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81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3
第1867章 項目拖延

  與冷兵器時代有所不同,使用熱兵器的新式部隊所需的維持費用非常高,其武器裝備的造價,日常訓練的消耗,戰時的物資供應要求,都遠遠超過了使用冷兵器的部隊。即便是以富有著稱的海漢,一直以來也只能走精兵路線,難以維持規模太大的常備軍。

  目前海漢在山東、遼東、朝鮮三地的駐軍加在一起,也還不到萬人規模。並不是海漢不願往北方派出更多的部隊,實在是兵力有限,調往北方的部隊多了,南方很多地方就不免會暴露出防禦薄弱的短板。而海漢在北方各控制區的駐軍規模,也就堪堪能維持住當下的局面而已,不管是在山東還是遼東方向,有限的駐軍兵力都讓海漢無法放開手腳去擴大控制區的地盤。

  所以儘管在朝鮮戰場上取得了大勝,並且一路追擊清軍到鴨綠江畔,海漢軍也還是見好就收,沒有嘗試趁勝追擊打進清國的勢力範圍。

  以海漢的國力尚且只能做到這樣的程度,換作在此之前已經被掏空國庫的朝鮮,自然這難度就更大了。雖然當下有一系列的產業合作計畫可以幫助朝鮮重振經濟,但這些產業的大部分收益都會進入海漢的口袋,而朝鮮這邊進行戰後重建所需的資金實在太多,短時間內能夠投入到軍事領域的資金仍然十分有限,不太可能對耗資頗大的新軍再度進行擴充。李溰的願望雖然美好,但一時半會大概是看不到實現的希望了。

  當然這種會打擊到兩位王子積極性的話,王湯姆是不會說出口的,等他們日後對軍事領域的瞭解逐漸增加,也會自行認識到軍費這個無底洞的可怕之處。

  僅僅只是重步兵連的操練,錢天敦認為還不足以讓朝鮮王子一行受到足夠大的震撼,所以他還安排了炮兵的射擊訓練。

  這正宗炮兵部隊裝備的火炮都是從115mm口徑起步,比重步兵連那種追求輕便的小口徑炮要大多了,炮擊的威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海漢軍還專門在靶場裡設置了一些竹木構架的工事作為靶子,被擊中之後炸裂的效果更具視覺衝擊力。

  兩位王子在隆隆炮聲響起之後的表情都有些緊張,不過他們畢竟是貴族出身,即便是膽顫心驚也還是堅持在近處看完了這震耳欲聾的炮兵演練。

  “火炮威力如斯,難怪清軍在大同江撞上貴軍設立的防線之後便一敗塗地,真乃神器也!”李溰嘖嘖讚道。

  李淏問道:“請問錢將軍,我國也有一些火炮,個頭相仿但似乎威力不及貴國的炮,這是為何?是不是也與火槍一樣,看著差不多,但用起來這性能就天差地別了。”

  錢天敦解釋道:“技術上的原理,可能我說了兩位也不見得能完全明白,歸根結底還是設計和製造武器的水平能力有差距。而這種差距很難用金錢上的投入來進行彌補,畢竟要研製一件高級武器所涉及的學科門類眾多,相關的人才都需要很長時間來培養,所以我們才會建議貴國多派一些留學人員前往三亞,在那裡將有機會學到各個領域最先進的技術,然後帶回朝鮮造福於民。”

  錢天敦的說法聽起來無疑非常大度,但實際操作起來也並不簡單,朝鮮真正能夠在短時間內從海漢學到手的本事,恐怕仍將是以農技為主。而武器製造,行軍打仗,這些專業領域的學識沒辦法一蹴而就,甚至需要不斷地在戰事中來進行鍛鍊和完善。

  海漢常年有海外戰場可以用來錘煉部隊,檢驗新式武器的作戰效能,而朝鮮暫時還不具備這樣的條件,畢竟周圍的國家沒一個能惹得起,主動挑起戰爭就是作死了。

  當然兩位王子現在還未必有這樣的覺悟,所以他們依然為錢天敦所表現出的態度而感到興奮不已,認為海漢的開放對於自己的國家來說將是一個極好的發展機會——前提是本國能夠有條件派出足夠多的留學人員前往海漢。

  但前往海漢留學可不是什麼免費提供的福利,海漢只是提供了這樣一個窗口,至於留學人員在海漢期間的各項費用,那依然還是得親兄弟明算賬。對於朝鮮來說,這相關的經費預算也不是小數目了,所以才會在名額上主動進行限制。

  按照海漢方面提出的條件,每一名前往三亞留學的軍官都需向海漢支付每年三千兩白銀的費用,這筆錢裡包括了學費、雜費、住宿等等基本費用在內。不過學員在留學期間的衣食開銷和社交費用還是需要自行承擔,以三亞當地的經濟水平,一年至少也得先準備個千八百兩銀子。如果學員在留學期間還有參加其他特殊行動,比如以軍事觀察員的身份隨海漢軍出征海外,那費用可能還得另外計算。

  對於目前窮得叮噹響的朝鮮而言,這筆學費可謂相當高昂了,軍方考慮到經費有限,接下來還得從海漢購入大量武器來武裝新軍部隊,就不可能派出大批留學人員了,所以才會出現兩千人的新軍當中只能挑出二十來人派去留學的局面。朝鮮方面本來以為這是海漢有意敲竹槓,但後來與福建明軍和安南軍一溝通,才知道這也算是常年通價了,只不過那兩家經濟狀況遠勝朝鮮,每年派幾十名軍官去三亞留學連眼都不眨一下。

  當然如果是兩位王子要去留學,那待遇肯定會有所不同,海漢已經表態可以學費全免,而且他們可以選擇住在最近已經完工的朝鮮國使館中,不但生活環境遠勝軍營,而且衣食住行都走公家的開支賬目,禮曹和戶曹兩個分管外交和財政的衙門對此也肯定不會出聲。

  眼下一切就緒,兩位王子對此都頗有興趣,朝堂上也難得地出現了和諧的局面,沒有大臣對此反對,似乎就只等國王李倧作出相應的安排了。

  上午看完陸軍的操演,吃過午飯之後,錢天敦又帶著這幫朝鮮人乘船去了基地下游江岸一處還在劃定地界的工地。

  “各位,你們現在所看到這處地方,雖然目前還是一片荒地,但不久之後,這裡就將會成為我們兩國合作修建的兵工廠了。”錢天敦指著已經被拉起圍繩的這塊地方介紹道:“這裡建成之後,貴國換裝武器的成本也會隨之大幅下降,如果到時候有足夠多的匠人加入,這裡的產能就足以滿足貴國的需求了。”

  錢天敦這個話還是打了埋伏的,他並沒有向朝鮮人承諾兵工廠在未來具體的產能,如果到時候無法達到朝鮮人的預期,那大可把原因歸結於合格的匠人不夠。

  李溰道:“如果我沒記錯,這附近就是貴國準備開採的鐵礦礦場吧?”

  錢天敦點頭應道:“世子記得沒錯,礦場裡這裡就不到五里地,在礦場和兵工廠之間還會興建冶煉廠,到時候這裡就會形成一條從採礦到冶煉再到製造槍炮的兵工生產線。”

  “生產線?這個說法倒是很新鮮。”李溰點點頭道:“這個安排很是不錯,就近加工,可以省下不少麻煩。”

  如果算上大同江上游平壤附近的煤礦,這一地區在未來會形成一個包括兵工廠在內的煤鐵復合工業區,產業結構甚至比海漢的石碌—昌化工業區更為完整。當然了,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這裡的生產只能以人力為主,生產力與已經開始大量使用蒸汽機械的海漢工業區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這個兵工廠名義上是兩國合作興建,但實際上海漢只負責出廠區的建設方案和武器的製造技術,而投入資金和人力的則是朝鮮一方。而這裡今後生產的武器主要以海漢技術轉讓給朝鮮的型號為主,但海漢也會在這裡生產某些技術含量不高的武器零配件,以滿足北方駐軍的需求。

  當然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這處兵工廠還是處於畫餅階段,朝鮮方面雖然很想推動這個項目早日建成,但還是那個無法繞過去的老問題——沒錢。海漢軍方提供的兵工廠造價預算是八十萬兩白銀,朝鮮方面掏不出這麼多錢,只能把預算一壓再壓,最後東減減西減減將造價壓下來了一半。但饒是如此,當下也依然沒有足夠的資金能夠及時到位,只能先插幾個標用繩子把這塊地圈上,表示這個項目已經啟動了。

  至於什麼時候才能建成,那就只能看朝廷什麼時候撥款了。負責此事的兵曹判書申景禛不失時機地在旁邊接話道:“稟報世子,目前兵工廠的設計圖紙都已準備好,就等朝廷撥下資金,這邊立刻便可開始施工。”

  申景禛的意思,當然就是想讓世子回去之後幫忙催一催這筆款,要是朝廷不拿錢,這塊地就只能這麼一直荒著了。

  李溰人也不傻,一聽申景禛的口氣,便知這中間還有些自己所不知的狀況。不過這經費沒到位究竟是戶曹衙門的問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可不會當著海漢人的面在這裡問個明白,當下淡淡地應道:“申大人不用急,這事很快就會解決。”

  怎麼解決,誰來解決,幾時解決,李溰隻字不提,申景禛也沒有不知好歹地繼續追問,他本來就是只想讓李溰表個態,並沒有指望能從李溰這裡得到更大的好處。

  李溰其實何嘗不懂海漢人安排自己來參觀這個兵工廠選址的目的,但他作為世子,既不能在海漢人面前輸了氣勢,又不能把牛皮吹得太滿,這個度著實也不好把握。

  翌日,李氏兄弟一行的日程安排是參觀在建的大同江基地軍用碼頭,以及在其附近,同樣是白地一塊的聯合造船廠選址。按照雙方的協議,這處聯合造船廠在建成之後將會為朝鮮建造探索級戰船,以提升朝鮮水師的實力。

  這裡的情況其實與他們昨天看過的兵工廠相仿,仍然是被資金拖延了實施進展的一處工業合作項目。王湯姆當然也是對李溰等人大肆吹噓了一番這處造船廠建成之後的作用,並展望了朝鮮水師美好的未來。

  “……日後聯軍艦隊在遼東地區封鎖清國海岸線的時候,我們很希望貴國的水師部隊也能參與進來,擔負起更重要的作戰任務!”

  王湯姆不著痕跡地點了朝鮮人一句,意思便是目前朝鮮水師的實力還不足以在聯軍艦隊中承擔起作戰任務。而實際情況也正是如此,在此之前的行動中,前壓至鴨綠江內和遼東海漢的聯軍艦隊,可沒有朝鮮戰船什麼事。雖然朝鮮也設法調集了全國的武裝船隻到大同江一線協防,但實際上並沒有與清軍進行大規模的交戰。

  朝鮮水師被這樣安排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實力不足,又因為平時少有機會與海漢海軍接觸,難以和聯軍艦隊協同行動。而朝鮮要想有效地提審水師的戰鬥力,最快能見到效果的辦法就是裝備海漢製造的戰船了。不過當下海漢各個造船廠的訂單都處於飽和狀態,朝鮮一時半會也排不上號,想買也買不了。

  當然了,既然海漢願意提供戰船的建造技術和圖紙,那自己造船自然是最划算的方式。但如果這個造船廠一拖再拖無法投產,那這個合作項目就又得像兵工廠一樣束之高閣了。

  帶著未盡的遺憾,李溰一行人終於是踏上了返回漢城的航程。不過他們的體驗還未就此結束,因為回程也是按照海漢的安排,乘坐專門為此派出的一艘威嚴級戰艦,“順便”就在途中觀摩一下海漢艦隊的海上演練。

  海漢為此還出動了探索探險兩個級別的戰船各四艘,再加上綜合補給船和偵察快艇,參與這趟護送之旅的海漢戰船也是超過了十艘。畢竟在此之前陸軍已經在朝鮮人面前有所表現,王湯姆自然也不甘落於人後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3
第1868章 留學安排

  席島位於大同江入海口西側海面上,這個島嶼面積大約有十平方公里,原本有一些漁民居住在島上,不過早先與清國開戰期間,為了確保大同江基地的軍情不會走漏,整個出海口附近的漁民連同漁船都被強制遷至了大同江以南。由於戰後海漢在出海口南北兩岸分別開始了鐵礦和鹽場的建設,因此到目前為止這裡也仍然還是屬於軍事禁區,不允許平民在島上定居。

  而護送李溰一行的海漢艦隊駛出大同江之後,便將席島作為了第一站的演練目標。考慮到李氏兄弟對海上作戰應該不甚瞭解,王湯姆也就沒有安排航海技能方面的展示,而是直接拿出了看家本領,讓艦隊列戰鬥隊型對一處陡峭的海岸進行了炮轟,以此來展示艦隊冠絕東亞的火力輸出強度。

  即便是事前就知道海漢戰艦以火力兇猛而著稱,但親自在艦上體會到開火時的場面又是另一回事了,李氏兄弟看著海岸峭壁上被炮彈轟擊炸裂的碎石飛濺,心中都是轉過同一個念頭:如果在對面與海漢對峙的不是席島海岸,而是朝鮮水師,那又當如何?

  朝鮮水師的主力戰船是龜船和板屋船,搭配劍船、猛船等小型作戰船隻,構成水師艦隊。但無論是哪一種戰船,過去也從未在戰場上面對過海漢海軍這樣的對手,這種炮火打擊強度更是朝鮮戰船從設計之初就完全沒有考慮過的情況。儘管不想承認,但李氏兄弟也很明白,木製結構的朝鮮戰船在面對這種強度的炮火攻擊時恐怕連一輪都撐不過去。

  看到這樣的炮擊場面,李氏兄弟也就不難想像,為何當初聯軍艦隊挺進鴨綠江,能讓清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在佔據絕對兵力優勢的狀況下依然無法渡江。要頂著這樣的炮火強渡鴨綠江無異於尋死,想必當初清軍也不免會為此大感頭疼。

  當然如果朝鮮今後也裝備了海漢提供的先進戰船,那麼水師的戰鬥力自然也會得到全面提升,就算做不到海漢艦隊當下的這種程度,至少在海上對付清國這種級別的敵人應該不在話下了。

  王湯姆則不失時機地在旁邊向他們講解海漢海軍的基本戰術:“通常來說,我們在海上遇敵之後會先調整艦隊陣形,搶佔住上風頭方向,然後以側舷對向敵船展開炮擊。我們的艦炮有效射程比這個地區所有對手都要遠一倍以上,能夠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同時打擊敵船。另外相信各位也注意到了,我們的戰艦有比普通帆船更快的航速,這可以讓我們在進入戰鬥位置和脫離戰場的時候都更加快速,相應留給敵人的反應時間也就更少了。”

  王湯姆說得雲淡風輕,但聽眾們心裡卻是波瀾大作,不但炮多而且打得遠,不但船大而且跑得快,在海上作戰已經是優勢佔盡,誰還能打得過海漢艦隊這樣的對手?

  李溰嘆道:“以貴國海軍的實力,的確可以獨步天下了!還好我國已與貴國結為盟友,否則一想到海上有這樣一支敵軍艦隊隨時可能出現在家門口,那真的會寢食難安!”

  王湯姆笑道:“說到盟友,每年春夏時節,我國都會組織各個盟國,一同在南海舉行大規模的軍事演習,這次出兵朝鮮助戰的幾方都是常客,所以他們在作戰行動中能與我軍做到無縫銜接,在戰場上完美合作。希望今後貴國也能參與進來,派出部隊到南海宣揚貴國國威!”

  這次出兵來朝鮮助戰的幾方勢力,包括福建水師在內,全部都是來自南方,這也讓李溰等人對王湯姆所說的多國聯合軍演有了更多的想像和期待。當然了,要做到這一點,他們首先得有一支像樣的海軍部隊才行。

  朝鮮水師現有的戰船數量雖然也不算少,但其裝備水平別說跟海漢比,就算是跟這次出兵的幾家盟友也沒法相提並論。而且不管是板屋船還是龜船,都不適合遠洋航行,要前往數千里之外的南海實在是一個風險巨大的行動。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在朝鮮水師列裝了海漢制式的戰船之後,再將其派去參加這種政治意味濃烈的活動。

  李溰暗暗將此事記在了心中,打算等回到漢城之後,便立刻向父王稟明此事,加快推動造船廠的建設。不然多過幾年之後,朝鮮與海漢其他盟友之間的戰鬥力差距將會越來越大,到時候人家的戰船性能高出一大截,朝鮮拿什麼去宣揚國威,與人家同場競技。

  向席島海岸上傾瀉了上百發炮彈之後,艦隊緩緩駛離了這一海域繼續南下。王湯姆的炫技並沒有就此結束,在艦上嘉賓們毫無裝備的狀況下,他又下令開啟船上的蒸汽動力裝置,讓朝鮮人體驗了一把海上極速前進的感覺。

  “我相信各位對我先前所說的以更快速度進入戰鬥位置和脫離戰場,已經有了更直觀的體會,請相信我,這還遠遠不是這艘船最快的航速。但就算這樣,在方圓幾千里的海面上也找不出任何一艘能比它跑得更快的帆船了。”王湯姆指向艦艏的方向道:“如果這艘船能一直保持全速前進,那麼我們甚至可以在一天之內就能抵達漢城。”

  這種神奇的表現又再次激起了兩位王子的好奇心,在他們的強烈要求之下,王湯姆同意了讓他們下到船艙內去參觀這艘船上蒸汽動力系統的心臟部分。

  半個小時之後,眾人灰頭土臉地回到了甲板上,即便是再怎麼講究的人,也不可能在煤煙濃重的鍋爐艙裡保持乾淨,所有人臉上都多了一層煤灰。好在王湯姆早就命人準備好了熱水,當下眾人也顧不上矜持,在甲板上蹲成一排洗臉擦手,場景好不滑稽。

  不過朝鮮人此時卻沒有說笑的心思,剛才在船艙裡看到的東西已經完全突破了他們的認知,讓他們受到了十分強烈的震撼。哪怕是曾經乘坐過威嚴級戰艦的金尚憲,也從未進入過安置鍋爐和蒸汽機組的船艙,今天是他第一次看到蒸汽推進系統的真面目。

  能讓船身龐大的戰艦在海上以這種速度航行,這種事本身就已經超出了朝鮮參觀者們的常識,而船艙裡這一大坨靠燒煤來獲得動力的機械裝置更是讓他們茫然不知所措。這種動力從何而來,如何傳導至水下推動船隻前行,任憑他們撓破頭皮也還是想不出來。雖然他們頂著嗆人的煤煙在船艙裡看了許久,但依然還是沒有絲毫頭緒。

  “王將軍,你可否為我們解說一下剛才所見的裝置?”最後還是李溰主動提出了問題。

  “當然可以。”王湯姆應道:“如各位所見,這種裝置的原理便是使用煤炭燃燒產生的熱能,通過機械結構將其轉換成動能……”

  王湯姆所說的每個字,他們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的意思就完全如同天書了,什麼熱能動能、機械結構,對他們來說都是從未接觸過的概念。至於這種裝置的運轉原理,那更是無從琢磨了。

  李溰強打起精神聽了一陣,但完全不得要領,轉頭去看另外幾人,表情也都是與他一樣,臉上寫著迷茫兩個字。

  王湯姆見狀故意停下來問道:“各位可理解我的解說?”

  李溰強笑道:“恕在下愚笨,王將軍的說明,著實聽不明白。”

  王湯姆擺擺手道:“這不是世子的問題,是因為這種裝置的原理涉及到極為高深的學識,世子以前從未學過相關的知識,那當然就聽不懂我的說明了。”

  李溰問道:“不知這些相關的知識,是否能在貴國學到?”

  王湯姆等的就是他問出這句,當下沉穩地點點頭道:“世子還是聰明,知道追根溯源來解決問題……是的沒錯,相關的知識都可以從我國學到。但我還是要強調一次,這些相關的學識極為高深,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學會的。能學會多少,最終也要看個人的天資而定。”

  王湯姆的潛台詞就是,你想學可以到海漢留學,我們包教但不包學會。當然了,如果你夠聰明而且又勤奮好學,那麼還是有可能在若干年之後學會這些先進技術。

  李溰聽到這樣的說辭自然大為心動,他現在沒有心思去考慮能不能學會的問題,而是海漢開放了這樣的學習機會,如果錯過或者主動放棄,那就太暴殄天物了。不管是自己親自去留學,還是送其他人去,他認為朝鮮都必須要把握住這個機會才行。

  但實際上蒸汽機技術在海漢依然是保密層級極高的高級技術,所有能夠接觸蒸汽機的人員都是處於安全部門的監控之下,就算是海漢本國國民想學習相關技術也未必能夠得到許可。想當初儋州瓊西書院就是想開設蒸汽機相關的學科課程,但一直都未能得到官方的批准。至於說外國人來海漢留學學習蒸汽機相關知識,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開這個先例。

  朝鮮雖然是海漢目前在極力拉攏的盟友,但像蒸汽機這種對社會生產力有著巨大影響和劃時代意義的特殊科技,海漢也仍然不可能輕易將其技術傳授出去。所以王湯姆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讓朝鮮人學到這門技術,至於今後會不會讓朝鮮為此專門派一名王子去海漢學蒸汽機,那也不打緊,反正從小學數學學到冶金製造,一級一級學上來,就足以拖個十來年了。中間隨便弄點什麼手段,讓其自行放棄,又或是將其興趣轉移到其他方面,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雖說威嚴級戰艦的理論最大航速的確可以在一天之內就從大同江入海口駛抵漢城,但實際上船上的蒸汽動力系統並沒有持續工作這麼長時間的可能,王湯姆也舍不得用十幾個小時的機械損耗來換一個在朝鮮人面前賣弄實力的效果。因此僅僅在使用蒸汽動力航行兩小時後,王湯姆便下令關掉了動力系統,仍是以風力驅動戰艦前進。

  但饒是如此,艦隊的行進速度依然非常快,當天日暮的時候便已經抵達了漢江口的江華島。艦隊沒有連夜進入漢江,而是在江華島附近休整一晚之後,第二天一早才駛入漢江,向上游的漢城駛去。

  或許是這趟行程中兩位王子受到的震動太大,在他們返回景福宮之後,朝鮮方面很快就留學事宜作出了指示和安排。

  留學人員的選派分為了三個部分,一是朝野上下都極為在意的軍方留學人員,最終按照兩位王子親自督陣的新軍學員大比武結果,再加上由兵曹衙門內部“選拔”的人員,共計有十八人被選中公派去海漢留學。王湯姆在看過名單之後,確認了己方提前溝通過的安道石等人悉數在列,今後如何操作這批人就要看三亞那邊的安排了。

  除了軍事人員之外,朝鮮還選了一批專門去海漢學技術的匠人,這其中不僅僅有學習武器製造和造船的匠人,也有冶煉、製鹽、農技、織造、釀酒、製糖、榨油等等項目的學員。這些人學成歸國之後,都將會成為各自領域中的技術骨幹。

  第三類人員是擔負了文化交流使命的文人,由禮曹和吏曹兩個衙門聯合選拔的十名朝鮮書生將分別前往三亞和儋州兩地,與海漢的文教機構和民間文人作不限期的文化交流。他們沒有什麼很具體的任務,主要目的就是去看看海漢在文教方面的發展狀況,如果有比較先進的制度或做法,便可以搬回朝鮮進行效仿。

  前兩類人員都要向海漢繳納相應的費用,只有第三類的文人相對比較輕鬆,朝鮮方面只要負責他們在海漢期間的生活經費即可,無需再向海漢另行繳納費用。當然了,所有人員往返朝鮮與海漢之間的路費都是全免,並且人身安全方面也是由海漢提供保護。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3
第1869章 世子的使命

  這三類人員全加在一起也才不到五十人,不過對於目前深陷財政危機的朝鮮來說,維持各個官方機構的運轉都已經十分困難,還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籌集到留學經費送他們出去已經實屬不易。當然這還得感謝其中那些有身份背景的學員,這些人背後的家族勢力在私底下或多或少向朝廷補貼了一些費用,以此來作為這些人入選留學名單的一部分交易條件。

  朝鮮過去公派出國的留學人員幾乎都是前往大明,但如今風向已經發生了變化,象徵著先進生產力、戰鬥力和經濟實力的國家已經不再是大明,而是近年才在南海崛起的新貴海漢國。所以從去年年底開始,朝鮮便已經暫停了繼續向大明派遣留學人員,將方向調整為掌握了更多先進技術的海漢。

  一個願教,一個想學,唯一的問題就在於費用。過去朝鮮派人去大明學習,絕大多數情況下只需自行負擔生活開支就行,並沒有學費一說,大明也一一向不屑於收取這點小錢。但海漢這邊的規矩就有所不同,一筆一筆的費用算得非常清楚,就如同在私塾學堂上學一樣,繳完學費才能去學東西,而且費用著實不低。

  但按照海漢人的理解,好東西就應該價值不菲,朝鮮要學先進技術,為此付出一些經濟上的代價也是理所當然。再說如果不是盟友關係,就算朝鮮肯花錢也找不到門路能學到這些技術,而這對一心想要快速提升國力的朝鮮來說又是不容失去的機會。在這種賣方市場的大環境下,朝鮮甚至連討價還價的空間都沒有,只能接受海漢開出的條件。

  好在海漢的商業信譽一向極佳,之前出兵為朝鮮打退清軍入侵也是實打實的功績,所以對於花錢之後是否能夠從海漢學到真本事,朝鮮朝野上下的意見倒是非常一致,認為海漢應該會遵守他們的承諾,這筆學費能夠換回海漢的技術就值了。

  當然了,除了這些公派學員之外,讓兩國高層都十分關注的留學安排中還有一個重要的人員安排,那就是朝鮮國王是否會派出王子前往海漢留學。這件事由海漢主動提出之後,朝鮮方面一直沒有作出正面答覆,但此次兩位王子前往大同江基地視察新軍訓練成果和合作項目建設進展,都對留學一事表現出來了濃厚的興趣。而兩位王子回到漢城之後,就此事與國王李倧商議的結果,並未與公派留學人員的消息同時公佈出來。

  王湯姆在漢城惴惴不安地等了兩天,景福宮才終於公佈了關於王子留學的安排:朝鮮國王將派出世子李溰前往海漢,作為期兩年的留學。至於後續會不會派出其他王子去海漢留學,就暫時沒有計畫了。

  這個安排倒是與海漢方面的預計一致,在原本的歷史上李倧便是讓大兒子前往清國充當人質,如今就是換個名義換個對象罷了。但海漢方面一直強調這種安排的性質並非是讓朝鮮派出人質,所以朝鮮方面的壓力也相對小一些,可以將此作為一種良性外交手段。

  至於李溰去海漢能夠學到多少真本事,國王李倧對此其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相較於兩個政治經驗不算豐富的兒子,他對兩國之間的關係和未來發展形勢看得更為透徹。

  李倧其實並不認為海漢真的會對自己的國家毫無保留,把那些最為先進的技術全部傾囊相授,在他看來海漢人提出的留學建議主要還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居多,而非單純地想要拉作為盟友的朝鮮一把。特別是那些所謂的高級武器製造技術,李倧可不相信海漢真打算通過留學這種方式無償轉讓給本國,要知道光是為了大同江畔這處兵工廠拿到的武器製造技術,就已經付給了海漢一筆不菲的費用,這幫精明到極致的商人可不會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慈善家。

  既然是政治交易,那就要從政治角度去考慮這件事如何安排才是對本國有利的最佳方案。李倧認為海漢的目的是希望通過朝鮮派出王子留學這個安排,來確認朝鮮對海漢這個盟友的重視程度。特別是這次邀請兩名王子去大同江基地的安排,甚至不惜為此主動“暴露”了許多軍事機密,足以看出海漢是十分希望朝鮮能派出王子這個級別的王族人員前往三亞留學,政治意味非常濃厚。

  而同時派出兩名王子前往海漢留學,對朝鮮而言風險太大,而在二選一的模式中,有世子身份的李溰顯然政治價值更高一些。而且李溰對政務更為熟悉,代表朝鮮出使海漢,在外交場合的表現相對也會更穩妥一些。

  於是朝鮮世子李溰,在雙方反反覆覆的試探之後,最終還是成為了朝鮮王室的代表,將親率這一批留學人員奔赴遙遠的南海,並在未來的一段時期內長居於海漢境內,學習各種先進的知識技能。

  這個安排對兩國來說都比較能夠接受,而且這對於錢天敦和王湯姆二人來說,可以算是一樁不亞於擊退清軍的大功,畢竟能讓盟國將下一代的統治者派到海漢留學,這在外交和國際政治角度完全就是巨大的勝利。

  在向朝鮮官方確認了這個消息之後,王湯姆立刻就向三亞拍發電報,告知勝利堡提前做好相關的準備工作。對於朝鮮派出以世子為代表的留學團隊一事,海漢方面有太多的事情可做,越早安排操作空間就越大。

  如果僅僅只是軍民人員組成的留學團隊,那大概在人員集結之後留個三五天的準備時間就夠了,畢竟海漢那邊是只要錢到位了什麼都有,也不見得需要從國內把家千里迢迢地搬過去。不過世子要出國兩年,這關係到朝鮮國的臉面,該有的排場必須得有,需要準備的東西就多了。

  光是服侍李溰的隨從人員、僕人和護衛團隊,一開始禮曹衙門列出的名單竟然多達百人,甚至連洗衣婦和燒飯的廚子都一併算進去了。這個名單報到景福宮裡,立刻就被李倧給斃了——如今連留學人員的經費都省了又省,怎麼還要派這麼多只能花錢又學不了東西的閒雜人等過去?

  禮曹衙門這邊本來想拍拍世子的馬屁,把排場弄大一些,但這個馬屁顯然有點不合時宜。於是將這份隨從名單砍了又砍,最後只留下了十分之一的人,才總算是通過了李倧的審核。

  畢竟是未來的王位繼承人,所以也不能太寒酸讓海漢人看了笑話,既然沒有足夠的資金給世子安排大型陪讀團隊,那起碼行李得多帶一些以示隆重。於是光是正式的禮服就帶了五套,不過負責準備行李的禮官並不清楚,這些厚重的禮服到了三亞之後基本上不會有太多上身的機會,因為當地常年處於比朝鮮高出不少的氣溫水平,再穿這些裡三層外三層的禮服簡直就形同三伏天裹棉襖了。

  另外考慮到世子的飲食習慣問題,罈罈罐罐也不免就準備了一大堆。王湯姆去了一趟景福宮與朝方商量行程安排,看到宮中給世子準備的這些東西也是不免嘖嘖稱奇。

  海漢方面為了表現出對朝鮮留學人員的重視,專門從浙江調了兩艘商船過來充當客船。這兩艘商船可不是尋常裝貨跑跨國海運的普通貨船,而是由舟山造船廠建造,專門用於運送重要人物的客船。船上不但有相對較為舒適寬敞的客艙,甚至還能在航程中提供足夠的淡水讓貴賓泡幾次熱水澡。當然了,這種待遇並非每一個登船的客人都能享受,比如漢城這一幫即將登船的旅客中也就只有世子李溰才能享有這種高級待遇了。

  王湯姆本人並不會親自陪同朝鮮的留學團隊一同南下,但已經對整個行程作了詳細的安排。在從漢城出發之後,海漢方面將派出六艘戰船護衛朝鮮人先前往舟山定海港,在那裡會合其他南下船隊之後再繼續出發,期間視情況可能會在澎湖、香港等地稍作停留進行補給,然後再前往三亞。

  朝鮮方面對於這個行程安排沒有大的異議,只是世子李溰提出希望將南下的行程安排得充實一些,不要一直趕路,如果可能的話更希望多造訪幾處沿途的海漢統治區。

  其實這樣的安排方式,王湯姆也曾設想過,但又不想讓朝鮮人覺得行程過於鬆散且目的性太強,所以放棄了多餘的安排,倒是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提出這個建議,當下便一口答應下來。讓李溰一行在途中去參觀一下海漢的各處殖民地,倒也能向其展示一下海漢在東亞各地的統治力。

  在朝鮮方面準備留學事宜期間,王湯姆作為海漢的高層代表,隨時都需要與朝方溝通後續的安排,也就只能一直在漢城這邊等著了。不過對他而言其實並沒有多少外交政務要處理,禮曹衙門的官員也只是每天到他下榻的地方請示一下是否有什麼需要,然後告知他宮裡對世子留學一事的準備進展。

  要是出兵迎擊清軍入侵也是這樣的效率,那估計又是半個朝鮮都沒了。王湯姆猜測朝鮮人大概是已經挑好了某個黃道吉日,所以才會故意拖拖拉拉地處理準備工作。不過他最近正好也無事,培訓新軍都是陸軍為主,由錢天敦的獨立團在負責,朝鮮人連造船廠都還沒開始動土,要訓練水師還為時尚早。王湯姆已經下令讓目前駐紮在朝鮮境內的海軍部隊進行輪休,只有少數船隻目前仍在鴨綠江水域執行日常巡邏任務。

  而之前參加抗清戰爭的另外三支艦隊,如今也已陸續返回大同江基地,處於休整狀態中。不過這幾名帶兵將領心裡都記掛著與朝鮮通商之事,所以也都隨王湯姆一同來了漢城,然後與朝鮮官方商議建交通商的事宜。

  這大概算是王湯姆幾次到漢城的行程中接到各種社交宴請最為密集的一次,來自朝鮮官方的民間的宴請幾乎每天都有,不僅僅是對他,也有主角是安南、福建許氏和葡萄牙人這三家的活動,但他們在漢城是住在同一處宅院中,人家發邀請自然也是打包一起請,所以王湯姆也跑不了。然後這三家回請朝方的宴席,也同樣要拉上王湯姆作陪,有他鎮場以便於跟朝方溝通。

  於是在這期間,去景福宮議事對王湯姆而言反倒是成了最為輕鬆的差事,否則每天都有推脫不了的各種交際應酬,著實讓他頭疼。他是巴不得朝鮮人的留學團隊早日出發,這樣他就可以從這個環境中脫身了。

  來漢城主持銀行工作的蔡金梅已經功成身退返回浙江,在她離開之前,成功地說服了國王李倧為即將赴海漢留學的李溰等人開設了專門的留學帳戶,這樣朝鮮官方只需在漢城的海漢銀行分號中存入現銀,不消多久朝鮮學員們便可以從三亞的戶頭上支取這筆款項了,雖然中間仍然會有一段時間的遲滯,但相比把金銀從朝鮮運到幾千里之外的南海三亞,那還是海漢銀行開設的異地存取業務方便多了。

  這個舉動無疑就意味著王族為海漢銀行的信譽做了背書擔保,由此所帶來的廣告效應自然不言而喻,許多朝鮮權貴即便並不清楚海漢銀行的運作狀況,也還是選擇了跟風效仿,先在銀行裡開設一個賬戶再說。銀行這邊自然也是來者不拒,先把帳戶開了,回頭再派專人去這些權貴府上慢慢進行宣傳說明。

  而與海漢一起出兵朝鮮的這幾家盟友,早就已經知道海漢銀行的可靠便捷,在朝鮮所開展的業務也都是依託於銀行來進行款項結算,無形中也是為銀行拉到不少新客戶。

  隨著戰後各項對朝工作的逐步推進,1637年的夏天終於走到了盡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4
第1870章 前進方向

  終於要離開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李溰的心情還挺複雜的他生在漢城,從小喝著漢江水長大,十四歲便被父王李倧冊封為王世子,成為這個國家的王權繼承人,一直是人上人的特殊存在。但他知道自己離開朝鮮之後,這樣的待遇或許就無法再持續下去了,因為這次出國要去到的地方是朝鮮新的盟友和事實上的宗主國,他的這個王世子身份到了海漢之後實際上就只是一個政治符號,而不再會享有國內那麼多的特權了。

  而朝鮮以前的宗主國大明,雖然也曾出兵出力替朝鮮抵禦過外敵入侵,但在過去這十來年間,大明的國勢一直在走下坡路,在應對後金的時候顯得越發被動,作為藩屬國的朝鮮對此也看得很清楚。就李溰自己的切身體會來說,冊封王世子這件事原本是應當由大明派使團到朝鮮來宣佈,可由於大明丟了遼東全境的控制權,導致無法從陸路派遣使團赴朝,便將此事拖了下來,結果這一拖竟然就拖了十二年之久,直到三年前,也就是海漢人在山東佔下芝罘島的時候,大明才派遣了太監盧維寧一行出使朝鮮,正式冊封李溰為朝鮮世子。

  連派使者冊封朝鮮世子這麼簡單的工作都無法完成,這個時候的大明雖然仍是朝鮮名義上的宗主國,但在朝鮮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經下滑了許多,不再具備至高無上的權威了。再後來海漢人在黃渤海地區橫空殺出,從旅順口登陸打得後金軍節節敗退,逐步在這個地區樹立起了強者的形象,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大明的地位。

  當北方強鄰再度興兵入侵朝鮮的時候,唯一能夠出兵拯救朝鮮的已經不是過去的宗主國了。雖然海漢十分市儈地要求朝鮮提供足夠的軍費才肯出兵,但他們的確說到做到,硬生生地將清軍從大同江一路趕回了鴨綠江。毫無疑問,這種為朝鮮提供武力庇護的行為才是作為一個宗主國應有的軍事實力。

  在李溰目前的年紀,正是血氣方剛崇拜強者的時候,而朝鮮國力的羸弱讓他不得不將眼光放到國外,而海漢的出現正好應和了他的這種心理需求。像這種不把大明放在眼裡,隨時可以出兵爆錘清軍的存在,簡直就是百分百符合李溰心目中的強者形象。

  不過在與清軍交戰期間,李溰一直沒有撈到去前線觀戰的機會,這也成為了他的一大遺憾。從前線發回的文字戰報雖然也算詳盡,但李溰是越看越覺得不過癮,恨不能親眼在場欣賞海漢軍是如何打敗了兵力數倍於己的龐大清軍部隊。

  直到戰後才終於靠著海漢主動發出的邀請撈到了一個去大同江基地參觀的機會,李溰這一趟也算是收穫頗豐,不但見識到了海漢軍的部分戰鬥力,而且還從海漢將領口中瞭解到了更多關於留學一事的安排。

  即便是沒有王湯姆等人聲稱的高級武器製造技術可學,李溰也還是很想去海漢看一看,去更為深入地瞭解這個建國才短短幾年的南海小國,是如何迅速崛起,成為讓大明和清國這兩大巨頭都難以招架的南海小霸王。

  如果能夠從海漢學到一些治國理政的經驗,李溰認為這或許比製造武器的技術更能讓自己的國家受益。畢竟海漢將領那也說了,即便能夠學會那些技術,在朝鮮也未必有製造這些武器所需的設施和材料,某種角度來說就是不實用的屠龍技。

  而如果能夠學會海漢人治理國家的方式,李溰認為這套用到本國的難度或許要小得多,畢竟這些只是政策和制度方面的差異,朝鮮大可修改現有的政體框架來效仿海漢的發展模式。

  當然了,李溰把這方面的問題還是想得太過於簡單了,兩國的政體框架完全不同,根本不可能照著海漢的模式來進行更改。光是要讓國王和王族交出權力,把國家權力結構從君主制改為海漢式的精英執政方式,這第一條在現階段的朝鮮就根本沒法實現了。

  海漢所具備的優勢,主要還是來自於這個時代之後幾百年的積累,特別是在社會生產力方面所具備的技術優勢,都是建立在龐大的知識體系之上,其他國家很難通過派遣幾批留學人員就能把這些超前幾個世紀的高級知識學到手帶回家。就比如海漢的槍炮製造技術,哪怕李溰去到三亞之後能把相關的原理和製作流程都死記硬背地記下來,朝鮮也沒有合格的材料和相應的加工手段來完成這些製造工藝。

  但李溰對於海漢的瞭解幾乎都是來自各種書面報告,兩國在戰後的產業合作談判,以及先前這一次大同江之旅,他所能瞭解到的海漢無疑還極為片面,也難以對兩個國家存在的差異做出一個真正客觀的認知評價。

  不過站在李溰的立場,他想通過留學這種方式為自己的國家爭取更多的發展機會倒是無可厚非。大明的現狀已經充分證明了朝鮮過去學習的對象並非最佳選擇,而清國通過戰爭來發展國力的道路也不是朝鮮願意效仿的對象,在目前朝鮮所能接觸到的國家當中,海漢無疑是最為合適的學習對象。兩國文化相通,交流溝通不會存在大的障礙,而且海漢武力強大、國家富庶,似乎才是一個強國應有的樣子,讓朝鮮朝著這個方向去發展也會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對於李溰來說,留學還有一個有利於他個人發展的條件,那便是同時被派往海漢的這幾十名各行各業的學員了。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期,這些人將和他一起在海漢生活、學習,而他作為朝鮮派駐海漢地位最高者,只要稍稍用心一些,就能會成為這些學員的主心骨和效忠對象。

  這些被公派到海漢的學員雖然並非官員,但也已經不是普通人了。這些學員去到海漢之後的表現直接會影響到朝鮮的形象,所以在確定人選的時候也是優中選優,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從各個領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英。即便是少數走關係擠進這個名單的人,個人素質也都不會太差,畢竟他們背後的家族都指望花錢能讓這些族人從海漢學到一些真本事,要是塞些蠢笨之人進去,最終就只能落個血本無歸的下場。

  如果一切順利,等這批人在海漢學成歸國,那麼在各個領域都會有一批精英向李溰效忠,而這些人很可能便是十年二十年之後的朝廷高官,等李溰正式坐上王位,就能自帶一批擁躉,政局也會因此而更為穩固。這對於他個人的未來政治生涯而言,會有諸多的實際好處——關於這其中的奧妙,金尚憲已經在私下跟他談了好幾次。

  李溰其實不太能感受到王位繼承權的競爭,因為他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被封為世子,李倧對他信賴有加,成年之後便開始安排他接觸政務,學習治理國家處理朝政,而這種待遇是兩個兄弟都沒有的。這也就是說李倧一直就把他當作唯一王位繼承人來培養,他與兩個兄弟之間基本就不存在什麼競爭關係。

  不過李溰在世子的位子上待的時間長了,也知道會盯著這個位子的人可不僅僅只是自己那兩個理論上同樣有王位繼承權的兄弟,還有朝堂上的諸多大臣。

  沒趕上十幾年前那場“仁祖反正”的大臣,會寄希望於下一次王位交接時充當從龍之臣,以此來獲得晉陞機會。而像崔鳴吉這種當年便直接參與了“仁祖反正”,扶助李倧登上王位的大臣,也會希望能夠成為兩朝老臣,以此來讓自己的仕途繼續保持一路平坦。

  這些大臣都知道自己如果扎堆捧世子,那到最後絕大多數都撈不到什麼油水,所以也有一些人會將賭注下到老二李淏身上,至於老三李濬目前歲數還太小,基本上沒有人會選擇將他作為輔佐對象。

  大臣們賭上自己的政治生涯,選擇不同的王子作為今後若干年的輔佐對象,這在朝堂上並不鮮見。當年李倧發動政變的時候,支持他的西人黨便是大臣金鎏、李貴、申景禛、崔鳴吉、金自點、李興立等人。而李倧當時甚至都不是王位繼承人,當時的世子李祬在政變後被李倧廢黜並拘禁於江華島上,不久之後便找了個藉口將其賜死了。

  所以說雖然李溰李淏李濬三兄弟目前在王位繼承權問題上並不存在競爭,但以朝鮮國王的歷史來看,不安分的人可不一定都在景福宮裡,朝堂上從來都不缺乏野心家,一旦有機可趁,某些人說不定就會主動跳出來惹是生非了。而這對作為世子的李溰來說,也是不可不防的情況。

  李溰曾經在書面報告中看到海漢國是沒有國王的,而是幾名高層組成了一個內閣形式的執政機構,名曰執委會——這次率軍在朝鮮作戰的王湯姆據說便是執委會的高官之一。李溰很想知道這種執政機構相比君主制在治理國家方面有什麼樣的優勢,如果可能的話,能與海漢執委會這些高官們開誠布公地談一下這方面的問題就最好了。

  雖然在留學經費問題上捉襟見肘,但朝鮮在送別這批留學人員的時候還是做足了應有的排場,國王李倧攜一眾大臣,親自到漢江邊為這批學員踐行。而這樣的安排也帶動了本地的民眾紛紛湧出城外看熱鬧,一時間整個漢城內外都知道了留學人員出發的消息。

  “諸位此去南海數千里,勿忘家國期望,努力習得海漢學識。待學成歸來之日,本王便再到此地迎接諸位!”李倧舉起酒杯道:“諸位滿飲此杯,此行一路順風!”

  包括李溰在內的眾人謝過李倧賜酒,然後各自舉杯飲下。接下來的兩年裡,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應該是很難再嘗到本國的風味了。

  “去了三亞好好照顧自己,如有遇事不決,多與李希商議。他比你早去大半年,對當地的瞭解遠勝於你,或許能對你有所幫助。”李倧最後還是將李溰叫到身邊,特地叮囑了幾句,但這話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跟李溰說了。

  李溰躬身應道:“父王所說,兒臣一定謹記在心。”

  李倧點點頭又道:“海漢人神通廣大,或許在其京城會有許多你從未想到過的事物,但切記不要偏聽偏信。海漢人說的話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他們的東西雖好,也不見得都適合我國,哪些該學哪些不該學,你自己得有所區分。”

  “海漢京城離這裡好幾千里,日常傳訊不便,聽說當地生活費用極高,我會設法從海漢銀行多送些銀子過去,你自行安排支取,莫要委屈了自己。”說到最後,李倧還是顯現出了慈父的一面。

  李溰最後跪下來,向李倧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登船。在民眾的鼓噪聲中,搭載這批留學人員的兩艘商船緩緩駛離江岸,隨其他幾艘海漢戰船向著漢江下游的入海口駛去。

  看著漢城的景象慢慢在視野中模糊淡去,李溰才終於有了要出國的實感,這與他之前去大同江基地時的心情完全不同。既對未知的環境有莫名的期待和不安,又因為要離開故土如此長的時間而有一些傷感。但最終他還是保持了平靜,畢竟他是朝鮮世子,從現在開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自己國家的對外形象,必須要沉著穩重,不可讓外人看輕了自己。

  聽說海漢國內有專門的報刊,報導海外各國的消息,而且時效性極高,類似大明的消息就比朝廷的邸報更快。今後的兩年他都會在遠離漢城的另一個國家生活學習,而朝鮮國內所發生的一切,他大概也只能通過海漢提供的消息渠道來獲知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1 13:19
第1871章 見世面

    令李溰稍感寬慰的是,他此行雖然要告別故土兩年之久,但期間也不會太孤獨,除了這次隨行的十來個侍從人員之外,還有一批同樣來自朝鮮的學員。雖然這些人在抵達海漢之後不太可能與他同吃同住,而是由海漢相關機構進行安排,但今後相處的時間肯定還是會很多的。李溰甚至已經想好了,要定期將這些本國人才召集到一起,舉辦社交聚會讓大家能夠在異國一解思鄉之苦。

    海漢在船上為李溰準備的艙室雖然不算特別大,但舒適性可謂相當不錯,艙裡的絕大部分家具都是為石迪文等高官訂做的,其做工材質都絕非市面上的貨色可比。特別是彈簧軟墊這種新鮮玩意兒,李溰還是第一次嘗試,坐上去左扭扭右扭扭,感覺新奇無比。

    艙壁上的幾塊圓形玻璃舷窗也頗為亮眼,雖然每一塊舷窗的面積不大,但加在一起在白天為艙室內提供充足的照明毫無問題。相比起普通海船的舊式木製舷窗,海漢這玻璃舷窗怎麼看也要高大上多了。而且這種專門運送重要人物的帆船在出海期間一般都會安排武裝戰船護衛,所以基本上也不用考慮太多船舷防護能力的問題,多開幾扇舷窗,怎麼酷炫好看就怎麼來了。

    如果覺得艙裡比較悶,還可以去甲板上,船艏和船艉都有專門設置的觀光位,可以躺在軟軟的沙灘椅上吹吹海風曬曬太陽,甚至還能讓船員拿來漁具玩玩海釣。

    李溰並不是一個喜歡乘船出海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認,乘坐這樣的帆船出海,的確是一件讓人心情愉快的美事,就連海上風浪所造成的顛簸,似乎也沒那麼讓人難受了。他在登船之前便聽說這船是海漢高官出海度假所用,當時還不太明白出海怎麼能當作一種享受,但上船之後便隱隱明白了這船上度假果然有些不同的風味。以這樣的環境,如果再加上美酒美人,還真是不錯的享受方式。

    李溰想起以前看到的報告,稱海漢人不但精於貿易,善於打仗,還樂於享受,在生活細節方面非常講究,甚至還專門為隨時洗到熱水澡而建造了一套頗為複雜的裝置。不過李溰並不知道,其實海漢人造用來洗熱水澡的鍋爐這種器具,也被運用到了他早先在海漢戰艦上見過的蒸汽動力裝置當中。

    當然了,這樣的待遇,整個留學團隊裡也就只有他一人可以享受而已。由於船上的空間有限,絕大部分船員艙室的空間都非常小,其他人依然只能擠在四人一間甚至十二人一間的船艙裡度過這段行程,而這才是這個時代絕大多數海員水手在出海期間的真實生活狀態。

    安道石等留學人員目前的情況便是如此,作為客人,他們的待遇比船上水手稍好一點,住的是四人一間的船艙,床位是上下鋪硬板床。雖說沒什麼舒適性可言,但相比水手住的那種空間更為狹小的三層硬板床,至少還能在床上坐直身子。

    不過除了居住空間比較狹小,其他方面倒是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比如船上的食材就很豐富,不但有新鮮的海產,更有各種豐富的蔬菜水果,甚至連家禽家畜也一應俱全。安道石等人在登船前曾互相開玩笑說出海期間食材補給不易,估計只能吃泡菜鹹魚加白粥了,但實際情況遠遠好過他們的預計,每頓飯至少能保證兩葷兩素,四菜一湯。對於安道石來說,這甚至好過了他在大同江基地受訓期間的伙食水平。

    當然了,安道石其實也明白,這都是託了世子同行的福,海漢人才會提高了隨行人員的待遇。要是船上只有他們這批學員,那估計伙食內容也就跟普通水手一樣,沒有那麼多的選擇了。

    不過安道石出身獵戶家庭,家境本就貧苦,對於物質方面的要求很低,這次能被選中去海漢留學,所有費用都是由國家負擔,另外還有一份軍餉可拿,對他而言已經十分滿足,在途中辛苦一點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而且安道石等幾名事前與海漢將領有秘密約定的軍官學員,還會在留學期間享有海漢軍方提供的一份“特別獎學金”。當然了,這份獎學金的存在是保密的,並不會公開進行發放。而安道石等人如果不是太蠢,也不會因為有了這筆錢就大手大腳地花銷,那樣很容易便會在同伴面前暴露自己的收入來路不明。

    對於這次前往海漢留學的隊伍中居然有世子加入進來,安道石微微有些意外,他並不知道海漢早就向自己的國王提出了派王子留學的建議,期間還夾雜著朝廷不同政治派別之間的博弈和國王李倧長時間的難以取捨。不過世子的加入還是讓安道石有些興奮,因為這標誌著國家對他們這一批留學人員足夠重視,才會讓未來的國王與他們一起去到海漢留學。

    不過安道石自認地位卑微,也不敢主動去與世子搭話,從漢城出發之後看見世子到甲板上走動,自己也是主動遠遠避讓開。相較於地位差異太大的世子,他更願意與這次去海漢留學的同伴交流,無需擔心沒有共同話題可聊。

    儘管考慮到航行的舒適度,海漢方面有意放慢了航速,但還是僅用了三天多的時間,便已經抵達了大明浙江舟山群島海域。

    李溰在此之前從未踏入過大明的地界,在他的心目中隔著一片大海的大明應該是十分遙遠的存在,但海漢帆船這麼快就完成了這段跨國航程,讓李溰心情有些複雜。他想起自己當年被父王封為世子之後,由於大明方面一直沒有派使者到朝鮮確認這個冊封的有效性,讓他在接下來近十年的世子生涯裡一直處於名不正言不順的狀態中。

    想當初大明以遼東被後金所佔無法通行為理由,將派遣使者的行程一拖再拖,但明明兩國之間的距離也就不過三天航程罷了,大明在兩百多年前就能由三寶太監率艦隊遠下南洋,又豈會無法送使者跨過兩國之間這片海域,這麼做分明是故意怠慢朝鮮,不肯承認李倧武力推翻上一任統治者光海君這種舉動的合法性。而李溰在這種國與國之間的政治博弈當中,便成為了大明拿捏朝鮮的一件道具。

    雖說朝鮮作為藩屬國早就有作為弱者服從強者意志的覺悟,但這樣的安排還是讓成年懂事之後的李溰覺得非常不舒服。這次乘坐海漢帆船西渡大明,便又讓他想起了以前那段不太開心的往事。不過他身為世子,還是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並沒有人注意到李溰出現過短暫的負面情緒。

    負責指揮這支船隊的軍官是海軍中校謝立,他原本的駐防地就是遼東,這次被調到朝鮮參與了抗清戰爭,正好要回到舟山完成換防,享受已經積壓了兩年的休假。而護送這批朝鮮學員完成從漢城到舟山定海港的航程,便是他在此之前的最後一項任務。

    在進入舟山群島海域後,謝立便命人向李溰所在的商船打出旗語,由船上的人員通知李溰目前船隊所在的位置。這樣做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讓雙方保持互信,以免朝鮮人在對周邊環境不清楚的情況下生出誤會。

    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便是進入舟山群島海域之後,朝鮮人的身份就顯得比較敏感了,謝立通知他們,也是提醒他們從現在開始謹言慎行,不要過於招搖,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所謂的麻煩,主要還是李溰的存在。如果只是普通朝鮮人進出舟山乃至寧波城,都不會有任何的問題,但李溰的身份太特殊,朝鮮世子造訪大明,那是得先向大明提出申請,由大明這邊批准並作出行相應的安排之後才能成行,而當下李溰搭乘海漢的船來到大明境內,可沒有在事前跟大明這邊打過任何招呼,如果讓大明知道了這事,海漢倒是無所謂,但朝鮮對此卻仍是十分忌憚,不想因此而得罪了大明。

    所以在留學團隊出發之前,朝鮮方面便與海漢就此進行了商議,結論是儘可能弱化朝鮮世子造訪海漢的影響。儘管這事不可能完全保密,漢城裡肯定也有大明的耳目會將此消息傳回國內,但這種事本身就是做得說不得,只要不高調行事,大明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主動公開。畢竟要是鬧大了,丟臉的可不是海漢和朝鮮兩國。

    這個道理就跟當初大明被海漢佔去了海南島卻默不作聲一樣,既然無法改變已經出現的狀況,那保持沉默就等於保住自己的顏面。再說其實大明已經默認失去了朝鮮這個藩屬國,不管這個小弟是效忠清國還是海漢,總之現在再跳出來自認是其宗主國就只會自討沒趣。

    李溰很清楚這中間的利害關係,他也並不想因為自己的出現而導致三個國家間的政治關係再次變得微妙,所以在接到海漢軍方的通知之後,他又讓屬下去通知船上的學員,讓他們在抵達舟山之後都儘量低調一些,特別是不可在外自曝身份和來舟山的真實原因。

    天色漸暗,船隊已經來不及在日落之前趕到舟山,於是謝立下令在嵊泗列島停靠休息一晚,待第二天一早再出發。

    這邊島上僅有一個小漁村,不過謝立還是讓人在海岸上搭了帳篷,請李溰上岸過夜,以免去這一晚的顛簸之苦。

    趁著一起吃晚飯的機會,李溰便向謝立打聽,這裡距離舟山定海港還有多遠。謝立也不瞞他,讓人取來一幅海圖,向他指明了船隊目前所在的位置。

    “除舟山島之外,這岱山島、衢山島,還有我們當下所在的嵊山島,全都已經劃歸貴國管轄了嗎?”李溰看著海圖好奇地問道。

    謝立解釋道:“杭州灣以東,海上這些島嶼目前其實並沒有明確地勘定歸屬權,不過一般默認舟山島是歸我國管轄,其他島嶼則是兩國共管。考慮到浙江水師一般都沒有出海活動,所以大多數時候是由我國實際管轄。”

    這繞來繞去的說辭讓李溰聽得有些迷糊,稍稍整理了一下才理解了謝立的意思——實際上都歸海漢管,就只差一個兩國官方共同確認的名頭了。

    但李溰認為這一步大概是不可能了,大明可是從來不會向其他國家割地的——頂多算是失地,但絕對不會承認別國對其享有統治權。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雖然海漢在大明海岸線上的實際控制區越來越多,但大明從來都不承認這些地方的歸屬權易主,哪怕雙方在去年已經簽署了外交協議,但對於這些爭議地區的歸屬界定依然含糊其辭,沒有在書面上承認海漢所要求的歸屬權。

    而為了照顧大明的顏面,海漢最終還是遷就了對方,沒有強行申索這些地區的歸屬權,依然延續過去的說法,將這些已經被海漢控制的地方稱為爭議地區,所以才會有了謝立這種頗為拗口的說明。

    站在海漢的立場上,謝立給出的說法已經算是非常客氣了,如今舟山島的繁華程度甚至都已經超過了臨近的寧波府,而像山、石浦這些地方的實際統治也在隱隱地發生變化,海漢在浙江沿海的控制範圍其實已經不止海上這些島嶼了。

    當然了,關於這種狀況,浙江的官員們基本上都不會再主動吱聲,這幾年出頭鳥死的死,貶的貶,失蹤的失蹤,而選擇站在海漢一邊的,如寧波知府曲余同,杭州通判王元,浙江布政使王畿等等,都是賺得盆滿缽滿,甚至在海外都有了不少產業。

    某種角度來說,浙江官場與海漢之間已經達成了默契,海漢不再在浙江境內採取敵對性質的軍事措施,也不出兵強佔浙江地界,而浙江官府也對海漢的存在睜隻眼閉隻眼,互不干涉。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1 13:20
第1872章 定海港見聞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哪怕大明與海漢之間常年存在領土爭端,但這也並不妨礙地方官員從與海漢的交往中獲取好處。更何況從去年開始,兩國已經就外交關係達成了新的協議,對某些歸屬權不清的地區先共同擱置爭議,以避免兩國之間爆發武裝衝突。當然其實還有一個秘而不宣的原因,就是大明需要在北方戰線上獲得海漢的支持,以抵禦清國的攻勢。

    但在沿海各個州府的地方官員看來,朝廷表現的這種妥協態度更多還是迫於無奈。因為兩國武力存在著清晰可見的差距,大明已經不太可能通過戰爭手段奪回這些地區的實際控制權。而且這跨國貿易所帶來的利益實在太大,大到足以讓很多官員放棄所謂的原則。

    兩國外交關係正常化之後,浙江的地方官員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南方福廣兩地的實權官員會常年對海漢的所作所為裝聾作啞,因為只要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管,就會有大量的錢財自動湧入口袋。當個泥菩薩就能有大量香火錢,還能保住治下地區的平安,那誰又會想拿身家性命去跟海漢拚個魚死網破呢?

    更何況那些勇敢嘗試挑戰海漢的人,並沒聽說有誰給海漢製造出了真正的麻煩。曾經鬧得很厲害的人,到後來都無聲無息地從官場上消失了。而其他選擇妥協的人卻很快發現,自己的日子過得越來越滋潤了,海漢能給出的好處,甚至超乎了他們的想像。

    時至今日,江浙地區的官員已經不再將海漢視作洪水猛獸,而是把對方當做了肥得流油的財神爺。至於海漢在舟山群島和某些沿海州縣的小動作,只要錢到位了,什麼事都能有商量的餘地。

    從去年開始,便陸陸續續有朝鮮人來到舟山這邊,一開始只是商人、僧侶和遊學文人,打著民間交流的名義來到舟山,在確認本地官府不會幹涉朝鮮與海漢之間的往來之後,才慢慢有朝鮮官方人員進駐到海漢經營的舟山定海港。當然了,這些人對外並不會宣稱自己是為朝鮮官方效力,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但實際上舟山港這邊的朝鮮會館就是一個半官方性質的使館機構,類似金尚久這樣的官員便是在會館處理與海漢和大明之間的各種外交事務。

    不過金尚久並沒有與這批朝鮮留學人員一起來到舟山,他實際上比他們早了半個月離開漢城,提前到舟山這邊為接待這批留學人員做準備——當然這項工作的主要對象便是世子李溰了,其他人還不夠資格讓他這個新任的禮曹參議跑腿。

    因為在抗清戰爭期間極好地完成了外交任務,引導海漢艦隊在鴨綠江成功阻擊了清軍,憑藉著這份功勞,金尚久由原來的正五品禮曹正郎跨級提升為正三品的禮曹參議,今後也算是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了。

    金尚久倒也沒有因為得到了晉陞便得意忘形,他很清楚自己的功勞是從何而來,知道自己若是離了海漢這個靠山,回到漢城去坐衙門,今後的仕途就只能又回到老樣子。若是還想往上走,那就得繼續跟海漢保持密切的往來,這樣才能爭取到更多的立功機會。

    所以金尚久雖然已經是正三品的高官,但依然還是沒有放棄自己原本在舟山的差事。正好國內要派包括世子在內的一批學員到海漢留學,金尚久便主動攬下任務,重新回到舟山這邊。要論對這邊的熟悉,朝鮮國內無人能及,這個接待任務還真是非他莫屬。

    金尚久其實並不清楚李溰在舟山會逗留多長時間,或許只是一夜,或許會待十天半月,他也不敢提前打聽這種涉及安全的敏感信息。但他作為臣子,自然是要先做好世子在舟山長住的準備。

    朝鮮在定海港建的會館雖然比不了三亞的使館那麼大的規模,但考慮到這裡是朝鮮官方在海外的主要辦事處之一,會館還是備有接待重要人物的預案。金尚久過來之後,便下令按照預案對會館的佈置進行調整,將其中的一個院子騰出來作為世子李溰抵達舟山之後的住處。

    從漢城來的船隊停靠嵊山島之後,便已經向定海港發出電報報告了行程,金尚久也從海漢官方收到通知,世子所在的船隊翌日便會抵達定海港。

    雖然海漢在朝鮮的駐軍沒有派出高級官員護送李溰一行,但舟山這邊會由石迪文親自出面迎接他們。所以這事金尚久還得拿捏好分寸,不能表現得喧賓奪主,搶了石迪文的風頭。

    第二天一早,船隊便從嵊山島開拔,自衢山島、岱山島西側駛過,然後便看到了南邊海面上的舟山島。船隊從金塘島與舟山島之間的水道穿過,然後折轉向東,便是被一大堆小島拱衛的定海港海灣了。而此處海上航運的繁忙程度,也是讓已經全部湧上甲板看風景的朝鮮學員們大為讚歎。

    謝立今天也登上了李溰所在的船,向他介紹定海港的基本情況:“世子請看,以前方海灣中段突出的那處名叫小竹山的高處為分界線,將海灣分為東西兩個部分。其中東面是民用和商用的港口,我國與江浙地區之間的貿易大多在此完成。而西面則是軍用港口,我國東海艦隊的駐地便在此處。不過之前東海艦隊的主力艦隻都已經北上去了貴國助戰,所以目前駐紮在此的作戰船隻也就只剩十來艘了。”

    李溰心道十來艘戰船要守下這遼闊的東海海域,的確是有點困難,可再一想這邊的大明水師據說連杭州灣都不出了,整個東海上又哪還有什麼對手能夠威脅到海漢。武裝海盜?江浙沿海幾年就已經被海漢清剿得乾乾淨淨了,活下來的海盜頭子都已經改頭換面投入海漢陣營效力,不會有人活膩了再去挑戰海漢的威嚴。

    謝立接著說道:“定海港的港口設施已經完成了兩次擴建,第三期的擴建工程也在進行當中,建成之後這裡將會成為整個東海地區規模最大的貿易港。”

    李溰忍不住好奇地打聽道:“聽說三亞有南海第一港之稱,那這定海港比起三亞如何?”

    這個問題讓謝立稍微思考了一下才作出了回答:“如果要比貿易量,那當然還是三亞更大一些,不過舟山港擴建的空間更大,再過十年二十年,或許情況有所變化也難說。”

    謝立的回答算是比較客觀了,三亞雖然繁榮,但勝利港和三亞港這兩處港灣的空間有限,要再擴建就只能是往三亞河和臨春河的上游繼續修建碼頭了,而那樣並不適合作為海港的擴建工程。此外三亞距離大明這個主要貿易對象的確稍遠了一些,遠遠不及香港、澎湖、舟山這些離大陸更近的地方來得方便,舟山在短短幾年中就以極快的發展速度追趕上來,如果能保持這樣的勢頭,再過若干年之後還真的有可能會趕上並超過三亞。

    李溰追問道:“在下冒昧問一句,海漢治下,如定海港這種規模的港口多嗎?”

    謝立是個實在人,老老實實地應道:“浙江這邊就是定海港最大了,往南兩百里還有一個石浦港。不過再往南走,福建海峽的雞籠港、馬公港、高雄港,珠江口的香港,也都是建設規模不小的港口。至於南海,也還有六七處規模相仿的港口。說到港口,我國今年在南海打敗西班牙人搶下的馬尼拉港,據說便是三亞之前的南海第一港,如今這南海數一數二的大港,都是我國港口了!”

    其實這個排名再往下數也還是海漢的港口,爪哇島的巴達維亞港如果不是前幾年遭遇戰事,幾乎將大半個城市毀掉,勉強還能擠進前幾名,但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加上海漢出現之後從荷蘭人手裡搶走了不少貿易份額,已經無法再排進南海貿易大港的前幾名了。

    李溰嘆道:“控制著如此之多的商貿大港,也難怪貴國富庶如斯了!”

    說話間船隊已經在引導之下靠向岸邊,由於船上這些乘客的身份比較特殊,加之有戰船護航,所以這幾艘船都停靠了軍港。而李溰也得以再次近距離地觀察到岸邊停靠的海漢戰船,他甚至還注意到了小竹山的方向建有一處造船廠,大大小小的幾個船塢中都有正在建造之中的海船。

    船隻靠岸之後,當即便由碼頭上的工作人員先上船確認了乘客們的狀況,特別是世子李溰的情況,以保證接下來雙方首腦人物的會面能夠順利進行。

    “主要是怕您身體狀況不佳,以前就有發生過這樣的情況,有貴客因為嚴重暈船而導致無法行動,最後只能用擔架抬下船。”謝立怕李溰有所誤會,特地又向他解釋了這個環節的用意所在。

    李溰對此表示了理解,其實這樣的情況在外交場合並不鮮見,他的父王要與外國使節會面之前,禮曹衙門也會先派人去與對方確認一下。他其實也不是完全不暈船,不過昨晚在嵊山島休息了一夜之後已經恢復了大半,此時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都還算不錯,甚至還有一點小興奮。

    為了表現出對朝鮮世子到來的重視,舟山當局甚至還安排了一個小小的歡迎儀式,拉了樂班來敲鑼打鼓製造了一下氣氛。這種略微有點不倫不類的安排在李溰看來應該是海漢獨有的歡迎方式,雖然有點詫異但也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

    金尚久先上船見了李溰,然後緊跟在李溰身後再下船,這樣就方便在第一時間向李溰介紹來碼頭迎接他的這些重要人物。

    雖說到場的海漢高官就只有石迪文一人,但舟山當局主要機構的主官幾乎都出席了今天這個歡迎儀式,在石迪文身後排了一大串。

    雙方一番互致問候之後,竟然還有一個閱兵環節。金尚久低聲向李溰介紹道:“此乃海漢獨有的儀式,只有海漢高官會見外國重要人物的時候,才會有此安排。”

    聽聞自己能被海漢如此重視,李溰欣然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在石迪文等海漢官員的陪同之下,檢閱了本地駐紮的一個陸軍連。這陸軍連的裝備與李溰在大同江基地見過的部隊似乎別無二致,倒是跟在後面圍觀的安道石注意到這些海漢兵手裡所持的步槍似乎與駐紮在朝鮮的海漢軍列裝的武器有所不同。

    安道石注意到的這個差異的確是客觀存在的,那種先進的七發連珠步槍,本身就只有少數精銳部隊才有資格裝備,而舟山駐紮的陸軍只是普通部隊,所裝備的步槍也是性能稍遜的燧發槍罷了。當然了,這種戰鬥力的差距也只是存在於海漢軍內部,對外這依然是難以戰勝的強大存在。

    歡迎儀式結束之後,石迪文便邀請李溰共乘馬車,前往本地管委會所在地,參加為他和這批朝鮮學員準備的接風宴。李溰也知道海漢人素來是將設宴招待當作了一種約定俗成的社交手段,當下便先謝過了石迪文的熱情款待。

    “其實今天寧波府也有人過來,不過因為身份比較敏感,不太適合出現在碼頭,所以等會到地方了才能與世子見面。”上車之後石迪文便拋出了一個讓李溰頗為吃驚的消息。

    李溰當然知道石迪文口中的寧波府是指大明的地方官府,而自己造訪海漢一事對大明而言無疑是有羞辱的味道,然而聽石迪文的意思,似乎是地方官府還專門來人向自己表明歡迎的態度,這又是怎麼回事?

    “寧波府……對在下訪問貴國毫不介意?”李溰試探著問道。

    石迪文笑道:“坦率地說,只要世子不去寧波府公開走動,他們就不會介意。”

    李溰恍然大悟,敢情這地方官府派人過來的目的是希望勸自己低調一點,不要在他們的轄區內招搖過市,給他們製造麻煩。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1 13:22
第1873章 實話實說

    李溰此行其實並沒有與大明官員照面的計畫,畢竟以當下三國之間的相互關係而言,在舟山這種歸屬權尚有爭議的地方跟大明官員碰面,即便是沒有什麼衝突,互相也會覺得尷尬。他的確沒想到寧波的官員這麼看得開,居然還跑來舟山島與自己會面,看樣子自己的身份在大明官員眼中還是有些份量。

    不過李溰這下卻是高估了朝鮮和自己的影響力,大明地方官員願意在此事當中露面,主要還是看在了石迪文的面子上。而且正好近期有一批用於出售的軍火運抵定海港,所以附近沿海州府的軍頭們都趕了過來,想看看能不能從石迪文手上買些合用的裝備。而李溰的出現正好恰逢其會,也沒人真把與朝鮮世子會面這件事當成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過是讓舟山島上諸多迎來送往的國際社交活動又多了一樁談資了。

    比起幾年前海漢剛剛佔領舟山島的時候,島上的基礎設施建設已經有了非常顯著的變化,除了港口碼頭這種顯眼的區域之外,島上的生活條件也得到了改善。今天用來招待李溰一行人的宴會廳,便是在去年才建成,主要用於每年的招商活動,既能布展又能設宴,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用來開大會。

    李溰隨石迪文進入宴會廳之後,果然見到在此等候的有數人都是明人衣著,與海漢的短衣對襟裝扮截然不同。而且這幾人膚色黝黑,身體健壯,一看便知是長期在海邊討生活的人。

    石迪文主動向李溰介紹道:“世子,這位是昌國衛的嚴國偉嚴指揮使……這是石浦所的馬靈馬千戶……臨山衛魏山魏指揮使……觀海衛黃濤黃指揮使……”

    李溰當然知道大明軍方的衛所體系,這隨便一個指揮使手底下都有幾千兵馬,而在場等級最低的武官也是千戶,能將這麼多大明的實權武官聚集到這裡,這讓他對石迪文在本地的影響力又有了新的認識。

    石迪文當然不會向李溰說明這些大明武官來到定海港的真正原因,他想借此機會向李溰展示一下海漢與大明之間的關係並不像外界所想像的那麼緊張,兩國的來往也遠不止經貿層面而已。在水面之下,兩國的合作領域其實遠遠超過了外交協議中的內容,而這些往來其實都是在大明的默許之下。

    或許有人會認為,這只不過是地方上的衛所軍頭們為了一己私利而做出的選擇,並不能代表大明朝廷的態度,但客觀上他們的表現必定會被外界理解為大明朝廷的態度。要知道在場這些官員可不是什麼小角色,上到正三品的指揮使,下至正五品的千戶,個個手中掌有兵權,在海疆邊境上說話比同級的文官還更管用。而朝廷畢竟天高皇帝遠,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只是一個象徵符號罷了,沒是好忌憚的,相比之下還是撈到手的好處更實在一些。

    退一萬步說,即便朝廷不認同這些地方軍頭的做法,也拿他們沒多少辦法了。有福建許心素這個榜樣在前,許多大明武官都對自己的兵權有了新的認識,原來自己掌握的兵權不僅僅可以用來打仗,而想要利用兵權斂財,也不是只有吃空餉這一種辦法而已,至於對朝廷的指令陽奉陰違,在地方上自行其是,更是學得飛快。

    這次來定海港求購軍火的這些大明武官,他們的軍購經費可不是來自兵部,朝廷也沒有這個閒錢讓江浙這邊加強武備。這軍費的一部分是由他們自掏腰包,另一部分則是來自他們轄區內的富商士紳的捐助。而他們不惜血本也要加強武裝實力的原因,正是效仿了福建許氏的做法,只有兵力足夠強大,才能夠既不聽調也不聽宣,安安穩穩在地方上當個富貴軍閥。

    不過海漢的軍火生意一向都是賣方市場,交易往往還會附加一些政治條件,買家就算有錢也未必能買到想要的武器裝備。所以這幫人才會在今天這個場合出現,通過為石迪文站台來爭取好感,這樣或許能在接下來的軍火搶購中得到一點友情份額。

    李溰自然也注意到了石迪文向他介紹的這些人幾乎都是浙江本地的武官,眼見已經到了賓客的隊伍末尾,李溰才終於看到了一個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這位是何肖先生。”

    讓李溰稍感意外的是,石迪文卻沒有介紹此人的官職,敢情他並非朝廷命官。但此人能有資格與這些武官站在一起,李溰還是覺得其身份必有特別之處。

    果然石迪文接著便繼續介紹道:“何先生是寧波知府曲大人的親信幕僚,一般曲大人不太方便的時候,便是由何先生出面。”

    李溰這下便聽明白了,原來這位是代表寧波知府大人的師爺,怪不得其他這些武官對他的存在毫不奇怪。知府能派人參與今天這個宴席,已經算是表明了態度,李溰也不奢望自己能在海漢人的地頭上見到大明地方官府的一把手。

    何肖拱手作揖道:“何某見過世子,謹代知府大人向世子問好!”

    何肖這話就說得很明白了,無需李溰再猜測其立場。李溰當即應道:“知府大人有心了,還請何先生也向知府大人轉達本世子的問候。”

    由於李溰身份比較敏感,今天這個宴會的嘉賓名單中,除了何肖便沒有其他民間人士了,全是大明與海漢兩國的官員,以及其他一些國家的使節。李溰想起出國之前父王的叮囑,果然這第一站便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國外作為朝鮮象徵的壓力。他在國內的時候雖然偶爾也會旁聽議政,隨李倧會見外國使節,但從未獨自與這麼多的外國官員會面,當下也不免有些緊張,連口都不敢張了。

    石迪文卻是唯恐眾人不知李溰來意,入席之後便大聲向眾人說明道:“朝鮮世子此行是要南下訪問我國首都三亞,並且在今後的一段時間會留在三亞與我國進行文化交流。世子來訪也像征著我國與朝鮮之間的深厚友誼,所以作為世子進入海漢的第一站,先在舟山為世子接風洗塵!諸位,讓我們一起敬世子一杯!”

    李溰連忙舉杯起身向眾人回禮,他沒想到這海漢高官會如此高調地向其他國家宣揚自己留學一事,當下也不便向這些人解釋其中的來龍去脈,只好先把這杯酒喝了。

    石迪文的打算很明確,就是要利用李溰到海漢留學的這個契機,向各國宣揚海漢的國際地位——你們看清楚,朝鮮世子都到海漢留學了,這已經充分說明了朝鮮的立場,海漢的陣營裡已經又多了一個成員。

    至於大明官員們對此作何感想,其實在朝鮮那邊確認了世子留學的安排之後,石迪文便已經去找曲余同做過溝通,詢問他作為一名大明官員對朝鮮此舉的看法。

    曲余同當時所給出的說法非常實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朝鮮想換個主子,那誰又能攔得住呢?朝廷如今連使臣不往朝鮮派了,就算對朝鮮的選擇不滿,那也沒地方發脾氣,難道還能治得了朝鮮的罪嗎?”

    至於作為地方官員對待此事的態度,曲余同也說得非常直白:“對我們沒影響,那就當熱鬧看看好了。如果能對老夫管轄的地區帶來益處,那幹嘛不支持?”

    李溰留學對浙江沿海州府有好處嗎?或許還是有那麼一點的。海漢雖然在北方還有山東和遼東的統治區,但如果以貿易為目的,那舟山定海港才是海漢治下距離朝鮮最近的一處貿易港。李溰留學海漢肯定會促進海漢與朝鮮的貿易往來,來往於定海港與朝鮮之間的商船也會逐漸增多,而寧波府作為距離定海港最近的州府,必然也會近水樓台先得月,從中得到諸多的好處。

    對於曲余同個人而言,他實際控制的商行船行都可以藉機開展針對朝鮮的業務,而且越早進場就能越有先發優勢。實施上在戰後第一批進入漢城收購房產準備落腳的大明商家當中,便有何肖的兄弟何禮掌控的船行在其中,而這船行的幕後大老闆就正是曲余同本人。

    朝鮮更換宗主國,的確是對大明的不忠,但也只是面子上有點過不去罷了。真要說給大明造成了什麼實際損失,那倒也未必。最起碼大明不會隔三差五再倒貼錢出兵去救助這個武力羸弱的小弟,無需再為了維護這個藩屬國而承受戰爭帶來的巨大損失。

    而對於像曲余同這樣有門路又有手段的大明官員來說,朝鮮的政治立場變更其實是一個發財良機,可以毫不費力地跟隨海漢進入朝鮮市場,並且從中獲取可觀的收益。而如果能有機會與朝鮮王位繼承人建立起私交,這或許在未來將會帶來當下無法想像的好處,所以儘管曲余同為了避嫌而沒有親自來舟山島與李溰會面,但他還是派來了何肖作為自己的代表,向朝鮮世子釋放善意。

    這其中的門道,作為外交菜鳥的李溰當下可能還意識不到,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無疑的,那就是這些大明官員對他似乎並無惡感,或者說對他的身份並沒有他所預料的那麼敏感。反倒是不斷有人過來向他敬酒,然後順便打聽幾句朝鮮國的現狀,特別是貿易方面的信息,幾乎人人都很感興趣。

    李溰不是太明白為什麼這些武將會對朝鮮市場上的貨物買進賣出情況這麼感興趣,但這種事料想應該不會涉及到國家機密,他也基本都是坦然告之,並沒有擺出貴族的架子。

    李溰的這種態度倒是很容易便博得了在場這些大明武官的好感,他們找李溰套近乎的目的再簡單不過,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賺錢的機會。他們比不了曲余同這種與海漢高層有聯姻關係的官員,能夠很容易就拿到第一手的內部消息,只能找機會收集信息,而李溰這種身份,無疑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情報來源,眾人自然蜂擁而上,希望從他這裡得到更多有關朝鮮市場的信息。

    李溰過去二十多年一直生活在宮廷當中,在成為世子後便受到父王的有意轄制,與大臣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外交方面也的確還比較稚嫩。這些大明武官對他吹捧一番,然後酒勁上來,他也就將謹言慎行四個字拋在了腦後,與這幫武官有說有笑了。

    而隨李溰一同前來的朝鮮學員們就純粹只是陪客了,他們這批人當中只有武官沒有文官,而武官又全是低級軍官,甚至連上前向海漢和大明官員敬酒的資格都還不夠,只能老老實實坐在最外圍,一邊吃一邊觀摩這場外交活動。

    宴席結束之前,李溰便已經不勝酒力,只能讓人用籐椅給抬回住處。等他午夜因為口渴醒來,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入席之後到醉倒之前的那段經歷了。他記得的最後一幕便是七八名大明武官圍在自己周圍,稱有機會要去朝鮮看看當地的風土人情。

    李溰想起這一幕不禁冷哼了一聲,過去這幾年朝鮮也曾多次向大明請求軍事援助,希望他們能夠出兵幫助自己抵禦北邊的後金。但大明的反應卻讓他們一再失望,除了皮島上的東江鎮兵馬還在堅持作戰,便再未向朝鮮派遣一兵一卒。到最後東江鎮兵馬被大明所放棄,為了自保不得不離開朝鮮改投海漢,然後遷去了金州。迫不得已之下,朝鮮才將求援對象改為了海漢,並且很快就得到了響應。

    如今這些大明軍官毫無廉恥地口稱要去朝鮮觀光,可之前朝鮮求了大明這麼久,怎麼沒見有誰帶兵去朝鮮的。

    李溰並不理解大明所面臨的內憂外患有多麼嚴重,已經不可能再像萬曆年間那樣出兵朝鮮助戰。他只知道最後拯救了朝鮮的是海漢人,而對朝鮮危局袖手旁觀的卻是曾經的宗主國大明。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1 13:24
第1874章 眼光受限

    由於受所處環境和所能接觸的信息層面限制,李溰看待問題的角度無疑是比較狹隘的,國與國之間的戰與和,親近與疏遠,都絕非偶然事件,而以他目前有限的見識,的確還難以看清當下這紛繁複雜的國際關係。

    大明、海漢、清國、朝鮮,這四個國家在東北亞地區的博弈局面已經逐漸顯現出來,而朝鮮在其中只能暫時扮演一個弱者角色,其他三國的軍事實力都要遠勝朝鮮,會按照自己的利益需求去“安排”朝鮮,輪流充當朝鮮的宗主國。這其中大明是靠著兩百年來的積威對朝鮮形成轄制,清國則是以武力破局,在1627年的丁卯胡亂中便打破了朝鮮與大明的宗藩關係,強行插上了一腳。

    至於海漢,雖然是最後一個進入這一地區的勢力,但由於在戰略規劃方面的準備更為充分,對前者取而代之的速度也是最快的。不管是大明還是清國,在對上了海漢這個新對手的時候都不免暴露出了武力方面的短板,而在當下這個拳頭說話的時代,海漢的鐵拳無疑讓他們難以招架,即便不甘也只能暫時讓出地區霸主的地位。

    李溰的問題便是他只看到了這三個國家在對待朝鮮時所表現出來的不同態度,而沒有看懂各種態度所反映出來的國際局勢。盛氣凌人的大明,蠻不講理的清國,以及精明無雙的海漢,不管哪一個國家,其實對朝鮮來說都非良伴,不過是壓榨朝鮮的方式各有不同罷了。

    要真比較起來,反倒是大明對朝鮮的索取是最少的,近年來幾乎是無慾無求。後金在1627年入侵朝鮮之後便要求朝鮮每年繳納歲幣,而海漢更是將提供給朝鮮的所有援助都明碼標價,將軍援做成了一門生意。但朝鮮認為大明近年來對後金的放任是有意見死不救,而這種態度讓他們對於這個曾經的宗主國也越來越疏遠,甚至產生了某種恨意。

    李溰便是持有這種想法的朝鮮人之一,在他看來,北方惡鄰都是不講理的野蠻人,他們使用武力攻擊朝鮮是惡人心性使然,而海漢人原本並非朝鮮的宗主國,要朝鮮滿足某些條件才肯提供武力庇護也是情理之中,這兩家的態度都是說得通的。但大明作為朝鮮兩百餘年的宗主國,對朝鮮面臨的危局不聞不問,這在他看來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所以當今天的接風宴上,大明武官們表現出對朝鮮的“關心”,李溰在事後想起來卻不免覺得有些不快,認為這些武官的態度太過虛偽,對朝鮮的關心完全是一種表演。殊不知這些武官真正關心的並非朝鮮的死活,而是當地是否存在比較容易操作的商機,能讓他們入場獲取收益。

    李溰努力回想自己在宴會上的言談表現,但也還是不敢確認自己是否有什麼失言或者不妥之舉,他想來想去,索性叫了隨從去把金尚久請過來。

    金尚久睡到半夜被人叫醒,聽說世子急召,趕緊穿好衣服趕了過去。他聽完李溰的問題之後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心道世子莫不是喝酒喝糊塗了,怎地連自己先前做過些什麼也不記得了。

    不過金尚久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恭恭敬敬地應道:“世子,您在先前酒宴上與各國官員相談甚歡,並未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李溰皺皺眉頭,心道自己只記得與大明軍官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題,怎地後來還與其他國家的官員聊起來了?

    金尚久接著說道:“世子昨晚向安南等國的使節詢問了不少有關南海人文地理的情況,看來是已經進入到狀態了。”

    李溰這下更茫然了,他連自己跟誰談過話都不記得了,又哪還記得什麼談話內容。但想想確實有點可惜,這些話題或許對今後自己在海漢的學習生活社交都有益處,可自己竟然一點都回想不起來了。

    李溰抱著一線希望對金尚久問道:“金大人,那你可記得我與其他國家的使節討論了什麼問題?”

    金尚久躬身應道:“卑職只斷斷續續聽到幾個問題,世子問了南海有多少國家,幅員幾何,這些國家距離海漢國有多遠。”

    李溰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這些問題問出口,實在是有點暴露自己的無知程度。他本身也不是一個博學廣聞的人,以前所學多是經史子集這類儒家學說,天文地理之類的學問極少接觸。而且以朝鮮所處的位置和航海水平,對於南海的瞭解的確非常有限,僅僅也就只知道一些國名罷了。

    增加對外部世界的瞭解,本身就是這次李溰留學的主要目的之一,不過在昨天晚宴這種場合向其他國家的使節詢問這方面的信息,的確是顯得有點自曝其短了。但金尚久覺得這樣做其實沒什麼問題,反倒是認為李溰從這個時候已經進入到學習狀態,他可想不到昨晚李溰的表現是因為喝酒上頭,而不是出於好學。

    李溰大致問清了昨天宴席上的狀況之後,這才放了金尚久離開。對於自己腦海中的那一段空白,李溰只能暗暗下決心今後一定要控制住不可多喝,以免再像昨天這樣耽誤正事。好在據金尚久所說,他當時並無失態之舉,這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金尚久走後,李溰倒在床上又翻來覆去地將昨天與石迪文等人的交談想了又想,才慢慢睡過去了。

    翌日,李溰安心睡到了快中午才起來。按照安排,他今天的行程是下午與石迪文一同前去參觀定海港造船廠。

    在經過了抗清戰爭之後,朝鮮已經充分認識到了造船和航海這兩門技術在保家衛國中的作用,所以也是將水面武裝力量的建設作為了接下來要重點發展的方向。雖然大同江下游的那處由海漢出技術朝鮮出資金的造船廠還處於未動工的狀態,但在這次派往海漢的留學人員中,便有足足四名造船師,也足見朝鮮官方對於此事的重視程度。

    位於舟山島的定海港造船廠並不是海漢治下規模最大的造船廠,甚至連前三都擠不進去。當初在這裡修建船廠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打造作戰船隻,而是需要這樣一個設施來為駐紮在此的東海艦隊,以及後續北上至山東的北方艦隊提供維修維護。不過海漢佔領了旅順之後,便迅速在旅順港興建了一處造船廠,以省去北方艦隊的船隻要千里迢迢回浙江維護的麻煩。

    其實舟山群島在海漢到來之前便是東海的海上貿易集散地之一,所以這裡的造船業算是比較發達了,能夠打造四五百料海船的民間船廠也為數不少。不過海漢在定海港建立官辦造船廠之後,很快便通過各種手段將民間那些技術比較出眾的造船師都吸納到了麾下。

    而負責管理定海港造船廠的官員是勝利港造船廠技術負責人張天貴的二兒子張千祥,說起來也是標準的業內人士,技術型官僚。張千祥在管理定海港造船廠期間所取得主要政績之一,便是讓這裡具備了製造探險級戰船的技術能力。

    雖然這僅僅只是海漢海軍現役戰船中噸位最小的型號,建造難度也不及高級戰艦,但也並非隨便一處造船廠就能具備相應的技術能力。所需配備的高級技工數量,專門用於建造戰船的干船塢,處理造船木材的配套設施,以及標準化的造船流程等等,這些硬性標準都絕非普通的民間船廠所能達到。

    “我們是從三年之前開始修建這處造船廠,真正形成產能到目前也才一年多時間。不過這裡的運轉效率非常高,自造船廠建成以來,從這裡下水的各種船隻已經超過了三十艘。”

    石迪文不無驕傲地向李溰介紹著造船廠的情況:“由這裡建造的幾艘探險級戰船,目前都已經進入北方艦隊服役。對了,之前在貴國作戰的海漢海軍,其中就有我們這裡建造的戰船。”

    石迪文的介紹倒也不是吹牛,目前定海港造船廠的員工多達千人,所有的船台船塢沒有一處空著的,全部都開足馬力在建造大大小小的船隻。

    李溰好奇地指向遠處一個用帆布圍起來的所在問道:“請問石大人,那裡是在建造什麼船?”

    石迪文朝旁邊的張千祥點點頭道:“張廠長,你來給世子說明一下。”

    張千祥上前對李溰一揖道:“世子,那裡正在建造一艘海軍戰船,因技術保密需要,所以用帆布將外圍遮擋起來。世子可想進去看看?”

    李溰當然不會反對這個建議,於是在張千祥的帶領之下,李溰一行人也得以進入這處軍用船塢,參觀海漢戰船的建造過程。

    與外面建造民用船隻的船台不同,這被圍起來的地方是一個李溰從未見過的干船塢。臨海的一面有大約一丈多高的密封閘門,要在船塢中的戰船完工下水之時才會開閘放水。而目前船塢裡正在建造的這艘探險級戰船隻完成了大約五成的船體工程,看樣子距離完工還為時尚早。

    “這艘船是一個半月之前開始鋪設龍骨,預計工期五個月,大約在明年正月前後可以完工下水,如果軍方的試航驗收能順利通過,最快在明年三月就能入役。”談到自己的工作,張千祥也興奮起來了:“我們這裡有三個這樣的船塢,如果全速運轉,每年至少能下水六艘探險級戰船,基本能夠滿足北方艦隊和東海艦隊的正常擴編和戰船維護升級。”

    雖然定海港造船廠目前有建造探險級戰船的能力,但實際上船上的武器裝備依然不可避免地受限於三亞的供應,這裡建造的戰船要形成戰鬥力,還是必須受國防部的統一安排。

    不過對於李溰來說,他所關心的是這樣造船技術是否能夠被引入朝鮮,或者說本國的造船師能不能把這些先進的技術學會並帶回朝鮮。他帶來的四名造船師此時便都是死死地盯著正在船身上施工的海漢匠人,似乎想從他們的操作當中學到一些先進的技術。

    張千祥當然也將朝鮮人的表現看在眼中,不過他並不擔心對方在這裡看上幾眼就能把技術學走。海漢的造船技術是一個系統工程,真正高價值的技術其實在於船舶設計、工藝流程安排、部件標準化、齊全的配套設施等等,真正在船台上或者船塢中施工的時候,其實就是將已經處理好的部件組裝到一起,相對而言技術難度反倒不算很高了。如果是有一定專業技術且有機會接受正規培訓的匠人,用不了一個月就能上工。

    而海漢向朝鮮提供的造船技術培訓,前期主要還是建造環節的操作技術,如果朝鮮選派的匠人有比較強的能力,那才有機會去學習更高級的技術。至於船舶設計這類高級技術,海漢並不認為朝鮮選派的匠人擁有這樣的技術基礎,所以目前甚至沒有這方面的規劃。當然了,如果真出現了這樣人才,那海漢肯定要設法將其歸化過來。

    石迪文很是大度地讓朝鮮匠人到近處去觀摩建造的細節和船體結構,以此來表現海漢對已經承諾的技術培訓項目並無藏私之心。這樣的舉動也是贏得了李溰的好感,認為這是海漢言而有信的表現。只是他眼光見識有限,並不知道海漢表現得這麼大方的原因主要還是在技術方面領先太多,才會有恃無恐地向他們展示這些東西。

    張千祥還有一點沒有對朝鮮人說明的是,將這處船塢周圍圍起來並不是擔心造船技術被外人給偷學去了,畢竟這定海港造船廠本來就是軍事管制區,閒雜人等根本到不了近處,之所以圍起來是不想讓外界掌握了戰船的建造進度,從而對海漢的海軍力量變化作出估算。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1 13:25
第1875章 先進技術

    海漢在軍事領域的保密措施主要還是針對大明,畢竟這個國家有兩百多年積累下來的底蘊,仍然還有大量能工巧匠在為國效力。哪怕當下海漢在兩國關係中已經佔據了主動地位,對大明的提防之心也還是從未放鬆過。海漢一邊不定期地通過各種手段向大明展示肌肉,一邊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掌握的先進軍事技術和各地駐軍佈防狀況流傳出去。

    不過對於朝鮮,海漢也的確不需要把對付大明的那一套辦法用到他們身上。朝鮮的武器製造技術相較大明都還有著比較大的差距,至於航海和造船業,更是與海漢完全不是同一個時代,在當下的大環境里根本不可能產生競爭和對抗。海漢目前只是將朝鮮作為一個原材料來源地和工業產品的銷售市場,甚至暫時還沒有將其所屬的武裝部隊拉入盟國聯軍的打算。

    李溰忽然想起一事,又對石迪文問道:“石大人,這種戰船似乎在安南水師和福建水師中也有列裝,應該也是貴國出售的吧?”

    石迪文點點頭道:“這兩國在過去幾年裡從我國訂購了不少探險級的戰船,而且目前我國也已經向他們轉讓了這種戰船的圖紙和建造技術,所以這兩支水師部隊裡可以看到為數不少的探險級戰船。這樣除了提升他們的海上武裝實力之外,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在與我國海軍協同行動的時候能夠做到步調一致。”

    這對於朝鮮而言的確是一個不小的痛點,在抗清戰爭期間,朝鮮也曾試圖讓自己的部隊與海漢軍一起行動,然後這種要求卻被海漢將領多次婉言謝絕,理由便是雙方的武器裝備相差太大,使用的戰術更是天差地別,無法在戰場上保持步調一致。換言之,便是不想被朝鮮軍拖了後腿。

    所以在整個戰爭期間,朝鮮軍隊在前期單槍匹馬面對清軍疾風暴雨般的攻勢,後期就只能縮在海漢軍陣地後面充當輜重後勤,根本就沒撈到什麼與海漢軍真正並肩作戰的機會。就算派出了軍事觀察團到一線觀戰,但終究缺乏實戰機會,學到的先進戰術也很有限。

    而隨海漢軍一同來到朝鮮的另外三支盟軍,在協同作戰方面就沒有朝鮮遇到的這種煩惱了,安南和福建兩支水師不但有產自海漢的戰船,其指揮體系的軍官更是幾乎全員都接受過海漢提供的軍事培訓。而葡萄牙的海上武裝作戰自成一派,海漢也給予其充分的行動自由,不用強行與聯軍艦隊保持一樣的步調。

    朝鮮的水面部隊當然不具備葡萄牙艦隊的實力,所以這個榜樣也無法進行效仿。海漢不是不能將朝鮮部隊當做炮灰來使用,但這樣做對於戰爭進程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反而有可能削減朝鮮對海漢的信心,所以到後期與清軍決戰的時候,乾脆就讓朝鮮部隊退出火線,免得被清軍當作了突破口來打。

    對於這中間的門門道道,李溰出國前倒是聽兵曹判書申景禛給自己講解過一番,不過申景禛考慮到他作為世子的感受,很多話沒有說得這麼直白,以免刺激到年輕人。但李溰此時聽石迪文這麼一說,自然也就回想起來申景禛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情況,兩相對照之下似乎不難得出一個結論——要想與海漢軍在戰場上協同作戰,就必須得先列裝海漢制式的武器狀態,並在戰鬥中使用海漢制定的各種戰術戰法。

    這當然又是李溰的一個認識誤區,他有點高估了朝鮮與海漢之間的關係。其他盟軍能夠與海漢並肩作戰,那是因為雙方有極為深厚的利益糾葛,並且數年來一直堅持軍事交流,軍隊在一起操訓行動的時間也多,早就建立起了戰略互信,這樣才能在戰場上形成默契配合。而朝鮮不過是剛剛踏入海漢牽頭的軍事同盟當中,如果僅僅只是列裝了海漢制式的戰船就想獲得來自海漢的認可,那朝鮮人的確是想多了。

    李溰應道:“石大人,如果我國能夠直接購入這種戰船,並接受貴國的訓練,學習貴國海軍的戰術,那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達到作戰要求?”

    石迪文道:“最主要的因素,就是看受訓部隊本身的軍事素質如何了。比如一支長期保持出海作戰訓練,並且有一定實戰經驗的水面部隊,接受訓練後形成戰鬥力的速度,就肯定要比一支完全沒有航海經驗的部隊快得多。”

    石迪文停頓了一下,讓李溰有時間能夠消化自己表達的看法,然後才繼續說道:“我對朝鮮水師的瞭解有限,說得有不對的地方,希望世子不要介意。據我所知,朝鮮水師目前所使用的戰船大部分都是在數十年之前設計建造,而且作戰方式也與我軍有著比較大的差別,我認為貴國選拔出的受訓人員可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才能真正掌握我國海軍的戰術。這個時間可能是一年,也或許是兩年甚至更久,總之一切都得等到貴國列裝了這種戰船之後才能確認。”

    石迪文的說法其實已經很客氣了,即便是海漢自家的海軍部隊,從新兵訓練到能夠上陣作戰的程度,一樣也得要一年左右。而入伍時間在兩年以上的水兵,才能擁有被挑選去威嚴級戰艦上服役的資格。至於像福建水師、安南水師這些外軍,接受培訓的時間也都在一年以上才初見成效。而以朝鮮水師的現狀,想要脫胎換骨所需的時間肯定會更長。

    而且石迪文最後這句話沒有說得太明白,算是給朝鮮人留面子。所謂列裝,並不是朝鮮買個一兩艘船回去宣佈入役就算是列裝了,要形成真正的戰鬥力,新式戰船的保有量必須在一定的水平線之上才行。比如這次出兵朝鮮的福建和安南兩支水師部隊,各自陣中的探險級戰船就都在六到八艘,這樣才能在戰場上應用一些由海漢制定的戰術。

    但朝鮮在短時間內肯定無法達成這樣的條件,且不說大同江上的造船廠何時才能竣工,就算朝鮮願意拿錢直接買而且能搞到充足的資金,海漢這邊的造船廠接下訂單一時半會也交不了貨。而這中間的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會讓朝鮮水師的成軍時間繼續後延。所以不管李溰的強國之心有多麼急切,他個人的意願都無法改變現狀,朝鮮水師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間內,戰鬥力依然不會有大的變化。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朝鮮水師並非這一地區目前最弱小的水面武裝,在其之下還有一個被海漢反覆剿殺多次的清國,那才是真正已經名存實亡的水面部隊。但朝鮮需要警惕的是,清國目前仍有許多當年從登州叛逃過去的水師人馬,不管是航海、造船還是作戰,這些人所掌握的技術和經驗都仍然遠超朝鮮,一旦有了發展空間,清國想要搞出一支能夠壓制朝鮮的水師部隊依然不是什麼難事。

    “目前我能給貴國的建議,就是盡快建成造船廠,然後在貴國建造這種戰船,這樣不但能讓貴國的造船工匠得到鍛鍊,同時也能讓受訓人員從建造階段就開始熟悉船體構造,這將有助於他們日後在戰鬥中充分發揮出戰船的威力。”

    石迪文給出的建議非常中肯,李溰聽得也是連連點頭,心中琢磨著這也必須要寫入下一封送回國的書信中,提醒父王盡快落實此事。

    而石迪文對此表現得如此熱心,自然也有其打算,大同江那處造船廠建成之後,建造戰船隻是其一部分職能,而造船廠為了充分利用產能,屆時也會接下許多海運商船訂單。這些商船建成之後的主要航路,自然便是朝鮮與舟山之間這條業已成熟的航線了,屆時石迪文治下的舟山地區,也將會成為朝鮮那處造船廠的受益者之一。

    當然了,還是那句話,受眼光見識所限,李溰對此的認識只能停留在表面,很難觸及到事情的真相。海漢的安排雖然的確會對朝鮮的發展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但這些安排都是海漢出於自身利益考量作出的,而絕非李溰所認為的為盟友著想。

    李溰一行人在造船廠消磨了大半個下午的時光,雖然李溰自己是個外行,並沒有從施工過程中看出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但他見同行的幾名造船師全程兩眼放光,便設法多給他們製造一點觀摩先進造船術的時間。

    趁著石迪文被屬下叫去一旁請示公務的空子,李溰也將己方的一名造船師叫到身邊,詢問他是否有所收穫。

    那名造船師應道:“稟報世子,海漢建造這戰船的厲害之處不僅在於設計,更在於造船全過程的統籌安排。適才小人聽那海漢造船師簡單解說了幾句,這造船從船體放樣、下料、材料預處理、構件加工,到後期船體裝配、下水、舾裝、試航,統統都有標準化的操作規程,以保證每艘戰船造出來之後的性能都是完全一致……”

    說到自己的專業,這名造船師明顯興奮異常,頓時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李溰表述自己的收穫。只可惜李溰對於造船技術知之甚少,根本無法理解這名下屬看到一個新世界在自己眼前打開的那種激動心情。

    好不容易等這名造船師停下講述,李溰才又問道:“那你覺得這位主持造船廠的張廠長如何?”

    先前李溰與石迪文交談之時,便是由張千祥帶著這幾名朝鮮造船師在近處參觀,同時就技術方面的問題向他們作一些簡單的說明。

    那名造船師立刻面露崇拜之色道:“張廠長真乃神人也!小人能得他點撥,也不枉跨海走了這一遭!若是我朝鮮國能有張廠長這種造船大師……唔……這大概有點難……”

    很顯然,張千祥在造船這個領域所達到的高度讓來自朝鮮的同行只能帶著崇敬的心情去仰望,甚至都不敢奢望自己的國家能夠出現張千祥這種級別的專家。不過能夠得到這位大師的指點,已經是讓這名朝鮮造船師心滿意足,沒有別的奢求了。

    李溰聽了這話反倒覺得稍稍放心了一些,因為這至少說明了海漢是拿了真本事出來,而非簡單地應付本國派來學習技術的留學人員。至於張千祥的造船技術到底是不是高到了這名屬下形容的程度,李溰對此倒是持保留看法,他聽說過三亞的造船廠才是海漢國造船技術力量最強的所在,那裡的造船師理應比這定海港造船廠的負責人更加厲害才是。

    當然如果李溰知道這兩處造船廠的負責人本來就是父子關係,或許就會對這個問題感到釋然了。

    對張千祥向朝鮮同行說明造船技術的舉動,石迪文並沒有對此表示反對,他相信張千祥能夠很好地把握住技術交流的分寸,不會將真正的核心軍事機密無意洩漏給朝鮮人。張家父子全部都在海漢為官,其忠誠度毋庸置疑,關於情報安全這方面的事情,根本就無需石迪文再作叮囑了。

    最關鍵的是,石迪文可以確信朝鮮人拿不出能夠收買張千祥這種官員的籌碼,不管是仕途、錢財還是技術,朝鮮那邊都沒有什麼能夠讓張千祥心動的條件。朝鮮人想要從海漢這裡獲取造船技術,就只能在海漢限定的範圍之內,按照海漢安排的方式去完成。

    對先進技術的渴望讓朝鮮人只能接受這樣的安排,事實上能夠得到海漢提供的這種學習機會,對他們來說就已經極為難得。至於海漢作出這種的安排背後還有什麼樣的政治目的,對他們而言其實並沒有多少探究的意義,因為兩國的軍事實力的確相差太大,海漢能用這種相對和平的方式來爭取朝鮮的投效,已經足以讓朝鮮人心存感激。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20:38
第1876章 交易中心

    技術方面的見聞學識,需要大量的時間來學習和消化,還得有來自朝堂上的支持使其得以實施和推廣,才能真正派上用場。朝鮮雖然從海漢獲得了造船技術培訓和轉讓的機會,但要將其轉化成生產力,進一步形成軍隊的戰鬥力,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即便是最樂觀的估計,這個時間節點也將是在一兩年之後,搞不好等李溰完成留學從海漢回國的時候,朝鮮水師的新艦隊都未必能夠成型。所以海漢這邊暫時也沒有將朝鮮未來的水師艦隊納入到聯軍的計畫,在其真正形成戰鬥力之前,海漢對朝鮮水師的要求便只是能在北方邊境上封鎖住鴨綠江,不讓清軍有再度南下入侵的機會。

    至於像其他聯軍艦隊那樣,隨海漢一同出兵去其他海域採取軍事行動,那大概更非短期內能夠達成的目標了。

    在造船廠消磨了大半個下午之後,石迪文見李溰已經沒有什麼問題要提,便建議將幾名朝鮮造船師留在此處繼續觀摩,邀請李溰去參觀距此不遠的定海港交易中心。

    李溰在國內便看過金尚久撰寫的關於舟山定海港的報告,其中除了造船廠和港口之外,這交易中心也是重點提及的對象之一。到了這邊之後他也曾向金尚久大致瞭解過關於交易中心的情況,對這種由官方引導的貿易機構頗感新奇,受到邀請之後便欣然答應下來。

    定海港交易中心的建成時間比造船廠還早得多,在海漢佔領舟山島之後,碼頭、軍營和交易中心都是第一批動工的基礎設施。而以區域貿易樞紐作為職能來設計的交易中心,到目前為止都是島上規模最大的一處建築群。

    位於舟山島的這處交易中心並非只是一棟樓而已,而是與定海港東半邊的民用港口連成一片,包括了八十多個大型庫房,三百餘間商舖,十餘個大型商棧,以及交易中心和定海港管委會在內的官方機構和眾多配套設施,其佔地面積甚至遠遠超過了西側軍港的駐軍營區。交易中心只是對這片區域的一個代稱,實際上將這裡視作一個高度集中的商業區更為恰當。

    各國的貨物和商人聚集在此,在海漢官方的監管之下完成各種交易,不但能更為方便地找到貨源和銷路,而且買賣雙方的利益都更有保障。類似這種機構其實在海漢治下的各種貿易港都有,不過這裡算是海漢海外殖民地中規模較大的一處交易中心了。

    由此帶來的影響非但只是作用於大明之外的國家,定海港作為多個國家在江浙地區的貿易集散地,地理位置、貿易政策、配套設施,都更適合來自海上的貿易船隊,隨著這裡貿易環境的逐步完善和提升,現在隱隱已經有將寧波、杭州的貿易地位取而代之的趨勢。以往那些必須要去到大明境內才能完成的國際貿易,如今也大多將交易地點轉移到了定海港。

    “石大人,貴國在舟山島上開設這種場所,難道不怕大明採取針對手段嗎?”李溰雖然對於國際貿易一知半解,但通過金尚久之前的介紹,也知道海漢的這種做法肯定會讓大明不太舒服,畢竟這些交易轉移到境外之後,不但直接影響了官府的賦稅徵收,而且會讓大量民間財富轉入到海漢手中為其所用。這種貿易措施涉及到許多人的切身利益,李溰不相信大明會對此毫無反應。

    石迪文笑道:“他們早就試過了啊!可是不好意思,最終誰說了算還是要看誰的拳頭更硬,恰好我國在這個方面比較擅長。”

    1633年海漢武力佔領舟山群島之後,便開始接管這裡的國際走私貿易,並將其逐步引導和納入到自己建立的貿易體系當中。而這種控制方式讓當時江浙地區的許多既得利益者感到不滿,認為海漢人是在從自己碗裡搶肉,雖然正面戰場上打不過擁有堅船利炮的海漢海軍,但也嘗試過使用一些行政手段來限制本國商人與海漢之間的貿易。

    不過這種嘗試很快就招來了海漢的激烈報復,1634年夏天由龔十七和高橋南在杭州執行的斬首行動,一舉拿掉了浙江官場上幾名公開叫囂要與海漢鬥到底的官員。1635年年初,海漢又在杭州城外的碼頭炮製了一場大火,並藉機出兵杭州灣,封鎖錢塘江,兵臨杭州城下,逼迫浙江當局給予了海漢在浙江境內的通商權。

    海漢這種直接翻臉動手的回應方式簡單粗暴但卻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讓浙江當局很難再提起膽子去嘗試限制海漢的貿易。而之後加入到這個利益網當中的大明地方官員也越來越多,限制海漢慢慢就變成了一句空頭口號,如今大家都在忙著通過海漢建立的這個貿易體系撈取好處,跟海漢作對的事更是提都沒人提了。

    如果李溰知道寧波知府與面前這位石大人結有姻親關係,並且在舟山島上也有不少產業,那他大概就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了。石迪文的回答方式聽起來似乎是海漢用武力方式解決了兩國的貿易爭端,但實際上海漢採用的手段也不僅僅只是打仗而已,私下進行的利益交換不足為外人道而已。

    李溰倒是對石迪文的自吹自擂深信不疑,他認為海漢既然能夠在朝鮮戰場上擊敗清軍,而目前的大明又並非清軍敵手,那麼海漢的軍事實力應當在大明之上,採取武力手段解決此事也是很合理的選擇。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這裡的繁榮吸引住了,他雖然從金尚久那裡得知定海港是個繁華的貿易港,但這裡的實際狀況似乎遠遠超出了他心目中“繁華”的定義。

    街頭有眾多裝扮和外貌明顯異於漢人的外國商人,路上穿梭往來的貨運馬車遠遠多過了漢城,街道兩邊鱗次櫛比的商舖幾乎涵蓋了李溰所知的各個行業,幾間大商棧更是門庭若市。如果只看這片街市的場景,李溰肯定會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大明境內的某座大城,但實際上這裡只是東海中一個島嶼上的貿易市場而已。

    如果李溰知道這裡的交易量,他大概還得嚇一個跟頭,光是這一處港口的貨物吞吐,就已經超過朝鮮全國的外貿總量了。而這裡的年交易額,更是遠遠超過了朝鮮國庫的歲入總額。

    “大明境內能用錢買到的物產,都在這個市場裡找到!還有很多花錢也不見得能買到的東西,這地方也是有的。”石迪文不無驕傲地向李溰介紹道:“世子如果有什麼想買的大明物產,也可以讓人安排下去。”

    李溰心道想買的東西倒是不少,只可惜囊中羞澀,不敢隨意開口。因為朝鮮在戰後的經濟狀況不佳,他這次出國留學,經費和隨行人員都是一砍再砍,雖說國王李倧表示會再設法給他籌措一些經費,但當下李溰還真沒什麼閒錢可用,只能先克制住自己的購物慾望。

    不過石迪文的話倒是讓李溰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石大人,既然你們能將大量大明商人吸引到這裡來做生意,那豈不是也能吸引許多漢人到這裡謀生,然後就被招募為移民送去貴國定居?”

    說到移民問題,石迪文就比較謹慎了,他知道海漢與朝鮮之間的移民談判並未取得理想的結果,朝鮮方面對此頗為提防,不樂意讓海漢在朝鮮境內招募移民,石迪文認為李溰的問題很可能是一種試探。

    “我國對人口的需求很大,移民的申請窗口是一直開啟的,不過是否能夠取得我國國籍,那也有相應的要求和限制,並不是誰都可以移民到我國的。”石迪文還是採取了比較保守的態度回答李溰的問題:“另外做買賣跟招募移民是兩碼事,世子不可混為一談。”

    李溰見石迪文似乎對此有些不快,連忙道歉道:“是在下失言了,石大人莫怪。”

    石迪文也不想在移民問題上與李溰作過多探討,便主動轉移開了話題:“世子,不如我們一起去轉幾家商舖看看,世子有什麼看得上眼的東西,就由我作個東,當作世子這次造訪舟山島的紀念品。”

    “這如何使得?”李溰趕緊推辭道:“石大人太客氣了!”

    石迪文擺擺手道:“我與世子一見如故,本來就打算送點什麼,只是不太清楚世子的個人愛好,所以乾脆還是請世子自行挑選好了。世子不要再推脫了,就當是給我一個面子。”

    石迪文這麼一說,李溰也不好再推辭了,當下便由本地主管商貿事務的官員前面帶路,開始逛起了這片商業區。

    李溰很快就發現石迪文先前的介紹並非吹牛,這裡販售的各種商品的確是十分豐富,那些來自大明內陸地區的物產有些連聽都沒聽說過。不過逛了半晌之後,卻著實沒看到什麼能夠讓他一見傾心的好東西。

    石迪文見狀便主動問道:“世子對我們海漢產的東西有興趣嗎?嗯……我是說武器之外的東西。”

    李溰道:“之前有人將貴國所產的玻璃文具進貢了兩套到宮中,父王對此十分喜愛,後來將其中一套賜給了在下。聽說此乃貴國特產之一,且種類繁多,在下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有多少式樣。”

    石迪文點頭道:“這個好辦,交易中心就有專門的店舖銷售我國物產,那這就帶世子去看看。”

    對於講究風雅的高層人士來說,海漢產的高級玻璃文具無疑是頗具收藏價值的藝術品。雖說製造玻璃的工藝在這個時代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但海漢產的玻璃器不但在工藝方面碾壓東亞地區的同行,就連西方商人近幾年也不再從歐洲運玻璃器到這邊來了,大明市場上也基本看不到海漢之外其他國家的玻璃器了。

    在海漢打開朝鮮的貿易大門之前,就有朝鮮和大明兩國的海商將海漢商品帶到了朝鮮市場上,其中一些工藝比較精美的物品,就被有心人進貢到了景福宮。至於這種進貢是為了個人仕途,還是來自於海漢某些特殊部門的指使,這就連石迪文也未必清楚了。

    設在交易中心裡的海漢商品展示區足足佔了三層樓,內容基本包括了海漢所有類別的出口商品。當然了,向外國出售的的武器裝備並不會在這裡進行展示,需要移步去軍港那邊的駐軍基地才能看到。

    海漢目前的出口商品主要分為工業和農業兩個大類。工業以大批量生產的日用品為主,農業則是以深加工之後的產品為主。迄今為止,大明仍然是海漢最主要的出口市場,而海漢銷售到長江以北區域的商品,大約有八成都是經定海港出貨,所以這裡的貨物種類相當齊全,甚至絲毫不亞於勝利港的交易中心。

    李溰踏入展示玻璃器的鋪面之後就被這裡各種明晃晃的器皿給照花了眼,然後他就發現自己以前所見到的玻璃器實在太粗陋了,完全無法與這裡的展品相提並論。他很快就看到了景福宮中珍藏的同款玻璃文具,但這裡可以選擇的式樣和花色更多,不但有他見過的那種晶瑩透亮的式樣,還有各種五彩斑斕的配色,描金鑲銀,好不奢華。

    然後李溰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玻璃鏡給吸引過去,其實景福宮裡也有幾面海漢產的玻璃鏡,只是尺寸比起這裡的展品可就差了太多。特別是那種由幾面稍小的平面鏡鑲嵌而成的等身落地大鏡,讓李溰站在鏡子前面幾乎挪不動腳。活到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真正從這個角度看清自己的外貌,帶給他一種另類的衝擊。

    “世子喜歡這面鏡子嗎?”石迪文當然看出來了李溰的情緒變化,便主動詢問他的意思:“如果世子喜歡的話,我就讓人在三亞準備一面這樣的鏡子,先送去世子的住處。”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15 20:41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