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87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19
第1817章 無解難題

  以清軍目前的兵力規模、裝備水平和作戰經驗來看,在東北亞地區其實已經算是准一流的實力,即便是對上明軍主力也絲毫不怵,但怎奈遇到海漢這個從天而降的難纏對手,不管如何行動總是處處受制,皇太極也只能感嘆流年不利。

  皇太極其實也曾召集文武大臣集思廣益,商討如何才能應對海漢。大臣們倒是想了不少法子,但最終都有一個問題無法解決——如何才能消除海漢在海上的優勢。

  在清國君臣看來,海漢軍能在戰場上一直佔據優勢的根本原因並不在於武器、戰術、兵力這些顯而易見的方面,而是強大的海運能力和武裝艦隊所來帶的制海權。海漢軍可以在任何時間向遼東半島漫長海岸線上的任何一個地點投送數以千計的武裝部隊,達成作戰目的之後又能迅速從海上撤離,讓清軍根本無從部署有效的防禦手段,反而會很容易陷入到無休止的治安襲擾戰當中——就如眼下清國統治區所面臨的這種狀況一樣。

  清軍想要改變被動的頹勢,這個問題必須要首先解決,但沒人能拿出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雖然當初叛逃到遼東的大明水師還有不少人如今仍在軍中服役,但苦於沒有用武之地。在被海漢艦隊掃蕩了兩年多之後,如今清國統治區的海岸線上連舢舨都看不到一艘,造船的地方更是全部都被搗毀殆盡,根本就看不到水師復興的希望。

  當然清國也可以嘗試在內河上游地段建立秘密造船廠,但還是會存在別的問題,遼東半島海岸附近的河流基本都不具備太好的通航能力,造點打漁渡河的小船也就罷了,想建造體積龐大的戰船就比較困難了,而且造船廠因為所需人員物資較多,也極為容易暴露位置,一旦被海漢人發現就會找上門來搗毀一切——這也是之前已經發生過且沒能找到化解辦法的狀況。

  此次清軍渡江所使用的船隻,便都是在靉河上游江段秘密建造的成果,雖然瞞過了海漢和朝鮮的偵察,但這些船的排水量普遍偏小,船體結構也為了趕工而沒有作專門的加固,並不適合作為戰船使用,甚至都不適宜出海航行,只能用來在內河航段承擔短途的客貨運任務。

  這些小船自然無法用來與海漢的武裝艦隊對抗,所以在海漢艦隊進入鴨綠江之後,清軍方面便將這些小船全部調到了靉河上游隱藏起來,直到海漢艦隊主動退走之後才重新投入使用。這樣做當然無法徹底掌控鴨綠江上的通航權,清軍的作戰計畫仍存在著極大的隱患,而當下海漢艦隊在遼東半島頻頻出擊的消息,更是讓清軍在朝鮮的行動蒙上了一層陰影,天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再殺回鴨綠江,截斷清軍的後路。

  皇太極擔心的倒不是清軍的退路,大不了就往北方的鴨綠江上游撤,海漢艦隊終究不能一直逆流而上。但清軍要想在朝鮮持續作戰,來自後方的補給就必須得跨越鴨綠江完成運輸,如果為了保障運輸線而將渡江點遷往北邊,那麼運輸路程就得再延長若干,而運輸效率則將進一步下降,這對於清軍來說勢必會大大拖慢南下的速度,進而影響到整個作戰計畫的實施。

  這次皇太極在龍川城中召開作戰會議,眾將也還是沒能對當下的局勢商量出一個靠譜的應對方案。最終只能先下令讓國內將近海村鎮的人口盡快遷往內陸安置,以此來避免被海漢軍擄走的命運。至於守軍也要儘量避免與海漢軍正面交戰,以保存實力為首要目標。

  當然了,以皇太極為代表的清國高層也並不認為這種手段就能有效阻止海漢在遼東的擄掠行動,他們也很清楚要完成大量人口的遷徙和安置,並不是像下達命令這麼輕鬆,等這道命令傳達到地方上的時候,海漢人說不定已經從地圖上抹去了這些村鎮的名字。

  “我們必須要知道海漢人是不是真的跟朝鮮鬧翻了!”皇太極目前能夠有條件實現的目標大概也只有這一個了,雖然之前在義州收買的朝鮮官員突然失去了聯繫,但隨著入朝以來攻陷的地方增加,也有一些地方官員成為了清軍的俘虜,而海漢與朝鮮之間的實際關係,也能從這些朝鮮官員口中打探到些許。

  如果是真鬧翻了,那對於清軍當然是極大的利好消息,可以放心大膽地繼續向南推進。但如果其中有貓膩,清軍就必須得小心這兩國合謀給自己佈局了。

  兩日之後,清軍攻下了宣川,這也是其進入朝鮮之後佔領的第四座小城。雖說過程還算順利,但所有人都已經意識到行動進度要比前三天緩慢了很多。這一方面是因為宣川這裡集結了從龍川、鹽州、鐵山退下來的朝鮮部隊,抵抗力度要比前面幾處大了不少,另一方面是宣川坐落於山區,地勢比較崎嶇,清國大軍難以完全鋪開攻勢,使得其戰鬥力也大打折扣。

  在攻克宣川之後,清軍從俘虜口中得到了一個與海漢相關的重要信息——朝鮮國在大同江畔劃給了海漢一塊地皮,准許其在當地修建軍港並駐防部隊。但讓清軍高層感到慶幸的是,這處所在據說是一個荒僻之地,海漢人即便得到了這塊地皮,一時半會應該也建不出如旅順口那種規模的軍港。

  但至於最關鍵的信息,海漢是否已經與朝鮮分道揚鑣,在這裡卻依然沒有得到更準確可信的答案。畢竟因為這裡的地方官員所能接觸到的消息層面有限,而海漢人從鴨綠江撤走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向地方上打過招呼。最靠近邊境的龍川對清軍的來襲幾乎毫無防備,一部分原因便是並未得到來自鴨綠江上游區域的及時預警,以至於朝鮮人還以為有海漢艦隊在江上充當屏障,完全沒想過清軍能突然打到家門口來。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鐵山和宣川附近的外海不遠處,便是大明東江鎮軍民曾經借住了很長時間的皮島,而這兩處朝鮮城鎮在過去也是常年承擔著給東江鎮提供物資補給的任務。東江鎮的人馬去年遷去金州之後,這兩地的百姓負擔也大為減輕,但可惜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便被清軍打進來了。

  滿人與東江鎮兵馬交手多年,哪怕早就知道對手已經投靠海漢遷去金州,但還是對其過去的駐地不太放心。為了確保近處不會有敵軍埋伏,清軍還專門徵用了這附近朝鮮漁民的小漁船,前往皮島和和附近的身彌島進行偵察,確認了這些地方都已經變成了無人島,將領們才稍稍放下心來。

  而這個時候北方邊境接連失陷的消息,還並未傳到漢城,不過在大同江岸的新駐防地,錢天敦已經得到來自前方偵察部隊的電台報告,確認清軍主力已經抵達宣川。

  “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我們在這裡討論應戰策略的時候,宣川應該已經失陷,清軍可能已經在向著下一個目標定州進軍了。”

  錢天敦語氣平靜地說明前線戰況,手中提著的茶壺略微傾斜,給坐在對面的金尚憲沏了一杯熱茶。自海漢宣佈將部隊撤出鴨綠江流域以來,金尚憲便從漢城趕來這裡守著了,一方面是要確保海漢人不會徹底拋棄朝鮮,另一方面則是指望消息靈通的海漢人能更快地向本國提供前線的交戰消息。

  但到目前為止,金尚憲每天從錢天敦這裡得到的全是壞消息,朝鮮北部各處城鎮幾乎沒有清軍一合之敵,甚至連拖延一下清軍的推進速度都很困難。一定要說有什麼好消息,那大概就是清軍為了追求推進速度,行軍路線還是選擇了緊鄰海岸線的狹窄平原地帶,而面積更為廣袤的內陸山區暫時還沒有受到軍事打擊。

  金尚憲此時聽到這樣的壞消息已經沒有什麼氣急敗壞的反應了,但臉上不免還是露出了苦笑。這樣的敗退速度比他預計的更快、更慘,而等這些消息傳回漢城之後,想必崔鳴吉之流就又會有機會跳到台前來鼓吹“和談保國”那一套理論了。

  “難道貴國的艦隊就不能給他們製造一點麻煩嗎?哪怕只是稍稍拖延一下他們的行軍速度也好!”金尚憲已經不是第一次提出類似這樣的要求,雖然每次都被錢天敦推掉,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反覆勸說讓海漢人改變主意。

  “時候未到。”錢天敦答覆金尚憲的台詞也還是老話重提:“我們希望在清軍主力抵達大同江一線之後再展開行動。到時候清軍在貴國境內的戰線長度已經超過四百里,有大把的漏洞可抓,我們也能夠以最小的代價來獲得最大的戰果,比現在就去跟士氣正旺的清軍拚命要划算得多。”

  “可是……清軍在我國境內一日,百姓便多受一日之苦啊!”金尚憲爭辯道。

  錢天敦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但遲一天動手,也就多一天的準備時間,多一分戰勝清軍的可能。我相信貴國想要的結果並不只是把入侵的清軍擋在平安道,而要把他們趕出去,讓他們得到足夠深刻的教訓,放棄再次入侵貴國的打算……如果要達成這樣的目的,眼下的隱忍都是必須的。”

  金尚憲心道我還信你就是真傻了,先前說得好好的會把清軍擋在鴨綠江,結果一聲不吭就把艦隊撤走讓清軍兵不血刃地渡江進了朝鮮,現在說什麼時機未到,極有可能也是搪塞自己而已。但他又不敢翻臉質疑錢天敦的說法,畢竟現在戰局走勢對於朝鮮而言是極端不利,如果海漢人真的不再插手,照清軍這推進速度,朝鮮都未必能夠撐過這個夏天。所以即便金尚憲心裡對錢天敦頗有微辭,但表面上還是得作出一副友善謙恭的姿態,繼續請求海漢給予幫助。

  錢天敦當然能感受到金尚憲那種隱藏不住的怨氣,不過當下這種狀況,一切都要以海漢的利益為先,朝鮮現階段只能先作為犧牲品來吸引清軍火力,就算朝鮮朝野怨氣再大,海漢軍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去與清軍正面對決。

  “該講的話,我早就講完了。既然金大人這麼關切前線戰況,那我就再說一次,貴國要保住國祚,除了三軍用命,儘量拖住清軍南下的腳步,還有就是加緊本地的施工進度。只有這個地方投入使用之後,我軍才能更好地守住大同江這道天塹,能不能擋住清軍的攻勢,就看這裡的工程進展了!”

  錢天敦反覆強調這處軍事基地的重要性,目的也是要讓朝鮮傾盡全力來加緊施工,讓海漢軍屆時能夠依託這處基地建立防線,把清軍擋在大同江以北。

  朝鮮國一開始只答應派來數百工匠和三千民夫協助海漢施工,但在清軍入侵之後,心急火燎的朝鮮人意識到海漢的軍事基地可能將會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當下便讓附近的平壤等地加派民夫趕來這裡施工。而隨著清軍一路南下,金尚憲已經下令讓整個平安南道都盡全力徵募民夫,盡快趕到大同江口參與工程。按照工地上的統計,目前已經有從遼東運來的漢人難民三千餘人和附近趕來的朝鮮民夫四千餘人參與到工程興建當中,而尚在徵募中和趕來途中的朝鮮民夫至少還有四千人以上,工地上的勞工有望在近日就破萬。

  為此海漢專門提前從山東、遼東兩處殖民地運來了大批勞動工具,以確保工程能夠順利進行。至於後勤物資的供應,則是由朝鮮方面提供。平壤城為此已經開啟了官倉,向大同江口運送了六十多船共計十五萬斤零食,對於並不富裕的地方官府來說,這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4-21 22:2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20
第1818章 構築基地

  對於這處基地工程而言,目前投入的勞動力數量總算是堪堪夠用了。按照技術人員的建議,錢天敦分配了更多的人手到基地北線指揮修築防禦工事。由於清軍是自北南下,所以這處基地能不能像一顆釘子一樣釘在大同江北岸,很大程度上就得看北線能不能擋住清軍的正面攻勢了。

  有金州地峽防線的經驗在前,海漢要在這裡利用地形修築一道只有金州防線三分之一長度的防禦陣地自然不在話下,唯一的問題就在於工期太短,一些工程量比較大的項目肯定難以趕在清軍抵達之前完工,不得不興建使用更多的臨時防禦工事來彌補防線上的薄弱之處。

  如果按照清軍目前的推進速度來測算,頂多十幾天之後清軍的先鋒營就能抵達大同江一線。獨立團肯定不能完全依靠尚未完工的防禦工事來部署陣地,錢天敦和麾下的軍官們也需要準備更詳細的作戰方案,來應對屆時可能會出現的清軍步騎兵大舉衝陣的戰術。

  錢天敦對於自己這支部隊的戰鬥力當然是有充分的信心,雖說與敵軍的兵力對比懸殊,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海漢也同樣是以舉國之力在準備著這場戰爭。除了獨立團本身的編制之外,國防部也已經就近從其他各地增派以炮兵為主的部隊趕往朝鮮,如果行程順利,屆時部署在防線上的火炮數目可達百門以上,其威力恐怕會遠遠超出敵軍的預料。

  錢天敦的作戰思路很清晰,那就是工事不足,火力來補。既然需要較長工期來實現的防禦手段沒法及時完成,那麼就只能依靠海漢軍在武器裝備和戰術方面的優勢來組織防禦了。

  按照先前在鴨綠江畔的交手情況來看,清軍陣中其實也裝備了不少火炮,不過由於軍工技術所限,基本都是比較原始的鑄鐵炮,性能方面與海漢軍中裝備的火炮還是有著比較明顯的差距。先前那次炮戰,陸戰隊裝備的火炮口徑太小,而艦炮的射程又太短,所以海漢軍也沒能在戰鬥中取得多少優勢,甚至略微還有點被動,但這次換個地方由陸軍的炮兵部隊來接戰清軍,那可就不會再讓清軍佔到什麼便宜了。

  為了能夠讓炮位部署得更科學,錢天敦將獨立團中的數名經驗豐富的老炮兵也都派到了工地上,與工程人員協商決定火炮陣地的位置和修築方式。

  目前獨立團駐紮在此地的兵力有三千餘人,待海軍陸戰隊和各地增援的炮兵等部隊趕到之後,大約能集結起超過五千人的兵力,再加上防禦工事和強大火力的加成,的確可以應付數倍敵軍的進攻。而且屆時海軍還能不斷在敵軍主力後方製造麻煩,清軍想要攻克這處基地大概會吃不少苦頭了。

  基地中類似營房、倉庫等基礎設施的修建都暫時停了下來,將這些勞動力全部投放到了北邊的防線工地上,全力修築防禦工事和火炮陣地。而部隊的住宿問題就只能先依靠帳篷來解決了,好在獨立團本身就是野戰部隊出身,擅長在各種艱苦環境中作戰,將士們倒也不會覺得風餐露宿的待遇有什麼問題。

  港口碼頭設施也因為工期要求而被大大簡化,設計方案中長達數里,超過五十個泊位的大型碼頭,縮水為東西兩個碼頭,每個碼頭各有五個泊位,其中各有一個泊位用於停靠威嚴級的主力戰艦。雖然這樣做的後果就是無法在短時間內對整支艦隊進行補給和維護,但考慮到海漢海軍的兵種優勢,之後會在大同江進行的水面作戰強度很可能極為有限,只要加強調配安排,這樣的碼頭規模在戰時也勉強夠用了。

  當然了,等到清軍打到大同江畔,北邊的防線開始與敵軍接戰的時候,撤下來的諸多勞工會被悉數轉移到碼頭工地這邊,繼續搶時間修建未完的工程。

  六月二十日,來自山東芝罘島的一個炮兵連和摩根所率的狙擊連抵達了大同江基地,這讓基地的軍事實力立刻得到了極大的增強。

  幾乎在援兵抵達大同江基地的同時,清軍主力抵達了下一站定州城。朝鮮在這裡集結了四千兵馬,期望能夠儘量拖住清軍南下的步伐。但朝鮮守軍其實對於最終的戰果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為據南方傳來的消息,海漢人拒絕了在這個時候出兵,甚至連向前線派出軍事顧問的要求都沒有答應。這也就是說朝鮮守軍必須獨力面對清軍攻勢,不出意外的話,這其實就是一個必死之局了。

  而由四個國家所組成的聯合艦隊,這個時候正在遼東半島肆無忌憚地擄掠地方。在鴨綠江口以西百里的大洋河流域,聯軍在兩天之內連破小甸子、黃土坎、孤山、菩薩廟、谷家屯等多處鎮子,消滅地方團練武裝四百餘人,擄得漢人難民超過兩千人,錢糧若干,收穫可謂頗豐。

  按照聯軍的內部協議,海漢獨佔所有擄回的漢人人口,而其他的收穫則是由參加行動的另外三家均分。雖然這種均分方式似乎會讓參與者有划水偷懶的機會,但實際上並不會有這樣的狀況發生,這三家巴不得能在王湯姆面前多掙一點表現,好在後續的行動中有更多與海漢軍並肩作戰的機會。特別是早先在鴨綠江上扮演了大半個月哨兵的福建水師,更是不願錯過這種表現的機會,每到一處鎮子,許裕拙都是主動報名要充當先鋒。

  盟軍之所以如此積極要爭取與海漢一起作戰的機會,一方面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進一步拉近與海漢軍方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想藉機偷師多學一點先進戰術,順便觀察海漢軍中是否又裝備了什麼厲害的新裝備。雖說與海漢軍一同行動不免要打一些硬仗,但相應的練兵效果也是最好的,對於福建許氏這種一心想要練出強軍的地方軍閥來說,付出一些人員犧牲的代價,花銷一些物資軍費,那都不是問題。

  這個時候皇太極下達的堅壁清野命令才剛剛抵達鴨綠江畔,等送到大洋河流域的時候這一片早就涼透了。而海漢方面也早就料想到了敵方可能會採取的措施,最近幾日開始集中兵力由東向西清理沿海地區,搶在清廷的前面先將這些地方洗劫一遍。

  在王湯姆的指揮之下,聯軍在遼東海岸的行動效率要遠遠超過了清軍在朝鮮的表現,同期獲得的人口和錢糧幾乎是清軍的一倍,而卻僅僅只使用了大約相當於清軍三十分之一的兵力。當然了,清軍在朝鮮境內所遇到的抵抗,也要遠比聯軍在遼東行動期間面對的障礙要大得多。但無論如何,在這段時間各自為戰的亂局之中,海漢牽頭的聯軍無疑是打得更為主動,也的的確確佔到了更大的便宜。

  這個時候老天爺似乎也開始幫忙,朝鮮西海岸出現了雷雨天氣,山洪讓定州城外變成了一片澤國,讓清軍的攻城時間只能一推再推。而定州以東以南的大寧江流域也是全面氾濫,讓清軍想繞過定州去攻打下一處目標都辦不到。

  清軍在機動力方面的短板再次暴露無遺,如果換作是海漢軍面對這種處境,當然就可以靈活地選擇從海上繞過這個區域,但幾乎沒有海船的清軍就只能停下來等天氣好轉,這無疑是一件讓清軍將領們極為無奈的事情。

  而南方的大同江基地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雷雨天氣的影響,但好在目前進行的工程中大部分也可以冒雨施工,雖然是會慢一點,但也不至於像清軍那樣停滯不前。

  清軍停在定州的消息也很快被送回了大同江基地,這讓錢天敦更是心頭大定,這番天公不作美給清軍造成的阻礙,很有可能會成為日後他們在大同江畔遭受重創的原因之一。

  “金大人,貴國可以趁著這段時間盡快調派兵力,在安州部署重兵,依託大寧江擋住清軍。”

  錢天敦再次見到金尚憲的時候,便給他出了一個主意。這其實也不算是什麼高明的指點,朝鮮人只要不傻,也應該注意到了這個戰機。但在被清軍以勢如破竹的速度接連攻克數地之後,朝鮮軍隊的戰鬥意志肯定不免會受到影響,即便集結重兵到大寧江東岸的安州城也未必就能擋住清軍。

  “錢將軍所言極是,但不知貴國海軍是否能夠在海上配合行動,最好是能封鎖大寧江下游江段,這樣我軍堅守安州城的信心也能增加幾分。”金尚憲倒是隨時都不忘勸說錢天敦出兵參戰。

  錢天敦正色道:“我國海軍正在遼東執行其他作戰任務,恐怕暫時還沒法趕來助戰。”

  金尚憲仍是不甘心地繼續勸說道:“既然貴國海軍無法抽身,那讓別國那幾支艦隊來也行!”

  錢天敦笑道:“金大人,那幾支艦隊可沒收過貴國的好處,你覺得他們會主動為貴國作戰?”

  “這……”金尚憲焉能不知這一點,但他也知道另外那三國的艦隊都是以海漢馬首是瞻,當初可都是一起到的江華島,而且福建水師也參與了鴨綠江上的戰鬥。只要海漢發話,另外三支艦隊應該也會言聽計從,參與到抗清的戰鬥中來。但至於本國能給他們什麼樣的好處,這事金尚憲肯定不會主動開口去問,按照海漢人的脾性,肯定一問就會問來一個獅子大開口了。

  錢天敦等了半晌,見金尚憲居然不問另外那三國艦隊要什麼樣的條件才肯出戰,心道這老狐狸倒是真的精,居然還這麼沉得住氣,當下乾咳一聲主動說道:“其實他們那三方的要求倒也不高,只要貴國向他們開放貿易權限即可。關於這件事,貴國大使李大人在三亞的時候就已經跟他們談得七七八八了,只差一個正式的官方協議,相信金大人應該也看過李大人送回國的奏摺了吧。”

  金尚憲應道:“奏摺的確是看過了,通商之事應該也沒有大礙,但能不能先解決清軍,再慢慢商議通商的細節問題?”

  錢天敦點點頭道:“金大人這是代表貴國的官方態度吧?我會代為轉達,但他們能不能接受,我就不敢保證了。”

  金尚憲心知錢天敦這也是故意推諉,但也不敢暴露出半點不滿的情緒,當下還得感謝錢天敦提供的幫助,暗暗祈禱能有一支武裝艦隊及時趕到安州助戰。而錢天敦想的卻是你此時跟我繞來繞去不肯給個痛快話,後面再談條件只會付出更大的代價,不信就走著瞧好了。

  在五天四夜的雷雨天氣結束之後,清軍不得不再多等了兩天,待定州城外的積水稍稍排干之後,才繼續發動攻勢。定州城的四千兵馬只抵抗了兩日,便在清軍猛攻之下宣告城破,最終有近半的兵馬撤出了定州戰場逃往安州。

  在定州城破半日之後,消息便傳到了大同江基地,金尚憲得知這個噩耗之後不得不再次拜託錢天敦派艦隊協防安州。

  錢天敦這次倒是答應了他的要求,但同時也提出了新的條件,由於這行動是由其他艦隊出面,所以得另行支付一筆軍費。當然了,這錢也不白出,錢天敦承諾至少會在安州一線拖住清軍十天以上,以便為後續的抵抗爭取更多的緩衝時間。

  “十天……”金尚憲聽了錢天敦的條件也是暗暗叫苦,這可不是擊退清軍,而僅僅只是在清軍攻打安州之前拖住對方,就這樣還得再掏一筆,實在是讓他覺得這買賣有點虧。

  “那不知這次需要多少軍費?”金尚憲思來想去,最後也還是咬著牙問了一句。

  “一千兩黃金。”錢天敦豎起一根手指,不等金尚憲說話,又補充道:“如果拖住清軍超過二十天,還需要再補費用。”

  金尚憲很想大聲喊苦,但他知道在市儈的還海漢人面前這種表現根本就沒有用。但如果不掏錢讓錢天敦安排出兵,恐怕安州能堅持的時間也不會比前面那些城池好到哪裡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20
第1819章 戰局吃緊

  在被海漢反覆壓榨了多次之後,說實話朝鮮國庫到目前為止已經沒有太多的油水了,庫存的黃金早就不足千兩之數,之前交給海漢的軍費,一部分便是金尚憲號召南方支持主戰派的一些富商地主東拼西湊出來。如今再要弄一千兩黃金拯救戰局,金尚憲肯定不指望還能從國庫裡掏出幾文錢了,多半還得憑著他這張老臉去從民間化緣。

  即便金尚憲在朝鮮官場位高權重頗有影響力,但涉及到大筆費用支出這麼實際的狀況,他也得費不少氣力才能籌到千兩黃金。但如果戰局就這麼一直敗退下去,恐怕南方的金主們也無法堅持太長的時間——要是砸下重金還是打不過清軍,那為什麼不直接投降把錢財送給清軍就好,這樣起碼還能少拉點仇恨值,保住一家老小的平安。

  金尚憲咬咬牙應道:“軍費老夫可以去設法籌集,但這清軍的攻勢卻必須要得到有效減緩才行,否則國內人心浮動,老夫也難以勸說陛下繼續堅持對清國採取強硬立場。其中難處,還望錢將軍見諒!”

  金尚憲這還真不是故意叫苦,他所主導的主戰派如今日子並不好過,自海漢艦隊撤出鴨綠江以來,朝鮮軍幾乎無一勝績,與清軍接戰以來已經一路敗退幾百里,並且看目前的形勢還得繼續往南收縮防區,這自然不是朝野所樂於見到的情況。而官場上主張與清國議和保國的另外一派,原本已經隨著海漢軍的到來偃旗息鼓,可如今又重新開始發出了聲響,嘗試著要撬動金尚憲一派在朝鮮官場的地位。

  雖說國王李倧當初對金尚憲信賴有加,甚至不惜付出重金請海漢出兵,但如今海漢的做法其實是相當於把朝鮮給涮了,而朝鮮本國的軍隊又完全扛不住清軍攻勢。他這個主戰派領袖長時間不在京城,國王在主和派官員的不斷勸說之下,意志也未必能夠一如既往地保持堅定。這個時候是真的需要戰局走向有所改變,至少要讓國王看到一絲希望,才能讓雙方合作關係持續下去。

  錢天敦何嘗不明白對方的意思,海漢艦隊撤離鴨綠江放清軍入朝的目的之一,也是要讓朝鮮君臣意識到他們目前只能依賴於外部力量來完成抗清大業。現在看來效果已經相當不錯,而大同江新基地也需要更多施工時間來完成最重要的防線和碼頭工程,那麼時候出手把南下的清軍擋上一擋了。當然了,該收的錢還是要收的,哪怕是賒賬,也得把經費先弄出來再說。

  “金大人,你的難處我是明白的,這樣吧,我們會盡快安排一支武裝艦隊進入大寧江流域,阻止清軍渡江攻打安州城。但所需的軍費和物資支持,也希望貴國能夠及時到位,畢竟要請別國出兵作戰,把條件擺出來人家才肯拚命,金大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對對,錢將軍你說的都對!”金尚憲聽錢天敦這話也不像是在敷衍自己,當下趕緊先應了再說。只有解決了目前的危機之後,他才能穩固住自己的位子,即便先前被海漢坑過一次了,他仍然堅信海漢軍才是朝鮮的真正救星。

  送走金尚憲之後,錢天敦便親自使用電台聯繫了遠在遼東海岸的王湯姆,向他說明了清軍在朝鮮境內的進展和金尚憲的處境,並告知了自己的計畫安排。

  許裕拙剛剛睡下,便有屬下來通知他,王湯姆請他去議事。許裕拙心知王湯姆這人十分務實,在這個該睡覺的點找自己肯定是有正事商量,當下趕緊起身,搭乘交通艇去王湯姆所在的旗艦。

  “我知道許將軍一直在等作戰的機會,現在我需要一支艦隊前往朝鮮的大寧江,阻斷清軍渡江的路線,並且在當地堅守十天以上。許將軍,你願意接下這個任務嗎?”

  王湯姆開門見山地向許裕拙說明了情況,不著痕跡地觀察他的反應。如果許裕拙有猶豫推辭之舉,那王湯姆可能會再把西芒和鄭廷再找來徵求一下意見,看看誰的求戰慾望最強烈,再考慮作戰任務的分配。

  許裕拙略微考慮了一下,便果斷應下了:“在下願率軍前往!”

  “好!那你安排一下,盡快出發。我會讓朝鮮方面安排熟悉當地的嚮導,在大寧江入海口附近與你會合。”王湯姆頓了頓,又叮囑道:“切記,至少要擋住清軍十天,時間拖得越久越好!等遼東這邊再掃蕩幾遍,聯軍艦隊就會回到朝鮮,到時候多路出擊,看清軍能挺得了多久!”

  許裕拙睡意全無,回到自己的船上之後立刻通知屬下各船準備開拔。福建水師這次北上的艦隊規模雖然說不上大,但戰鬥力其實頗為可觀,不但裝備了好幾艘海漢所產的戰船,船上的水手也是以有豐富海上作戰經驗的老兵居多。要對付水上武裝基本為零的清軍,其實說不上有多大的風險——至少許裕拙目前是持這樣的看法。

  從福建水師目前的位置趕到朝鮮大寧江入海口,直線距離只有一百海里,全速前進之下一天一夜就能趕到,完全能夠趕在清軍的前面。

  不過當許裕拙率部趕到目的地,並接到了朝鮮方面準備的嚮導人員之後,才瞭解到這裡的地理狀況果然很適合王湯姆所提及的戰術。

  事實上在定州和安州之間的水脈不止大寧江一條,而是還有一條清川江,這兩條江共享同一個出海口。而安州城的所在地,其實是在清川江的東南一側,這也就是說橫亙在清軍面前的天塹其實是兩條,他們需要度過兩條江之後,才能對安州城發起直接進攻。

  而根據嚮導所說,這兩條江近海的五六十里江面都能通航福建水師的戰船,這就給了許裕拙非常大的活動空間。加之前段時間在鴨綠江上來回活動所積累的經驗,許裕拙認為自己完全能夠超額完成王湯姆所交予的任務。

  在福建水師進入大寧江一天之後,清軍的先鋒營也抵達了江畔。但他們往上下游分別探出二十里,卻連一艘小漁船都沒有找到,因為福建水師已經趕在前面將江面所有能找到的漁船全部都蒐集起來了,甚至連沿江漁村懂得駕船的漁民也都全部轉移到了大寧江的另一側江岸。

  這樣的措施對於基本沒有水師編制的清軍來說的確非常有效,在無法獲得渡江船隻的情況下,清軍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伐木建筏,試圖使用原始的載具來渡過大寧江。但當他們花了一天時間製造出幾十張木筏之後,卻發現江面上出現了一溜打著明軍旗號的戰船。有在九連城待過一段時間的軍官很快辨認出來,這些大明戰船似乎當時也參與了海漢艦隊封鎖鴨綠江的行動。

  眼見敵軍戰船巡弋在江面上,這木筏自然是沒法再下水去送死了,先鋒營只好打消了快速強渡大寧江的念頭,開始琢磨要如何才能讓這支礙眼的大明艦隊離開這裡。

  最穩妥的做法當然是去往上游另尋一處渡江點,畢竟大明艦隊的戰船數目有限,真正能夠做到有效封鎖的江面長度也是有限的,只要清軍有耐心拉開隊形,終究能夠找到一處安全的地方渡江。

  但這樣做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為了避開明軍艦隊,他們就只能設法從上游繞行,然而根據清軍從本地人口中得來的情報,這大寧江上游四十多里處便已經進入山區,而且其間甚至還夾雜著面積巨大的湖泊,一直要到上游近百里處才有比較適合渡江而明軍戰船無法抵達的地形。

  如果只是一個先鋒營,那繞路也就繞了,頂多就是耽擱兩天行程而已。但後續的清軍主力如果也要繞這麼一個大圈子去渡江,那所要耽擱的時間可能就不止兩三天了。去往上游渡江點需要穿越面積近百平方公里的山區,光這一條就基本斷絕了大軍繞路的可能性。

  “怎地會又有明軍冒出來!”已經抵達定州的皇太極在聽說這個消息之後大為光火,大軍在從九連城出發之前就被海漢艦隊硬生生堵在當地大半個月,想不到在朝鮮境內又重現了這一幕。而且根據前方回報的情況來看,想突破明軍的水面封鎖恐怕也並非易事。

  清軍對明軍的戰績一向勝多負少,心理優勢倒是很充足,但所謂的勝績基本都是在陸上交戰的戰果,與大明水師交戰的記錄就沒那麼亮眼了。當初東江鎮明軍還駐紮在皮島的時候,就靠著一幫殘兵組成的水師,便與當時的後金軍周旋了好幾年。要不是尚可喜反叛投靠了後金,東江鎮明軍在海上的優勢還要更大一些。

  而這次來到朝鮮出戰的明軍艦隊,很顯然是得到了海漢的支持。根據清軍所掌握的情報,這支艦隊極有可能便是來自南方的福建水師,其主帥許心素也是大明沿海諸省中唯一一個與海漢早早就來往密切的地方軍閥。

  值得慶幸的是,目前似乎還沒有在大寧江流域發現海漢艦隊的蹤影,這也就是說海漢人目前還沒有直接參與到這次的阻截行動中來。當然了,如果清軍被擋在大寧江畔的時間太長,海漢軍也隨時都有可能殺出來,皇太極可不敢耐著性子在這個地方跟明軍慢慢磨蹭,必須要設法盡快突破這道天塹才行。

  皇太極自己其實也想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辦法,不然當初也不至於會被堵在九連城那麼長時間了,他只能把命令傳達給手下的武將,要求他們盡快突破明軍防線度過大寧江。

  而這種模糊的軍令所能達成的效果,便是清軍在江邊集結的渡江部隊招來了福建水師的炮轟。雖然清軍也利用自家的火炮進行了反擊,但並未能給江面上的明軍戰船造成太大的損傷,反倒是被明軍的炮擊傷了不少人。

  除了在江岸硬槓明軍艦隊的部隊之外,清軍也果斷趁著吸引住明軍火力的時機向上游派遣了超過三千人的部隊,嘗試從多處江面同時渡江。

  許裕拙其實也察覺到了清軍的這種動向,但由於兵力有限,他就只能分出少量戰船前往上游江段驅逐嘗試渡江的小股清軍,但其間出現遺漏被清軍鑽空子就在所難免了。不過好在他已經通過嚮導聯繫上了安州的朝鮮駐軍,讓其派出了兩千人的部隊前出到大寧江與清川江之間的三角洲地區,專門負責剿殺漏網之魚的小股清軍部隊。

  但即便是兵力佔優,朝鮮人的表現也依然是令人膽顫心驚,甚至出現上百人的部隊被二三十名清軍步兵追殺的可笑場景。許裕拙已經通過中間人向安州守軍把意思傳達得很清楚,如果守軍自己不爭氣不能好好配合作戰,那麼頂多也就能拖住清軍十天左右,但如果守軍能與艦隊默契配合,那麼完全可以在這個地區給清軍製造一些麻煩,甚至是給他們一點苦頭嘗嘗,安州也未必會是岌岌可危的存在。

  許裕拙看得很明白,朝鮮人如果自己都不願抵禦外敵入侵,那就算把自己這支艦隊全交代在這裡,也擋不住清軍的南下步伐。安州阻截戰能打成什麼樣子,一定程度上也得視朝鮮軍隊的表現而定。

  在進行了兩天的交戰之後,朝鮮人似乎也意識到了己方憑藉天險完全可以與清軍一戰,於是便開始向三角洲地區增派更多的部隊,甚至還專門集結了一支五百名弓箭手組成的部隊,到江面比較狹窄的地方防禦清軍渡江。

  而隨著朝鮮軍隊的直接參與,清軍渡江的難度也越發增大,不得不繼續往上游尋找新的渡江地點,用更為分散的渡江地點來向大寧江對岸投送兵力。這種作戰方式的效率無疑相當低下,依靠木筏零散登陸的清軍士兵基本都很難撐到集結為百人以上的小股部隊。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21
第1820章 拖延作戰

  雖然福建水師沒有足夠的兵力完全封鎖大寧江,但要提防著清軍組織大規模的渡江行動卻不難,畢竟幾十幾百人的小股部隊和幾千幾萬人的大部隊在渡江前的動靜大不一樣,後者需要提前進行集結,並在江邊安排大量渡江載具,這很容易就會被江上巡邏的艦船所發現。所以幾天下來清軍雖然零零散散也有好幾百人渡過了大寧江,但基本上都沒能掀起任何的浪花,到了江對岸便被以逸待勞的朝鮮守軍分頭消滅了。

  這樣的僵局持續了三天之後,急眼的清軍甚至開始嘗試在夜間用木筏渡江,以躲避福建水師的監控。但這種渡江方式的風險也相當大,夜間能見度差,渡江的木筏本來就不易操控,為了不在河面上相互碰撞還得拉開距離出發,這樣即便是僥倖渡江成功,木筏的靠岸地點也會變得相當分散,小分隊仍然無法在短時間內完成集結。帶隊渡江的軍官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尚未出現的小分隊到底是漂流去了下游江岸,還是直接翻在了江裡。

  採用這樣的辦法摸黑渡江,一夜之間倒是能送不少人過江,但所付出的代價也非常大,除了不幸翻在江裡餵魚的倒霉鬼,零散登陸的清軍也很難在清晨抗衡前來江岸巡邏的大股朝鮮守軍,並沒有比之前白天偷渡的狀況好多少。而朝鮮軍慢慢習慣這樣以多打少的戰鬥環境之後,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甚至開始在幾處主要的渡江點岸邊用清軍人頭築起了京觀。

  用人頭築京觀這麼刺激的操作,朝鮮人以前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但這次清軍入侵,一口氣平推了幾百里內的數座小城,朝鮮軍民死傷數千,被擄走的人口更是幾倍於此,至於財產方面的損失已經無從估算。

  這樣的局勢其實已經讓朝鮮北部平安道的軍民意識到,這次清軍可不是來搶點錢糧人口就撤,而是安了心要打一場滅國之戰,再想忍氣吞聲地避過這場戰亂已經不太可能了。如今既然有其他國家的軍隊趕來助戰,而且卓有成效地擋住了清軍南下的步伐,一部分比較好戰的朝鮮部隊便在戰鬥結束後以築京觀這樣的方式來發洩積蓄已久的怒火。

  當然了,用來築京觀的清軍頭顱那都是已經經過了點算,要計入軍功的。另外按照明軍主動提出的要求,清軍俘虜中的軍官也都暫時倖免於難,這些身份特殊的俘虜會被交到明軍手上,由其進行詳細審訊,獲取更多的軍事情報。

  實際上這些俘虜人員都只在福建水師手裡待了很短的時間,便轉交給了海漢人帶回到大同江基地,真正負責審訊這些犯人的並非明軍,而是海漢軍情處的專業刑訊人員。

  而軍情處從這些俘虜口中所獲得的情報,就遠遠勝過了早先在鴨綠江行動期間的收穫了,那時候能夠抓到的俘虜幾乎都是知情有限的小兵,既說不清駐軍兵力也不瞭解清軍的部署和行動計畫,而這次抓回來的都是軍官,多多少少也會知道一些軍事機密。

  軍情處很快從這些俘虜的口供中確定了幾件事:一是皇太極果然親自督戰,目前人已經在朝鮮境內,只是這些軍官身份不夠高,也不知道自家老大的具體落腳地在何處;二是目前集結在大寧江畔的清軍部隊對於渡江作戰並沒有什麼具體的方案,仍然還是在摸著石頭過河,所以才會安排這種讓部隊分散渡江的戰術;三是清軍對於大寧江對岸的狀況是完全兩眼一抹黑,也就是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在對岸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朝鮮人還是海漢人,或是一支由多國部隊組成的聯軍。

  “清軍也在害怕渡江之後會面對一個更大的陷阱。”錢天敦在看過軍情處送來的審訊報告之後,對自己手下的參謀軍官們說道:“他們擔心會被半渡而擊,又害怕我們在對岸已經設置好了陣地就等著他們登陸送死,所以不敢組織大規模的渡江行動,就這麼零零散散地派人渡江試探。照這個進度,別說十天,一個月他們都未必能推進到安州城下。”

  “如果有一個月的時間,那基地的防禦陣地至少可以再增加兩里長的壕溝和護牆,多修築十個固定炮台,港口也能再建幾個泊位!”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讓朝鮮從南方調集兵馬到大同江平壤城一線駐防了,到時候也能替我們緩解一部分壓力。”

  “到時候遼東的行動應該也已經告一段落,海軍可以撤回來協防,清軍的日子可就比現在更難過了!”

  參謀們對於戰局的走勢都表現出了樂觀的態度,雖然安州城本身的防禦未必有多強,但只要依靠大寧江和清川江兩道水脈拖住清軍主力足夠長的時間,朝鮮就算丟了安州也於大局無礙。屆時聯軍封鎖大同江的力度,肯定還會大大超過早先在鴨綠江上的行動,清軍想要安然跨過大同江流域基本是不可能了。說得直白一點,海漢給他們劃定的終點線也就到這裡了。

  當然了,在此過程中朝鮮方面還是會付出非常大的犧牲,不僅僅是再丟一個安州,甚至有可能大同江畔的平壤城都得將江北的部分全部放棄,將人員撤至江南以保全力量對抗清軍。不過只要能擋下清軍保住朝鮮,海漢軍方相信朝鮮君臣最終還是會默不作聲地吃了這個悶虧。

  至於為什麼要選定大同江作為發動反擊的地點,而不是北邊同樣具備內河通航環境的大寧江流域,主要原因有三,一是海漢早就在大同江畔選定了適合構築軍港的地點,並決定依託這裡建立起駐朝軍事基地,在這裡開戰可以充分利用主場之利以逸待勞,無需調動軍隊長途跋涉出擊;二是海漢需要更多的時間在自家基地修築防禦工事,將陣地設在大同江能夠贏得更多的緩衝時間來完成施工;三是大寧江到大同江之間還有兩百里的距離,在清軍打順風仗的時候尚無大礙,但等他們需要回撤的時候,長途行軍之後還要再次渡過大寧江,那時才將是清軍真正的噩夢。

  但直到目前,錢天敦仍然沒有對朝鮮軍方完全透露己方的作戰計畫,一方面是信不過朝鮮人,擔心會有內奸將消息洩露出去,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朝鮮人能在北邊儘可能多地消耗清軍的戰力,到時候在大同江打響的反擊戰也能更加輕鬆一些。

  按照錢天敦與王湯姆議定的計畫,要等到清軍兵臨安州城下,才會向朝鮮軍方告知後續的作戰安排。說白了就是要以最小的代價來換取最大的戰果,當然了,代價的主體是指海漢聯軍,而不是朝鮮國。朝鮮在這個作戰計畫中所扮演的角色,其實差不多就是炮灰了,不過朝鮮本身的國力軍力在海漢看來都十分羸弱,甚至還比不了福建這一省之地,在先前的作戰中也缺乏亮眼的表現,海漢軍方自然就不願帶著朝鮮人一起玩了。

  在清軍滯留大寧江畔的第十二天,一支清軍部隊從上遊方向悄無聲息地殺向了朝鮮軍的駐地。在進行了倉促且混亂的抵抗之後,負責守禦江岸的三千朝鮮軍便發生了潰敗,當下便四散逃生。

  這支編制超過兩千人的清軍能不聲不響地渡江成功,是因為他們的渡江地點並不在福建水師和朝鮮軍的防區之內。清軍主力抵達大寧江畔的第三天,在意識到他們無法突破福建水師的封鎖之後,便派出了一支部隊去往上游繞行,而這支軍隊用了足足八天的時間,從上游不設防的地區偷偷渡江,然後再兜個圈子殺了回來。當他們發現駐防在江岸的部隊並非海漢軍,而是朝鮮守軍,便果斷髮動了突襲,擊潰了這支準備不足的朝鮮軍隊。

  其實清軍的這種行動方式早就在聯軍的預料之中,許裕拙甚至提前幾日就已經跟朝鮮駐軍打過招呼,要求他們提防上游地區可能會出現的清軍部隊。但朝鮮人顯然是對這段時日的戰果過於樂觀了,認為清軍每天派人渡江送死就已經是攻勢的極限,並不認為敵方會設法穿越山區從大寧江上游突防。在缺乏準備的狀況下遭遇清軍突襲,潰敗也就難免了。

  沒有了朝鮮軍在江岸上的協防,福建水師在大寧江上能夠有效控制的江段不得不進一步縮短,特別是到了夜間,基本就沒有辦法阻止清軍的小股部隊渡江了。在缺乏增援又不能進一步分兵的情況下,許裕拙也意識到如果還不退防南邊的清川江,那清軍將會毫不費力地突破下一道天塹抵達安州城下。

  於是福建水師只能主動撤離了大寧江,轉而駛入南邊的清川江中佈防,並要求位於南岸的安州守軍在岸上協防,阻止清軍快速渡江。

  安州雖然也有好幾千守軍,但形勢急轉直下之後,地方文武官員對於阻擊清軍一事普遍比較悲觀,認為既然大寧江防線已經被突破,那清川江一線的失守也僅僅只是時間問題,除非是海漢能派出步兵部隊協助守城。

  幾乎每天都有來自前線的求援信送到金尚憲這裡,但金尚憲此時也已經從錢天敦這裡得知了後續的作戰安排,絕對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再抽調兵力馳援兩百里之外的安州,只能把這些求援信都丟進火盆裡燒了,當作從來未曾收到過消息。

  金尚憲已經派了得力助手趕回漢城,向國王李倧報告前線戰況和海漢人的秘密作戰計畫。為了能夠爭取到國王的支持,金尚憲已經立下軍令狀,將會留在大同江基地督戰,如果這道防線還守不住,他便自裁於大同江畔,不回漢城覆命了。

  金尚憲這個決定,基本就算是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當然戰局發展到了目前這個階段,他不賭也不行了,清軍一路南下打得朝鮮毫無還手之力,而花費重金請來的海漢軍一直都在大同江畔不肯出手,金尚憲這個主戰派對於這樣的局面難辭其咎,這個時候國王還沒下旨治他的罪,就已經是給足他信任了。但這種信任終究是要耗完的,來自國內國外的壓力,大概都不會讓國王有信心把家底全壓在檯面上賭個乾淨。

  如果再輸下去,讓清軍過了大同江,那距離漢城最後這幾百里地大概也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了。金尚憲認為與其到時候讓國王把自己當做替罪羊推出來,倒不如現在便在大同江搏了這最後一把,輸了便死在這裡,以身殉國也比逃回漢城然後被治罪下獄強得多。

  關於立下軍令狀一事,金尚憲也並未對錢天敦隱瞞,而是坦然相告,希望自己這個賭注能讓海漢人重視這場戰鬥,好好跟清軍打一場,不要再故意保存實力了。

  “金大人,打擊清軍不只是貴國的願望,也是我國的長期目標,我國不遠萬里在遼東派駐軍隊與清國交戰幾年,目的也正在於此。既然已經答應了貴國的要求,收了貴國提供的軍費和土地,這場仗肯定會好好應對。其實我倒是有一個大膽的請求,想請國王陛下親自到大同江來督戰,好好看一看不可一世的清軍是怎麼在這裡折戟沉沙,兵敗如山倒!”

  錢天敦的回覆充滿了自信,絲毫沒有因為朝鮮目前的戰局處於完全被動而有所動搖,這讓金尚憲也不禁有點懷疑自己先前對海漢人的不信任是不是有點太過草率。

  錢天敦的自信一部分來自於剛剛接到的電報,海軍在遼東的行動已經基本告一段落,稍作休整之後便會揮師南下,回到朝鮮半島參與到最終的決戰中來。當整支聯軍艦隊來到大同江流域之後,清軍想要突破這道防線可就不會像先前突破大寧江那麼輕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21
第1821章 厲兵秣馬

  在清軍跨過鴨綠江攻入朝鮮期間,聯軍艦隊也幾乎沒有得到過多少休息時間,每一天都在持續對遼東海岸附近區域作地毯式的掃蕩。這樣高頻率的行動自然收穫也是頗為豐厚,僅在此期間從這一區域擄回的漢人難民就超過了五千人,很多村鎮都被聯軍整體打包帶走,用十室九空來形容這片區域中的人口聚居點現狀也不為過。

  而前段時間調派到這片區域駐防的三千多清軍雖然也嘗試了進行抵抗,但怎奈兵力分散的狀況下根本就不是聯軍的對手,反倒是在歷次的小規模戰鬥中折損了近半人手,剩下的殘兵敗將也只能退到內陸山區以避開聯軍鋒芒。而聯軍在此過程中因為作戰目的明確,戰術部署得當,加之實力也大大超過對手,所以傷亡數字相對而言就小得多了,雙方的實際戰損比超過二十比一,這對於聯軍來說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程度。

  對於福建水師被單獨調往朝鮮作戰一事,安南和葡萄牙兩國並沒有表示出異議。這次北上的聯軍艦隊中,福建出動的兵力和艦船數目都是僅次於海漢,在聯軍尚未結束遼東這邊的行動之前,由其前往朝鮮負責執行針對清軍的作戰任務,也算是情理之中的安排。

  而在這段行動期間,位於廣鹿島的難民營持續爆滿,王湯姆索性便將更多的難民分配去了位於朝鮮的大同江基地。為了能夠讓當地的難民管理盡快走上正軌,王湯姆還特地給金州發了電報,要求將劉尚暫時調去朝鮮,為當地培訓一批負責民政和宣傳工作的人員。

  對於這個調令,金州當局倒是沒有什麼意見,畢竟目前金州這邊風平浪靜,清軍也沒打算主動在遼東半島開闢第二戰場,所以社會秩序還算是比較平靜,而劉尚也有一幫屬下能夠暫時頂替他的工作。於是接到調令的劉尚在安排完島上難民的轉運計畫之後,便搭乘海軍的運輸船先去到石城島附近與聯軍艦隊會合,再隨運送難民的船隊南下前往朝鮮。

  劉尚在此之前並未造訪過朝鮮國,因此對於這趟差事多少還是有一點新鮮感。他大致知道海漢目前在朝鮮海岸圈了一塊地修建軍事基地,不過對於當地所面臨的戰爭壓力,也是在途中才慢慢瞭解到詳細的狀況。

  一處動工才不到兩個月的軍事基地,要充當阻擊數萬清軍南下攻勢的橋頭堡,必然得修建大量的防禦工事,而海漢當下所能使用的勞動力便是近期從遼東擄回的漢人難民和朝鮮提供的數千民夫,要對這些人員進行有效管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清軍已經打進朝鮮,留給海漢的工期處在倒計時狀態,劉尚也不難想到當地的緊迫處境,便明白為什麼錢天敦和王湯姆要將自己臨時抽調過去了。

  劉尚對於這樣的任務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心理壓力,他從山東去到遼東的時候,當地也是一樣隨時面臨著戰爭威脅,兩年下來早就習慣了這種環境,對於清軍的存在也不會像遼東漢人那麼緊張。不過能有幸見證海漢在另一處戰場上對清軍實施打擊,作為文官來說也算是比較難得的經歷了。

  從石城島出發一天半之後,劉尚所搭乘的這支運載一千五百名難民的船隊便抵達了大同江口。雖然聯軍艦隊的主力都在遼東海岸和北邊清川江流域作戰,但這裡仍然保留了最基本的水上警戒編制,隨時都有兩艘武裝戰船在入海口附近巡弋。而看到遠處桅杆上那熟悉的雙色旗飄揚,劉尚便知道已經到了自家的地盤上。

  大同江的入海口寬達十里,視覺上非常開闊,不過或許是由於已經進入了戰爭期,朝鮮方面也對大同江流域的通航作了嚴格的管制,將所有的民船都集中起來統一管理,自然也就看不到這裡有出海的漁船商船了。

  不過船隊接近海漢基地的時候,江面上明顯熱鬧了許多,能看到有不少船隻在進出港口。這些船都是朝鮮所屬,在向這處基地源源不斷地輸送人員和物資。

  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裡,這處原本荒蕪的江岸已經變成了整個朝鮮北部最為繁忙的一處工地。在已經投入使用的幾處碼頭旁邊,上千名民工正在晝夜不停地清理江岸修建新的泊位。目前的泊位雖然已經能夠同時停靠十幾艘船,但與海漢軍港的標準還有著明顯的差距,軍方還是希望能夠趕在聯軍艦隊回到大同江之前,儘可能多地修築一些泊位,以便於大批戰船在這裡完成快速補給。

  劉尚下船之後便見到了特地來碼頭接他的高橋南,原本這種差事不應由高橋南這種高級武官出面,不過如今他暫時身兼著本地治安官和人力管理的職務,很多具體的工作得與劉尚盡快完成交接,所以聽說從遼東來的船隊到了,便主動跑到碼頭來接人了。

  “高橋團長,我這腳才剛沾地,你就這麼放心把事情全交給我了?”劉尚聽了高橋南的來意之後也稍感驚訝,他原本以為至少要拿個一兩天時間來完成交接,但高橋南的意思是讓他馬上接手馬上開工,根本就沒打算留出緩衝的時間。

  “別人來我可能會信不過,但我知道你可以的。”高橋南伸手拍拍劉尚肩膀道:“你可是首長們都很看好的人,把這裡的事情移交給你來管理,我還是很放心的。”

  這樣的誇獎雖然讓劉尚頗為驕傲,但也還是不免有點受寵若驚,當下趕緊向高橋南表態,自己一定會盡力而為。

  劉尚雖然現在手裡也有些權力了,但並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能與高橋南這樣的高級武官平起平坐,謹言慎行這四個字,他是一直都牢記在心沒有忘卻。而高橋南的確也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都沒有時間給劉尚接風,簡單說明了一下本地的情況之後,便讓手下軍官與劉尚交接工作,自己趕著到北邊工地監督戰壕施工進展去了。

  送走了高橋南之後,劉尚才意識到自己要接的這個攤子有多大,朝鮮民夫與漢人難民加起來已經有近萬人,被分配到一南一北兩個大工地上日夜不休地輪作施工,而他的任務便是要負責這些勞工的吃住後勤,以及見縫插針的宣傳工作。

  按照過去的經驗,要應付這麼大的攤子,手底下至少得要有幾十號人分頭負責各項事務,才能保證一定的工作效率。但劉尚從廣鹿島帶過來的人手還不到十人,顯然難以完成這樣大的工作量,所以還得從本地選拔一批人手才行。而在他到來之前,這些工作都是由獨立團代管,具體的負責人也全是一些基層軍官。高橋南給了劉尚三天的時間,自行搭建班子從軍方手中把這些工作接過去,這個任務對他來說也並不輕鬆。

  好在大同江基地對於運來的漢人難民也同樣進行了前期的身份登記,並且從中挑選了一些有管理經驗的人員在充當工頭和組織者的角色,這樣劉尚要從中選一些合用的人就簡單了許多。此外朝鮮方面也派了不少基層官員到這裡來負責民夫的管理,關於朝鮮民夫的指揮和後勤問題,只需要與其進行對接做好溝通即可。

  在得到了比較充足的勞動力之後,對於基地北部的防線工程也有了新的調整,一些原本考慮用簡化方式處理的防禦工事,如今便可以使用更完善的施工方式來提升防禦能力。

  原本步兵的戰鬥位是考慮用木製的胸牆來充當掩體,這樣的工程量相對較小,工期也能控制在更短的時間之內。不過在有了足夠的勞工之後,軍方還是選擇了步兵戰壕加土壘這種隱蔽性更高,防護力更好,也更易在戰時完成人員調動、部隊換防的防禦工事。

  如果是使用傳統燧發槍的部隊,那需要用橫排輪轉式的陣形來保證射擊頻率和密集火力,使用塹壕來作為步兵的戰鬥位並不是太合適。不過此次出征朝鮮的獨立團和海軍陸戰隊這兩支步兵所裝備的都是目前海漢軍中最為先進的七發步槍,單兵火力輸出的強度和精度都遠勝普通火槍兵,所以才能使用戰壕來作為步兵在前線的戰鬥位。

  為了能夠讓火線上的步兵得到最好的防護,工程部門還專門抽調了數百勞動力,為一線的戰鬥位搭建了木製的頂棚,以抵禦交戰時來自空中的箭矢拋射。

  當然了,考慮到清軍有大量騎兵部隊,單靠步兵的單薄防線未必能防得住大規模的衝鋒,所以在這道火線之外還有縱深數十米的鐵網、陷馬坑、拒馬、濠溝等防禦工事所構建的障礙區,足以讓任何形式的衝鋒止步於此。

  高橋南親自在一線監工,這些工程事關之後的交戰狀況,施工中的水分都有可能會造成不必要的戰損,因此高橋南也是格外上心,每一項工程完工之後他都是親自拿著皮尺下場實測,確認朝鮮人在工程中沒有任何的偏差和折扣。

  而錢天敦這個時候則是在帶著一群參謀圍在沙盤面前,開始為接下來的作戰勾劃戰術安排。這個沙盤可不僅僅只是大同江基地附近這一塊地,而是包括了大寧江以南,東至大同江上游地區在內,面積達七千平方公里的大片區域。

  按照錢天敦和王湯姆的謀劃,聯軍依託大同江一線進行防守,艦隊負責封鎖大同江流域,而需要監控的江面長度可能會接近兩百里。清軍打到這個地方遇到阻力之後肯定會故技重施,前往大同江上游尋找聯軍無法佈防的渡江點,但這個時候大同江對於防守一方的地形優勢就顯露出來了。

  大同江從入海口至平壤這一段基本都是沿海平原,東西流向的地形也有利於守方將清軍擋在北岸阻其南下,而平壤以東的上游江段是南北流向,並且全是在山區中蜿蜒來回,呈現出十分複雜的地形,清軍主力想在上游完成渡江然後繞到南岸,其操作難度遠遠超過了早前突破大寧江防線。守軍只要控制住東西走向的下游江段,便足以讓清軍望江興嘆了。

  而聯軍艦隊全部回到大同江一線之後,水面武裝力量將會空前強大,想要在其控制之下的江面完成渡江簡直難於登天。屆時擺在清軍面前的選擇,大概就只有設法摧毀聯軍艦隊的補給港,逼迫其離開大同江。而海漢就特地將這個補給港放在了大同江的北岸,以此來吸引清軍的火力。

  清軍如果不來攻打大同江基地,那麼就只能面對被嚴密封鎖的江面毫無辦法,而如果發兵來攻,那就正好合了海漢的心意,如今便是磨好了刀等著清軍自己把頭放到砧板上來了。

  錢天敦和王湯姆的戰略意圖,便是要讓大同江基地變成一個血肉磨盤,讓清軍在這裡儘可能多地消耗掉有生力量,直到敵方自己撐不住往北迴撤,再從海上展開反擊,利用幾條沿海的江河入海口封堵其回撤路線,讓其來得走不得。

  要達成這樣的效果,前期的主動示弱就是必不可少的環節,自撤出鴨綠江以來,海漢軍的主力便沒有再與清軍有過直接的交鋒,就連封鎖大寧江拖延清軍攻打安州,也是派了福建水師前去執行任務。朝鮮軍獨力作戰自然是擋不住清軍的攻勢,但又不會讓清軍察覺到這其實是某種另類的誘敵深入戰術。等清軍打到大同江一線,想繼續突進肯定力有不逮,想回撤又會心有不甘,而聯軍便可以充分發揮自己善於陣地戰的長處,對其造成大規模的殺傷。

  這個作戰計畫與他們在從三亞出征之前制定的行動方案已經相去甚遠,甚至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套應對方案。但如果能夠取得預期的作戰效果,那麼海漢將從中獲得的好處可就不只是朝鮮掏腰包的軍費補貼和一個軍事基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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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2章 退守大同江

  雖說這場阻擊戰不太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清軍的威脅,但只要把握好戰機,合理調遣部署部隊,聯軍要對清軍造成重創肯定沒有問題,唯一有懸念的大概就是戰果大小了。

  但作為聯軍的陸軍統帥,錢天敦對於目前的備戰狀況仍然還有很多不甚滿意的地方。比如基地北邊的防線,由於工期倉促就只能修建一些比較簡單的工事,而按照錢天敦的構想,起碼要像金州地峽那樣在防線上修築大量可以駐兵的石頭棱堡才算是合格。但苦於最近能夠採掘石料的地方離防線工地都有七八里遠,要臨時開闢個採石場再組織運送石料,是來不及趕在清軍到達之前完工了,只能被迫放棄這樣的打算。

  而在北邊的清川江一線,清軍在付出了幾百條人命之後,終於是從上游突破了福建水師的封鎖,在清川江南岸建立起了灘頭陣地。福建水師兵力有限,也不太敢分兵上岸去對付這些完成渡江的小股清軍,只能將這個任務交給朝鮮人。

  然而朝鮮人的表現一如既往地糟糕,即便是兵力比渡江清軍多出了兩倍有餘,卻依然沒能在交戰中佔得多少便宜,反倒是因為死傷人員較多之後產生了畏戰心理,只攻了三兩次沒攻下來,便不願再主動發起進攻了。等一夜過去之後,灘頭上的清軍又多了幾百人,甚至陣中出現了上百名重甲騎兵,當下便將原本就抱著觀望態度的朝鮮部隊勸退了。

  即便許裕拙指揮福建水師在清川江上晝夜不停地巡邏,但實力所限,還是沒法阻止清軍趁夜渡江,而朝鮮軍又沒辦法擊退已經在江岸附近建立起陣地的清軍。於是短短幾天之後,雙方在清川江南岸的兵力差距很快縮小,朝鮮軍便已經不敢再從安州城裡出來了。

  許裕拙對於這樣的狀況也很無奈,如果岸上的朝鮮軍能夠好好配合,奮勇抵抗清軍,那麼完全可以讓清軍渡江的時間再向後推遲若干天。但朝鮮軍的戰鬥力實在羸弱,在正面戰場上根本不具備與清軍主力部隊較量的本事,就算福建水師傾盡全力,也只能稍稍延緩清軍渡江的進度而已。

  雖說清軍在清川江上無法給福建水師製造太大的麻煩,但當他們踏上南面的江岸之後,便可以從陸上切斷由安州向艦隊提供物資補給的路線。這個手段雖然有點不痛不癢,但的確會讓福建水師的作戰意志受到影響,最重要的是,福建水師也很清楚自己還有路可退,不用死守清川江,南邊的大同江才是己方的真正防線所在。

  福建水師最終將清軍的大規模渡江行動拖延至六月底,這個時候清軍其實已經有超過四千兵馬通過夜間和上游的零散渡江抵達了南岸,並且完全隔斷了安州與福建水師之間的聯繫。許裕拙這邊不知道安州是否已經開戰,而安州城內的朝鮮人也不清楚清川江上的福建水師是否還在堅守,在雙方都嚴重缺乏默契的情況下,這樣被屏蔽了消息之後都無法再採取任何比較激進的戰術了。

  因為極少與清軍直接接戰,福建水師在這期間的戰損不大,船隻也沒什麼大的損傷,只是物資彈藥的消耗著實不少。在與安州城的補給渠道被切斷之後,福建水師只能從兩百多里外的大同江基地獲得補給,可謂是極為不便。許裕拙在向大同江基地請示之後,於某天夜幕降臨之後召集艦隊悄無聲息地駛往了清川江的入海口。不過這次許裕拙還比較厚道地讓安州派到艦隊來的使者連夜趕回城內報信,免得朝鮮人對此毫無準備,至於能不能通過清軍的封鎖線,那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這個時候撤離清川江,許裕拙其實已經不用太過擔心走漏了消息,因為只要等到天明之後,清軍很快就會發現明軍艦隊已經從清川江上消失了。到時候等待多日的清軍立刻就會組織大規模的渡江,朝鮮守軍也不太可能再主動出城去阻止他們。

  而作為福建水師來說,他們原本的任務是要在大寧江和清川江流域拖住清軍十天以上,以延緩其南下的進程,但從清軍抵達大寧江畔,到福建水師趁夜撤離,期間已經有足足二十多天,可以說是超額完成了任務。即便現在清軍能夠一波流推掉安州城,等他們南下趕到大同江一線起碼也是兩三天之後的事了。

  在完成任務之後還能率領比較完整的部隊撤離這個戰場,許裕拙還是比較慶幸的,他知道清軍的實力其實並不弱,如果不是有這兩條水脈天塹,以福建水師這點人馬肯定不能與其正面對抗。

  只是慶幸之餘,許裕拙還是有點不甘心,福建水師在這裡與清軍對峙了二十來天,真正給敵軍造成的殺傷可能也就幾百人而已,這種殺敵效率與海漢軍一比,自然是有著極大的差距。除開艦船武器性能方面的差距,其實許裕拙也明白海漢軍的長處便在於常年打勝仗所造就的那份自信,即便是在面對數倍於己的敵軍時,海漢軍也會充滿了必勝的信心,能夠完全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這就是自己的部隊目前還欠缺的素質。

  這次朝鮮境內單獨執行任務,對手是戰鬥力不差的清軍,又是環境相對陌生的內河水域,許裕拙在指揮作戰時也格外小心謹慎,所以作戰目的雖然順利達成,但戰果並不豐厚。許裕拙也不時在想,如果是與海漢海軍共同行動,或許作戰的方式就會更為主動一些,所取得的戰果也應當要比當前大得多。

  不過等回到大同江之後,便又可以與海漢海軍並肩作戰了,說起來聯軍艦隊在朝鮮半島的內河水域作戰,福建水師竟然是全程參與,一次都沒有錯過,許裕拙也在琢磨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海漢軍方有意作出了這樣的安排,要鍛鍊福建水師在內河作戰的能力。

  福建水師毫無阻礙地撤出了清川江,然後沿海岸線南下,順利回到了仍在施工之中的大同江基地。錢天敦親自來到港口,迎接水師艦隊的歸來,這種待遇讓許裕拙也是受寵若驚。

  “這次福建水師為大同江基地的施工爭取了非常寶貴的一段時間,我對許將軍的指揮和福建水師的表現非常滿意。你的部隊可以有兩天的時間進行休整,然後就必須得再次出發了。”錢天敦毫不吝嗇地誇讚了福建水師的表現,這讓許裕拙的心情也隨之大好。

  “那我軍接下來去哪裡?大同江上游?”許裕拙感覺自己身上的疲憊頓時就一掃而光,又有了充足的幹勁。

  “是的,聯軍艦隊大概還有一到兩天之後才會趕回來,所以熟悉上游水域的任務得交給福建水師了。”錢天敦很坦誠地向許裕拙說明了當下的情況。

  聯軍艦隊把行動的時間卡得很死,也是為了在遼東的行動收益最大化。而聯軍相比清軍有一個極大的優勢,就是配備了大量的朝鮮嚮導。這與清軍從朝鮮境內抓到俘虜充作嚮導有所不同,由朝鮮官方派給海漢的全是地方軍中的斥候,對於地方上的環境,特別是野外環境更為熟悉。

  而這次為了構建大同江防禦體系,朝鮮還特地挑選了一批在大同江上跑了幾十年船的老水手,派來聽候聯軍的差遣。清軍從北方抓到的俘虜當中,可沒什麼人能對大同江流域的環境有同等程度的瞭解,到時候打起仗來,這種對環境的熟悉程度差異就會大大地影響到雙方的作戰策略。海漢可以早早就在一些適合渡江的地點部署重點監控,而清軍要摸清楚大同江的水文狀況,那就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工作了。

  當天晚上,錢天敦設下簡單的接風宴,慰勞剛剛從前線回來的福建水師將官,而作為地主的金尚憲也主動到場。他很清楚這支明軍水師的回撤是放棄了對安州的掩護,沒有了清川江上的封鎖手段,安州城很快就會失陷。不過他已經知道了海漢的戰略,來赴宴的目的並不是要責備明軍的做法,而是想從許裕拙這裡瞭解到前線的最新戰況。

  朝鮮自身的軍事情報系統遠遠不如海漢組織的聯軍,對於前線的狀況往往要延遲一兩天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獲知,而且自安州城與福建水師的聯繫被切斷之後,安州守軍對清軍的動向已經兩眼一抹黑了,最近幾天並沒有從前線送回來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清軍的動向?”許裕拙聽了金尚憲的問題之後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先看了一下錢天敦的臉色,見他朝自己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回應道:“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清軍應該會從今天上午組織主力部隊渡江,最遲明天,應該就會對安州城發動攻勢了。”

  “這麼快……那許將軍認為,安州城能守多久?”金尚憲雖然對安州的安危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但還是想從許裕拙這裡得到一個能令他稍感寬心的答案。

  許裕拙略微思考了一下,才沉聲應道:“安州目前有守軍四五千,又有比較充足的時間加強了城防……我認為應該可以……守到三天。”

  “三天嗎?”說實話金尚憲對於這個答案是非常失望的,他原本以為許裕拙說得這麼熱鬧,安州起碼能守個十天半個月,這樣朝鮮守軍也算是能有所交代了,但沒想到許裕拙所謂的樂觀估計也僅僅只是三天而已。他真的很想問一問許裕拙,難道本國軍隊就這麼不堪一戰。

  但這個念頭只是在金尚憲心中轉了一圈,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以清軍進入朝鮮以來的戰績而言,三天可能真的就是安州城的上限了,如果對許裕拙的判斷提出質疑,那說不定過幾天就會被狠狠打臉了。金尚憲決定當下先忍住這口氣,要是安州城扛過了三天,到時候他在聯軍將領面前也能有話可說。

  錢天敦道:“這個倒也不一定,安州城的位置其實沒有擋在清軍南下的路線上,而且福建水師已經全面撤出清川江,安州城對清軍能造成的威脅也很有限了。如果清軍要追求推進速度,那麼完全有可能派幾千兵馬盯著安州城,主力部隊繼續南下。”

  “圍而不打?錢將軍說的這種情況倒也有可能。”許裕拙若有所思地點頭應道。

  清軍入侵朝鮮之後並不是每一座城鎮都要攻下來佔為己有,而是選擇了西海岸附近的狹窄臨海平原作為快速向南推進的通道,這種戰略可以大大減少清軍在征途中的人員傷亡和物資消耗,以最快速度將戰線一路向南推到漢城。以最小的代價,最快的速度征服朝鮮,才是皇太極想要達成的目標。當然了,如果不是聯軍橫插一腳進來,延緩了清軍的推進速度,其目前的位置可能就不是在清川江,而是已經推進到漢江了。

  安州城的位置正好是在山區與臨海平原的交界處,這個城打與不打,其實於清軍的戰略已經沒有太大的影響了,反正朝鮮守軍又不敢出城作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清軍主力過境南下,清軍完全可以選擇更為省時省事的處理方式,所以錢天敦推測的這種情況也是極有可能出現的。

  如果清軍對安州圍而不打,那別說守三天了,說不定到清軍在大同江碰完釘子回撤的時候,安州都還在朝鮮的控制之下。

  但現實的狀況遠遠沒有聯軍將領們所想的那麼樂觀,當清軍在清晨發現明軍艦隊已經撤離,便立刻組織了渡江行動,並且馬不停蹄地對安州城發動了攻勢。雖說安州城的確是可打可不打的一個地方,但皇太極對於這個問題並沒有像錢天敦那麼理性,在大軍被拖在這個地方二十多天之後,他只想立刻攻下一座城池來發洩一下心頭的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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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3章 大同江防線

  安州城北臨清川江,東南兩面都是地形崎嶇的山區,只有西邊是千萬年來由河流沖積所形成的平原,所以如果以戰略眼光來評判安州城的環境,這裡其實算是一個易守難攻的據點。攻打安州城的外敵只能將己方力量投放在安州城西相對狹小的區域內,而守軍也不用太擔心城池會遭遇四面楚歌的狀況,只要安心堅守住這個方向就可保得平安。

  但在清國大軍的壓制之下,安州城的狀況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從容。距離安州城西門兩里開外的平原上便是清軍營寨,密密麻麻的帳篷讓城頭守軍膽寒不已。他們所接到的命令是死守安州,儘可能為南邊的平壤城備戰拖延時間。

  只有極少數的高級官員才略微知道一些內情,南面的防線並不是以平壤城為主體,而是由正在大同江畔興建的海漢軍事基地為核心,擔當防禦任務的主力部隊則是由海漢人指揮的多國聯軍。至於這道由海漢主導的防線能不能攔得下勢如破竹的清軍,誰也說不清楚,畢竟自開戰以來聯軍艦隊已經有兩次主動撤離戰場的行為,說不定下次也還會故技重施,在大同江畔再玩一次金蟬脫殼的把戲。

  剛剛抵達清川江南岸督戰的皇太極也並未因明軍艦隊的主動撤離而感到輕鬆,對方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根本就沒有顧忌清軍的意思,這種從容感讓皇太極覺得在大寧江、清川江一帶與對方的交手,並不會是此次出征朝鮮最後一次交鋒,未來還會在某處再碰面。

  至於傳聞中海漢與朝鮮鬧翻撤銷軍援一事,皇太極仍然是半信半疑。雖說這大半個月出兵阻攔清軍南下的艦隊並非海漢所屬,而是貨真價實的大明水師,但這種作戰方式極有可能也是受到了海漢人的指派,說不得什麼時候海漢人就會重返戰場。

  按照清國原本的計畫,這次攻打朝鮮就是要講求一個速戰速決,但外國聯軍的出現讓作戰計畫徹底泡湯,兩次封鎖江面航道的行動便足足拖了清軍一個多月的時間,而開戰以來從朝鮮境內收穫的戰果還遠遠不足以填補這期間的額外消耗。如果從經濟方面來計算這次出征的得失,那麼到目前為止清軍都還是在做虧本買賣。當然如果最終能夠打到漢城逼降朝鮮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太極對於戰勝朝鮮有充分的信心,但如果海漢插手進來,局面就會變得很複雜了。清軍對於水面作戰基本毫無辦法,而在朝鮮戰場上,這也就相當於讓海漢這個可怕的對手擁有了進可攻退可守的天然優勢。

  皇太極手上的地圖有好幾種,其中最為精確詳細的版本是繳獲自朝鮮軍方。按照地圖上所示,在安州與漢城之間還有好幾條河流,而海漢的艦隊有可能會出現在其中任意一處,這種潛在的威脅讓皇太極實在很難放心大膽地下達作戰指令。

  本來在明軍艦隊撤離之後,的確可以直接繞過安州城不打,但皇太極考慮到自己的部隊在這一帶被明軍艦隊堵了二十多天,士氣不免會受到較大的影響,必須要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來重振士氣,而附近便只有安州城這一個目標了。

  此外皇太極也有點擔心以海漢為首的聯軍在安州城這邊藏有伏兵,故意讓艦隊撤走示弱,放清軍渡江南下。但如果清軍主力南下之後,從安州城裡殺出一支奇兵截斷清軍補給,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所以在下一步行動之前,皇太極還是要設法將安州清理乾淨,確保這個區域沒有敵軍伏兵,才敢放心下令揮師南下。

  於是本來可打可不打的安州城,就因此變成了清軍必須要拿下的目標。皇太極甚至都沒等主力全部過江,便下令發動攻勢。不過昨天開戰的時間天色已經不早,倉促攻城並沒有去的太好的效果,兩撥攻勢被守軍打退之後,清軍見無機可趁也就草草收兵了。

  不過今天清軍再度發動攻勢,就不打算再留任何餘地了。皇太極已經下了死命令,天黑之前必須要拿下城頭,最遲明日就要肅清安州城。

  或許是因為前兩年在遼東被海漢軍教訓之後真正意識到了火炮在戰場上所能發揮的威力,清國這兩年花費了大量資源用於鑄炮,軍中所裝備的火炮數目要遠遠多於原本的歷史,也算是海漢對這個時空所產生的影響之一了。

  不過這種窮兵黷武式的換裝雖然讓清軍的紙面實力壯大了許多,但炮兵部隊的實力可不僅僅是火炮數目的多寡,更重要的還是使用這些武器的人。由於軍工水平和軍費都比較有限,清軍中的炮兵其實沒多少實彈訓練的機會。而因其成軍不易,清軍將領一般也不捨得將這些寶貝兵派上陣去與明軍硬拚。但這次攻打朝鮮,對手實力相對較弱,清軍特地帶上了大量火炮,讓炮兵們能得到實戰訓練的機會。

  像安州這樣有一定防禦能力又不算特別堅固的城池,正好就用來操練炮兵和火炮攻城戰術,於是皇太極一聲令下,數十門火炮在城外一字排開,炮轟安州城頭。

  雖說清軍炮擊的精準度和破壞力都比較有限,但震懾作用卻非常顯著,兩輪炮擊之後,城頭上便已經看不到守軍的蹤影了。清軍步兵趁著守軍撤下城頭,便立刻在城下架梯攻城。雖說炮擊一停,守軍便開始回到城頭防禦,但仍然未能阻止清軍登上城頭。

  一旦開始短兵相接,雙方的戰鬥力差距便以更快的速度顯現出來,朝鮮守軍面對身著重甲的巴牙喇兵,就像是面對一隻隻刀槍不入的怪獸,根本難以招架。還沒到午時,清軍便已經佔領了西門城頭。如果不是守軍已經提前用土石封堵了城門洞,清軍大部隊就要直接從西門攻入城內了。

  安州城一共就只有四門火炮,全是去年從海漢手中購入。守軍將其部署在城頭,但先前炮戰已經被清軍炮火擊毀兩門,而清軍攻上城頭之後,眼見另外兩門炮也快保不住了,又因為炮身沉重沒法快速撤走,守軍不得已之下,只能是在炮膛填充炸藥將這兩門炮一併破壞掉了。

  清軍用了三百餘人的代價,在城頭上佔住了一塊五六丈寬的地盤,然後城外的部隊便借助攻城梯迅速登上城頭,沿城牆向兩側擴張開去。而城內的守軍在意識到城防已經被清軍打開缺口之後,非但沒有抓緊時間發動反擊驅逐敵軍,反倒是有一部分軍隊因此而失去了繼續拚殺的鬥志,開始且戰且退,尋找從戰場上脫身的機會。

  在攻上城頭一個時辰之後,清軍便已經完成了對西城牆的肅清,並擊退了守軍自城內發起的幾次反擊攻勢。在更多的清軍翻越城牆進入到城內後,兩軍便開始在安州城裡展開了更為殘酷的巷戰。

  到當天入夜的時候,守軍勉強守住了東部城區,但控制區已經被壓縮到了城內不足三分之一的區域內。而此時清軍入城的兵力也已經超過三千,雖然不及守軍但也已經很難再被翻盤了。好在城中的平民前幾天便已經被放出去到山區避難,因此城內的戰火倒是沒有傷及到太多無辜平民。

  守軍將領在夜間碰頭商議之後,已經無法統一意見,一部分人認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當下大勢已去,就應該避免硬碰硬繼續送死,早點撤出城去保存實力。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自己接到的命令就是死守安州城,要儘可能拖延清軍南下的時間,一退再退,那要退到何處才是盡頭,寧肯在安州城內戰死也不願服輸。

  最終還是大部分守軍選擇了在夜間從東城門撤離安州城,只有一千餘名朝鮮官兵仍要死守安州不撤。

  天明之後,清軍按部就班地開始清理城區,並在東門附近與堅守安州的最後一支朝鮮兵馬遭遇。結果自是不必多說,留在城中的朝鮮部隊最終只有一百餘名朝鮮兵被俘,其餘人馬全部戰死。被俘者也是人人帶傷,仍是不願投降。

  這樣的狀況也是驚動了皇太極,他在入城檢視了城東的血腥戰場之後,認為自己先前或許低估了朝鮮人的戰鬥意志。但好在這種敢於慷慨赴死的朝鮮人只是極少數,而且消滅一撥就少一撥。

  皇太極最終還是下令將這些不願投降的俘虜全部在東門處決,不過出於對這些勇士的尊重,他吩咐讓這些人保留全屍不必斬首,以示自己的“仁慈”。

  安州城一役,朝鮮方面死傷近三千人,而清軍也終於遭遇了入朝以來傷亡最慘重的一場攻城戰,死傷人數過千,雖然戰損比仍有較大的優勢,但對於攻城前信誓旦旦要以最小代價拿下安州城的清軍將領們來說,這樣的戰損已經足以讓他們臉上無光了。

  而清軍在安州這裡花費了三天兩夜的時間,倒是與許裕拙向金尚憲作出的預測不謀而合。安州失陷的消息在兩天之後才傳到大同江基地,金尚憲計算了一下交戰時間,也不得不佩服明軍將領的眼光和計算能力。至於戰死在安州城的朝鮮官兵,金尚憲雖然覺得惋惜,但因為有了前面一連串的失敗做鋪墊,他倒是已經沒有太多的悲痛感受了。

  從安州撤出的兵馬,在山區會合了提前出逃的數千難民,然後一同穿越山區撤向南邊的平壤城。

  而與此同時,從遼東返回的聯軍艦隊主力已經抵達大同江基地,並開始協同陸軍部隊在大同江流域佈防。

  按照朝鮮方面提供的水文資料,聯軍將需要監控的兩百多里江面按照適宜渡江的程度分作了三個等級,然後劃分出數個需要重點監控的江段,分別派駐戰船若干。而朝鮮軍隊則是按照聯軍的要求以平壤南江岸為重點佈防區域,向這一地區集結了平安道剩餘兵馬的七成以上。錢天敦對他們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守好自己負責的防區,不要放清軍一兵一卒輕易登上大同江南岸。

  錢天敦的要求雖然簡單,但對朝鮮軍而言卻是一個不小的考驗。不管是在鴨綠江,還是後來的大寧江和清川江,朝鮮軍隊都沒能夠徹底守住江岸,將清軍擋在對岸。如果這次朝鮮軍還是守不住,那錢天敦可能就真的會考慮應不應該再繼續與朝鮮人合作了。

  金尚憲自然也從錢天敦的部署中感受到了海漢人對本國軍隊的不信任,為此他還專門跑了一趟平壤,集合了當地的駐軍指揮官,要求他們將大同江阻擊戰當作最後決定國運的決戰來打,無論如何都不可再後退半步,一定要堅守住大同江防線。

  金尚憲去做的戰前動員能起到多大的效果,錢天敦其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按照海漢的部署,王湯姆將親率艦隊主力前往平壤封鎖那一段江面。相比連戰連敗的朝鮮人,那還是自己人可靠一些。

  大同江基地北部的防線主體工程基本完工,雖然大部分只是按照臨時工程的標準來修建,但錢天敦認為已經足以用來防禦清軍主力部隊的攻勢。當然在清軍攻到這裡之前,工地上的數千勞工至少還有三四天的時間來進一步完善這些防禦工事。

  防線上的十幾處炮台已經陸陸續續將火炮部署到位,並提前進行了校射,在防線以北的平原上提前標出了射界。屆時清軍若是想在這裡以炮對炮展開對決,那守軍便可以佔得了先手。

  大戰來臨之前,錢天敦將聯軍將領們召集到一起,用一桌豐盛的宴席來作戰前動員。

  “這一戰如果打好了,那今後至少一兩年之內可以不用擔心清國的威脅了。”錢天敦毫不掩飾地拋出了戰後所能獲得的好處:“整個朝鮮國都會對我們打開國門,予取予求,這要比使用武力征服這個國家更為容易。我希望各位都能夠把握住這次的機會好好表現,拿出讓朝鮮人信服的戰績!”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22
第1824章 止步於此

  組成聯軍的各方參與這場戰事的目的各有不同,葡萄牙和安南主要是為了獲得朝鮮國的通商待遇,將本國的商貿航線擴展到黃海。而早就獲准進入這一區域的福建水師除了要拿到朝鮮國的通商權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練兵。

  由於擅自與海漢協同出兵太過敏感,福建水師甚至都沒有打算再向大明朝廷申報戰功,畢竟對於不差錢又不想被調離福建的許心素來說,朝廷的封賞已經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了。有海漢這個榜樣在前,許心素認為在地方上練出一支強軍,對於許氏家族保障自身的長久繁榮才更具實際意義。所以哪怕派出部隊赴朝參戰要付出較大的代價,許心素也依然是堅定地選擇了加入海漢組織的聯軍。

  許裕拙作為福建水師的指揮官也貫徹了這樣的思想,抵達遼東之後的每一次行動都是主動向王湯姆請戰。而福建水師的明軍身份也的確便於他們在朝鮮境內展開行動,所以才會得到了王湯姆的充分信任,將其單獨派出去執行作戰任務。

  回到大同江防線之後,福建水師作為水面部隊也是第一支出動的艦隊,這讓許裕拙也頗為自得,認為福建水師在大同江和清川江的表現的確是得到了海漢人的認可。而通過這段時間的行動,許裕拙也意識到清軍雖然陸戰了得,但遇水就是立馬變弱雞,只要是在江面上活動,福建水師就不用擔心清軍能給己方製造太大的麻煩。

  相較於水面部隊,負責防禦陸上防線的獨立團和海軍陸戰隊的壓力則要相應大得多。在聯軍艦隊從北方回來之前,獨立團便已經開始在防線上操練各種戰術,以期在交戰中發揮出全部的戰鬥力。而剛剛隨艦隊一起回到大同江基地的陸戰隊也是上岸之後便立刻行軍去了防禦陣地,他們需要盡快熟悉自己所負責的防區——基地東西兩邊的河岸。

  雖說基地三面環水的地形對於構建防線十分有利,但陸軍對臨時構築的防禦工事依然還有許多不甚滿意的地方,只能通過增強兵力部署來彌補防禦工事的短板。好在數千民工的日夜趕工之下,整體工程還是堪堪趕在了清軍到來之前竣工了。

  清軍佔領安州之後,又多花了一天時間休整部隊,然後才啟程繼續南下。清軍接下來的目標非常明確,便是位於安州以南百餘里的平壤城。

  平壤城在這個時代是朝鮮北部平安道的首府,也是朝鮮西海岸附近的重鎮,不過1627年丁卯胡亂期間,平壤城曾被當時的後金軍攻佔,大量民眾被擄走為奴,城市也遭到了極為嚴重的破壞。這幾年雖然對城防進行了修復,又給予了當地諸多特殊政策以恢復社會生產,但依然沒有能恢復到戰爭之前的水平。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這座城市在1636年的丙子胡亂中還會再次被清軍攻佔。不過這個時空中由於海漢的介入,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歷史發展進程,清軍攻入朝鮮的時間推遲了一年多,而且向南推進的速度也大受影響,用了兩個月時間才推進到平壤附近。

  平壤城就座落在大同江岸,分為江南江北兩個部分,但朝鮮軍對於守城沒有多少信心,而海漢軍也不打算將陸軍部隊調到平壤協防,所以海漢乾脆就建議朝鮮放棄江北城區的防禦,直接退防南岸據江而守。而朝鮮方面在瞭解了海漢的作戰計畫之後,也就順水推舟同意了這樣的方案,將北岸的人員物資全部遷到了南岸,只剩了一個空蕩蕩的城區留給清軍。

  清軍先鋒營的騎兵部隊在從安州出發當地便趕到了平壤城外,但好戰的清軍並沒有被空城計給唬住,派出小股部隊到城牆附近試探了一番,見城頭上沒有任何反應,便果斷分出百餘人下馬,用抓鉤拋上城頭然後攀爬上去。很快清軍便確定了城中沒有守軍,準確的說,朝鮮人已經放棄了這座城,城內已經是空無一人,並沒有留下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給清軍。

  先鋒營的將官看到這樣的情況也有點傻眼,自進入朝鮮以來,對手戰力雖然不強,但也沒有如此這般直接放棄一座城池的做法。特別是前幾天攻打安州城,清軍還真是費了些手腳才將當地拿下,這平壤城比安州城的防禦工事更為牢靠,守軍竟然選擇了不戰而退,實在是讓人感到意外的做法。

  皇太極收到前線傳回的消息也沒能理解朝鮮守軍此舉的真實意圖何在,唯一合理的解釋,似乎便是海漢人取消軍援之後所帶來的連鎖反應,讓一敗再敗的朝鮮軍主動讓出了半座平壤城。至於守軍會退守何處,這倒是顯而易見,橫亙在清軍面前的大同江,看樣子也不是一兩天內就能夠通過的天塹。

  先鋒營並未就地組織一波強渡,因為北岸附近根本看不到任何船隻,所有的水面交通工具都早就被當局清理乾淨弄去去南岸了。清軍想要快速渡江,那大概就只能到城裡去拆門板來做木筏了。不過在發現了江對岸有影影綽綽的帆影之後,先鋒營的將官果斷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戰術。有了前兩次在江面上與敵軍艦隊遭遇的交戰經歷,清軍很清楚這種時候強行渡江就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

  一天之後,清軍的主力部隊陸續抵達了平壤城,他們在途中沒有遭遇到任何的武裝抵抗。準確地說,在安州到平壤這一百多里地,清軍甚至都沒有見到任何一個活人。朝鮮在這片地區非常堅決地執行了堅壁清野戰術,這樣的做法讓許多清軍將領都感到了一絲絲的涼意。

  在十年前那次入侵朝鮮的戰事中,當時的後金軍也是以勢如破竹之勢就攻至平壤城下,但那次守軍可沒有直接棄城,而是守了足足四天三夜才宣告失守。而這次留給朝鮮人部署防禦手段的時間明顯要比十年前多得多,但對方卻果斷地選擇了棄城,這事怎麼看怎麼都透著古怪。

  皇太極抵達漢城之後也沒有立刻展開渡江行動,而是先部署騎兵沿江岸向上下游進行偵察,尋找合適的渡江地點,然後召集了手下的文武官員召開會議商量對策。

  陸上作戰,清軍可以說不怵海漢軍之外的任何對手,哪怕是同樣批量裝備火槍的葡萄牙軍,也曾在遼東與清軍對峙時不大不小地吃了些虧。但如果戰場轉移到水面上,江河湖海任何一種環境當中,清軍的裝備劣勢立刻就會被無限放大,在對手的武裝艦隊面前毫無對抗能力。

  清軍的這個短板,對手把握得非常準確,所以才會在入侵朝鮮的過程中被數次擋在了江河面前。而如今這樣的狀況又一次出現,大同江這道天塹橫在了面前,如果再在這裡拖上個把月,那就算先拋開傷亡不計,對於清軍來說也得多耗費大量的物資,而如今清軍在朝鮮境內的物資運輸全部都是走陸路,從鴨綠江到目前所在的位置已經有好幾百里地了,作戰行動每多耽擱一天,對於後勤的壓力就要大一分。

  儘管清軍的陸上機動能力很強,但在朝鮮有意識地實施堅壁清野戰術的環境內,也不得不更多地倚重自家的後勤補給。多達數萬人所需的生活物資和戰鬥裝備對於後勤輜重是極大的考驗,而清軍在這方面的能力實在還稱不上專業。

  皇太極召開的作戰會議並沒有商量出什麼妙策,還是只能先採取謹慎的策略,等待確認江面上的防禦強度之後再做打算。

  初步的偵察結果讓皇太極的心情更低落了,對岸明顯有數量不少的大型戰船出沒,顯然並不打算連大同江也一併放棄。如果想要在這裡渡江,那勢必會付出相當大的傷亡代價。更何況朝鮮提前將這附近的江岸清理得一乾二淨,清軍短時間內根本就弄不到足夠多的載具來完成大規模渡江行動。

  如果能夠重新策劃入侵朝鮮的行動,皇太極或許會好好地重新考慮海漢介入戰事所帶來的麻煩,甚至會重新策劃一條更接近內陸的行軍線路,哪怕為此要穿越重重山區,應該也會比在大江大河邊一拖就是大半個月要好得多。

  但現在想要重新規劃行軍線路,繞過大同江上的武裝封鎖,似乎已經為時已晚,數萬清軍要進入內陸山區繞行幾百里避開大同江流域,一是費時費力,二是會對士氣有極大的影響,皇太極也並不希望自己的御駕親征變成與海漢軍捉迷藏的鬧劇。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當然希望能在正面戰場上擊敗海漢人,以此來證明清軍才是這個地區最為強大的武裝。

  清軍接下來花了足足兩天的時間,對大同江上下游分別進行了偵察,但結果絲毫不樂觀。在平壤上游數十里開外的江面上,清軍偵騎看到了結隊巡弋在江面上的明軍艦隊,桅杆上顯眼的“許”字大旗表明了這支艦隊便是先前在安州攔住清軍大半個月的那支水師部隊。

  而沿著江岸向下游去的偵騎,則是在百里之外發現了一處新興的市鎮。但這個地方在朝鮮地圖上是一片空白,理論上應該沒有城市才對,如今卻能看到裊裊炊煙和密密麻麻的房舍,以及江岸上的碼頭。但當偵騎嘗試繼續接近時候,便發現這處所謂的“市鎮”並不是那麼普通,外圍不但有鐵網拒馬構築的防禦地帶,更是能看到已經隱隱成型的塹壕和炮台。雖然這地方沒有城牆,但很顯然這裡也是一個大型武裝據點。

  對於為何平壤城被朝鮮人直接放棄,而大同江下游卻冒出了一個明顯駐有大量人口的武裝據點,清軍將領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根據偵察所得的情況,這大概是大同江北岸唯一一處還有人煙的地方了。

  有一種說法認為,朝鮮人或許是內部出現了意見分裂,就如同安州所發生的那樣,一部分人想撤離戰場,而另一部分人則是打算跟清軍拚個你死我活,所以才會出現了平壤空城而下游卻建起一座新據點的狀況。

  這樣的想法自然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但以清軍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這似乎也是比較有可能發生的一種情況了。

  不是沒有人想到那個地方或許與已經聲稱退出朝鮮戰場的海漢人有關,但偵騎所能提供的信息太少,並沒有什麼細節能將這個地方與海漢聯繫起來。此外絕大部分人也下意識地不願接受海漢人仍在朝鮮境內這個現實,甚至都不願朝這個方向去考慮。

  於是在情報並不詳細的狀況下,皇太極撥出了五千兵馬交給阿濟格指揮,讓他前往下游一探究竟。

  為了避免被敵軍偵察到動靜,阿濟格帶兵南下的時候特地遠離了江岸,在一天半之後抵達了大同江基地的北側。

  阿濟格畢竟是指揮過不少大型戰鬥的帶兵大將,遠遠觀察了一番之後,就發現這個地方的環境有些不太尋常。在東西兩條注入大同江的水脈中間,夾著一塊三面環水的地區,而這片地區與內陸相連的位置,已經修建起了一條彎彎折折的古怪防線。

  這條防線的最外圍是一條人工挖掘的濠溝,在其之後便是各式各樣的防禦工事。阿濟格曾在金州地峽與海漢軍長期對峙,一見之下便已經辨認出了這些明顯帶著海漢痕跡的防禦工事。

  “怎麼又是海漢人!”阿濟格頓時就鬱悶了。情報不是說海漢人已經放棄了對朝鮮的軍事援助,怎麼會悄無聲息地在大同江畔建起了這麼一個武裝據點,難道傳聞中朝鮮送了一塊地皮給海漢人當軍事基地,就是在這個地方了?

  看到這條防線,就讓阿濟格想起了在金州的日子,他實在不想在戰場上與海漢人打交道,哪怕這裡的防線看起來十分簡陋,在阿濟格看來也依然是危機重重。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1 22:22
第1825章 冤家路窄

  阿濟格當初坐鎮金州的時候就曾在海漢軍打造的防線面前吃過不少苦頭,深知這些看似不起眼的防禦工事中蘊藏有多少殺機,而如今在朝鮮境內又看到這熟悉的場景,讓阿濟格心底那些本來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的記憶又瞬間清晰起來了。

  現年三十二歲的阿濟格並非膽小之徒,以前在後金歷年的對外戰爭中立下的軍功也著實不少。1627年後金軍攻打朝鮮,阿濟格便率兵連克五城,同年在錦州大破明軍總兵滿桂指揮的步兵軍陣。1629年阿濟格隨皇太極伐明,在錦州、寧遠、遵化、通州、薊州等地都帶兵打了勝仗。之後的幾年阿濟格在對大明的戰事中也是勝多負少,成為皇太極最信任的帶兵大將之一。

  如果不是在金州栽了個大跟頭,阿濟格本應成為清軍攻打大明的主力悍將,正因為受到了金州一系列失利的影響,皇太極對其信任有所削弱,將大明方向的戰事交給了阿巴泰、多爾袞等人指揮,而阿濟格只能通過朝鮮戰場上的表現來證明自己的實力了。

  阿濟格憋著一口氣帶兵來到朝鮮,指望著在這裡取得的戰績能重塑自己的形象。要在軍事上壓制本來就實力有限的朝鮮軍並不困難,但他的確想不到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會在朝鮮又撞上了海漢軍。而且看這基地外圍的防禦工事工程量頗大,遠遠超過當初鴨綠江畔的臨時據點,顯然海漢是在這裡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這個據點應該不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如果這處據點裡的守軍真是海漢人,阿濟格感覺這個地方又將會是清軍的噩夢,但他可不敢把自己的這種感覺說出來,這勢必會對部下的士氣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阿濟格當下便有些猶豫,是不是該尊重皇太極的指令,發兵攻打這處據點。

  但如果不打上一打,阿濟格肯定是無法交差的,所以當下他也只能開口問道:“諸位,立功的時候到了,誰願率兵打頭陣?”

  他麾下一名叫做烏勒格善的甲喇額真策馬上前應道:“卑職願領兵破陣!”

  這烏勒格善是從瀋陽調來的軍官,之前並沒有與海漢軍直接交手的經歷,所以還抱著要搶頭功的念頭。阿濟格也不說破這地方的凶險之處,只是叮囑他如果難以突破敵軍防線,不必死戰不退,可視戰局走向自行決定進退。

  阿濟格這番叮囑無疑已經十分“仁慈”了,但烏勒格善卻是有點誤解了上司的意思,認為他是故意這樣說以督促自己全力作戰,當即便表示一定會盡力而為,爭取一舉攻破這道防線。

  烏勒格善手底下有五個牛錄,共計一千六七人馬,其中約莫有一半的騎兵。他雖然膽大包天地接下了這個任務,但也不是莽撞之徒,沒有將手裡的兵力一股腦地押進去,而是先派了兩百騎衝向這道防線,試圖以此來試探守軍的防禦強度。然後又另點了兩百騎與第一批騎兵拉開距離,跟在後面準備進行第二波衝鋒。

  類似這樣的戰術在清軍與明軍的交戰中屢見不鮮,清軍會先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來發動佯攻衝鋒,以此來試探明軍防線上的火力點和重點佈防區域,然後再有針對性地將兵力投放到對手防禦較為薄弱的方向。

  但這一招對海漢軍並不是那麼好用,裝備了新式步槍的獨立團可以將步兵均勻部署到整條防線上,仍然能夠保持較強的火力輸出,而不必為了加強火力將部隊以一定的編制集中起來。

  這些清軍騎兵都有與明軍交手的經驗,按照過去的做法,他們一般會衝鋒到明軍的射程邊緣,明軍一旦忍不住開火,他們立刻就會調整方向從左右脫離戰場,以最小的傷亡來吸引火力,然後由下一波衝鋒的騎兵直接衝陣。由於明軍中裝備的幾乎都是裝填彈藥極慢的火繩槍,開火之後便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無法再次進行火力輸出,單以短時間內的射擊頻率而論,甚至遠遠不如受過訓練的弓箭手。

  這種弱點也導致裝備火槍的明軍在野外與清軍交鋒時火力輸出強度不足,往往頂個一兩波衝鋒之後就無法再堅持下去,而步兵一旦被騎兵衝破防線,手裡的火槍基本就與燒火棍無異了。經驗豐富的清軍騎兵甚至只需要一輪衝鋒就能引得明軍失控開火,然後迅速破陣。

  但沒有與海漢軍交過手的這些騎兵並不知道他們所面對的敵人會對騎兵衝鋒採取的戰術,如果有所瞭解,他們或許就不會這麼直愣愣地衝向敵軍防線了。

  在這些騎兵距離防線還有百米左右的時候,他們驚喜地發現對面的陣地上響起了一片槍聲。雖然衝鋒的騎兵行列中立刻便有數騎應聲而倒,但騎兵們並不慌張,馬上按照慣常的做法調整前進方向,試圖脫離戰場,同時以此為後面第二批衝鋒的同伴吸引更多的火力。

  這批清軍如願以償地吸引到了火力,事實上他們早就進入了防線上海漢部隊的射程範圍,只是指揮官一直將他們放近到百米左右才下令開火,以保證命中率和殺傷效果。即便清軍騎兵及時調整了方向,但依然無法快速脫離海漢軍的射程,而且他們赫然發現槍聲也並未就此停歇下來,身邊不停有同伴中槍落馬。在他們還沒有弄清這究竟是什麼情況的時候,自己也已經中彈了。

  而跟在其後發動第二波衝鋒的騎兵聽到對面陣地上的槍聲之後反倒是快馬加鞭,因為他們只要能夠抓住敵軍裝填彈藥的空隙,就可以衝破對方的防線了。但這僅僅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當他們衝到近前,就絕望地發現面前不僅僅有一條不算太寬的濠溝需要淌過,而且濠溝對面那些一人高的拒馬之間竟然還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鐵絲網,而其間似乎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陷馬坑存在。而敵軍步兵所在的塹壕雖然已經在看得到的地方,但他們想要衝過這些障礙物卻絕非易事。

  當衝鋒的騎兵開始放慢速度打算從中找到空隙繞過障礙區的時候,對面的陣地上再次響起了不合時宜的槍聲。騎兵們不太明白為何對面的敵軍能夠如此之快地再次進行射擊,很多人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倒在了彈雨之中,然而等他們嘗試要脫離戰場的時候,卻發現背後令人絕望的槍聲依然是在無休無止地響起。

  烏勒格善臉色鐵青地看著自己派出去的四百騎兵幾乎毫無建樹便折損了大半,他甚至都不太明白這場交戰中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狀況。自己派出去的騎兵成功地引發了海漢軍的火槍射擊,但這種射擊卻不是明軍那樣的一波流,而是幾乎毫無間斷地吃掉了自己的兩批人馬。甚至一些騎兵在離開對方陣地足足有百丈距離之外了,依然還是中彈落馬,這樣的射程和精準度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對火槍戰術的認知。

  而這些衝鋒的輕騎兵甚至都沒來得及在落馬或是調轉方向之前,向敵方陣地發動一輪弓箭拋射。當然了,即便他們這樣做了,應該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因為海漢陣地的步兵塹壕上方還搭建了木製頂棚,這顯然便是用來防禦箭矢落石的攻擊。

  這前後兩波騎兵衝鋒,別說跟敵軍照面了,甚至連陣地最外圍的濠溝都沒能衝過,便已經損失得七七八八,不得不選擇了主動回撤。烏勒格善這個時候似乎終於有點明白剛才領命之後,阿濟格為何要特地叮囑他那幾句話。只可惜他領悟得實在晚了一點,白白損失了足足一個牛錄的兵馬。

  烏勒格善不是傻子,既然這試探就已經看出敵軍已經做好了接戰的部署,那再繼續派騎兵上前衝陣,結果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白白多送一些人頭給對方而已。當下只能先硬著頭皮去向阿濟格覆命,希望上司不會因為自己部下的拙劣表現而暴怒。

  其實這樣的戰局是在阿濟格的預料之中,而且敵軍陣地上的火槍射擊頻率也正好印證了他的猜測——構築和駐守這條防線的敵軍的確就是海漢人。

  損失了兩三百騎,在阿濟格看來並不是什麼大問題,而且這也不是烏勒格善帶著一千多兵馬就能改變的戰局,所以阿濟格聽了戰報之後,情緒還保持得比較冷靜,讓烏勒格善去找了幾名衝到近處又順利撤回的幸運兒,仔細詢問了他們所見的敵方陣地狀況。

  其實不管是濠溝、拒馬、鐵絲網還是其他防禦工事,清軍都不乏應對的手段,但如果在嘗試通過和拆除這些防禦工事的時候還要頂著海漢軍的槍炮火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類似這樣的攻防作戰,清軍在金州與海漢交戰的時候就曾經嘗試過多次了,早前在鴨綠江畔九連城交鋒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局面,但幾乎就沒有攻破海漢防線的戰績。

  海漢對陣地防禦戰的駕馭能力要遠遠強於明軍,這一點阿濟格是十分確定的,而對於如何破解海漢的防禦模式,清軍到目前為止都並沒有找到一個行之有效的戰術。即便是用人命硬懟這樣的極端做法,清軍也已經嘗試過了,但效果仍然不夠理想,而且眼前這處陣地顯然不是九連城那樣臨時構築的防線,光是這陣地外圍防禦工事所需的施工時間,阿濟格認為至少就得數千人勞作兩個月以上才能達成,想要突破這條防線的難度肯定遠遠超過了九連城的那次交戰。

  阿濟格關於工期這一點的判斷倒是挺準,他由此認為海漢軍在這裡進行了長時間的備戰,至少是在當初傳出海漢退出朝鮮戰場的消息時,這個武裝據點便應該處在興建狀態了。換句話說,海漢人將艦隊從鴨綠江撤出,然後在遼東海岸展開連串擄掠行動,讓清軍認為其活動重心已經轉移到了遼東,然而暗渡陳倉在朝鮮境內興建了這麼一座易守難攻的軍事據點。

  既然海漢人花費了很多時間在朝鮮海岸附近修建了這麼大的工程,很顯然前期的傳聞並不屬實。阿濟格隱隱能感覺到這是海漢制定的一個大陰謀,如果不小心應對,這個地方怕是又會成為清軍死傷慘重的一處戰場。

  阿濟格沒有再讓烏勒格善繼續率兵出擊,而是派出了多支偵騎,沿著這處陣地外圍左右散開,以確認海漢軍的控制範圍究竟有多大,是否有己方能夠加以利用的薄弱地帶。同時派出信使返回平壤,向皇太極報告這邊的發現。

  “清軍這麼試探一下就算完事了?”高橋南見清軍一口氣退出了三里開外,不禁對敵人的謹慎表現有些失望。剛才清軍所發動的那一撥試探性的進攻,在他看來根本就沒法威脅到己方陣地,所以也就下令相應的陣地可以擇機開火,沒想到這似乎讓敵軍產生了警惕,不願再繼續發動攻勢了。

  海漢在這裡花費了兩個月時間構築防線,而高橋南也很難得地親自在工地上充當了很長時間的監工,他自然是希望敵軍的攻勢再猛烈一些,才算對得起修築這片陣地所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但如果敵軍一觸即退,這樣的交戰強度與他在戰前的期待實在相差太遠了。

  而海漢在現階段的戰略就是龜縮不出,固守這處陣地等著清軍來攻,高橋南就算求戰慾望極強,也沒法指揮部隊主動出擊,只能指望著清軍能夠鼓起勇氣繼續發動攻勢。如果又陷入金州地峽那種長期對峙的狀況,那就實在太磨人了。

  錢天敦對此倒很樂觀,清軍如果想要突破大同江防線,要嘛在江面上擊敗規模龐大的聯軍艦隊,要嘛就得重創留守大同江畔的海漢陸軍以迫使海漢自行退兵,而兩個目標相較之下,似乎後者還有實現的可能性,所以遲早都還得發兵來攻這處陣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5:25
第1826章 進退兩難

    平壤城雖然已被朝鮮守軍放棄,但城中的各種建築和基礎設施倒是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皇太極抵達前線之後,便徵用了城中的一處官衙作為臨時行宮和指揮部。

    皇太極雖然已經稱帝,但還是將大部分的滿人生活習慣延續了下來,對於吃穿出行倒也還沒有像漢人皇族那般講究,他更樂意將精力放在指揮打仗上面。在安頓下來之後,他便命人在官衙中清理出一間花廳,然後讓工匠在其中製作了一個約莫一丈見方的沙盤。

    這個指揮技巧是皇太極從漢人降將那裡學來的,簡單又好用,遠遠強於過去使用粗陋的地圖研究戰略下達命令。皇太極專門讓人從戰俘中挑了數名比較瞭解這附近地理環境的朝鮮人,讓他們結合地圖協助工匠構建了這個沙盤。

    這個沙盤的內容是安州到漢城這一片地區,其間的海岸線、山脈、河流基本都是按照實際的地形地貌縮小還原而成。皇太極本來是要在沙盤上策劃接下來南下行軍作戰的路線,不過在得到來自前線的最新戰報之後,他發現自己或許對大同江以南的戰事考慮得太早了一些,要在海漢人的眼皮子底下渡過這條江看起來並非易事。

    按照阿濟格發回的戰報,海漢人在大同江下游構築了一個規模相當大的軍事據點,除了沒有來得及修建堡壘和城牆,其他的防禦工事基本上一應俱全,擺出了要打持久戰的模樣。如果阿濟格的描述屬實,那麼毫無疑問前段時間海漢軍退出朝鮮戰事的說法就是假的,海漢人只是故作姿態迷惑清軍,卻在暗中修築據點進行備戰。而從朝鮮人將平壤城撤空這個舉動來看,應該也是得到了海漢的允許,甚至根本就是來自於海漢的授意。

    海漢讓朝鮮軍撤到大同江以南防守,而自己卻在大同江北岸建了這麼一個軍事據點,挑釁的意味可謂相當濃了。清軍當然可以選擇不去理會海漢設在大同江下游的那處據點,按照自己的節奏設法在上游實施渡江行動,只要能夠讓主力部隊過江,這處據點自然也就形同虛設了。

    但這樣做有一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那就是先得戰勝江面上的武裝艦隊。從目前所偵察到的情況來看,海漢所率領的艦隊封鎖大同江上的力度遠遠超過了前幾次的行動。然而讓皇太極和清軍將領們感到沮喪的是,他們抵達平壤之後來來回回找了良久,也沒發現平壤上下游的江岸有可用的船隻。

    唯一有船的地方,大概便是下游那處新建的海漢據點了。皇太極甚至有理由相信,那裡的碼頭便是海漢艦隊的物資補給站。

    如果找不到足夠多的載具,清軍要如何渡過被對手嚴密監控的大同江,這似乎又回到了兩個月前的鴨綠江畔,當時清軍可以放棄九連城另尋一處渡江點,但改變原本行軍計畫就意味著士氣受挫,同時後續的作戰方案也得要作出相應的調整。當時如果不是海漢軍主動退出了鴨綠江,清軍恐怕最終還真得去上游另行尋找渡江點才行。

    但大同江這裡的情況要遠比鴨綠江更為複雜,清軍就算肯花時間繞到對手艦隊無法抵達的上游江段去渡江,但最終還是得再次順江南下回到大同江流域。而且海漢在大同江上部署的武裝艦隊規模要遠勝鴨綠江時期,想繞過去整個大同江流域談何容易。

    皇太極直愣愣地盯著花廳裡的沙盤,長時間沒有出聲。他甚至都沒有再徵求麾下文武官員的意見,因為他很清楚這事恐怕沒有人能提出什麼妥善的解決辦法,要嘛再在大同江這裡被攔上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要嘛就只能用大軍去懟掉下游那個武裝據點。

    要打掉海漢人精心準備了兩個月的防線,需要清軍在進攻過程中付出多少傷亡,皇太極對此很難有一個明確的估算,但作為此次行動的統帥,他必須要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即遼東金州的狀況會在大同江畔再次上演。雖然清軍在兵力規模上佔據絕對優勢,但誰也不敢保證就能攻破大同江下游的這處目標。

    雖然阿濟格本人沒有親自回來,但皇太極能從送回的報告中感受到阿濟格的無奈。如果皇太極下令要求阿濟格的部隊強行攻打目標,那當然阿濟格也會照辦,但如果交戰中死傷慘重,那之後再派其他部隊前往該地區作戰,勢必也會受到先前戰績的影響。

    而且海漢先前只派了艦隊出戰,陸軍部隊只在九連城短暫現身,皇太極不認為對方的兵力就只有鴨綠江畔那一點部隊,而且這處據點據說面積頗大,還動用了大量人力來施工,駐守當地的陸軍部隊肯定兵力不會少。阿濟格只帶了五千兵馬前往那處所在,如果真要發動強攻,這些人馬估計得全折損在當地。

    皇太極雖然不是什麼心軟的人,但也不願讓自己的部隊白白去送死,所以立刻下令強攻這個念頭只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便被放棄了。

    既然當下沒有什麼能夠立竿見影的辦法,皇太極便只能採取比較穩妥的處理手段,繼續向上下游派出更多的偵騎,尋找合適的渡江地點。這所謂的合適已經不是指地理環境便於渡江了,而是要找到海漢艦隊在江面上的監控盲點。但這種可能性的確不大,皇太極知道對手有很多辦法來排除這些盲點,比如讓熟悉大同江水文狀況的朝鮮人來制定需要重點監控的江段,而一些渡江難度極大的地點,只要在對岸派駐少量部隊守住江岸就夠了。

    以目前的情況,就算清軍能一次性送一兩千人過江也意義不大,朝鮮軍隊肯定已經在對岸完成了佈防,就算清軍不太將其戰鬥力放在眼中,但如果要對付渡江的清軍小股部隊,那朝鮮軍隊還是能有一戰之力。

    “清軍這就退了?”在防線後方大約百丈的一處剛剛搭建好的瞭望塔上,親眼見證了交戰全過程的金尚憲仍然不太敢相信,不可一世的清軍僅僅發動了一次進攻,碰了釘子之後就果斷鳴金收兵了。

    “不退能怎麼辦?他們雖然是尚未真正開化的蠻人,但並不是笨蛋,知道以他們的能力沒法攻擊這條防線,只能遠遠地看看熱鬧。”錢天敦一臉平靜地放下望遠鏡,對金尚憲解釋道:“他們發動的衝鋒就是要試探這道防線的防禦強度,現在已經試出來了,他們就收手了。”

    金尚憲對清軍這種欺軟怕硬的表現略略有些失望,不過當下還是很熟練地對海漢獨立團的穩定輸出吹噓了一番。剛才兩軍的交戰他看得很清楚,清軍根本就沒能給陣地上的海漢部隊製造出實際的麻煩,連外圍的濠溝都沒趟過就已經被擊退了。

    清軍退去之後,海漢陣中才不慌不忙地派出了一個連的步兵加上數百民夫出去打掃戰場。一些失去了主人的戰馬駐足在戰場上沒有隨清軍一起退走,自然也就成了海漢的戰利品,而遺落在戰場上的武器、旌旗、個人財物,也全部被一一揀起裝車運回基地裡。

    至於那些失去了行動能力的清軍傷兵,若是還表現出抵抗的意圖的,海漢士兵們都是站得遠遠地放槍將其擊斃。而放棄抵抗的,則是讓民夫抬到大車上,先運回基地看看能不能審出一點有用的信息。

    金尚憲已經沒有興趣再把打掃戰場看完,不過這高達六丈的瞭望塔上來不易,下去的時候更是會讓人腿軟。金尚憲磨蹭了半晌還是不敢放開手腳下去,錢天敦只能讓人在他腰間綁了繩索,另一頭固定在瞭望塔頂的欄杆上,然後再安排一個人在下面托著金尚憲瑟瑟發抖的腿,慢慢將他放下去。

    像這樣用來監控敵軍動向的瞭望塔,在基地裡還有好幾座。這種木製高塔搭建起來並不複雜,不過堅固程度就不是太理想了,只能算是可以臨時使用的設施,真要起大風的時候也不敢往上面派人。金尚憲是自己申請要上去觀戰,不得已之下,錢天敦才親自出面作陪,沒想到朝鮮人上去就下不來了,還得用這麼丟人的辦法溜下來。

    金尚憲好不容易溜到了地面上,若不是有手下從旁邊扶住,只怕已經有些站不穩了。不過他現在心情已經比前幾天輕鬆了許多,倒也不在乎在大庭廣眾之下丟醜了。只要能把清軍擋在大同江北岸,這小小的丟臉能有什麼關係,要是能把清軍趕回遼東去,他金尚憲就算天天爬這瞭望塔都沒問題。

    金尚憲稍稍休息了一會兒,錢天敦也已經從瞭望塔上下來了,金尚憲揮揮手屏退手下,自己起身走到錢天敦身邊,和顏悅色地問道:“錢將軍,這清軍攻不下此地的防線,會不會轉而從別的地方想辦法?”

    其實這個問題,早前在向金尚憲解釋作戰計畫的時候就已經向他說明過,錢天敦知道金尚憲並不是不知道其中奧妙,只是要藉此再向自己求個心安而已。

    錢天敦笑道:“他們既然已經試出來這個地方易守難攻,就肯定會再嘗試從別的地方尋找渡江機會。不出意外的話,最近兩三天內清軍大概不會再來攻打這裡了,但我們的聯軍艦隊應該會有一些送上門的買賣可做了。”

    在大同江上的聯軍艦隊新近又加入了一個成員,便是作為主人的朝鮮水師。外形粗笨但防禦較強的板屋船和龜船,是朝鮮水師的主力戰船,當然這防禦是相對於這個時代的東亞地區其他國家的戰船而言,對於使用大口徑艦炮的海漢戰船來說就無所謂強不強了,一炮下去結果都是差不多的。

    清軍被拖在安州的這段時日,朝鮮從南方調集了本國的絕大部分戰船,趕到大同江加入海漢領導的聯軍艦隊當中。雖說朝鮮戰船所使用的武器相比另外幾支艦隊稍顯落伍,但其數量倒是著實不少,排水量在百噸以上的戰船就多達四十餘艘,其中甚至還有三艘外殼附有一層鐵甲的龜船,按王湯姆的估計,其排水量應該與探險級戰船相當了。

    朝鮮艦隊的戰鬥力雖然低了一個檔次,但其對控制大同江的補充作用非常明顯,有了這幾十艘戰船的加入,聯軍艦隊對江面的控制至少可以再增加五十里以上。而且朝鮮當局還應王湯姆的要求,調集了六七十艘船況較好航速較快的民船,每艘船配備朝鮮士兵若干,分別部署到一些並不適宜渡江的監控盲點地區,擔當起水面哨兵的職責。只要發現敵情放出信號,一小時之內就會有聯軍的戰船趕來援助。

    在得到了朝鮮水師的補充之後,聯軍艦隊便可以將主力部署到平壤附近江面,等著清軍來嘗試渡江。王湯姆所率的海漢艦隊甚至就藏在了羊角島的南岸,如果清軍想要借助羊角島充當渡江的跳板,那大概就只能有來無回了。

    這麼簡單的渡江辦法,清軍自然也想到了,他們所制定的渡江方案,便是趁夜間用木筏向江心的羊角島上輸送部隊,等島上潛藏的部隊達到一定規模之後,再以同樣的方式完成從羊角島到大同江南岸的行程。當然這個渡江方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對羊角島的絕對掌控,否則一旦被對手發現有成建制的清軍躲藏在羊角島上,那搞不好就會連後路也被切斷了。

    雖然這個方案的行動風險極大,但對於拿不出更好辦法的清軍來說,也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先試試看再說了。只是他們的這種小動作根本就瞞不過有備而來的海漢艦隊,王湯姆甚至還專門在夜間爬上桅杆,用帶有夜視功能的望遠鏡確認清軍登上了這個面積僅有1.2平方公里的小島。

    當然清軍也沒打算在這一棵樹上吊死,幾乎在此同時,平壤江段的綾羅島和頭老島也都有清軍趁夜渡江登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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