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80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20:42
第1877章 國家實力

    李溰當然喜歡,不過他還是有點擔心這東西過於貴重,於是便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這鏡子尺寸如此之大,製作起來一定十分困難,想必市價也不低吧?”

    石迪文道:“看來世子對玻璃鏡的製造工藝也有所瞭解啊!沒錯,這種玻璃鏡尺寸越大,良品率就越低,製作十次也未必能有一塊合格的鏡片。鏡面雖然是鑲嵌而成,但這個鑲嵌工藝也只有我國少數工匠掌握,獨此一家。因為產能有限,一般買家都得先掏錢訂製,所以這價格嘛,的確是要比市面上的普通玻璃鏡高出一些。”

    石迪文這個回應其實就有吹噓的成分了,玻璃鏡的生產原理並不複雜,在工藝逐步完善之後,三亞生產平板玻璃的尺寸也越來越大了,雖然目前仍然還難以直接製作出等身高的整塊玻璃鏡,但像這種由幾塊稍小鏡片鑲嵌而成的穿衣鏡,其實已經不存在多少技術困難了。但有錢人就吃物以稀為貴這套,所以海漢有意控制產能提高售價。石迪文故意誇大製作難度,其實也是為了維持這種產品目前的高價。

    當然了,李溰這種從來沒有出過朝鮮的貴族子弟在石迪文看來,眼光見識都很有限,如果送一面穿衣鏡就能博得其好感,那這簡直太容易辦到了。

    石迪文看出李溰似乎因此而有些猶豫,當下便再次表態道:“世子,其實你不用考慮這面鏡子的售價如何,這只是我私人贈送的一件小禮物,也不會有其他任何附加條件。”

    石迪文執意要送,李溰推辭幾句之後,還是拗不過,只能謝過之後收下這份禮物。等他抵達三亞的時候,那邊自會提前準備好同款鏡子送去他的住處。

    得到了這樣一份意外的禮物,李溰的心情也隨之大好,與石迪文交談時似乎也更能放得開了。他本就是處於好奇心頗重的年紀,加之從來沒有離開過朝鮮國,對於外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特別是海漢這裡有太多他從未聽過見過的新鮮事物,讓他大感這一趟真是沒有白來。

    想想這還僅僅只是海漢的一處海外統治區,類似這樣的海外飛地還有許多地方,光是大明沿海周邊就有五六處之多。據說其京城的繁華程度還要遠勝此地,李溰就不禁對那個未知的目的地充滿了好奇。

    而這個足足有三層樓的交易中心裡可不是只有玻璃器拿得出手,事實上海漢出口到大明的商品門類很多,李溰想要全部看上一遍,可不是一兩個小時就能逛完的。事實上到天黑的時候,他甚至連這層樓的一半都還沒看完。

    即便是防風油燈、火柴、香水、五金器具之類的日用品,李溰也會看得津津有味,因為這些東西他大多從未在景福宮中見過,根本就不明白其功用所在。工作人員向他演示之後,李溰便會大讚其設計精巧,而每一樣李溰稱讚過的物品,石迪文都會示意隨從記錄下來,稍後全部列入禮單裡。

    這些小東西的造價其實不高,能在大明市場上賣得起價錢,主要還是海漢的工業設計能力和製造技術獨步天下,同時也運用了很多商業技巧來做市場推廣,才能打開了大明的市場。

    石迪文看看時候已經不早,便邀請李溰和金尚久共進晚餐。正好李溰也有一肚子問題想再向石迪文討教,便欣然同意下來,不過無論如何都不肯再飲酒了。石迪文心知前一晚的宴會把李溰灌得夠嗆,當下也不勉強。

    舟山群島本就是東海上的主要漁場之一,各種魚類貝類資源相當豐富,而海鮮宴也就成為了本地的特色宴席之一。雖然昨天的宴席也是以海產品為主,但兩天下來竟然沒有一道菜是重樣的,除了廚子的本事之外,也足見本地的海產品的確種類繁多。

    雖然菜餚豐盛,李溰的心思卻並不在吃飯上,在參觀過了本地的商業區和交易中心的部分展示商品之後,他很想更深入地瞭解海漢這種商業模式的運作狀況。

    “石大人,您可否介紹一下,貴國是如何將這各國商人吸引到舟山島來進行貿易?”菜過五味之後,李溰便迫不及待地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石迪文倒是沒想到李溰問的是這麼籠統的一個問題,這要仔細解說起來,只怕要說個三天兩夜才行了。

    石迪文想了想,還是很耐心地回應道:“世子這個問題確實有點大,我就只能大概說一說,如果世子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們再慢慢探討。”

    “舟山群島這個地方,其實過去便是各國商人、海盜聚集交易的地方,不過那時候算是一個不受官方管控的地下黑市。我們佔領這裡之後,就是給這裡定規矩,讓所有的交易都有規章可循。我們創造出來的這個交易環境,能夠讓更多的人有機會從跨國貿易中安全地獲取收益,所以會有越來越多的商人來到這裡,加入到我們構建的貿易體系當中。”

    “最重要的就是這個交易環境,世子今天應該也看到了,在這裡你能買到的東西,種類已經超過了大陸上的任何一個城市。從運輸到驗貨到錢貨兩訖,我們在整個交易過程中都可以提供非常完善的服務。不知道世子注意到沒有,舟山島上使用的交易貨幣是我國發行的紙幣,這要遠比金銀方便安全,同時也更便於使用銀行的服務。”

    海漢的貿易和金融兩套體系,都是由施耐德這個專家主持搭建起來的,其運作原理的確已經超越了這個時代。石迪文能向李溰進行說明的部分,也只是其皮毛而已。當然這種說明能讓李溰理解多少,其實石迪文也不抱太大的希望,畢竟他也知道這位朝鮮世子對於貿易方面的事務所知不多,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多半也只是因為看到這裡的繁華而感到好奇罷了。

    果不其然,李溰提問的目的,其實還是想聽聽看這裡面的門道是否有可以效仿之處,如果朝鮮也能有幾個類似這樣的貿易港,似乎也可以像海漢這樣通過國際貿易來賺大錢。當然了,李溰多少會有一些“我上我也行”的心態,但他並不明白石迪文所說的“貿易環境”不是那麼容易能模仿或者照搬的。

    李溰道:“貴國的銀行已經在漢城開設了分號,在下也做過些許瞭解,似乎對做生意的商人的確比較方便。那石大人覺得,是否有可能按照舟山的模式,在我國也開發一個類似這樣的貿易港呢?”

    石迪文道:“模式可以照搬,但是否能夠發展起來,那還是要看貴國的市場如何。打個比方說,如果商人到了貴國發現無人買貨又無貨可買,那很快就會選擇離開。”

    李溰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禁微微有點失望,他回想一下朝鮮能夠向外出口的商品,似乎比起自己在交易中心所見的那些五花八門的商品的確有著極大的差距。說起來似乎也只有一些農產品能往外賣,但看定海港這裡的交易狀況,糧食作物並非市面上的主要交易內容。

    的確初級農產品在定海港的受重視程度很有限,因為江浙地區的大糧商與海漢之間的交易大多在私下會晤中就完成了,有穩定的供貨渠道和結算方式,無需在市面上進行公開交易。如果朝鮮的貿易港只能以出售初級農產品為主,那自然很難將客商從外國吸引過去。

    至於農產品的深加工能力,比如榨油、製糖、釀酒等等,朝鮮所掌握的加工技術也毫無競爭力可言。如今海漢的這些深加工農產品依靠成本優勢,已經開始對大明的民間作坊形成了明顯的衝擊,江浙地區倒閉的油坊酒坊在近幾年越來越多。等朝鮮的市場逐步放開之後,這樣的衝擊也會在朝鮮再次上演,到時候對社會經濟的影響恐怕會比大明這邊還要顯著。

    當然了,如果有海漢的幫助,朝鮮想走這種貿易路線來發家致富也不是不可能,在當地開發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讓其充當某些特定商品或者某個特定環節的加工地,走特色加工業的路子,也還是可以融入到海漢的貿易體系中來。

    不過這種長遠的打算,石迪文當下也不準備對李溰說得太多,畢竟目前他還只是王位繼承人,而非王位擁有者,國事大政的決策還不能指望李溰從中出多少力。而且商業層面的這種意識灌輸,石迪文知道等李溰到了三亞,那邊會有人比自己做得更好——歷年來被施耐德洗腦的各國高層加起來估計能有一個排了,像李溰這種初出茅廬的雛鳥肯定也會被其拿下。

    雖然石迪文自己就是海漢軍方的高級將領,但他更希望李溰能在舟山感受到海漢國力的強大之處不僅僅表現在軍事領域,在基建、商貿、金融、航運等諸多領域也具備了別國拍馬難及的巨大優勢。他認為只有在充分體會到海漢在各個領域的強大之後,李溰才會真正從思想上接受海漢制度的先進性,這樣當他抵達三亞開始真正的留學生涯時,對於各種意識形態的灌輸就不會再有太多的牴觸情緒。

    對於朝鮮派出的這個留學人選,勝利堡已經由寧崎牽頭作了專項調研,將大數據庫裡有關朝鮮世子的資料都讀了個遍。既然這位世子在原本的歷史上就曾因為在清國當人質當太久而連基本立場都變了,那麼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到海漢留學之後會變成一個忠實的海漢擁躉。只要做好相應的安排,或許兩年之後歸國的李溰就將會變成海漢未來在朝鮮的最大助力。

    李溰的感受其實還比較模糊,他的確能從這兩天的參觀和交談當中感覺到海漢國力的強大,但這種強大究竟是從何而來,他目前依然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也並沒有將此與海漢的國家制度聯繫起來。

    但毫無疑問,海漢在這些領域的成功之處,已經讓李溰有了效仿的想法。雖然按照石迪文的說法,朝鮮想要效仿並不容易,但李溰認為既然福建許氏、安南國這些與海漢關係密切的盟友都能在軍事和貿易方面融入到海漢的體系當中,那麼朝鮮應當也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提升自身的實力。

    至於該如何去做,李溰認為如果在舟山找不到答案,那想必最終的目的地三亞應該不會讓自己失望,而這也正是自己千里迢迢前往當地留學的主要原因。

    飯後回到住處,李溰趁著頭腦清醒,便讓人準備文房四寶,將自己抵達舟山之後的所見所聞所想全都記錄下來。他認為這些見聞送回景福宮之後,或許會讓自己的父王在對處理與海漢的外交關係時能有更多的資料供其參考。

    寫到一半李溰覺得有些東西自己似乎還是不太清楚,又讓人去把金尚久給召來。金尚久連續第二天睡到半夜被人叫醒去見李溰,心裡也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今天世子在晚宴上又沒有喝酒,總不可能又突然失憶了吧。

    不滿歸不滿,金尚久身為臣子可不敢有絲毫的抱怨,當下趕緊去見李溰。但他也著實沒想到李溰半夜召見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要弄清本地這些跨國貿易的一些細節問題,哭笑不得之餘,也有點被李溰的這種鑽研勁頭所感動。

    金尚久在舟山已經待了大半年,對於這邊的情況自然也更為瞭解,不過他是禮部官員出身,其實也不擅長商貿事務,能夠向李溰進行說明的程度也還是很有限。

    對於海漢制定的貿易制度和一手打造的貿易體系,金尚久的看法比較保守,他認為朝鮮學習這套東西並不見得都是好處。因為他在這裡待的時間長了,也很清楚地看到海漢人是如何收買拉攏大明官員,讓其為己所用。如果這套貿易制度引入朝鮮,那本國官員的節操也不見得能比大明官員高到哪裡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20:44
第1878章 利益輸送

    金尚久在舟山待的時間長了,看待問題的角度也較李溰更為全面一些。他認為海漢主導的貿易模式帶給大明的可不僅僅是部分沿海地區的繁榮,在這個過程中大明地方官府也在不斷地遭受著侵蝕,許多掌握實權的大明官員都成了舟山島的常客。話說回來,如果不是江浙地方官府給予海漢諸多方便,想要在短短一兩年時間中經營出這麼大的局面,即便是神通廣大的海漢也難以實現。

    而江浙本來就是大明的富庶地區,這邊的官員一般家境都還不錯,但依然招架不住海漢的糖衣炮彈。如果是換作了朝鮮,那隻怕地方官員會更快地淪陷於海漢的利益攻勢之下。金尚久自認心志還算堅定,但與海漢人接觸時間長了,也不免從對方手中收受了不少好處,只不過海漢從未要求他作出什麼出賣朝鮮的舉動,所以他暫時還能心安理得地奉勸李溰不要對海漢的貿易模式抱有太高的期望。

    “世子,海漢人不止精於貿易,更善於利用貿易來打通關節收買人心,若是要將此引入我國,須得防著海漢人以此來拉攏我國大臣。”雖然知道這種話或許會讓李溰不太開心,但金尚久職責所在,還是要提醒李溰當心海漢的手段。

    李溰聞言停筆問道:“照這麼說來,我們前日所見到的那些大明武官將領,應該都是從海漢這裡得了不少好處,所以才會集體出現在島上?”

    金尚久道:“世子明鑑!這些大明武官大多都在暗中與海漢有貿易往來,不少人還掌控了某些海漢商品在沿海州府的銷售權限,每年從中收益頗豐。還有一些野心勃勃之人,試圖要將福建許氏的模式複製到江浙,想通過爭取海漢的支持來成為一方霸主。”

    李溰聽了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想要達成的目的是讓本國的國際貿易能像此地一樣繁榮,但的確沒有仔細考慮到由此可能帶來的副作用。福建許氏的發跡史,他也曾經借助手頭有限的資料研究過,知道這在大明南部獨霸一方的軍閥是如何借助海漢這個靠山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如果朝鮮今後也出現了類似這樣的人物,那對於朝廷的統治無疑將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但即便不引入海漢的貿易模式,就能完全斷絕這種利益輸送嗎?李溰覺得那也未必。就他所知的情況,國內朝廷高官與海漢眉來眼去的人可不少,早先可以說是為了請海漢出兵救國,表現得卑微一些也是情有可原,但戰後仍有許多人恨不得能貼到海漢人身上,這原因自然就只能是利益作祟了。

    朝鮮在戰後不但面臨著北方交戰區的重建工作,同時還有與海漢的諸多大型合作項目,以及一攬子的軍援軍購計畫,這全都是需要投入大量資金的項目,同時也是意味著這些項目中會有大量的油水。而想要從那些與海漢相關的項目中搞到好處,第一要務自然是要與海漢人搞好關係,由此開始心思活動的大有人在。

    如果僅僅只是從工程項目中貪些油水,那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李溰還是明白的。但如果有人膽大包天想效仿福建許氏,依附海漢以換得扶持,從而成為一方軍閥,那可就不是朝廷所能容忍得了了。

    福建許氏如今已經尾大不掉,不再服從大明朝廷的指揮,此事早就不是什麼新聞,從其自行出兵朝鮮參戰,便可看出許心素已經根本不再將朝廷的想法放在眼裡。李溰雖然感激福建許氏出兵,但他可不希望數年後自己的國家也出現這樣的狀況。

    “金參議,那你對這種官員被收買拉攏的狀況,可有什麼預防的對策?”李溰明白金尚久對海漢的瞭解要比自己多得多,多聽一聽對方的意見肯定沒有壞處。

    金尚久苦笑著應道:“不瞞世子,此事只怕很難有什麼行之有效的措施能夠預防,否則大明豈會坐視海漢崛起?最好的辦法,就是徹底不與海漢往來,但這當然是無法實現的。”

    兩國於去年就完成了正式結盟,又怎麼可能突然斷絕往來。朝鮮境內目前還駐紮有數千海漢部隊,以及一大堆等著開工的合作項目,兩國之間的關係正處於蜜月期,金尚久這番諫言如果是被海漢人聽到,他這剛提升上來的禮曹參議一職,回頭還能不能保住都難說。能對李溰說出這番話來,也算是對國家十分忠心了。

    李溰聽了之後又陷入了沉默,金尚久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當然能聽出來問題的嚴重程度。如果真如金尚久所說的那樣,本國的一部分官員將不可避免地會被海漢收買拉攏,那麼就必須要考慮怎樣將本國受到的損害降到最低程度。但這對於掌握的政治外交學識極為有限的他來說,無疑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既然金尚久給不出解決問題的有效辦法,李溰再追問下去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便打發他先回去休息了。而李溰獨自思考了許久,依然不得要領,他考慮了半晌之後,還是沒有將這部分寫入到接下來準備送回國的書信中去。李溰擔心父王知道這種情況之後,對待海漢的態度會因此有所變化,而那樣就有可能會招致海漢的不滿,對朝鮮今後的發展未必是好事,所將造成的後果甚至可能遠比朝廷高官被收買,地方上出幾個軍閥更為嚴重。

    “還是見的世面不夠啊!”

    李溰最終為自己的無計可施找到了一個似乎說得過去的理由。的確對於第一次走出國門的他來說,在海漢所看到的一切都顯得新奇和充滿了挑戰,他試圖從海漢這裡獲取更多的學識來幫助自己的國家,但現在他發現事情似乎沒有預想的那麼簡單,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也不是簡單的盟友與對手而已。

    李溰現在發現自己過去頗為自得的那些輔助父王處理政務的經驗,在當下這種局面幾乎完全派不上用場,這也讓他當下很是有些挫折感。

    翌日,石迪文依然是邀請李溰繼續去參觀交易中心和商業區。李溰對此欣然同意,他知道自己對海漢瞭解得越多,才越有可能找出一個兩國和睦相處的解決方式。而自己對海漢的貿易模式有了更多的瞭解之後,或許會有辦法處理好金尚久所提出的那些隱患。

    看得越多,李溰對海漢的生產研發能力就越是佩服,他實在想像不出,海漢人是如何研製出了五花八門如此之多商品,而使用這些東西的海漢人又是在過著怎樣的生活方式。但有一點似乎是毫無疑問的,有經濟能力用得起這些東西的海漢人,的確當得起富庶二字。

    在石迪文陪同參觀期間,李溰便正好遇到了一名大明商人來訂購昨日他看上的那種一人高的穿衣鏡。李溰昨天沒好意思追問價格,見有人要買這鏡子,便不動聲色地湊到近處。石迪文猜到李溰心思,但也沒有說破,任由他去偷聽報價。

    李溰很快轉了一圈回來了,雖然臉上表情很平靜,但心中對這鏡子的高昂價格還是吃了一驚。這一面鏡子的價錢足夠在朝鮮市面上買下幾千斤糧食,如果是要他自己掏錢買這玩意兒,那他大概真的會猶豫很久。不過大明的有錢人似乎的確很多,那個訂購鏡子的商人根本就沒還價,反倒是詢問能不能加價提前交貨。

    李溰不得不暗自感嘆一聲有錢真好,想想自己身為朝鮮世子,這次出國留學,身邊帶的銀子也不過才幾千兩而已。而且其中的一半都已經按照金尚久的建議,在舟山這邊存入了海漢銀行,兌換成海漢國內更方便使用的紙幣。當然了,李溰在前往三亞的途中都是由海漢全程負責食宿,再加上有石迪文這樣好客的主人,看上什麼就送什麼,其實也花不了什麼錢就是了。

    到了中午,依然是由石迪穩坐東,不過席間他向李溰聲明,下午另有公事,就不陪同李溰繼續參觀了。

    李溰早就注意到這上午有好幾撥軍官來找石迪文請示匯報,當下便好奇地問道:“石大人,在下斗膽問一句,莫不是貴國軍隊要有所行動?”

    “行動?什麼行動?”石迪文被這個提問問得有點懵,搖搖頭否認道:“我軍在浙江沿海近期都沒有安排什麼大的軍事行動,也沒有什麼對手需要我們採取軍事手段。下午是要與前天世子見過的那幫大明武官見面,他們可不是來舟山島遊山玩水的,這兩天一直在跟我們討價還價,準備購買武器裝備。目前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下午跟他們見面確定一下交易內容。”

    李溰一聽是武器交易,頓時便來了興趣,不過他也知道這種交易比較敏感,石迪文未必願意讓自己知道內情,只好換個方式問道:“請問石大人,一般像這類交易,能否讓交易方之外的人旁觀?”

    石迪文一聽他這露骨的問法便知道李溰對這事起了好奇心,當下應道:“考慮客戶的利益,原則上我們不會讓第三方旁觀交易過程……不過嘛,世子是我國請來的貴客,而且貴國與大明之間也沒有發生武裝衝突的可能性,我覺得安排世子旁觀一下應該不會有大礙。”

    李溰聞言大喜,連忙謝過石迪文。

    其實海漢向沿海州府這些軍頭出售武器裝備並不是什麼秘密,而且石迪文也知道這些軍頭採購的武器並不完全都是自用,其中也會有一部分要上繳至浙江都指揮使司作統一安排只用。換句話說,這些軍頭也並不全是都想搞武裝割據當地方軍閥,他們從舟山買走的武器裝備,一部分會進入到大明軍方的武器庫,極有可能運到北邊,分配給鎮壓農民軍或是駐守北部邊疆的部隊。

    也正是因為這樣,從舟山出售給大明的武器裝備數量頗為可觀,甚至還在福建明軍的採購量之上。當然了,作為海漢的忠實盟友,許心素能買到的武器型號,可要比舟山這裡出售的武器更為先進一些。

    大明採取這樣曲線救國的方式,主要還是因為海漢有意在明面上控制了對大明官方的武器銷售規模,而通過這樣的方式進入大明的武器,要比大明在三亞成批採購的價格高出至少三成到四成,海漢也很樂於使用這樣的渠道額外多賺上一筆。

    至於為什麼價格這麼高,原因也很簡單,這些武器出售給地方駐軍的渠道並不符合大明律法,想當軍閥就只能多花錢。而大明兵部想要更多的海漢武器來武裝北方的戰鬥部隊,又沒有辦法通過官方採購渠道得到海漢的供應,那也只能捏著鼻子認購這種高價貨了。

    不過各個買家具體的成交價格,海漢這邊是不會主動公佈出來的,畢竟各家與海漢的關係有親疏之分,採購量也各有不同,價格自然會有差異。而石迪文之所以答應讓李溰去旁觀,是因為下午的交易內容並不涉及到早就已經談定付款的價格,僅僅只是交貨驗收而已,李溰就算去看也只能看個熱鬧,不會瞭解到這些武器的真實成交價格。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舟山出售的武器是近期難得一次的現貨,所以這些明軍將領才會如此積極,全都親自跑到舟山島來競購,唯恐被其他同僚給搶購一空。當然了,由於無需等待交貨期,買下之後立刻就能提貨運走,這一批武器裝備的價格自然也較平時又高出了一些。

    李溰當然想不到這武器交易還有如此之多的內情,不過他的目的其實也比較單純,就算無法瞭解到海漢向大明出售武器的具體價格,但至少可以看看大明軍方購買武器的規模和檔次,從側面推測一下本國與這兩國軍力上的差距。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20:45
第1879章 軍火貿易

    於是當天下午,李溰也以旁觀者的身份出現在了武器交易的現場。不過令他稍稍有些失望的是,這裡並沒有他預計的討價還價,會場便設在駐軍軍營的靶場,而交易過程便是從驗貨開始。至於雙方的成交價和購買清單,正如石迪文事先宣稱的那樣,並不會當眾公佈出來。

    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便於海漢控制武器裝備的市場價格和供應量,另一方面也是保護這些大明軍頭的個人利益,避免他們的實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實際上如果不是因為這次海漢提供了一批現貨,這些軍頭也不太可能在同一時間齊聚舟山島,因為過去他們都是採取預購的方式,不用像這次一樣趕過來搶購。

    值得一提的是,這批供應給浙江明軍的武器裝備並非海漢所產,而是海漢在佔領馬尼拉之後繳獲西班牙武裝的所得。西班牙人在當地製造的這些火槍火炮與海漢軍的裝備自然不具可比性,但對於明軍來說,其性能卻是優於工部清吏司下轄的軍器局及內府管轄的兵杖局所產的武器。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批二手武器的價格要比真正的海漢造要便宜不少,又不用等工期,給錢就能立刻提貨。對於某些急於收購軍火另有所用的軍頭來說,這絕對是值得花錢購入的一批貨。

    其實在馬尼拉的戰事結束之後,從當地繳獲的西班牙武器裝備也有一小部分通過李希之手流入了朝鮮。只不過李溰並不清楚本國與海漢之間軍火貿易的具體狀況,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西班牙制式的武器。

    既然是驗貨,那自然是要隨機抽取試射來驗證一下武器性能,這個環節也彌補了李溰沒有瞭解到雙方交易內容的遺憾——可以通過試射打靶很直觀地瞭解到明軍採購這批武器的性能如何。

    相較於出國前在大同江基地見識過的海漢武器,李溰很快便意識到了這批賣給大明的武器的確不怎麼樣,不過只是最尋常的火繩槍罷了。交付給明軍的這些步槍中雖然也有少量的燧發槍,但其性能與海漢軍裝備的步槍相比實在差了太多。

    不過看這些大明軍頭的反應,似乎對於這些步槍的性能並沒有什麼不滿情緒,李溰一想也就釋然了,這又不是能挑挑撿撿的菜市場,你嫌不好不想買,有的是人在排隊等著買,稍一猶豫就沒了,根本就沒有留給他們抱怨的空間。這些武器要是賣給朝鮮,李溰覺得本國兵曹衙門的反應大概也跟這幫大明將領差不,不管三七二十一買下來再說,先解決了有沒有的問題,接下來才能考慮好不好用。

    這批槍在運來浙江之前就已經經過了初步篩選,保證每支槍都能正常使用,所以買家們的試射都很順利,很快便完成了打靶測試。

    而除了這批步槍之外,同時出售的還有一批西班牙火炮。馬尼拉城內外能拖走裝船的炮,在戰後都陸陸續續處理給了各家盟軍。馬尼拉港那幾門在戰爭中幾乎沒怎麼派上用場的岸防重炮,也被安南軍給裝船帶回國去了,說是要裝備到涂山半島的軍港,作為鎮守國門的利器。

    被運來浙江發賣的這批火炮,其實與步槍一樣,都是各家盟軍挑剩下的次品。海漢只保證能用,但性能和使用壽命就不作擔保了。不過這些明軍將領們對於火炮的性能也不是那麼太在乎,他們買這些炮的目的也不見得是為了武裝自己麾下的部隊——這些炮只要買下之後轉個手,就能以翻番甚至更高的價格賣到北方去。

    這樣的情況海漢不是不知道,但這種轉賣不損害海漢自身利益,所以一般也不會幹涉這些武器的具體去向。這張軍火貿易的大網裡涉及的方方面面越多,從中獲利的人也就越多,這買賣就越是安穩。而海漢也能借助這種特殊的貿易渠道,不斷向大明內部增加影響力。

    李溰在看到由騾馬拉到靶場上的幾門西班牙火炮之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海漢賣給大明的這些武器並不是什麼上等貨色,而大明軍力也並非像自己先前所認為的那樣遙不可及。

    在過去的兩百多年裡,李氏王朝統治下的朝鮮國一直都是將大明當作宗主國來對待,就連國王更替也都得要得到大明的認可和冊封之後才算數。究其原因,除了兩國間綜合國力的差距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便是武力方面的差距。以至於朝鮮每次在遇到外敵入侵無力自保時,便會第一時間求助大明,讓大明出兵助其退敵。

    在後金崛起之前,大明的庇護還是很給力的。萬曆年間朝鮮爆發壬辰倭亂的時候,十四萬日軍渡海入侵朝鮮,僅一個月就攻陷朝鮮京城,並驅逐了朝鮮國王李昖。而隨後大明也集結大軍進入朝鮮助其退敵,但這一打就打了七年之久。

    雖然最終是大明和朝鮮的聯軍取得勝利,將日軍趕出了朝鮮,但大明的國力由此大受影響,從此便無力在壓制遼東的後金武裝,給其留下了起勢的空間。

    到李溰懂事的時候,努爾哈赤已經建立了被稱作後金的大金國,並公佈了“七大恨”的討明檄文,開始公開反明了。雖然他從小所受的教育也是要將大明當作宗主國侍奉,但在他心目中這個宗主國的實力已經不是那麼具有說服力了。

    而1627年後金入侵朝鮮,逼迫朝鮮結盟並向其繳納歲幣,雖然朝鮮並未就此斷絕與大明的宗藩關係,但這個宗主國的地位和影響力由此也就一路下滑,再也無法達到萬曆年間的水平了。

    而最近這十多年,李溰眼中的宗主國已經是名存實亡的時間居多,特別是在近兩年海漢開始進入東北亞地區之後,對朝鮮的影響力便開始逐漸蓋過了大明。在經歷了今年的這場抗清戰爭之後,海漢已經快要將大明的地位取而代之了,而李溰對於曾經的宗主國,也就沒有再抱著多少敬畏之心了。

    大明的武裝水平,也不過如此——這便是李溰目前心中的真實想法。但他用來作比較對象是海漢,這其實對大明也是頗為不公,如果沒有海漢這個逆天的存在,那麼大明在這個時期的東北亞地區依然是非常強大的國家。

    即便是對國際形勢不是那麼瞭解的李溰,也能想得到海漢為什麼要控制出售給大明的武器裝備,畢竟這兩國表面上是已經締結外交關係的友好國家,但實際上卻是存在著難以調和的領土紛爭和利益衝突的競爭對手。海漢既要保持對大明的武力優勢,又要從油水豐厚的軍火貿易中賺取收益,那就只能做這種文章了。

    但李溰覺得朝鮮就有所不同了,海漢與朝鮮之間幾乎不存在直接的利益衝突,而朝鮮也很樂於將海漢尊作本國的新庇護者。在見識過了由海漢扶持起來的幾支盟軍之後,朝鮮也果斷地聽從海漢的建議準備組建新軍。以李溰的看法,另外那幾支入朝作戰的盟軍部隊恐怕就要比這大明的部隊還要強上幾分。如果朝鮮能夠完全按照海漢制定的計畫去發展和訓練新軍,那幾年之後擁有一支勝過大明平均水準的作戰部隊似乎也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目標。

    隆隆的炮聲將李溰從白日夢裡喚醒,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靶場上,見幾名明軍炮兵正在海漢軍人的指點之下學習使用這幾門西班牙火炮。其實這種前膛炮的原理大同小異,有經驗的炮兵學習起來並不困難,真正的難點還是在於接收這些火炮之後如何通過訓練來熟悉其性能。

    這說來簡單,但實際上操作起來並不容易。最大的問題,便是訓練需要耗費彈藥和火炮的使用壽命,訓練成果是要拿真金白銀來換的,而即便是擁有炮兵的部隊,其指揮官也未必有這麼多的經費用於日常操練。

    海漢炮兵在訓練階段的經費投入也不見得就能強過明軍多少,只不過有了後世的炮兵訓練經驗,相關的訓練手段和效率都要遠勝同時代的競爭者,訓練效果自然也大不一樣。而且頻繁的對外戰事讓海漢炮兵有大量的實戰機會來鍛鍊,其戰場跨域了從南海到黃海的廣袤地域,在各種自然環境下執行作戰任務,作戰經驗的積累和戰鬥技能的提升自然就遠勝明軍了。

    朝鮮國其實也有炮兵,不過李溰以前也看過本國的炮兵操演,當時看著還覺得挺好,也算是威風凜凜,但見識過海漢使用火炮作戰的操演之後,李溰就知道自己當時的想法實在是有些坐井觀天了。

    但李溰認為這與朝鮮以前所裝備的火炮也有一定的關係,他在大同江基地看過海漢炮兵的操演,那火炮射擊的威力就明顯不一樣,射程也更遠。他認為如果今後能夠更多地買到海漢出產的火炮,必定能有效提升朝鮮軍的戰鬥力。至於眼前這種據說是產自西方番國的火炮,既然海漢能放心大膽地將其成批出售給大明,可想而知性能也好不到哪裡去。

    李溰的想法雖然有點偏激,但也基本上都料中了。畢竟這已經是從馬尼拉繳獲的武器中挑剩下的,性能方面著實沒什麼亮點,如果大明這邊沒人買,那估計海漢只能把這些武器當廢鐵直接回爐了。

    當然了,如果有福建明軍的人在場,估計態度也會跟李溰差不多,不會把這些西班牙武器放在眼裡。在馬尼拉的戰事結束後,也只有福建明軍幾乎沒有接收繳獲的西班牙武器,因為財大氣粗的許心素一直堅持使用海漢武器來裝備部隊。這雖然需要在經濟上進行極大的投入,但由他掌控的部隊的確擁有了非同一般的戰鬥力,列裝統一制式武器的部隊在作戰時就能夠採用一致的戰術,後勤方面也更容易完成補給任務。

    不過朝鮮在短時期內是不太可能向福建明軍看齊了,許心素每年劃撥的軍費多達百萬兩白銀計,近幾年更是不斷地從海漢採購戰船重組水師部隊,其投入之大甚至堪與兵部的年度軍費預算一比了。以朝鮮目前的狀況,估計連其十分之一的經費都拿不出來,想要組建一支像樣的新軍還得相當長的時間才能見到成效。

    火炮射擊結束之後,武器的驗收過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軍頭們在此之前便已經向舟山當局支付了款項,當下便只需拿著石迪文簽好的提貨單,分別去港口的幾處倉庫接收貨物就是了。

    這場軍火交易讓李溰看得有些索然無味,他想看到的買賣雙方激烈討價還價和先進武器的展示一樣都沒出現,純粹只是看了一場無趣的武器驗收罷了。但他還不能對此表現出有任何不滿,畢竟這是他主動要求要來的,石迪文肯同意他的要求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當然了,李溰現在也想明白了,石迪文很可能便是料定了自己無法在這個交貨驗收環節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才會放心大膽地同意了自己的申請。

    石迪文當下可沒心思去考慮李溰的感受,雖然這些武器對於海漢而言幾乎就是一堆廢鐵,但如今這堆廢鐵已經成功為海漢換回了十幾萬兩白銀,也算是他的又一件功勞了。

    這些武器本來的確是要運回三亞之後拆解處理,但石迪文在王湯姆和錢天敦北上朝鮮期間提及此事,便主動發電報回三亞,讓那邊把這些東西運到舟山來。福廣兩地消化不了這些武器,但江浙這邊的軍火市場還處於人傻錢多的階段,只要他稍稍花點工夫,不愁推銷不出去。

    而實際情況果然如他所料,這批武器到港之後,他便給與海漢關係交好的江浙沿海各地駐軍軍頭髮去消息,告知他們有一批現貨武器要出售,然後便是各路人馬帶著銀子來到舟山,兩三天之內便將這批在南方處理不掉的武器全部消化完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23:19
第1880章 各取所需

    軍火貿易在海漢的商品出口領域中一直是收益最為豐厚的項目之一,而作為有財力的大買家,大明的經濟實力顯然要遠遠超過海漢的其他出售對象。雖然大明朝廷的財政收入水平比較有限,但從國家層面來看還是有著極強的購買力,否則也不可能出現許心素這種借助一地之力便能打造出一支強軍的地方軍閥了。

    大明沿海各州各府都有衛所駐軍,而如今國家又正處於內憂外患之際,手握兵權的武官便有不少人都開始動起了心思。有人想效仿許心素的成功模式,利用海貿積累財富,然後購買海漢武器武裝所轄部隊;有人將從海漢購入的部分武器轉賣給兵部,以此來為自己的仕途鋪平道路;還有人純粹就是想抱著海漢這條大腿,畢竟前段時間連快要被滅國的朝鮮都讓海漢人給救回來了,與其合作完全不用擔心自己今後的出路。

    但有一點,幾乎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要跟海漢搞好關係。海漢提供的武器買不買,怎麼買,買多少,買了之後怎麼用,那其實都是次要問題,關鍵是要借助軍火交易這種方式來與海漢之間保持一種微妙的默契。

    對這些消息比朝廷更為靈通的武將來說,他們很清楚海漢除了做買賣之外,同時也是非常好戰的一個國家,大明雖然已經與其簽署了和平協議,但也未必能擋得住海漢人的野心。如果兩國交戰,他們這些人便是首當其衝的對象,而海漢軍的實際戰鬥力如何,他們可比朝堂上那些只會看看奏摺,憑想當然下命令的高官要清楚多了。

    這幫人通過海漢前兩年在浙江的一系列武力展示已經看明白了,如果兩國一旦發生衝突,浙江沿海駐軍的處境就會非常尷尬,要打肯定打不過海漢軍,只有盡力維持和平才是自保的最佳方式。而且海漢人也不是那麼難打交道,只要把貿易大門打開,什麼條件都可以慢慢再談,先把生意做起來了,海漢入侵江浙的可能性便會大大降低。

    不過李溰來到舟山時日尚短,並不清楚這中間的利益糾葛,也不太能理解雙方的操作。在他看來兩國間的軍火貿易似乎是海漢佔了極大的便宜,只需拿些三流貨色就輕鬆換到了大明的真金白銀,但實際上雙方都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各取所需罷了。

    李溰看著這些大明武官圍在石迪文身邊有說有笑,心裡忽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就算大明這些官員再怎麼費心思想與海漢搞好關係,但也比不了朝鮮的努力程度,畢竟自己作為世子都已經去海漢留學了,而大明肯定是做不出這樣的安排。

    今後與海漢能夠在各個方面達成深度合作的,肯定不會是這些只會逢迎拍馬的大明官員,而是更為瞭解海漢,與其有更多共同利益的朝鮮。等有朝一日自己的國家強大起來,便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明人面前,而不再是將其奉為宗主國——李溰暗暗抱定了這樣的心思。

    事實上李溰對自己構想的願景還挺看好,他認為只要朝鮮能得到海漢的支持和扶助,在軍事上趕超大明約莫也就是數年內的事——說不定還沒等到自己繼位的時候就已經實現了。不過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他也不敢對任何人說出來,這要是走漏風聲被外界知道了,肯定會影響到朝鮮與海漢、大明兩國之間的關係。

    這場交易結束之後,石迪文照例也是要設宴款待這些買家金主,不過軍頭們這時候心思都在軍火交接上,於是石迪文便下令晚宴推遲兩小時,好讓他們能有充足的時間去碼頭的倉庫清點自己購買的裝備。

    李溰之前跟這些武官吃飯便已經嘗過被輪流勸酒的苦頭,不想再重蹈覆轍,便主動向石迪文請辭,不參加晚上的宴會。石迪文倒是不知道這位朝鮮世子在接風宴那一晚醉到了斷片的程度,對島上的宴會已經有了畏懼心理,只當他是自恃身份,不願與這些大明武夫共處。不過石迪文對此倒是沒有什麼反感,站在海漢的立場上,朝鮮世子與大明官員走得太近並不是什麼好事,李溰願意主動與其保持距離,倒是讓石迪文省下不少事。

    李溰回到住處之後,便讓金尚久找來近期出版的報紙看一看。他也是到了舟山之後才看到這傳說中的東西,上面的各種五花八門的消息讓他很是有興趣,感覺這也是一個從側面瞭解海漢社會狀況的渠道。不過這兩天忙於出席各種活動,一直還沒抽出時間來仔細研究這報紙上的內容。

    在海漢的海外殖民地和統治區發行的報紙,目前就只有官方背景的《海漢時報》一種,而且全部都是在三亞進行編撰和印刷,所以這裡能看到的報紙,基本上都要比實際發行時間遲了半個月以上。這樣一來,報紙上的新聞其實已經沒有太強的時效性可言,不過對於這個時代的新聞傳播速度來說,時報提供信息的速度依然算是相當快了,而且所承載的信息量也絕非邸報這種傳統的官方媒體能比。

    由於要考慮到發行渠道的費用和實際的宣傳效果,時報在海外的發行量就不可能像本土那麼大了,而且也不是什麼貓貓狗狗都能看到這份報紙。在採取了訂閱制之後,一般人大多沒有足夠的財力去長期訂下這麼一份讀物,也只有當地官員和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才有這個能力。

    至於李溰這種有官方身份的外賓,自然是有相應的特殊待遇。金尚久給他找來的報紙,實際上也是由舟山當局下屬的宣傳機構提供。

    李溰草草吃過晚飯,便命下人點起房中的幾盞防風油燈,開始閱讀金尚久剛剛送來的幾份時報。

    李溰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頭版上的標題文章給吸引住了:“決戰大同江!朝鮮局勢走向在此一戰!”

    李溰趕緊又瞄了一眼頭版上的出版日期,卻是用的海漢歷,好在他對此已經有所瞭解,大致能推算出來這份報紙的出版日期大約是在大同江戰役開打的同一時段。

    他當然也知道海漢在大同江畔的作戰計畫其實是很早就擬定了,所以在海漢本土發行的報紙上刊登出相關的內容,也基本沒有洩漏軍情的風險。等這報紙上的消息傳到北邊,朝鮮戰場上的戰事都已經結束了。不過海漢能把這種戰事放到報紙這樣的平台上,讓國民都去關注這場戰爭的進程,這樣的勇氣還是讓李溰頗為佩服。

    一般來說國家在有戰事發生的時候,都不會主動向國民通報戰爭進展,除非是有了大的捷報。而海漢顯然對朝鮮戰事非常有信心,直接就向國民公開了這場戰事的交戰狀況。

    李溰慢慢閱讀了一下標題下的報導內容,除了形容海漢軍實力的文筆略有誇張之外,對於兩軍態勢和當時朝鮮局勢的敘述倒是都基本屬實,而李溰也是第一次有機會從海漢視角去看待這場戰爭。

    李溰之前曾經聽金尚久介紹過,這份時報作為海漢的官方喉舌,上面的頭版文章基本上都是代表了官方的態度,甚至執筆者就是某位海漢高官。這份報紙可以說是海漢對外政策的一個風向標,據說當初李希向海漢求助,就是注意到報上曾提到馬尼拉戰役結束之後,幾支主戰部隊由於沒有作戰任務,將會進入到休戰期,這樣他才大著膽子請海漢出兵朝鮮,看準的就是其主戰部隊已經騰出手來可以進入下一個戰場了。

    當然了,朝鮮內部也有人認為這種消息說不定是海漢有意放出來的,畢竟海漢軍出動到海外當僱傭兵打仗也不是第一次了,當年還沒發跡的時候就曾經出兵安南幫著北方鄭氏打了兩年內戰,硬生生把安南南北對峙的局面給打成了鄭氏的天下。朝鮮面臨的外部壓力,明眼人都清楚,而在遼東地區唯一能對付清軍的就只有海漢一家別無分號,朝鮮要搬救兵,指望大明是不行了,海漢就是唯一的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放出風聲讓外界知道自家主力部隊正好無事可做,這不就是給出了某種暗示嗎?

    不過這種聲音並非主流,畢竟海漢在朝鮮戰事中展現出來的實力令人歎服,而且也著實挽救了朝鮮的危局。不管是不是算計了朝鮮,但朝鮮是真的需要這樣一個靠山來保護自己。

    報上的這篇文章還分析了對陣雙方的實力優劣,這也引起了李溰的興趣。他也很想看看,海漢人是怎麼評價自己的軍隊,是否會認為自家的常勝軍也存在著短板。

    稍稍出乎他預料的是,撰文者很直接地指出了出征朝鮮的海漢軍部隊所存在的問題:兵力過少,對後勤依賴大,陸上機動能力差。另外還有一點缺陷是與朝鮮相關,因為兩軍實力和軍制差異太大,因此難以得到當地軍隊的有效協同配合。

    如果放在以前,李溰可能對最後一點會持保留態度,但現在他也知道這其實是客觀事實,朝鮮軍想要在戰場上與海漢軍並肩作戰,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而關於另外幾個短板,對李溰來說倒是很新鮮的說法。而且仔細想想,就會發現被指出的這幾個短處的確不無道理。

    算上其他幾支盟軍,進入朝鮮的聯軍部隊總兵力也就只有幾千人,這相較於清軍入侵朝鮮的十萬大軍顯然是不成比例,不過由此倒是襯托出了聯軍與清軍之間的戰鬥力差距。而由於聯軍對後勤保障的依賴,讓他們無法長期在鴨綠江一線作戰,最終還是主動回撤到大同江畔建立防線。至於陸上的機動能力,這一點在戰爭後期更是暴露無遺,海漢軍成建制的騎兵部隊太少,而步兵在內陸的長途行軍又會嚴重削弱戰鬥力,這直接導致了反攻階段對清軍的追擊結果並不圓滿。

    如果這幾點缺陷能夠得以彌補,那清軍入朝的十萬大軍能有多少逃回國都是個問題。不過報上也說了,所謂短板只是相對自身實力而言,但對於敵人來說,這些短板依然是他們跳起來都摸不著的高處。海漢軍只要固守大同江防線,即便不作反擊,光靠朝鮮的國土縱深也足以讓清軍遲早被後勤給拖垮。

    類似這樣的言論,李溰在戰後也曾聽到過,海漢主動將戰線後移數百里,就是為了要把己方的後勤補給壓力轉移到敵軍頭上,而清軍兵力龐大且缺乏海運手段,其後勤壓力其實要比聯軍還大得多,這也導致了清軍在大同江的作戰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確認沒有攻破海漢防線的可能便主動後撤了。

    這篇文章的最後對戰事的走向作出了大膽的預測:大同江畔的最終決戰聯軍必勝,如果清軍在大同江畔與聯軍對峙十日以上還戀戰不去,那這十萬人估計全都得交代在朝鮮境內。

    而李溰所知的實際情況,清軍只對大同江基地發動了兩波大的攻勢,付出數千人的傷亡之後便主動退出戰場了。雖說報上預測的戰況最終沒有出現,但聯軍的的確確是毫無爭議地獲得了這一戰的勝利。

    在這篇主題文章的同一版面,還有關於海漢國內各界支持援朝作戰的相關新聞。兵工廠加班加點為前線生產武器彈藥,船行主動聯繫國防部要為出征部隊運送物資補給,文化界搞作品義賣為海外戰場傷亡的本國軍人籌集安置撫卹金等等,一副全國上下都在為這場戰爭運轉的樣子。

    李溰心道海漢人倒是心齊,想當初國內主戰主和兩派的官員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要是當年丁卯胡亂時全國上下能像海漢人這般同仇敵愾支持國家的戰事,那也不至於陷入如此被動的處境——至少態度上能更硬氣一些,不會委屈求全跟後金簽下什麼兄弟之盟。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23:21
第1881章 告別舟山

    當然李溰的這種想法也只是事後諸葛亮而已,當年後金鐵騎入侵朝鮮,一路砍瓜切菜一般打得朝鮮毫無還手之力,他的父王李倧倉惶從漢城逃到江華島躲避戰亂,最後為求自保與後金將領阿敏簽訂了城下之盟,才換得了後金的退兵。即便當時朝鮮上下一心要與後金決戰,結果其實不會有根本性的變化,頂多也就是把交戰時間多拖上幾個月罷了。

    但那樣做的後果很有可能便是後金狠下心直接吞併朝鮮,或是另行扶持一個傀儡來代替李倧的統治,無論哪一種都是李倧不能接受的。所以權衡利弊之後,李倧選擇了一個可以保住自己統治地位和朝鮮國祚的處理方式,雖然卑微但起碼達到了預想的效果。

    而到了今年開戰之前,清國與朝鮮之際的軍力差距其實要比1627年更大了,如果不是朝鮮搬來了海漢援軍,那少不了又是挨完一頓暴揍之後屈辱地簽署更加卑微的停戰協議。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了海漢的介入,這次朝鮮朝堂上就沒有再像1627年的丁卯胡亂那樣出現嚴重的政治分歧,即便是之前主張應與清軍早早議和的崔鳴吉一派,也在海漢軍出現之後便明智地選擇閉上了嘴。

    在今年的這次抗清戰爭期間,朝鮮國內的思想還是比較統一的,官場上沒有再出現什麼反戰的聲音,就算沒有被戰火波及的南方地區也都勒緊了褲腰帶支持前線作戰——主要是支付僱請海漢出兵的高額軍費。

    不過海漢的報紙上並沒有提及朝鮮出資搬救兵的內容,這或許也算是替朝鮮擋上了一層遮羞布。畢竟要花錢才能請來援軍,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也會顯得兩國的關係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親近和諧。

    李溰看完頭版的文章,還細細回味了好久,這才繼續翻看後面的內容。時報作為海漢的官方媒體,主要內容是以國際國內的時事為主,而且由於這份報紙針對的人群是社會中上層,所以引導輿論的意味非常濃,所報導的各種新聞也是以積極正面向上的內容為主。

    “石碌鐵礦四號礦坑完成勘探工作,將於月內開始採掘,工業部對今年鋼鐵產能增幅表示樂觀……”

    “文昌縣上半年新增耕地八千餘畝,提前完成該縣全年開墾任務……”

    “金蘭港三號船塢日前完工啟用,標誌著該基地今後可自行完成威嚴級戰艦的維修維護工作……”

    “安不納島近日遭遇颱風襲擊,據悉島上已啟動防災應急預案,請近期計畫前往該地區的國民酌情更改出行方案……”

    “星島行政官譚舉任前往荷屬巴達維亞進行友好訪問,並會見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范迪門,雙方就深化雙邊貿易,守護地區和平等議題達成一致意見……”

    報紙上的很多地名是李溰從未聽聞過的,他也想不出這些地方究竟在哪裡,但從這些新聞報導的內容,他卻很容易在腦海裡勾劃出一個井然有序運轉中的龐大帝國。

    看完了這份報紙,李溰仍是意猶未盡,讓屬下來添了一次燈油,然後接著拿起另一份時報開始閱讀。等他將金尚久送來的幾份報紙全部看了一遍之後,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經開始泛白,竟然快到凌晨了。

    不過看了一晚報紙的李溰卻沒有多少睏意,他覺得自己對海漢的瞭解又因此增加了不少,而且報上還有很多他不甚明白的內容,說不得又要將金尚久叫來解惑。

    不過這次他可是高估了金尚久,雖然金尚久在舟山待的時間不短了,但他瞭解海漢國內狀況的主要方式也同樣是通過這種由舟山當局提供的報紙,李溰看不懂的地方,基本上他也弄不明白。

    比如李溰當下便提問道:“金大人,這報紙上說,海漢正嘗試使用新式的火車頭,替代原本用於在石碌至昌化間運送鐵礦石的舊式火車頭,這火車頭是何物?能運多少礦石?”

    金尚久道:“微臣只知此乃一種外形古怪的鐵車,需在專門鋪設的鐵製軌道上前行,據說可拉動萬斤重物,海漢人以此在陸地上運送大宗貨物和人員。或許世子今後到了三亞,便可親眼見證此物,聽說當地也是有火車的。”

    李溰皺了皺眉頭,僅憑金尚久的敘述,他的確完全想像不出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而這報紙上相關內容只有文字又沒配圖,讓他難以對此有一個明確的認識。

    李溰無奈之下只能先放棄尋求這個問題的具體答案,轉而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這海漢的海外屬地往往距離其本土有千里之遙,他們是如何做到對這些地方實施穩固的統治?”

    這個問題是真的把金尚久給難住了,他對於海漢的認識還沒有觸及到這麼核心的政治制度層面,猶豫了片刻之後才支吾應道:“或許……是靠其強大的武力,哪裡若是有作亂的苗頭,便派出軍隊進行鎮壓。”

    李溰搖搖頭道:“這或許是其中理由之一,但肯定不全面。我們早先參觀港口的時候,那位石將軍就介紹過,北方駐軍的軍需物資幾乎都要經過定海港轉運。我認為只要在後勤補給上控制住海外駐軍的運轉需求,就能有效地防止海外統治區生亂。”

    金尚久連忙拍馬屁道:“世子英明!微臣剛才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

    李溰的這個看法倒是說中了海漢實際在採用的控制策略之一,只是仍然不甚全面。海漢統治海外殖民地的手段,最根本還是利益,這些海外地區只有依附於海漢這個政體才能得到良好的發展條件,人口、資金、物資、市場等等,都必須遵從國家的安排。如果沒有了國家的支持,這些地區的社會生產力很快就會淪落到同時代水平。而執委會通過物資供應來實現對海外駐軍的控制,僅僅只是諸多手段的其中之一。

    當然了,以李溰的見識眼光,目前的確很難意識到這其中所蘊含的更為高級的政治手段,他對海漢的認識還是以武力和貿易這兩個比較突出的領域,並沒有從政治角度去理解這個國家的運轉機制,而朝鮮國內也沒人能夠給他解釋海漢與本國在這個層面上的差異。

    與金尚久對談一番之後,李溰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收穫,不懂的問題依然還是不懂,熬夜的影響也上來了,便讓金尚久先退下,自己草草吃過一點東西之後,便躺下睡去了。

    按照石迪文的安排,打算讓他在這裡住個十天半個月,找時間再帶他去象山鹽場、石浦港之類的地方轉轉。至於寧波府和杭州城就算了,李溰這朝鮮世子的身份太敏感,去大明地界上露面並不是什麼受人待見的行為。

    但李溰最終只在舟山待了四天時間就再次出發了,倒不是這邊的安排不合他的心意,而是李溰希望能充分利用有限的時間,去更多的地方看一看,畢竟他預定只有兩年的留學時間,而光是從漢城去往海漢京城三亞的航程,或許就要一個月之久,在途中逗留的時間太長就會壓縮他今後的學習時間。

    石迪文見李溰堅持要走,也就沒有強行挽留,從東海艦隊抽調了幾艘戰船,護送朝鮮使團繼續南下。

    船隊離開定海港之後,便沿著海岸線一路南下,途中經過台州、溫州這些地區都未再靠岸。這日抵達馬祖列島附近海域,海上來了另一支船隊,遠遠便向朝鮮使團所在的船隊打出旗語,向其緩緩靠攏。

    李溰也得到了通知,稱這支船隊乃是隸屬於福建水師,專程在這裡候著,目的便是在朝鮮使團途徑福建海峽期間提供保護。

    雖然明知福建水師其實已經快要變成福建軍閥許心素的私人部隊,但這種安排依然是極大地滿足了李溰的虛榮心,畢竟讓大明武裝艦隊護航的這種安排,就算是自己的父王也很難享受到。

    當然了,這支水師船隊的使命也不僅僅只是護航而已,很快便有水師的軍官乘小艇登上李溰所在的客船,邀請他造訪漳州。

    作為大明治下長江以南地區最有實力的地方軍閥,許心素做事可就沒有江浙官員那麼多的顧忌了,哪怕李溰的身份對於大明來說極為敏感,但這並不會妨礙許心素發出邀請——畢竟他連出兵朝鮮都沒有向朝廷請示過,更何況是會見一名過境的朝鮮王子。

    這個邀請還真是讓李溰無法拒絕,拋開許心素在福建海域的影響力不說,之前出兵朝鮮對抗清軍的聯軍部隊中,便有來自福建的水師艦隊,而率領這支艦隊的將領便是許心素的四子許裕拙,李溰也曾在父王李倧接見聯軍將領時見過這位大明將軍一面。

    福建出兵援朝沒有另行向朝鮮收取軍費,只是要求朝鮮向其開放貿易市場。這對於朝鮮來說算是比較容易接受的條件,相關的談判業已結束,許裕拙也已經率領出征艦隊返回了福建。如今許心素主動邀請李溰做客漳州,他於情於理都得走上這一遭了。

    於是在福建水師的護送之下,朝鮮使團一行便來到了漳州城,李溰也是第一次踏入了一座真正屬於大明的城市。

    許心素向朝鮮人提供的接待規格無疑是非常高的,早早便在九龍江畔清理出了一個專用碼頭,並讓自己的四子許裕拙到港迎接李溰一行。而接李溰一行入城的馬車,也全部都是從海漢訂製的四輪箱式馬車。雖說李溰在舟山就已經乘坐過這樣的馬車,但財大氣粗的許氏一口氣派出十多輛這樣的馬車,連所有的朝鮮學員都一併享受到了超規格的待遇,這也讓李溰再一次感慨有錢真好。

    與舟山那種不設城牆的海漢式城區有所不同,漳州城是這個時代典型的堅城設計,而許心素在發跡之後又多次對漳州的城防進行了改擴建。照許裕拙在入城時的介紹,漳州的城防體系是花重金請海漢國防部提供的設計方案,將原本四四方方的城池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棱堡防禦體系,為此甚至花了兩年時間將城外的護城河都重新挖過了。而截止目前,這座城的城防還在不斷地進行完善,前前後後投入的建設資金早就已經超過紋銀百萬。

    而漳州城防體系所裝備的火炮數量大概也是大明南方首屈一指,許裕拙很是驕傲地說道:“漳州有三萬陸軍,三萬水軍拱衛,城防固若金湯,世間當無人能克!”

    李溰忍不住吐槽道:“那若對手是海漢軍,又當如何?”

    許裕拙愣了一愣,他倒是從未想到過會有這種可能,搖搖頭應道:“我福建許氏與海漢國向來交好,從來都是一致對外,絕無翻臉開戰的可能。倒是如果有朝一日有強敵兵臨漳州城下,海漢軍必定會趕來救援。”

    李溰聽他如此維護海漢,突然想起來似乎聽說過這位明軍將領也曾到海漢留學接受軍事培訓,當下便向他求證此事。

    說到當初去三亞接受培訓,許裕拙頓時神采飛揚起來:“世子,那三亞城有陸軍、海軍兩座軍校,所授皆是舊時兵書未曾提及的新式戰法,在下每次前去三亞進修,都感覺受益匪淺。聽說此次貴國也選拔了一些軍官前去留學,真是可喜可賀,日後貴國名將必定出自他們之中。”

    李溰聽他說得如此篤定,當下對軍官留學的前景又看好了幾分。朝鮮花錢將這批軍官送到海漢留學,自然是希望他們學到真本事,日後以此重振朝鮮軍威。但到底能學成什麼樣,在此之前誰也沒數,只能是以援朝聯軍中ān nán、福建兩支部隊的帶兵將領為標準。既然許裕拙這個過來人對海漢的軍事培訓評價如此之高,那李溰覺得或許本國的軍官學員也能出幾個類似許裕拙這樣的將星。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23:22
第1882章 地方割據

    李溰的願望是好的,但他在審視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犯了老毛病,由於眼光見識所限,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國家與其他國家之間存在的實力差異。單以福建許氏來說,歷年來投入到軍事建設上的資金量之大遠遠超乎常人想像,即便是以朝鮮舉國之力,在軍事領域的投入也比不過一心想要割據一方的許心素。

    朝鮮還在為留學軍官的經費開支東拼西湊,而許心素早在數年前就已經定下來每年選派軍官到三亞進修的規矩,他所打造的福建新軍已經基本在編制、戰法和裝備各個方面與海漢軍完成接軌,並且有數次與海漢軍協同作戰的經歷,論戰鬥力可以與安南軍並列為最強協從軍。

    當然了,許心素並不會把自己耗時數年,花費重金打造出來的部隊簡單定位為海漢的協從軍。即便是放在大明國內來作比較,向他效忠的福建明軍也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強軍了,這樣的一支武裝力量足以保證福建許氏在大明東南擁有獨一無二的地位,就連朝廷也拿其毫無辦法。

    而許心素也很清楚自己能夠出頭的根本條件就是手上有錢和兵,所以他的發展策略非常簡單,簡單來說便是以兵撈錢,以錢養兵,兩種手段相輔相成,逐步將福建打造成自己統治的小江山。如今福建雖然還不敢說到了水潑不進的鐵桶程度,但至少已經沒人敢對許心素說半個不字。什麼三司衙門福建巡撫,在福建這個舞台上都只能扮演配角,統統靠邊站,所有人都知道掛著福建總兵頭銜的許心素才是這個地區真正掌握大權的土皇帝。

    李溰雖然是第一次來福建,但他也知道許心素在本地的影響力非同一般。他曾經聽金尚久形容過許心素在福建的權勢,如果福建許氏要割據地方豎旗造反,那大明朝廷很可能將對此毫無辦法。

    不過截止目前,許心素並沒有表現出要割據自立的意思,雖然朝廷對福建駐軍的調動安排已經被他基本無視,並且將閩地視作禁臠,但仍還在表面上維持著與大明的君臣關係。形成這種局面的客觀原因很多,但有一條不可忽視的原因便是海漢並不希望許心素在福建自行稱王立國。

    海漢希望大明現階段所面臨的內憂外患是能停留在一個可控的程度,如果天下大亂導致大明政權傾覆,且不說海漢目前沒有足夠的實力來收拾殘局,大明亂了也同樣會給海漢造成不小的麻煩。畢竟這是海漢最主要的人口和物資來源地,以及最為重要的銷售市場,搞亂大明就等於間接損害了海漢的利益,執委會自然不想看到那樣的局面。

    許心素對福建實施軍事控制,海漢多年來對此一直給予了大力支持,但如果許心素還想再進一步,那勝利堡的態度可能就會起變化了。所以許心素近年來雖然在福建打造出了一支強軍,但也一直遵循著海漢的安排,繼續扮演著大明臣子的角色。

    當然了,大明臣子的這個身份也並不妨礙許心素在福建當土皇帝的事實,除了擁有堪稱強大的私人武裝之外,福建本地的賦稅徵收、官員任免、施政執法,乃至外交關係,都開始自行操作,不再遵從朝廷的安排。許心素公然邀請過境的朝鮮世子到漳州城做客,便是無視大明與朝鮮之間略微尷尬外交關係的表現——這是福建許氏與朝鮮李氏王室的交往,與大明無干。

    不過許心素雖然已經成了福建事實上的統治者,但日常生活,特別是儀仗規格之類的倒也沒有急於向君主看齊,他在城中所居住的府邸也沒有翻修成皇宮,依然還是保持著數年前的形制。當然了,府邸周圍的民房倒是以防火的名義拆了不少,大門外的路面也拓寬了許多,以方便各路人士出入許府。

    李溰一行在許心素府邸前下車,發現這裡的街道早已經被軍士清空,遠遠能看到被關卡攔住的民眾在朝這個方向張望著。別說漳州城的民眾,就連在場這些執行任務的士兵,也並不清楚來客身份。許心素雖然是公開邀請李溰入城,但能真正知曉李溰身份的也只有一些效忠於許心素的高層人員而已。

    當然請李溰做客這事肯定要先給海漢這邊打招呼,所以海漢駐福建負責人宮平,以及安全部負責人金銘,也都特地來到這邊參與會晤。

    許心素本人也率一眾下屬來到大門外迎接李溰,可謂是給足了這位朝鮮世子面子。李溰心知許心素在本地地位極高,且在之前的戰事中有恩於朝鮮,當下也不敢拿架子,趕緊上前與許心素見禮。

    許心素很是熱絡地說道:“世子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希望來到漳州之後,在下的安排能讓世子舒緩一些。”

    李溰連忙謝過許心素的好意,心道莫要像在舟山島一樣,給自己安排一個推脫不了的酒局就好。他現在對於這種外交場合已經稍稍適應了一些,只要不談及太敏感的話題,一般還是能在場面上應付過去。而且在他離開朝鮮之前,福建與朝鮮的貿易談判就基本已經敲定了,同時還有海漢作為見證,所以許心素這邊應該也不會就之前的貿易談判給他出什麼難題。

    許心素當下又向李溰引見了站在自己身後的這些親信下屬,大部分都是軍方的人物,而且其中有一半都是姓許的,不問可知應該都是許心素的同族。至於朝廷任命的幾位高官,或許是因為李溰的身份太敏感,都很識趣地沒有出現在這個場合。不過這樣也好,不管是許心素還是李溰,說話的時候都能少些顧忌。

    許心素這些年來一直跟海漢人打交道,各個方面都在向海漢學習“先進經驗”,外交方面也在嘗試逐步從大明獨立出來,自行與別國建立外交關係。與海漢往來較為密切的幾個國家,基本上也都跟福建官方建立了聯繫,不過目前除海外之外的其他國家到訪福建的官方人士中,級別最高的還真就是朝鮮世子李溰了。所以在許心素看來,這可以說是己方在外交領域的一個新的突破,必須要做足工夫才行。

    許心素設宴款待李溰一行,這種人多嘴雜的場合,自然也就不會談及到一些比較敏感的話題,大家都只說些場面話,試探一下彼此的態度,真正的會談還是要留到更私密的環境中進行。

    讓李溰略感放鬆的是,許心素在宴會上的安排要比舟山島輕鬆得多,並沒有出現一眾本地官員排隊來向自己敬酒的可怕場面。不過許心素還有一個很貼心的安排博得了李溰的好感,那就是不知道從哪裡找了朝鮮廚子,特地弄了幾個地道的朝鮮風味菜餚,讓已經離家快半月的李溰大為感動。

    席間許心素也向李溰說明了對朝鮮使團的安排,除了雙方的正式會談之外,還打算安排他們參觀漳州的貿易市場,以及位於近海的中左所城,去觀看當地的駐軍演練戰術。如果李溰不急著南下,那麼還可以在漳州附近遊山玩水一些時日,雙方可以慢慢討論一些有共同興趣的話題——比如未來在軍事貿易等領域的合作。

    李溰對於許心素的安排倒是沒什麼意見,但他自己的行程不允許在漳州停留的時間太久,因為接下來海漢方面還要安排他去澎湖和台灣島參觀當地的開發狀況,在這裡耽擱太久就會影響到後面的行程了。

    不過能參觀福建明軍的作戰演練,李溰對此還是很期待的。他與許裕拙打交道的時候都是在漢城,後來到大同江基地參觀的時候並沒有與福建明軍接觸,僅僅只知道福建明軍的水師部隊在前期的作戰中發揮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拖延了清軍的進攻節奏。至於這支據說是由海漢輔助建立並訓練的部隊到底有多強,他也對此充滿了好奇心。

    “遊山玩水就不必了,在下此行還有頗多公務安排,還望許大人能夠見諒。”李溰最終還是婉拒了許心素安排的行程裡不那麼重要的部分。

    許心素對此倒是沒有什麼不快,他提出這個行程安排原本也沒打算能讓朝鮮世子一口應下,雙方還是第一次會面,也不太可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只要李溰沒有完全拒絕,那就說明這個世子還是比較好打交道的,後續才能對症下藥投其所好。

    許心素原本就是商人出身善於揣摩人心,後來為自保投入軍中,這些年下來又多了許多殺伐果斷的特質,其心思老辣遠非李溰這種政壇新人可比。李溰簡簡單單的回應,在許心素這裡就已經分析出了不少東西。

    首先這位朝鮮世子對於這趟出國的使命有自己的理解,並不是把這當做一趟遊山玩水的觀光之旅,或許可以將這看作是一種責任心的表現。而他沒有拒絕其他幾項行程安排,可以看出他對福建的發展狀況還是很有興趣的。許心素之前收到消息說這位朝鮮世子曾在戰後親赴大同江基地,並觀摩了海漢軍的實彈操演,他認為李溰對軍事方面有著特別的興趣,所以打算也照葫蘆畫瓢安排一場演習,這個路子看來是選對了。

    在許裕拙從朝鮮回來之後,許心素已經聽過他對於朝鮮狀況的詳細報告,雖說許裕拙瞭解的情況可能比較片面,但也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信息。比如說朝鮮目前的軍事實力,就肯定遠在己方之下,比安南軍也尚有差距,所以才會在戰後勵精圖治,想要通過派遣軍官留學生的方式從海漢學習先進的軍事理論來提升本國軍隊的實力。

    許心素認為,在朝鮮人尚未理清國際形勢和國與國之間的軍力對比的時候,給他們樹立一個強者形象是非常有必要的。海漢當下已經完成了這個任務,而自己也可以借李溰造訪福建的機會,盡力去做到這一點。

    福建明軍在海漢的盟軍中也算是實力數一數二的存在,甚至比安南更為徹底地效仿了海漢的軍事制度。同樣是作為不差錢的存在,許心素麾下的部隊甚至連軍餉和撫卹金的標準都是比照海漢來制定,光是在人員費用方面的投入就至少是福建之外普通明軍部隊的三四倍之多,說是用真金白銀堆出來的戰鬥力一點也不誇張。

    以朝鮮目前的國力,許心素可以十分篤定他們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都不可能訓練出一支與福建明軍戰力相當的軍隊,原因很簡單,朝鮮人沒有足夠的財力來支撐這種大工程。

    既然朝鮮人做不到,那福建明軍要將自己打造成強者形象,甚至成為朝鮮人的榜樣之一,就很有可操作性了。畢竟海漢軍的實力公認無人能及,其他人再怎麼努力也只能在效仿的路上,但如果榜樣是福建明軍這種對象,大家都是在效仿海漢軍,那似乎福建明軍還能讓人看到追上的希望。

    許心素就想讓李溰產生這種親近的心思,從而對雙方的外交關係產生更多的正面影響。朝鮮雖然目前是個窮國,但好歹也是一個不算小的國家,既然海漢都看好與其進行貿易的前景,那許心素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目標。

    接風宴結束之後,李溰一行仍是由許心素安排的馬車車隊送到住處。為了迎接這支朝鮮使團,漳州城裡最高級的一間客棧已經騰空了三個院子,專門用來安排他們入住。當然了,這間客棧的後台老闆也是姓許,算是許氏的家族產業之一。

    為了確保朝鮮使團在漳州逗留期間的安全,不再發生當年海漢使團造訪時的刺殺事件,許心素專門將自己警衛部隊調了一半去負責使團的保衛工作。所以當李溰一行人抵達駐地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發現這地方也早已經被納入了警戒區,閒雜人等都被遠遠地攔在了外面。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23:34
第1883章 漳州見聞

    以李溰個人的經歷而言,他感覺自己出國之後所受到的重視程度似乎還遠超在國內的時候,無論在海漢控制的舟山島還是大明所屬的漳州城,當局都給予了他和他所率的團隊高規格的接待。比如類似這種為他出行特意派出軍隊清理出一片城區的舉動,李溰以前在漢城的時候就從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頂多就是出行時由一隊儀仗兵開道罷了。

    這樣的優待也極大地滿足了李溰的虛榮心,他雖然有朝鮮世子的身份,但畢竟在外交方面仍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哪怕知道對方的重視可能是出於某種目的,故意要以此來爭取自己的好感,但也還是不免會為此而感到竊喜。

    原本許心素也考慮過專門騰出一處宅院來接待李溰一行,但選來選去這漳州城裡似乎也沒有合適的宅院,原因就是許心素自己一直沒有大肆翻修府邸,其他人就算有錢也要礙於身份影響,不敢在城內修建大型宅院,以免有僭越之嫌。這種微妙局面帶來的後果便是漳州城最豪奢的宅院全都位於城外,而把朝鮮世子這樣的貴客安排到城外居住,顯然有些不妥。

    最後只能在權衡了各種條件之後選擇了當下這種妥協的解決方式,將城中檔次最高的客棧作為李溰一行的臨時住所。

    雖說名義上是個客棧,但這家客棧的檔次的確不差,安排李溰住的這院子也絕非普通客棧的四合院,而是由江南名師設計的蘇州園林風的精緻庭院,平時不對外開放,只用於接待貴客,有時候一年都未必會營業一次。

    李溰對於蘇州園林一無所知,但這並不妨礙他能感受到這處院子在設計上的處處用心。水面、池岸、假山、亭榭,在小小的庭院中融為一體,池中遍植荷花,池岸藤蘿密佈,小徑邊翠竹環繞,硬生生在狹窄的空間裡營造出了自然風光。

    許心素派出了自己的親信幕僚董煙雲,來負責李溰一行的入住事務。董煙雲文人出身,跟隨許心素這麼多年,迎來送往的工作早就已經駕輕就熟,一邊帶著李溰往裡走,一邊向他介紹這庭院的各種設計精妙之處。

    “世子,你莫看這庭院比較素淨,但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幾乎全是從兩千里外的蘇州運來……你看這池中的假山,這可是貨真價值的太湖石,光是運來漳州的運費就高達數千兩銀子……這涼亭上的匾額,是海漢文化部長寧大人的手書,這可是市面上買不到的稀罕物……”

    李溰一邊聽一邊心中暗暗吃驚,如果對方不是在吹牛,那這院子的造價只怕是高得驚人,能安排自己入住這種地方,這許心素的確是下本錢了。

    許心素在漳州城裡營建這麼一處高檔接待場所,雖是出於自身發展的客觀需要,但在設計和營建的過程中也是參考了海漢迎賓館的設置。特別是在服務方面,許心素親身在三亞體驗過迎賓館的服務質量之後,便將自己的感受帶回了漳州,並要求自家的接待場所也照此標準執行。

    而這個外觀看似中式的庭院,在內部卻大量採用了海漢產的家具潔具等等,力求在每一個細節都讓入住者感到舒適。光是每間屋子都配上了明淨透亮的玻璃窗,就讓李溰忍不住在心裡大嘆富貴,也難怪福建水師能從海漢手中成批買船買炮,這是真的不差錢啊!

    李溰先前在舟山時所住的環境雖然也不差,但與漳州相比簡直可以用樸素來形容了。董煙雲離開之後,李溰斜靠在軟軟的沙發椅上,喝著剛送來的冰鎮果汁,心道這地方也就是面積小了點,但住著似乎比景福宮還舒服一些。傳說海漢人最為講究享受,但看來大明的高官在這方面也不差啊!

    這一晚李溰在淡淡的熏香氣味中睡去,自離開故土之後久違地睡了一個囫圇覺。如果不是隨從將他從睡夢中叫醒,估計他能一口氣睡到下午去。

    按照行程安排,李溰今天將與許心素一道去視察本地的貿易市場,這事自然不能勞對方久等。不過昨晚睡了個好覺,李溰今天也是干勁十足。

    與李溰先前在舟山島所見到情況類似,漳州城外的商業區也同樣坐落在港口碼頭附近,以便於貨物吞吐裝卸。不過或許是因為這裡發展的時間更久,看起來繁榮程度比舟山有過之而無不及。

    “目前福建一地的海貿港口主要集中於漳州泉州兩地,但實際上從這裡出海和入境的貨物遠不止福建本地範圍,內陸的江西、湖南、湖北等地,也會將這裡作為對外貿易的渠道。”

    許心素一邊陪同李溰參觀商業區,一邊很詳細地向他介紹了本地的貿易狀況。

    許心素早年便是做走私商人起家,如果不是因為市場競爭被鄭芝龍所逼迫,為求自保投了明軍,那說不定他到現在都還在做著老本行。當然了,在官場發跡之後,許心素與海漢之間的貿易關係就不能再以走私來定義了。十八芝覆滅之後,許心素很快便在福建取得了隻手遮天的局面,海漢人員貨物出入境都毫無阻礙,雙方的跨國貿易也由此變成了公開化。

    在加入海漢牽頭的國際貿易體系之後,許心素很快便從中嘗到了甜頭,跨國貿易所帶來的巨大收益讓他能有充足的資金去打造武裝艦隊和遠洋船隊,將自己的貿易航線不斷擴展到更大的範圍。就連遠在爪哇島的巴達維亞等地,來自福建的貿易船隊也早就已經造訪過了。

    對於許心素而言,既然朝鮮是盟友海漢看好的新發展方向,那自然是要趕緊跟上步調尋找發財機會。雙方此前已經在漢城就貿易問題達成了初步的協議,不過許心素認為這份協議僅僅只是一些基礎性的內容,他希望能通過這次接待朝鮮世子來展現出己方的經濟實力,讓朝鮮人意識到與福建在經貿方面進行合作是一個靠譜的選擇,從而在後續的貿易往來中擴大合作規模和範圍。

    李溰很快便注意到漳州的貿易氛圍似乎更為自由,或者說管理方面比較粗獷——這是相較於海漢比較周密細緻的管理制度而言。但若論繁榮程度,這裡的確不遜色於舟山定海港,街道上同樣也能見到熙來攘往的各國商隊,以及堆積如山的各種貨物。

    值得一提的是,李溰注意到這裡的商業區裡同樣也有海漢銀行的存在。據許心素的介紹,海漢在漳州設立銀行分支機構已經有六七年的歷史了,如今越來越多的商人和跨國商業機構體會到了銀行在國際貿易中所能提供的便利,也願意選擇銀行這種安全高效的金融機構來為自己管理資金。由於海漢銀行的資金非常雄厚,又有強大的國家武力作為保障,因此其口碑也遠非普通的錢莊銀號所能比。

    “海漢銀行……真的這麼好用嗎?”

    面對李溰的問題,許心素也是坦然告之,這年頭很多做跨國貿易的商人已經不願收取現銀,一是各國的度量衡不同,銀子成色不同,很難有一個統一的標準,隨身攜帶既不方便也不安全,而海漢銀行所發行的貨幣就不存在這些問題,結算起來極為方便,自然便受到了各家追捧。

    當然了,這種特殊貨幣必須要有強大的信用和雄厚的資金作為保障,民間金融機構很難做到這樣的程度,所以從市場角度來說,海漢在這個經營領域內基本沒有競爭對手。

    李溰腦子裡與金融相關的知識實在少得可憐,所以即便是許心素進行了講解,他也很難理解海漢是如何利用這樣一個金融機構去影響各國的貿易和市場,更想像不出海漢由此掌控了數目驚人的資金。但既然精明的商人都覺得海漢銀行這個機構值得信賴,並且能夠為貿易帶來更多便利,那麼想必漢城的那間海漢銀行也能起到類似的作用。

    許心素倒是很早就已經弄懂了這銀行的運作原理,但他知道這買賣也只有海漢能做,別人是效仿不來的。雖然他對掌控在海漢銀行手中的龐大資金流也頗為垂涎,但他明白海漢人不會允許這個行當裡出現其他能夠威脅到自己的競爭對手。這幾年江浙福廣的民間銀號錢莊要麼破產親算,要麼被海漢銀行收購,這個行業正在不聲不響地被海漢整合。許心素能看出海漢的打算,所以他並不想扮演絆腳石的角色,老老實實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發展就好。

    李溰的學識深淺,許心素很快便試探出來了,既然對方根本就不懂這中間的門道,那他也就沒有必要去按著頭把李溰教會。

    至於市場上的商品,李溰其實至少有一半都曾在舟山見到過,未曾見過的多半都是一些本地土特產。而海漢在福建市場上出售的商品,也與在舟山所見大同小異。不過李溰知道福建這邊其實也有某些江浙買不到的海漢貨——比如說福建明軍裝備的武器。

    李溰很早就已經注意到福建明軍的武器裝備與自己在舟山見到的江浙明軍有著比較明顯的區別。出征朝鮮的福建明軍服裝更接近於海漢軍,以便於活動的輕便短襟布衣為主,在防護方面幾乎是放棄了傳統的盔甲。而江浙明軍則仍是身著布甲棉甲為主的舊式明軍軍服,防護力高一些但頗為笨重。

    李溰在舟山的時候就曾找機會向石迪文請教過這軍服之間的差異原因,得到的答案便是武器性能的差距造成各支軍隊採用的戰術有所不同。武器性能好,就可以將交戰距離牢牢控制在敵軍的殺傷範圍之外,所需的防護便相對更少。而武器性能差的,有可能會在戰場上與敵軍展開肉搏戰,那就必須要有比較好的防護盔甲才行。

    如果以此為參照,海漢軍的戰力毫無疑問是最為強大的,李溰在海漢軍中也的確沒見過穿戴金屬盔甲的將官。而福建明軍能效仿海漢軍推廣這種輕便軍服,足見其戰鬥力是要勝過江浙明軍一籌。當然了,肯定也要比剛剛才開始裝備海漢制式火槍的朝鮮軍要強出不少。

    李溰很想知道,許心素是怎樣與海漢建立起了互信關係,讓海漢幫助他在福建訓練並武裝出了一支強大的部隊。如果朝鮮出得起價錢,那要如何才能讓海漢也向朝鮮放開這些高級武器的銷售。當然這種有些敏感的問題,李溰也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問出口,不然以許心素和海漢人的交情,轉過身去就會把自己給賣了。他只能用心去觀察這裡的一切,由自己去尋找問題的答案。

    來到漳州的第三天,李溰應邀與許心素一同出海,前往永寧衛所屬的中左所城觀看軍事演習。

    “廈門島上的中左所城是洪武年間所建,後來這兩百多年裡又陸陸續續經歷了多次改擴建。而最近的一次,就是六年前由海漢軍提供了一個改建方案,然後歷時兩年完成了這項工程。為中左所城設計改建方案之人,想必世子也認識,便是海漢的錢天敦大將軍。”

    李溰聽到許心素的這番介紹的確有一點吃驚,他對於許心素與海漢人過去的交往經歷並不清楚,但也能想到要勞煩錢天敦這種大人物為其設計城池要塞的改建計畫,那應該不是拿錢就能辦到的事情。六年前雙方就有這樣的交情,也難怪海漢人願意將更高級的武器賣到福建了。

    “看來許大人與錢將軍的交情很是深厚啊!”李溰順勢感嘆了一句。

    許心素點點頭應道:“當年海盜十八芝得到荷蘭人的支持,三萬大軍直逼福建海岸,甚至連漳州城裡都被十八芝的人混進來了,若不是錢大將軍出兵助我退敵,如今這福建可能就是姓鄭,而不是姓許的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23:37
第1884章 中左所城軍演

    許心素的說法毫不誇張,當年如果不是海漢出手干預福建局勢,那鄭芝龍可能早就滅了許心素然後上岸洗白,撈個官身把幾萬海盜兵全部變成大明官兵。到時候海漢迫於形勢,很可能也會將結交的對象定為鄭芝龍,那就根本不會有今時今日在福建隻手遮天的許氏了。

    不過實際情況其實比許心素說得更為複雜一些,海漢當時出兵干涉福建局勢可不僅僅只是因為十八芝與許心素之爭,更重要的是十八芝背後還有西方殖民國家的支持,而海漢想要爭取福建海峽的控制權,就不能讓十八芝真正形成氣候,出兵是勢在必行。至於選擇許心素作為扶持對象,多少也是順手而為之,但後來的局勢發展證明海漢的這個投資極為划算,短短幾年之後便在大明境內擁有了一個忠實盟友和一支戰鬥力強勁的協從軍。

    海漢人是如何起勢發跡,不斷對外擴張,一步一步發展到今天的狀況,許心素都是下了工夫仔細研究過的。他知道有些東西自己無法效仿,比如海漢人手中掌握的諸多難以複製的黑科技,而門檻最低的反倒是軍事領域,海漢所能提供的支持力度也是最大。

    如今即便是十八芝死而復生重返福建,許心素也不會再因此而感到緊張了,他甚至都不需要海漢協助,手下這支裝備先進,作戰經驗豐富的部隊,便足以收拾曾經在福建海峽不可一世的十八芝了。

    許心素在軍事上的投入雖大,但其回報也相當豐厚。正是因為許心素連年不斷地向麾下軍隊撥下巨額軍費,完善其裝備和訓練水平,甚至不惜花費重金將其送到海外參與海漢牽頭組織的軍事行動,如今閩軍才能在大明國內享有了“小海漢軍”之稱,就連朝廷也對其毫無辦法。

    李溰登上廈門島之後,很快便見到了這座被許心素引以為傲的中左所城。雖然李溰的軍事知識十分有限,但他也不難看出,這座城池的防線構建與位於本國的大同江基地和先前看過的漳州城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城牆防線並不是一道直線,而是凹進凸出,呈鋸齒狀分佈。

    按照許心素的解釋,這是海漢式的防線構建方式,目的便是讓守軍在遭遇攻城時形成交叉防禦火力,以此來增加對敵軍的殺傷效率。不過這中左所城的城牆高度和厚度,相比漳州城還有差距就是了。至於大同江基地,由於修建工期所限,根本就沒來得及修築整段的城牆,大部分地段就只是以戰壕來充當戰鬥人員的掩體,防護能力其實還不如這中左所城。

    雖然城防工事的規模各有不同,但李溰的確能從中看出明顯的海漢風格。等他們登上城牆之後,李溰更是注意到城頭上部署的火炮炮身上鏨刻有“海漢兵工”的字樣,後面還有一串李溰看不懂的符號。這表明它出自三亞的兵工廠,是正宗的海漢造——這可比石迪文在舟山賣給江浙明軍的二手西班牙貨要更為高級。

    福建明軍裝備的槍炮全是海漢造,這也是讓李溰大為羨慕。他出國前曾聽兵曹判書申景禛提過,本來朝鮮也有計畫向海漢大批採購武器,但無奈預算有限,根本買不了多少。而武器裝備不到位,那新軍的組建和訓練都會因此而大受影響,形成戰鬥力的時間就會更為延遲了。不過據說海漢銀行可以提供專項借款,只是讓朝鮮拿礦藏作為抵押物,只是李溰離開朝鮮的時候還並未談出結果,所以也還不知道這條路是不是能走得通。

    但許心素家產豐厚,向海漢購買武器當然不必如此窘迫。事實上在絕大部分時候,都是海漢出於安全考慮主動控制出售給福建的武器數量,而不是許心素買不買得起的問題。

    而許心素麾下部隊接下來所進行的演練,果然是與海漢軍如出一轍,作戰狀態下的隊列陣形,都與李溰在大同江基地看過的有七八分相似。若是再換上海漢軍的那身行頭,打出顯眼的紅藍雙色旗,李溰覺得搞不好真的能在戰場上唬住對手。

    李溰其實很想從這場軍演中挑一些毛病,以證明福建明軍與朝鮮軍之間的差距並不是那麼大,但他很快發現這種想法是徒勞的,這支用錢堆出來的部隊可不是什麼少爺兵,許心素是按海漢戰鬥部隊的標準在組建和訓練他們,又有很多與海漢軍並肩作戰的機會,其實際戰鬥力要遠勝普通明軍,更不用說面對清軍鐵騎幾乎毫無抵抗力的朝鮮軍了。這支明軍在演習中的表現,的確是對得起他們“小海漢軍”的稱號。

    這讓李溰不禁想起了在舟山島訪問時聽到的一句海漢俗語: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許心素能靠砸下重金打造出一支強軍,朝鮮卻是因為沒錢而難以讓本國軍隊的戰鬥力得到有效提升。任憑心比天高,但最後還是得拿錢說話,如果沒有真金白銀,就別想著整天做什麼強國夢了,做白日夢還差不多。

    所有人都想效仿海漢的成功模式,想擁有一支跟海漢軍一樣強大的武裝部隊,但真正有條件去實現這種願景的也只有極少數人。以朝鮮目前的條件而言,想要盡快籌出軍費就只有兩條路,一是拿礦產和自然資源換海漢銀行提供的專項貸款,二就是效仿當年安南的做法,直接用人口和土地換取武器和其他軍事資源。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朝鮮不願輕易向海漢出讓人口和土地,第二條路大概是走不通了,所以也就剩下抵押資源這條路了。但以此為交易條件究竟能從海漢換得多少武器裝備,李溰也並不清楚,即便是目前最為樂觀的估計,朝鮮新軍的規模也不會超過五千人。

    李溰在舟山的時候與江浙的明軍將領也有過短暫的接觸,他也聽說過很多軍頭都想效仿許心素的發跡史,一邊控制地方貿易一邊加強自身武裝,但真正見到正主之後,李溰就覺得江浙那幫軍頭在眼光見識方面都與許心素有著明顯的差距,也難怪許心素能夠在短短數年中就掌控了一省之地,而江浙的同行們卻難以尋找到一個起勢的突破口。

    最顯著的差異,便是許心素在數年前就已經成為了海漢的盟友之一,而江浙的軍頭們雖然與海漢有明裡暗裡的貿易往來,但卻一直不敢像許心素這樣明確地選擇陣營和立場。這種謹慎也就導致他們只能得到海漢高價出售的武器裝備,卻無法像許心素那樣獲得海漢的信任和更大範圍的支持。僅僅只是買些火槍火炮,只能讓部隊提升表面上的戰力,而許心素每年成批派往海漢進修的高級軍官,派去海外協同海漢軍作戰的部隊,才是福建明軍變得強大的真正原因。

    這其中的道理其實很多人都明白,但真正能去做的人卻是鳳毛麟角。朝鮮現在也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並且在經過了抗清戰爭之後,與海漢的關係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李溰此次留學能夠看到多少,學到多少,能為朝鮮帶回什麼樣的理念,或許都會對朝鮮今後在軍事領域的發展起到很大的影響作用。

    在看完了歷時一個時辰的演練之後,李溰應邀與許心素一同檢閱了參加演練的中左所駐軍。這個小小的細節讓李溰想起了早前在大同江觀看海漢軍的軍事演練之後,錢天敦也有同樣的安排,看來這福建明軍效仿海漢軍制是真的徹底,連這樣的非戰鬥內容也一併複製過來了,也就難怪其戰鬥力與海漢軍最為接近了。

    檢閱完部隊之後,兩人一起回到中左所城中,在這裡還有一場說明會等著李溰。而來自朝鮮的這批留學軍官,也被特許可以入場聽講。

    這場說明會的主講人是李溰在本地唯一稱得上熟人的許裕拙,而內容便是福建海峽的戰略意義與國際環境。牆上掛出了從遼東至海南島的大幅海圖,上面特地清晰地標出了漳州和中左所所在的位置,讓觀眾能一看便知自己所在之處。

    之所以要安排這樣的一個說明會,是因為許心素希望能讓朝鮮世子明白,福建可不僅僅只是海漢的軍事盟友而已,在海漢所構築的國際貿易體系當中,福建也在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我們從地圖上不難看出,從海漢國至大明北方,以及朝鮮、日本等國的海上航道,都需途經福建近海。福建海峽安全與否,直接關係到多個國家的利益,所以福建水師也一直都是海漢進行重點援助的對象之一。”

    許裕拙的解說讓李溰的思路豁然開朗了不少,海漢對福建近海海域的重視的確會影響到他們對許心素領導的福建明軍的態度。這就像海漢軍要在遼東地區針對清國採取軍事行動,一定程度上也需要來自朝鮮提供的後勤支援,所以才會選擇了與朝鮮締結盟約。

    不過從地圖上的標註來看,海漢也沒有把寶都押在福建明軍身上,他們在海峽對面的台灣島附近也作了部署,台灣島一南一北的高雄港和雞籠港,以及位於澎湖列島的馬公港,都有海漢駐軍,即便是福建這邊起什麼變化,這幾個地方的駐軍也會有能力護得海峽航道的安全。

    當然了,被海漢這幾處港口夾在中間的荷屬大員港,其位置就十分尷尬了,過去還曾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的窗口,但如今大員港的貿易份額幾乎都被海漢搶了個精光,當地已經基本失去了通過貿易撈金的機會,也只能作為一個普通的殖民地來經營了。

    但對於李溰來說,他的關注點比較奇葩,他從海圖上比較直觀地審視了一下從漢城到三亞的航程,以及漳州所在的位置,判斷目前已經完成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航程。不過考慮到後面的航程可能在途中還會停留幾站,所需花費的時間仍是難以判斷。

    然後李溰又注意到被標註為海漢國的那個大島,其面積似乎比自己的國家要小很多,如果不是親歷了這麼多事,他真的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南海小國竟然有能力在海外佔領如此之多的地方,並且可以在距離其本土數千里之遙的地方實施軍事干涉,影響該地區的國際局勢走向。

    但親身經歷過最近這些年東北亞地區局勢變化之後,李溰也明白並非國土面積大就等於國力強大,不然以大明的體量,怎麼會被小小的女真部落坐大,連遼東都丟了,到如今更是常年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而海漢的崛起,也是讓李溰看到了小國興盛的希望。

    許裕拙這個時候已經講到了福建明軍隨海漢軍四下征戰的內容,北至遼東半島和朝鮮半島,南到呂宋島馬尼拉灣,近年來海漢出兵征伐各地,福建幾乎都與其一同出兵行動。

    這個話題果然重新引起了李溰的關注,津津有味地聽許裕拙細數歷年來與海漢軍並肩作戰的經歷。他雖然不是軍人,但畢竟正處於血氣方剛的年紀,又剛剛經歷過一場衛國戰爭,對於這類話題最為熱衷。

    不過李溰只是聽個熱鬧,而安道石等朝鮮軍官從這裡接收到的信息量就要比李溰大多了。他們很清楚一個國家要發動一場對外戰爭的消耗有多大,以海漢對外發動戰事的頻率,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僅僅只有三十多萬人口的小國。而其對外戰爭未嘗一敗的可怕勝率更是讓人震驚,他們雖然都在大同江基地等戰場上見識過海漢軍的作戰,但也還是很難想像出海漢軍是如何以有限的兵力保持這麼高的出擊頻率和不敗戰績。

    一想到福建明軍便是由海漢協助訓練出來的軍隊,包括許裕拙在內的大批福建軍官都曾到海漢留學接受軍事培訓,安道石等人對留學生涯的期待又多了幾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5:40
第1885章 海上貿易

    安道石等人在此前的戰爭中便已經親身見證過海漢軍的實力,可以說是懷著對強者的仰慕之心踏上了這次的留學之旅,但至於自己能在海漢學到多少東西,今後能夠成長到什麼樣的高度,他們心裡其實是也是毫無頭緒。不過福建明軍無疑是一個極好的參考對象,考慮到成軍年限、裝備水平、作戰經驗等等條件,福建明軍幾乎就是對海漢軍進行效仿的上限了。

    與李溰的門外漢看熱鬧有所不同,安道石在剛才的演習過程中已經看得很明白,福建明軍的實力的確遠在本國軍隊之上。拋開裝備水平不說,明軍在演習中表現出來整齊劃一的戰術動作,隊伍行進及後撤期間的戰鬥隊形保持,就絕非目前的朝鮮軍能夠辦到。這些細節看似不起眼,卻至少體現出了一支部隊的訓練水平,而當這樣一支部隊踏上戰場之後,這些戰術細節就將會幫助他們發揮出更強的戰鬥力。

    當然了,相較於這些可以通過學習和訓練來提高的方面,安道石其實還是更羨慕福建明軍的先進武器裝備。雖然都是由海漢提供的武器,但福建明軍的裝備在性能方面都要優於朝鮮軍,由此所形成的戰鬥力差距就很難通過訓練來彌補了。

    這種差距的根源,說白了還是經濟原因。以朝鮮目前的經濟狀況,很難像福建這樣用真金白銀硬生生地堆出一支強軍,只能先學習一下福建明軍的訓練和管理經驗,這樣或許能在今後的建軍過程中少走一些彎路。

    李溰聽了許裕拙講述的福建明軍戰鬥經歷,雖然不知道對方有多大的誇張成分,但想必也不敢拿海漢軍來當開玩笑,更何況眼下在場的人裡面還有海漢的官員。如果全部屬實,那福建明軍的實際戰鬥力的確不容小覷,至少從其之前在朝鮮戰場上能夠獨力應付清軍的表現來看,其戰鬥力的確不是吹出來的。

    講完軍事,接下來自然是要說一說福建引以為傲的海上貿易,主講者也由許裕拙換成了許心素的頭號幕僚董煙雲。

    福建的漳州、泉州、福州三地都是極為繁榮的傳統海貿港口,泉州更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雖然在大明統治的兩百年中因為海禁政策而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但福建沿海的對外貿易量仍是保持著大明第一。而許心素本就是海商出身,在他掌管福建海防之後,對於海貿更是大開方便之門,福建的航運業和造船業都得到了極大的發展空間,這短短數年間便已經達到了歷史上的最高點。

    而福建當下最大的貿易夥伴便是海漢,並且在越來越多的細節上與海漢的航運和貿易標準接軌,以此來為這種跨國貿易提供最大程度的便利。比如在福建各大貿易港營業的海漢銀行分號,共同議定的固定航線和船期,以及越來越多在航運中使用的標準尺寸集裝箱等等,都是為了省去雙邊貿易中的各種麻煩。

    董煙雲坦承福建今時今日的局勢,很大程度上都是得益於本地發達的海貿。跨國貿易不但為福建當局帶來了豐厚的收益,也讓他們擁有了一支戰鬥力僅次於海漢軍的強勁武裝。

    然後董煙雲便談及了福建與朝鮮的貿易關係,雖然兩地之間隔著大海,而且航程足有三千里,但董煙雲認為福建才是朝鮮對大明建立商貿航線的首選貿易港。

    “世子應該也知道,山東、遼東都處於戰後恢復期,而海漢在當地建立的港口多為軍用,並不適合作為貿易港。至於江浙一帶,雖有舟山定海港作為貿易集散地,但當地官府對跨國貿易的態度並不穩定,即便是有一些官員願意配合,往往也只是為了個人私利而已,貨物進出大明的渠道並不順暢。而我們福建就不一樣了,所有貿易港都聽從許大人的指揮,不管是交易稅還是裝卸貨物的費用,各地都有統一的標準,而且官府會對外國商人給予制度上的保護。”

    李溰回想前一天參觀漳州城外貿易區的經歷,自己所看到的情況的確是如董煙雲所說的這樣,市場繁榮且井井有條,與定海港的情形竟然有七八分相似。不過福建作為貿易目的地是否真的就勝過了江浙,李溰覺得這還是有待考證,畢竟自己對兩地的貿易狀況僅僅只是走馬觀花地瞭解了一下,並不清楚當地官府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究竟為何。

    而且李溰心中有一個觀點,他認為真正掌握這兩地跨國貿易狀況的,恐怕還是海漢人。記得在舟山的時候,李溰曾在某一期的海漢時報上看到有關大明沿海各地貿易規模的文章,不過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這種文章所羅列的數據有什麼實際意義,但應該會對當下遇到的這個問題很有參考價值,等以後有機會得再將那篇文章找出來好好看一看。

    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福建當局可以提供給外國商人和船隊的安全保障力度,肯定是江浙地區所不及的。畢竟福建擁有一支號稱大明第一的水師部隊,水上武裝力量遠勝江浙沿海衛所,進出福建近海的商船基本都無需擔心安全問題——最後一撥在這個海域活動的海盜,大概得要追溯到三四年前了。

    而江浙當地的衛所部隊就很難提供同樣的條件,由於缺乏有力的武裝船隻,海上的安全保障只能主要依靠海漢東海艦隊來維持。這兩相對比之下,那自然是福建這邊的通航安全更有保障。

    董煙雲很快便將福建在海上貿易方面的優勢一項一項列舉出來,本身就是傳統貿易港,如今又有官方支持,安全也有保障,各種配套設施也齊全,而唯一的短板,僅僅只是距離朝鮮的航程要比江浙遠一些。但這個短板也只是相對而言,因為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福建距離海漢本土的航程更短,與海漢之間的交易,相應的運費也會更低一些。

    之所以花費這麼多工夫向朝鮮使團介紹福建的貿易優勢,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便是希望朝鮮今後能將福建作為主要的貿易目的地。雖說朝鮮目前的國際貿易規模還不大,但福建方面認為既然海漢都看好朝鮮,那就說明其發展潛力巨大,值得提早對朝鮮人進行拉攏。

    經過這些年的合作,許心素已十分篤信海漢人的眼光和判斷,當然眼下做的這些工作其實都是配菜,真正的主菜還是之前出兵援朝助其退敵,這個恩情朝鮮人很難直接進行報答,而按照福建方面的意願,在經貿方面達成深度合作,似乎便是朝鮮為數不多的回報手段了。

    李溰也很清楚這一點,出國之前父王便告訴他,如有機會面見許心素,當轉達本國的謝意。當然如果僅僅只是口頭上的謝意肯定不夠,所以既然福建方面想要進一步鞏固兩地間的貿易關係,李溰覺得滿足對方的需求也無可厚非。

    不過出於謹慎,他沒有立刻表態,只是表示會記下董煙雲所闡述的要點,向國內進行回報,並會勸說父王接受福建方面在海上貿易這個領域所提出的建議。

    這種程度的回應已經是讓許心素十分滿意,他本來也沒指望這位朝鮮世子能在當下就代表其國家做出什麼決定,能夠有意促成此事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為了表達對朝鮮世子的謝意,許心素當下便向李溰贈送了一支純手工打造的燧發手銃。這玩意兒與其說是武器,倒不如說是一件手工藝品更為合適,槍把和槍身上都雕刻有精細的雲紋。但這也不僅僅只是一件手工藝品,只要裝上彈藥,其威力在二十步之內還是足以打死人的。這本是許心素的一件隨身物品,將其作為禮品贈送給李溰,政治意味就頗為濃厚了。

    李溰當下也沒什麼東西好回贈許心素,便依葫蘆畫瓢,解下自己腰間的防身短劍作為回禮。這短劍倒也說不上有什麼特別名貴之處,是當年李倧封他為世子的時候賜下的器物之一,平時都是收在箱子裡,李溰也只在少數正式場合當做飾物來佩戴。

    許心素聽李溰介紹了這把短劍的來歷之後頗為開心,認為這次臨時交換禮物是象徵著朝鮮與福建之間的互信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當即便表示以個人名義向朝鮮留學人員捐助白銀千兩,以示支持和鼓勵。

    這筆錢對許心素來說不多,但對留學經費本就捉襟見肘的朝鮮使團來說,卻已經不是小數目了。李溰推辭幾句之後,也還是拱手謝了許心素的好意,心中對於福建的觀感又增加了幾分。早前在舟山做客的時候,當地官府可沒有這樣又送禮又送錢,這兩廂比較就高下立判了。李溰暗自心想,之後給父王寫報告的時候,當為這位福建土皇帝多多美言幾句才是。

    在漳州逗留了四天之後,朝鮮使團再次出發,不過他們下一站的目標並不是南方,而是福建海峽中靠tái wān島一側正對漳州的澎湖馬公港。這是海漢早就安排了的參觀地點,李溰這邊肯定就只能照著執行了。而福建水師則是再次擔任起了護航任務,將朝鮮船隊從漳州一路護送到四百里外的馬公港。

    澎湖這個地方在海漢到來之前曾一度被海盜團夥十八芝所佔據,海漢軍在1632年的澎湖戰役中將十八芝逐出此地,並毫不客氣地把這片島嶼據為己有。之後又借助澎湖這個跳板順利進入台灣,先在南邊修建高雄港,然後又攻打了台灣島北端的淡水、雞籠兩處港口,將西班牙人逐出了這個地區。

    目前坐鎮澎湖的是軍方將領虞堯,他在1633年從駐廣辦調任澎湖之後便沒有再挪過窩了。不過辦公地雖然沒動,但實際上虞堯的職位在這幾年裡還是穩中有升。他所管轄的區域可遠不止澎湖列島這一畝三分地而已,包括雞籠港和高雄港在內的整個福建海峽海域,都算是他的轄區。

    這個海域的海盜被清除乾淨之後,其實主要的防備對象就是西方殖民者了。不過荷蘭人最近這幾年都還算比較低調,沒有再利用其治下的大員港搞事,而西班牙人在今年被逐出馬尼拉灣之後,已經逃去了更南邊的地方,也就基本喪失了短期內重返台灣島的可能性。所以目前來說澎湖的防禦壓力極小,基本無需擔心有大股敵對武裝進入到這一海域。

    事實上每次海漢在東北方向採取大規模軍事行動的時候,都必須從南方抽調部隊,澎湖因為防禦任務不重,距離盟友的大本營又近,所以每次都是被抽調的對象。在去年的遼東春季攻勢期間,海漢軍大量抽調部隊到金州地峽一線作戰,澎湖防區的部隊也被抽走大半,整個防區僅僅就只剩下了一個營的陸軍和不到十條作戰船隻。

    一個營聽起來似乎不少,但澎湖防區內卻是有幾處必須要佈防的所在:雞籠港附近的金瓜石金礦,苗栗的出磺坑採油區,南部高雄港附近的奴隸種植園。這幾個地方一地分去一個連的編制,剩下馬公港也就只剩一個步兵連了。

    虞堯對此倒是很看得開,福建海峽和台灣島治安局勢總體向好,只要台灣島上那些好戰的土人部落不要生事,駐防部隊少一點也沒有什麼壓力。何況各個人口聚居點都還有民團組織,必要時至少能再拉出來一個步兵營的臨時部隊,足以應付小規模的武裝衝突了。

    至於海上,說實話虞堯並不認為這個海域還有敢於向海漢動手的勢力,唯一的外來戶荷蘭人在近幾年一直小心翼翼,唯恐給了海漢動手將他們逐出大員港的藉口。而海軍與福建水師不定期地組成混編艦隊在海峽內外巡航,也會對宵小之輩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5:41
第1886章 澎湖小憩

    說到安排朝鮮世子參觀澎湖這個決定,其實虞堯也不是太理解勝利堡的意圖。澎湖平時也就只是作為福建海峽過往船隻的避風錨地而已,的確沒有什麼值得向其他國家炫耀的建設成果。這地方土壤層淺薄且肥力不足,又缺乏足夠的水源,並不利於農作物生長,僅僅只能種植甘藷、花生之類的作物,糧食和其他蔬果大部分都得依靠高雄港供應。

    而馬公港雖然擔任著台灣島及福建海峽的軍事指揮中心職能,但目前這裡並沒有駐紮重兵。澎湖本地除漁業之外並沒有什麼穩定的產出,所以在貿易方面只能作為中轉站來使用,其貨物吞吐規模還比不了北邊的定海港和南邊的香港,甚至連台灣島的高雄港因為附近開發了大量的種植園區,如今貿易量都隱隱有後來居上的趨勢。

    虞堯認為勝利堡的真正意圖還是在於安排李溰參觀的下一站高雄港,而澎湖只是起一個過渡作用而已,不過既然勝利堡安排了這一站,那他還是會盡力完成好接待任務。

    雖說澎湖這地方沒有舟山或者漳州那麼繁榮,但虞堯畢竟已經在此經營了好幾年,該有的生活設施也算是一應俱全。馬公港也建有專門用於接待高層人士的迎賓館,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從三亞運來,服務人員也全都經過專門的培訓,住宿條件並不會比海漢治下任何一處大城市差多少,穿越眾途經澎湖也都是入住這裡。

    在見識過了定海港與漳州的繁華之後,李溰對於澎湖馬公港的第一印象便是寧靜,這裡的港灣並不像先前到過那兩處地方一樣喧鬧擁擠,來港口迎接自己的也僅僅只有虞堯和幾名手下而已,雖不隆重,但反而讓李溰覺得更自在。

    不過李溰也注意到這位虞將軍身上軍服的雙肩是紅藍雙色帶一顆金色齒輪的肩章,這就意味著他的身份是與自己先前見過的錢天敦、王湯姆、石迪文等人一樣,是位於海漢國權力頂層的那一群真正的統治者,而不是普通的歸化籍官員。

    走到哪裡都有海漢高層人物出面迎接,這對於李溰來說就是非常有排面了。以朝鮮世子的身份出使海漢期間,能夠在途中就得到這樣高的待遇,至少可以說明海漢對自己的重視程度絕非泛泛。這就足以打消李溰在出發之前的許多憂慮,不需再擔心到了海漢之後會被對方冷落,或是根本就不兌現當初承諾的留學安排。

    虞堯對於李溰的到來表示了歡迎,但正如李溰所見,澎湖這邊並沒有安排什麼大型的迎接活動。雖然虞堯照慣例也安排了接風宴,但場面並不大,朝鮮使團這邊出席的人數比主人家還多了一倍以上,倒是頗有點反客為主的味道。

    “我們這邊是小地方,條件比較簡陋,世子可不要嫌棄。當然了,不管怎麼樣,美酒肯定管夠!”虞堯隨意說了幾句場面話,並不知道李溰早先在舟山的時候喝酒喝出了心理陰影,這個時候聽到酒字就有些敏感。

    李溰連稱不敢,心道只要別來灌酒,其他什麼都好說。好在虞堯認為這是外事活動,不宜在飯局上把外賓給放倒,所以也沒採取太激進的動作,只是禮節性地敬了李溰幾杯酒。

    澎湖雖然的確是小地方,但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漁業海產資源相當豐富,其位置正好處於黑潮暖流、南海季風暖流和中國沿岸寒流的交匯處,以生產鯧魚、鰹魚而著稱。此外澎湖所產的珊瑚,也算是一大名產。商業部專門在馬公港開設了一間珊瑚加工廠,對採摘的珊瑚進行深加工,每年的收益甚至不比漁業遜色多少。

    而今天這場接風宴,主要的菜餚便是本地的各種海產,其實與李溰在舟山時所吃到的風味相差不大。這也是因為專門為穿越眾做飯的這些廚子,基本上都是在三亞成批培訓出來,其手藝和擅長的菜系也都是趨於一致,甚至連所用的調料也都是差不多,做出來的菜餚口味自然就很相近了——這也就是當下在大明南部沿海地區比較流行的海漢菜繫了。

    這澎湖島上以前很長一段時間被荷蘭人和海盜團夥十八芝輪流佔領,海漢軍在1632年攻打這裡的時候,幾乎是將幾個主要島嶼上的建築都推平了,也真沒什麼值得推薦李溰去參觀的地方。唯一保留下來的歷史建築,還是在寧崎的強烈要求之下,以保護文物的名義保留了建於萬曆年間的天后宮,這個建於四十年前的廟宇大概就是島上目前歷史最悠久的建築了。

    李溰身為朝鮮世子,虞堯在不知其宗教信仰的情況下自然不便推薦他去廟裡上香,所以這處人文景觀也就不宜介紹給李溰了。

    虞堯在此之前接到勝利堡的通知,也認真考慮了一下該如何安排李溰在本地的行程,但這地方也沒什麼上檔次的娛樂場所,真要找點什麼樂子,還得從海對面漳州找人。

    所以最後虞堯乾脆就沒有安排具體的行程,而是在接風宴上直接了當地詢問李溰,是否有什麼感興趣的事情。

    這話倒是真把李溰給問住了,之前的行程都是由當地全部安排妥當,他只要跟著走流程就行了,而無論是石迪文還是許心素,都沒有主動問過他有什麼想法意圖。

    李溰想了想才應道:“在下之前在漳州看海圖,得知這澎湖列島是由數十個大小島嶼組成,想必其中會有些無人居住的小島。在下從未在野外生活過,倒是很想去到這樣的島上,過上一兩天悠然世外的清靜日子。”

    虞堯倒是沒想到這李溰還是個追求格調的文藝青年,澎湖的確有好幾十個島嶼因為面積較小或缺乏淡水而無人居住,平日除了偶爾的軍事訓練,極少會有人登上這些小島活動。但在虞堯看來,真要在這些無人島上過日子,那可不是李溰想的這麼輕鬆浪漫的時光,而是會變成殘酷的野外求生。

    不過虞堯還是立刻滿口答應下來,以他在本地的影響力,要在任何一個島上給李溰佈置一處舒適度過得去的臨時住所都不會存在太大的問題。況且這種安排也花不了多少錢,物資方面都是現成的,無非就是派一隊人去負責後勤輜重和安保。

    相較於安排李溰去參觀馬公港的各種機構,這樣的行程反而是能夠省去虞堯不少的麻煩,特別是在安保方面,無人島的清場和隔離都極為容易,需要動用的人力反而更少,對本地正常社會秩序造成的影響也更小。

    接風宴還沒結束,虞堯便喚來一名手下,讓他去安排選一處風光較好的無人島,作為之後李溰嘗鮮野外生活的目的地。

    當晚李溰一行人便歇在了馬公港的迎賓館,養精蓄銳一夜之後,第二天一早便再次登船,隨虞堯一同出海。

    “我們去這地方叫花嶼,距離馬公港大約六十里,島上沒有民眾居住,周圍最近的島都在二十里開外,絕對符合世子的要求。”虞堯上船之後便主動向李溰介紹了目的地的情況。

    既然李溰想要個清靜的無人島,虞堯在選擇目的地的時候就盡力滿足他的要求。不過為了確保李溰不受打擾,虞堯昨天便已經派了人手過來,對這面積不過才一平方公里的小島進行了清場。今天更是派了兩艘戰船一路護送,以免有不知情的漁民靠近。

    六十里說近不近,但對這幾艘海漢造的快船來說,也僅僅只是兩個小時航程而已,不多時便到了。過來打前站的人員已經在島上架起了帳篷,佈置好了基本的生活設施。

    這為李溰專門搭建的可不是普通的野營帳篷,而是佔地面積頗大的軍用帳篷,一頂就能住下兩個班的人。雖然李溰在昨天明確表示過會儘量少帶隨從人員,但還是多搭了幾頂帳篷以備不時之需。帳篷外圍已經挖好了排水溝,清理了附近的草木,以防有蛇類潛藏在周圍。

    李溰一行人抵達的時候,這裡正在搭建臨時廚房。雖說是露天的,但好歹是在頭頂上搭了一塊頂棚。而所有的廚具灶具,也全部都是用船運過來的。

    李溰本以為會今天到了這裡之後才開始搭建帳篷之類的設施,倒是沒想到虞堯早就將一切安排妥當了,當下不禁對其效率大加讚賞。他當然不會真的想在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島上過幾天,只是當初在大同江基地看過海漢軍的野外拉練,到了澎湖之後突發奇想,借此圖個新鮮感罷了。而虞堯的安排考慮得十分周全,很是讓他滿意,甚至比他預計的程度還要更好。

    其實這對虞堯來說都只是基本操作,偶爾帶部隊到無人島搞野外拉練或是生存訓練,這些都是要完成的工作。只不過這次的對象是朝鮮世子,辛苦的訓練內容也就被替換成了遊山玩水了。

    按照李溰的要求,島上只留下了幾名朝鮮隨從人員照顧其生活起居,以及一個排的海漢軍負責安保。虞堯作為地主,自然也要留下作陪,他本身就是軍人出身,這野外居住幾日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難題。

    雖然李溰把這種居於世外的生活想得非常美好,但哪怕是有齊全的生活設施,也還是不免會被封閉的環境所影響。這個島本身面積不大,不消多久就能環島走上一圈了,當發現這裡四面環海,除了茫茫無邊的大海之外什麼都看不到,李溰的心情也很快就由最初的興奮平靜下來了。

    虞堯察覺到了李溰情緒的變化,便邀他去海邊釣魚打發時間。李溰其實也沒想好自己要在島上做些什麼來打發時間,既然有事可做便一口答應下來。於是李溰只在島上待了不到兩小時,便又與虞堯一起乘小艇離開海岸在海上垂釣。

    海釣對李溰來說也是一種新鮮的經歷,當他將第一條魚釣出水面之後,那種興奮感似乎勝過了剛才登上這個無人島的那一刻。當下便一發不可收,與虞堯在海上一直待到吃飯時間才回到岸上。

    “虞將軍,在海上釣魚這個事還挺有意思的,為何過去只聞在江河溪流垂釣,卻極少聽說有人在海上垂釣?”新鮮勁過去之後,李溰好奇地提問道。

    虞堯一聽這問題,便知這朝鮮世子生活經驗不多,當下便向他解釋道:“靠海為生的漁民一般都是用網捕魚,如果像我們這樣慢慢垂釣,那隻怕難以養家餬口。而且對文人來說,這出海釣魚往往就意味著要與風浪和海中的大魚做鬥爭,過程根本不夠風雅,世子你說是吧?”

    李溰撫掌大笑道:“虞將軍說得有理,剛才我們這一番折騰,魚沒拉上來幾條,倒是渾身都濕透了,全無風雅可言,濕漉漉的哪裡還有吟詩作對的閒情!”

    虞堯見狀也跟著大笑起來,心想這朝鮮世子倒是個妙人,好奇心重但極好說話,也沒什麼貴族架子,想必日後接受了海漢思想熏陶,又將是一個李奈式的人物。

    李溰自幼便在景福宮中長大,宮廷禁制森嚴,極少有機會像這樣到野外無拘無束地遊玩取樂。對於毫不猶豫便答應了這種要求的虞堯,李溰是頗有好感。雖說這島上什麼都沒有,在他看來也談不上有什麼秀麗風光可言,但能夠這樣脫離塵世放放風,倒是已經達到了他預期的目的。

    一行人在島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李溰又主動邀約虞堯再去垂釣。有了昨天積累的經驗,這次李溰雖然還是搞得渾身濕透,但戰果卻比前一次要豐富多了。

    到得第三天頭上,李溰便主動要求返回馬公港,準備出發完成下一段行程了。

    “在下尚有重任在身,不敢在外多耽擱時日,若是日後還有機會路過澎湖,定當再來與虞將軍一聚。”李溰玩歸玩,倒也沒忘記自己肩負的留學任務,回到馬公港之後,便向虞堯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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