刻乘船回到大同江基地,他通過電台聯絡已經獲知清軍主力離開了平壤南下,便知道必定是進攻下游的基地來了,於是便將葡萄牙和安南的艦隊留在平壤附近協助朝鮮水師防守,而自己則是帶著海漢海軍和福建水師的艦隊匆匆趕回。

    王湯姆帶著部隊趕回來倒不是要跟錢天敦搶功,頂多也就是讓海軍陸戰隊參與基地協防而已,他更在意的是清軍在大同江基地碰壁之後的反應。

    按照指揮部在戰前設計的作戰方案,海漢在大同江基地阻擊清軍成功之後,聯軍艦隊將會從海上迂迴,趕到北邊的清川江、大寧江流域,再一次攔截想要退回北方的清軍。考慮到清軍陣中有大量騎兵部隊,為了能夠達到最理想的作戰效果,聯軍艦隊肯定先於對方趕到預定地點,所以王湯姆便早早帶了艦隊主力回到大同江基地這邊,一是策應陸軍作戰,二來能在局勢明朗的時候立刻出海趕去北邊。哪怕這樣做的效果可能只是將行動時間縮短了大半天,但在實際作戰過程中可能就會有截然不同的結果了。

    “這次皇太極倒是沉住氣了啊!”王湯姆放下望遠鏡,對旁邊的錢天敦道:“你說他們是今天上午到的,居然一天下來都還沒有發動攻勢,這可不像是他們過往的打仗風格!”

    “吃虧吃多了,自然也就學聰明了。”錢天敦對此倒顯得很平和,順便向王湯姆說明了一下清軍抵達這裡之後開展的偵察行動。海漢建的幾座瞭望塔可不是白搭的,清軍騎兵在基地外圍平原上的一舉一動都很難瞞過海漢的監視。

    王湯姆聽完介紹之後點點頭道:“他們大概需要一些時間來琢磨要怎麼進攻,那我們得想辦法給他們多施加一點壓力了。”

    要給清軍施加壓力的辦法有很多,但指揮官們並不打算讓自己的部隊冒著風險去到防線之外挑釁清軍,他們還有更好的辦法督促清軍早日發動攻勢。

    劉尚本來已經歇下了,突然來了一名傳令兵送來了指揮部的手令,讓他立刻集結三千民夫,帶上勞動工具前往北邊防線施工。劉尚接到這手令也有點懵,昨天傍晚他接到指揮部的命令是因為清軍很快就要抵達附近,所以讓工地上的民夫全部撤離。但今天清軍到了之後兩軍還未開戰,怎地指揮部又來了一道完全相反的命令,還要求連夜施工,莫非是北邊已經悄悄打過一場了。

    但有關防線的施工都是軍事機密,劉尚也不便去向傳令兵打聽前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下趕緊去召集了幾名手下,向他們佈置任務。這命令雖然是從指揮部下達到劉尚頭上,但具體去組織實施倒是不用他親自操作,自有一幫手下去跑腿。不過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擦黑,要從江邊的營地組織三千民夫,再穿過整個基地去到北邊防線,這前前後後也得辛苦張羅一番才行。

    劉尚對前線戰況有些好奇,也有點放心不下這夜間的臨時安排,便親自率隊伍去了北邊防線與軍方交接,想借此順便瞭解一下目前的戰況。他現在跟高橋南等高級軍官的關係都算不錯,想打聽一點消息並非難事。

    這個晚上無法安然入睡的並不止劉尚等民政官員和臨時組織的三千民夫,本來已經進到帳篷裡休息的皇太極也同樣是被部下的軍情報告打消了睡意。

    在南邊的海漢陣地上,入夜之後開始點燃了大量火堆,整條防線陸陸續續亮了起來,一開始負責監視的清軍認為這或許是對手防止己方發動夜襲的手段,但很快就發現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在海漢陣地上出現了大量人流,但這些人並非荷槍實彈的士兵,而是拿著各種工具的民夫,似乎正在對陣地外圍的防禦工事進行擴建和加固。海漢陣地連夜施工,這種舉動所蘊藏的信息量就很大了,發現了這個情況的部下不敢擅自做主,當即報告到了皇太極這裡。

    皇太極聽到這樣的消息自然不敢怠慢,趕緊派出兩隊精騎,再次前往南邊確認海漢陣地上的新動向。

    如果消息屬實,那麼海漢陣地上的防禦工事必然還存在著某些薄弱環節,才會讓海漢人如此急切地連夜組織施工。當然了,皇太極也深知海漢人詭計多端,這所見所聞也未必就是實情。要知道就在兩個多月之前,海漢艦隊主動退出了鴨綠江,當時就曾傳聞海漢與朝鮮鬧翻,放棄了對朝鮮的軍事援助。但從這大同江畔的軍事基地規模來看,當初的傳聞顯然是假的,海漢人故弄玄虛是為自己真正的作戰計畫打掩護罷了。

    這連夜施工的安排,當然也有可能是海漢人故意而為之,擺出樣子引清軍主動發起攻勢。清軍可以對此置之不理,但不管海漢陣地上是真有漏洞還是故意以此來引誘清軍,這麼幾千人如果晝夜不停地施工,毫無疑問會讓原本就難以攻破的防線越發堅固。

    對手為何會在入夜之後才開始施工,皇太極倒是想得很明白,應該是擔心清軍在白天展開攻勢,來不及將人數眾多的民夫及時撤出陣地,會導致防線的混亂削弱守軍的戰鬥力。而入夜之後由於能見度所限,加之對環境不夠熟悉,清軍也很難組織和指揮大規模的夜襲了。

    派出去的精騎很快就回來覆命了,稱海漢陣地上的確是在進行施工,而且民夫至少有兩三千人之多。除此之外,海漢仍是在陣地上部署了不少火槍兵,派去的精騎在接近到百丈左右的時候,便已經引來了對方的槍擊。好在晚上視野有限,估計對方也看不真切,這些零亂的射擊並沒有給這些清軍精騎造成傷亡。

    就這樣坐視海漢加固陣地嗎?皇太極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就算這真是海漢設下的陷阱,他也不能讓對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這道防線越築越牢。

    大約半小時之後,兩支千人騎兵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清軍陣地,分東西兩路朝南邊的海漢陣地慢慢包抄過去。

    從之前偵察所獲的信息,海漢陣地外圍不但有濠溝,還有部署專防騎兵衝擊的鐵網拒馬,所以皇太極也不指望這兩支騎兵能直接衝破海漢防線,而是讓他們在外圍以弓箭拋射進行騷擾,讓海漢陣地無法施工。

    當然了,以騎兵所配備的輕弓,要想將箭矢射入海漢陣地,那就得把距離拉近到三十丈左右,這其實已經是在海漢步槍的射程之內了。如果是在白天,這種危險的距離勢必會給清軍騎兵造成不小的傷亡,不過此時海漢陣地上有數千民夫,倒是可以嘗試一下這種並不先進的戰術。

    但清軍的戰術也並非毫無技術含量,騎兵在夜間發動衝鋒,還要在衝鋒過程中實施騎射攻擊,這本身就已經體現出了清軍騎兵的訓練有素。如果是對陣其他同時代的對手,這樣的戰鬥能力就已經明顯勝出一籌,但偏偏他們的對手是強大到不像話的海漢軍,即便用上這種看家本領,那也還是很難在對戰中佔得優勢。

    清軍的騎兵出陣不久,海漢這邊就已經注意到其動向。於是剛剛才將民夫分配至各個工地的劉尚又接到新的命令,要立刻組織民夫撤出陣地。劉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立即按照軍方的指示執行命令。他自己也隨民夫隊伍後撤了半裡地,在安全區內待命。

    劉尚先前已經找認識的軍官打聽過了,原來安排連夜施工是要引清軍主動出擊,現在軍方下令讓民夫撤出陣地,很顯然是已經誘敵成功了。不過軍方只是讓民夫們撤離陣地繼續待命,看樣子清軍也未必是大舉進攻,說不定只是騷擾罷了。

    不過他現在還沒法安心看熱鬧,當下得趕緊安撫這些民夫的情緒,畢竟這麼晚了還被調來派去的折騰,又聽說外面有清軍來襲,多少都會讓這些民夫感到不安。

    軍方的安排自然不能向這些民夫和盤托出,不過劉尚對於處理這種狀況倒也有著豐富的經驗。畢竟當初在剛佔下金州地峽的時候,海漢也是頂著後金軍的斷斷續續的攻勢在重建防線陣地,一邊監工一邊安撫民夫的情緒對他來說是常事。

    清軍騎兵行進到海漢陣地海漢陣地附近的時候,這邊提前反應,已經基本完成了民夫的後撤,但清軍還是遵照先前的指令,發動了衝鋒佯攻。

    迎接他們的是來自海漢陣地上的火槍射擊,不過命中率顯然無法與白天交戰時的水平相提並論,清軍騎兵得以用比較小的傷亡衝到近處,在轉向的同時朝海漢陣地射出一輪箭矢。但海漢陣地的步兵塹壕上方都搭建了木製頂棚,這種拋射所能造成的殺傷效果極其有限。

    雙方不痛不癢地進行了短暫的交鋒之後,或許是認為這次的夜襲已經收到了阻止施工的效果,清軍騎兵便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47
第1830章 迎頭痛擊

    “對手現在學聰明了啊!”看到這樣的安排還是沒能將清軍主力引出來,王湯姆略微有些遺憾:“他們就沒安心發動衝鋒,只是想通過騷擾手段來中斷我們的施工。”

    錢天敦點點頭道:“不過能讓清軍主動出擊,還是證明了你的辦法是有效果的,我看白天還可以繼續用起來。”

    目前大同江基地內除了幾千漢人難民之外,還保留了兩千多朝鮮民夫,隨時都可以調動數以千計的勞動力到防線上繼續施工。反正只要清軍停下來觀望,海漢這邊就可以派出民夫施工,這樣反反覆覆的小型較量對海漢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但卻可以讓清軍一直來回疲於奔命。如果清軍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就只能大舉進攻或是果斷撤離這一地區,而無論是哪一種,海漢肯定都是樂見其成的。

    劉尚很快也得到了指揮部的消息,天明之後再安排民夫復工,心知今晚應該就到此為止了,當下便安心回住處休息去了。當初在遼東駐守的時候,這種小規模的衝突已經見得多了,也就慢慢習慣了不去操心戰局,只要沒任務的時候就抓緊時間休息,這樣才能以最好的狀態去完成上司交予的任務。

    當然基地內這些尚未得到正式安置的難民們肯定沒有劉尚這樣平和的心態,他們只知道基地外有數萬清軍虎視眈眈,隨時都會對這處沒有城牆的武裝據點發動攻擊。即便有宣傳幹事和民政官員做了安撫工作,還是有很多人根本就沒有睡意,唯恐清軍再度發動夜襲。

    而同樣沒有睡好的還有皇太極和他手下的一大幫武將們,儘管連夜召開了作戰會議,但武將們依然還是難以在戰術安排問題上達成一致。以阿濟格為首的一派認為海漢花了數月時間佈局此處,肯定是早就設置好了圈套等著清軍發動攻勢,當下應該另尋渡江突破口才對。而反對派則認為數萬清軍前往大同江上游尋找海漢監控之外的渡江地點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物資,這是目前已經開始暴露後勤問題的清軍難以解決的問題。

    天明之後,清軍赫然發現海漢陣地上已經開始復工,如螞蟻搬食一樣的密集人流正源源不斷地將裝滿泥土的麻布口袋運至陣地,然後層層疊疊地堆放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陣地前沿修築起幾處簡易炮台。

    如果再繼續觀望下去,那想必海漢軍將整條防線變成火炮陣地也就只是時間問題了,屆時清軍再想攻打這處陣地,所需付出的代價恐怕得翻著番地往上漲。要嘛果斷撤兵放棄這處目標,要嘛就得立刻動手,阻止海漢繼續修築防禦工事。

    要做出這樣的二選一決定,對於清軍來說都絕非易事,前者意味著士氣極大受挫,以及迫不得已的戰略變化,而後者則意味著多達千人計的傷亡數目。是保存實力還是亡命一搏,這對清軍統帥皇太極來說的確是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

    皇太極在大帳中屏退所有人,與一名資深的薩滿巫師單獨待了許久,最後才向眾將公佈了自己的決定——戰!

    既然這是最終的決定,那就暫時無需去考慮結果如何了,哪怕先前有再多的意見分歧,但到了真正要上戰場的時候,這些清軍將領倒不會互相推諉。阿巴泰、阿濟格、濟爾哈朗、阿敏等帶兵大將立刻各自回營,點起麾下人馬準備出戰。

    當清軍營地中開始大規模地集結部隊,從海漢陣地的瞭望塔上也能看到一些動靜,當即便發出了警訊。陣地上的民夫再一次被緊急撤離,獨立團及炮兵的作戰部隊則是立刻進入到戰鬥位置,準備迎擊可能會出現的清軍部隊。

    不過清軍部隊的集結速度顯然比海漢預計的還要慢得多,足足兩個小時之後,清軍才在自己的營地附近完成了大部分部隊的集結,開始緩緩向南推進。

    或許是吸取了以前與海漢交戰的教訓,清軍並沒有冒然讓騎兵向海漢陣地發動衝鋒,而是很耐心地在外圍先架設炮位,並且位置離海漢陣地上的炮台相當遠,幾乎處於其火炮射程的極限了,看樣子也是做了頗具針對性的準備。

    “老錢,你發現沒有,清軍每過一段時間,他們的戰術就會有一些調整……或者說進化可能更準確一點,我們想要依靠傳統的戰術對付他們,難度是越來越大了!”王湯姆用望遠鏡確認了清軍在遠處的動向之後,對錢天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錢天敦道:“這也是必然趨勢吧!清軍的指揮官並不笨,會從失利中吸取教訓來改進戰術。但他們終究還是會受限於社會生產力和軍工技術,沒法琢磨出更先進的戰術。”

    這個問題並不是清軍會遇到,其實同時代的競爭者都有這方面的困擾,雖然竭力想要效仿海漢的先進戰術,但很快就會發現有些東西光靠模仿是行不通的。海漢軍的戰術大多是與部隊列裝的武器裝備相輔相成,外軍效仿的難度極大,比如主要以弓箭為單兵遠距離殺傷武器的清軍,就必須要將大量弓箭手集結在一起齊射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無法像海漢步兵那樣單兵藏身於塹壕中也能完全發揮戰鬥力。

    而真正能夠學到一部分海漢戰術精髓的外軍,便也只有福建明軍和安南軍這種大量列裝了海漢武器的特殊存在,並且軍中高級指揮官都接受過海漢提供的軍事培訓,甚至是常年隨同海漢在海外執行各種作戰任務。但能有這種條件的外軍畢竟少之又少,像清軍這樣只能從不斷的戰敗中吸取教訓改進戰術的做法,雖然有一定的效果,但也依然難以填補兩軍實力上的巨大差距。

    清軍在過去與明軍、海漢軍的交手中意識到火炮火槍的厲害之處,近幾年也是下了大力氣加緊製造這些殺傷力比冷兵器更大的先進武器,但兵工技術方面的研究進展十分緩慢,就連超過大明現有的水平也做不到,更勿論趕上海漢了。

    不過清軍陣中所裝備的火炮數目比起前些年的確是有了明顯的增長,在對外作戰時也越來越多地開始使用火炮作為遠程攻擊手段,並且嘗到了不少甜頭。雖然在九連城與海漢交手的時候沒佔得便宜,但清軍將領們認為使用火炮或許是唯一能與海漢在正面戰場上交戰且不會明顯落於下風的手段了。所以在攻打大同江基地的作戰中,清軍果斷將軍中的火炮悉數都搬出來,打算要以此在海漢陣地上轟出一條路來。

    想法是美好的,但現實卻是很殘酷的,清軍想要保障自家火炮和炮兵的安全,就不敢太過於壓上,只能將炮部署在射程上限的距離上,這樣海漢的火炮雖然在性能上佔優,但隔得遠了自然準頭和威力也會相應下降,可以減小自家火炮部隊的戰鬥損失。只是這樣一來,清軍火炮的威力同樣大受影響,打出去的炮彈力竭落地的時候,往往距離海漢陣地的駐兵區還有一段,難以造成有效的殺傷。

    而海漢的火炮雖然在遠距離上的精準度和殺傷力也都有嚴重下降,但那也是十中其四五變成十中其一,反而更加呈現出清軍單方面挨打的局面。

    清軍將領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便下令集火海漢陣地正面最為平坦的一塊區域。既然沒法戰壕和炮台裡的海漢軍造成有效殺傷,那就乾脆以炮擊來破除掉陣地外圍的鐵網拒馬等防禦工事,然後再讓騎兵發動衝鋒。海漢陣地沒有成型的城牆,一段段並不連續的低矮護牆肯定是擋不住騎兵的突擊,只要能夠打開缺口讓騎兵衝進去,或許就能讓海漢這道防線崩潰了。

    清軍的這種戰術很簡單,但也的確卓有成效。雖然不斷有火炮被海漢陣地上射過來的炮彈所摧毀,但這些火炮射的炮彈也的確是在海漢陣地外圍犁出了一片開闊地,將陣地外的各種防禦工事打得七零八落,其間出現了一條寬約三四丈的通道。

    皇太極把握住了這個時機,迅速派出兩千精騎,對這道缺口發起衝鋒。這些精騎的先鋒是兩百多名全身盔甲的巴牙喇武士,所騎的戰馬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駒。

    從遠處看過去,這一片遭受炮擊的外圍區域似乎已經失去了阻擋騎兵衝入的能力,但當清軍騎兵吆喝著衝到近處開始渡過濠溝,準備殺個痛快的時候,卻發現原本已經由炮彈清理出來的這條臨時通道上突然出現了數排向外支起的拒馬槍,這東西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實際上這些整排的拒馬槍在早前就已經部署在了陣地上,只是平放於地面,遠處根本看不清。當原本的鐵網拒馬遭到炮擊摧毀之後,這些拒馬槍立刻被繩索牽引的機簧發動,由平放狀態彈起,槍頭以四十五度角向上指出,構成新的防禦工事。這每一具拒馬槍都是由一排十支槍組成,寬約一丈,迅速便重新封堵住了臨時通道。

    儘管打頭的十幾騎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奮勇衝了上去,期望能以衝撞力摧毀這些看起來似乎不算太結實的路障,但很快就發現他們的亡命舉動也是徒勞的,這些拒馬槍竟然連槍桿都是精鋼所制,不但穿透了戰馬,更是連馬背上身著重甲的騎兵也一併扎穿,但槍身卻並未彎折,而其基座被地釘固定在地面,這種衝鋒也未能將整排的拒馬槍推倒掀翻。

    一連數騎被這可怕的拒馬槍扎穿之後,反而是將這通道給堵了個牢實,讓後續的騎兵在濠溝附近難以前行。而兩側密密麻麻的鐵網拒馬更加難以跨越,這些衝鋒到海漢陣前的清軍騎兵竟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但海漢陣地上的守軍卻不會留給他們更多的反應時間了,噼噼啪啪的槍聲立刻在陣地上響成一片,幾乎無處可躲的清軍騎兵紛紛應聲落馬,不過片刻工夫便有上百騎人馬中槍倒地。一些衝在前面的巴牙喇武士見狀只能選擇主動下馬步戰,試圖在繞過拒馬槍之後直接衝擊海漢陣地。

    他們沒沖幾步就發現自己所面對的火力並不只是來自於正前方,連左右兩邊也有嗖嗖飛來的流彈。海漢陣地並不是一條平直的防線,雖然來不及修築正兒八經的棱堡工事,但陣地上的步兵塹壕和炮台部署卻是完全按照棱堡體系來修築和部署。所以這塊最平坦的區域看似容易攻入,但身處其中的清軍就會發現自己所面臨的交叉火力攻擊幾乎無法躲避。僅僅幾分鐘之後,率先攻入這一區域的數十名巴牙喇武士就悉數陣亡了。

    而這個時候被堵在濠溝邊的清軍騎兵至少還有一千多騎,但在沒有接到新的指令之前,他們不能主動回撤,只有繼續向前這一條路可走。於是更多的騎兵無奈之下也只能選擇下馬步戰,試圖衝過這一片區域,但他們顯然沒有意識到,這種特殊的戰局同樣也是海漢軍的設計,目的便是要讓清軍認為這個地段可以形成突破,從而源源不斷地湧入這裡吃槍子送死。

    身處在幾里外安全區的清軍將領們也很難確認前線的實際戰況,他們只能隱約看到衝過去的騎兵似乎的確佔領了那處海漢防線上的缺口,但並沒有衝破敵軍的防線,看樣子似乎陷入了膠著狀態。

    於是一聲令下之後,又是兩個千人騎兵隊和三千名步兵被投入了戰場。之所以沒有一次性派出更多的部隊,是因為這個戰場的交戰面實在太窄,讓清軍難以有效投送更多的作戰部隊到戰線上。即便數萬軍隊一擁而上,九成的部隊也只能堵在後面看熱鬧而已,根本無法參與到作戰中去。

    “開始玩真的了。”錢天敦見狀也坐不住了,起身拍拍王湯姆肩頭道:“你先坐著,我得去前面盯著點。”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49
第1831章 血肉磨盤

    錢天敦倒不是放心不下高橋南的臨場指揮,之前在遼東駐守的時候,他就已經將一線陣地的指揮權交給了高橋南,而事實證明這個大膽的決策沒有問題,高橋南作為戰地指揮官的表現也從未讓他失望過。他之所以要去到陣地上,不是打算收回高橋南的指揮權,而是要看看新近列裝的一些武器裝備在戰鬥中的具體效果,以及清軍對於這種陣地攻防戰是否有什麼新的戰術。

    當下唯一能讓清軍將領們感到慶幸的是,海漢似乎並未打算派兵出擊,將清軍逐離這個區域,所以他們仍有機會從這裡打開突破口——前提是得用更多的人命來開路才行。

    當然了,他們這個時候或許還沒有真正意識到,所有的戰機可能都是敵人作戰方案的一部分。基地北線的防禦工事部署方案是由錢天敦帶著工兵部隊在實地勘察之後製定的,其實所謂的薄弱環節,也只是海漢軍有意留出的一個口子,好讓清軍能夠看到突破防線的希望,才會向戰場投入更多的兵力。

    實際上清軍為了把握住這個所謂的戰機,不得不頂著海漢的炮火將自家的火炮陣地前移,以集火在海漢陣地外圍的防禦工事中轟出一條通道,而為此所付出的代價便是有二十多門炮在這個過程中被海漢陣地轟出的炮彈擊毀,炮兵更是損失了上百人之多。這對於訓練炮兵不易的清軍來說,的確已經算是很嚴重的損失了。

    而之後騎兵在向這處口子發動衝鋒的過程中也是遭受了密集的火力打擊,待清軍點起第二波人馬趕來增援時,先前出擊的兩千騎兵已經損失近半,剩下的人馬還一多半堵在濠溝處,被先前死傷的同伴和戰馬的屍體,以及那突然出現的幾排拒馬槍給攔住了去路。

    這個時候清軍唯一能夠採用的戰術,就只有騎兵下馬步戰,步兵硬往上懟了。於是數以百計的清軍士兵湧入海漢陣地的這處防禦豁口,試圖快速通過鋪設各種防禦工事的區域,攻入海漢軍藏身的塹壕和堡壘中。

    但這塊區域的平坦地形雖然便於攻方發動衝鋒,但同樣也讓他們根本就無法躲避來自正面和左右兩個斜面的步槍射擊,火力的密集程度還遠遠超過了他們先前衝到海漢陣前的過程,進入這裡的清軍士兵幾乎沒人能夠跑出七步以上的距離,便必定會中槍倒地。

    “金大人請看,目前有至少三百支步槍和六門火炮瞄準了清軍發動攻勢的這片區域,此外還有摩根將軍親自率領的幾十名狙擊兵在高台上清理那些漏網之魚,以清軍現有的攻擊方式,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就是在白白送死。”

    金尚憲雖然有些恐高,但為了最佳的安全觀戰視角,今天還是執意又爬上了高高的瞭望塔。錢天敦今天雖然沒有親自作陪,但還是讓指揮部派了一名參謀擔任講解,為金尚憲實時解說戰況。

    金尚憲問道:“那清軍若是將那片區域清理出來,再以重騎衝鋒,要如何應付?”

    參謀應道:“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我們不認為清軍能夠辦到。就算他們能將那片區域剩餘的路障清除乾淨,他們自己的屍體也會成為新的路障,騎兵是沒法直接衝進來的,他們最終還是只能用步兵往裡邊填!”

    參謀的語氣非常平靜,如果不是耳邊傳來清晰可聞的槍炮聲,這更像是在講述一個尚未開始實施的作戰計畫。但就在他們當前的視野範圍之內,這樣的一場血腥的屠戮便正在進行之中,哪怕他們所在的位置與戰場之間還有相當一段距離,金尚憲也依然已經能從空氣中嗅到血腥的味道。

    正如參謀所解說的那樣,海漢特地製造出這樣一個交戰環境,就是為了要引誘清軍不斷向其中投入兵力,然後利用武器和作戰環境的優勢對其實施殺傷。如果清軍指揮官的頭夠鐵,那海漢利用這個機會消滅上千清軍也不在話下——事實上這個目標已經相當接近了。

    衝入這片狹窄區域的清軍很快就變成了地上的屍體,層層疊疊的屍體和傷兵又變成了阻擋後來者的路障,騎兵更是徹底喪失了在這片區域發動衝鋒的可能,只能到陣前下馬,抽出馬刀或短矛,頂多再加一面直徑不超過兩尺的圓盾,就硬著頭皮往前方的屍山血海裡徒步衝鋒。

    而擋在這個防線豁口上的那幾排拒馬槍,因為掛滿了衝鋒撞死在上面的戰馬和騎兵,這個時候已經沒法再組織人手去拆除底盤將其移開,後面湧入的清軍因為視線受其遮擋,往往看不到前面的狀況,等愣頭愣腦地繞過拒馬槍衝進去了,才發現腳底下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的全是同伴的屍體和黏糊糊的血泊。

    但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法再回頭,拒馬槍那裡便杵著只聽命於皇太極的督戰隊,凡是調頭回撤的一律視作畏戰,當場便會處死。他們只能將腦袋儘可能低下或是埋在盾牌後面,一邊祈禱一邊往前衝鋒,然後在幾步之後便中槍倒地,被後面的人踩在腳下。

    幾百支步槍從三個方向對著僅僅幾丈寬的狹窄通道里密密麻麻的清軍射擊,幾乎閉著眼都能射中人。而為了能夠保證火力不中斷,實際上每個戰鬥位置都是由三名步兵在進行輪換,保證一直都有三百支左右的步槍在對清軍開火,幾處炮位的小口徑野戰炮也是保持著一定的間隙輪流開炮,再加上遠處補槍的狙擊兵們,實際投入作戰的海漢軍也達到了千人之眾。

    間或海漢陣地中還有擲彈兵扔出手雷,投到亡命衝鋒的清軍步兵陣中引爆,其殺傷效果甚至與小口徑炮的攻擊相差無幾。

    清軍第二批投入的兩個千人騎兵隊和三千步兵,雖然也在嘗試將這個攻擊面進一步加寬,但收效甚微。海漢軍在這裡部署的鐵網拒馬陣並非鴨綠江畔使用的那種快布快收的簡易搭配,而是將方圓數丈內的多個鐵拒馬通過密密麻麻鐵絲網縱橫連接在一起的半永久式工事,這些沉重的鐵拒馬又各自用粗大的地釘固定在地面上,想要將其拆除或扳動都頗為不易,稍一耽擱便會引來海漢陣地上的火槍射擊。

    當然清軍也不是只挨打不還手,被堵在濠溝以北的清軍便紛紛彎弓搭箭向海漢陣地內實施拋射,但這種攻擊手段對於提前就部署了防禦措施的海漢軍來說影響有限,倒是從後方向火線運送彈藥的民夫隊伍中有不少人中箭受傷。

    海漢軍雖然提前為火線上的塹壕作戰位置搭建了預防弓箭攻擊的頂棚,但對於後勤補給的掩護就無法做到同等程度了。不過好在清軍的攻擊面比較狹窄,而火線的塹壕都是互相連通的,錢天敦很快就下令調整了補給彈藥的路線,讓民夫從左右兩路較遠的地方進入塹壕,再借助塹壕的掩護運往中路的交戰地點,以避開清軍對基地內的遠程攻擊。

    清軍的攻勢持續了約莫一個小時之後,第二批投入戰場的步兵也已經消耗過半,那處豁口就如同吞噬性命的怪獸一般,只見活人進去,卻一直不見海漢的防線被突破。

    而海漢守軍的傷亡雖然不大,但武器彈藥的消耗也是快得驚人,僅出現各種故障的步槍就已經多達七十幾支,子彈更是已經消耗了上萬發之多。好在錢天敦早就預估到了這樣的狀況,提前在基地武器庫中準備了五百支新式七發步槍和大量彈藥,及時對火線進行了補充。

    眼見這處交戰區並未能像預計的那樣快速形成突破口,不甘心的清軍將剩下的火炮調集到兩翼,試圖要以同樣的方式再開闢兩處新戰場,以便能將更多的兵力投放到距離海漢陣地更近的地方。

    但這次同樣的套路卻沒有起到同等的效果,海漢陣地上的炮火反擊明顯要比先前來得更為猛烈,不時有清軍火炮被對面飛來的炮彈給掀翻。

    金尚憲隱隱約約也看出了海漢的戰略與先前有所不同,便對旁邊的參謀問道:“貴軍為何不似先前那般,放清軍到近處集中消滅?”

    “清軍兵力佔優,所以想嘗試多點開花,將更多的兵力投放到戰線上,用兵力優勢來牽制我軍。而我軍的戰略是集中優勢兵力,消滅敵軍的有生力量。”參謀言簡意賅地回答了金尚憲的問題。

    但金尚憲對於這個回答理解得不太透徹,繼續問道:“那意思是貴軍兵力有限所以只能集中在一處與清軍近距離交鋒,而不會讓清軍展開隊形攻擊更多的地方?”

    參謀自然不會告訴金尚憲,海漢軍的作戰方式需要考慮到武器彈藥的消耗,如果選擇全線開戰,打倒是還能打,但彈藥儲備未必能撐到清軍徹底敗退的時候。這個時候以火炮摧毀清軍的遠程火力,讓其無法在步騎兵衝鋒之前破壞陣地外圍的防禦工事,清軍考慮到清除這些防禦工事過程中可能產生的傷亡,自然也就只能打消原本的念頭,仍然將兵力投放到他們認為已經打開局面的交戰地帶。

    參謀想了想,選擇了一個避重就輕的回答方式:“我軍當下所採用的戰略,可以更加高效地殺傷清軍,金大人不妨再仔細觀察一番。”

    金尚憲本來就不是武官,對這番解釋聽得似懂非懂,當下還是閉嘴繼續看熱鬧了。他雖然不懂戰略,但也能看出海漢在中路布下的這個口袋戰術著實厲害,清軍雖然還在源源不斷地在中路交戰地點填入部隊,但實際上推進的速度幾乎是停滯不前。哪怕後來的清軍甚至扛著同伴的屍體當掩護在往前推進,也還是無法抵達距離他們僅十來丈遠的海漢陣地,每一刻都有清軍士兵中槍倒下,這殺傷效率的確是如參謀所說的那樣十分高效。

    這個血肉磨盤在將第二批的清軍屠戮殆盡的時候,清軍陣營終於鳴金收兵了。清軍投入作戰的前後兩批人馬共計四千騎兵、三千步兵,但最終安然撤回的人馬大概就只有三分之一左右。這場戰鬥結束後,光是遊蕩在海漢陣地前的無主戰馬就多達數百匹之多。

    清軍將領其實早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交戰環境可能是海漢有意設下的圈套,但還是抱著以力破巧的僥倖心理,指望靠著兵力優勢和士卒武勇來突破海漢設下的防線。可惜的是他們對自己和海漢軍戰力的判斷都有所偏差,這七千多人馬投入戰場之後並沒能起到預計的效果,傷亡之大還是其次,關鍵是死傷了這麼多人之後仍然沒有看到突破防線的希望,這才是對清軍最大的打擊。

    趁著清軍主動撤兵的當口,王湯姆建議錢天敦讓自己的陸戰隊上前換防部分陣地,以便讓獨立團的作戰部隊能夠輪換著休息。錢天敦也沒有推辭,很爽快地同意了王湯姆的建議,將東線陣地交給了陸戰隊看防。而原本駐守東線的連隊則是先到中路換下了剛才防禦壓力最大的部隊,讓其先回到基地內進行休整。

    王湯姆沒有讓陸戰隊去中路搶獨立團的戰鬥位置,是因為兩軍在作戰計畫中早有分工,大同江基地的防禦戰主要交給獨立團來完成,陸戰隊只擔任候補。而之後從海上趕去北邊攔截落敗清軍的作戰,那就是由陸戰隊唱主角了,所以當下雖然對激烈的交戰場面有些手癢,王湯姆依然還是讓自己的嫡系部隊安心扮演配角,將主舞台交給獨立團來表演。

    海漢陣地外的綿延百米的屍堆倒是成了難題,如今時值盛夏,雖然這個緯度的氣溫不算太高,但這些清軍屍首如果長時間堆在陣地外面,要不了幾天就會開始腐化,到時候不免對守軍會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這剛停戰不久,屍堆裡還有很多活著的傷兵在掙紮著往外爬,天空中便已經有大群的烏鴉盤旋降落,準備開始要享受這頓“大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49
第1832章 進退維谷

    由於交戰地點幾乎就在海漢的陣地上,這次海漢也沒法再坐等清軍派出人手收屍了,只能先自行處理用堆積如山來形容也不為過的清軍屍體。

    由於屍體數量太大,要在基地外現挖大坑埋屍已經有點來不及了,將領們簡單商量之後便做出了決定。海漢軍陣地前沿的一處沙包壘成的活動工事被民夫們打開,然後數輛平板馬車從陣地中駛出,沿著被清軍炮火清理出的通道來到了交戰地點。負責搬運的民夫們抓住屍體手腳,一同發力往板車上扔,等摞滿一車之後,馬車就調頭往南返回基地內——目前海漢所能做的就是將其運到海上處理,簡單說就是全部丟進海裡餵魚。

    而這其中還有不少尚未斷氣的清軍傷兵,海漢軍對此也早有處理標準,凡是試圖頑抗,軀幹中槍傷勢較重的,或是腳傷無法行動的,便直接補槍了事,免得收治俘虜還得浪費資源自找麻煩。身著盔甲容易辨識身份的高級軍官可以適當放寬標準,畢竟還有可能從其口中掏出一些有價值的情報。

    眼見如此之多的屍體堆在陣地之外,被分配到搬屍任務的民夫大多也是臉色發白兩股戰戰,他們雖然欣喜於海漢軍取得的這場勝利,但看到這麼慘烈的景象還是不免心生畏懼。有些人生理反應比較強烈,見到成群的烏鴉在死屍堆上蹦來蹦去開始啄食屍體,便已經忍不住到旁邊乾嘔去了。

    “你看清軍今天還會再試一次嗎?”王湯姆對剛剛從前沿陣地回來的錢天敦發問道。

    錢天敦搖搖頭道:“不好說,但可能性很小。他們今天最大的損失其實不是這些死在門口的兵卒,而是火炮和炮兵。按照我們之前審訊戰俘所得到的情報,清軍這次帶到朝鮮的火炮也就一百多門,炮兵千人,就今天這一仗打下來,他們起碼已經損失超過三分之一的火炮部隊了,我覺得皇太極未必有勇氣把剩下的火炮部隊全都押在這裡。”

    錢天敦的這種判斷是基於現有的情報和過往的交戰經驗,炮兵本來就是精貴兵種,而清軍的炮兵更是訓練不易,因為以滿人的文化水平,實在很難掌握需要精於計算的火炮作戰技能,如今一多半炮兵還是前些年收納的漢人降兵。就算清國已經能夠自行鑄造火炮,但這些老兵死一個就少一個,短時間內很難再補充合格的兵員,想必皇太極對此也正大為頭疼。

    清軍如果要繼續攻打海漢陣地,肯定得先掂量一下自己是否還能承受起相應的戰損。先前這一仗的損失並沒有為清軍換來預期的戰果,這接下來如果還是採取同樣的攻擊方式,那戰局不可避免還將會重複之前的走勢。

    王湯姆道:“如果清軍不打算在這裡孤注一擲,那恐怕他們很快就會要改變主意了。”

    “坐不住了?那要不你先帶著艦隊出發吧?”錢天敦打趣地問道。

    按照兩人制定的作戰計畫,王湯姆會指揮海軍趕去北方截殺潰敗的清軍,不過照清軍目前的狀況來看,敗肯定是敗了,但離潰敗應該還是有相當大的差距。在大同江基地以北的平原上,依然還有數萬清軍部隊處於待命狀態,大概一時半會還不會主動撤離。

    王湯姆當然知道錢天敦是在跟自己開玩笑,當下也是咧嘴一笑道:“不急,清軍這麼幾萬人,沒那麼容易逃掉的。”

    清軍入朝的兵力多達數萬,但其中機動力較強的騎兵只是佔到約莫四分之一,剩下以步兵為主的部隊在行軍速度上自然無法同日而語。等清軍決定撤離朝鮮的時候,這些不同兵種和指揮官的部隊就未必還能在行軍中協同一致了。王湯姆率領的海軍艦隊未必能趕得上清軍的騎兵,但肯定會比步兵要快出不少,在海漢的作戰計畫中,從大同江到清川江這兩百多里距離,就是清軍與死神賽跑的一段行程了,最終跑不過海軍艦隊的那部分清軍,想要再重返遼東就會比較艱難了。

    正如錢天敦所判斷的那樣,皇太極如今最為頭疼的不是這一戰中的傷亡數字,而是現存的火炮部隊是否還能支撐到戰鬥結束,或者說是否值得把剩下的這部分火炮部隊也押上,跟海漢人拼到底,搏一個突破防線的可能。

    對於目前的戰局,清軍將領們自然是不甘心的,如果不是海漢人出兵干擾,或許大軍已經順利推進到漢江一線,可以準備為這次的戰爭劃上圓滿句號了。但如今才推進到計畫的一半行程,別說漢城漢江這種目標,甚至就連大同江對岸都顯得遙不可及。

    要在強大的海漢艦隊眼皮子底下渡過大同江,對於連船都沒有的清軍來說實在不太現實,他們已經嘗試了各種辦法,但很顯然這些辦法都並不可行,在海漢人面前也有班門弄斧之嫌。

    但現在看來清軍不但水戰不是海漢對手,陸戰也是相當吃力,在大同江畔的交鋒可謂慘烈,清軍此役的傷亡數字甚至已經超過了過去一年對外戰爭的總和。然而結果卻仍是未能看到突破海漢防線的希望,甚至連給對手造成了多少傷亡都難以判斷。

    打完這場仗,皇太極其實現在已經醒悟了幾分,海漢在大同江畔擺下這個陣,目的可能不僅僅只是要阻止清軍渡江南下,更有藉著這個戰場消耗清軍有生力量的意圖在其中。理智告訴他現在就應該果斷撤軍以避免更大的損失,但“不甘心”這個念頭也在不斷地消磨掉他的理智,讓他難以用沉穩的心態去作出一個對己方最有利的決斷。

    而其他將領的心態也與皇太極大同小異,他們這次調集大軍出征朝鮮就是抱著勢在必得的態度而來,甚至一開始都並沒有將海漢的介入視作真正的麻煩。但如果現在回過頭再看這幾個月的戰事過程,海漢當初在鴨綠江的先硬後軟應該也是故意為之。

    試想當時如果海漢就以鴨綠江為防線構築陣地,清軍想要在當地完成渡江也並非易事,甚至有可能會讓出征朝鮮的作戰計畫直接胎死腹中。但海漢卻在一個奇妙的時機選擇了主動退出鴨綠江,將入朝的通道毫無保留地奉送給清軍。當時看似乎揀了個大便宜,大軍不用死戰便順利渡江進入朝鮮,可現在回頭再看,這分明就是海漢有意引清軍入朝的舉動。

    清軍入朝之後,海漢會借此提出多少條件,又從朝鮮拿到多少好處,這大概是必然會發生的狀況。光是這大同江畔的軍事基地,就不知道要耗費朝鮮國多少資源才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建起來。而海漢人在這裡基本上也算是享有主場之利了,以逸待勞應戰長途跋涉而來的清軍,自然更佔優勢。

    清軍勞師動眾發動戰爭,到目前連本都還沒撈回來,而朝鮮連失數城,又要養著海漢軍這個吞金獸,想必日子也難過得很。這麼一想,海漢似乎才是清軍發動這場戰爭的最大贏家,不但在朝鮮狠撈了一大筆,還趁火打劫去遼東擄走了大量人口,兩頭吃好處。

    想明白其中緣由之後,清軍將領們的怒氣更是難以平復了,憑什麼我們打生打死,卻讓海漢人佔了大便宜,如果就此灰溜溜地退兵,那這趟差事豈不是白跑一趟,消耗錢糧無數,傷亡數千人,到頭來甚至都沒能對朝鮮起到應有的震懾作用,誰能甘心嚥下這口窩囊氣?

    阿濟格向皇太極提出了一個建議,放棄繼續攻打這處海漢據點,向北且戰且退,但退兵不收兵,將朝鮮北方的土地先據為己有,這樣也算是沒有白來這一趟。

    “但你知道這樣做需要留多少兵馬在朝鮮駐守嗎?”皇太極聽完之後面無表情地反問道。

    “兩到三萬足矣。”阿濟格繼續分析道:“海漢人步軍戰力雖強,但卻不太敢深入內陸作戰,一直不想在朝鮮境內跟我們打運動戰,所以才會選擇了各種江河水脈附近擺開戰場。而我們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放棄沿海區域,攻佔內陸城鎮。海漢人兵力有限,多半不敢跟進,到時候我們再慢慢尋找渡江進攻漢城的機會。”

    皇太極聽了阿濟格的主意,其實已經有點心動,將戰場從臨海的江河流域拉到內陸,的確可以有效限制敵人的發揮。他知道海漢軍的快速投送幾乎都是依賴其強大的海運能力,但一旦戰場轉移到內陸,海漢軍的行動力就會大受影響,甚至會主動放棄進入內陸地區。

    但這樣做也會有一些問題存在,清國目前並不打算直接吞併朝鮮,因為的確沒有足夠的兵力來鎮守面積龐大的朝鮮半島,也沒有足夠的官員來治理這片地區,所以清軍的打算是通過戰爭降服朝鮮統治者,讓其放棄與海漢和大明的外交來往,尊清國為宗主國。清軍要的是速戰速決,而不是將這場戰爭打成漫長的消耗戰,如果不能快速降服朝鮮,那麼可以說整個戰略就是失敗了。

    阿濟格的辦法固然可以讓清軍暫時從朝鮮獲得大片領土,但有了海漢撐腰的朝鮮肯定不會就此忍氣吞聲。如果就此開始不斷地組織反擊,那到時候清軍還將被繼續消耗,而海漢應當不會受到什麼影響,他們只需要留守大同江畔這個基地,確保清軍無法順利打過大同江,就能向朝鮮人交差了。

    繞來繞去,事情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如果不拿下大同江畔的這個地方,清軍對朝鮮的整體戰略就難以收到預期的效果,而那就意味著前前後後的軍事行動,大量的傷亡和無數的錢糧都全部白搭。

    皇太極與眾人商議良久,得出的結論還是得先解決海漢人,才有可能在朝鮮達成目的。當然這種解決並不是指消滅海漢的主力部隊,皇太極就算再怎麼膨脹也不會有這麼不切實際的目標了,他只希望能夠攻克這處海漢據點,迫使海漢退出這一地區,哪怕是能讓其退到漢江一線,起碼這仗還有得打。

    不過為了能夠從今天這慘烈的交戰中吸取經驗教訓,皇太極沒有立刻再次起兵。他決定再多花一天的時間讓部隊充分休整,將帶到這裡的豬牛羊統統宰殺勞軍,並對作戰部隊給出諸多封賞承諾,海漢軍的人頭一律以二十兩銀子起價,如果能活捉軍官甚至將領,那還能得到奴隸、土地和官職的獎勵。反正這種能夠刺激士氣的空頭獎勵,儘可能先多編一些出來,至於怎麼兌現,那就等戰爭結束之後再說了。

    如果下一次發動攻勢還是無法攻破海漢陣地,那麼就真得考慮撤軍回國了。皇太極雖然不想承認,但如果在與海漢的對決中戰損太大,便有可能會影響到今後一段時期清國在北方的戰略地位,像大明這種不安分的敵人,說不定就會趁機跳出來落井下石了。

    海漢陣地外的屍體清理工作一直持續到晚上,動用了近千民夫和數十輛平板大車,才堪堪將這些屍體全部轉移到了大同江畔的碼頭裝船。但如此之多的屍體所流出的鮮血,已經浸透了一大片土地,甚至連陣地外圍的濠溝中也漂浮著大量凝固的血塊。

    被轟走了不下百次的鴉群終於在天黑之後降落到地面上,雖然這裡已經沒有死屍讓它們“享用”了,但這些烏鴉還是很執著地用嘴和爪子在地上刨出那些碎肉殘段,勉強也算是為這一天的辛苦覓食劃上了一個句號。

    翌日一早,海漢陣地上便派出了數百民夫,在工頭的指揮下開始對前一天被破壞的防禦工事區域進行修復。要將這些區域復原到完整狀態是來不及了,但臨時加裝一些反步兵的工事倒也不是難事。特別是那些沉重的鐵製拒馬,單個就有兩百多斤,互相之間用扣件連接起來,只要七八個就能將昨天被清軍炮火清理出來的通道重新封鎖住,底盤再用地釘一固定,憑人力很難再將其移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50
第1833章 孤注一擲

    錢天敦等人都是常年帶兵打仗的老手,沒有因為之前的勝利就被沖昏了頭,不管清軍是不是還會發動下一波攻勢,仍在第一時間就下令組織人力和物資對遭受破壞的防禦工事進行修補。當然了,這種修補並不是為了達到勸退清軍的目的,而是要對清軍所擅長的騎兵衝陣形成有效阻止,所以即便是有將這片區域加固到十分的能力,海漢軍也有意只做到四五分,在拒馬陣的空隙中留出步兵進攻的通道。

    對於海漢軍來說,雖然清軍在兵力上佔據了絕對優勢,但清軍的步兵和炮兵其實都還不能對己方的陣地構成真正的威脅,但對騎兵的衝鋒威力還是得有所忌憚,必須要加以控制才行。

    只要不讓其騎兵大部隊直接衝擊防線陣地,那就不用太擔心對方的兵力優勢。畢竟要比起殺敵的效率,海漢軍可領先對手太多太多了,在戰鬥過程中牢牢控制住交戰距離,清軍就很難有翻盤的機會。

    但對於雙方實力對比的認識,清軍可就沒有這麼清晰的頭腦了,在皇太極等人看來,清軍戰鬥力落後於海漢的主要原因就是武器裝備不如對手,但這種差距似乎可以憑藉勇猛作戰和兵力優勢無限縮小,戰勝海漢軍並非不可能——哪怕只是存在理論上的可能,他們也終究不肯死心就此放棄。

    然而清軍的破釜沉舟,卻正是海漢軍想要看到的局面,能借助陣地優勢以逸待勞地消滅清軍的有生力量,遠比在野戰中取得同樣戰果的效率要高得多。前幾個月裡數千人在大同江畔的努力勞作,能換來的最終收穫就得看這幾天的戰鬥了。

    金尚憲對於這一戰的緊張程度還要遠遠超過了海漢人,朝鮮在前段時間的作戰中節節敗退,表現可謂十分糟糕,而金尚憲作為主戰派的靈丘,也早就在國王李倧那裡敗完了好感。如果不是對海漢人聲稱的大同江防線還抱有期望,李倧大概早就把金尚憲撤職查辦了。

    金尚憲知道自己要重獲國王的信任,重建在朝鮮官場上的威望,那僅僅只是阻止清軍繼續南侵還遠遠不夠,以海漢為首的聯軍必須要在大同江畔打出一場重創清軍的大勝,最好是能就此擊潰清軍,或許才能讓他的處境發生根本改變。

    雖然錢天敦和王湯姆已經對他宣稱過多次,海漢將守住大同江防線與清軍展開決戰,不會再有任何反覆,但有鴨綠江的事例在前,金尚憲又哪能完全放下心來看熱鬧。好在之前這一場戰鬥中海漢軍表現得的確賣力,而且戰果也十分理想,一戰消滅清軍數千人,這對於戰力羸弱的朝鮮軍而言簡直是如同神蹟一般。

    按照金尚憲的理解,既然戰局如此佔優,海漢軍就應該趁勝追擊才是,但海漢人很沉穩地選擇了先修補陣地上的防禦工事,並沒有打算主動出擊。於是他便又找到錢天敦,確認海漢此舉並不是打算要消極作戰。

    “我們只是想以最穩妥的方式來進行戰鬥。”錢天敦見金尚憲似乎不太理解自己的話,只好進一步說明道:“陣地戰才是我軍的優勢戰場,在當前的環境下,不管清軍是發動進攻、保持觀望,還是主動撤軍,我軍都能從容應對。如果拉出去跟清軍打對攻,就等於是主動放棄了這種優勢,同時也要承擔更大的傷亡風險,這其實反而會降低我軍的作戰效率。”

    金尚憲道:“原來如此,老夫受教了!那若是清軍接下來選擇孤注一擲,全力進攻,錢將軍能有幾分把握戰而勝之?”

    錢天敦知道金尚憲這麼問倒也不是想瞭解海漢軍的具體戰術安排,純粹只是習慣性地想討一顆定心丸而已,當下便滿足了他這個要求:“金大人請放心,我們在這個基地投入如此之多的心血,不會給清軍留下任何攻破防線的機會。他們如果真敢孤注一擲,那才是正合我們的心意。到時候金大人可以再去瞭望塔上觀戰,親眼見證我軍是如何重創清軍。”

    “那就有勞貴軍了!”金尚憲連忙深深一揖以示謝意。

    “份內之事,金大人太客氣了。”錢天敦點點頭道:“不過這個月的軍費,金大人記得幫忙向貴國朝廷催一催。”

    “錢將軍放心,這一期的軍費五日內必到!”金尚憲連忙應道。他現在已經習慣了海漢人這種非常實際的作風,雖說有點見錢眼開的意思,但海漢人收錢辦事倒也辦得很俐落,承諾了會讓清軍止步大同江,到目前為止也算是說到做到了。雖然要價高到讓朝鮮已經難以承受,但如今可以看到戰爭結束的曙光了,就算咬著牙也得想法把這錢先給籌出來。

    金尚憲得了定心丸,懸在心口的大石也終於放回了心底,當下便向錢天敦告辭,安安心心地回住處等消息了。

    清軍的新一波攻勢雖然沒有直接全軍出擊,但也的確是擺出了孤注一擲的架勢,除了隨軍民夫和少數後勤部隊之外,幾乎所有作戰部隊都離開了營地,在大同江畔的平原上集結成數個黑壓壓的方陣。

    當然了,以海漢陣地的寬度,要將這幾萬人同時投入戰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只能分批發動進攻。而且很要命的是這附近地區沒有太多能夠讓清軍加以利用的材料,大大限制了清軍所能採取的進攻手段,類似投石機這種大型器械就不說了,甚至連快速通過濠溝和鐵網用的木板都做不出幾張來。

    清軍的進攻方向沒有作出大的調整,依然是以海漢陣地的中路為主攻點。這是因為這條防線的東西兩端都是河流,進攻部隊難以充分展開隊形,而中路的地勢較為平坦,加之上一輪的進攻已經在中路清理出了大概五六丈寬的通道,這讓清軍認為再加一把勁或許就能順著這條通道攻入海漢陣地了。

    當然了,清軍也不是沒有注意到海漢軍在清理完陣前的屍體之後對這處防線豁口進行了修補,但問題就在於清軍目前已經沒有更好的進攻方向可供選擇。如果要另挑一處地段再來一次,又要耗費大量的炮彈來開路,而清軍當前後勤越發吃緊,已經沒有這樣的資本來揮霍了。

    至於戰術方面,清軍同樣也拿不出什麼新東西,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軍中的盾牌和盔甲集中起來,優先裝備到率先衝鋒的幾支部隊中。如果這幾支敢死隊性質的部隊能夠在海漢防線上打開真正的缺口,那麼後續投入的部隊也就用不著那麼全面的防護手段了。只要能夠真正進入到面對面短兵相接的戰鬥階段,清軍將領們對於己方兵卒的搏殺實力還是很有信心的。

    戰鬥依然是以雙方的火炮互射為開始,火炮性能佔優又搭建了炮台掩體的海漢一方很快就佔據了主動,對平原上嘗試集火打開進攻通道的清軍火炮開始一一點名。清軍雖然也嘗試用麻袋土包來充當掩體,但效果並不是很理想,特別是那些因為射程有限而需要前出到更危險位置的小口徑炮,基本無法逃過對面的定點清除射擊。

    炮戰僅進行了半小時左右,清軍陣地上的火炮就只剩大約一半的數量了。這種狀況對於皇太極而言無異於是在從他身上硬生生地割肉,這些火炮的鑄造過程就耗費了大量的軍費,炮兵的訓練更是極為不易,如今以這種方式被迅速消耗掉,可以說是讓清軍的作戰實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下降。

    儘管那處進攻通道中的防禦工事似乎尚未完全被摧毀,但心疼炮兵損失的皇太極還是果斷下達了進攻命令,讓騎兵開始出擊。

    但這個命令稍後就暴露出了操之過急的弊端,冒著槍林彈雨衝過去的騎兵發現這處進攻通道中僅僅只有最前面的一部分拒馬被己方的炮擊損毀,而後面依然還有數量相當多高大拒馬存在,根本無法直接衝鋒到海漢人的陣地上去。衝到這個位置的騎兵部隊又不可能調頭再退回去,只能照著之前的戰法,硬著頭皮下馬持盾徒步推進,期望能以人力搬開前方的工事,為後續的騎兵衝鋒掃清障礙。

    可是這樣的想法也是徒勞的,擺在清軍面前這些齊胸高的鐵拒馬不但互相用扣件連接起來,底盤還用粗大的地釘釘在了地面,用他們手裡的刀槍根本難以撬動。相比旁邊那密密麻麻看著就令人心生絕望的鐵網拒馬陣,步兵倒是可以從這種拒馬相對稀疏的空隙間穿行向前,但大隊騎兵就無法順利通過了,唯有下馬步戰這一條路可選。

    在發現前方的騎兵擁堵於那處進攻通道的狀況後,清軍將領們還是及時作出了反應,讓步兵壓上充當進攻主力。但對於該如何去破除海漢陣地上這些礙事的防禦工事,清軍依然沒有拿出任何行之有效的辦法。

    無奈之下,清軍只能用上了歪招,讓步兵攜帶木製跳板上前,嘗試在這些拒馬上方直接搭起跳板,讓騎兵從跳板上快速通過。這都是用近兩天從遠處砍伐回來的樹木製成,幾根碗口粗的木料並排固定起來,形成寬約兩尺,長約一到兩丈的跳板,搭在拒馬上的確能起到快速翻越的效果。

    但海漢軍顯然不會讓這種簡單粗暴的伎倆輕易得逞,在幾騎清軍用這種手段通過了兩排拒馬之後,海漢陣地上便對著搭建跳板的位置進行了集火,連跳板帶拒馬都一併轟了。

    這種做法雖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清軍的木製跳板就只有那麼十幾條,毀完就沒了,而海漢雖然失去了一部分拒馬,但大隊騎兵依然無法通過這片區域。至於零星衝殺過來的騎兵,基本上也沒有機會避過近距離上的火槍攢射。

    隨著清軍步兵加入戰鬥,戰局似乎又回到了上一輪的時候,不斷湧入的清軍步兵在交叉火力的射擊之下完全就是人形移動靶,變成了海漢軍練習射術的道具。而清軍的盔甲和盾牌,對這種密集射擊的防護能力實在很有限,並不足以幫助他們對抗空中不斷飛來的子彈。他們中彈倒下的速度,甚至比後續部隊衝進這個殺戮戰場還要更快,以至於海漢獨立團的士兵們還能不時地停下來休整片刻,等待下一撥的清軍湧進來送死。

    高橋南為了這場戰鬥特地在火線上準備了六個步兵連,三個連負責戰鬥,三個連候補輪換,以確保火力輸出強度能夠一直保持在他所要求的水平線之上。當然了,這種作戰方式對於彈藥的消耗速度也是非常驚人,每分鐘射出的子彈幾乎都保持在千發以上。如果換作聯軍中的另外幾支部隊來頂在同樣的位置,那清軍的攻勢大概很快就將耗完他們的彈藥儲備了。

    而對於清軍來說,這個所謂的進攻通道就變成了一個不斷吞噬人命的無底洞,只見到部隊不斷地往裡面填,卻沒有看到任何的作戰成效出現,火線上的進展究竟如何,坐鎮後方的指揮官也很難得到一個清晰的反饋。

    戰鬥開始約一小時之後,清軍已經在這處進攻點損失了整整五個牛錄的兵力,雖然數目似乎不算太大,但要知道這幾乎都是各旗的精銳部隊,光是精貴的巴牙喇戰士就有兩百餘人,就這麼毫無作為地折損在了那個交戰地帶當中。

    而來自火線的消息如同一盆冷水一般剿滅了將領們的熱情——在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之後,清軍向前推進的距離依然十分有限,與海漢兵藏身的塹壕至少還有十幾丈遠。

    這個距離對騎兵衝鋒來說轉瞬即至,但在陣地戰當中,特別是與海漢軍這種特殊對手進行的陣地戰,那就是意味著單方面的屠戮。在這種交戰距離上,清軍士兵很難給藏身於掩體中的對手造成有效殺傷,只能在中彈之後懷著絕望的心情倒地死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51
第1834章 來不易回更難

    皇太極不怕清軍在戰鬥中出現傷亡,畢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真正有戰鬥力的部隊往往都是悍不畏死,而且與海漢這樣的對手交鋒,大量傷亡的狀況肯定避免不了。但如果死了數以千計的士兵之後,別說看到勝利的曙光,甚至連改變戰況的希望都看不到,那可能就得另當別論了。

    清軍目前就正處於這樣的窘境之中,不斷向戰場投入的部隊都消失在了槍炮聲的轟鳴之中,依然無法實現與海漢軍短兵相接這個作戰目標。而在目前這種交戰距離上,清軍只能是遭受一邊倒的屠戮,甚至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清軍的作戰思路本質其實是以人命來換取戰線的推進,將交戰距離縮短到面對面搏殺之後才會有真正的勝機出現,但這種戰術思想早就被海漢軍的指揮官看穿並加以利用,設置了當下這麼一個特殊戰場,讓清軍錯誤地判斷形勢,認為能夠依靠兵力優勢來突破海漢陣地。

    死傷幾千人當然尚未動搖清軍的根本實力,但要繼續打一場看不到勝利希望的消耗戰,就已經不在清軍此次出征朝鮮的計畫之內了。皇太極接到前線的回報之後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下令鳴金收兵。

    這一輪的戰鬥要遠比前次交手所進行的時間短得多,清軍的傷亡也較上次少了近半,海漢將領們本來預計清軍要付出上萬人傷亡的代價之後才會考慮收手,但這個時刻顯然要比他們的預想來得更早。錢天敦對此也感到有點意外,他甚至懷疑這是清軍故意為之,想誘海漢軍出動追擊再殺個回馬槍。

    “撤軍了?敵人這就撤軍了?”金尚憲哆哆嗦嗦地扶著瞭望塔的護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明明還激戰正酣的時候,怎麼清軍就突然收兵了。他當然希望清軍能夠早日撤離自己的國家,但更希望海漢軍能如他們所承諾的那樣,在交戰中給予清軍重創,而今天的戰況甚至還不如上一輪激烈,這讓一門心思要看熱鬧的金尚憲不免就有一點失望了。

    “看來還是殺得太狠了啊!”錢天敦只能將此作為清軍撤出戰場的解釋,不過他對高橋南的臨場指揮並無不滿,防線一旦被清軍攻破,基地內的數千聯軍和近萬難民必定死傷慘重,這種你死我活的時候,可容不得半點疏漏,高橋南的安排其實是相當穩妥的做法。

    當然了,清軍雖然撤離戰場,也不見得就要一路撤回遼東去,說不定休整兩三天還會發動下一輪的攻勢。但錢天敦已經能從清軍的這次主動撤退中感覺到對方的戰意正在一點一點地消減,或許這一戰結束之後,對方就要準備打包行李回家了。

    “我看可以讓海軍部隊集合待命準備出發了。”觀看了戰鬥全程的王湯姆態度更為直接,他認為清軍在有數萬人尚未投入戰場的情況下就主動收兵,已經充分表明了指揮官的態度。清軍接下來很可能會選擇從朝鮮境內撤軍,也就是輪到海軍出手的時候了。

    錢天敦對此沒有表示異議,但他還是要求將安南、葡萄牙和福建水師這三支艦隊繼續留在大同江駐守,以防清軍玩暗渡陳倉的把戲。

    目前的局面離海漢預計的清軍潰敗還相差甚遠,清軍雖然在大同江畔損失了幾千人,但其大部分主力部隊的建制都保留下來了,也沒有高級將領在交戰中折損,所以整個部隊的情況都還比較穩固,就算撤軍也不太可能出現混亂失控的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陸軍也不敢貿然離開陣地去追擊清軍,反倒是海軍繞到北邊利用江河環境進行截擊比較穩妥。而且相比大同江畔的這處花費兩個多月時間建起的陣地,海軍的作戰環境所需面臨的風險更小,要攔截清軍也遠比陸軍更為容易一些。

    於是在清軍收兵回營的同時,王湯姆便下達命令,包括陸戰隊在內的所有海軍人員在碼頭區集結待命,準備出發。仍然在大同江上游執行巡邏任務的十來艘海漢戰船也要在接到命令之後立刻趕回基地,加入到北上包抄清軍後路的行動當中。

    清軍大營當天沒有任何動靜,對於開始零星出現在附近的海漢偵騎也沒做出什麼大的反應。但越是如此平靜,海漢這邊就越是認定清軍是在做退兵的打算了。

    而實際情況也正是如此,清軍收兵回營之後,皇太極便召集眾將宣佈了自己的決定,放棄繼續與海漢交戰,將大軍撤回國內。

    這可以說是清軍近年來對外軍事行動中少有的狀況,雖說對大明的戰事也多是以清軍自行撤退而告終,但那一般都是清軍在大明境內搜刮夠了人口與錢糧,帶著戰利品大搖大擺地離開,與當下這種戰敗之後灰頭土臉地離開根本不是一回事。

    當然了,如果不是海漢人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朝鮮戰場上,清軍的勝績肯定會毫無懸念地延續下去,朝鮮只會成為清軍鐵蹄下淪陷的又一個受害者。

    打不過就撤,清軍對此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牴觸,頂多就是對敗得如此徹底有些灰心罷了。反倒是有很多尚未被投入戰場的部隊暗暗感到慶幸,不用冒死與海漢軍搏殺,可以活著回到家鄉了。

    “連夜撤離,以免夜長夢多!”皇太極下定決心之後就十分果斷,不想給海漢軍留下銜尾追擊的機會。

    但實際上清軍的行動效率還是無法達到他的要求,幾萬人要在夜晚完成集結然後出發,還不能弄出太大的動靜以免驚擾到對手,這對於分屬不同部落的清軍來說可並非一件易事。真正做到連夜撤離的部隊,也就只有充當先鋒營的幾個牛錄而已。剩下的大部隊基本都是在天色濛濛亮之後才陸續從營地開拔,這番動靜想要瞞過對手基本是不可能了。

    錢天敦在清晨醒來的時候,便得到了清軍動向的最新報告,而此時王湯姆已經去了碼頭,準備率艦隊出發了。雖然海軍的戰船還未能全部集結到位,但王湯姆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再不抓緊時間出發,就可能會延誤了最好的戰機。

    而高橋南也已經等在錢天敦的住所外面,等候他指示是否要率軍追擊撤退中的清軍。對於獨立團來說,這趟北上朝鮮的任務前後耗時數月之久,但真正輪到他們上陣作戰的時間也就最近這幾天而已,雖說殺敵數量不少,但就這麼兩場戰鬥,當然無法滿足求戰心切的獨立團。

    錢天敦微微搖頭道:“不急,清軍現在還沒有亂陣腳,追擊的風險太大。再等一等,等清軍被海軍艦隊攔在北邊回不去了,到時候我們再過去攆一趟。”

    錢天敦說完之後見高橋南沒有立刻領命離開,心知他大概還有些想法,當下便笑道:“讓偵察騎兵盯緊一點,再派兩個步兵連吊在後面,注意保持安全距離,別讓清軍殺了回馬槍!”

    高橋南跟隨錢天敦多年,接到命令便能大致理解上司的意圖了。偵察騎兵負責抵近監視清軍的動向,而吊在後面的步兵連,則是要負責伺機收拾那些掉隊落單的零散清兵——這極有可能也是清軍故意留下斷後監控海漢軍動向的人馬。

    海漢軍的偵察行動從來都不是單向的,在蒐集軍情監視敵軍動向的同時,也要設法屏蔽掉敵軍對己方的偵察行動。而獨立團如果要離開陣地,對兵力十數倍於己的敵軍展開主動追擊,那就萬萬不能讓敵軍提前掌握到己方的動向,否則光是清軍陣中上萬騎兵調動起來,就夠讓野外作戰的獨立團喝一壺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清軍騎兵部隊利用機動力的優勢,直接繞過獨立團去攻打大同江基地,那就不只是前功盡棄了,很有可能會讓清軍得到將整個戰局翻盤的機會。

    錢天敦身為朝鮮戰場的陸軍總指揮,自然不能讓麾下部隊犯了這種低級錯誤,所以儘管他對高橋南的軍事素養很放心,但還是特地多叮囑了兩句,讓高橋南小心應對正在回撤中的清軍。

    儘管兩軍的正面戰場交鋒似乎已經告一段落,但對於偵察兵來說,他們的戰場卻是位於大同江陣地之外。獨立團軍中的偵察兵基本都是由錢天敦親自選拔並訓練,除了基本的受訓科目之外,還專門送去騎兵、炮兵、狙擊、海軍等兵種的部隊中接受多種訓練,以保證他們有能力為其他兵種收集所需的軍情,可以說是獨立團這支精銳部隊中的精銳了。

    而其單兵裝備也幾乎是陸軍中的頂配水準,坐騎是由海南島的戰馬基地專供,步槍阻擊槍軍刀望遠鏡都是小批量訂製的特殊型號,各種攜行背囊和野外用品也全是錢天敦親自設計督造,一身裝備全是非賣品,實際價值已經很難用貨幣來簡單計算了。

    從白雪皚皚的遼東密林到終年炎熱的南海島嶼,都曾是獨立團偵察兵們的活動範圍,對於環境的適應能力,在整個海漢軍中大概無出其右。像這樣的一支精銳,不管是錢天敦還是高橋南,對其能力都是信任有加,才敢於將抵近監視清軍這樣的任務交予他們。

    當然說是抵近監視,但考慮到清軍大部隊的外圍還有數量頗多的遊騎活動,數量有限的偵察兵必須要首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實際上也還是與清軍保持著至少五六里的距離。好在他們每個人都裝備有望遠鏡,這點距離並不會給他們的偵察造成太大的障礙。

    而對於那些嘗試著要靠近自己的清軍遊騎,偵察兵們也並不會自恃裝備優良就主動與其交手,他們很清楚自己的任務是偵察敵情,而不是斬獲敵軍人頭。察覺到有敵騎接近,他們都會主動拉開距離,同時向自己的同伴靠攏。如果是成隊的敵騎離開大部隊,要對他們實施驅離,那麼偵察兵會選擇將他們引往後方——在幾里之外便有吊在後面隨時準備接應他們的步兵部隊。

    對於海漢偵騎的尾隨,清軍倒也見怪不怪,這是換作任何一個對手也都會採取的策略,哪怕就是被自己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朝鮮軍,在清軍南下過程中也一直都有偵騎在附近活動,只是沒有海漢人湊得這麼近罷了。

    負責在外圍監視敵軍動向的遊騎每個時辰會向皇太極所在的中軍報告一次軍情,而皇太極對於海漢軍是否會採取追擊行動其實也有些矛盾心理,一方面他當然不希望撤軍行動被海漢軍咬住之後拖慢了行軍速度,從而節外生枝引來更多的麻煩,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海漢軍或許為追求更大的戰果會選擇傾巢而出,那樣的話清軍還能有機會繞路摸營,打掉其據點從而改變戰局走向。

    但大軍開拔行進了幾十里之後,皇太極還是沒有得到海漢大軍追來的消息,心裡放下一塊大石的同時,也不免微微有點失望。

    而此時海漢海軍的艦隊已經駛出大同江口,全速趕往北方。為了能夠確保趕在清軍主力前面抵達預定作戰地點,王湯姆甚至下令艦隊中的幾艘大噸位戰艦開啟船上的蒸汽動力系統,甩開大部隊先行趕往當地。

    清軍主力雖然已經南下,但在沿途各個已經攻克的城鎮也駐留了少量兵馬,並且在當地徵募了朝鮮人日夜趕工建造船隻和木筏。清軍倒不是打算要靠著這些臨時趕製出來的載具與海漢艦隊決一高下,而是要解決後勤運力不足的問題。當然了,這些載具在清軍向國內撤回部隊的時候,也將發揮出極大的作用。

    在此之前海漢故意將北方幾條江河的控制權都放給了清軍,也是為了讓其能夠放心大膽地南下。如果不是考慮到朝鮮人的感受,海漢甚至有可能會把清軍一直放到漢江再展開反擊。對於海漢來說,海軍艦隊隨時都可以奪回這些江河的控制權,清軍入侵的時候多渡過一條水脈,在其撤退的時候就會多付出無數的死傷。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52
第1835章 難以脫身

    清軍佔領安州之後,在當地留下了大約兩千朝鮮民夫和七十多名造船工匠,讓其日夜無休地趕造船隻和木筏。此外還調了幾十艘船出鴨綠江經黃海南下抵達安州,以解決清川江和大寧江上的載具不足,難以滿足後勤運輸需求的狀況。

    不過這些舉動終究都屬於臨時抱佛腳,所能起到的作用實在有限,倉促之間又能造得出幾艘船。朝鮮守軍早早就聽從海漢的指揮清空了兩江流域的船隻,甚至連江邊那些來不及運走的造船木料都統統沉了江,清軍要造船還得現製備木料,而造船的木料都得經過一到三年的陰乾處理,這些從山林中現砍伐的木料,即便勉強拿來造船也只能短時間內湊合著用用。倒是造木筏更為省事,只要將木料削去樹幹枝杈,加工成差不多的長度固定到一起就能下水了。

    當然了,以清軍的謀劃,大概也沒打算要長期使用這些臨時打造的載具,眼下湊合著用一兩個月,等戰爭結束這些載具也就沒什麼用處了。所以對於其質量和耐久度,也沒什麼人在乎,只要丟水裡不沉不漏就行。這個時候也沒人能夠想到,大軍離開安州南下沒過多久,便會灰頭土臉地被敵人給趕回來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海漢人的艦隊竟然比自家大軍先抵達了清川江。

    當兩艘體型碩大的威嚴級戰艦突然出現在清川江上,對此毫無防備的清軍在第一時間就捨棄所有的船隻和木筏,主動將防線收縮到安州城。雖然清軍留在安州的駐軍多達兩千餘人,但沒人敢用弓箭長矛去挑戰這裝備了數十門艦炮的怪物。

    王湯姆擔心有詐,還是下令對著碼頭象徵性地放了兩輪炮,以確認此處已經沒有清軍埋伏。不過清軍的主動後撤倒是讓海軍清理江岸這些小船木筏的工作輕鬆了許多,因為要用艦炮來打這些小目標,不免有牛刀殺雞之嫌,不但會耗費大量彈藥而且清理的效率也會很低,遠不如人工拆毀來得快。

    在確認清軍放棄了江岸防禦之後,王湯姆便命令艦上的陸戰隊立刻登陸,盡快將岸邊的船隻鑿沉,木筏拆解,連岸邊堆放的木料也澆上火油全部燒掉。海軍當下的主要任務並不是消滅駐留在安州城的清軍,而是盡力破壞掉能被其用於渡江的載具,以便能夠對北歸的清軍主力實施攔截。

    這邊碼頭上都已經點燃了大火,另一頭從南邊趕來傳令要求本地守軍護住江上載具的信使才剛剛衝進安州城,這前後陰差陽錯就半個時辰不到,但安州城外江畔的這些小船木筏卻已經救不回來了。

    等守軍將領聽完皇太極傳來的命令,慌慌張張率軍從安州城裡衝出來試圖要挽回局面的時候,登陸的陸戰隊士兵們已經完成任務回到船上撤離了這裡。面對碼頭上的熊熊大火和江面上漂浮的殘骸,守軍只能欲哭無淚了,等皇太極率大軍回到安州的時候,肯定會有一些人得為這樣的局面承擔責任了。

    儘管海漢這一波突襲破壞的並不是清川江上所有的載具,但清軍的數萬部隊想要快速通過這片地區,依靠剩下的那點可憐運力就不知道得耗時多久才能完成了。

    當然這事還沒算完,海軍這兩艘速度最快的戰艦調頭往下遊走,然後在與大寧江的匯合處轉入到大寧江中,對這條鄰近的水脈江面也進行同樣的清理。而後續趕到這裡的艦隊將會接替旗艦的工作,進入到更靠近安州的清川江中,封鎖清川江下游主要的幾處渡江點。

    以福建水師的能力,尚且在這兩條江河流域成功拖了清軍近一個月的時間,如今王湯姆親自指揮的海軍艦隊要對這裡的江面進行封鎖,清軍想要渡江退回北方,那大概也不會比來時更容易。

    由於不想捨棄從朝鮮境內擄掠的數千民夫,清軍主力向北迴撤的行軍速度並不快,從大同江到安州兩百多里路用了兩天多的時間才完成。而騎兵部隊雖然早一天多就回到了安州,但還是比海漢艦隊遲了數小時,最終也被截在了清川江南岸。

    皇太極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自然不可能還保持平靜,當即便下令將駐守安州的甲喇額真卜特爾以貽誤軍機的罪名查辦。但就算砍了這個倒霉鬼的腦袋,如今的被動形勢也已經無法逆轉,這才是讓皇太極最為頭疼的問題。

    從海漢軍如此迅速的反應來看,皇太極越發確定了這是海漢人早就制定好的一連串作戰策略之一,在鴨綠江故意放清軍南下,於大同江畔展開反擊,然後水面部隊再在清軍歸途上進行截擊。在這個過程中清軍不但消耗了大量的時間、物資和軍費,而且人員傷亡數字也已經多達數千,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清軍在朝鮮境內的戰況都遠遠不如預期,也完全沒有達到此次興兵的作戰目標。雖然期間也從朝鮮境內擄得了一些人口和財富,但仍然根本不夠填補此次行動中的損失。

    這個時候如果在朝鮮境內繼續與海漢纏鬥下去,人員傷亡倒是其次,並不順暢的後勤補給才將是清軍面臨的最大問題。這數萬人每天需要消耗的物資不是小數目,一旦補給中斷就有可能會影響到整支部隊的戰鬥力。清軍將領們對此都很清楚,但要命的是他們的對手也很清楚這一點,必定會想方設法地阻斷清軍獲取補給的路線。

    皇太極在安州落腳之後,第一時間便讓各部報上目前的糧食儲備情況,以計算己方還剩多少時間來突破海漢的江面封鎖。海漢人既然已經策劃了前面的一系列行動,那絕不可能只是派幾艘船封鎖清川江作為結束,接下來必定還會有所動作,當下只有率領大軍盡快回到國內,皇太極才能安下心來。

    這一趟南征朝鮮竟然是如此狼狽收場,在出發之前可沒人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皇太極也只能慶幸自己的軍隊雖然受挫,但還沒到傷筋動骨的程度,只要能擺脫海漢軍的截擊回到國內,再慢慢設法從大明那邊把此次出征的損失找回來就是了。

    但實際狀況不容樂觀,各部在對隨軍物資進行簡單統計之後,報上來的數字有些觸目驚心。如果補給就此中斷,以清軍在清川江以南地區的兵力來計算,目前的糧草儲備頂多還能供應不到十天了。而這已經沒再將軍中數千朝鮮民夫所需的糧食份額計入其中,否則時限還將會更短。而面對如此之大的需求缺口,派兵去劫掠周邊地區的村鎮恐怕也還是遠遠不夠。

    如果不想再回頭去尋求與海漢軍進行決戰,那擺在清軍面前的解決辦法就只有兩條路,一是盡快恢復跨江補給,繼續從北方獲得糧草;二是設法渡江北歸,進一步縮短補給線。但無論是哪一種辦法,對於目前缺乏渡江載具的清軍來說都是不易解決的難題。

    再現砍樹造船嗎?開什麼玩笑,海漢人的戰艦都已經駛進清川江亮過相了,這個時候可能連大寧江都已經清理過一遍了,再造船下水也不過是重複之前南下時被福建水師封鎖江面的情景,趁著晚上偷偷摸摸渡點人去對岸還行,但這麼幾萬人的部隊,靠幾張木筏子要何年何月才能將人悉數送回對岸去。

    但皇太極也明白,以當下的局面想要把這幾萬人完完整整地帶回國,基本是不太可能辦到了,丟卒保車的手段也必須得用起來了。

    皇太極下令,將目前軍中的民夫悉數調去砍伐林木,在安州附近的江岸製造木筏,而清軍的主力部隊則是悄無聲息地向清川江上游五十里的價川行進,從上游尋一處江窄水淺的地方實施渡江。

    這種嘗試其實也有一定的風險,因為清軍並不知道海漢是否已經在上游部署了監控,就算海漢沒來得及採取這種措施,也可以將這種任務交給朝鮮人來完成。而數萬軍隊的行蹤,肯定無法隱瞞太長的時間,而且清川江上游已經進入到山區中,對於清軍大部隊的行軍來說並不便利,一旦被海漢察覺到意圖,恐怕又將會是一場惡戰。

    但如今的局勢緊迫,清軍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慢慢謀劃一個萬全之策了,只能在安州做出要強行渡江的姿態,以此來迷惑封鎖江面的海漢艦隊,為己方主力部隊的行動爭取時間。

    越怕什麼就越會來什麼,正如清軍所擔心的那樣,海漢的確是將監控安州周邊地區的任務交給了朝鮮人,並要求他們使用由海漢制定的通訊方式——信鴿。這基本可以保證朝鮮人在一線偵察到的消息可以於當天就傳到大同江基地,雖然還比不了電台的快捷程度,但已經是當下最具時效性的手段了。

    而在清軍向北撤退的過程中,大同江基地的一部分部隊已經乘船沿江北上至平壤待命。這樣做一方面是預防清軍殺回馬槍攻打大同江基地,屆時可以從平壤出兵包抄後路,另一方面從此地乘船繼續往上遊行進,可以一直去到清川江的上游附近,兩條水脈相隔最近處直線距離還不到四十里,可大大縮短行軍至清軍附近所需的時間。而清軍主力所前往的價川地區,便正好是在這兩條水脈之間。

    沒有任何意外,清軍主力開始向上游轉移的時候,潛伏在安州城外山林裡的朝鮮探子便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動向,並及時釋放信鴿向海漢報告了這一消息。

    於是在平壤的獨立團一營立刻繼續上路,與安南、葡萄牙兩國抽調的六百餘名戰士,分別搭乘十餘艘運兵船趕往大同江上游。朝鮮方面為了配合行動,也派出了千餘名士兵協同行動,雖然到時候未必有資格能與海漢軍並肩作戰,但至少在戰時充當嚮導不在話下。

    福建水師則是與大同江上剩餘的海漢海軍戰船一同出發,從海上趕往清川江流域增援海漢艦隊。至此海漢已經將作戰部隊的主力都往北進行了調動,大同江上只留了安南、葡萄牙兩國艦隊的少量戰船配合朝鮮水師佈防,而大同江基地內的陸軍也已經出發向北行進。

    由於軍情信息傳遞及時,獨立團一營趕到價川以南約二十里處登陸時,清軍的前鋒營也剛剛才在價川這裡的江岸紮營。只是他們萬萬也想不到,海漢人追得如此之快,作戰部隊距離他們的營地只有半天不到的行程了。

    不過這直線距離雖然不遠,但地形卻是以丘陵為主,攜有部分重型裝備的一營行軍的速度並不理想。等先遣隊抵達價川的時候,發現這個僅有千餘常住人口的小鎮已經被清軍前鋒營劫掠一空,吊在鎮外大樹上的幾十具朝鮮人屍體大概便是他們對付抵抗者的手段了。

    而價川以北不遠處便是清川江江岸,不過這片區域相對比較平坦,沒有什麼掩護可以讓一營更加接近清軍了。等高橋南趕到這裡之後,便果斷下令部隊進入已經空蕩蕩的價川鎮,並借助這裡的房舍構築陣地。

    在這附近監視清軍動靜的朝鮮探子倒是很快發現了海漢軍的行跡,然後主動趕過來與海漢軍取得了聯繫。根據他們所提供的情報,高橋南判斷目前在清川江畔紮營的還不是清軍主力部隊,不用在這個時候急於動手,先將消息傳遞迴指揮部才是頭等任務。

    又過了一夜之後,清軍的主力才陸陸續續趕到附近,而這個時候高橋南已經指揮部隊在附近地區設立了多個監視點,確保清軍的動向不會有所遺漏。同時得到消息的聯軍艦隊也開始向清川江上遊行進,打算將清軍主力繼續往上游的山區中進行驅趕。

    只要能把清軍趕入山區,其騎兵的威力自然會大打折扣,而以山地叢林作戰為看家本領的獨立團,則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中最大限度地發揮出自身的戰鬥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53
第1836章 截殺清軍

    海漢軍能夠如此迅速地趕到清軍主力的目的地附近埋伏,一方面是軍情信息傳遞及時,部隊行軍組織得力,另一方面也是拜朝鮮境內這一片地區的地形所賜。

    大同江在平壤以北的上游江段全在山區,這一片區域並無道路,基本只具備水上通航能力,陸軍大部隊要從陸上通過這片區域極為困難,所以當初清軍也主動放棄了從上游渡江的打算。但清軍無法通過的這片地區,對擁有大量艦船的聯軍而言卻是來去自如。而清軍對於地理方面的信息掌握遠不如海漢周全,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大同江上游某處江段離他們在大寧江江畔選擇的渡江點就只有幾十里,否則他們肯定不會在劫掠完價川鎮之後就匆匆撤離,至少要在這地方駐紮一支小隊提防著可能會從附近山林突然現身的海漢人。

    高橋南抵達價川鎮之後並未立刻下令向清軍發動進攻,而是先在鎮子外圍地區修築基本的防禦工事,將好不容易運到此地的四門野戰炮先架設起來。高橋南雖然對自己所率的獨立團一營很有信心,但也不敢太託大,要是清軍以搏命之勢用重兵圍攻這處小鎮,缺乏重型武器和防禦工事的一營和臨時抽調過來的幾百名聯軍士兵,以及一千名朝鮮兵,他們也未必就能穩穩守住這個四面透風的小鎮。

    在高橋南看來當下的環境並不適合與清軍主力展開對攻,就算要打,那也最好等後續的部隊趕來形成合力再說。他現在已經擁有了一線部隊的完全指揮權,類似這種打與不打、如何去打的決策,無需再事事向錢天敦請示,自己就可以作出決定。

    掌握這樣的權力之後,獨立團的作戰效率無疑是得到了極大的提升,特別是像當下這樣的環境,聯軍指揮部與前線部隊相距兩三百里,即便是有電台這樣黑科技也還是不免有貽誤戰機的可能。

    當然了,這對高橋南個人而言,更多的感受是上司給予了自己充分的信任,而這樣的信任意味著他在指揮作戰的過程中不容有失,打敗仗還是其次,要是辜負了錢天敦的信任就不可原諒了。所以他寧可在指揮過程中稍微謹慎一些,也不願因為貪功冒進而給了敵軍翻盤的機會。

    不過清軍也不是傻到決定撤軍就會連基本的作戰原則都不顧及,這些帶兵將領大多都南征北伐打過不少仗,作戰經驗也十分豐富,主力抵達價川附近之後立刻就重新構築外層警戒圈。於是很快便有清軍遊騎發現了價川鎮的異狀,這個剛剛才被劫掠一空的鎮子似乎還有人跡活動,立刻便集結了一隊人馬試圖進入鎮子查看。

    實際上這隊騎兵還離村子約莫有半裡地的時候,便已經有人在馬背上瞧出了不對勁的地方,進出鎮子的主要通道似乎被樹幹亂石堵了起來,而這顯然不會是先前搶完就撤的清軍部隊所為。在他們抽出馬刀試圖衝進鎮子看個究竟的途中,前方突然傳來了熟悉的槍聲,接著衝在最前面的數人便應聲中槍落馬。其他人見狀也不敢再沖了,趕緊挽韁變向離開這個可能埋伏有海漢軍的地方。

    這一波短暫的接觸只出現了十幾人傷亡,而且全在清軍一方。但這迅速引起了清軍的注意,因為在僅僅半天之前清軍清理價川鎮期間,可沒有發現任何與海漢有關的蛛絲馬跡,而本地的朝鮮人也都口徑統一地聲稱從未見過海漢人。這鎮子裡的海漢兵如果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那就是剛剛才抵達此處。

    負責指揮外圍戒備的阿巴泰不敢怠慢,立刻調了兩個牛錄的騎兵前去查探究竟。如果鎮子裡的海漢兵數量不多,那自然是要果斷吃下來。

    清軍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就探明了鎮子裡的敵人並不只是小隊人馬,當這兩個牛錄的騎兵果斷髮起衝鋒,鎮子裡某處臨時工事竟然響起了炮聲,而且明顯是好幾門炮接連開炮,這顯然不是小隊人馬會在野外行軍中攜帶的武器。帶隊的軍官當下便打出信號,讓麾下騎兵變向繞開,不再正面衝向鎮子。

    讓僅有的四門火炮次第開火,高橋南也是有意為之,目的就是讓清軍意識到鎮子裡的海漢軍兵力不少,以免這幫蠻子萬一狗急跳牆,直接調幾千騎兵來衝鋒,那這條臨時部署的防線就未必擋得住了,而一旦被騎兵破防,這堆在鎮子裡的兩千多部隊就無法再保持優勢作戰距離,甚至連撤都撤不出去,會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

    果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清軍發現鎮子上有火炮參戰便立刻打了退堂鼓,唯恐像在大同江畔的騎兵衝鋒一樣陷入海漢的火力打擊而難以脫身。但饒是如此,這一輪炮火還是干掉了十幾騎清兵。

    而這番炮響自然就驚動了大寧江畔的清軍軍營,許多士兵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海漢艦隊已經從江上追過來了,但衝出營帳看到江面上卻是一片空曠,不少人頓時就陷入到不知所措的狀態中。

    “是哪裡炮響?”皇太極在大帳中也被突如其來的炮聲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問道。

    很快便有來自前線的回報,稱附近的小鎮上出現了兵力不明的敵軍,雖然尚未看到旌旗之類的身份標識,但從其槍炮火力卻基本能夠判定就是海漢軍。另外考慮到敵軍陣中部署有數門火炮,可以初步判定敵軍的兵力不會低於千人。

    皇太極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免心中一沉,他這個時候也沒想到海漢軍是乘船到近處然後才登陸行軍過來,第一反應也是認為海漢早就預判到了戰局走勢,所以提前在大寧江上游設下伏兵,就等著清軍主力自投羅網了。

    既然海漢軍在沒有暴露行跡的前提下還主動進入價川鎮佈防,那可以推斷他們對出現在附近江岸的清軍主力並不怵,極有可能是有備而來,不擔心清軍對鎮子發動大規模的攻勢。結合鎮子裡部署了火炮這樣的情況,皇太極只能將情況往壞的方向去估計,認為這鎮子及附近山林很有可能埋伏了數千敵軍,或許就等著清軍去攻打這鎮子的時候來個裡應外合。

    如果是朝鮮人想玩這種把戲,那皇太極想都不想就直接下令進攻了,一波騎兵平推過去,任他什麼陰謀詭計都只能化作泡影。但海漢這個對手不一樣,清軍在歷次對陣中幾乎就未曾佔到過什麼便宜,不管是戰術還是戰略,清軍都是處處所制,每一次認為有勝機的情況,在戰後都被證明其實是海漢設下的圈套。而這突然出現在附近的海漢軍,究竟是誤打誤撞還是早有預謀,這讓皇太極實在有些頭疼。

    考慮片刻之後,皇太極認為還是不要主動去碰這個麻煩為妙,要是在這地方再被海漢軍拖個三五七天,那海漢軍在南邊的主力部隊趕過來,再加上大寧江上的武裝艦隊夾擊,自己這些人馬就別想再妥妥噹噹地撤回國內了。

    但問題是如今清軍的行跡已經暴露,以海漢人對戰局的掌控程度,應該也不難判斷出清軍下一步的打算,肯定不可能眼睜睜地目送清軍在這裡渡江,必然會採取行動進行阻礙。

    “通知阿巴泰,讓他點五千兵馬,隔開價川鎮與我軍大營。營內兵馬,天黑之後集結,繼續沿江北上,不得走漏風聲!”皇太極考慮片刻之後做出了決定,放棄這處剛剛才落腳的營地,繼續向大寧江上游進發。阿巴泰的部隊實際上就是用來斷後,如果海漢軍主動出擊,那麼阿巴泰部就負責咬住他們,以便讓主力部隊盡快脫離其攻擊範圍。

    這種應對措施當然有可能葬送掉留下來斷後的數千兵馬,而大寧江的上游也未必就沒有其他海漢部隊潛伏,但如今擺在皇太極面前的選項一天比一天少,作出決策的時限越來越短,逼迫他不得不從夾縫中尋找一條生路。他現在已經不太敢再去想如何戰勝海漢軍了,當下能把這幾萬人馬儘可能多地帶回國內,為大清多保留一點生力軍,才是真正比較實際的目標。

    清軍調了數千兵馬從西、北兩個方向隔開了價川鎮與大寧江的聯繫,而高橋南注意到清軍的人馬是以騎兵為主,也不敢輕易主動出擊,只能先盡力防守住這處鎮子,還得提防清軍發動夜襲。

    不過一夜無事,待到了清晨,高橋南在用望遠鏡觀察遠處清軍大營的時候,忽然便察覺到了敵軍的真實意圖——清軍大營方向半點炊煙都見不到,很顯然是連夜動身離開了這地方。而他們唯一能去的方向,便是沿著大寧江江岸繼續往東北方向的內陸行進。

    越是往上遊走,江面的通航能力就越差,而海漢那些身形巨大的武裝艦船也就未必能到達這些地方了,清軍屆時渡江就不用擔心來自江面上的攔截。不過深入朝鮮內陸之後,周圍全是行路不便的崎嶇山區,而且時常是方圓數十里內都沒有人煙,想要獲得補給也比較困難,這對於規模龐大的清軍來可不是小問題。

    高橋南意識到清軍主力可能已經脫離了己方的監視範圍,而這些內陸山地的地形相當複雜,在這個時候或許化整為零進入山林打游擊才是最好的作戰方式了,當即便在陣前召開了簡短的作戰會議,然後下令重裝和後勤部隊原路撤回大同江方向,與運輸船隊會合。作戰部隊則帶足補給,先往南退出價川鎮,然後再折向東北進入山林,借助地形掩護去追擊清軍主力部隊。

    這個時候被派來打雜的朝鮮部隊就派上了用場,他們對於本地地理環境的熟悉程度是初來乍到的海漢軍無法比擬的,哪怕高橋南手裡有較為詳細的軍用地圖,但要在這種地形複雜的山地環境中制定出最佳的行軍路線,那就必須得有本地嚮導的幫助才行。

    高橋南在乘船趕來價川的途中早早便讓朝鮮軍官挑好了一批可以充當嚮導的人員,這個時候便把這些熟悉環境又能說一口流利漢語的嚮導分配到排一級單位,每個排都配備了至少三名嚮導。

    阿巴泰所率的清軍雖然也察覺到了海漢軍從鎮子裡撤出的動靜,但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加以追擊,僅僅只是試探性的派了幾百騎追過來,保持著安全距離目送海漢軍消失在山林中。阿巴泰自認這個任務完成得還算圓滿,既沒有死傷兵員,又達到了驅離海漢軍的效果,當下留了一千兵馬在價川鎮附近駐守以防有變,自己則率部向東北追趕主力部隊去了。

    雖然清軍有大量騎兵,但實際行軍速度相比以步兵為主的獨立團一營並沒有太大的優勢,提前了一晚出發,也只多走了三十來裡地而已。而由本地嚮導帶路的海漢軍便不需沿著曲曲拐拐的江岸行進,可以選擇一條更直的行軍路線前往大寧江上游。

    當天傍晚,緊趕慢趕的一營將士終於在距離價川八十餘里外的香山追到了清軍主力。這裡的大寧江江面最窄處已經只有幾十丈寬,而其中一處江心還露出大面積的石灘,江水流速也較緩,石灘兩側只要各搭上幾丈木橋,便可讓大軍迅速過江了。

    高橋南率部趕到的時候,清軍已經調派了兩千餘人參與搭橋,從江邊就近砍伐的粗大圓木被迅速抬到施工地點,數以百計的士兵站在及膝的江水中,將圓木或扛或舉,合力完成木橋的搭建工作。而這附近的一個村落自然也未能倖免,全村老小都被趕到工地上充當苦力,至於村中的糧食細軟更是早就被洗劫一空了。

    在看過這裡的地理環境之後,高橋南知道海軍艦船已經不太可能到達此地,暫時也別指望能有援軍快速趕到了,當下只能靠自己這個營的人馬,盡力給清軍多製造一些混亂和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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