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83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7:54
第1837章 拖延時間

    獨立團雖然善於山地作戰,但要以兩千多分散在山林中的多國聯軍去對付山間河谷這數萬清軍,高橋南不會膨脹地認為在這種局面下還可以輕鬆解決對手,所以他當下的戰術還是打算以騷擾為主,儘可能地拖延清軍的行動進程。

    安南派來這支部隊中的軍官都曾在海漢軍中接受培訓,所以溝通、指揮體系和戰術風格都不存在相容問題,可以直接由高橋南進行指揮。而葡萄牙人稍微麻煩一點,無法像安南部隊這樣與海漢軍無縫銜接,高橋南便給予了帶隊的西芒自主行動的權力,不過還是提醒了西芒在與清軍接戰時保持距離,避免被清軍所包圍。

    至於戰力羸弱的朝鮮軍隊,考慮到交戰環境幾乎都在崎嶇山地,高橋南甚至都沒把朝鮮部隊用來當炮灰的打算,不準備將其成建制地投入戰場使用,以免被驚慌失措的朝鮮人打亂了自己陣腳。除了分配到基層部隊的嚮導人員以外,剩下的朝鮮部隊都被調派到後方去負責後勤任務。

    由於清軍投入了大量人力,在河谷中修建渡河木橋的進展非常快,高橋南不願再拖下去,於是戰鬥在聯軍抵達香山兩小時之後便打響了。不過高橋南的第一個目標並不是在河谷中紮營的清軍主力,而是被分配到砍樹任務的這部分人。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香山河谷內多處地點響起了火槍射擊的聲音,數支伐木隊遭到了來自密林中的襲擊。雖然有一些悍不畏死的清兵試圖使用手裡的伐木工具實施反擊,但他們甚至都沒能看到敵人的身影,便被林子裡射出的子彈打倒在地。

    為了確保工作效率,清軍並沒有使用俘虜的朝鮮人來充當伐木工,這樣也不用再分派更多的人手去充當看守。但這種佈置倒是便宜了聯軍部隊,只要見著在砍伐樹木的,直接開火便是,也不用擔心出現誤傷讓軍中的朝鮮官兵感到不滿。

    短短片刻的交手,猝不及防的清軍就損失了近百人手,倖存者不得不放棄了手頭的工作,當下這種狀況還是先逃出樹林保住小命要緊。而林外的清軍部隊反應倒還算比較快,在很短的時間呢就集結起了幾個千人隊布下臨時防線,甚至還抬出了幾門小炮對準出事的山林,準備迎擊可能出現的敵軍。

    但高橋南又怎會放棄掩護衝出去與清軍正面交戰,達成初步的目的之後,聯軍便立刻主動終止了戰鬥,重新回到了潛伏狀態。

    清軍等了半晌沒見山林中有進一步的動靜,也料想到這可能僅僅只是騷擾作戰,派小隊人馬入林一探,果然敵軍早就消失無蹤了。

    這種打完就跑的策略,讓並不善於山地林間作戰的清軍頗為頭疼,陣中最具戰鬥力的騎兵在這種特殊環境下完全派不上用場,而派遣僅有冷兵器傍身的步兵進入山林,又似乎是在給敵人送菜上門。雖然清軍陣中有不少獵戶出身的士兵,也算是熟悉山林環境,但在大規模的戰鬥中,個人武勇幾乎不可能改變戰局走勢,反倒是會因太過突出而招來集火打擊。

    但建橋渡河的任務刻不容緩,清軍只停滯了片刻,便再次派出伐木隊進入山林,所不同的是這次清軍不再讓伐木隊分散行動,而是劃定了一塊區域,由兩千餘名步兵在外圍負責警戒,而伐木隊就在武裝保護之下作業。

    這樣的警戒當然還不足以震懾住山林中觀望的聯軍部隊,在清軍復工之後不多時,林中的聯軍便再度向清軍發動了襲擊。但清軍得到的指令很明確,就是要儘可能守住伐木區外圍的防線,不讓敵軍有機會到近處射殺伐木隊,以確保河谷中的工程有源源不斷的木材可用。

    所以這些清軍雖然無力抵抗山林中射來的流彈,卻也不敢擅退,紛紛借助樹木枝幹充當掩體,縮起來等敵軍接近之後再尋找戰機。期間雖然有不少清軍中彈倒下,但憑藉身邊密集的天然掩體,大多數清軍卻是成功避過了林間的冷槍。

    現在問題就重新回到了聯軍一邊,在密林環境下,面對兵力明顯佔優的敵軍,如果在缺乏嚴密組織的情況下冒然推進,很容易會被清軍拉近交戰距離形成貼身廝殺的局面,那樣的話聯軍的武器和戰術的優勢將被大大弱化,一旦陷入纏鬥還有可能會被清軍迅速形成包圍,到時候被動的一方就會變成自己了。

    但如果對清軍的應對不作出調整,在當下這種環境裡就很難再對數百米之外的伐木隊形成威脅了。清軍只要能將這種局面再拖上一天半天,讓河谷裡的橋能夠搭建起來,讓主力部隊有了撤回江北的通道,那就算再在這片樹林裡死個千八百人也是划算的。

    一路窮追至此的聯軍部隊幾乎放棄了所有的重型武器,這個時候也不用指望還能有火炮開路之類的戰法了。如果要打開局面,就只能採取比較冒險的戰法了。

    獨立團雖然善於在山林環境作戰,但那也是特指在佔據主動權的情況下,可以在林中採取游擊戰來拖垮對手。可如果要迫於形勢主動縮短交戰距離,集中對一個區域發動攻勢,那作戰經驗豐富的對手很快就會察覺到這種變化,也就意味著會面臨對手發動反撲的風險。

    獨立團當然不是不能打硬仗,但以當下的這些兵力,與清軍硬拚會有多大程度的犧牲,是否能夠實現作戰目的,指揮官必須要對此權衡利弊。

    時間有限,多耽擱片刻,清軍全身而退的機會就要多一分。高橋南看看天色,至少還有兩三個小時才會天黑,雖說清軍在天黑之後也未必就會停下伐木工程,但至少那時候聯軍可以有更多的機會摸到近處發動突襲。而最快在明天,獨立團的二營三營應該也能趕到附近,屆時兵力增加之後對戰術的選擇也能更多一些,拉開陣勢與清軍正面交鋒也未必吃虧。

    高橋南很快理順了思路,至少要將清軍的渡江時間拖到明天,而階段性的目標便是讓清軍在天黑之前難以持續進行伐木作業。雖然現在主動拉出去與清軍交戰必然會有一定的戰損,但實現作戰目標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高橋南權衡一番之後,便下達了新的作戰指令,分作三個方向向清軍層層保護之下的伐木區發動進攻,以阻止對方伐木為作戰目標,但需小心留意敵軍動向,避免與敵軍陷入近距離的纏鬥。高橋南很清楚一旦進入到纏鬥,清軍向交戰區投入兵力的速度可能會讓己方來不及脫身撤離戰場,這對海漢軍將是非常危險的操作。

    戰鬥甫一打響,聯軍這邊便開始出現了傷亡。當清軍意識到交戰距離已經縮短到他們可以展開反擊的程度了,便果斷開始從藏身地跳出來,向林間槍聲響起處射出箭矢——這也是清軍目前僅有的遠程攻擊手段了。

    清軍射出箭矢的時候都未必看到了目標所在的位置,一定程度上是依靠運氣隨緣命中,但架不住其基數大,若是一聲槍響之後便有七八支箭射過來,總會有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只是聯軍當下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既然已經接到了命令,就必須將戰術執行下去。雖說縮短交戰距離會導致聯軍士兵的作戰風險增大,但相應的命中率和殺傷效率也會隨之提高,想要憑藉樹木作掩體的清兵,在距離拉近之後可就沒那麼容易藏身了。而聯軍所裝備的步槍大部分都是海漢產,在百米內的射擊命中率要遠高於清兵的弓箭,加之獨立團的七發步槍射擊頻率高得驚人,只需幾支槍便可以對很大一片區域形成有效的火力壓制,因此殺敵效率依然是遠高於對手。

    幾個方向突然發動的強攻的確打亂了清軍的部署,因為先前聯軍騷擾一波就主動退走的動作讓清軍認為這僅僅只是小股部隊的刺探行為,但的確沒想到山林中竟然埋伏了超過兩千名荷槍實彈的敵軍。即便是兵分三路,其火力輸出強度也絕非林中分散佈防的這些清軍所能抵抗。

    不過也有極少數清兵隱忍不發,直到聯軍推進到近處的時候才從藏身之地蹦出來,使用刀槍進行貼身拚殺。但這種作戰方式的效果十分有限,能夠藏身到最後的往往都是單兵,難以形成持續的戰鬥力,而聯軍推進時卻大多是以班排為單位,哪怕當先的一兩人因為事發突然而未能招架住清兵的搏殺,旁邊的同伴也會立刻上前解救,一同撲殺漏網之魚。

    高橋南很快意識到清軍的防線並沒有他所預計的那麼牢固,投入的兵力也不是太多,當下趕緊指揮部隊突防之後先殺伐木隊,並儘可能地帶走清軍的伐木工具。畢竟像大斧木鋸之類的伐木工具,軍中雖然會備上一些但也不可能太多——這也是清軍派出的伐木隊規模有限的主要原因。

    當意識到派到林中的部隊並未成功守住防線,清軍趕緊又向林中的伐木區增派部隊,三千清兵在開戰大約十幾分鐘之後就湧入了林中。只是這個動作稍稍遲緩了一點,他們的伐木隊因為接到了不准撤離的死命令,這個時候已經死傷頗多,而且更過分的是一擊成功立刻退走的敵軍竟然帶走了一部分伐木工具。

    皇太極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大為光火,下令將剩餘的伐木工具全部集中起來,並調整原本的伐木安排。就在剛才敵軍發動突襲的時候,皇太極想到了一個更為穩妥的辦法,即利用現有的木筏將一部分人送到對岸,然後在對岸伐木來完成另一半橋樑的搭建。他就不信海漢人能在這大寧江兩岸同時佈防,只要再有一天時間,將這橋搭建完成,數萬大軍便可快速退到江北去,順勢擺脫海漢軍的追擊。

    退到林中的高橋南先是確認了清軍沒有發動追擊,然後讓各部清點戰損,搶救傷員。在先前這短短交鋒中,聯軍已經損失了近百人,輕重傷員更是多達三百餘人,由此也足見清軍在近戰中並非好捏的軟柿子。

    不過從戰鬥效果來看,這場突擊戰還是基本實現了高橋南所期望達成的作戰目的,打掉了清軍的伐木隊,擊傷擊斃的清軍數量應該在千人上下。雖然有一定的運氣成分,但好在戰損和戰果都在高橋南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而且清軍也的確停下了在這片區域的伐木作業,看樣子是要另行設法了。

    清軍使用木筏渡江的舉動並沒有逃過聯軍的監視,但高橋南在第一時間並沒有意識到這種舉動的真正意圖。直到天色漸暗,清軍依然沒有派出伐木隊復工,高橋南才突然想明白了清軍的打算。

    高橋南的應對策略很是簡單粗暴,那就是親率一部分人馬連夜泅渡大寧江,到對岸去消滅清軍的伐木隊,拖住他們的建橋進度。

    這個計畫風險最大的地方倒不是與清軍的交戰,而是夜間泅渡。雖說這裡的江面已經不過百米左右,但在夜間完成泅渡和重新集結仍然風險極大,即便是對於獨立團這樣的精銳部隊來說也絕非易事。這個時候他倒是有些想念海軍陸戰隊的存在,畢竟那支部隊的兵員幾乎都來自海軍,水性方面要比獨立團這些士兵好得多。

    為了避免被清軍察覺到,高橋南帶領挑選的數百名士兵先繞行到下游,用遮雨的油布將槍支彈藥全部包紮起來,固定到臨時扎的幾張小木筏上,然後由水性最好的士兵在水中掌控木筏的方向,待到對岸之後再重新發放武器。這樣泅渡的士兵們可以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游泳方向和體力分配上,而無需擔心槍支彈藥進水的問題。

    一切準備停當之後,這幾百人便在黑漆漆的夜色中下到大寧江中,悄無聲息地向對岸游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8:05
第1838章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

    高橋南近兩年其實已經極少會再身先士卒地參與到一線的作戰行動當中了,因為他也明白自己目前最重要的職能是指揮作戰,而不是親臨一線殺敵。不過當下這種特殊的作戰環境,讓他又重新燃起了參與戰鬥的激情。在清川江中泅渡的時候,他腦海中甚至冒出了當年在安南打仗時的情景,武裝泅渡在那時可是他的強項之一,首長們甚至開玩笑說把他丟在安南的海裡可以一路游回三亞。

    這麼些年過去,高橋南的體能狀況肯定不如當年了,不過要游過這條百餘米寬的清川江倒不在話下,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幾名水性出眾的部下,在渡江過程中充當他的保鏢。

    高橋南順利在對岸的石灘江岸登陸,立刻下令盡快集結部隊發放武器。不過渡過清川江之後的數百海漢兵因為泅渡能力的差異,散佈在了長達裡許的江岸上,在夜間重新集結花費了相當一段時間才完成。最終經過清點,還是有三人在清川江中消失了,但這個情況已經比高橋南預計的更好一些。當下也沒有時間去尋找這些失蹤人員了,完成集結之後在江灘上休整了約莫半個小時,便沿著江岸又朝上游摸去。

    在夜間泅渡並完成集結雖然不易,但要尋找目標倒是沒那麼困難,清軍為了能夠盡快完成架橋,夜間也在點起火堆繼續作業,隔著很遠便能看到香山河谷中的亮光。而天黑之前乘木筏抵達清川江北岸的伐木隊,也同樣靠著火堆照明在連夜進行伐木作業。這對於海漢軍來說,就是再顯眼不過的目標了。

    在河谷中的架橋工地外圍有數萬清軍營地保護,也無需擔心清川江南岸山林中的海漢軍能對其發動襲擊。但北岸這邊因為運力有限,除了伐木隊之外,就只有數量不算太多的清軍擔任護衛。

    高橋南所率的部隊在夜色中慢慢向伐木區接近,為了預防清軍在暗處設伏,他特地安排部隊在推進放慢速度,並且將精於摸排的偵察兵放在最前方開路。而這樣的安排也的確收到了顯著的效果,偵察兵果然在沿途識破了幾處清軍的暗哨,並使用弩箭和貼身刺殺的手段悄無聲息地端掉了這幾個暗哨。

    直到海漢軍推進到伐木區的邊緣,才終於有清軍發現了他們的存在。但此時清軍在明,而在暗的海漢軍已經在外圍行成弧形之勢,甫一接戰便呈現出一邊倒的場面,幾百名對此毫無防備的清兵很快就倒在了交叉火力的覆蓋當中,而剩下的人雖然有心抵抗,但藏在暗處的敵人卻讓他們有力使不出,仍然不斷地倒在此起彼伏的冷槍射擊之下。

    高橋南也親自持槍參與了戰鬥,他雖然並非神槍手,但從軍期間摸槍的時間勝過了軍中的絕大部分人,戰鬥經驗也是一等一的豐富,即便是久疏戰陣,但回到這種環境下卻依然能夠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實力,便專門尋那種在亮處的清兵下手,在當下這種較近的交戰距離內可以達到極高的命中率,不多時便已擊中數個目標。

    等清軍想起要撲滅火堆隱藏行跡的時候,這裡的戰況大局已定,再想熄掉照明物已經為時已晚了。一些僥倖逃生的清兵不敢再回頭拚殺,只能跳入江中向江心的石灘游去。

    清軍倒是已經注意到了北岸的戰鬥,但卻因為缺少船隻而無法及時趕過來救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岸的同伴從林中衝出來,然後在槍聲的伴隨下跳入江中逃生。

    北岸的山林中為什麼會出現敵軍伏兵,這個問題誰也回答不了,但有一點確定無疑,清軍打算在北岸伐木的計畫肯定會因此而延遲了。皇太極聽到這個消息也大為懊惱,認為先前還是應該盡力多送一些兵力到北岸去擔當護衛,或許就不至於讓海漢軍有膽子發動夜襲了。

    戰鬥結束之後,高橋南下令收攏隊伍,清點人數然後打掃戰場。海漢軍在這次戰鬥中共計傷亡四十餘人,不過戰果還算比較理想,打死打傷的清兵超過三百人,至於還有多少人慌不擇路之下投河逃生失敗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清軍送到北岸的伐木隊才砍了二十來棵樹,便被這場戰鬥給打斷了,高橋南下令將戰場上拾得的伐木工具全部扔進江裡,然後率部退到了距離交戰地點約莫兩里之外,以防清軍也有樣學樣地發動夜襲。

    而清軍這個時候也不敢再使用木筏強行渡江,不然被北岸兵力不詳的海漢軍再來個半渡而擊,那戰損可能就不止先前被偷襲的這些人馬了。就算要捲土重來,那也只能等到天明再說了。

    這個時候最為不安除了清軍之外,還有留在清川江南岸的聯軍部隊。高橋南親自上陣這個決定,一營的軍官們都是不讚成的,因為他離開之後,聯軍的行動就缺乏一個有權威的指揮官來進行調配部署,要是萬一泅渡到北岸的部隊作戰不順利,高橋南無法與大部隊重新會合,那接下來的仗可就不好打了,甚至有可能會因為缺少了他這個前敵總指揮而發生混亂。

    不過好在清軍完全沒有料想到這場跨江夜襲,因此行動還算比較順利,戰鬥結束後高橋南便又派了傳令兵帶了自己的口令返回南岸,向聯軍部隊下達作戰指令。

    以聯軍現有這點兵力,分兵兩岸與清軍作戰是相當危險的選擇,如果一個不小心被清軍纏住,清川江另一邊的部隊根本就無法趕去救援。所以高橋南給南岸部隊的命令是不得冒進,待天明之後視清軍動向再擇機發動突襲,但不可與清軍陷入纏鬥。

    天明之後,清軍迫不及待地組織了一波跨江突擊,不過他們撲了一個空,伐木區域已經不見海漢軍的蹤影,只有地上橫七豎八的清兵屍體。當然了,原本該遺落在地面上的伐木工具,自然也全都不翼而飛了。

    這個時候清軍也無暇再組織去清理周邊的山林,得趕緊組織下一撥的伐木隊了,雖然已經沒有了足夠的伐木工具,當下也只能再多派些人手先用戰刀頂上。這戰刀要用來劈砍粗大的樹木,自然不如斧鋸好用,而且很快就會將刀刃崩壞,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渡江逃生要緊,只有湊合著用了。

    但海漢的攻勢可不會就此終止,整個上午清川江兩岸的清軍都在不斷地遭受來自附近山林的偷襲。雖說這些攻擊的力度可能不是太大,而且往往打上一陣就會主動退走,但終究是讓清軍難以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架橋渡江的行動中去。

    若是不予理會吧,明明是百人規模的偷襲很快就變成千人突擊,逼得清軍不得不調動大部隊進行迎擊,但當清軍真的擺開架勢准別大戰一場了,敵人卻又悄無聲息地再次消失在山林間。這樣的游擊戰讓清軍十分難受,皇太極幾次都想下令讓部隊分散進入山林進行清剿,但理智提醒他這或許正是敵軍想要達成的目的,只能硬生生地忍下了這口氣。

    就在這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窘迫狀況下,清軍還是於當天中午成功貫通了橫跨清川江的行軍通道,兩道簡易木橋分別從南北兩岸連接到江心的石灘,讓南岸的清軍大部隊終於可以比較從容地向北撤軍了。

    而從清川江下游趕來的聯軍後續部隊終究還是沒能趕上這個時機,高橋南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的部隊兵力有限,不能冒險去硬衝清軍的渡江通道,當下也還是只能在外圍實施襲擾作戰。

    雖說清軍看似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但數萬部隊還能輪換著應付海漢軍的騷擾。而高橋南所率的部隊在野外連日行軍作戰之後,已經處於非常疲勞的狀況,而且作戰物資也所剩不多,戰鬥力正在緩緩下降,戰損卻是在不斷增加。

    高橋南在遠處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清軍搭建的木橋通行狀況,很快便測算出其通行能力大約在每小時三到四千人,不過清軍不斷下水的木筏至少每小時還能送一兩千人過江,因此頂多到今晚天黑之後,清軍的大部隊就基本可以轉移到北岸了。

    高橋南耐著性子等到了下午,終於等到了援軍的消息,乘船從下游趕來的一個步兵營已經抵達了他們昨晚泅渡的地點,發現了他們在江岸石灘上留下的標記之後便已靠岸登陸趕來。不過由於這清川江上游的通航條件有限,聯軍艦隊的作戰船隻悉數無法駛抵這裡,所以來的也只有數艘由朝鮮人提供的運兵船,就不用指望來自江面上的重火力輸出了。

    但客觀地說,在數萬清軍面前,僅僅一個營的援兵其實並不能完全改變雙方的實力對比,也不足以把清軍截殺在這處河谷中。高橋南目前所能做的,便是利用手裡這兩個步兵營加上一千多名聯軍士兵,儘可能給清軍造成殺傷,增加其回撤路上的各種消耗。

    從香山河谷到西北方的鴨綠江,直線距離約莫兩百里出頭,但清軍為了渡江逃生已經深入到朝鮮內陸地區,從這裡到鴨綠江之間全是連綿不斷的山區,因此實際行程至少是在三四百里左右。

    而清軍的補給已經快要見底,頂多也就剩下四五天的口糧了,眼下又不能指望在這人煙稀少的山區能獲得大量補給,只能盡快向北撤離爭取早些回到清國境內。

    其實海漢軍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由於急著追趕清軍,先後趕到這裡的兩支部隊都沒有攜帶太多的物資,而深入內陸之後,不管是聯軍還是朝鮮方面,都難以在短時間內為他們搭建起後勤運輸線。所以接下來的戰鬥中,高橋南率領的部隊大概還得再艱苦數日才行。

    雖然拿清軍的大部隊沒有太好的辦法,但聯軍還是成功地咬住了清軍留下來斷後的三千兵馬。在帶隊的兩名甲喇額真各自死於流彈之後,剩下的清軍很快便成了一盤散沙,無心再與聯軍戰鬥下去。一部分清軍等不及再從木橋上過河,直接跳入江中強行泅渡,還有一些人則是選擇了逃入附近的山林,大概是打了等風頭過去再找地方渡江回國的主意。但還是有數量相當多的清軍被圍困在了香山河谷南岸的石灘上,在進行了一番徒勞的抵抗之後,迅速演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殺戮。

    至少有一千餘名清兵在石灘上被聯軍以火槍等武器射殺,鮮血甚至染紅了下游的部分江面。殺紅了眼的聯軍,特別是前些天一直被高橋南壓著沒能上戰場的朝鮮兵,在這個時候爆發出了難以抑制的凶性,把江岸邊的清軍殺了個乾淨。

    高橋南在聽說此事之後也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指示,他知道朝鮮軍好不容易有了發洩的機會,自然要將憋屈已久的憤怒全部投放到無力抵抗的清軍頭上。這些清兵要是留下來充作戰俘,估計朝鮮也不太好處理,而海漢也並不想接這種燙手山芋,全殺了未嘗不是一種能讓各方都輕鬆的處理方式。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雙方便一逃一追,在朝鮮北部的山林裡展開了殘酷的拉鋸戰。清軍為了主力能夠順利脫身,頻繁地使出斷尾求生的手段,每次都是撥幾個牛錄的清兵充當斷後敢死隊,以拖慢追擊者的步伐。這樣的招數雖然簡單,但也的確卓有成效,聯軍遇到這些亡命之徒,也只能將其清理掉才能繼續向前推進。兩三天下來,已經被清軍主力拉開了半日的行程,基本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但清軍的行軍路線也並非直撲鴨綠江,因為對岸也同樣是荒無人煙的連綿群山,就算過了江也還是沒有補給,所以他們打算先前往鴨綠江下游,順路劫掠朝鮮村鎮獲取補給,等行軍到義州境內再渡江回國。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8:06
第1839章 戰義州

    清軍當初在鴨綠江尋找渡江進入朝鮮的地點時是頗下了一番功夫的,前前後後考察了不少地方,也做了多套行動方案,最後選擇九連城還是因為當地進可攻退可守,江對面的義州境內地勢相對還算平坦,適合騎兵部隊快速推進。

    而當下要從朝鮮境內撤回國,又得再渡一次鴨綠江。清軍將領們其實並不太想再回到九連城附近渡江,因為海漢艦隊極有可能會先他們一步抵達那裡,再次上演武裝封鎖江面的場面,那就意味著清軍還得再繞回上游另尋地方渡江。但當下清軍的確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們急需去下游的義州獲取補給,否則就算能在上游順利渡江,到了對岸也沒有足夠的軍糧支撐他們回到糧食儲備充足的大城。

    至於會不會在當地的江面上看到他們最不願遇見的海漢艦隊,那也只有去了才知道了,而當下可沒有時間給清軍慢慢考慮,要知道背後還有一股窮凶極惡的追兵,從安州一路追了數百里,一旦停下腳步,只怕半日之內就會被其咬住。

    清軍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到義州境內,但由於這一路都是山地密林,這數萬人馬的行軍速度差異頗大,因此各部之間也是拉開了距離,隊伍前後綿延達數十里。看起來似乎聲勢頗大,但清軍將領們自己很清楚,麾下的部隊已經十分疲勞,而且軍中糧草已經快要告罄,一部分部隊從昨晚開始已經沒有再向士兵們分配口糧了。

    進入義州境內之後,沿途所見有人煙的地方,不管是零散農戶還是村鎮,均未能逃過清軍的劫掠。雖說搶到的糧食數量有限,但總算聊勝於無,可以暫時緩解一下缺乏軍糧的壓力。真正能夠解決他們糧食問題的,還是前方的義州城。

    在清軍進入朝鮮的時候,渡過鴨綠江之後並未分兵去攻打不在起行軍路線上的義州城,而是直接向東南方向推進去打了龍川城。於是原本距離清軍渡江點最大的城池義州,反而是安然無恙地躲過了清軍的攻擊。只是過了快三個月之後,這清軍兜兜轉轉又回來了,而且以義州城內數量有限的駐軍,想要扛住清軍的攻城戰可謂極其困難。

    清軍剛進入朝鮮境內的時候就連下數城,自然不會將這義州城放在眼裡,前鋒部隊抵達義州城外之後只作了片刻休整,製作了一些攻城梯,便開始起兵攻城。

    不過或許是長途行軍之後導致作戰狀態確實有所下降,清軍的第一波攻勢並不順利,步兵在接近城牆的過程中就被城頭的弓箭射倒了兩三百人。雖然清軍也組織了弓箭手在遠處拋射城頭,但終究是居高臨下的一方在這種弓箭對射中更具優勢。

    義州城內的守軍對於這場戰鬥顯然是有所準備,當清軍將攻城梯搭到城牆下的時候,城頭上檑木滾石金湯不斷拋出,讓僅僅千餘人的攻城部隊立刻便出現了不小的傷亡。最要命的是清軍臨時做的十幾具攻城梯經過這番折騰之後,便只剩了約莫一半還在苦苦支撐,而城頭上的防禦壓力小了之後,便更容易集中兵力去防禦為數不多的進攻位置了。

    清軍又丟下一百多人的性命之後,眼見攻城梯快要損失殆盡,要想在這一波攻上城頭已是無望,只能無奈地鳴金收兵了。

    皇太極在得到前方的消息之後非常惱怒,立刻下令後續趕到義州城外的部隊輪流攻城,力爭要在天黑之前攻破城防。

    只是清軍對於皇太極的指令顯得有心無力,步兵幾乎都以急行軍的速度奔波了大半天之後抵達這裡,肚子裡早就空空如也,到了之後要立刻就展開攻勢談何容易。強行攻城的後果,便是接下來的兩撥攻勢中,清軍付出了近千人的死傷,卻依然未能攻破義州城防。直到天色將暗,清軍在城外的部隊已經聚集了上萬人,但卻因為缺乏攻城器械而難以有所動作。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今晚必須要將我軍旌旗插上安州城頭!”皇太極對於部下的表現勃然大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天明再展開攻勢,那個時候很有可能追兵已經趕到附近,要是海漢軍加入戰團,那戰況就會由簡單變複雜了。

    既然是下了死命令,清軍也就只能亡命一搏了。清軍此次入侵朝鮮所攻打過的城池中,義州城不是城防最堅固的,守軍數量也不是最多的,但清軍在攻城過程中耗費的時間和付出的傷亡,這裡卻是最多的一處。至清軍攻上城頭插下第一面旌旗的時候,已經在義州一戰中付出了兩千餘人的傷亡。

    而當晚清軍雖然攻破了城防,但因為守軍提前用亂石樹幹從內堵住了城門,所以清軍也無法大舉入城清剿守軍,在城內摸黑進行的巷戰十分膠著,不具備兵力優勢的清軍只能逐街逐巷地與城內守軍展開爭奪,雙方的戰損都不小。

    義州城戰事徹夜未歇,到天明的時候,清軍已經控制了城內三分二的地區,仍有千餘名守軍借助城內的房舍構築防線進行堅決的抵抗。

    清軍雖然已經佔領了城內的糧倉,但這個節骨眼上要重新將被堵住的城門打開,至少又得花費小半天時間,所以在城內的清軍軍官索性便分出一部分士兵,讓他們馱著米袋上城牆,然後從城牆上把米袋吊放到城外。這樣的效率雖低,但好歹也算是讓口糧已經基本告罄的清軍看到了希望。

    然而還沒等清軍把這些糧食變成米飯下肚,追兵果然便已經殺到了。海漢的兩個步兵營狀況比清軍其實好不了多少,連日的行軍作戰已經讓絕大多數人疲憊不堪,軍糧和彈藥也所剩不多,就連僅有的一步隨軍電台也出現了故障,暫時無法使用了。不過好在電台壞掉之前已經接到了指揮部的通知,聯軍艦隊已進入鴨綠江,並且會在義州城附近的江岸向他們提供援助。

    高橋南在望遠鏡中看到義州城頭上的清國旌旗,便知這座城池可能已經丟了。以他目前指揮的兵力當然可以嘗試奪回這座城池的控制權,但沒有這個必要去冒這個風險,攻城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死傷先不說,要是進城之後被清軍包圍,那很快就會陷入到彈藥耗盡的窘境中。

    其實高橋南率領的部隊在昨天午夜就能趕到義州城,但偵察回報稱清軍很可能已經攻破城防,高橋南便沒有再急於靠近城池,而是先帶隊去到預定的會合地點,等待補給船隊的出現。

    但由於高橋南部的行軍日程並不確定,所以也沒有提前約定準確的會合時間,結果就撲了一個空,到天明之後高橋南等得不耐,便讓大部隊繼續等候,自己帶了一部分人馬先來到義州附近,觀察戰局動向。

    海漢軍隊的出現並沒有瞞過義州城外圍的清軍遊騎,這個消息很快便送到了皇太極的大帳中,但他此時正在為另一件事而煩惱——派去偵察下游江面狀況的騎兵帶回消息,九連城、威化島一帶的江面上有海漢艦隊活動。

    這幾乎就是堵上了清軍從這裡渡江回國的通道,有武裝艦隊守著這段江面,清軍便只能另行尋找渡江地點了,而這必然又是將是一趟伴隨著無數小規模戰鬥的漫長行程。

    皇太極甚至都沒有打算再在威化島附近做一些無謂的渡江嘗試,直接便下令各部盡快收攏部隊,將義州能帶走的物資全部帶走,然後出發向鴨綠江上遊行進。如果不擺脫海漢艦隊,那這幾萬人也休想能安安穩穩地渡江回國了。

    然而想走掉並不是這麼容易的事,等清軍整備完畢打算離開義州的時候,高橋南的部隊已經在義州東北方向的江岸邊完成了補給,一部分傷兵和病號被運兵船帶走,而同時又有獨立團的一個營及海軍陸戰隊的兩個連在這裡登陸加入到高橋南的隊伍中。不僅如此,新來的援軍還帶來了大約十門野戰炮,這對於多日以來因為缺乏重火力而無法與清軍展開正面對決的高橋南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

    而清軍避開海漢艦隊的舉動也並未出乎高橋南的預料,畢竟相較於跟武裝艦隊在江面展開決戰,那還是在陸上與海漢軍過招的生機更大,至少兵力上的優勢還能讓海漢軍在交戰中有所忌憚。

    所以高橋南提前便讓部隊在義州城東北二十里處的江岸附近構築防線,試圖要在這裡再對清軍進行一次阻擊。打完這一仗,獨立團大概也就會主動收兵了,畢竟以部隊目前的狀態,也基本打不動了,再跟清軍一逃一追地纏鬥下去只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局面了,對已經基本達成作戰目的的海漢軍來說,在基本確定清軍是要收兵回國的前提下,己方還遭受更多的戰損就不值得了。

    戰鬥毫無懸念地在當天下午打響,清軍在丟下了兩千多具屍體之後,果斷放棄了繼續攻打這處看起來其實並不太牢固的防線,轉而向南再一次主動進入了山區。清軍的戰術意圖很清楚,就是寧肯多繞幾十里地,也不想再與海漢軍打這種正面對決的消耗戰了。

    這次高橋南也沒有再下令強行追擊了,只是讓新近趕到的兩支部隊在後面墜著清軍,確認他們的行動方向。只要把清軍順利趕出朝鮮,也就能圓滿交差了。

    從大同江反擊戰開始,海漢軍與清軍的所有的戰鬥中都有朝鮮軍官擔任軍事觀察員,所以對於戰爭的進程也很清楚,如果說清軍入侵朝鮮時的攻勢是勢如破竹,那麼在海漢軍發動的反擊下就只能用節節敗退來形容了。這些戰鬥過程都會被隨軍的朝鮮軍官記錄下來送回漢城,足以讓在後方擔驚受怕的朝鮮君臣感嘆海漢軍的強大。

    如果說海漢提供的軍事援助是以擊退清軍入侵,保住朝鮮國祚為目標,那麼將其一路從大同江趕回鴨綠江,並且在前前後後的歷次戰鬥中給其造成了上萬的傷亡,早就已經超額完成了任務,相信朝鮮君臣也很難能有什麼挑刺的地方。

    當然了,得到這樣的戰績,朝鮮所付出的代價也著實不小,每月上千兩黃金的軍費補貼,還要負責後勤補給,向海漢提供大量的物資、人員,以及戰區的軍隊指揮權。這場戰爭從清軍在鴨綠江動手開始,到義州城外這最後一戰,前後已歷時三個多月,基本上已經把朝鮮的國庫清空了,到後期完全是靠著南方的大商人大地主們的捐助在苦苦支撐。如果再打兩三個月,恐怕連這些金主們都會放棄繼續掏錢,會大叫讓清軍接管朝鮮得了。

    對朝鮮來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清軍一開始選擇的戰略是沿西海岸一路向南推進,雖然在戰爭初期丟了幾座城池,損失了幾千軍隊,但這樣的戰略讓朝鮮北部的大部分地區都未受到清軍攻擊。直到清軍被趕回鴨綠江,朝鮮境內直接受到戰爭影響的地區其實極為有限,並沒有讓整個國家陷入到戰亂當中。

    至於死了多少人,產生了多少無家可歸的難民,又有多少朝鮮人被清軍擄走,這對於朝鮮的統治者來說倒不是什麼大事。只要擊退清軍保住國家,這些損失完全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而以海漢軍為主體的聯軍在此期間的戰損其實也不算小了,安南、葡萄牙、福建水師都各有三位數的人員傷亡,加上海漢軍的傷亡,總數已經近千。雖然與清軍的戰損比仍在一比十以上,看似還算不錯,但如果考慮到雙方的戰力差距,以及聯軍在諸如江河水脈這種局部戰場上所具備的優勢,這樣的傷亡已經著實不低了。

    不過按照聯軍與朝鮮在戰前達成的協議,戰死在朝鮮的這些聯軍將士的撫卹金也將會由朝鮮承擔,對於朝鮮來說戰後肯定又免不了要被重重地敲上一棒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8:07
第1840章 戰後清算

    “金大人,有好消息!我剛接到從前線發回的戰報,清軍主力已經於昨日離開貴國,逃回鴨綠江北岸的山區了!”

    儘管這個結果其實在幾天之前的戰報中就已經有很明確的預兆了,但能夠最終從錢天敦口中得到確認,還是讓金尚憲激動不已。這意味著從去年察覺到清國的不善意圖開始,朝鮮這將近一年的被動處境終於宣告結束,一直籠罩在戰爭陰雲之下的君臣國民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金尚憲連忙拱手作揖謝道:“此番勝利得來不易,多虧貴國出兵助戰,才能將敵軍趕出國門,保得我國平安。我金某人先在這裡替國王陛下和本國國民謝過這份恩情!”

    錢天敦笑眯眯地應道:“去年與貴國締結盟約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承諾過,會在必要的時候為貴國提供軍事保護,這次出兵驅逐清軍,也是履行我國作為盟友的責任而已,金大人太客氣了!”

    金尚憲聽了這話簡直想要翻個大白眼給對方,當初朝鮮向海漢申請軍事援助的時候,海漢高官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推三阻四最後還開口索要了一大筆錢才答應出兵。而聯軍到了朝鮮之後,這索要的條件就更多了,不但要錢要糧,而且還要朝鮮提供大量勞動力和一片永久劃歸給海漢駐軍使用的土地,甚至連朝鮮軍隊的指揮權都想一併接管。

    要不是金尚憲為首的主戰派堅持要以戰鬥解決問題,國王李倧可能在開戰之前就已經因為海漢提出的苛刻條件而打了退堂鼓。而後來海漢軍故意在鴨綠江放清軍入境,導致北方邊境城鎮接連陷落,上萬朝鮮民眾淪為階下囚,死傷的朝鮮軍也多達數千,經濟損失更是難以估算。雖說海漢也解釋了這樣的安排是作戰計畫的一部分,為的是誘敵深入之後利用朝鮮國土的縱深來更有效地打擊清軍,但金尚憲知道朝野上下的耐心也幾乎耗到了盡頭,若不是戰局走向從大寧江開始有了轉變,他大概也得為接連戰敗背鍋,被國王治罪下獄了。

    聯軍在大同江畔以近乎壓倒性的優勢擊潰了清軍,斃傷敵人數以千計,並迫使其知難而退,不得不放棄南下選擇調頭撤軍,僅憑這一戰的戰果就足以讓金尚憲保住自己在國內官場的地位和話語權了。

    如今清軍已經被趕出國境,應該也不會再有翻盤的可能了,這場抗清戰爭大局已定,朝鮮當局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平復民情,核定軍功,重建被戰火摧毀的城鎮,以及在各個領域進行戰後的清算和處理。

    對於朝鮮來說,在這場戰爭裡暴露出來的問題遠不止軍隊戰鬥力羸弱而已,整個國家戰備體系的運轉幾乎都處於半失靈的狀態,直到海漢組織的聯軍來到朝鮮之後,才因其不斷提出各種要求而慢慢開始進入狀態。這中間既有朝鮮軍本身訓練、裝備、作戰等方面的水平問題,也有一些是朝鮮上層人物意見不統一所形成政治鬥爭帶來的惡果,甚至還有一些官員早早便與清國暗通款曲,在戰前向敵人出賣了朝鮮的內政和戰備情報。

    海漢在戰爭過程中也或直接或婉轉地向朝鮮朝廷及金尚憲提及過這些問題,金尚憲在被提醒之後也意識到這些情況都絕非小事,如果要想提升朝鮮國力,那麼戰後必須都要一一進行處理。

    當然了,借此機會順便清除官場上的異見分子和競爭對手,把更多的權力攬入自己手中,也是一個不錯的安排。這可並非金尚憲的痴心妄想,錢天敦和王湯姆都曾專門向他提過此事,稱海漢會盡力支持他在朝鮮官場上的各項決策,以確保兩國的合作能夠做到親密無間。如今聯軍大勝清軍,海漢人說話的影響力自然比以前更大了,只要他們表明態度支持金尚憲,那接下來的很多事情就會容易多了。

    所以在目前這個階段,金尚憲還有很多事情要倚重海漢的支持,他自然也不會在海漢高官面前表現出任何不妥當的情緒。即便錢天敦的措辭讓他心中有些不爽,也還是滿臉堆笑地作出“對對對你說的都對”的表情。只要海漢能幫他在朝鮮國坐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那麼在一些非原則的問題上對海漢作出讓步,配合其提出的要求,在金尚憲看來也並不是太大的問題。

    錢天敦道:“現在戰事已經告一段落,我想請金大人安排一下,就戰後的軍費清算、大同江基地的長期安排,以及今後的軍事合作計畫,與貴國國王進行一次面談。”

    金尚憲連忙應道:“此事還需本官回漢城之後請示陛下,可能需要錢將軍等待數日,一有消息,便會盡快通知將軍。”

    錢天敦搖搖頭道:“這事不能等太久,三亞需要盡快確認這些相關信息,以便對參戰部隊的部署作出安排。另外聯軍的幾位將軍,也想與貴國國王就開展外交關係的事宜進行會談。金大人,這是戰前就說好的條件,相信你應該還沒忘記。”

    金尚憲哪裡會忘了這事,當時就是他代表朝鮮出面與聯軍達成了合作協議,只是如今戰事結束後之後,作為朝鮮重臣,他必須要站在本國的立場上去考慮接下來的利益得失,不能讓所有事情都按照海漢的安排來運行。

    類似安南、葡萄牙,以及大明福建的地方軍,這些勢力為什麼願意加入到海漢組織的聯軍當中,千里迢迢出兵替朝鮮抵禦外敵,金尚憲對其目的並非一無所知。在戰前的接觸中,這幾方就已經通過海漢向他提出了大致的要求。

    聯軍中另外幾方對朝鮮的要求,綜合起來就是在戰後開埠通商,允許他們的商船商人入境,並在貿易方面享受與海漢同等的優惠條件。當然了,在見識了大同江基地的建設規模之後,這幾家在戰爭結束之後或許也會生出別的心思,甚至會向朝鮮提出駐軍要求。

    金尚憲對於建立外交關係,通商貿易這類要求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感,根據他所瞭解到的信息,海漢的都城三亞便是南海首屈一指的貿易港口,正是因為有許多國家的商人商船前往該地區進行貿易,海漢才能有足夠的財力以極快的速度崛起於南海一隅。

    金尚憲所瞭解的信息自然很片面,但也可以作為朝鮮尋找強國之路的一種參考,如果跨國貿易能夠給朝鮮帶來繁榮,那麼允許這些國家的通商要求也不是什麼壞事。但這種發展道路必須是處在朝鮮的管理之下,而非這些國家的自作主張,所以對於聯軍各方提出的條件,哪怕到最後都會答應下來,金尚憲也希望能夠掌握住主動權。反正這又不是等外國援軍來拯救戰局的時候了,稍稍拖上一拖,著急的也不會再是朝鮮一方。

    在北方的鴨綠江畔,進行了三天兩夜的追擊戰之後,清軍最後還是使出了斷尾求生的戰術,但留在朝鮮國境內斷後的兩千清兵幾乎悉數戰死。在雙方的最後一次交手過程中,已經疲憊不堪的清軍沒有再給海漢軍製造出太大的麻煩,海漢軍所需要做的便是不斷地開火,保持對清軍的火力壓制,然後逐步推進戰線。清軍雖然構築了臨時陣地和一些掩體,但面對新近才被投入到戰場中的這支海漢追兵,依然是連半天都未能撐過去便宣告覆滅。

    而負責追擊清軍的獨立團二營和海軍陸戰隊的兩個連在確認清軍主力已經全部渡江返回遼東的清國控制區之後,便將打掃戰場的任務交給了後續趕來的朝鮮軍,然後返回鴨綠江下游的義州,與駐留此處休整的獨立團一營和聯軍部隊會合。此時聯軍在義州境內的兵力已經超過四千人,無需擔心清軍還有餘力再發動第二波攻勢,倒是對岸如九連城這樣的清軍據點格外緊張,擔心聯軍會乘勢渡江發動反攻。

    不過趕到鴨綠江指揮的王湯姆也不想再打了,這三個多月的戰鬥打下來,海漢軍的傷亡數字看似不大,但考慮到參戰部隊全是軍中精銳,單兵價值遠非尋常部隊可比,王湯姆和錢天敦都不願再在這種僱傭兵戰爭中付出太大的代價,因此將清軍趕過鴨綠江之後便果斷終止了戰事。

    當然朝鮮方面肯定還是巴不得海漢將戰鬥繼續進行下去,最好是直接給鴨綠江對面的敵人來個滅國之戰,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不過既然海漢不願意打了,而他們也掏不出更多的錢來讓海漢軍繼續賣命,當下也就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了。

    按照與朝鮮軍方達成的協議,海漢將在鴨綠江畔留下一些軍事顧問,指導和訓練重新接管失地的朝鮮軍隊,並協助他們在鴨綠江上建立水面武裝,以免下次清軍再有類似的動向時,邊境守軍連一點自保之力都不具備。

    另外朝鮮軍方也已經明確地表示出想要向海漢採購數艘探索級戰船的意向,不過考慮到朝鮮在戰後的財政狀況,大概是不太可能一次性全款購買了。幾個朝鮮將軍每天都到王湯姆這邊報到,而且都是自帶酒菜過來,希望能夠通過他在軍火裝備的採購方面獲得一些優惠條件——比如說先貨後款之類的。

    這套把戲在王湯姆這裡自然是行不通的,他雖然是個武官,但這些年南征北伐見過的狀況實在太多了,早早便看破了這些朝鮮武官的意圖。雖然朝鮮人想要的直接賒賬不可能實現,但王湯姆給他們介紹了另外一種折衷的辦法來解決軍費預算不足的問題,那就是以朝鮮官方的名義向海漢銀行申請辦理專項貸款。

    海漢銀行向國外的軍火買家提供專項貸款的操作並不是新鮮事物,早在數年前便已經有了這種交易方式,也極大地促進了海漢對外出口武器裝備的貿易規模。例如去年馬打藍國和荷蘭大量購入海漢武器裝備,一部分交易款便是來自海漢銀行提供的貸款。

    當然這種貸款並不是誰都可以申請,海漢銀行及其他相關部門自有一套標準來評估對象是否具備這樣的資格,而且往往會有一定的附加條件,比如政治外交方面的承諾,亦或是抵押物產或土地等等。

    王湯姆告訴這些朝鮮武官,海漢銀行可以向朝鮮國提供購買戰船的經費,但前提是朝鮮國要允許海漢銀行進入經營,並且承諾一個合理的還款時間。

    朝鮮武官們並不瞭解海漢銀行這種機構在經濟領域的真正職能和作用,只是按照王湯姆的解釋,將其簡單理解為錢莊銀號,既然能夠給朝鮮提供購買武器的經費,他們當然不會介意這種海漢官方機構來朝鮮開些分號。至於海漢銀行進入朝鮮之後會有怎樣的影響,對朝鮮的長遠發展是好是壞,他們不懂也不想去弄懂這些問題。當下朝鮮需要的是強大的可以守衛國家的軍隊,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得有足夠的經費去購入更高級的武器裝備才行,海漢銀行能夠幫助他們實現這樣的目的,這一條理由就足夠了。

    不過這種事情也並非武官們就能拍板決定,他們也只能利用各自的影響力去向國王闡述這樣做的必要性。否則等海漢軍撤離鴨綠江之後,這地方很快便又會變成不設防的邊境線了。

    王湯姆在義州待了十天,確認邊境的形勢已經趨於安穩,便乘船南下返回大同江基地。接下來他將與錢天敦一起前往漢城,會見朝鮮國王等上層人士,就雙方接下來需要處理的一系列問題展開磋商。戰事已經完結,他們的戰場也得從野外轉移到談判桌上,以之前的戰果來為海漢爭取更多的有利條件。

    本來這種事應由外交部派人出面,不過很顯然他們目前在朝鮮的聲望和影響力更適合來完成這個任務,三亞對此也沒有表示任何的異議。
Babcorn 發表於 2019-5-8 18:08
第1841章 改變命運的機會

    在朝鮮西北部的交戰區中,大概只有大同江基地內一直保持著比較安定的秩序。援朝的聯軍便是由四個國家組成,再算上戰俘和東道主,這一個基地裡竟然有六個國家的人,雖然這裡的人員構成十分混雜,但由於海漢在這裡實行了非常嚴格的戰時軍管措施,對糧食也採取了配給制,因此也沒什麼人敢於挑戰海漢的威信。

    不管是來自遼東的漢人,還是被官府派遣到這裡的朝鮮人,相比外面流離失所的難民,在戰時能進入這個得到海漢軍庇護的避風港,就已經算是受到上天眷顧的幸運兒了。

    位於大同江上游的平壤城,江北部分的城區在戰前就被直接放棄了,有數以萬計的民眾暫時被疏散到大同江以南,上游地區,以及位於下游的海漢控制區內暫時安置。清軍兵不血刃地佔領了平壤城,雖然沒有搶到多少有價值的東西,但他們走的時候卻是放火將城內外大部分的房舍燒了個乾淨,這種破壞行動直接導致戰後出現了大量無家可歸的朝鮮平民。

    朝鮮官府雖然也在組織戰後重建和賑濟,但遠遠不能滿足民眾的需求,而這附近唯一能保證基本生存條件的地方,就只有位於大同江下游的海漢軍事基地了。因為海漢基地內仍有許多未完的基建工程需要大量勞動力,在這裡工作的民夫至少食物和住處還能得到保障。於是原本在戰後應該選擇返鄉的朝鮮民工並沒有主動離開的跡象,反倒是有更多的朝鮮民眾源源不斷地出現在基地外,希望能夠在這裡找到一份餬口的生計。

    這其中也不乏一些民眾在瞭解到海漢的移民政策之後,萌生出了改換門庭的想法。畢竟海漢的軍事實力有目共睹,如果不是其及時出手,朝鮮恐怕根本就無力抵抗北方強鄰的南侵,而處於強大武裝保護之下的海漢國民顯然不會有這樣顧慮。

    更重要的是,對於很多原本處於社會底層的朝鮮民眾來說,改換國籍極有可能是一次改變自身命運的機會。他們在大同江基地內接觸海漢軍士兵的機會很多,有各種途徑能瞭解到這些海漢軍人的出身和目前的待遇狀況,也能從側面瞭解更多關於海漢國情的信息,絕大多數人都不免會對海漢兵口中那個富饒安寧的南方國度產生嚮往。

    當然現在要加入海漢國籍已經不是早些年那麼簡單輕鬆了,並不是申請了就能過關,而且目前考慮到與朝鮮的外交關係,海漢駐軍也不宜公開從朝鮮大量收羅人口運走,頂多只能以徵募民夫的名義吸納一些勞動力在本地使用罷了。

    幾名海漢高官要忙於處理戰後的各項事務,自然無暇親自管理民政事務,而從遼東調過來支援的劉尚就暫時成了基地裡主管民政事務的官員。目前基地內的遼東漢人難民加上朝鮮民夫仍有將近八千人,基地外還有數千指望海漢收留的朝鮮難民,要管理好這上萬非海漢籍的民眾,劉尚每天都得花十幾個小時處理千頭萬緒的事情。部隊打完仗之後就開始輪休了,但他所負責的部門就沒假可放了,依然還得接著連軸轉。

    劉尚明顯能感到最近自己的身體狀況在下降,畢竟他已經連續有快一個月沒睡過囫圇覺了,往往躺下去一兩個小時就會被叫醒處理一些緊急狀況。諸如工地事故、難民尋親、食物分配、鬥毆糾紛、疑似奸細等等,總會有許多下屬拿不穩搞不定的事情,而這些麻煩都得由他來出面解決。

    剛到山東的時候,劉尚很懷念在三亞的日子,去到遼東之後又覺得在山東的時候還過得挺輕鬆。如今到了朝鮮幹了一段時間,他又很是想念在遼東的時候,雖然生活環境艱苦一點,但至少每天吃好睡好還是能保證的,哪像這大同江畔綿延綿延數里的難民營,每天都有無數的麻煩事在等著他。

    劉尚甚至不止一次想過打報告調回遼東,但他也知道這是行不通的,軍方特地把他從遼東借調過來,正是看中了他在民政管理和宣傳工作方面的能力,想再找個人來替代可不是那麼簡單,就算打了申請報告也不會讓他離開,反倒有可能會召來上頭的不滿。劉尚是對仕途有追求的人,自然不願因為這種事而影響到自己今後的發展前景,所以雖然在這裡的工作十分繁重,他還是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不過前幾天劉尚得到了一個算是利好的消息,據說上面已經從三亞又調了一名官員過來,今後大概會接管大同江基地的民政管理事務,人已經在從舟山定海港乘船來朝鮮的途中了,算算行程應該等不了多久了。這就意味著不久之後劉尚便可以將這邊的工作交給繼任者,功德圓滿地回遼東去了。

    眼看著就快要脫離苦海了,這個消息終於讓劉尚的心情有所好轉,就連他手下的人也大多察覺到了上司的情緒不再像前些天那麼焦躁了。

    劉尚來朝鮮之後,為了工作需要,也從朝鮮人裡提拔了一些精明能幹的人員充當管事和監工,而這些人在他的言傳身教之下,倒也很快就領會到了如何察言觀色討好上司,管理他們的同胞,並在這種承上啟下的位置上為自己謀求利益。

    崔仁便是劉尚親自提拔的管事之一,在進入大同江基地之前,他只是安州的一名窮書生,雖然受過基礎教育能讀書識字,但文化程度卻又不足以考取功名,只能在鄉間替人寫寫書信、契約之類的東西混飯吃。清軍南下的時候,崔仁很早就覺得安州不安全了,便勸家人南下逃避戰亂。

    崔仁的先見之明是對的,當他與家人抵達平壤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這裡的官府正在組織民眾撤離平壤,而且是將整座城都搬空了,看樣子是要提前放棄這處城池了。連平壤城都被朝廷放棄了,那安州自然也沒了指望,崔仁一家只能慶幸及早離開了安州,要不然他們很可能就會成為被清軍擄走的戰利品。

    為了能將清軍吸引到大同江下游去展開決戰,朝鮮官方聽從海漢安排放棄了平壤城的防禦,而這個時候在大同江畔有數萬朝鮮難民等待安置。由於水上運力有限,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到南邊的安全區去,其中有錢有勢的人,自然可以有條件去爭取乘船渡江到南岸躲避戰亂的資格,而崔仁家沒背景沒家產,也就沒法去參與這種殘酷的競爭了。

    按照官府的安排,崔仁一家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前往大同江上游,進入平壤東北方向的山區躲避戰亂,二是去大同江下游的海漢控制區當民夫,換取一個得到庇護的資格。

    前者必然會面臨野外生活缺衣少食的窘境,還有可能會被之後南下的清軍俘獲,而後者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在那裡駐紮的可是另一國的軍隊,到了那地方之後,可能就只有做牛做馬的份了。

    崔仁在這個時候再次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他果斷帶著一家老小沿大同江南下,花了兩天時間抵達了海漢控制區,但他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一家五口人就他一個成年男子,卻又是個瘦弱體質,一開始海漢這邊並不打算收留他,不過後來崔仁自稱能夠識文斷字,在經過檢驗之後便被破格收下了。

    類似崔仁這樣有一定文化基礎,又沒什麼家世背景的難民並不是太多,難民營裡有很多適合他的空缺職位。崔仁一家安頓好之後,他便被派去做了一名文書,專門負責登記難民資料。他在鄉間的時候經常替人寫契約文書之類的東西,所以上手也很快,經過簡單的培訓之後便開始工作了。

    劉尚在審查難民登記資料的時候注意到了崔仁的存在,並將他找來進行了一番面談,確定崔仁的身份背景之後,劉尚便決定要提拔他做權力更大的管事,而非僅僅只是一名操弄筆桿子的文書。

    劉尚之所以如此賞識崔仁,是因為他認為對方是一個有人生目標的人,而非僅僅只是為了得到庇護或者一份餬口生計而已,如果給他更大的權力,那麼或許就可以為海漢完成更多的任務。

    雖然崔仁過去連個村長都沒有當過,但在這方面卻頗有些無師自通的意味,他的確沒有讓劉尚失望,在得到提拔之後,由崔仁管理的一個五百人規模的營區很快便成為了民夫營裡秩序最好的一個區。

    劉尚每天都會抽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去巡視營區,順便處理一些積壓的事務,今天在巡視到崔仁所轄的營區時,崔仁便主動稱有事要向劉尚單獨報告。

    劉尚隨崔仁進到一處帳篷裡,崔仁便摸摸索索地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雙手呈到劉尚面前道:“卑職昨日偶得一支人參,大人連日操勞,正好以此滋補一下身體。”

    劉尚沒有立刻去接,只是淡淡應道:“你這東西……不會是在這地方挖出來的吧?”

    崔仁見劉尚問起這人參的來路,倒也不作隱瞞,老老實實便告知了他。原來他管理的營區裡有一名獵戶,眼見戰事結束,接下來朝鮮民夫可能會被陸續遣散回原籍,這獵戶卻動了心思想要申請入籍海漢,崔仁聽說之後便去找這獵戶談話,一來二去取得了獵戶的信任,便交了這根人參給他,指望通過崔仁這個“官員”來獲得申請入籍的機會。

    崔仁拿了這人參倒也沒有打算私吞,隔天便主動拿出來交到了劉尚這裡。劉尚聽了他這番說明之後,覺得其中沒有什麼漏洞,這才接過了他手裡的油紙包,打開來便聞到一股植物香氣,這人參大約有兩指粗細,根須完整外表無傷,重量約莫有半斤上下,雖然不說是什麼極品好貨,但在這地方倒也算是稀罕物了。

    “你倒是有心了。”劉尚點點頭道:“不過你膽子倒是不小,居然敢私自答應替人申請入籍!”

    崔仁聽劉尚話中並無多少慍怒之意,當下連忙應道:“卑職不敢,只是覺得這等好東西流失在外無異暴殄天物,倒不如先將其拿下讓大人享用。至於申請移民入籍之事,這自然是要等首長們拿主意了。”

    類似這種欺上瞞下為自己謀利的操作,其實在基地內的民夫營和難民營裡都是很常見的事,但只要不影響到日常的運作,劉尚倒也不會特地去糾察這種事情,畢竟有可能會出現當下這種情況,他自己也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

    當然了,劉尚在這個圈子裡供職的時間已經不短,也很清楚天上不會掉餡餅,下屬主動給自己送好處拍馬屁,那必定是有所求的。崔仁繞來繞去都沒敢明說,那就只能他來主動提問了。

    “那說說吧,你想用這支人參換什麼好處?”劉尚單刀直入地問道。

    崔仁應道:“卑職不敢與大人講條件,只求能為家人謀個長久生計。”

    劉尚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聽從官府的安排返回原籍了?”

    崔仁道:“卑職以前在安州就只有破屋兩間,如今可能連破屋都沒了,回去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倒是在這裡替海漢效力安穩太平。不瞞大人,卑職的確是想留下來,還請大人成全。”

    崔仁隻字不提自己想入籍海漢,但這個意圖,先前在講述人參來歷的時候其實已經表達過了。劉尚何許人也,自然也明白了下屬的意思。其實像崔仁這樣想要留下來的朝鮮人還真是不少,特別是這些在來到基地之後得到提拔,開始享受到權力的臨時官員,更是不想再回到當平頭百姓的日子。

    如果是在遼東,這種小事的確可以由劉尚一言而決,不過這裡是朝鮮,關於招納朝鮮民眾移民入籍的事比較敏感,上面也專門打過招呼不得隨意辦理,因此劉尚對此也很小心。何況馬上就有三亞來的官員要交接工作,現在答應了崔仁給他特事特辦,自己的繼任者卻未必肯認,到時候不免又是一場麻煩。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6 10:21
第1842章 繼任者

    劉尚在民政部門供職時間已經不短,又先後在三亞、山東、遼東的難民營和移民機構裡待過,對於國家的移民政策十分熟悉,他知道像崔仁這種條件的外籍人員,如果主動申請入籍其實難度不大,畢竟他有一定的文化基礎,而且頭腦也還不錯,國家也正需要這種有質量的新移民。

    但問題就在於崔仁是朝鮮人,而當下朝鮮戰事甫定,海漢馬上就開始挖牆腳吸納移民似乎不太厚道。上面也並不希望因為移民問題而與朝鮮鬧得不愉快,因此並未對朝鮮民眾開放入籍申請的通道。不管是崔仁還是指望著崔仁能幫上忙的人參主人,在短時間內都不太可能得到海漢的入籍許可。

    當然了,這種問題也並不是沒有一個折衷的辦法,崔仁想留在基地做事順便把一家老小都安頓下來,其實只要劉尚這裡點頭就很容易辦到了。

    海漢在大同江畔劃的這塊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面積足有十幾平方公里,除了部署軍隊之外,安頓萬人規模的民眾也是輕輕鬆鬆。事實上在前幾個月的戰爭期間,這裡安置的漢人和朝鮮人加起來早就超過萬人了。在戰爭結束之後,未完的基建工程基本上會逐步由漢人勞工接手,但還是會保留一部分職位給朝鮮人——畢竟這周圍都是朝鮮領土,今後有很多事情由朝鮮僱員出面處理會更為方便。

    劉尚也不用給崔仁辦理移民,只要將他的職位固定下來,作為長期僱員存在,其家人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留下來了。至於後續能不能辦理移民入籍,那還得看今後兩國外交關係的進展,以及崔仁自己能不能讓劉尚的繼承者認可其價值。

    劉尚又掂了掂手裡的人參,不動聲色地將其重新包上,揣進了自己懷裡,然後對崔仁道:“你的事情,我回頭會作安排,但入籍最近是辦不了的,這個就不用想了。好好做事,以後不管誰在這裡做主管,都會有你的一碗飯吃,懂我意思?”

    “明白明白,卑職明白!多謝大人照拂,卑職一定盡心竭力做事,不會讓大人失望!”崔仁並非愚鈍之徒,察言觀色的本事更是厲害,當下便知道自己的目的應該是達成了,趕緊謝過劉尚。一根從別人手裡搜刮來的人參能換得一家人的安穩生活環境,這對崔仁來說的確是一筆相當划算的買賣了。

    不過類似劉尚表態的這番話,崔仁回頭還得跟那位獻出人參的老兄也說一次,以安撫對方的情緒,表明自己收完好處之後還是辦了事,並沒有白拿這人參。至於個把朝鮮勞工的去留,只要他自己能保住職位,自然就能給下面的人提供庇護了。

    崔仁也留意到劉尚話裡隱約點出有可能會調職離開的意思,但當下卻不敢直接打聽,以免犯了劉尚的忌諱。當著現任上司打聽繼任者的消息,這種蠢事他可干不出來。但他還是暗暗留了心思,琢磨著等下一任的上司來了之後,要如何盡快在其面前博得一個好印象。

    八月十七日,一支來自大明浙江的船隊抵達了大同江基地。這支船隊中除了海漢軍方運輸彈藥物資的數艘運輸船之外,還有十餘艘浙江當地商船同行。而這些商船來到朝鮮的目的,自然因為得到戰事終結的消息,想趁著這個時候來朝鮮低買高賣,藉機發一筆戰爭財。

    僅憑這些大明商人的實力,還不足以讓朝鮮與其交易,所以他們才會跟著海漢軍方一起過來,便是要借助海漢在朝鮮的影響力,達成他們的貿易目的。當然了,在這麼做之前,他們就已經向海漢當局繳納了數目不等的費用,以僱請海漢軍護航的名義,獲得了來朝鮮撈一筆的資格。不過為了避免出現麻煩,他們的活動地點仍被軍方限定在大同江基地內,未經許可不得隨意前往朝鮮國內其他地方。

    而海漢商人就不需要這麼折騰了,早在數月前聯軍艦隊抵達朝鮮的時候,一部分海漢商戶和商業機構便已經派了船和人手跟著過來,動作快的甚至已經在漢城租了鋪子把業務做起來了。在這批大明商船來到朝鮮之前,海漢商船就已經在朝鮮與浙江定海港之間來回運了好幾批貨物了。

    這種待遇當然是羨慕不來的,大明海商所能做的,也就是在戰後盡快趕到朝鮮,爭取能分到一杯羹。

    而在這支船隊中也有一名從海漢國內趕來赴任的官員,此人個頭中等,膚黑體壯,看相貌還頗為年輕,身著海漢官員才能穿的“四個兜”上衣,在一群商人和水手中間顯得分外突出。

    劉尚原本正好在附近巡視港口工地,聽說有掛著海漢雙色旗的船隊抵達碼頭,心知多半便是從舟山來的,當即便放下手頭的事情先趕去接船。他知道來接任自己位子的那位老兄多半便在船上,雖說上司並沒有安排他出面迎接,但對方既然是從三亞出來的官員,自己主動一些總是沒壞處的。

    劉尚眼尖,遠遠便從人叢中發現了自己要找的人,他倒不是看到這身衣裝認人,而是來的這位老兄他也的確認得,雖然已經許久未見,但劉尚還是立刻從自己腦海中搜索到了與其相關的一些信息,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

    “符處長,好久不見!想不到還能在異國他鄉見到故人!”劉尚很是熱情地主動伸出手去,與對方按海漢官方禮儀握手執意。

    來者正是海漢警察司特別行動處處長符力,不過他在離開三亞前已經卸任了原本的職務,畢竟這次遠調朝鮮任職就無法再兼顧以前的工作了。而將他派到海外是警察司大當家任亮的意思,原因便是幾個月前海漢國慶的時候,由特別行動處負責的安保工作出現了比較嚴重的漏洞,雖說當時並未對相關官員進行處罰,但事後任亮也找符力談了話,讓他先到海外任職過渡一下。

    這種調動固然是有一定的處罰性質,但任亮這麼安排其實對符力也有好處,有了在海外任職的經驗之後,今後即便不再繼續留在警察司中當差,也會有其他比較好的出路可選。而且真正能夠鍛鍊其獨當一面能力的地方,肯定不會是三亞,倒是海外殖民地比較合適。

    當時任亮給了符力幾個選擇,一是南下去海漢剛剛佔領不久的呂宋島馬尼拉城,二是去安南的黑土港或者金蘭港,最後一個選擇是去朝鮮。這幾個選擇中朝鮮無疑是離海南島最遠的一處,也是三個方向中前景最不明朗的一處。馬尼拉和安南的兩處港口都是被明確劃入海漢版圖的存在,而朝鮮這邊只有一處規劃中的軍事基地,尚無殖民方面的措施出台,去當地任職還存在著很多不確定性。

    但符力在大致瞭解了朝鮮局勢之後,最後還是主動選擇了這個充滿不確定的地方。他認為朝鮮在戰後一定會存在諸多變數,諸如軍事、外交、貿易、移民等等領域,必然會因為這場戰爭和海漢的軍事介入而發生巨大變化,自己去當地任職應該會得到比較大的發揮空間。

    符力的這種勇氣也得到了任亮的認可,不過他還是很在意自己這個弟子的安危,讓他先到浙江舟山報到,待朝鮮境內的戰事結束之後,再去往當地履職。

    符力倒也認得劉尚,但他沒想到抵達朝鮮之後對方會來碼頭迎接自己。在從舟山出發之前,他就已經得到朝鮮傳回的消息,將要接手的職位是由劉尚目前在暫時負責的基地民政事務主任,看樣子對方對於這個職位的交接並不介懷,反倒是顯得很輕鬆愉快。

    “劉主任好久不見,可別叫我處長了,如今我就是一個閒人,這麼叫不太合適。”符力伸出手與劉尚握了握,順便客氣了兩句。其實他與劉尚倒也說不上有多熟悉,只是當初劉尚還在三亞任職的時候,大家經常在勝利堡裡碰面,抬頭不見低頭見,也算是同朝當官的同僚了。

    劉尚自然不會將符力的客氣話完全當真,他知道符力與勝利堡裡許多手握實權的大首長都有著非常好的私交關係,這次外調朝鮮任職,應該並非貶職發配,而是另有原因。就算是卸任了原本的職位,那馬上也是要接過自己的職位,終歸不會變成平頭百姓。

    “對對對,是在下糊塗了,如今該稱一聲符主任才對!”既然說到職位問題,劉尚便順勢將話頭帶到了兩人的工作關係上:“那符主任是準備先休息幾天,還是盡快開始工作交接?”

    符力沒有回答他的提問,而是先反問道:“劉主任這是要急著卸任?”

    劉尚嘿嘿乾笑兩聲道:“那倒是不急……符主任一路辛苦,不如今天先安頓下來,待晚間在下做個東,替符主任接風洗塵。”

    劉尚主動釋出善意,符力倒也不好拒人千里,當即便先謝過了劉尚的好意。跟著劉尚的崔仁頗有眼色,已經去帶了一輛馬車過來,主動將符力的行李裡安排裝上了車。

    接下來劉尚親自帶著符力去了基地指揮部,與錢天敦和剛剛回到這裡不久的王湯姆見了面算是報到,然後再帶著符力去了基地內專門給官員安排的住處。

    大同江基地從開工建設到現在也不過才三個多月,而大部分的勞動力都被安排在了碼頭和防線兩處工地,基地內的建築就顯得比較簡陋了,大部分駐軍和民眾到現在都還住在帳篷裡。文武官員們的待遇稍好一點,都住進了相對環境好一些的活動板房。

    “前面那處院子,便是錢首長的住處。”劉尚說完便招呼馬車停下,自己率先跳下車來,轉頭對車上的符力說道:“給你安排的住處,是離錢首長最近的地方,也方便工作。板房三天前剛完工,裡邊的家具、寢具都是新的,若是有不合用的地方,符主任差人來跟我說一聲便是。”

    對於這樣周到的安排,符力自然不會表現出什麼不滿,當下先謝過了劉尚。他甚至都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老上司任亮給這邊打了招呼,才會讓這劉尚如此上心地照顧自己。

    符力一直在三亞做官,上面有一幫大佬罩著,萬事只有別人求到他頭上,極少會有他要別人幫忙的時候,自然不太能夠理解劉尚這種處處謹慎圓滑的處世心態。

    劉尚想的是自己常年在海外,難以與三亞保持密切的聯繫,更不用說維持人脈關係力量,此番藉著工作交接的機會交好符力這個背景頗硬的年輕官員,或許今後就會用得上這份交情的地方。至於說符力領不領情,以後還打不打交道,那也不會讓劉尚吃虧,反正他提供給符力的這些服務和資源都是張嘴一句話的事,並不需要他親自操辦。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尚相信自己的這番安排,起碼應該不至於引起對方的反感。

    當晚劉尚果然牽頭做東,在基地內設下酒席為符力洗塵。劉尚操辦這事也頗花了一番心思,一共就兩桌人,一桌是基地內與劉尚走得比較近的文武官員,另一桌則是劉尚的下屬,也就是民政部門的幹事們,崔仁也在其中。

    這種安排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藉著這個場合給符力引見他今後在這裡工作需要接觸到的人,省去他慢慢一個個去結識的工夫。大家先坐下來喝一場,在友好的氣氛下結交一番,接下來處理工作上的事應該也能融洽一些。

    符力聽劉尚介紹完在座這些人之後,倒是真生出了幾分感激之心。到港口迎接、安排住處,這些舉動倒也罷了,就算劉尚不去做,也會有人負責安排,只是未必有這麼周全罷了。但這種介紹人脈,當場鋪路的舉動,那的確不是誰都能有這樣的心思來作安排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6 10:22
第1843章 新崗位

    符力對於自己被調到海外工作的原因心知肚明,畢竟當時在重要活動的安保工作中出現了那麼大的漏洞,自己作為主管官員肯定得承擔相應的責任。還好及時採取了補救措施,沒鬧出什麼大亂子,否則丟官去職都是輕的。

    調來朝鮮任職,符力或多或少是帶著一點將功補過的心理,也早就想好了要行事低調一些,免得別人過問他從三亞調職海外的原因。不過與劉尚見面之後,對方對他的調動原因隻字不提,這就讓符力感覺比較舒服了,心想當初這劉尚被宣傳部門的官員從市井中發掘出來,然後短短數月之後就被提拔進了青年團,後來又外派北方任職,果然在為人處世方面有些門道。

    符力本來是黎人出身,性子直也沒太多心眼,現在這點不多的城府都是近幾年做官之後慢慢才養出來的,劉尚的舉動讓他產生好感之後,便也不再對其保持矜持的態度了,當下推杯換盞,其樂融融,還真有幾分知交好友異鄉重逢的感覺。

    雖然礙於環境條件,接風宴的酒菜不算豐盛,甚至可以說有些簡單,遠遠不如符力所熟悉的那些三亞市區的酒樓飯館,但席間熱絡的氣氛卻是成功消除了他剛剛來到陌生環境下的不安感。即便對於大同江基地的詳細狀況還不甚瞭解,符力已經覺得自己早先選擇來朝鮮任職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當晚賓主盡興,一夜無事。第二天符力醒來之後,發現已經有人在屋外等候自己說是要匯報工作。這人他昨晚在席間也見過,是一名叫做崔仁的朝鮮管事,專門負責管理朝鮮民工所住的營區。符力之所以對此人印象深刻,除了崔仁主動敬了自己幾次酒之外,還因為劉尚特地向他提過此人可用。

    何為可用之人?按照符力的理解,一是得忠誠聽話,二是要有一定的才幹。這崔仁是朝鮮人,要說忠誠自然還為時過早,不過察言觀色的本事肯定不差,自己才剛來這裡,連工作交接都還沒正式開始,這崔仁就知道來守著拍馬屁了。至於才幹嘛,他倒是相信劉尚不會給自己推薦一個酒囊飯袋式的手下,那樣的話只會顯得劉尚自己眼瞎不識貨。

    符力來朝鮮任職本身就帶有一定的懲罰意味,因此他是隻身前來,並未帶親信下屬,所以到了這邊之後除了完成工作交接之外,另一件很迫切的工作便是要構建自己的班子。即便劉尚願意很配合地向他移交基地內現有的民政管理機構和人員,但要在這裡長期工作,終究還是得有一些靠得住的“自己人”才行。如今一來便有人主動投靠,這倒是可以省去他不少工夫。

    至於所謂的工作匯報,符力並沒有真當一回事。如今他還未與劉尚完成工作交接,崔仁這個時候跑來匯報工作實在有些不合規矩,更多的還是想找個理由來向他表明一下態度罷了。符力也不是官場新人,自然很輕易就能看明白崔仁的目的。

    “崔管事,既然你這麼有空,那今天能不能多抽點時間,帶我在基地內轉一轉,介紹一下本地的情況可好?”既然對方主動找上門來,符力便想借這個機會,多瞭解一些大同江基地的信息。

    關於大同江基地的狀況,符力在抵達這裡之前只知道極少的信息,比如這裡是由軍方向朝鮮要求的一塊地皮,海漢會把這裡作為與清軍決戰的主戰場之一,並且在戰後駐軍,作為永久軍事基地存在。

    按照海漢的說法,這處軍事基地是與朝鮮結成同盟,提供軍援的一部分內容,設立這處軍事基地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協助朝鮮抵禦外敵,建立起針對清國的地區防禦網。不過符力很清楚海漢在海外的擴張方式,心知這塊地目前雖然是以軍事基地的名義存在,但過幾年之後,這裡必然也會如同海漢的其他駐外軍事基地一樣,變成一處由海漢統治的殖民地。

    目前這個地方還是由軍方進行管理,不過既然已經設立了民政管理機構,那麼民政事務遲早會從軍方手裡全部移交給專業官員。而他來到這裡的原因,便是要從劉尚手中接管民政相關的工作,自己對這裡瞭解得越多,就越是有利於今後工作的開展。

    崔仁在昨晚的酒席之前便已經得到了劉尚的指點,知道這位新來的年輕官員便是自己今後一段時期的頂頭上司,所以才會十分積極地想要有所表現。既然現在符力主動開口提出要求,那他自然不會推辭,連忙滿口答應下來。

    “請大人稍等,卑職這便去調一輛馬車來!”

    這大同江基地面積頗大,如果要靠步行來完成考察,那半天時間都未必夠用,崔仁馬屁拍到底,立刻便去調了一輛馬車過來。而符力在三亞的時候就見慣各種類似這樣的示好手段,當下也不作推辭。

    符力的住處位於大同江基地的東側,旁邊是一處面積數十畝的小湖泊,也算是這基地內為數不多環境比較清幽的地方了。基地內包括錢天敦等人在內的文武官員幾乎都住在這附近,離南邊的江岸碼頭和北邊的防線幾乎距離相當,還專門修建了兩條道路通向這兩處要地。

    “大人,從這裡往南是港區,往北是防線陣地,往西是軍營和百姓住的營區,您想想去看哪一片?”崔仁請示道。

    “先去看看防線陣地吧!”符力在舟山的時候便聽說海漢軍背靠大同江擊敗了數萬清軍的攻勢,雖說打勝仗對海漢軍已經算是常態,但符力終究是第一次來到海外,也還是會對這種大規模作戰的戰場感到好奇,自然是要去看上一看。至於進入陣地,這對他來說倒不存在問題,軍方肯定不會為難從三亞來的官員,何況劉尚昨晚在席間便已經給幾名到場的軍官打過招呼,讓他們儘量給新來的符主任行些方便。

    他們所乘坐的馬車在接近陣地的時候還是被外圍值守的哨兵攔了下來,按照基地內的規定,非軍方人員進出陣地都要有書面許可,或是由軍方統一安排。崔仁主動上前稟明身份之後,很快便來了一名軍官,驗證崔仁和符力的身份。

    雖然這名軍官並不認識符力,但驗證身份的過程並沒有耽擱太久,他們便得到了放行,軍官還專門派了兩名士兵陪同,以免他們在陣地中迷路——前面由於塹壕縱橫,馬車已經無法繼續通行了。當然了,除了充當導遊之外,也未嘗沒有借此監視的意思,畢竟符力進入陣地的時候,身邊還帶著一個朝鮮人。

    其實說起來崔仁也不是第一次進入到這片軍事禁區了,早在北線陣地還在修建期間,他便以監工的身份帶隊進過這裡,而且還待了不少時日。這次與符力來到這裡,他還是能很快分辨出哪條塹壕哪個堡壘是出自於自己帶的施工隊伍。

    因為此時清軍已經被趕離朝鮮國境,大同江基地目前並不存在外地威脅,所以陣地上也沒有再駐守部隊,只在幾處地勢較高的地方設立了警戒哨。當然了,普通平民依然無法隨意進出這片軍事禁區,不過能通過關卡進入這裡的人員,基本就可以在陣地上的大部分區域內不受限制地隨意走動了。

    對於第一次來到這種敵前陣地的符力來說,眼前的場景頗具視覺衝擊力,整條防線長達數里,縱深從幾十米到幾百米不等,期間濠溝、鐵網、拒馬、胸牆、小型棱堡、炮台、戰鬥塹壕交雜,難以想像這麼大的工程竟然是在短短兩三個月間完成的。

    “如果沒有這道防線……貴國的處境想必會更加被動!”饒是符力很清楚本國的工程營建能力,也不得不為這道防線的存在而感嘆。

    崔仁連忙應道:“大人說得是,當時清軍南下之勢無可抵擋,全靠了海漢在大同江畔築起這道防線,將清軍趕回了北方。若非如此,大同江以南的國土恐怕也早就淪陷了!我朝鮮國三千里江山能得以保全,都有賴於海漢軍的英勇作戰!”

    這話讓符力聽得非常舒服,海漢在海外充當救世主的角色,自己作為國民自然很樂於聽到來自外國人的吹捧。哪怕海漢援朝出兵有著更深層和長遠的戰略目的,但也的確從客觀上保護了朝鮮的國祚得以延續下去。而類似崔仁這樣的平民,在得到海漢的庇護之後,更是不用擔心會成為清軍的戰利品,被擄回國去分發給作戰有功的士兵當奴隸。崔仁的話裡雖然大部分是在拍馬屁,但也的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客觀事實。

    不過崔仁終究只是個監工,要論軍事理論知識恐怕還沒符力多,自然沒法在這裡為他講解這道防線在設計和運用上的妙處。符力心裡暗暗下了決定,等空閒下來了,一定要約請一位參加了當日作戰的軍官,為自己實地講解戰鬥過程。

    符力花了近兩小時時間在參觀防線陣地上才離開,然後由崔仁帶路,前往本地民眾居住的營區。符力知道這才是自己今後工作的對象,當下打起精神,在路上便開始仔細詢問起相關信息。

    符力開口一問,崔仁立刻便知道自己這位新上司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外行人,所提的問題都非常具有針對性,當下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回應他的問題,唯恐說得不夠清楚被新上司看輕自己。

    目前基地內的營區主要分為三大部分,軍營、漢人營區、朝鮮人營區。早期在漢人難民與朝鮮民夫之間爆發過幾次衝突之後,指揮部便將營區作了調整,將軍營安排在中間,隔開了漢人與朝鮮人的營區,這樣能夠將兩國民眾隔開降低衝突幾率,又能及時出動以處理各種突發事件。

    基地內朝鮮人最多的時候有超過六千人,到目前仍有大約三千人上下,分為南北兩個相鄰的營區,而兩個大營區中又各自分為三個五百人規模的小營區,以便於進行管理。

    崔仁一開始是在營區內當文書,後來被提拔為小營區的管事,再後來其能力得到了劉尚的欣賞,便進一步將他提拔為南營區的總管。要再想往上升,對崔仁來說基本是不可能了,因為基地內負責管理朝鮮人的一把手是朝鮮官方派來的官員,再往上甚至還有金尚憲這種大人物坐鎮,崔仁這種毫無背景的小人物基本就已經觸到天花板了。

    崔仁看得很明白,自己在這個地方已經很難再獲得陞遷機會,除非是脫離朝鮮加入海漢國籍——駐紮本地的海漢籍民政官員數量極其有限,空缺的職位要遠比朝鮮營區多得多。而想要做到這一點,最快捷有效的辦法就是搞好與海漢官員,特別是自己頂頭上司的關係,因為根據他所瞭解到的移民政策,今後主管這項事務的官員應該便是自己的新上司了。

    如果只是會拍馬屁,那肯定還遠遠不夠贏得新上司的賞識,劉尚早就向他點明了海漢基本的用人原則,一是忠誠,二是才幹,私人關係再好,最終也還是得考量這兩個標準。他現在就得把握好機會,儘可能在新上司面前展示出自己的才幹。

    而符力向崔仁提出一些專業問題,在收集信息之餘,也未嘗沒有考驗崔仁的意圖。如果這傢伙只會溜鬚拍馬,那今後頂多留著他當個跑腿,但如果真如劉尚所說的那樣是可用之人,符力也不憚將這個朝鮮人吸納到自己麾下。至於什麼移民、國籍這些問題,他的處理權限可要比劉尚大多了,必要的時候可以特事特辦。

    符力現在想要瞭解的是目前基地內朝鮮民眾的人口構成,勞動任務安排,生活物資分配,朝鮮官方對於這些民眾去留問題的態度等等。他現在還沒有與朝鮮官員會面,所以打算先從崔仁這裡瞭解一下這些朝鮮勞工的真實想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6 10:23
第1844章 工作交接

    從來到這裡之後,崔仁基本上每天都在跟基地裡的朝鮮勞工打交道,幾個月下來接觸過的朝鮮勞工少說也有兩三千人了,對於符力感興趣的問題自然是有極為充分的瞭解。

    大同江基地內的朝鮮勞工在前幾個月裡所承擔的勞動任務可以說是相當繁重,為了趕在清軍到來之前完成防線建設,絕大部分朝鮮勞工都必須按照三班制的輪換安排,在工地上晝夜不停地施工。這兩三個月下來,累病累死的朝鮮勞工可真是為數不少,崔仁如果不是運氣好一來就被安排到相對輕鬆的職位上,他這身子骨恐怕也早就在工地上累垮了。

    但如果辯證地看待這個問題,這些朝鮮民眾如果沒有被招募來大同江基地當勞工,那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極有可能會陷入戰亂之中,或悄無聲息地死於清軍屠戮,或被清軍擄走從此淪為奴隸,下場絕對要比在海漢的軍事基地裡當勞工淒慘得多。在這裡雖然要完成繁重的體力勞動任務,但至少無需擔心人身安全和基本的生存條件,所以即便是在戰爭結束之後,也依然有很多朝鮮勞工像崔仁一樣並不打算主動離開這裡。

    實際上因為戰後沒有了緊迫的工期,朝鮮勞工所需承受的勞動強度已經有了明顯的下降,而一部分朝鮮勞工離開基地返回原籍之後,隨之而來的變化便是勞工們的基本待遇有所提升,不再像前幾個月那樣住得十分擁擠,食物分配量也有所增加。

    而對朝鮮勞工最有誘惑力的莫過於今後的移民前景,他們在這裡勞動期間已經聽說過太多關於海漢國內安定繁榮的宣傳,早就對傳說中的南海人間天堂心生嚮往,如果繼續待在大同江基地,今後或許就會有入籍海漢的機會,到時候就能分房分地並享受由國家提供的諸多福利,這對於那些已經無家可歸的朝鮮民眾來說,無疑是一條極好的出路。

    崔仁自己就是抱有這種心態的人之一,不過他想的可不是入籍海漢之後去當農民種地,而是要順著現在的路走,爭取今後入籍了也還能繼續做官。他曾聽劉尚說過,海漢文武官員都有不少是來自於外國移民,比如劉尚自己就曾是大明國民,而那位個頭不高卻名聲頗大的高橋將軍,據說還是東瀛人出身。

    既然來自其他國家的移民都能在入籍海漢之後當官,崔仁當然會認為自己應當也能實現這樣的目標,至少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就會有機會——這可是劉尚告訴他的。

    以前劉尚每隔五日就會召集各營區的管事一起開會,到場的不僅有朝鮮營區的管事,還會有漢人難民營的管事。這些管事也同樣是從難民中提拔起來,但因為其身份是被海漢認定為暫無國籍的漢人難民,便已經獲得了入籍的許可,同時也就成為了官府編制內的人員。這讓崔仁很是眼熱,他知道自己做得並不比這些人差,唯一的障礙大概便是國籍問題了。

    越快獲得海漢國籍,就越能早日進入到海漢官府中,得到一個正式的職位,崔仁抱定了這樣的心思,在回答符力問題的時候也頗為用心,事無鉅細,凡自己所知都盡力向符力說明。

    符力在三亞的時候因為工作原因也接觸過相當多的外國移民,對於崔仁所表現出來的這種態度,他其實看得很明白,也完全能夠理解崔仁的目的所在。不過僅僅是在於上司相處時表現出積極的態度,在符力看來仍是不夠的,他還是需要看到崔仁在工作方面的表現,才能對崔仁的工作能力有一個更為客觀全面的評判。

    抵達崔仁管轄的南營區之後,崔仁便準備立刻去召集了手下的幾名管事過來報到,但符力開口阻止了他:“不必興師動眾那麼麻煩了,隨便看看就好……我和劉主任還沒開始交接工作,有些事情不能太急。”

    崔仁一聽便明白自己的馬屁險些拍到馬腿上了,自己的現任上司還尚未與下任上司完成工作的交接,而現在便急著要將自己的人馬公開拉入新上司的陣營,未免吃相就有些難看了。劉尚雖然收了自己好處,未必會在意這種踰矩的行為,但新上司初來乍到,肯定是要對此有所避諱的。

    “是卑職考慮不周,還好大人提醒及時!”崔仁趕緊自我檢討,這種低級失誤可不能犯第二次。

    被告誡了一次之後,崔仁便收起了先前那種不加掩飾的熱切,不敢再大張旗鼓地聲張符力的身份,先帶著他去參觀營區內的狀況。

    朝鮮勞工居住的營區,基本上沒有什麼磚石結構的建築存在,絕大部分人住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帳篷。就連崔仁一家無口,也只是憑藉他的職位分到了一頂比較大的軍用帳篷而已。

    這當然還是因為海漢軍方將勞動力都投放到了更緊要的工地上,顧不上給勞工修建居住條件更好的營房。戰前是防線陣地,戰後是港口和軍營,優先權永遠都在別處。照崔仁的看法,至少得等到那些漢人難民都住進營房了,最後才會輪到朝鮮勞工。畢竟在這地方唯一被視作“外人”的,也就只有他們這些朝鮮人了——這或許也是崔仁急於改換身份的隱性原因之一。

    如今遣散了一部分朝鮮勞工之後,居住條件已經比前幾個月有了很大的提升,至少不會再像以前住得那麼擁擠了。不過這營區裡的帳篷之間晾曬的衣衫實在太多,而且大多破破爛爛,看起來的確有點垃圾場的感覺。

    符力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當初三亞還有設有難民營的時候,那狀況跟這裡也差不多,後來難民營慢慢改建成居住條件更好,設施更為完備的移民營,營區內的環境才隨之得到了改善。

    符力讓崔仁帶著他去看了營區內的蓄水池、食堂、茅廁等等公共設施,又詳細過問了消防、衛生、飲食、醫療等方面的措施和實施狀況。這些方面其實海漢民政部門都有相應的標準,不過在具體環境下能夠做到幾分,很大程度上就得看主管官員是否上心了。

    好在劉尚對這些業務也相當熟悉,而且對於實施標準的要求也非常高,所以崔仁所負責的營區在符力所關注的這些方面都沒有太大的問題,他也基本能做到對答如流。符力這才總算有些相信了劉尚的推薦,這個朝鮮管事看樣子的確有些能力。

    符力在朝鮮營區所待的時間不算太長,甚至還不如先前在防線陣地上待的時間久,不過有崔仁一直在旁邊說明和應答,他對朝鮮營區的瞭解程度已經足夠了。而相鄰的軍營和漢人營區,那就不是崔仁能帶著他去看的地方了,只能改天再說。

    接下來兩人便乘馬車去了大同江畔,這裡的軍港碼頭工程依然還在興建之中。目前聯合艦隊的作戰船隻有大約一半仍在鴨綠江流域活動,停靠在大同江基地的戰船密密麻麻地擠在有限的幾個泊位當中,看起來雖然有些混亂,但那如樹林一般的高大船桅也頗具視覺衝擊力。

    不過這裡的工地是由軍方監管,閒雜人等不許隨便進入,符力雖然可以亮明身份通過關卡,但他來時下船後其實就已經在這邊的碼頭上走過一遍了,倒也不用再趕著看第二遍。

    看看日頭已經差不多到了中午,符力也覺得腹中空空該去吃個午飯了,正想讓崔仁帶路去附近的集體食堂解決問題,便有人主動找過來了。原來是劉尚聽說他們上午在朝鮮營區轉了一圈就奔港口來了,便讓人來找符力,邀他一起共進午餐。

    當然了,這一頓工作餐就不可能再像昨天接風宴那麼大的排場了,以他們所能享受到的伙食標準,也就只是兩葷兩素一個湯而已,而且因為是午間,不會有酒水供應。不過兩人都不是第一天出來做事,對於這些規定心知肚明,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聽說符主任今天去看了不少地方,怎麼樣,覺得有什麼收穫?”劉尚主動提起話頭問道。

    符力笑著應道:“今天去朝鮮營區看了看,最大的感受就是劉主任管理有方,營區內秩序井然,我是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對了,崔仁也不錯,的確如你所說,對他自己負責的工作非常熟悉。”

    劉尚點點頭道:“原來朝鮮官方派了幾個人過來,什麼都不懂就只會指手劃腳,營區裡的各項工作都是亂七八糟。後來我跟首長反映之後,首長便讓朝鮮人把那幾個門外漢給撤了,只留了一個官員負責跟我對接溝通,不再插手具體的事務。下面的管事全都換成了從營區裡提拔起來的朝鮮人,直接由我指揮安排,運轉效率就很快提升起來了。”

    符力道:“那說到底還是朝鮮官員外行,不會管理啊!”

    “他們對這種營地的管理缺乏經驗,哪像我國,連一個帳篷住多少人,帳篷外的排水溝怎麼挖,如何安排起居都全部有現成的細緻規劃。”劉尚頓了頓,接著又道:“從營地裡提拔一些能幹的人進行培訓,然後邊學邊干,也要勝過他們派來那些酒囊飯袋。”

    劉尚的話語裡毫不掩飾地對朝鮮官員的不屑,但這對朝鮮來說其實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他們的地方官員頂多也就組織過躲避戰亂和賑濟這類活動,要如何安頓好數千背井離鄉的民眾,將他們組織起來進行高強度勞動的同時,還要保證營區的安定秩序和正常運轉,如果沒有經過系統的培訓,的確很難把這些工作完成好。

    而他們從朝鮮勞工中提拔的如崔仁這樣的管理人員,腦子裡沒有固定的管理思維定式,從上任一開始就完全按照海漢官員的吩咐去做,讓營區的運轉方式完全按照海漢的模式來進行,這工作效率自然也就要比之前的散亂狀態好多了。

    朝鮮官員對於這種貶低可能未必服氣,但戰時必須要依賴於海漢軍在此地的作戰表現,所以很多事情也只能選擇妥協。這數千朝鮮民眾雖然名義上是被官府派來協助海漢修築基地,但實際上就是直接受海漢的指揮安排。

    劉尚與符力過去在海漢的官僚體系中分屬不同的部門,現在雖然是現任和繼任者的關係,但實際上在這個職位並不存在競爭關係,劉尚交接完這裡的工作之後便會回到遼東的原本崗位上,所以他與符力之間也不存在什麼利益衝突。關於工作乃至屬下人員的交接,兩人都可以用比較平和的心態去對待,所以當下相處起來也會較為輕鬆,還能坦誠地交換一下自己對於這項工作的看法。

    兩人趁著午飯時間開誠布公地進行了一番談話,然後便去了劉尚的辦公地點,開始交接民政部門的各種書面材料。這項工作頗為費時,除了這數千民眾的登記資料之外,還有大量的民用物資相關資料也要進行交接,僅是登記這些資料的簿子,疊起來甚至跟符力的身高差不多了。

    “這四千多漢人難民,今後肯定都是要入籍的,所以他們的登記資料相對要更詳細一些。有一些情況比較特殊的人員,比如商人、文人、前地方官員、退役軍人等等,都另行作了整理,今後可視需要單獨進行處理。”劉尚一邊將堆成小山的登記簿遞到符力手裡,一邊向他介紹相關的情況:“這一本是已經表明了參軍入伍意願的人員,不過暫時還沒有時間來做政審,回頭你跟軍方商量著安排吧。”

    饒是符力記性不錯,但一下子要消化如此之多的資料也還是有些頭疼,但他也由此看出劉尚在這裡的幾個月的確沒有閒著,這些分門別類整理出來的資料檔案,在之後的移民工作中都會派上很大的用場。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6 10:26
第1845章 各方利益

    在民政特別是移民管理的專業領域當中,符力的資歷自然不如劉尚這個從業人員,他更擅長的是治安方面的事務,所以在交接中的很多內容還得一邊聽劉尚說明,一邊提出問題。直到天黑時分,兩人也還未完成資料檔案的移交工作。

    劉尚早就說得口乾舌燥,咕咚咕咚又喝了半壺茶水之後,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便建議先到此為止,明天再接著交接工作。符力也覺得自己需要時間來消化信息,當即便提議由自己做東請劉尚吃晚飯,也算是對昨天劉尚設宴給自己接風的回請。

    劉尚笑道:“符主任要請客當然好,不過不用急在眼下,這頓飯有人請。”

    符力心道這裡的文官裡就你我二人平級,難不成是軍方將領要請客?但掂量自己好像也沒這麼大的面子,能讓軍方的人主動貼上來。

    “別琢磨了,是朝鮮人,他們派駐到基地的官員等著要跟你會面。”劉尚接下來的話讓符力吃了一驚:“接下來這幾天估計都會有人排著隊請你吃飯,還好我動作快搶在前面了。”

    除了主管朝鮮勞工的官員之外,安南、葡萄牙、福建水師這幾方的負責人也聽說了本地民政主官要換人的消息,而且是從三亞調來的官員,這自然要設法先結識一番。待這一輪會晤結束之後,類似崔仁這樣的下屬也會找機會輪流宴請符力,以求在新領導面前先搏一個好印象。

    等這些人全部打過一遍交道之後,符力也應該對本地的情況掌握得差不多了。屆時方方面面的關係都已經基本建立起來,要開展工作也會更容易得到上上下下的配合。

    這種迎來送往的動作倒也不是海漢官場所特有,事實上不管是大明還是朝鮮,東方還是西方,官場中的人際交往都是伴隨著利益關係,海漢自然也不例外。符力作為本地新任的民政主官,今後極有可能還會負責兼管本地的商貿事務,對各方的利益都具有一定的影響力,相關人員自然是要主動搞好關係,以確保自身的利益。

    符力也不是官場新人,略一思忖之後,便懂得了劉尚的意思。當下這朝鮮官員要請自己吃飯的意圖既然是通過劉尚來傳達的,那自然少不了他從中牽線搭橋之功,符力便再次謝過了劉尚的照顧。

    來朝鮮之前,符力其實也曾擔心過自己是否能夠迅速適應這邊的環境和新的工作崗位,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特別是自己的前任劉尚,將工作交接安排得井井有條,並且一直在幫自己迅速融入這裡的環境,這可絕非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能夠獨力完成的事情。

    所以對於劉尚所主動釋放出來的善意,符力表面上雖然很客氣,但心裡還是存有感激之心,也有了結交之意。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符力也很樂意多認識幾個像這樣貼心的朋友。當然出於謹慎,他還是很克制地與劉尚保持著比較官方的關係,沒有表現出要主動發展私交的意圖。

    因為符力的特殊職位和他與海漢高層之間的私人交情而想法設法與他套近乎的人,在以前還真是不少,而任亮也沒少指點自己這個徒弟,讓他在處理人際關係的時候要保持謹慎,切不可拉幫結派,以免日後被人利用。

    這種事情並非沒有先例,很多早年從本地民眾當中提拔起來的官員,後來都是吃不住各路人物送上門的好處,慢慢就被腐蝕掉了。這些官員若只是利用手裡權力撈錢倒也罷了,上頭對這種事一般都會睜隻眼閉隻眼,不要撈過界吃香太能看就沒事,但有些人把握不住分寸,受旁人鼓動干涉政務,甚至是出賣國家安全,那就只能被查辦了。

    符力以前在警察司任職的時候,也曾經手處理過不少這樣的案件,自然對此有著遠勝常人的戒備心。哪怕劉尚是被於小寶提拔起來的歸化幹部,又經過了安全部的政審,符力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行事原則。

    劉尚對符力的這種比較公事公辦的態度倒是沒有什麼想法,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擺在了一個相對比較低的位置來對待符力。畢竟在海漢的官場體系中,類似於小寶、符力、張千智等十年前就被首長們收作手下的年輕官員,資歷和前途都非常人可比,無形中地位就要比同級的普通歸化官員更高一些。

    而劉尚這種半路入夥的官員雖然上位的速度很快,但資歷終究是差了一大截,所以即便他跟符力是同一職位的先後兩任官員,劉尚也還是主動放低自己身份去與符力打交道。劉尚想要的並非是眼前的好處,而是為今後的發展營建人脈,所以不求當下的回報,這種看起來沒有什麼功利心的做法自然也就讓符力多了幾分好感。

    晚間的酒席果然便是朝鮮官員做東,不過場面就不似昨天那麼大了,就只請了劉尚和符力兩名海漢官員出席,作陪的則是目前管理朝鮮勞工營南北兩個營地的兩名總管——其中之一便是與符力已經比較熟悉的崔仁。

    這個名叫朴北秀的朝鮮官員本是金尚憲的親信,憑著這份關係才拿到了眼下的這個肥差。之所以說這是一份油水豐厚的肥差,是因為朝鮮調撥給這幾千勞工的吃穿用度,海漢撥給他們的生活物資,朴北秀在中間都是要吃上一口的。兩頭吃好處,這原本說不上有什麼油水的差事,也硬生生被他給操作成了肥差一件。

    關於這些狀況,劉尚自然是知道的,朴北秀的操作其實算不上有多高明,遠遠不及當初他在山東馬家莊難民營見識過的軍需官剋扣經費的手段,甚至可以用簡單粗暴來形容。但這朴北秀是朝鮮的官,劉尚當然也不便插手,只要基地內朝鮮民眾的情緒可控,海漢這邊也不會故意拿這種問題去找朴北秀的麻煩。

    當然了,朴北秀此人能夠得到金尚憲的賞識撈到這個職位,也並非毫無本事的貪官,欺上瞞下的功夫還是很熟練的。就連劉尚這邊,他也是三天兩頭地邀約吃飯喝酒,維繫著比較好的關係。劉尚是聰明人,反正吃飯喝酒可以,送金銀一律不收,免得日後說不清楚。

    劉尚卸任離職在即,朴北秀想要繼續安安穩穩地撈取好處,那自然是要盡快拉攏新來的海漢民政官了。所以他在聽說新任民政官到埠之後便立刻聯繫了劉尚,想請他居中介紹,在雙方正式的官方見面之前,先在私下認識一下,畢竟有些事情如果等到公對公的時候再來做溝通就未免有點遲了。

    劉尚對於朴北秀的這種要求倒是沒什麼意見,他也認為早些安排符力跟朝鮮人見個面是好事,這樣至少在符力可以早點有所準備,上任之後不會因為朴北秀的吃相難看而陷入被動。

    所以在帶符力赴宴的路上,劉尚就提前向他點明了朴北秀的立場和意圖,讓符力自己多個心眼。至於朝鮮勞工營的兩名主管,崔仁更偏向於投靠海漢,另一名主管申哲則是朴北秀的心腹。崔仁如果不是一早選擇了抱劉尚大腿,那他可能早就被朴北秀踢掉換成自己心腹了。

    符力雖然心中對朴北秀有了不好的看法,但表面功夫還是得做足,而且他的確沒有必要跟朴北秀去計較這些貪腐問題。正如劉尚所說的那樣,只要朝鮮勞工營秩序良好,沒有因為生活問題出亂子,能夠按照海漢的安排完成各項勞動任務,那就一切照舊便是。

    劉尚特地留了一本簿子給符力,上面全是這朴北秀貪污的記錄,而且崔仁也有極大可能會在關鍵時刻聽從安排站出來作為人證,真出事了也無需海漢這邊承擔責任。

    雖然今天這宴席賓主一共就只有五人,但單論豐盛程度,似乎還超過了昨天劉尚安排的兩桌酒席,甚至還有數壇“三亞特釀”放在桌邊。這玩意兒目前運到朝鮮的數量並不多,而且多為瓶裝,這種一小壇三斤裝的三亞特釀估計得賣到二十兩銀子上下,也足見這朴北秀出手頗為闊綽。

    當然了,這錢來得容易,自然也就花得瀟灑,朴北秀捨得下本錢來招待符力,自然是因為有利可圖。只要成功拉攏新來的民政官,這一桌酒席的花費要不了兩天時間就能收回來了。

    有劉尚提前打過招呼,符力也不會急於表明態度,先嗯嗯啊啊地應著,推說自己初來乍到還不太熟悉這邊的情況。

    或許是因為上司在場,崔仁也沒有再像上午那樣表現得非常積極。倒是那另外一名總管申哲頗為識趣,屁股都沒怎麼沾凳子,一直在給眾人斟酒端菜幾乎沒停過,十足的跟班作派。

    酒過三巡之後,朴北秀或許也覺得鋪墊得差不多了,當下便主動提起了正事:“符大人,我國與貴國的合作一向親密無間,合力建設這大同江基地更是體現了兩國間的良好關係,希望這種合作關係也能在符大人上任之後繼續保持下去。”

    符力笑了笑道:“這是當然。請朴大人放心,劉主任在任期間是什麼規矩,以後也照舊執行。如果有什麼分歧,我希望朴大人能夠及時與我方溝通。”

    朴北秀道:“說到溝通,在下倒是想起一件事,正好劉大人也在,那就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看看該如何辦理。”

    “戰爭結束後雖然陸續有朝鮮民眾離開這裡返鄉,但基地外仍有數千無家可歸的百姓聚集,希望能夠在這裡討到一份生計。在下很贊同貴國首長提出的以工代賑的法子,所以想與二位大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招攬一些人手,也算是幫助這些百姓渡過難關。”

    朴北秀這話讓符力聽得一驚,酒意頓時清醒了不少,他望向劉尚,見劉尚倒是氣定神閒,似乎對朝鮮人的這個建議早有預料。

    朴北秀的建議初一聽似乎是要救助基地外的朝鮮難民,但符力先前聽劉尚介紹過這位老兄的作風,下意識地便認為這事有貓膩。只是對方要如何從中獲取好處,他腦子一時間還沒轉過這個彎來。

    倒是劉尚主動開口幫符力弄懂了其中的奧妙:“朴大人的意思是,招一批朝鮮百姓進來,然後向朝廷申請更多的資助,我的理解可有錯誤?”

    朴北秀滿臉堆笑道:“劉大人果然老練,那就無需在下多費口舌了!”

    符力並非菜鳥,聽了兩人的對話立刻便明白了朴北秀的目的和手段。戰爭結束後有一部分朝鮮勞工選擇了離開這裡返鄉,朴北秀出於某些原因不敢吃空餉,因而這種人數減少勢必會影響到他的收益,所以他將算盤打到了基地外的難民身上,希望通過招新讓基地內的朝鮮人口保持在某個程度,這樣他的收益水平也能繼續保持下去。

    至於海漢如何安排這些難民,那大概並不是朴北秀所關心的事情了。他的算盤打得很清楚,基地內多一個朝鮮人他就能多貪一份錢,要是能多招幾千人,那他就算天天請符力吃飯也不是問題。

    這種事朝鮮朝廷也很難過問,因為到時候提出招募朝鮮難民的是海漢人,而朝廷又不太可能反對海漢的這種合理要求,頂多核實一下人數,然後老老實實地提供足夠的糧食給這些在為海漢做事的朝鮮百姓。到時候朴北秀便可以繼續現在的操作模式,從中截流下一部分揣進自己的口袋。

    當然了,在這個過程中海漢也會拿出一些物資提供給朝鮮勞工,以體現出所謂的以工代賑的精神,但實際上相比朝鮮官方的付出就極其有限了。供養這些朝鮮勞工的糧食,九成以上都是由朝鮮官方從南方組織運來,所以朴北秀雖然也要從海漢這邊剋扣好處,但其實並無太大影響,也吃準了劉尚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5-16 10:27
第1846章 交換條件

    劉尚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政績而非錢財,只要朝鮮勞工能夠好好幹活,他肯定不會去幹涉朴北秀的這些小動作。至於說多招募一些朝鮮人,反正相應的經費是由朝鮮官方出大頭,海漢的付出相比所能獲得的回報相當划算,所以也沒有什麼理由要反對朴北秀的這個提議了。不過劉尚離職在即,要落實朴北秀的提議,大概就只能著落在符力頭上,所以朴北秀才急著要在劉尚還未離任的時候與符力會面,力求在劉尚的牽線搭橋之下先把這事給敲定。

    符力對於這中間的秘辛沒有劉尚那麼瞭解,但既然劉尚沒有出聲反對,他自然也不會急於表態。按照有來有往的原則,既然朴北秀想從中獲利,那自然得要拿出一些有份量的好處才行。

    這種好處當然不會是指錢財了,對於劉尚和符力這個層級的官員來說,政治前途要遠比斂財重要,即便朴北秀想主動送錢給他們,那也必然會被他們拒之門外。而關於如何向對方開出條件,這件事劉尚已經提前跟符力做過溝通,特地將這件事留給符力來開口。

    “基地繼續招工的事可以安排,但朴大人能不能說服金大人,把移民的相關禁令取消,這樣大家都方便。”符力當下便開出了己方的條件。

    “移民禁令這件事,金大人的態度一向比較堅決……在下不敢打包票,只能盡力而為。”說到這事,朴北秀也有些頭疼了。

    這其實已經不是海漢第一次主動提及從朝鮮移民的問題了,之前朝鮮派出大批勞工到遼東協助海漢軍修築金州地峽防線,海漢這邊其實就打過從朝鮮獲得人口的主意了。對於海漢來說,朝鮮一直是東亞大陸漢人政權的藩屬國,文化和生活習慣上都相通,引入朝鮮移民所需的再教育成本小,移民也能比較快速地適應海漢治下的環境,無疑算是一個極好的移民來源。

    不過朝鮮雖然肯派人為海漢打工,但開放移民就是另一碼事了。海漢常年從大明大量吸納移民的做法並不是什麼秘密,大明管不過來就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但朝鮮卻不想主動放開這個口子——眼見著海漢不聲不響就吞了東江鎮幾萬軍民下肚,連飽嗝都不打一個,朝鮮可不想類似的狀況也發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儘管兩國在名義上是盟國關係,但朝鮮即便答應了設立使館、開埠通商、軍事合作等要求,甚至是駐軍這樣的條件,卻一直對移民一事不肯鬆口。

    海漢對於朝鮮的堅持自然不甚滿意,所以一直都在想辦法讓朝鮮改變目前的態度,而金尚憲在這當中便是充當了關鍵人物的角色。

    金尚憲當初一力主張以戰鬥對抗強大的清軍,又堅持要不惜代價引入海漢援軍,可以說是近半年朝鮮半島局勢演變的主要倡導者,而他對朝鮮國王和朝野的影響力也由此可見一斑。如果能夠說服金尚憲鬆口,再利用他的影響力去讓朝鮮改變現有的人口輸出政策,或許就可以成事了。

    這件事一直由海漢提出要求,不免就讓金尚憲對此產生了警戒和牴觸,所以劉尚也在想辦法,儘可能讓朝鮮人內部發力去推動此事的運作,類似朴北秀這樣能夠得到金尚憲信任的朝鮮官員,去做這件事就再合適不過了。

    但朴北秀也有他自己所需面對的困難,明知上司不喜此事還要主動建言,這種行為肯定不討喜,說不得還會遭到訓斥,把上司對自己的印象搞壞了就麻煩了。如果僅僅只是為了讓海漢人滿意,那他也沒必要去做這種摸老虎屁股的危險勾當。至於會不會因此而造成朝鮮平民大量流失出境的狀況,他倒不是很在乎,被清軍擄走的朝鮮人也不少,從來沒見朝廷有什麼抱怨,那海漢人願意拿實惠好處換朝鮮人口,這買賣有什麼做不得的?

    說白了,還是好處不夠大,讓朴北秀不願冒風險去推動此事。即便劉尚先前也提過,今天符力再次提及此事,朴北秀也還是以金尚憲態度堅決為由,設法將事情搪塞過去。

    劉尚與符力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均能聽出朴北秀的態度並不堅決,而且多有推卸責任之意,這樣的反應基本也是在他們的預料之中。只要朴北秀沒有把話說絕,那麼依然還是有成事的可能。

    劉尚開口道:“金大人所擔心的,主要還是人口過度流失的問題,但其實我們可以在制度上加以完善,以確保金大人擔心的狀況不會發生。比如我們可以提高移民的門檻標準,或者是限定每月申請移民的人數……只要稍微用點手段,就可以有很多控制移民規模的辦法。”

    符力不得不承認,劉尚在移民這個領域的熟練度的確是遠遠超過自己,可以針對朝鮮人的顧忌立刻拿出解決方案,而自己就幾乎沒有想到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了,看樣子到了這個新崗位上需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朴北秀倒是很客氣,並沒有斷然否定劉尚的建議,但還是在堅持打太極:“劉大人的提議,在下一定會轉告金大人,但金大人能不能同意,在下的確不敢保證啊!”

    說到底朴北秀還是先把責任推到金尚憲頭上,而金尚憲的級別,打交道的對象都是錢天敦、王湯姆這個層級的高官,劉尚和符力也很難有機會當面與金尚憲探討關於移民問題的解決方案。

    朴北秀大概也是覺得兩次三番拒絕劉尚有些過意不去,便主動提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其實如果貴國只是想從本國招募一些特殊人才,那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先招進基地當勞工,然後尋個由頭把人送走就是了。這每個月生老病死,總會有一些人撐不過去,兩位大人覺得如何?”

    朴北秀說這法子,其實海漢早就想到了,只要兩邊約好把移民人員從勞工登記資料上劃掉,備註一個病歿或者意外身亡的理由,然後送去別的地方改頭換面,以一個新的身份在海漢治下生活就行了。這個法子當然沒法大規模地進行操作,只能解決小部分人員的移民和改換國籍問題,這樣朴北秀可以選擇裝瞎,也不用為此承擔太大的責任。

    這當然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海漢對引入朝鮮移民的需求,要照這種法子吸納朝鮮人入籍,要嘛海漢選擇忍受低下的移民效率,要嘛大同江基地內的朝鮮勞工折損率肯定會上升到一個驚人的水平,而且明眼人一看每個月的統計數字就會發現問題,到時候這些小手段被曝光,反而不好與金尚憲展開交涉。

    劉尚搖搖頭道:“此舉雖然可行,但沒必要。我國還是更希望能夠在官方層面達成共識,一勞永逸地解決移民問題。”

    其實劉尚早先便已經就此徵求過錢天敦等人的意見,但上面的大人物不屑使用這種灰色手段來解決問題,而是要求他儘可能拿出一個合理的方案,最好是能讓兩國坐下來簽署一個正式的協議,使今後的移民工作能有法可依。

    海漢其實以前在海外行事也沒這麼多的講究,當年安南內戰時期,從清化附近的海岸一船一船地運走戰爭難民,山東登萊戰亂時期,同樣的做法也在大明用過,但問題是海漢採取這種措施的時候都還尚未與當事國締結正式的外交關係,而後來建交之後,海漢就不會再採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收羅移民了,以免破壞了現有的外交關係。

    海漢與朝鮮是建交在前,名義上算是盟國關係,要從朝鮮招募移民那肯定得跟東道主打招呼獲得許可,如果趁著朝鮮戰亂將難民人口大量運走,那勢必會讓朝鮮當局心生反感,從而影響到兩國的關係,這在海漢看來並不划算。所以儘管這大同江基地內外多的是無家可歸的朝鮮人,海漢的民政部門也還是遵照兩國早先的約定,對所有進入大同江基地的朝鮮民眾登記造冊,並由朝鮮官方派人進行監管。

    這樣的措施是為了朝鮮官方放心合作,以彰顯海漢在移民問題上並無暗箱操作,但同時也自己堵上了海漢從朝鮮招募移民的通道。所以現在劉尚和符力才需要費工夫嘗試說服朴北秀,由他從內部去改變朝鮮對移民一事的態度,只是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朴北秀顯然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參與太多,一直都在有意閃避。

    對於朴北秀表現出來的態度,劉尚只能將其理解為條件未夠,他可不相信一個敢在大同江基地這種項目裡撈錢撈得不亦樂乎的傢伙,會是一個膽小怕麻煩的人。但要開出怎樣的條件才能讓朴北秀動心,劉尚還是有點拿不穩。

    劉尚如今雖然手中權限不小,但主要是對內的管理權,而涉及到外交層面的事務,已經超出了他的權限範圍,他是肯定不敢擅自拿主意的。符力在這方面的權限肯定比他大,但兩人先前並未就此做過深入的探討,所以也沒有什麼商量好的條件能立刻拿出來與朴北秀講價。

    符力大約也是想到了同樣的問題,側過頭來與劉尚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頗有默契地微微點了點頭,劉尚便對朴北秀道:“朴大人,既然此事暫時沒有合適的法子,那就先擱置到一邊不提了。不過趁著這會兒頭腦還算清醒,我與符主任還有一事要與朴大人商議。”

    朴北秀道:“劉大人請講。”

    劉尚卻不出聲了,只是眼神在崔仁和申哲臉上來回溜了一圈。朴北秀這等人精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當下便吩咐道:“你們去廚房看看,叫人再加幾個熱菜。”

    把兩名下屬打發出去之後,朴北秀便再度望向劉尚。劉尚這下也不賣關子了,開門見山地說道:“移民協議這件事,我國希望能夠盡快拿下,如果朴大人願意從中出力,我國也可以適當給予一定的回報。”

    “回報”兩個字聽在朴北秀耳中,那就顯得非常有鼓動力了,朴北秀眉毛一挑,故作不解地問道:“不知道劉大人所說的‘回報’是何意?”

    劉尚笑道:“那就請符主任給朴大人解釋一下吧。”

    關於從朝鮮引入移民的問題,符力在從三亞出發之前的確得到了來自勝利堡的指示,允許他在必要的時候代表海漢行使外交職能。至於這種所謂外交職能的方向,自然便是設法收買朝鮮官員了。

    海漢對於收買外國官員也早就有一套標準化的操作方案,從直接送錢到暗中輸送利益,在其國內官場上乃至國際上給予助力,都有針對不同狀況的多種選擇。像朴北秀這種貪圖錢財利益的官員是最為多見也最容易收買的,而從剛才的一番交談來看,符力認為他所忌憚的便是其上司了,如何輸送利益而不被其上司察覺,這可能就會成為決定其態度的關鍵所在。

    符力首先提出了一個問題:“不知道朴大人對即將在貴國開始經營的海漢銀行有多少瞭解?”

    朴北秀應道:“據在下所知,此機構乃是貴國官方所營運的錢莊銀號,不知是否理解對了?”

    符力笑著點頭應道:“大致如此,海漢銀行的資金來源便是國庫,我國富甲南海,天下皆知,所以存在銀行裡的財產十分安全。如果朴大人願意,到時候海漢銀行可以為大人設立一個專門的賬戶,今後不管是在朝鮮還是在海外其他國家,只要有海漢銀行所在之處,都可以隨時從賬戶中提取款項。朴大人覺得意下如何?”

    朴北秀聽懂了符力的意思,這當然不僅僅是設立一個賬戶那麼簡單,而是擺明了要通過這個秘密賬戶給他送錢了。不過朴北秀還是不敢立刻答應下來,而是故作不解道:“在下不太可能會離開朝鮮,這異國提款,對在下似乎也沒什麼用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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