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94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7:59
第1787章 下狠手

    要是放在幾年前,林行絕對不敢對帶兵武官如此語氣說話,畢竟這錦衣衛百戶可是正六品的武官,行事也不受地方官府限制,對於普通人而言已經算是大人物了,林行所做的海商行當最怕的也是被官府查辦。但今時不同往日,林行現在是為海漢國效力,他深知自己背後這座大靠山的份量,別說一個小小的百戶,就算來了官職更高的千戶、鎮撫使、指揮使,那又能如何,林行一樣敢讓他們現場吃癟。

    今天如果只是把被錦衣衛查扣的糧食拿走,對林行來說是遠遠不夠的,他一定要弄清楚對方如此針對海漢的原因是什麼,背後是否有人指使。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並不打算放對方離開這裡,當然如果對方想嘗試武力突圍,那他也不介意讓這些錦衣衛嘗嘗海漢火槍的厲害。

    鄧青完全沒想到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工夫,自己就陷入了全面的被動當中。他並不想與面前這幫武裝人員打交道,但對方顯然不打算就此作罷,而是要跟自己清算一番。以前只聽說海漢人行事囂張,他還覺得是那些人無力應對的託辭,直到今天真正見識到了,他才真切地感受到當事者的無奈。

    要走走不了,要打打不過,鄧青又不甘受辱,當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不精彩。

    “你快一點,想好沒有?時間很寶貴的!”林行招了招手,身後便有人將火槍遞到他的手上,林行舉槍道:“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就不客氣了啊!”

    鄧青權衡利弊,當下對己方最有利的選擇大概也只有談判了,冷哼了一聲,解下佩刀扔給手下,倒背雙手向路邊一塊空地走去。林行見狀冷笑兩聲,也不急不慢地跟了過去。

    林行不擔心鄧青這個時候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他帶出來的這批人要算是金盾護運在浙江的精銳了,絕大多數都有在海漢軍中服役的經歷,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其中不乏曾經在海外作戰的老兵。就鄧青一夥這點人手,對他們而言其實已經是有點牛刀殺雞的味道了。

    當然最關鍵的是,這裡是在寧波府境內,不管搞出多大的事,都不用擔心沒辦法收場。錦衣衛真要頑抗到底,那這幾個人殺了也就殺了,寧波府非但不會追究責任,反而還會為此提供官方庇護,掩蓋事實真相。事後即便錦衣衛衙門要追責,也是查無可查,不會有什麼實證留給他們。

    “我要知道是誰讓你來寧波,目的是什麼,回答完這兩個問題,你和你的手下就可以離開這裡。如果你還是不願意合作,那我也不介意再花點時間教教你規矩。”走到路邊之後,林行毫不客氣地向對方提出了問題。

    鄧青此時情緒已經稍稍恢復了一些,聞言搖頭道:“此乃軍中機密,閣下這要求太不合理,恕難從命!”

    “那就是不願意合作了?”林行點點頭道:“這可是你自己選的。”

    林行抬起一支手打了個響指,沒等鄧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便聽到一聲槍響,接著便是他的一名手下應聲倒地。這一槍直接轟在了頭上,腦漿四濺,當場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竟敢殺害錦衣衛!”鄧青怒吼道。但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語氣中多少有些底氣不足,因為的確沒有料想到對方真的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殺人,帶給他的震動實在太大了。

    林行面色平靜地應道:“你們是錦衣衛嗎?對不起,我認為你們只是冒充錦衣衛,罪加一等!海漢與大明建交天下皆知,寧波也是大明朝廷指定的通商口岸,真正的錦衣衛怎麼可能查扣我們通過合法途徑從大明購買的貨物,甚至還試圖要抓我們。再說了,我已經去知府衙門打聽過,官府可沒有安排任何人來查扣我們的貨物,你們這幾個毛賊敢冒充錦衣衛,還想殺人越貨,我方出於自衛幹掉你們,這應該很合理吧?”

    林行這番話就是拿準了鄧青的把柄,這幫人在寧波府的行動並沒有跟地方官府打過招呼,能證明他們身份的大概就只有一塊腰牌,不過林行安了心要給對方栽個罪名,肯定會直接無視這種證物。

    鄧青也是有苦說不出,如果是按照正常的辦案流程,只要查辦對象不是地方官員,錦衣衛辦案一般是要提前給地方衙門打招呼,以免動手的時候發生誤會,有時候可能還需要地方上出動一些人手協助辦案。但這次鄧青來寧波的任務就是要給知府曲余同製造麻煩,自然不可能提前知會地方官府,就連他們入住長興鎮的客棧,也是用了假身份來掩飾。

    當然如果對方只是普通平民,那鄧青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拘了再說,哪會給其潑髒水的機會,可今天遇到的對手卻極為棘手,不但膽大包天,而且在武力上完全對己方形成了壓制,一上來就直接動手幹掉了己方一人。這樣狠辣的手段,在鄧青進錦衣衛衙門當差這些年裡還是第一次遇到。

    鄧青雖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當他意識到對方是真的敢動手殺人,不免也還是起了畏懼之心。他原本還寄希望於對方會考慮到事後不好收場,應該不至於輕易動武,但現在看來是自己想多了,海漢人根本就沒考慮發生衝突鬧出人命之後要如何收場。

    但鄧青也不能真的把自己來寧波的任務說出來,否則回去之後肯定無法交差,自己的仕途大概會就此終止,這百戶的官職多半也保不住。退一萬步說,就算是當下向對方坦承這兩個問題,那對方會真的信守承諾放自己離開嗎?鄧青覺得那也未必,殺一個錦衣衛肯定會走漏風聲,但如果把自己帶的這隊人全幹掉,或許事後就很難再追查到海漢那邊了。如果換做是自己在對方的位置,那為求穩妥當然是全部幹掉,畢竟只有死人才能完全保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我再說得直白一點,你如果肯合作,至少不會馬上就死,如果不肯合作……我覺得你餘下的性命應該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了!”林行見鄧青閉口不言,也能大致猜到對方在顧忌什麼,當即便繼續向他施加壓力。

    但這下反倒是讓鄧青下了決心,既然很有可能沒辦法再活下去,那倒不如最後搏一把,搏輸了,至少家中還能拿一筆撫卹金,但要是僥倖得手,或許事情還會有轉機。

    鄧青的手慢慢放到刀把上,腦子裡琢磨著怎麼將對面那人吸引到自己身邊,再出手將其擒住作為脫身的人質。如果這樣還是走不脫,那就只能拼一個保本,拼兩個賺一個了。

    正當他打算要拿話引林行靠近一些的時候,官道上卻有數騎從寧波城方向朝這邊疾馳而來,而且俱是身著明軍軍服。鄧青心想待這些騎兵近一些,便設法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讓其停下來,不管這些騎兵是隸屬於哪個衛所,自己以錦衣衛百戶的身份接管其指揮權,想必他們也不敢不從。

    鄧青腦子裡迅速理清了思路,便沒有再急於開口與林行對話。而林行似乎也全然不急,還很悠閒地回過頭去看了幾眼。

    讓鄧青頗感意外的是,這些騎兵在距離他們這個衝突現場十丈開外的時候就已經放緩了速度,然後便勒韁下馬,快步朝這邊走過來。鄧青還在對這些騎兵的來意感到疑惑的時候,便看到帶隊的軍官向林行拱手招呼道:“林大掌櫃,槍下留人!”

    林行倒是認得來人,這是寧波城內一名騎兵把總,據說是與觀海衛指揮使黃濤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上次黃濤來寧波城辦事,邀林行吃飯,這位姓徐的騎兵把總也在場作陪。

    “沒想到這麼偏僻的地方還能遇到熟人,徐把總好久不見了!”林行當然已經看出來這並不是什麼巧遇,對方是特地趕來找自己,想必是與在場這些錦衣衛有關了。

    果然徐把總應道:“林大掌櫃不要說笑了,在下特地從寧波城趕過來找你,一路策馬狂奔,唯恐趕不上時候。還好,看樣子還沒耽誤正事。”

    林行道:“不知道是什麼事勞煩徐把總跑這一趟?”

    徐把總走近兩步,壓低了聲音道:“曲大人特地下令,讓在下來勸一勸林大掌櫃,莫要與錦衣衛動手。”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遞給林行道:“這是曲大人的手令,請過目。”

    林行與知府衙門往來頗多,也認得曲余同的字跡,將信箋展開來一看,果然是曲余同的手書。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要林行儘量避免採取過激的手段,以及與錦衣衛起衝突。林行之前是與何肖商議行動細節,看樣子何肖給上司匯報之後,曲余同並不贊同他們的行事安排,才會又派人過來告誡林行。

    當然了,林行現在是入了海漢籍,曲余同也沒有權力對他直接下達指令,只能是用比較婉轉的口氣勸說林行適可而止。不過曲余同大概也沒想到,他的這個緩衝措施還是慢了一步,林行在這邊已經先動了手。

    曲余同為什麼不願跟錦衣衛起衝突,林行大概也是能想到的,畢竟海漢不怕得罪錦衣衛,完事了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但錦衣衛在寧波府出了事,曲余同就沒辦法完全脫開干係。日後若是因為這種事捅了錦衣衛的馬蜂窩,三天兩頭往寧波府派人生事,那就真的是不勝其煩了。

    林行指了指已經被拖到路邊的那具屍體道:“徐把總來晚一步,這幫人想扣下我們買的糧食,打算要跟我們動手,已經被我們幹掉一個了。我看不如這樣,徐把總先迴避一下,再給我一個時辰的時間,讓我把這邊的事情處理乾淨。”

    徐把總還沒應聲,那邊鄧青卻開口了:“來者可是寧波府的軍官?本官乃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鄧青,奉命在寧波查案,遇上這伙海漢人起了誤會,你可願居中調停?”

    徐把總沒有回應鄧青,而是對林行繼續勸道:“林大掌櫃,事情鬧得太大的話,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適可而止吧!”

    林行攤了攤手道:“人已經殺了一個了,他們也知道我的來頭,我是無所謂,但如果放走他們,你覺得他們就能對知府大人感恩戴德?”

    “這……”徐把總其實對於眼前的局面也不是太明白前因後果,他只知道海漢這邊出動金盾護運是要接應從紹興運來的糧食,但為什麼錦衣衛要查扣這些糧食,又是怎麼與海漢人起了衝突,他就全然不知了,這勸架簡直無從勸起。

    “這些人如果活著離開這裡,後續還會有麻煩。”林行低聲說道:“我是不怕麻煩,但不知道曲知府是否怕麻煩。你如果要堅持,那我可以讓步,但後面出了什麼事,我們這邊可就不再主動去管了。”

    徐把總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點頭道:“曲大人已經表明態度,在下只能以曲大人的意思為準,還請林大掌櫃見諒!”

    林行嘆了一口氣道:“那行吧,爛攤子就交給你們來收拾了。”

    即將得手的目標被這麼一打岔,林行也沒辦法再堅持己見做下去了。他能理解曲余同的難處,但這樣被迫放手所造成的功敗垂成還是讓他不免有些惋惜。林行當即便下令手下集合收隊,連招呼也懶得再打了,一行人徑直就順著官道往東去了。

    目送著林行這一幫人離開,鄧青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心知自己這番死裡逃生多虧了趕來的這些騎兵,當下趕緊上前謝過。不過這徐把總也沒給他們什麼好臉色,只是拱拱手道:“這位大人應該也知曉海漢人的厲害,此事最好莫要張揚,否則惹怒了海漢人,今後大家都不好過!”

    鄧青點頭稱是,心中卻早已經將林行翻來覆去咒罵了無數遍。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8:37
第1788章 息事寧人

    鄧青這趟來寧波之前,的確沒想到海漢人行事竟然如此肆無忌憚,自己的錦衣衛身份根本就沒起到應有的震懾作用,反倒是白白折損了一名人手。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寧波府及時派人阻止了海漢人繼續行兇,否則鄧青也不敢確定自己在剛才那種情形下是否還能保住性命。

    但也正如錦衣衛所掌握的情況那樣,寧波府上下與海漢人早就沆瀣一氣,竟然就這麼放任那幫海漢兇徒離開,根本沒有要追究其殺人罪責的意圖。而且這騎兵軍官在勸走了海漢人之後,立刻就要求鄧青等人離開寧波,很顯然也是對他們抱有極深的敵意。

    鄧青甚至有些懷疑,這場鬧劇是寧波府與海漢人商量好了給自己下套,否則怎麼會自己這邊剛截下運糧車隊,荷槍實彈的海漢人就及時趕到了?再聯想到這隊騎兵掐著點出現似乎也並非巧合,鄧青越發覺得自己是被對方給算計了。至於為什麼對方只殺了一人便放自己離開,鄧青認為這是對方有意以此來警告自己和背後的大人物,而沒有安心要把事情做絕。

    以現在的狀況,還能在寧波府繼續待著執行任務嗎?鄧青覺得應該是不太可能了,剛才趕來救命的那隊騎兵並沒有離開太遠,就一直在遠處盯著鄧青這幫人,顯然是打算要繼續監視他們直到離境為止。在發生了剛才的事情之後,鄧青想要再在寧波府搞風搞雨就很難了,也只有盡快離開這裡才是最合理的選擇。

    心中憋著一股氣的不止這幫錦衣衛,其實剛才看似佔到上風的林行也依然很是不快,雖說當面羞辱了這幫錦衣衛,也算是對他們查扣海漢軍糧的行為施加了報復,但林行想要弄清的問題卻還是沒能得到答案。他並不認為錦衣衛來查扣海漢軍糧是一個偶發事件,對方在事前找過何肖何禮兄弟,又故意扮作商人提前到長興鎮這邊佈局,很顯然是有備而來。

    一名錦衣衛百戶有這麼大的膽子和權限來操作這件事嗎?林行對此持懷疑態度,而且據何肖所說,駐寧波府的錦衣衛根本就不知道南京派了人過來,極有可能是因為策劃此事的人對這邊的錦衣衛已經不信任了,才會有這樣奇怪的安排,而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名百戶軍官的權限範圍。

    林行認為自己完全有能力查出事情的真相,只要這姓徐的把總再晚來個把時辰,他就有辦法逼迫那幾個錦衣衛開口招出實情。只可惜棋差一著,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曲余同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派人來阻止自己動手,這又不需要他知府大人露面,自己這邊就能把事情辦得妥妥噹噹,但放跑了這幫錦衣衛之後,想要再追查下去就比較麻煩了。

    林行本來滿心希望把這差事辦完之後,回舟山島可以以此向石迪文表功,但被寧波府這麼一打岔,自然就只能無功而返了。

    回到寧波城,林行先讓自己帶出來的這些人回到金盾護運的駐地,自己則是去了海漢設在城內的辦事處,打算派人去將何肖請過來,再溝通一下這事應該如何掃尾。不過當他達到辦事處的時候,卻赫然發現上司石迪文居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這裡。

    “我剛跟曲知府碰過面,也大致知道這邊的情況,目前形勢基本還在我們能夠掌控的程度,所以不用太擔心那些錦衣衛的事。”石迪文言簡意賅地向林行說明了當下的狀況。

    林行應道:“首長,卑職還是有一事不明,既然明知那幫錦衣衛是來寧波找麻煩的,那為何曲知府還要放他們安然離開?莫非這背後主事之人,是連曲知府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你倒是還琢磨得挺明白啊!”石迪文笑道:“他要是沒顧忌,恐怕下手會比你還狠!”

    林行這下好奇心便上來了,小心翼翼地向石迪文打聽究竟是什麼大人物讓曲余同臨時改變了主意,放過了那些在寧波搞事的錦衣衛。

    石迪文道:“你在這裡聽了就算,可別再往外傳。這事涉及的方方面面不少,傳開了對曲知府會有不好的影響。”

    林行連忙滿口答應下來,能夠接觸到這種層級的秘密,也算是得到上司信賴的一種體現了。

    曲余同想將藉著寧波這塊風水寶地來經營出一番局面,所要維持的關係當然不只是海漢這邊,大明國內需要上貢燒香的地方也同樣不可缺少。而這些花費了重金來維持的利益關係,在關鍵時刻所能發揮的作用就非常難得了。比如這次錦衣衛來寧波搞事,便有人向曲余同暗中通風報信,雖說是稍稍遲了一點,但也還來得及讓曲余同及時調整了處理這起事件的措施,沒有把事情做絕。

    根據曲余同所得到的消息,錦衣衛派人來寧波這邊搞事是南京那邊一位駱姓千戶的意思,目的便是要在知府衙門和海漢人之間製造矛盾,然後再慢慢設法將失去海漢支持的曲余同從寧波知府的職位上弄走。

    其實有類似這種打算的競爭對手在近幾年已經出現了不少,曲余同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對自己下黑腳使絆子,只不過絕大多數時候出現的對手份量不夠,還根本不足以讓他心生忌憚。但這次錦衣衛的介入卻是有些不同,曲余同並不希望將事情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所以才會在確認消息之後立刻派了一隊騎兵出城去阻攔金盾護運的行動。

    如果僅僅只是一名普通的錦衣衛千戶,曲余同依然不會放在眼裡,畢竟正五品的武官,如何能與他這個正四品文官,手底下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的地方官掰手腕?但偏偏這次打他主意的這個千戶,身份稍微有些特殊。

    “這個千戶,是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的侄子,曲知府擔心這背後是有京城那邊的意思,所以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免得惹怒了駱養性。”石迪文三言兩語便點清了事件背後所隱藏的原因。

    要說起現在掌控錦衣衛的這位指揮使,也算得上是家傳淵源,他父親駱思恭在萬曆至天啟年間便是任職錦衣衛指揮使,中間魏忠賢當道的時候,駱思恭被魏忠賢排斥,換田爾耕上去坐了三年。而崇禎繼位後,魏忠賢迅速倒台,田爾耕便因為幫助魏忠賢排除異己等罪名而被踢出局。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子,崇禎皇帝便任命給了子承父業的駱養性來繼承。

    駱養性在任期間,錦衣衛其實也沒少找海漢的麻煩,多年前就開始向三亞地區派遣情報人員。如今在海漢安全部裡擔任反諜主管的李清揚,就是當年來三亞時被俘,之後選擇了投靠海漢,繼續從事他的老本行工作。海漢安全部與大明錦衣衛多年來的明爭暗鬥互有勝負,不過總的說來還是海漢佔據了上風,而且隨著近年來海漢的國力越來越強,錦衣衛也不願再耗費資源和人力去跟海漢繼續鬥法了。

    駱養性的侄子派人來寧波搞事,這究竟是他個人的意思,還是其中有駱養性的指示,給曲余同提供情報的人並沒有具體指出。但曲余同深知自己目前的職位被許多人暗中覬覦,所以他就必須要先做好最壞的打算才行。所以在處理以鄧青為首的錦衣衛這個問題上,曲余同推翻了自己先前想借海漢之手除掉這些人的想法,轉而打算留出餘地,只是將他們驅逐出境了事。

    雖然動作稍稍遲緩了一些導致林行這邊已經動手幹掉了一名錦衣衛,不過這並不會影響到曲余同借此表態的打算,甚至可以由此表達出了另外一層意思——我可以讓海漢人殺掉這些錦衣衛,但我還是選擇放生他們,只象徵性幹掉其中一個作為警告。如果這位姓駱的千戶識得厲害,應該就會適可而止了。

    石迪文來寧波當然並不是專程來處理這種“小事”,而是來與曲余同打個招呼,因為接下來不久,便會有北上的大部隊要過境浙江,甚至有可能會在定海港休整幾天。而這些部隊的行蹤是軍事機密,石迪文也不能隨便派個人過來打聲招呼就算完事,所以他選擇了親自來寧波,向曲余同說明一下情況,以免屆時地方官府發現突然有大量海漢軍抵達舟山,因此而發生不必要的誤會。

    相比海漢軍即將北上執行的作戰任務,寧波府發生的這點小風波真的算不了什麼,哪怕錦衣衛真的就將來自寧波之外的糧食全部扣下了,其實也不會對海漢的作戰計畫造成太大的影響。不管是糧食還是其他軍需物資的採購,海漢這邊都有備用的方案,不過調整起來要多費些時間罷了。

    當然石迪文也不會因此就忽視了這件事所帶來的影響,畢竟這些錦衣衛搞出的小動作已經讓曲余同有些心神不安了,不管是於公於私,石迪文都不能坐視這事帶來更多的負面影響。所以與曲余同會面之後,他也沒有急於返回舟山島,而是留在了寧波城裡等待後續的消息。

    對於林行帶了金盾護運的人馬去找錦衣衛晦氣這件事,石迪文並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他將金盾護運在浙江的經營交給林行來管理,自然是相信林行在處理突發事件時的判斷。當然了,林行目前所能指揮的行動,調動的人手都有一定的限制,如果是比較重要的任務,石迪文還是會交給安全部或者軍方的專業人員來處理。

    這主要是因為林行並未接受過比較高級的軍事培訓,對於指揮規模較大,或是專業性較強的行動缺乏經驗,石迪文多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不過這次林行帶人去將錦衣衛收拾了一番,事後也能及時收手,石迪文對其表現還是基本滿意的,所以還會有心情給他分享這件事幕後的來龍去脈。

    林行聽說這事可能涉及到錦衣衛指揮使,當下也是暗暗有些心驚,如果說先前他對付的那名錦衣衛百戶還算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對象,那麼錦衣衛的指揮使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人物了。不過既然這錦衣衛的主要目標是知府曲余同,那就說明這是大明官場的內部傾軋,海漢並非首要目標,倒是有可能會成了官員們爭權奪利的道具。

    林行雖然是大明出身的漢人,但他們三兄弟自幼便在海上討飯吃,也從未涉足過官場,對於大明這些體制內的東西其實沒有太深切的認識。既然上司沒有表示要繼續趟這潭渾水,那他也就沒必要再為先前半途而廢的行動感到惋惜了。

    石迪文繼續說道:“曲知府想要息事寧人,如果錦衣衛就此收手了,那看在他的面子上,這事就算了。但如果下次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而且把文章做到了我們海漢頭上,那你就自行處理,不用再專門向我請示。特別是近期如果還有人想拿我們採購的軍需物資做文章的,一律按敵對行為處理。”

    林行連忙俯首應下,心道自己這上司不愧是帶兵打仗的將領,可不像曲知府那麼優柔寡斷,唯恐鬧出人命了沒法收場。若是還有這樣的狀況發生,就算知府衙門再派人來勸阻,那說不得也要來個先斬後奏了。

    “還有幾天從三亞出發的大軍就會抵達舟山,在那之前一定要把各項軍需物資的採購工作完成。有哪些是需要金盾出動進行押運的,你早點做好安排,不要耽擱了正事。”石迪文再次叮囑道。

    林行應道:“請首長放心,各項軍需物資的交割工作,我已與各方做好溝通,不會因為運輸問題耽擱。”

    關於這次在浙江本地採購的軍需物資,林行也早就看過清單,其實不難從清單上推測出海漢出動的兵力規模。他在海漢這邊已經當差幾年,一看便知這種規模可不是普通的部隊換防,如果只是路過浙江,那麼近期北方多半會有戰事爆發。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8:40
第1789章 大軍過境

    對於大明某些人在背後搞出的小動作,石迪文其實不是那麼在意,至少沒有曲余同那種程度的緊張感。海漢跟錦衣衛打交道已經有多年經驗,這種特務衙門在海漢眼中早就沒有什麼神秘色彩可言了,如果不是曲余同堅持,石迪文肯定不會在意林行帶人把那幫錦衣衛全給處理掉。反正這些年裡栽在海漢手上的錦衣衛,早就不止鄧青帶隊這點人了,他也不在乎是否會因此而再多得罪錦衣衛一次。

    至於錦衣衛的目的究竟是要對付曲余同還是海漢,石迪文認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一是因為曲余同的消息來源指向了這種可能,二則以錦衣衛的實力,已經很難再給海漢製造出比較大的麻煩了,這一點想必錦衣衛自己也有一定的認識。但以錦衣衛一己之力,想要把曲余同從寧波知府的位置上搬走,石迪文覺得可能性微乎其微。

    當初海漢會選定曲余同作為合作夥伴,對他也做過全面的評審,看重的可不僅僅只是他的官職而已,其官場人脈、家族背景、辦事能力、政治傾向、性格愛好等等,也都進行了細緻的考評。至於後來石迪文與曲余同家族的聯姻,雖然有一定的利益驅使,但也是在此基礎之上做出的決定,要是換個人,這門親事就未必能成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海漢才能放心大膽地在寧波及舟山投入大量資源發展基建和商貿,並且協助曲余同繼續佈局,穩固其在浙江官場上的地位和影響力。

    石迪文與曲余同私人關係稔熟,也知道這位知府大人一直有心想要效仿福建許心素的成功路線,而執委會對於有意要與本國深度合作的大明地方官員也一向樂於支持。曲余同在浙江的影響力越大,石迪文所能獲得的方便也就越多,這不管是對他個人,還是對海漢國來說都是好處多多,所以石迪文不管於公於私,都很樂意投入資源幫助曲余同去實現這樣的目標。

    如果大明官場上有人想嘗試頂掉曲余同,自己取而代之,那除非是能拿出比現在更好的條件與海漢交涉,並且要保證海漢的利益在權力交接過程中不會受到損害,才有可能得到海漢的認可。當然了,還得加上設法擺平石迪文這個無法忽視的難題,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除非是直接幹掉曲余同,否則很難讓海漢主動放棄他,錦衣衛所想的那些搗亂的主意,其實起不到多大的分化作用,更別說破壞這層合作關係了。

    石迪文並不認為浙江境內目前有其他條件合適的官員能取代曲余同,至於外地的就更不用說了,就算調過來短期內也沒法掌控寧波府的運作。如今的寧波可不是前些年由大明一家說了算的時候了,海漢在寧波的諸多產業所帶來的影響力讓其已經掌握了一定的話語權。甚至很多事情,寧波府衙還得與舟山這邊商量著辦,外地來的官員恐怕一時半會還難以適應這樣的新形勢。

    不過既然最近寧波的局勢有點不穩,石迪文就打算趁著大軍北上經過舟山的機會,借勢震懾一下浙江官場,給曲余同助一下陣。但要完成這樣的操作,除了讓曲余同在寧波城配合之外,石迪文更需要的是來自北上部隊的支持,所以在會見完曲余同之後,他便已經通過電台聯繫了北上途中的王湯姆,向他說明了浙江這邊的狀況和自己的打算。

    而北上部隊的行程中原本就安排了要在舟山定海港停留補給,至少要待兩天左右,王湯姆對於石迪文的要求倒是沒有太大的異議。從遼東發回的偵查消息顯示,清軍在朝鮮半島方向的兵力調動並不是太頻繁,但據說已經提前開始向民間徵收今年的糧賦,並且徵募了超過三千名民夫,有了要發動戰事的初步跡象。

    還在北上途中的王湯姆與錢天敦商議之後,認為清軍如果要為入侵朝鮮做準備,那應該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北上部隊肯定來得及趕在清軍前面抵達朝鮮。最理想的狀況甚至還能有一些時間來整訓朝鮮部隊,至少讓他們已經裝備了海漢武器的那少部分新軍掌握基本的火器戰術。

    四月下旬,海漢官方通過各種渠道在浙江境內採購的軍需物資陸續運入寧波府境內,從寧波城外甬江岸邊的碼頭裝上等候在此的海漢貨運帆船,然後出海運往舟山定海港存放。或許是錦衣衛那邊意識到了自己的意圖已經暴露,一直讓知府曲余同擔心的問題總算沒有再度出現,包括軍糧在內的各種物資都及時地運抵寧波完成了交貨。

    何肖何禮兩兄弟包攬了海漢的大部分物資供應生意,不過因為之前請金盾護運出動接應糧食花銷不少,這次的利潤就遠不如預期那麼理想了。但何氏兄弟對此倒看得比較開,還好讓林行帶著人馬去阻攔了錦衣衛的行動,不然光憑他們手底下能指揮的力量,恐怕還難以跟錦衣衛正面掰手腕。到時候這批糧食不能及時運到舟山,其影響之大可就不是賠錢所能彌補得了了。

    四月底,來自南方的龐大艦隊終於進入了浙江海域。這支混編艦隊中除了北方艦隊的主力部隊之外,還包括了北上換防浙江、山東、金州幾個地方駐軍的陸海軍部隊,規模比北方艦隊還大的後勤及運兵船隊,隨海漢一同出征的幾支盟軍艦隊,以及為了獲得免費護航而跟著艦隊一同北上的大量商船。整個艦隊綿延數十海里長,景象蔚為壯觀,以至於過了福建海峽之後,還有不少好事之徒自行備船出海,遠遠跟著這支艦隊跑上一段,也算是見識一下這種難得的奇觀。

    在進入浙江海域時,這支艦隊大大小小的帆船數目超過了兩百艘,寧波市面上已經出現了一些風聲,稱海漢近期會在浙江海域有大的動作。這種消息其實並非閒人編造出來,而是寧波府與舟山當局聯合操作的一種手段,以營造一種比較緊張的氣氛。

    在曲余同的有意安排之下,相關消息迅速傳到了包括杭州在內的沿海州府,在海漢艦隊進入舟山港的同時,這些地方就已經得知了這個令人不安的消息。儘管並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海漢艦隊來意不善,但仍然不免讓很多人聯想到了幾年前海漢艦隊衝進杭州灣,封鎖錢塘江的事蹟。

    雖然海漢去年已經與大明建立了正式的外交關係,可大明境內不管官方還是民間,對於這種關係的牢靠程度都並不看好,畢竟海漢的發家史就是從侵佔大明領土開始的,迄今仍然在大明海岸線上控制著諸多要害區域,並且長期駐紮武裝部隊,隨時都可以向大明發動侵略戰爭。而前幾年那次海漢艦隊兵臨杭州城下,已經充分表明了兩國軍隊實力上的差距,如今又有規模龐大的海漢艦隊抵達浙江外海,就不由得讓人心生忌憚了。

    浙江布政使司和都指揮使司作出反應的速度都還算比較快,收到消息之後便分頭派出官員趕往寧波,以確認海漢的動向。同時如杭州通判王元這種與海漢有利益往來的官員,也開始動用自己的私人渠道,向海漢打聽更確切的消息。

    這些與海漢有利益關係的大明官員自然是最不願意看到戰事爆發的一批人了,一旦兩國交戰,利益輸送鏈條會就此中斷不說,很可能他們還會被海漢要求配合作戰攻勢裡應外合,到時候左右為難,很容易會被弄得裡外不是人。但這個時候就連海漢派駐到杭州城的工作人員都不清楚舟山那邊的艦隊是什麼情況,所以也很難在第一時間給予這些惴惴不安的官員們一個準確的答案。

    在海漢艦隊進入舟山港的當晚,便有新的消息傳出,海漢將在幾天後於杭州灣內舉行海上軍事演習,屆時將會有包括福建水師在內的多國艦隊聯合出動。而這次的演習是公開性質,浙江地方上的官員不論品級,均可到場觀看,不過需要在兩天內進行申請登記,然後由海漢方面統一安排參觀事宜,以免在演習中被誤傷。

    但這個似乎是由海漢官方所放出的消息中,卻半個字都沒提及此次軍演是否已經徵得了大明方面的同意,很顯然海漢官方已經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一點,並不打算等到大明同意之後再安排這次所謂的軍演了。這讓收到消息的地方官員們頗為憤怒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一絲無奈。

    不管海漢的軍演是否只是發動戰爭的一種託辭,這顯然都是對大明的一種羞辱。至於有福建水師參與其中這個安排,更是對浙江明軍的打臉之舉。大明當然可以義正言辭地拒絕海漢的軍演安排,甚至還可以要求海漢武裝艦船不得駛入杭州灣,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向海漢人提出這些要求多半都不會收到回應,最終只會被其無視。

    也有頭腦清醒的人想到了一些問題,海漢為何要在這個時候選擇在距離其本土幾千里外的浙江勞師動眾地舉行海上軍演,這場軍演究竟是要演給誰看,要達成什麼樣的目的,軍演之後這支龐大的艦隊是會在舟山駐紮下來,還是會拔營離開前往別的地方。當然了,不管海漢人要在這邊做什麼,首當其衝的應該會是離舟山最近的寧波府,所以杭州這邊還可以稍稍再觀望幾天,調整應對策略。

    杭州城裡的大人物們並不知道,寧波府的知府大人目前已經不在城中,而是秘密出城渡海去了舟山,參加石迪文為北上艦隊將士所設的接風晚宴。

    曲余同作為這個計畫的參與者,自然不會有旁人那麼焦慮,事實上他對於目前的進展和所造成的影響都非常滿意,浙江官場上越是慌亂,就越能突顯出他這個寧波知府在與海漢進行外交斡旋時的重要作用。

    而在曲余同出發來舟山之前,他便已經接到了臨近幾個州府派人送來的公函,目的都是一樣,無非就是要打聽海漢人這次在浙江的動作究竟是意欲何為,字裡行間不免會有難以掩飾的焦慮不安。不過曲余同在看到這些公函的時候,內心卻是十分愉悅,他知道很快杭州那邊應該也會有數封公函送到知府衙門,不過他對此一點也不著急,讓杭州城裡那些官員度過一個不眠夜,想來會讓他們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誰才是能與海漢進行交涉的人。

    當然曲余同這趟來舟山也不是打著空手來的,石迪文這次竟然用出了海上軍演這樣的大招,是曲余同事前所未曾料到的。不過既然海漢要出動艦隊替自己造勢,那或多或少都得由寧波府這邊承擔一部分費用了,雖然會有點肉疼,但為了前途考慮,曲余同也得咬牙在海漢高官面前有所表現才行。

    “諸位首長遠道而來,在海上一路勞頓,接下來還要在本地軍演,本官作為地主,略備薄禮以作勞軍之用,還望各位不要嫌棄。”曲余同說罷輕輕拍了拍手,站在他身後的何肖立刻上前,將一份禮單雙手遞到了石迪文面前。

    石迪文打開禮單看了看,便順手遞給旁邊的王湯姆,由他進行傳閱。禮單的內容除了贈送給在場這幾位海漢高官個人的禮物之外,最重磅的還是以勞軍名義送上的萬兩白銀和五萬斤糧食。

    “曲大人真是太客氣了,這怎麼好意思讓你這麼破費!”石迪文見曲余同這麼會做人,當下也很配合地展開了商業互吹模式:“大明如果都是曲大人這樣明事理知輕重的地方官,我們兩國的關係肯定會比現在更為融洽!”

    王湯姆看了禮單之後笑而不語,其實所謂軍演也是順勢而為,本來聯軍艦隊組成就比較倉促,正需要在途中進行磨合,等從舟山港出發北上的時候到杭州灣裡轉一圈,放幾炮,嚇唬一下浙江官場,也就算是完成軍演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8:41
弟1790章 專業演出

    石迪文和曲余同要在浙江海域安排這種大動作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對浙江官場乃至京城朝廷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讓那些暗中懷有別樣心思的人儘早打消插手寧波的念頭,穩固曲余同在寧波府的地位。

    當然了,以曲余同準備的這點犒賞謝禮而言,其實還遠遠不夠支撐一場海上軍演的花銷,充其量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已。不過北上部隊配合完成這齣戲也並不只有曲余同一個受益者,海漢同樣會在這場武力展示之後得到好處,所以海漢這邊倒也願意承攬軍演的部分費用。

    話說回來,這次臨時決定的行動本來就是做給浙江官府看的一場表演,順便讓聯軍艦隊內部的指揮體系嘗試一下戰時的運轉以提前發現問題,其實跟真正意義上的軍事演習還不完全是同一回事,所需的軍費開支也不會特別大。

    而且這幾名高官都很清楚,當下這些風聲一放出去,寧波也好,周邊的州府縣也好,絕對會有一批民間士紳富商會主動出面聯繫海漢捐錢捐糧。他們的目的和曲余同有些不一樣,曲余同是花錢請海漢軍配合表現,而這些人則是要早早花錢買個平安,否則萬一海漢真在浙江動手了,這些有錢人可是亂世中首當其衝會被劫掠的對象。等這民間的錢糧到手,差不多應該也夠抵消軍演的開支了。

    當然曲余同來這裡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確認這支北上大軍接下來的行程。雖然石迪文早就跟他打過咋呼,稱這次北上的部隊目的地是在北方海域,並不會在浙江逗留太長時間,但好奇心是人之常情,曲余同聽說海漢年頭才在南海打了一場大仗,攻下了佛郎機人統治的呂宋,這馬不停蹄地又揮師北上,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讓他們如此著急,要從南海調動部隊跨越數千里趕去北方。

    曲余同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便是海漢要跟女真蠻子大干一場了,但近期除了傳來敵酋皇太極稱帝改元的消息,似乎沒聽說北方有什麼大的動靜。海漢調兵北上,莫不是有什麼大明沒有掌握到的狀況發生。

    曲余同提出自己的問題之後,在場的幾名海漢高官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後還是石迪文主動應道:“曲大人,北方的情況,暫時還不可說,或許過段時間就會有確切的消息了。”

    海漢派部隊進駐朝鮮這事,對大明而言的確是有些忌諱,畢竟名義上朝鮮仍是大明的藩屬國,而海漢對大明來說卻是亦敵亦友,不得不保留五分提防的存在,如果大明意識到自己最忠實的藩屬國也已經轉換陣營投靠了海漢,這無疑將會對大明與朝鮮的關係造成極大的衝擊。朝鮮使者李希在向海漢執委會求助的時候,也還是希望海漢這邊能夠低調出兵,至少不要把駐軍朝鮮這件事拿出來公開宣揚。

    當然實際上這種涉及方方面面極廣的事情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比如福建許心素方面就已經很清楚這次北上的目的地,而由此所帶來的消息擴散也不在海漢所能控制的範圍之內了。海漢官方所能做的,就是保持緘默,不對外提及此次出兵援朝的相關具體事宜,特別是對除福建之外的大明官員更得保密,即便對方聽到了風聲前來求證,暫時也不能承認。

    雖然曲余同算是半個自己人,但考慮到他的身份十分敏感,在場的海漢高官們也還是沒有將真相告訴他。相信過段時間以後,海漢在朝鮮駐軍的消息慢慢傳開,曲余同自然能理解石迪文等人對他隱瞞部分情況其實是避免讓他左右為難。

    曲余同聽了這兒回答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海漢發動這麼大規模的武裝艦隊北上可不是鬧著玩的,必然要對其行動安排保密,當下便很知趣地沒有再就此追問下去。

    接風宴吃到一半,剛剛將下屬安頓好的葡萄牙軍官西芒、安南將領鄭廷,以及統領福建水師的許裕拙也都來了。曲余同來舟山是秘密行程,並未身著官府,是以許裕拙坐下來都沒注意到這位老兄,還是石迪文主動做了介紹之後,兩人這才互相見禮。只是兩名分屬不同地區的文武官員在海漢人的地頭上以這樣的方式碰面,多少還是難免有些尷尬。

    石迪文當然也意識到了這樣的情況,當下便開玩笑道:“我們常說海漢跟大明親如一家,今天兩位大人倒是驗證了這種說法,相請不如偶遇,大家能在這裡碰到也算是緣分。”

    兩人都乾笑著點頭稱是,但其實各自心裡卻很清楚這裡可不是什麼偶遇的好場合。一個是在沒有朝廷調令的情況下,私自帶兵跨界行動,另一個則是不顧人心惶惶的本地民眾,偷偷跑出來私會海漢高官,這要說白了可都是會被朝廷治罪的行為。

    當然他們也明白對方其實跟自己一樣,都是靠著海漢陞官發財,雖然身份背景不同,但與海漢的關係卻是大同小異,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更沒有立場去指責對方的做法有問題。

    曲余同一直想要效仿許心素的發跡史,他的出發點雖然比許心素要高,但相比許心素卻有一個明顯短板尚未解決,那就是他的手底下並沒有像許裕拙、許甲齊這類可以帶兵打仗的子侄後輩。以前寧波水師倒是有個挺能幹的把總許少華,但後來人家主動挑明身份,竟然是與福建許氏沾親帶故,這下曲余同也不敢提拔了,只能放他回福建去給許心素效力。

    曲余同與海漢打了幾年交道之後,深知武力的重要性,但可惜他手底下多是善於出謀劃策或是經營商貿的文人,卻一直沒發掘到適合帶兵的將才,這也大大地拖慢了他的個人發展規劃。

    曲余同與許裕拙寒暄了兩句,便忍不住問道:“敢問許將軍此次北上,帶了多少人馬過來?”

    許裕拙卻是有點誤會了曲余同問這問題的意思,當下應道:“曲大人不用擔心,在下帶到浙江的兵馬,不會踏足寧波府一步!待軍演行動結束之後,在下所率的一應人手都會離開浙江,絕不會給曲大人添麻煩。”

    曲余同連忙解釋道:“本官並非此意,許將軍有所誤會了!本官只是單純地想知道許將軍帶了多少兵馬而已。”

    許裕拙微微皺眉,又看了一眼王湯姆,見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可以說,這才開口說道:“在下此次所率福建水師大小戰船共二十艘,另有運兵船、補給船、哨船共十六艘,出動一千八百餘人。”

    曲余同聽得暗自嚥了一口唾沫,他可不是不知兵事的迂腐文官,一直都在關注著福建那邊的軍事發展狀況,也知道福建水師的訓練和裝備都得到了海漢的大力支持,近些年的作戰經歷十分豐富,稱其為大明目前實力最強的水師部隊也不為過。福建水師一口氣出動了三十多艘船,將近兩千人,這個力度可著實不小了。

    當然曲余同也沒忘記剛才石迪文介紹的另外兩名外國將領,想來這兩國也是像福建水師一樣出動了人馬,海漢這次聲稱是多國聯合艦隊,倒也沒有吹牛皮。接下來這聯合軍演且不說場面會有多大,但至少這參與的陣容還是挺能唬得住人的。

    但對於遠道而來的鄭廷和西芒來說,石迪文能安排大明的一位知府微服到舟山這邊來會面,這種影響力也同樣是讓他們感到驚訝。這可是正四品的大官,普通人連見其一面的機會都很難得到,更別說讓其巴巴地渡海趕來舟山一起吃頓飯了。

    石迪文並未向他們詳細說明這次的軍演有一部分目的是為了替這位知府大人造勢,他們只知道這附近包括舟山群島在內的海域過去都是歸寧波府所轄,要說起來面前這位曲大人也算是本地真正意義上父母官了。不過看當下這形勢,明顯是石迪文坐了主位,這位知府大人只是陪客罷了。有了這等人脈作為保障,也就難怪這舟山定海港近幾年發展速度飛快,隱隱有把寧波、杭州都取而代之,成為江浙第一港的勢頭。

    石迪文安排曲余同來舟山見這些帶兵大將,除了替他拓展人脈圈子之外,也是要讓他再吃一顆定心丸,不要再擔憂接下來的軍演安排。

    “曲大人放心,這裡都是專業人士,保證到時候場面夠大。”石迪文舉杯與曲余同碰了一下道:“這幾天如果有其他州府的官員打算來看這場軍演,曲大人就幫忙組織接待一下,具體的事情我會讓林行與知府衙門接洽,有什麼事情安排他去做就是。”

    曲余同進港下船的時候就已經見到了這次北上艦隊的龐大規模,這時候又與帶兵的將領們見了面,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要說還有什麼忐忑的地方,就是覺得自己送過來的禮物份量輕了一些,而且之前不知道這邊還有外國將領參與,看來明天還得再派人補上才行。

    當天接風宴結束已經是夜間,曲余同便在定海港這邊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啟程返回寧波。離港時他在甲板上看著岸邊碼頭密密麻麻停泊著的各國戰船,當下不禁再一次對海漢的強大武力發出了感嘆。如果大明擁有這樣強大的艦隊,當初應該就不至於會輕易丟掉遼東吧!

    曲余同的心是安下來了,但同時浙江官場上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卻是越發的慌亂起來。曲余同回到府衙,便接到了一大摞的公文和各種請帖,全是打聽海漢消息的。

    曲余同先將那些關係一般,無足輕重的人送來的請帖信函先清理到一邊,然後開始動筆回覆最要緊的幾封。首先便是來自布政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的公文,曲余同回覆稱這是海漢人安排的正常軍演,絕對不會藉機生事,並邀請這兩處衙門派員到寧波府一同觀看,以確實海漢此舉並無惡意。

    回覆了這兩個衙門的公文,曲余同立刻叫人以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去杭州。然後接下來處理各個州府縣的問詢,他也都是讓其派人到寧波這邊來現場觀摩。這次演習他可是下了血本在其中,自然巴不得影響越大越好,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甚至想讓海漢人在杭州灣裡一口氣軍演十天半個月,好讓全江浙的官員都能來得及趕來寧波觀看。

    處理完這些外地發來的公函之後,曲余同馬不停蹄地開始翻看本地士紳名流送來的各種請帖。這些人要麼是想請他赴宴,要麼是想與他會面,其實目的都一樣,就是想當面打聽海漢人這一波動作是否會對寧波城造成威脅。

    本地上層社會都知道曲余同與海漢過從甚密,如今都在等著他這邊的確切消息。要是他說聲危險,那這些人大概會連夜就遷出寧波了。曲余同從中挑選了一些合適的對象,然後派人去向這些人回覆,請他們當晚到由何禮經營的某處莊園赴宴。

    曲余同牽頭舉行這個宴會有兩個目的,一是安撫這些人的情緒,免得他們因為過於緊張而做出傻事來;二來便是要說動這些人出錢出糧,交給海漢以保平安。

    為了能更具說服力,曲余同還特地又將石迪文請到寧波,讓他出席這個晚宴,當面向本地這些士紳富商們說明情況。而在他們兩人口中,這原本是為了震懾大明官場,鞏固曲余同地位的一場軍演,就變成了海漢為了護衛浙東海域的安寧,而特地集結部隊進行作戰演練。於是地方上的富商名流出錢勞軍,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這其中雖然有些人可能並不願意向海漢捐錢捐糧,但石迪文把話說得很明白,不願與寧波府和舟山當局合作的人,肯定是心懷叵測,這個罪名可沒人敢主動往自己身上攬,也只能花錢消災買個平安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8:42
第1791章 杭州灣軍演

    出錢出糧,保一方平安,這種套路對這些本地士紳名流來說其實並不新鮮,海漢人來浙江之前,地方官府和駐軍每年也會有類似的操作。長期下來,大家互相也都有了默契,保護費交到位,一些不是那麼合法的事情,比如與海漢人的走私貿易,官府也會睜隻眼閉隻眼當作不知道。

    不過主動給海漢交保護費這種操作,在本地倒是不那麼多見。地方的富商們要維持與海漢的關係,大多是自己私下單獨操作,還沒有過這種知府衙門牽頭,大家出錢出糧湊份子的做法。按照知府曲余同的說法,這樣做也是為了替大家省事省心省錢,而且不用擔心事情辦不成,或是海漢那邊收了東西之後厚此薄彼——凡是出錢出糧的都會有專門的登記,海漢那邊會收到名冊。

    知府大人都出面牽頭了,與會的人誰又能有勇氣拒絕這種安排?所以不管眾人內心是否真的樂意,但至少在宴會上還是出現了踴躍捐獻的氣氛。不過一頓飯的時間,四十多名應邀而來的社會上層人士就各自認捐了錢糧,數目遠遠超過了曲余同先前以個人名義贈送給海漢的那一份。

    對這些本地名流來說,捐出錢糧並不是什麼大的問題,畢竟他們從海漢主導的各種跨國貿易中獲得的收益遠遠不止捐獻的這點數目,所需考慮的主要還是這樣做了之後所能得到的回報,以及是否會因此而受到大明官府的追究。曲余同的背書無疑打消了他們的顧慮,至於所能得到的回報,那就得看各自捐獻的數目多少而定了。

    趁著海漢高官石迪文也在場,想掙表現的人自然是要咬著牙捐個大數目,以期能給海漢高官留個深刻印象,下次再去舟山參加招商會之類的活動,或許便能得到一些特殊照顧。

    曲余同這一頓飯基本上就把海漢此次軍演的費用開支拿下了,這樣的表現也是讓石迪文大為讚賞,當著眾多本地名流的面,誇讚曲余同勵精圖治,將寧波府治理為一方樂土,今後兩國貿易也需要曲知府大力維護云云,給足了曲余同面子。

    曲余同出面組織這個活動的消息,在第二天便傳開了,寧波府內原本不安的民情立刻便平靜了許多。只要明確了海漢軍不會對寧波動武,民眾就很快恢復了正常的生活狀態。如今的寧波府少說有數千人靠著與海漢的進出口貿易謀生,民眾對於兩國的關係是否能維持和平的現狀十分在意,哪怕是有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會波及他們的飯碗,曲余同把海漢高官請到寧波給民眾吃這顆定心丸,自然也是贏得了來自民間的一片好評。

    距離寧波三百里的杭州城,也同樣在第二天得到了來自前方的最新消息。對於曲余同的動作,雖然有很多官員感到不屑,認為這是有意在拍海漢人的馬屁,但這種話在心裡想想可以,沒人敢公開說出來攻擊曲余同的做法有問題,畢竟如果讓曲余同為了避嫌而撒手不管了,那海漢人接下來會幹出什麼事可沒人敢背鍋。

    現在整個江浙地區與海漢暗通款曲謀取好處的官員不少,但真正能在檯面上與海漢坐下來談判的人卻為數不多,曲余同大概算是江浙官場公認的第一人了。雖然很多人都因為曲余同撈取了不少好處而覬覦他的位子,但很少會有人會認為自己取而代之以後就能妥善地處理好與海漢人的關係,在與海漢人打交道這個方面,目前的江浙官場上的確沒什麼人能比曲余同做得更好。

    浙江都指揮使司和布政使司兩個衙門接到消息之後都是長出了一口氣,從寧波傳回來的消息基本上可以讓高官們確信接下來不會有戰事爆發,至於海漢軍要在杭州灣內舉行軍演,這事雖然並未報請浙江官府批准,但誰也不敢對此挑刺,免得再節外生枝得罪了海漢人。

    寧波府傳回的消息稱海漢為了避免此次軍演引發不必要的誤會,所以會向官方人員公開整個軍演的過程,只要在後天之前趕到寧波,那邊將會有人安排登記、接待、出海等事宜,哪怕七品知縣,甚至是從九品的鹽課提舉司吏目,只要是官府中有正式編制的瓜園,都可以前往當地觀摩這次軍演。

    這個消息看起來似乎是海漢行事光明磊落的表現,但官場上的老油條們還是從中察覺到了別的味道。

    海漢不管浙江官府的感受,在杭州灣軍演也就罷了,還特地邀請全浙江的官員去現場觀摩,其目的就不只是讓浙江官場安心了,而是明顯存有炫耀武力的意圖。但對於這種邀請還不能完全無視,否則海漢人如果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蔑對待,說不定就會把軍演範圍從杭州灣擴展到錢塘江,這種事情他們做起來肯定是輕車熟路,而杭州城裡的高官們可不想再讓海漢兵臨城下的場景在幾年後重演一次。

    退一萬步說,三司衙門都不派人去,也沒辦法完全禁止下面的州府縣官員不會自己偷偷跑去看這場熱鬧。特別是杭州灣相鄰的寧波、嘉興、紹興幾處,地方官多少都與海漢有著或多或少的利益糾葛,極有可能便會自作主張悄悄去杭州灣走一趟。

    所以不管是出於哪方面的考慮,接到消息的三司衙門都必須派出代表前往當地。布政使司派了一位從四品的參議,提刑按察使司直接去了正四品的副使,都指揮使司則是派出了一名四品的指揮僉事。杭州府衙這邊幾名高官一番合計之後,最終還是讓與海漢關係比較密切的通判王元去了寧波。至於臨山衛、觀海衛、海寧衛、昌國衛等沿海衛所,就算指揮使沒有親自出馬,至少也派了副手趕往寧波。

    或許是因為海漢施加的無形壓力足夠大,讓浙江官場在這幾天反應飛快,整個運轉效率比起平日不知高了多少倍,官道上飛奔傳送消息的騎手往來十分頻繁,杭州與寧波之間的餘姚、上虞、柯橋、蕭山等幾處驛站幾乎是達到了戰時的運轉水平,才能保證消息能在各州府間及時傳遞。

    又過了兩天之後,北上部隊已經在定海港完成了既定的補給休整,開始按照原計畫啟程。在這支龐大艦隊繼續北上之前,便是要先前往杭州灣內轉上一圈,完成已經在浙江境內穿得沸沸揚揚的海上軍演。

    而由寧波官方組織的幾條載著各地官員的大福船,也幾乎在同時從甬江口的碼頭出發,駛入杭州灣。按照與海漢的約定,這幾條船將會隨同海漢艦隊行動,就近觀摩這次大規模海上軍演。

    但除了官方組織的觀察團之外,從寧波和嘉興等地出發來湊熱鬧的民船也著實不少。雖說這些民間船隻的主人大多沒有接到過海漢的邀請,但既然海漢這邊已經宣稱此次軍演並不會踏足陸地,也沒有任何針對大明的敵對措施,那好事者自然會想方設法地出海來趕這場熱鬧。

    海漢艦隊自舟山港出發後,向西穿過金塘島與冊子島之間的航道駛入杭州灣。由於艦隊規模龐大,王湯姆特地下令讓艦船之間拉開距離以策安全,超過兩百艘帆船在海上形成了長達十海里的隊伍,讓趕來看熱鬧的好事者們隔著老遠就能辨認出來。

    今天這場軍演的目的地是位於杭州灣內的野黃盤島,這個小島距離舟山大約有三十海里航程,島上無人居住,是石迪文早就看好了用來訓練海軍的一處所在。這次海軍也是提前兩天就派了艦船過去,對島上進行了清理,確認沒有漁民在島上居留,以免軍演期間有漁民闖入造成誤傷。

    關於軍演的內容,基本上都是由王湯姆計畫安排並親自指揮。當然他也沒打算再花費時間去弄什麼新鮮玩意兒出來,直接便把之前在三亞軍演那些套路照搬過來,省去了海上隊形變換這類外行看不懂的內容,突出艦隊的火力優勢,將野黃盤島作為炮擊目標來展示海漢艦隊的戰鬥力。這對於那些不太懂軍事的本地文官來說,應該便能起到最為直觀的震懾效果了。

    而實際狀況也正如王湯姆所計畫的那樣,在看到這支龐大的艦隊露出真身之後,很難有人還能保持安定的心態。在特意安排之下,搭載官員的幾艘船被允許在行進途中靠近兩艘威嚴級戰艦,讓船上的乘客們近距離看清了側舷那密密麻麻的炮窗。

    齊頭並進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兩艘威嚴級戰艦先後鳴響汽笛,然後便見到船尾掀起浪花,很快便提速甩開了官員們所搭乘的帆船。甲板上有海漢軍方安排的人員向官員們進行解說,告訴他們這便是海漢戰艦所獨有的“蒸汽推進系統”,航速可達普通風帆戰船的一倍以上。

    官員們雖然不太能聽明白這“蒸汽推進系統”究竟是什麼東西,但其實際功效卻是顯而易見,光憑這超人一等的航速,就足以讓與其對戰的敵人絕望了。不少人回想起了幾年前海漢艦隊封鎖錢塘江的日子,心道當時還好沒有召集全浙江的水師去與海漢人硬拚,真要在海上打起來,恐怕連對方的邊都摸不著幾下。

    艦隊駛抵野黃盤島附近海域,旗艦上射出一發紅色信號彈,表示軍演進入到下一個階段,即展示艦隊由海對陸發動攻擊的能力。艦隊拉開陣形,從野黃盤島西側繞行,由經過島嶼的戰船使用左舷艦炮轟擊島岸。

    數十艘戰艦次第轟擊這樣一個小島的場面,對這些看客們來說無疑非常刺激,不管是從未踏足戰場的文官,還是已經久疏戰陣的武官,在隆隆炮聲中除了心潮澎湃之外,也不禁有些心驚膽顫。如此強大的武力,在他們的認知中並無第二家,至於自家水師有幾斤幾兩重,他們大多心裡有數,心知萬萬是比不得這海漢海軍。

    有官員當下便忍不住嘆道:“海漢軍如此厲害,也難怪能在南海稱霸一方了!”

    旁邊有其他官員酸溜溜地接道:“怕是小小南海已經容不下海漢了,這東海和北邊的黃海,又有誰能攔得下他們嗎?”

    雖然這種看法有挑撥兩國關係之嫌,但的確是說中了目前的狀況。海漢在海上所擁有的控制力是東亞地區其他國家難以追趕的,而且海漢自身也不會將控制區區域限於南海一地,整個太平洋西部地區其實都是海漢接下來的目標。如果不是軍力有限,王湯姆想要駐軍的地方可不僅僅只是朝鮮而已,從朝鮮半島一路往北直到白令海峽,都是王湯姆為海軍制定的征服目標。

    當然這種遠期目標還尚需時日才能實現,控制大明海漢線才是海漢海軍目前比較實際的目標。比如像杭州灣這種江浙地區的出海咽喉要道,就必須要在海漢的掌控之下,如果說以前這種野心還沒有完全擺上檯面,那麼今天這場軍演之後,整個江浙官場應該都能很快意識到這一點。悟性高的官員,當下便已經能夠感受到海漢的這種目的了。

    聯合艦隊當中的另外幾家參與者,也都派出了武裝艦船加入了炮擊野黃盤島的隊列。值得一提的是,安南與福建兩家有多艘戰船都是來自海漢提供的探索級戰船,在外形上與海漢艦隊的同級別戰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桅杆上懸掛的旗幟表明了各自的歸屬。而葡萄牙的西式帆船在隊列中就顯得十分打眼,就連不諳軍事的文官們也能看出這幾艘船與海漢戰艦的差異。

    數百發炮彈射到島上之後,這場軍演便告一段落了。原本這套演習方案還有兩棲登陸的內容,不過王湯姆不打算再在這裡花費更多的時間了,所以炮擊無人島之後便果斷結束軍演,然後艦隊離開杭州灣直接北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3-19 18:43
第1792章 去朝鮮

    軍事演習這種活動,以前浙江明軍自然也會偶爾舉辦。水師艦隊在杭州城外的錢塘江上列陣航行接受高官們的檢閱,也曾是浙江民眾喜聞樂見的一項活動,但規模與今時今日所見的海漢軍演相比,官員們不免會覺得過去自己所見到的軍演有點兒戲。像海漢艦隊這樣充分展示攻擊手段,讓觀看者能認識到一支軍隊的真正實力,似乎才是軍演本來該有的樣子。

    當然如果海漢人真有什麼惡意,剛才在杭州灣展開演習的這支艦隊安了心要衝進錢塘江生事,那由浙江都指揮使司提前集結在上游江面的二十多條戰船應該也攔不住海漢人,多半會在對方的火力打擊之下成為炮灰。

    好在海漢人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踰矩的想法,在野黃盤島附近的輪番炮轟結束之後,便收隊離開杭州灣向北行去,沒有如官員們擔心的那樣節外生枝。原本心懸在半空的官員們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開始紛紛吹捧寧波知府曲余同與海漢交涉有功,以一己之力保下了浙江的安定和平。

    浙江官場對於曲余同在此次事件中所起到的斡旋作用,大多都給予了肯定,認為如果不是他及時與海漢人進行溝通,即便海漢人沒有什麼壞心,這次軍演也會讓浙江境內的社會秩序大亂。而寧波府衙所發佈的各種消息讓民情迅速平靜下來,又邀請了各州府派員到場觀摩監督海漢的軍演過程,的確有效地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即便有些人對曲余同的知府職位有其他想法,也不得不承認要是換作自己,就未必能如曲余同這樣把事情處理得妥妥噹噹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對海漢這次軍演的根源產生懷疑,甚至將這種懷疑聯想到了曲余同身上,認為寧波府衙能夠如此之快地對海漢的軍演作出反應,其實是有合作搞事的嫌疑。但這種懷疑並沒有任何的實際證據,而且也無法解釋這麼做對曲余同有什麼直接的好處,所以這種質疑聲很快就被湮沒在連綿不絕的誇讚當中了。

    迅速被公眾普遍接受的說法還是來自於寧波府衙,稱海漢之所以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安排軍事演習,主要是因為正好有一批部隊要到北方換防,加之有另外幾國的戰船隨行,便決意在杭州灣安排這次演習,以便讓這支多國部隊能擁有更好的協同作戰能力。

    而之所以會將演習地點安排在杭州灣,舟山當局也給出了說法,一方面是因為距離舟山定海港比較近,海漢便於在事前清理這片海域,以免民間船隻誤入,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方便附近臨海州府縣的官員們出海觀看這一場軍演,而邀請這些官員,也正是為了避免因為在大明海岸附近軍演而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海漢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做法讓人簡直無從挑剔,雖說事前沒有請示浙江官府有不敬之嫌,但這個罪名可沒誰敢往海漢頭上套,不然還真能治海漢人的罪不成?

    對浙江官府來說,只要治下太平,那麼海漢這些小毛病忍一忍也就過了。至於說這支龐大的海漢艦隊北上之後的目的地是哪裡,大部分官員不會過度關心,即便之後出了什麼麻煩事,那也不是浙江的麻煩了,無需擔心自己背鍋。

    別說這些外人了,就連海漢北上部隊內部,絕大部分人也是在離開杭州灣之後才陸續得到通知,艦隊的目的地並非遼東或者山東,而是與大明中間隔著黃海的朝鮮,並且有可能將會在朝鮮國駐紮一段時期,執行一些比較特殊的戰鬥任務。

    至於對手是誰,艦隊司令部依然沒有放出更詳細的信息,不過這其實也瞞不過有心人,這次北上的部隊大部分曾在北方有過服役經歷,對東北亞的國際形勢也算比較瞭解,不難猜到在這一地區還有誰能有資格做海漢的對手。

    大明與朝鮮兩國在去年先後與海漢建立了外交關係,朝鮮更是與海漢秘密締結了軍事同盟的約定。而大明、朝鮮、海漢三國的共同敵人,便只有佔據遼東地區的清國了。之前在金州與這個對手已經交手數次,海漢軍基本都佔據了主動,只是因為兵力有限,無法再繼續將戰線向北推進,只能在金州地峽戰線與其保持長期對峙的狀態。

    而得到緩衝時間的敵軍在過去這一年裡也沒歇著,在其防線上修建了大量的土石碉堡,並且逐漸用一段一段的防禦牆將這些碉堡連接起來,形成了縱深達好幾里地的密集防禦工事地帶,並在其中駐紮重兵,甚至還部署了不少由大明叛軍帶到遼東的火炮。即便是擁有重火力的海漢軍,要想對付這種防線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輕易拿下了。

    當下便有人猜測,國防部或許是想嘗試在金州之外開闢第二戰場,從朝鮮境內發動對清國的攻勢,以朝鮮作為後方,減輕後勤物資供應方面的壓力。不過這種可能性也很快召來反駁,認為國防部沒有必要在佔據主動的情況下分兵,將兵力集中在遼東半島更容易取得戰果,遠比朝鮮國界那邊的連綿山區適合快速推進戰線。

    對於遼東的戰事,以前便在當地執行過作戰任務的這些部隊自然是最有發言權,而對於新近加入的幾支外國部隊,遙遠的北方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地區。鄭廷、西芒、許裕拙這三人,近期在海漢旗艦上的時間比在自己船上還多,王湯姆不得不專門在旗艦上給他們三人騰了船艙安排住宿,為的便是讓他們能夠盡快熟悉黃海地區的海陸地圖,以便能在接下來的戰事中發揮出應有的水平。

    對於海漢手裡所掌握地圖資料的詳盡程度,這三名將領都是十分震驚,他們實在想不明白海漢為何能掌握朝鮮和大清境內的地圖,但這也似乎正好從側面印證了海漢在遼東這片陌生地域內發動的戰事是如何做到了連戰連捷。

    王湯姆毫不避諱地向他們承諾,自己手上的地圖甚至比這兩國官方的地圖還要詳盡得多,這讓聯軍的將領們對於未來的戰事又多了幾分信心。

    不過從舟山登船加入艦隊的朝鮮外交官並不知道這種細節,這位名叫金尚久的官員是去年便派駐到舟山的外交使節,主要是負責商務方面的工作。朝鮮與海漢及大明江浙地區的貿易,基本上都是在舟山定海港完成,而金尚久便代表朝鮮官方在這裡處理錢貨交割事務,算是一個相對輕鬆而且油水不少的差事。

    這次李希從三亞請動了海漢救兵北上,之前也通過海漢官方的電台通知了長駐舟山的金尚久,讓他作為嚮導親自隨海漢艦隊一同北上。金尚久在定海港見到這支艦隊之後,當時便激動得熱淚盈眶,稱朝鮮或許便由此得救了。從舟山出發之前,金尚久還自行以個人名義認捐了一百匹蘇州府產的紗布,充作這支援兵的軍用物資。

    金尚久雖然也住在艦隊旗艦上,但因為他並非武官出身,所以聯軍司令部召開作戰籌備會議的時候一般也不會安排他參與其中,只有會議中作出了某些與朝鮮有關的決定才會通知他。金尚久雖然對此有些不滿,但卻不敢向王湯姆提出質疑,唯恐得罪了這好不容易才請來的“救星”。

    王湯姆當然是有意作出這樣的安排,找個理由把金尚久排除在外,以便於將領們能夠在制定作戰計畫時少一些顧忌。這次出兵朝鮮,王湯姆的想法與執委會的目的其實是有一些微妙的差異。執委會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以出兵的形式延緩朝鮮淪陷的速度,而王湯姆所考慮的則是更偏重於軍事角度,怎樣利用好手頭兵力有限的部隊,對清軍形成比較大的打擊力度。

    要做到這一點,王湯姆就不能過多考慮朝鮮人的感受。他所需要的是朝鮮的服從,以及穩妥的後勤保障,至於戰火會讓這個國家變成什麼樣,必要時是否該讓朝鮮部隊出頭去當炮灰,這些安排自然是讓朝鮮人知道得越少越好。別說金尚久,等到了朝鮮之後,王湯姆也打算照此操作,繼續讓朝鮮人聽命行事就好。

    如今艦隊中多了來自安南、葡萄牙、福建水師的幾十條戰船,王湯姆手上可以指揮的海上機動力量就多了不少,所能採用的戰術自然也因此而更為豐富。根據途中不斷收到來自北方的情報,王湯姆對最初在三亞制定的行動計畫也有所調整,既然清軍尚未舉兵南下入侵朝鮮,那麼留給己方的行動時間就能比預計更為寬裕一些,可以詳細地謀劃一下是否能在朝鮮國境線附近狙擊清軍——這肯定要比在朝鮮國內阻止清軍的難度要小得多。

    除了葡萄牙之外,安南和福建兩支水師的高級軍官幾乎都接受過海漢的軍事培訓,鄭廷和許裕拙也都曾在三亞的軍校裡進修過海軍指揮的相關科目,對於兩棲登陸、近海襲擾、奪島守島、封鎖江河入海口等環境下的常規戰術也比較熟悉,因此在作戰籌備會議上一般都能比較快地領會到海漢將領的意圖,並且能提出一些問題和建議。

    而來自葡萄牙的西芒就比較苦了,他雖然也懂得漢語,甚至還在馬尼拉戰役期間與海漢海軍並肩作戰了一段時日,但要論融入海漢戰術體系的程度,他無論如何都比不了鄭廷和許裕拙這種“嫡系”將領。對於王湯姆在會議上列舉的很多戰術安排,那兩位是一點就通,而西芒卻需要讓王湯姆作出更詳細的講解之後才能慢慢消化,進度遠不如另外兩家。

    西芒對此也十分苦惱,這次北上的作戰環境與上次在南海打西班牙人大不一樣,作戰行動並不會像馬尼拉戰役那樣限定在某個特定區域內,整個黃海渤海海域都有可能會成為戰場。而所需用到的戰術也大不一樣,清軍方面可能沒有什麼成建制的海上武裝部隊能拿出來拼,但其陸軍所擁有的兵力和機動力都是這次北上的聯軍部隊所無法相提並論的。這支前往朝鮮充當援軍的部隊要想有所斬獲,在戰術運用方面就必須非常靈活,而非馬尼拉那種圍繞一座城池展開的攻防戰。

    西芒毫不懷疑海漢軍的作戰能力,但如果自己指揮的部隊沒辦法跟上海漢的節奏,或是不能很好地配合海漢軍的作戰意圖,那就有可能會成為戰場上拖後腿的存在,這對於他來說是不可接受的狀況。但照目前的形勢來看,葡萄牙艦隊恐怕很難如另外兩支艦隊那樣融入到海漢的作戰體系當中,很可能會被分配去完成一些不那麼緊要的任務,比如為作戰部隊運輸後勤輜重之類的差事。

    但這並不是西芒率部來到北方的目的,在馬尼拉戰役之後,葡萄牙必須要再次向海漢證明,自己有能力在更大的區域內成為海漢最可靠的合作夥伴,有必要允許葡萄牙在東北亞地區建立新的貿易航線。但如果這支艦隊千里迢迢趕到朝鮮,僅僅只是來充當後勤補給船隊,那海漢執委會在戰後對葡萄牙提出的新航線要求會是什麼態度,結果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西芒心裡也是憋著一股勁,不願讓王湯姆看輕了自己的部隊。好在葡萄牙人之前在馬尼拉戰役中表現十分勇猛果決,給王湯姆等將領都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所以儘管西芒在北上途中的作戰籌備會議上表現出了種種不適,王湯姆等人還是表現出了足夠的耐心和信任,並沒有急於調整葡萄牙艦隊原本所負責的作戰任務。

    離開杭州灣的第三天下午,北上艦隊的先頭部隊已經進入到朝鮮半島南端的濟州島海域。不過濟州島當地似乎並沒有接到通知,近海的漁船商船在發現這支龐大艦隊之後都選擇了迅速回港暫避風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7 08:34
第1793章 落腳之處

    由於時間比較緊迫,艦隊的行程計畫中並沒有在濟州島停泊休整的安排,所以對於島上民眾的緊張情緒,王湯姆也不打算再另行派人登島去做解釋。艦隊徑直從濟州島西側海域駛過,繼續向北行進。一夜之後,便已經能看到朝鮮全羅南道的海岸線了。

    不過從這裡到朝鮮京城還有大約兩百海里航程,以海漢這支龐大聯合艦隊的緩慢行進速度來看,至少也還得一天半到兩天的時間才能抵達漢江口。

    對王湯姆等人來說,當下還有一個不太好解決的問題,那就是這支部隊進駐朝鮮之後的長期駐防地。如果要以海漢選擇港口的標準來審視朝鮮半島的地形,那麼大概只有東南沿海慶尚南道和慶尚北道的浦項、蔚山、釜山等地的自然條件能夠達標,而整個朝鮮半島西海岸,特別是靠近遼東的西北方向海岸線上,基本找不出一處能符合海漢港口建設要求的天然港灣。

    海漢在海外選擇殖民地和軍事基地的時候,往往會將地理條件作為主要的考量標準之一。軍方一般會儘可能選擇擁有天然良港的戰略要地,作為駐紮成建制海軍部隊的所在,如大明沿海的澎湖馬公港、舟山定海港、登州芝罘港、遼東旅順港等地都是如此操作的產物。

    如果海軍要在朝鮮境內長期駐軍,並且要為朝鮮與大清的邊境線提供協防,那麼選擇軍事基地的範圍就只能限於朝鮮半島的西北海岸線,這樣才來得及對各種突發事態作出反應。國防部在此之前就已經仔細研究了當地的地理環境,但還是沒找到真正適宜建立基地的地點——如果有這種地方,海漢去年也不會急於把東江鎮軍民遷去遼東了。

    不得已之下,海漢這邊只能暫時先選了幾處地方作為參考,具體定在哪裡,還得等實地考察之後與朝鮮王室磋商確定。而在那之前,由朝鮮主動提供的臨時駐地是位於漢江入海口處的江華島。

    江華島的面積超過四百平方公里,距離漢城約莫百里,因為這裡與大陸之間那道狹窄的海峽潮水落差大,暗礁頗多,水文條件複雜,所以朝鮮君主過去在遇到北方強敵入侵時便會逃到江華島上躲避。13世紀蒙古入侵朝鮮的時候,當時的國王甚至被迫將都城遷到江華島上。

    十年前丁卯胡亂,後金入侵朝鮮的時候,現任的朝鮮國王李倧也是跑到江華島上避難,然後將江華都護府升級為江華留守府,作為朝鮮國的陪都存在。近年來島上陸續修建了不少宮殿樓閣,作為戰事維持朝廷運轉所用。

    如果按照原本的歷史發展軌跡,清軍會在今年年初就入侵朝鮮,朝鮮王族和主要大臣都會到江華島躲避戰亂。而多爾袞指揮的清軍在正月間便攻克了江華島,將朝鮮君臣全部俘虜,史稱丙子胡亂。不過在海漢的影響之下,這一幕並未如期出現。

    朝鮮將海漢派來的援軍安排到江華島駐紮,也算是借此表明自己對盟友的信任,畢竟要是一旦開戰,江華島就將會是王公貴族們最後的避難所,而現在的舉動便是將這守護避難所的任務交給了海漢軍來完成。當然了,朝鮮費了不少事把救兵搬來,也不是就指望海漢軍替自己守著家門口這個避難所,最終的目的還是希望海漢軍能禦敵於國門之外,將清軍擋在鴨綠江以北。

    但希望歸希望,海漢軍如何作戰,朝鮮方面並沒有資格指手劃腳。他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儘可能地滿足海漢在後勤方面的要求,以求海漢能夠出力替他們抵禦外敵入侵。

    在這支艦隊北上之前,海漢已經通過電報聯繫了北方駐軍,並通過朝鮮派駐山東、遼東的官員,向其國內通報了海漢的支援方案及要求。但海漢使用了黑科技之後溝通速度所得到的提升仍是有限,這些重要信息由使者坐船送回朝鮮,然後由朝鮮君臣討論作出決定,再反饋給海漢方面,一去一來就得十來天了。

    這樣的效率對於海漢而言自然極為拖沓,所以艦隊離開浙江舟山的時候,朝鮮方面依然還沒能給出一個比江華島更好的備選地點。無奈之下,王湯姆也只能下令艦隊先前往江華島,到了當地之後再與朝鮮官方商議後續的駐紮事宜,總之是要拿出一個能讓己方認可的方案才行。

    五月三日,聯合艦隊順利抵達了江華島附近海域,在這裡等候多時的幾艘朝鮮軍方的帆船主動迎上前來,與聯合艦隊會合。在朝鮮同行的引領之下,聯合艦隊暫時停靠在了江華島西南的海岸。這裡並沒有設施齊全的軍港,僅有的幾個碼頭根本就容納不下聯合艦隊的船隻,此外像威嚴級這樣的大型戰艦也沒法進入狹小的泊位。

    “朝鮮人真的靠不住!”王湯姆在望遠鏡中確認了碼頭的狀況之後,忍不住便抱怨起來:“連個像樣的軍港都沒有,還請我們來駐軍,這怎麼駐得進去?去把金尚久叫來,讓他快點滾上岸去協調好這些破事!”

    金尚久又不是神仙,他也沒法在岸邊給海漢人變出幾個大型泊位來,只能是卑微地不斷向王湯姆道歉,稱本國準備不周,還望海漢天兵能設法克服一下困難。

    其實朝鮮人倒也不是不知道海漢要派大船過來,這在之前的情況通報中就已經告知了朝鮮,只是要在江華島修建大型軍用碼頭,朝鮮這邊就得先派工匠勘查現場,制定施工方案,計算工程量,徵募民夫動工,這一系列的流程走下來,再快也得十天半個月了。而海漢艦隊抵達江華島的時候,朝鮮這邊才進行到備料這一步,施工人員都還沒進場,根本就沒趕得上。

    但王湯姆這麼一通發作,之後肯定會經由官方渠道反饋到朝鮮朝堂上,到時候負責這項工程的官員不免就要因為耽誤工期而倒霉了。為了平息海漢人的怒火,說不定罷官去職都算輕的。

    但事實上江華島的地理環境也的確不適宜修建大型港口,王湯姆去年來的時候就已經確認過這一點。朝鮮人把這裡當做戰爭時期的避難所,也就是看準了敵軍很難在這地方發動大規模的兩棲登陸戰,所以才會有恃無恐地躲在島上等待戰爭結束。不過如今海漢艦隊要在這裡駐紮下來,卻沒有足夠的泊位,就不免有些尷尬了。

    當然了,朝鮮方面也不會就讓一個金尚久來處理海漢艦隊遠道而來的接待事宜,事實上國王李倧已經派來了大司憲金尚憲到江華島,負責接待海漢高官,安頓艦隊將士。

    金尚憲與在艦隊中充當出氣包的金尚久雖然名字相似,倒是沒什麼親屬關係,兩者不但年紀相差了整整一輩人,在朝鮮國內的地位也相差甚遠。金尚憲在朝鮮是斥和派的領袖人物,一直主張大力擴充軍備,完善軍事設施,加強北方邊疆的防衛。而原本歷史上皇太極稱帝改元之後,朝鮮國王也是聽了他的意見,才宣佈與清斷交,結果很不幸地直接招來了清軍的軍事打擊。

    不過這個時空中因為有了海漢進入東北亞地區所產生的影響,斥和派在朝鮮國內的話語權要比歷史上更大,主和的崔鳴吉一派因為海漢在遼東對陣後金的驕人戰績而遭受冷遇,即便是如今朝鮮面臨大清國的入侵威脅,主和派也依然沒能在與斥和派的競爭中取得優勢。國王李倧把金尚憲派來江華島,也是在借此向海漢表明自己的態度。

    在艦隊抵達江華島兩小時後,這位目前朝鮮國內炙手可熱的紅人官員終於乘坐交通艇來到了仍在海上無法靠岸的海漢旗艦。由於金尚憲的年紀已經六十有七,登船的時候的也是頗費了一番手腳,最後還是從船上放下了吊裝補給的貨斗,讓金尚憲坐在裡面,然後將他拉到甲板上。

    金尚憲不急不慢地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後才在金尚久的攙扶之下,來到王湯姆跟前見禮。兩人去年就曾在漢城打過交道,倒也不算陌生了。

    “金大人,我想您也應該注意到了,江華島的港口設施太過簡陋,根本無法讓我的艦隊長期駐紮,這個問題必須要盡快得到解決才行。”王湯姆指了指遠處的海岸,儘量以平和的語氣說道:“現在這種狀況,我們可沒辦法好好進行備戰!”

    王湯姆忍住沒有發火,一是看金尚憲的確年紀太大,二來對方在朝鮮身份高貴,據說還是引入海漢駐軍的主要倡導者,他就算有什麼不滿也只能儘量忍忍了。不過這種不滿的情緒他還是必須要表達出來,不然他擔心朝鮮人分不清輕重緩急,繼續這麼磨磨蹭蹭下去肯定會影響到海漢既定的行動方案。

    金尚憲應道:“王將軍所言極是,這的確是本國的施工進度太慢了一些。本官剛才去核實了一下情況,目前已經徵募了三千民夫,建材也即將到位,預計明日便可開工建設新碼頭,最快半個月就能將首批新的泊位交付使用。”

    “那也還是太慢了。”王湯姆很是無奈地搖頭道:“那我國之前提出的備選地點呢?貴國是否有所準備?”

    金尚憲道:“實不相瞞,國王陛下與大臣們商議多日,也還是沒有最終確定,所以近期可能只有勞煩貴軍先在江華島這邊將就一下了。”

    王湯姆氣得想要開罵了,勝利堡接到李希的求助之後唯恐來不及,還特地取消了幾支部隊難得的假期,發動了多處海外殖民地完成補給接力,緊趕慢趕幾千里來到朝鮮,但朝鮮人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並沒有什麼緊張的氣氛,這鬆鬆垮垮的準備工作根本就無法與海漢的重視程度相提並論。

    “看樣子貴國對於北方強敵的威脅並不是很在意嘛,這大概是我們接到的情報有些誤會吧!”王湯姆氣急反笑道:“那要不這樣吧,我們這支艦隊還是先去遼東,如果日後貴國這邊真的爆發戰爭了,我們再從遼東過來支援好了。”

    這江華島的港口設施遠不及旅順港,而且朝鮮方面似乎明顯沒有做好接待駐軍的準備。哪怕朝鮮國王派出了重臣到江華島來迎接自己,王湯姆依然還是認為這次出兵朝鮮的計畫應該沒辦法再順利實施下去了。如果不是考慮到兩國的軍事同盟關係,王湯姆可能當下就要甩臉色給金尚憲看了。

    金尚憲連忙應道:“王將軍息怒!國王陛下已經下令將島上的行宮騰出來,供貴軍將領們居住。另準備了民房兩百間,帳篷五百頂,供貴軍士兵駐紮。駐軍期間貴軍的一應消耗,本國也將一力承擔!目前已按貴軍提出的要求,在島上準備了五千人一個月生活所需的補給,各種設施也正在修建之中。本官斗膽,請王將軍先去島上看一看,若還是不滿意,再作其他打算不遲!”

    王湯姆聽了這番話之後臉色稍霽,語氣便稍稍軟了一些:“不管怎麼說,這碼頭先得修起來才行,不然你看我這大船都靠不了岸,這還怎麼長期駐紮?”

    “是是是!本官稍後便會下令盡快開工,晝夜輪班,必須早日完善本地的碼頭設施,讓貴軍能夠順利進駐。”金尚憲見王湯姆口氣有所鬆動,連忙趁熱打鐵表明決心。

    金尚憲再三邀請,王湯姆拗不過,便答應下來,將艦隊指揮權暫時交給錢天敦,自己隨金尚憲先上岸,去查看本地的備戰工作進展。

    其實金尚憲倒也沒有虛言,朝鮮方面的確是已經在進行相關的備戰工作,但低下的運轉效率根本就沒法與海漢相比,即便知道北邊的戰爭威脅越來越近,明白這場戰爭需要海漢軍的助陣才有勝利的可能性,朝鮮人也還是在不急不慢地進行著準備工作。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7 08:35
第1794章 難以滿意

    如果要以海漢的標準來衡量朝鮮的備戰工作,那自然是離及格線還差了老遠,按照海漢國防部所提出的要求,朝鮮人本該在艦隊抵達之前就做好最基本的準備工作,比如提供完善的港口設施讓艦隊能夠順利停泊並獲得補給,拿出像樣的後勤保障方案與艦隊指揮部進行探討,提供一定數量的本地武裝部隊與海漢協同行動,但目前看來這些工作還沒有哪一項做得比較到位,能讓王湯姆感到滿意。

    金尚憲已經很真切地感受到了王湯姆的不滿,所以在上岸之後,便提出要替王湯姆等將領安排晚宴接風洗塵。這吃喝享受與軍國大事孰輕孰重,王湯姆當然很清楚,又豈會被這朝鮮老臣給忽悠住,對晚宴的安排不置可否,但還是堅持要先看看本地的備戰情況。

    無奈之下,金尚憲也只能領著王湯姆先去參觀了島上的糧倉。江華島上有良田千頃,而且本地所產糧食都是作為戰事儲備,直接運進島上的國有糧庫,並不會在市面上流通,所以糧食儲備倒是比較充足。但除此之外的其他軍需物資,如藥材、被服、帆布等等,已經到位的數目就遠遠達不到海漢的要求了。

    至於後勤保障的計畫,金尚憲也拿不出什麼具體的方案,只是聲稱會在戰時召集一到兩萬民夫來負責後勤輜重,不會拖了海漢的後腿。但對於這樣的承諾,王湯姆可不會輕易採信,畢竟朝鮮人早前所應允的那些準備工作,目前看來連一半都沒有實現,天知道他們到戰時能提供什麼程度的後勤保障。

    王湯姆心中暗暗嘆息,以朝鮮這種對待戰爭的態度,也難怪在歷史上會被清軍一波流就給推下來了,最後國王和大臣們一同選擇了投降,奉清為宗主國。所謂對大明的忠誠,沒有真正的實力來做保障,最終也只能停留在口頭上罷了。

    但同時他也不免生出憂心,之前讓朝鮮向遼東提供後勤支持倒也罷了,畢竟海漢在遼東的軍事行動不會完全依賴朝鮮,偶爾有些拖沓誤事,海漢一般也沒有刻意去追究責任。但如果接下來要與朝鮮合作對抗清軍入侵半島,那以朝鮮人目前所表現出來的備戰狀況,王湯姆實在不敢放心大膽地讓自家部隊頂在最前面替這些朝鮮人賣命。

    事情走到這一步,王湯姆也不禁開始懷疑,執委會答應了朝鮮人的要求派兵援朝,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清軍進攻朝鮮,在這個有海漢的時空仍是大概率會發生的狀況,但朝鮮是像歷史上那樣只作出象徵性的抵抗,還是與海漢軍一同拚死搏殺,所將導致的結果可能就截然不同了。

    按照國防部的計畫,上策當然是要讓朝鮮全國上下發動起來,將精銳兵力都堆到北方國境線上,配合海漢軍禦敵於國境之外。如果這種方式行不通,那麼便在朝鮮北方國境到漢城之間布下數道防線,並實施堅壁清野的戰術,再由朝鮮軍對清軍實施攔截作戰,而海漢軍則迂迴到敵後,切斷其補給運輸線,力爭讓清軍無法首尾兼顧而自行退兵。

    至於下策,那就是海漢最初收到李希求助時的打算,坐觀其變,等朝鮮這邊頂不住了,設法將其政要接出來,安置到其他安全的地方成立海外流亡政府,為將來軍事介入朝鮮做準備。不過朝鮮既然出錢出糧請海漢駐軍,當然不會接受這最後一種方案,必然還是會要求海漢在正面戰場上有所行動,打擊入侵的清軍。

    “金大人,恕我直言,就貴國目前這種備戰進度,一旦清軍南下入侵,不要說把部隊拉出來打仗了,就算只是龜縮防守,恐怕也抗不了太久。”王湯姆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免得朝鮮人繼續自我感覺良好,而對開戰的前景缺乏準確的判斷。

    “王將軍所說,本官也很贊同。”讓王湯姆意外的是,金尚憲對於這番不太客氣的批評居然很坦然地承認了:“我精力有限,不善征戰,這也正是李大人在三亞向貴國求助的原因。得到貴國的援助,或許我國就能避過眼前這一劫了!”

    王湯姆道:“但從貴國的備戰情況來看,我實在看不出貴國對於即將到來的戰事有緊迫感。金大人,你們如果想要打贏這場戰爭,那就必須拿出全部的本事,別想著給自己留後路,因為那會讓你們失去戰鬥的勇氣!”

    金尚憲道:“本官已經做好了以身殉國的準備,但不瞞王將軍,朝鮮國內尚未統一立場,對於是戰是和仍有爭執,所以各項備戰事務也難免會受到影響。”

    王湯姆不解地追問道:“難道貴國國王不是已經下決定要戰了嗎?”

    金尚憲解釋道:“國王陛下的確是作出了決定,但仍然還是有一些官員認為和談才是解決危局的最佳方案,反對一切備戰活動,他們認為這樣做會進一步激怒清國,加快出兵的速度。”

    王湯姆嘆口氣道:“如果和談就能解決問題,那還要軍隊幹嘛?你們在戰場上沒有取得討價還價的資格,卻妄想能在談判桌上與對手平起平坐,這是何等可笑的想法!清軍如果要求貴國斷絕與大明和我國的外交關係,貴國能答應嗎?結果還不是一樣會通過武力來解決分歧,等到清軍兵臨城下的時候,你們能拿什麼去跟他們換和平?拿自己的腦袋嗎?”

    王湯姆這番話說得可謂相當不客氣了,如果朝鮮仍是這樣的態度對待即將到來的戰爭,那他就必須重新審視海漢的立場,評估是否應該在這個時候軍事介入朝鮮半島的危局。一個沒有強烈戰鬥意願的國家,當然不值得犧牲海漢軍人的性命去援助,而且這朝鮮西海岸本來就沒什麼天然良港,很難像其他海外殖民地那樣修建大型海軍基地,對海軍來說其實形同雞肋。

    饒是金尚憲老成持重,也還是被王湯姆這番話懟得老臉一紅,只能辯解道:“王將軍,我國並非無心與清軍作戰,國王陛下也已經下令從南方各道集結兵力到北方,以抵禦清軍的威脅。但我**隊缺乏作戰經驗,所以才希望貴國能夠給予援助。貴國提出的各項要求,國王陛下其實都已經認可,只是尚需時日來一一進行實施。”

    王湯姆道:“多說無益,我肯定要看實際效果才決定接下來是否在貴國駐軍。我會在江華島再待三天時間,如果這裡的戰備情況沒有明顯的改善,那對不起了,我會下令離開這裡。還有,貴國外交大使李希向我國承諾了兩千兩黃金的出兵費用,相信貴國已經收到消息了,請在三天內兌付這筆費用。如果這筆錢沒到位,那麼後面的事情也不必再談了。”

    王湯姆現在已經開始覺得朝鮮人作出的承諾未必可信,那不管接下來是否要在朝鮮駐軍,得先把該收的賬收進口袋才行。兩千兩黃金著實不是小數目,這筆錢既然朝鮮人已經承諾了,那無論怎樣都要收回來再說。如果後面真要打仗,那軍費肯定還要另行計算才行。

    金尚憲苦笑道:“黃金已經在運來江華島途中,王將軍不用著急,最遲後天便能到了。至於其他的備戰事宜,本官一定會加緊催促,力求能盡快做到讓王將軍滿意。”

    王湯姆道:“金大人錯了,我滿不滿意是次要問題,現在是貴國要打起精神自救,如果連自救的慾望都沒有,那還怎麼指望別人來救你們?言盡於此,希望貴國上下多多努力,給我軍,也給你們自己多一點信心!”

    王湯姆這個時候也沒心情參加金尚憲舉辦的接風宴了,便回絕了他的邀請,自行回到海岸邊的臨時駐地。此時陸陸續續已經有多艘中小型戰船靠岸,而像威嚴級這種沒有合適泊位的大船,就只能在外圍下錨,依靠跳板與其他戰船連在一起,這樣才能讓船上的水兵們能夠比較方便地下船登陸休整。

    “看樣子朝鮮人的飯菜不太對你胃口啊!”錢天敦看到王湯姆歸來時臉色不佳,便開口調侃道:“吃不慣泡菜?”

    “吃什麼吃啊!這幫朝鮮人,做事真的不靠譜!”王湯姆想起剛才的見聞便又忍不住起了火,便將自己登岸之後瞭解到的情況大致說給了錢天敦知曉。

    錢天敦聽完之後也是頗感詫異:“我怎麼覺得朝鮮人這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知道打不過清軍,就連備戰都沒精神了?既然沒安心打仗,那花錢請我們來幹嘛?”

    王湯姆道:“我不管朝鮮人怎麼想的,反正那兩千兩黃金我得先收回來。他們要是沒安心打仗,那我們收了這筆訂金就早點撤了,在這地方駐軍還不如拉到遼東去再幹幾場大的!”

    錢天敦道:“那金尚憲說沒說我們要求的幾處備選駐地怎麼安排?”

    “還能怎麼安排?”王湯姆氣鼓鼓地說道:“他們根本就沒有安排!聽金尚憲的意思,朝鮮國內的主戰主和兩派還沒有統一意見,所以備戰工作會有一定的阻力。你說這清軍都快要動手了,朝鮮人自己還在爭論要不要打仗,這要能打得過清軍才真是見鬼了!”

    王湯姆的情緒如此激動,主要還是因為他之前所制定的作戰計畫很可能會就此落空,軍方前前後後折騰了一個月,到頭來恐怕全部都得推翻重新制定計畫。

    錢天敦道:“既然朝鮮人靠不住,那就不要把他們列入作戰計畫,讓他們出錢出糧就是了。我們按照自己的步調來打,不用太顧及朝鮮人的想法。必要的時候,讓朝鮮軍隊去當炮灰吸引火力也行。”

    錢天敦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情緒遠比王湯姆平靜,他對於朝鮮的期望值本來就不高,從去年在遼東駐守期間與朝鮮人打交道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的看法。朝鮮人的辦事效率遠遠跟不上海漢的作戰要求,在海上來去自如的海軍可能體會還沒那麼深,但陸軍受到的影響卻是頗大。

    朝鮮去年派遣到遼東助戰的民夫約莫有兩三千人之多,這些民夫除了完成勞役之外,其實是有一定的酬勞,但主管他們的官員剋扣得十分厲害,以至於這些民夫怨氣頗大,在做工期間不免就導致了效率低下,從旅順運往金州前線的物資在路上遲個一兩天都是常事。而海漢這邊除了斥責一番之外,當時也沒什麼辦法去懲罰朝鮮民夫和相關的官員,畢竟這種助戰行動是由朝鮮國出錢出力,中途有什麼懈怠的地方,海漢也只能忍了。

    錢天敦當時作為遼東地區的陸軍主官,對朝鮮的觀感便不太好了,他在三亞的時候雖然沒有公開反對出兵援朝,但對這種行動的前景並不看好。而朝鮮方面一塌糊塗的備戰工作,也再一次印證了他的看法,從軍事角度來說,朝鮮並不算是一個理想的盟友,反倒是有成為豬隊友的風險。

    這個時候其他幾個國家的將領在考察了附近的環境之後也陸續回到了臨時營地,西芒率先表示了對這裡環境的失望:“朝鮮人竟然把一個沒有經過徹底改造的漁村碼頭當作軍事基地來使用,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請海漢派艦隊到這裡來,這裡完全沒辦法給我們的艦隊提供駐紮條件!”

    “我注意到島上似乎修建了一些宮殿,聽說是專供朝鮮國的王族使用,但他們似乎忘了要在島上建一個像樣的港口。”鄭廷也對這裡糟糕的港口條件吐槽道:“他們至少得照著定海港的標準建一處軍港吧?”

    “你說那種標準的軍港,估計還得等上幾年才能看到,朝鮮要是能這麼快營建出舟山定海港那樣的港口,當年也就不需要大明出兵來幫他們抵禦日本入侵了。”許裕拙對朝鮮的瞭解要較另外兩人更多,不過也沒有對其口下留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7 08:37
第1795章 備戰工作

    對於朝鮮的軍事實力,大明所掌握的信息大概是最多的了。萬曆年間派兵援朝抗日,雖說聯軍最後是取得了戰爭的勝利,但戰死在朝鮮半島的大明將士多達數千人,也只能算是慘勝。如果當時朝鮮的武裝部隊能有更好的表現,明軍的傷亡數字本不會如此巨大。最近這兩年大明對朝鮮的求援一直不肯鬆口,一部分原因也有兵部認為朝鮮實力不足以跟明軍並肩作戰,再派部隊到朝鮮作戰多半又是要踩進一個巨坑,索性就先推諉不應了。

    許裕拙雖然是在福建領兵,但多少也有一些來自兵部的內部消息,所以他對於朝鮮人的表現並不意外,畢竟連大明都看不上朝鮮的軍事水平,更何況是對行軍佈陣和後勤保障要求更為苛刻的海漢。對於王湯姆所表現出來的憤怒,許裕拙是很理解的,但他也沒有什麼辦法能解決朝鮮人拖沓備戰所帶來的問題。

    錢天敦的表態得到了聯軍將領們的一致支持,他們出兵隨海漢來遼東作戰,純粹只是利益使然,想要通過援朝作戰拿到與海漢同等的貿易權,從而能在東北亞建立起新的貿易航線。但如果朝鮮這個合作夥伴實在太靠不住,那他們自然也得權衡己方所要在戰爭中付出的代價是否值得,特別是現在連海漢都認為朝鮮的可靠程度堪憂,那他們自然是以海漢馬首是瞻,只要海漢決定了要撤,他們大概也都不會在朝鮮繼續駐紮下去。至於朝鮮的死活,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

    當然了,王湯姆和錢天敦雖然對朝鮮的備戰工作有諸多不滿,但也不會真的意氣用事馬上就讓部隊離開。與聯軍的其他幾家有所不同,海漢出兵援朝本來就帶有極強的政治色彩,執委會所看重的是海漢在東北亞地區的國際影響力是否能進一步得到加強,以及阻止清國的迅速壯大,至於跟朝鮮的外交貿易倒是其次。

    王湯姆過了氣頭之後,還是決定再觀察幾天,看看朝鮮人的工作是否會因為聯合艦隊的到來而有所起色。此外他也需要進一步確認遼東那邊的敵軍動向,判斷清軍是否有在近期南下入侵朝鮮半島的可能性。如果皇太極真打算在這個時期動手攻打朝鮮,海漢也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觀,必須提前制定好應對方案。

    在聯合艦隊北上之前,國防部便已經通過電報向金州駐軍下達了命令,讓其對清軍在遼東的動向進行偵查。但由於海軍主力已經於去年年底南下,留守金州地區的海軍部隊僅有不到十艘作戰船隻,所以對遼東地區展開的偵查行動也難以完全鋪開,收穫並不大。

    目前遼東的軍事防務由陳一鑫和摩根兩人負責,對清軍控制地區的偵察工作則主要是由摩根帶隊完成。他將此項任務當作了狙擊兵們的訓練科目,數次前往北方海岸的偵察活動都是由狙擊兵充當主力,登陸之後深入陸地數里,以隱蔽的方式接近清軍據點,通過觀察來判斷清軍的兵力部署和調動狀況。

    但由於此種需要進入敵佔區的偵察任務的風險極高,而摩根和狙擊兵本身的價值要遠大於軍事情報,國防部嚴令他們進入內陸的距離不得超過二十里,所以他們的行動範圍也僅限於海岸附近。而因為海漢前兩年對遼東海岸來來回回的武裝掃蕩,敵方在海岸線附近保留的駐軍極少,摩根的行動所能去到的地方概全都集中在了近海處的狹窄區域內,獲得的有效信息自然也就很少了。清軍即便有大規模的部隊調動,也幾乎不太可能在這個區域內進行,所以摩根忙活了大半個月,提供給國防部的情報信息卻仍是很難準確判斷出清軍的動向。

    不過這種局面有望隨著聯合艦隊抵達黃海而發生改變,王湯姆帶來的部隊除了海軍之外,還有善於兩棲作戰的陸戰隊。此外在各種環境下都有豐富作戰經驗的特戰獨立團,也完全能夠勝任偵察行動的要求。

    除了這兩支海漢軍中精銳之外,聯軍的另外三家對此也是躍躍欲試,對他們來說只要有海漢軍一同行動,這天下何處去不得。千里迢迢來到北方,也總得跟對手過過招練練兵,才算是沒有白跑這一趟。

    當晚在聯軍指揮部開會的時候,許裕拙便率先提出了要參加接下來的偵察任務,並表示自己所帶來的部隊完全可以充當登陸箭頭部隊,為海漢軍探路。這意味著許裕拙部是要主動攬下登陸偵察任務中風險最大的一部分,可見其決心之大。

    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看,這也是許裕拙對自己所率部隊的戰鬥力有著極大信心的體現,他並不害怕在敵佔區撞上敵軍,反倒是隱隱有著要借此向海漢及其他盟友證明自身實力的意圖。

    王湯姆和錢天敦很清楚許裕拙要掙這個表現的用意,福建許氏家族近年來實力越發壯大,已經逐漸不再安於守著家門口那一畝三分地了。雖然礙於明臣的身份,還不能豎旗造反,但向外擴張的心思卻早已經活絡起來了。之前在三亞參加海漢國慶慶典活動期間,許裕拙就明示過執委會,許氏家族有意要在福建之外更大的範圍內與海漢謀求合作,不單單是限於貿易或者軍事領域,許氏家族是想效仿海漢的做法,在海外開闢自己經營管理的殖民地。

    當然許心素也知道這種做法其實與海漢是存在著競爭關係,而福建許氏想要在海外有所斬獲,在可見的一段時期內仍然必須抱緊海漢這條大腿。所以要想擁有海外殖民地,就先得讓海漢認可自己的實力,要做到這一點,戰場無疑是最合適的環境。

    站在海漢的立場,國防部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至於今後福建許氏是否會在海外殖民地的爭奪中與海漢形成競爭關係,軍方倒是持比較樂觀的態度,認為福建許氏的壯大完全可以為海漢所用。按照一部分將領的見解,可以讓福建許氏在一些必要的時候以大明的名義出兵,以方便海漢在海外行事。

    比如此次出兵援朝,雖然是由海漢牽頭組織,但聯軍當中有明軍部隊存在,這就給了朝鮮國王一個極好的理由說服國內的反對派,畢竟連宗主國都已經派了部隊來了,朝鮮國還有什麼理由選擇不戰乞和呢?

    許裕拙想在遼東有所表現以便能讓海漢對福建許氏的實力更加重視,而海漢也希望利用福建明軍的特殊身份,讓朝鮮更好地配合自己的作戰計畫,雙方可謂是一拍即合。當然了,雙方多年來的深度合作所建立起的互信和默契,也是海漢將領們願意讓福建明軍加入到這種頗具風險任務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原因。

    “那就請許將軍做好準備,三天後我們從江華島出發北上。”王湯姆已經拿定了主意,不管這三天內朝鮮人是否就備戰工作作出顯著的改進,針對清軍的偵察行動都必須要盡快進行,以免貽誤戰機。海漢手中雖然掌握了黃海地區的詳細地圖,但很多地方仍舊需要在戰前進行實地考察,作為指揮官才能做到心中有底,制定出更為妥善的戰術。

    這個時候壓力最大的人倒不是他們這批遠征軍的指揮官,而是在王湯姆這裡碰了一鼻子灰的金尚憲。作為朝鮮國內的主戰派領袖,金尚憲無疑是對聯軍艦隊的到來寄予了厚望,並認為這應該便是朝鮮脫離滅國危機的最大助力,但他著實沒想到海漢將領並不是那麼好打交道,僅僅因為江華島的備戰工作不力,便幾乎要拂袖而去。

    金尚憲當然也知道己方的確是有一些做得不夠完善的地方,比如這江華島的港口碼頭就完全無法應付龐大的聯軍艦隊進駐。但這也是有一定的客觀原因,從李希在三亞那邊請動海漢援軍,到朝鮮國內接到消息,便花了約莫五天時間,而他在朝堂上與主和派爭執,說服國王下決心與清軍決戰,中間又是耽擱了好幾天時間,然後徵募民夫,制定港口的擴建施工方案,準備各種建材和工具,將人員和材料運抵江華島的港口,聯軍艦隊都已經到了舟山了。剩下這短短幾日工夫,自然是來不及將原有的港口設施擴建為海漢要求的標準。

    金尚憲自認已經是讓國內的相關機構全速運轉來確保海漢艦隊能夠盡快入住江華島,但所能完成的程度在海漢人眼裡顯然離合格還相差甚遠。但金尚憲也挺委屈,誰能料想到海漢艦隊規模如此龐大,又來得如此之快呢?原本準備的接風宴,因為王湯姆不願出席,自然也只有取消了,不過金尚憲沒忘記把等在宴會現場的官員們統統罵了個狗血淋頭。為今之計,也只能下令本地的施工人員全力工作,晝夜不停,如果三天之後還沒法改善現有的港口狀況,那麼各級負責官員和工頭都得以耽誤國事論處。

    至於海漢所要求的其他幾處備選地點,並非朝鮮國不樂意把這些地方交給海漢駐紮軍隊,而是海漢選的地方大多距離附近城市較遠,有的甚至是無人居住的區域,短時間內根本無法修建起可供數千人駐紮的營地和港口,所以只能先搪塞過去,將海漢軍的落腳地安排在基礎條件相對較好的江華島。只是這種折衷的安排顯然無法讓海漢將領滿意,還被視作了無心與清軍交戰的表現,專程從漢城趕過來接待海漢人的金尚憲不得不大呼冤枉了。

    第二天上午,上千名朝鮮民夫便來到港口,開始趕工擴建現有的碼頭設施。目前最為急迫的是要在港口處搭建能夠停靠威嚴級戰艦的棧橋,數百根大腿粗細的原木在海邊被木匠加工成一頭尖的樣式,然後民夫們合力將其豎起,釘入近海的海床中,作為棧橋的支架。但由於缺乏大型施工機械,僅靠人力的肩抗手抬,施工速度並不理想。

    江華島上的官員幾乎都來到了港口監工,工頭們也不遺餘力地指揮民夫們的勞作,只可惜海漢所看重的並不是他們賣力的程度,而是實際的運作效率。

    “如果以國內的施工效率作為十分的標準線,那我看朝鮮人頂多只有五分。”錢天敦在碼頭上觀望了一陣之後,便搖搖頭得出了結論:“以這樣的施工速度,三天過後也沒法建成能夠讓威嚴級戰艦停靠的碼頭。”

    “至少要五到七天。”王湯姆對他的看法表示了贊同:“這還得是一切順利的前提下,如果天公不作美,又或者中途出了什麼施工事故,那需要多久就很難說了。”

    “出發前顏楚傑說這次跟清軍交戰是五國聯軍,但我現在覺得其實四國就夠了,以朝鮮人的這種表現,我是不太想在戰場上跟他們並肩作戰。”錢天敦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連個像樣的港口都沒有……這仗不好打啊!”王湯姆也覺得有些喪氣,他本來對這次北上的軍事行動充滿了幹勁,但朝鮮這邊的實際狀況卻是給他潑了一盆涼水。海漢海軍強則強矣,但對於後勤的依賴一點也不亞於陸軍,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要更甚,如果在交戰區的後方沒有一個設施完備的補給港,那勢必會大大影響到海漢海軍在戰場上的發揮。

    當天下午終於是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好消息,朝鮮國承諾支付給海漢的首批軍費兩千兩黃金,終於是比預期時間提前運抵了江華島,並由金尚憲親自出面與王湯姆完成了交接點算。這筆錢本來是以開拔費的名義提供給海漢,不過由於朝鮮使者手邊根本沒有這麼多的錢,只能推遲到聯合艦隊抵達朝鮮之後才支付。但實際上艦隊出動的所有花銷,都是由財政部調撥的臨時預算墊付,之後再從這筆黃金中扣除,所以王湯姆一到江華島就堅持要先把這筆錢收回來,以免國防部的軍費開支出現大窟窿。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7 08:37
第1796章 偵察行動

    兩千兩黃金說起來不少,但朝鮮人送過來的時候其實只用兩個小鐵箱子也就裝下了,看起來並不起眼。王湯姆驗過數目之後,便讓人貼了封條收起來。這些黃金也不會在艦隊裡存放太長時間,稍後有補給船隊南下的時候便會送去舟山,然後再轉運回國。至於艦隊在北方的花銷,對內是以紙幣為主,對外則是紙幣加白銀的組合,一般極少會動用被執委會列為重點儲備物資的黃金。艦隊雖然出發時也帶了一些黃金,但都是由海漢銀行官方發行的金條,而這些從國外收到的黃金則必須先送回國回爐重鑄,變成國庫裡的黃金儲備,之後才能再進行調用。

    朝鮮人奉上了這筆軍費之後,王湯姆的態度總算是稍稍緩和了一些,他倒不是見錢眼開,但這至少是朝鮮人再一次表明了態度,願意出錢出力請海漢出兵來保衛自己的國家。如果之後聯軍要在朝鮮國內進行作戰,相信也不難讓朝鮮當局繼續掏腰包提供軍費。

    不過聯軍裡的另外幾家,就沒有這個資格享受到來自朝鮮的主動供奉了。他們在北方作戰的一應開支只能自行承擔,頂多也就是能夠統一以聯軍身份享受由朝鮮提供的戰時後勤保障。如果想要在戰後回本,建立起一條從南方通往這一地區的獨立航線基本就是唯一的辦法了。海漢對他們的需求已經開了綠燈,但最終事情能不能成,還是得看他們在戰事中的表現而定。

    這幾家在馬尼拉戰役中便已經出戰過,而且表現都得到了海漢的認可,戰後也各自都得到了在當地設立貿易據點,乃至圈地開發的回報。也正是因為嘗到了這樣的甜頭,這幾家對進軍東北亞都充滿了極大的興趣,哪怕海漢聲明了這邊的局勢可能不會像馬尼拉那樣一戰而定,他們也依然堅持要派出部隊參與到聯軍當中來。

    聯軍指揮部很快便議定了接下來的行動安排,對清國與朝鮮國境附近區域進行更為深入的偵察,以確認清軍是否有往邊境地區集結大軍的動向。主動請戰的福建水師也得到了指揮部的信任,將與海漢海軍一同行動。而獨立團和安南、葡萄牙兩國的部隊,則將繼續待在江華島,等候前方的消息。同時指揮部也將與朝鮮當局繼續交涉,敦促他們盡快完善備戰措施,並且朝鮮國內的武裝部隊也要納入到聯軍的指揮體系中來,以保證朝鮮軍隊能夠配合好聯軍的行動。

    “跟朝鮮人打交道的差事就交給你了。”王湯姆毫不客氣地把鍋甩給了留守江華島的錢天敦:“如果他們有什麼差錯,你也別忍著,我看他們就是欠教訓!”

    “我當然不會慣著他們。”錢天敦話題一轉道:“倒是你們去北邊也別太大意,要是發現對方兵力佔優,就早點往海上撤,畢竟要打起來你們兩條腿可跑不過四條腿!”

    對於進入敵佔區執行偵察任務這件事,海漢將領們並沒有因為之前在遼東戰場上的局面佔優就對清軍掉以輕心。按照歷史記載,清軍入侵朝鮮的兵力是超過了十萬,即便是刨去其中水分,指揮部認為其作戰部隊至少也在四到五萬左右,而海漢能夠投放到朝鮮戰場上的兵力,可能還不到其十分之一,所能承受的傷亡更是遠不及清軍。如果清軍已經將大軍集結到兩國邊境附近,再考慮到進入陌生地域執行任務必然會讓戰鬥力大打折扣,這次去北方偵察清軍動向的確是有一定的風險。

    王湯姆點點頭道:“我會小心的,安全守則還是得記著的。”

    所謂安全守則,是由執委會專門給穿越眾制定的一些注意事項,特別是在海外帶兵征戰的將領們,所面臨的人身風險必然不小。而像王湯姆、錢天敦這樣的將領,其個人安全幾乎能跟國家安全劃等號,執委會對其指揮作戰期間的行動也有所限制,儘可能避免其身處險境之中。像這次需要深入敵佔區內陸的偵察行動,原則上穿越者不能親自帶兵去到一線冒險,頂多在海岸線附近坐鎮指揮,錢天敦提醒王湯姆,也是要他保持冷靜,不要一時衝動就把個人安全拋在腦後。

    值得一提的是,在1636年的金州戰役之後,皇太極就針對海漢將領開出了懸賞,能活捉海漢在遼東這幾名帶兵大將的,直接封王封地,即便是拿回人頭也同樣可以享受高官厚祿。當然這種懸賞更多的只是激勵將士殺敵的一種手段,皇太極也沒指望能夠真的抓到海漢將領。

    在接下來的兩天中,將領們都聚集在一起研究偵察行動的方案。首先是要確定偵察的目標區域,以前大明與朝鮮的國境交界,便是以鴨綠江為界,東南面為朝鮮地界,西北面為大明遼東都司的轄區,不過如今遼東地區大部分都淪陷於清軍鐵蹄之下,這條天然國境線也就變成了清國與朝鮮國的分界線。

    從瀋陽到鴨綠江的直線距離不到四百里,但這期間的地形幾乎全是山地,要將兵力數以萬計的部隊,特別是大股騎兵部隊,從瀋陽方向集結到國境線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清國此時的國力,出征朝鮮對他們的後勤保障能力也將是一次極大的考驗。

    也正因為這一塊區域的地形比較特殊,海漢認為清軍的調兵路線無非就那麼幾條,能夠有條件讓清軍在鴨綠江北岸集結數萬部隊的地方也只有幾處。考慮到海漢前兩年便對鴨綠江口附近的海岸線反覆清剿過,清軍應該也不會選擇靠近海岸線的地方作為發動渡江攻勢的大本營,所以王湯姆認為清軍如果要在鴨綠江附近集結渡江,那麼必然會是稍稍靠近上游一些的地方。距離海岸線大約百里,座落在鴨綠江北岸的九連城,是王湯姆認為最有可能被清軍選為集結點的地區之一。

    九連城始建於金代,因當地修築了大小九個相連的城堡而得名,東臨靉河與鴨綠江,背靠鎮東山,戰略地形十分險要。明代在這裡又修築了一座鎮江城,並駐有上千兵馬,是遼東邊境上的軍事要地,也是與朝鮮通商和外交往來的陸上要道之一。當然了,如今這片區域全都落入了滿人之手,成為了清國疆域的一部分。

    如果皇太極率大軍從瀋陽出發,可經由白塔鋪、秦集堡、威寧營、連山關、通遠堡、斜烈站、鳳凰城、湯站堡,穿過山區一路行軍至九連城,從這裡渡江便是朝鮮國的義州了。這條路線是大明時期在這片山地中修築的唯一一條官道,皇太極如果想要快速在邊境附近完成大軍集結,基本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而之前由金州駐軍發起的偵察行動,只是對鴨綠江口附近作了例行觀察,並沒有冒險進入到內陸百里,所以並不清楚九連城附近的狀況。而朝鮮義州的治所雖然離九連城也就一江之隔,不過十多里遠,但所提供的相關情報卻是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因為自去年朝鮮向進駐金州的海漢軍提供後勤物資開始,後金便封鎖了鴨綠江,禁絕了兩國的往來。義州的朝鮮駐軍雖然也嘗試過打探對岸的情報,但又擔心被對方抓到把柄發動戰事,所以行動並不堅決,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情報收穫。

    當然了,以朝鮮人此時的表現,即便提供了相關情報,王湯姆也未必敢全部採信,肯定還是要親自走上一遭才能放心。不過在他的強烈要求之下,金尚憲已經讓人向漢城發去消息,要求國王下令讓北方各州府的兵力向義州方向集結,以免萬一清軍突然發動攻勢,朝鮮這邊連半點抵抗之力都沒有,一旦鴨綠江防線被突破,那麼朝鮮半島西海岸的臨海平原就會成為清軍鐵騎南下的快速通道,到時候就算海漢出兵,也未必能攔得住這股攻勢了。

    聯軍在江華島花了三天時間進行休整,制定行動方案,這期間雖然金尚憲也試圖讓朝鮮將領到江華島加入聯軍的作戰準備會議,但都被王湯姆以各種理由給拒之門外了。在確認朝鮮人不再划水之前,王湯姆可不想讓他們參與到聯軍的行動中來,免得拖了後腿。

    五月上旬的某天,三十多艘作戰艦船,十艘運兵船,八艘補給船所組成的艦隊,在晨霧中緩緩駛離了江華島的碼頭,向西北方向進發。

    這支艦隊中包括了許裕拙所率的十艘隸屬於福建水師的戰船,能夠在這次行動中爭取到打頭陣的機會,他也是十分興奮。ān nán和葡萄牙的兩位同行都對他能得到這樣的機會表示了羨慕,但這次北上只是偵察為主,所以另外兩家雖然也想出戰,但王湯姆已經不需要更多的參與者了。

    海漢前兩年的海上反覆剿殺,已經讓後金為數不多的海面武裝損失殆盡,剩下寥寥無幾的戰船也幾乎都不會再主動出海活動,所以目前黃海地區對海漢而言基本是屬於安全區,不需要擔心在這片海域遭遇敵人,可以放心大膽地行進。艦隊也會趁此機會將朝鮮半島西北方向的海岸線再摸一遍,對手頭掌握的地圖資料進行核對校正。

    雖然時間已經進入五月,但由於小冰河期的影響,北方的溫度卻是常年都處於二十度以下,即便是盛夏時節也不會有強烈的炎熱感。第一次出征至這一地區的南方士兵,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感冒或者水土不服的症狀。好在軍中對此準備得十分周全,都有相應的藥物進行及時處置,並沒有在船上出現大面積的病患。

    從江華島出發兩天之後,艦隊在曾經駐紮了東江鎮軍民的皮島西側駛過。不過島上軍民在去年就已經悉數遷去了金州安置,如今這個島上基本已經沒有人煙,重新成為了一個荒島。附近的鐵山、宣川、定州等地的官員去年還曾為送走了島上的明軍而鬆了一口氣,認為不再向其提供補給可以緩解地方上的壓力,但不過一年時間,來自北方的軍事威脅又讓他們懷念起了東江鎮明軍駐紮在附近的那種安全感。哪怕當時島上的明軍因為缺乏物資供應都餓得瘦骨嶙峋,根本不足以支撐高強度的戰鬥,但對朝鮮人來說卻依然是戰時強大的靠山。

    不過朝鮮人也知道要燒香就到大廟燒才靈驗的道理,眼看著明軍已經靠不住了,能在金州把後金軍隊打得步步後退的海漢軍顯然才是真大腿,於是果斷地找到海漢求援。雖說海漢人提出的各種要求比當初駐紮在皮島的明軍要多得多,但這在朝鮮官員看來卻是理所當然,畢竟實力在這裡擺著,多要些錢糧民夫那也是正常的。

    王湯姆雖然拒絕了朝鮮派部隊參與此次偵察行動的要求,但還是帶上了朝鮮官員金尚久,以便在有突發狀況的時候可以讓他上岸去聯絡本地的官府。不過對於偵察行動的具體安排,指揮部依然沒有向金尚久透露太多,所以他也只能像之前一樣,繼續在這段航程中做一名看客。

    “如果運氣好,你就當是出來遊山玩水一圈,幾天之後就可以回去了。如果運氣不好……那我們可能會在這附近撞上清軍的大股部隊,說不定會直接交手。”王湯姆對金尚久說道:“當然金大人也不用緊張,我不會安排你下船去跟清軍打仗,你只需要待在這艘船上等消息就行了。不出意外的話,你可能連清軍的影子都不會看到。”

    金尚久對此頗為不解:“既然是王將軍說的這麼輕鬆,那為何貴軍不願帶上我**隊一同行動?”

    王湯姆乾咳兩聲,拍拍金尚久肩膀道:“金大人,正是因為沒有帶貴**隊一同行動,我才能把這事說得這麼輕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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