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78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1
第1857章 利益集團

  在目前這個時代,蔡金梅的女性官員身份不可避免地限制了她在海外的行事,很多場合不得不由同僚或者下屬出面去與銀行的客戶交涉溝通,而自己則是坐鎮幕後擔當策劃,極少會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但這樣的行事風格卻也在無形中給她製造出了神秘感,外界往往只知道富可敵國的海漢銀行掌舵人是一名女性高官,但對於她的個人情況卻知之甚少。

  即便是這次漢城分號開張,她來到漢城之後一直沒有公開露面,也不打算出席開業剪綵儀式——有王湯姆和錢天敦這兩位名人出面,就不需要破壞自己已有的人設了。

  除此之外,蔡金梅還有另外一點私心,她選擇不出席開業活動,那些來賓和客戶才會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梅百計這個負責人身上。讓梅百計藉著這個時機多刷出一點存在感,以便於今後在本地開展工作。

  朝鮮與海漢之間的高層談判特地暫停了一日,以便於參與談判的兩名海漢將領出席海漢銀行漢城分號的開業慶典活動。為了維持秩序,朝鮮方面也出動了兩百名城防軍,提前在銀行附近街區設置關卡,禁止平民的車馬進入。

  王湯姆和錢天敦給足蔡金梅面子,一大早便乘坐馬車趕了過來,而且他們還給蔡金梅帶來一個好消息,金尚憲和崔鳴吉這兩名朝鮮官場上的意見領袖,今天都會前來出席開業活動,而這兩位的到來預計還會順帶著讓大批朝鮮官員也到場觀禮。畢竟這兩位可是朝鮮官場上的風向標,各自背後都有一大群人會聞風而動,跟著過來湊熱鬧。蔡金梅最為擔心的冷場問題,應該是不會出現了。

  這兩位為什麼最後都選擇了出席活動,蔡金梅並不是很清楚其中奧妙,但她敏感地察覺到這一定與兩國目前正在進行當中的談判有關。雖然她沒有直接參與這次的談判,但海漢所提出的產業合作計畫中倒是有她參與制定的部分內容。

  這個計畫大體上雖然更趨向於保證海漢的利益,但她相信朝鮮政壇上的有識之士也一定會意識到這個計畫的確有助於他們發展壯大國力,而且越早參與其中,今後的收益也會越大。要知道大明長江以南沿海地區近年來大量崛起的新興富豪權貴,幾乎都是得益於海漢帶來的貿易模式,而這些人的背後無一例外都有或明或暗的官方靠山。

  蔡金梅認為,普通朝鮮人或許受信息傳播渠道的限制而無法瞭解到這些情況,但像金尚憲、崔鳴吉這種層級的人物,肯定早就已經意識到了兩國產業合作計畫中所蘊含的巨大商機,誰也不會主動放棄了這種壯大自身實力的機會,就算不親自參與商業活動,也一定會有相應的安排。

  所以蔡金梅也提前叮囑了梅百計,讓他留意開業這幾天會主動登門拜訪的賓客,說不定其中便有某位官場大人物派來的代表。

  海漢在海外構建的商業體系中,海漢銀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機構,它除了正常狀況下的金融職能之外,同時也擔當著向外國政要人物和某些特定對象暗中進行利益輸送的任務。而在建立起了這種特殊的利益關係之後,海漢對該國或該地區的影響力也會日漸增加,甚至慢慢培養出一個立場傾向於海漢一方的利益集團——比如福建以許心素為代表人物的許氏家族便是這樣的團體了,其實力甚至已經壯大到在大明境內割據一方的程度。

  截止目前,除了海漢自身擁有的海外殖民地之外,只要是與海漢交好的國家或地區,幾乎也都建立了海漢銀行的分支機構。特別是海漢貿易航線所及的南海各處商業港口,各國海商都已經習慣了這些地方有海漢銀行的存在,這樣他們在跨國貿易中無需攜帶大量金銀,甚至一些地區已經開始將海漢紙幣和銀行發行的支票當作了硬通貨來使用。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像海漢銀行這種財神爺一般的存在,很少有人能夠抗拒與其交往的誘惑。特別是對於某些手握特權的人物來說,海漢銀行的出現就是給了他們一種穩定獲得經濟收益的可能,只要上面金尚憲、崔鳴吉這些大人物表露了態度,自然就會有人大著膽子來找海漢銀行合作。

  “銀行對大部分朝鮮官員來說依然是一個新鮮事物,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慢慢瞭解適應。如果一開始的業績不是太理想,你也不要太著急了。”王湯姆對蔡金梅道:“漢城現在有不少大明和我國的商人,可以安排他們先來捧捧場,再慢慢帶朝鮮人過來開戶。”

  蔡金梅笑道:“你把那兩尊大佛都搬過來了,經營情況應該會比預計的水平更好一些。對這邊的經營前景,我是很樂觀的,戰後大量財富彙集到漢城,這麼多資金又沒有什麼合適的投資方向,才會造成本地的物價飛速膨脹。有的人錢多到沒處用,有的人又急需要錢來渡過戰後的難關,這個時候正需要銀行的出現。”

  對於自己親手組建的這個金融機構,蔡金梅還是很有信心的,海漢銀行的運作方式來自幾百年之後,其複雜程度遠遠勝過了傳統的錢莊銀號,但也擁有了同時代這些競爭對手所不具備的盈利能力,這也是海漢銀行敢於在漢城分號的籌備階段就砸下重金的主要原因——蔡金梅確信這個分號開業之後,能夠有比較好的盈利前景。

  朝鮮高官出席開業慶典的消息,更是加深了蔡金梅的信心,所以無需王湯姆出言安慰,她其實已經對開業後的經營狀況有了比較篤定的預感。

  這個時候大明和海漢兩國的商人已經陸陸續續到場,這些商人知道今天有三位大首長在海漢銀行,自然是要趕過來捧場。兩名軍方將領倒也罷了,畢竟平時沒什麼打交道的機會,但蔡金梅蔡行長對這些商人來說可是財神爺,而且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那種,他們的身家或多或少都有一部分放在銀行的戶頭上,難得能有機會當面交流幾句拉拉關係,當然不可錯過機會。

  這些商人來時當然也不是獨自一人,大多帶有幾個伴當下屬拿賀禮,有些人還選擇了乘轎坐車過來。雖然遠處便有朝鮮城防軍設下的關卡,不過這些商人亮出身份之後,城防軍也不敢攔下他們的車馬,只能乖乖放行。

  不過城防軍接到的命令是只攔車馬不攔圍觀群眾,所以想要看熱鬧的本地民眾還是可以去到近處圍觀。當然了,所謂近處,距離銀行大門口依然還是有一段距離,因為海漢軍在銀行外還單獨設了另一個範圍較小的戒嚴區域,只有受邀嘉賓在驗明身份之後才能進入。

  而在大門口接待這些來賓的便是梅百計了,他在此之前幾乎把這些商人全都拜會過一遍了,因此倒也不會陌生,主賓見面之後談笑風生,然後讓手下人將賓客帶進裡面。他很清楚這些人來觀禮的主要目的並不是見自己,而是想與裡面的三位首長會面。

  第一位到場的朝鮮官員是金尚久,雖然這位的官職不算高,但最近因為對海漢比較瞭解而被國王欽點參加兩國的政務磋商,一時間也是成為了漢城官場上的紅人。

  “左議政大人稍後便到。”金尚久與梅百計見禮之後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門口一起等候金尚憲的到來。

  不過略顯尷尬的是率先到來的並不是金尚憲,而是他的政敵崔鳴吉。金尚久雖然是金尚憲這一派的人,但也不敢得罪吏曹判書,當下也只能乖乖上前見禮。圍觀民眾有認得崔鳴吉的,當即便傳開消息了。

  崔鳴吉也不是單槍匹馬赴會,他這一派的官員陸陸續續來了七八個人,崔鳴吉也不拿架子,便站在門口向梅百計一一引見了這些官員。這意思也很明確,就是要讓海漢一方認清楚,哪些是他這一派的人。

  崔鳴吉把人全部引見完之後,這才在梅百計的陪同之下進入內院。作為官員,他們的待遇自然要比商人更為高級,進去之後便能先與王湯姆等人會面,而商人們則是需要等待才能被集體接見。他們要跟王湯姆等人搭上話,大概還得等到開業慶典結束之後的宴席上才行。

  金尚憲其實已經到了附近,但聽說崔鳴吉一派的官員正在入場,就沒有急於去湊這個熱鬧,而是耐心等到那邊告一段落了,才攜自己這一派的官員出場。

  金尚憲事前並不知道崔鳴吉也會來,他是抱著充當壓軸嘉賓的打算而來,雖然中間出了一點預料之外的狀況,但最終也還是沒有打亂他的計畫,還是成功壓軸出現。

  金尚憲如此安排,倒不是他自恃身份比別人高貴,而是另有原因。見到王湯姆等人之後,金尚憲便命人呈上賀禮——不止是他的,還有國王李倧的一份。

  李倧雖然人沒來,但還是讓金尚憲帶了一份禮物過來,以示對海漢銀行開業的支持。海漢銀行在漢城開設分號一事,是兩國在戰前便已經議定的條件,但李倧的身份比較敏感,不便公開表態,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很對得起海漢了。

  “國王陛下有心了!”王湯姆收下禮物,便讓梅百計去準備開業儀式。如今賓客已經到齊,便應盡快將儀式辦完,以節約大家的時間。

  海漢銀行準備的開業儀式也是標準的海漢模式,主賓一起到大門外,由代表講話,放鞭炮然後剪綵。不過崔鳴吉和金尚憲都自恃身份,能賞臉來這個活動已經是極致,並不想在這種場合公開表態為海漢站台,所以這講話的部分也就只有海漢單方面來完成了。

  軍方兩名將領自然不會插手,而蔡金梅也一向不會在這種活動中刷存在,所以發言的任務就交給了梅百計來完成。

  梅百計其實是第一次在這種公眾場合發表演講,心裡多少有點不安,不過他也明白自己的演說質量很有可能便是外界對海漢銀行的第一印象,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因為緊張而犯錯。

  “各位,吉時已到,大家一同到門外觀禮吧!”王湯姆見屬下報稱準備就緒,便起身邀請眾人動身。不過朝鮮官員因為身份敏感都不參加這個環節,所以隨王湯姆錢天敦一同到大門外觀禮的全都是商人。

  由於條件所限,在這裡沒法架設電喇叭,所以梅百計也只能將就使用鐵皮喇叭來擴音了。他發表講話的同時,還有工作人員在向附近圍觀的民眾發放印製好的傳單,上面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海漢銀行的主要經營項目。

  相較於梅百計的演說,這些紙質傳單的宣傳作用可能還更大一些。稍晚一些時候,對海漢銀行感興趣的朝鮮權貴陸陸續續都會收到傳單,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去慢慢研究傳單上的內容。

  梅百計的演說非常簡短,這也是朝鮮官方提出的要求,但也正好減輕了梅百計的思想負擔。他三下五除二講完了預定的內容,觀禮的商人們很是賣力地鼓掌叫好,然後便是兩名海漢將領上前完成剪綵儀式。

  朝鮮民眾對於這兩名以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海漢將領倒是很有興趣,甚至還遠遠大過了這場慶典活動本身。若不是有荷槍實彈的海漢兵在附近隔出一段距離,好奇的民眾們估計早就擠到近處,摸一摸這兩名海漢將領身上是不是如同傳說中那般長了三頭六臂。

  不過這兩名在漢城已經頗有名望的海漢將領並未開口發表演說,在完成了圍觀群眾不太能看懂的剪綵儀式之後,只是朝周圍揮手致意一下,便重新回到了銀行的院子裡。

  接著便是頗為熱鬧的放鞭炮環節了,噼裡啪啦的鞭炮足足炸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才結束,方圓一兩里內的空氣都瀰漫著一股火藥氣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1
第1858章 共享富貴

  雖說海漢銀行辦的這次活動在戰後的漢城已經算是很轟動的事件,但在海漢一方看來還是簡陋了一些。如果是按照海漢標準的慶典內容來操作,那海漢銀行漢城分號的開業大概不會就這麼草草收場,起碼也得搞個舞龍舞獅的遊行隊伍在漢城裡轉上一圈才像話。

  不過朝鮮方面並不希望海漢在這件事的宣傳上做得過於高調,畢竟漢城裡的幾家錢莊銀號背後也多少都有官方甚至王族的背景,並不是所有人都樂於見到海漢銀行在漢城開業。如果不是金尚憲和崔鳴吉雙雙現身,今天這個現場未必能如此順利地完成。

  對於普通的朝鮮民眾來說,自然是本國的銀號錢莊更為可靠一些,但海漢在銀行經營方面擁有非常豐富的經驗,首選的客戶對象並非普通民眾,而是掌握了大量資金的商人和權貴,利用這些社會上層人士來帶動銀行的業務。

  而海漢銀行證明實力的方法也非常簡單粗暴,將今天到場的貴賓請到了設在第二進院子裡的金庫,向他們展示前幾天才運抵這裡的金銀。

  任何的語言修飾,都不如這裡堆放了整面牆的金條銀錠帶來的視覺衝擊力來得有效果,就算是金尚憲、崔鳴吉這種位高權重,不太會把錢財放在眼中的高官,但人生中第一次面對如此之多的金銀財物,心跳也還是不免加快了。至於站在後排的那些商人們,則早就兩眼放光,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各位,眼見為實,真金白銀是不會騙人的,試問整個漢城,還有哪家錢莊的金庫能在資金方面跟我們一較高下呢?資金雄厚才意味著安全,這個道理我相信在場各位貴賓都明白,不管是存入還是借出,我們都很歡迎各位在我行開設帳戶。至於具體如何辦理,稍後可向這裡的工作人員諮詢。有覺得不方便,需要特殊服務的客人,我們還可上門辦理。”

  梅百計在公開的儀式結束之後,心情也隨之放鬆了許多,再向賓客們介紹銀行優勢的時候就放鬆了許多。對於在場的潛在客戶來說,在還沒有感受過海漢銀行在運作方式的先進性之前,最為直觀的比較項目就是資金多寡了。而民間私營的錢莊銀號在這各方面就處於劣勢了,哪怕是江浙那些由資金雄厚的鹽商、糧商、海商當後台的錢莊,在這個項目上依然比不過海漢。

  但缺乏專業金融知識的朝鮮官方其實沒有意識到海漢銀行手中掌握的海量資金意味著什麼,更沒有想過這樣一個機構長遠來看會有可能影響到朝鮮國內的資金走向。即便是一向老謀深算的金尚憲,也完全想像不到海漢銀行所承擔的各種職能,甚至能夠實現戰爭無法達成的目的。

  海漢到底有多富有,沒有去過海漢領地的朝鮮官員很難有切身的感受,但今天在這裡參觀了海漢銀行的金庫之後,他們都可以確認傳聞的確非虛了。一些人心中已經開始盤算,或許把錢財存入海漢人開設的機構中吃利息也是一個不錯的理財方式,畢竟海漢銀行公佈的存款利率,可是遠遠超過了本國的錢莊。

  不過存錢吃利息這種理財方式雖然安穩,但獲利不多,海漢銀行發給這些大客戶的資料裡還有其他收益更高的方式,比如即將針對產業合作項目發行的債券,利率便要比存款高出不少。如果連這樣都還不能滿足某些客戶的投資需求,那麼還可以要求海漢銀行提供量身定做的投資計畫,想要將資金投放到海外也不在話下。

  由於在場的朝鮮官員並非屬於同一陣營,所以有些關於利益輸送的話題就不能談得太深了,只能點到為止。真正感興趣的人,自然可以在此之後再找銀行諮詢詳細內容。

  梅百計提前在城中包下了一處酒樓,設午宴款待今天到場的貴賓。而這頓宴席上的重量級嘉賓,便是朝鮮官場的兩位意見領袖了。

  說來也有些意思,這兩人雖然對抗清一事的主張大相逕庭,但在戰後如何與海漢合作的政見卻是大同小異。金尚憲一直在談判中拖延節奏,但實際上他只是配合國王李倧的意圖,也沒有提過任何反對意見。而崔鳴吉雖然是打著反對派的旗號參與到談判當中,但很快所有人都意識到他可不是來反對這個合作計畫的,而是要為自己在談判及後續的實施中徵得一席之地,不讓金尚憲一派獨佔了這個合作計畫所將帶來的諸多好處。

  金尚憲因為之前主導了引入海漢援軍抗清一事,而在朝鮮國內政壇上贏得了前所未有的聲望,以及國王李倧的充分信任,再加上海漢的支持,原本已經是在與崔鳴吉的競爭中佔得了明顯上風。但崔鳴吉卻是抓住了國王李倧給出的機會,以自己對合作計畫的研究成果作為談判內容,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贏得了海漢人的好感,又重新站回到了舞台中間。

  但對海漢來說,既然這兩人所代表的利益集團都願意推動產業合作計畫,那麼最好的局面就是讓他們暫時停止內鬥,先一起說服國王把合作協議簽了,讓計畫盡快進入到實施階段。

  至於這兩派的鬥爭,海漢認為並非無法化解,如果兩家有了共同利益,或許今後的政治局面就會有所變化了。至於這共同利益著落在何處,海漢銀行的開業可能就將會逐漸讓形勢變得明朗。

  或是受到了漢城分號開業的影響,雙方的談判進程果然由此變得順利起來,原本一些爭議性的內容也以朝鮮一方作出的讓步而獲得了一致意見。到八月下旬,雙方已經就幾個主要項目的合作開發達成了初步協議。

  按照協議內容,海漢將在大同江基地建設一處大型造船廠,接受民用、商用,以及軍用船隻的建造任務。作為軍事援助的一部分,今後將以朝鮮包料海漢包工的合作方式,在這裡建造外銷型號的探索級和探險級戰船,然後裝備到朝鮮水師艦隊當中充實海上武裝力量。

  除此之外,海漢將在大同江入海口以北的海岸灘塗上修建面積廣闊的鹽場,其生產規模甚至有望與海漢治下產量最大的鶯歌海鹽場相媲美——當然了,朝鮮這處鹽場要達到同等的生產規模,或許還得花上數年的建設時間。而這裡所生產的食鹽主要將以低價供應給朝鮮官方,雖然協議中還沒有明確提及,但其實是存在將其一部分充作官鹽的操作可能。

  而海漢在朝鮮境內所選定的第一處礦場,離大同江基地也非常近,就在入海口的南岸,兩地間的直線距離不過五十里而已。這個地方在後世是一處被大規模露天開採的鐵礦,正好也很適合這個時代的採礦技術。另外大同江基地的北邊不遠處還有一處磷礦,也可以進行露天開採。至於用途頗為廣泛的煤,在平壤附近便有多處已經處於開採中的礦場,直接向朝鮮購買還比自己開採的成本更低一些,加之海漢自身的專業技術人員有限,就暫時不再考慮了。

  僅是這三項產業,海漢預計需要隨著開發進度逐步從朝鮮當地僱傭三萬人以上,投產之後這個數字可能還會有所提升。到時候如果再算上在大同江基地內外為海漢工作的朝鮮人,那麼僅在大同江流域這一地區內,就可能會有四五萬朝鮮人在為海漢效力。

  這還僅僅只是從事一線勞動的人口,如果考慮到這幾個行業的產出幾乎都是以朝鮮國內為銷售市場,那麼依託於海漢獲得生計的朝鮮人數量還遠不止於此。至於從中獲取利益的官員權貴會有多少,現在更是難以推算出一個比較確切的數字。

  而朝鮮由此獲得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除瞭解決數萬戰爭難民的長期飯碗,更重要的是海漢所提供這幾項產業都有助於維持朝鮮的穩定。作為交換條件之一,王湯姆已經答應了李倧,待南岸的鐵礦開始開採之後,便在大同江基地附近興建一處兵工廠,由海漢向朝鮮轉讓部分槍炮製造技術,指導朝鮮自行生產高級武器。

  這個條件讓朝鮮人完全無法拒絕,雖說海漢轉讓的製造技術並非最先進的武器裝備,但對於朝鮮而言卻已經夠用了。王湯姆聲稱只要朝鮮軍中列裝的槍炮數量夠多,再加上足夠的訓練強度和正確的戰術運用,朝鮮今後想要獨力打敗北方的清國軍隊也不在話下。

  能夠自行製造槍炮和戰船,這可是連清國都不具備的高級技能,一心想要以此來讓本國軍備實力上一個台階的李倧在得到海漢肯定的答覆之後,便毫不猶豫地在產業合作協議上籤了字,許可海漢人在議定的區域內建設相關產業。

  對於朝鮮政壇而言,這大概也是自1627年的丁卯胡亂以來,官場上各個派別唯一一次做到意見統一,可以算是相當難得一見的現象了。

  在這種奇景的背後,當然少不了海漢從中作出的協調。類似金尚憲、崔鳴吉這樣的頭面人物,私底下都通過海漢銀行認購了這幾處產業的股份,今後數年內只要躺著就能收到豐厚的紅利。

  不過朝鮮國內認購份額最多的卻並非這兩位朝堂上的肱股之臣,而是以李倧為代表的王族勢力。寫入協議中的這幾處產業,李氏都享有一成的股份,而且是由在位的國王專享。不過國庫和李倧私人的小金庫在抗清戰爭期間就已經被巨額軍費給壓榨乾淨了,李倧也拿不出那麼多的錢來操作此事,所以實際上只是象徵性地付出了一些錢,便拿到了海漢幾乎是以贈予的方式交到手裡的股份。

  海漢沒有在談判開始階段就提出這種直白的“合作方案”,主要還是因為缺少了銀行這麼一個可以便利運作大筆資金的金融機構,如果要直接調派大量金銀供給這些特殊股東,對海漢而言其實極為不便。而銀行在漢城的分號開業之後,只需給這些特殊股東開設帳戶就行,他們的這部分收益在絕大部分時間裡也就只是賬本上的一個個數字而已,無需再調撥大量金銀來進行一次性支付。

  等到銀行亮相之後,各方都確認了其安全和便利的特性,這樣特殊的利益輸送方式才能得以實施。

  而海漢一直所記掛的另一樁協議,也終於在此之後有了大致的眉目。朴北秀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說動了金尚憲對移民和改換國籍一事放開限制。這個時候其實金尚憲也已經通過海漢銀行拿到了幾項主要產業的股份,說起來也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員,立場自然就不再像之前那麼強硬了。

  按照修訂之後的移民管理辦法,朝鮮民眾在海漢所屬的各項產業機構中工作滿一年之後,便可自行申請轉換國籍,但脫籍之前還需向朝鮮官方繳納一筆賦稅。不過有官職在身的朝鮮人不在此列,一律不得申請改換國籍。此外有罪行在身或者負案在逃者,即便已經改換國籍,海漢方面也依然要將人交還朝鮮處理。

  或許是覺得用工作年限和脫籍費用作為限制條件已經足夠了,對於每年申請改換國籍的人數上限,朝鮮方面則未作出具體的限制。

  而海漢方面對於這樣的移民管理辦法雖然還是不甚滿意,但這已幾乎是所能爭取到的最優條件了,也只能先照此施行。海漢想要從朝鮮獲得大批移民人口,至少在一年內是很難實現了。

  1637年八月底,隨著兩國產業合作協議達成,大同江流域的幾處產業也開始動工興建。在大同江基地和平壤附近逗留尚未返鄉的近萬朝鮮難民,終於是得到了他們期盼已久的生計,被成批運至工地上開始勞作。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1
第1859章 產業合作

  讓外國的資金進入本國興建實業,這對朝鮮來說算是一個新鮮事物,如果僅僅只是商業行為,那麼大概很難獲得官方的支持,畢竟這其中犯忌諱的擦邊球太多,朝鮮方面未必樂於接受。但海漢將這與兩國關係捆綁到一起,並且給予了朝鮮的統治階級相當豐厚的好處,於是讓這種看似不太可能合作方式變成了現實。

  對朝鮮的普通民眾來說,他們一時半會還無法對這個合作計畫所帶來的影響有切身的感受,但既然這是拯救朝鮮於水火之中的海漢人帶來的項目,而且據說會讓本國變得更為繁榮強大,那絕大多數人對此都是持歡迎的態度。當然了,國王和大臣們都已經同意了這個計畫,民間即便有人質疑其合理性,也很難再對時局產生什麼影響了。

  真正與此有切身利益關係的朝鮮人其實只有兩類,一是能夠從中獲取可觀收益的權貴階層,二是因為戰爭失去家園而接受海漢僱傭的難民。特別是多達數萬的後者,對於這份生計的需求要遠比從中獲利的統治階級更為迫切。

  原本在戰後集中到平壤城附近尋求官方賑濟的難民,總算是有了一個更為可靠的去處。海漢專程派了數支隊伍到平壤城附近招募這些難民,宣傳口號便是“人人都能吃飽飯”,雖然看似條件極為有限,但對於缺衣少食又無法求生的眾多難民來說,這大概是目前唯一的一條生路了。

  數以千計的朝鮮難民在平壤城南岸的碼頭集結,然後在海漢方面的組織之下排隊登上帆船順大同江而下,以省去徒步跋涉至目的地的麻煩。他們當中有不少人是在戰後已經返回過一次北方戰區,確認了家園盡毀,短時間內無法完成戰後重建,才迫不得已再次選擇南下逃難。

  而朝鮮官方無力將這些難民組織起來安置到其他地方,甚至連基本的糧食供應都已經斷斷續續難以保證,如果不是海漢提供了這個解決方案,讓成千上萬的難民這麼長期聚集在一起,出大亂子只是遲早的事。

  為了能夠保證這些朝鮮難民在抵達預定的工地之後能夠得到妥善的安置,海漢從浙江調運了大量糧食和帳篷。除此之外,還在大同江基地附近利用這裡良好的土壤和水利條件,組織開墾了上千畝田地,先種上一季土豆,等到十月十一月的時候便可以收穫作為今年的冬糧了。

  要在不停招募和安置朝鮮難民的同時組織好幾處大型工地開始施工,這對於海漢也是一個不小的考驗。符力被調來朝鮮出任大同江基地的民政事務主管,屁股都還沒坐熱便又陞官了。隨著兩國達成產業合作協議並進入實施階段,他管轄的範圍從大同江基地擴展到了海漢在大同江流域劃定的整個產業區,而轄區內的朝鮮雇工數量也迅速翻了好幾倍。

  好在經過前期的熱身之後,符力已經基本進入了狀態,這個時候雖然工作量增加了不少,但已經不再會像才到朝鮮時那麼手忙腳亂了。而這些朝鮮雇工大部分都是難民,為了能夠保住飯碗,基本上都還是能夠比較好地服從海漢的管理。

  真正讓符力感覺比較頭疼的,並非這些雇工,而是被各方派來充當監工、管事的各種人物。這些人並非朝鮮的官員,全是在這些產業中有股份的朝鮮權貴們手底下跑腿打雜的人物,他們的任務是負責監督海漢按照兩國合作協議的內容,確保自己效力的老闆不會利益受損。

  朝鮮權貴的想法無可厚非,畢竟這些產業的建設進展和經營狀況與他們的投資和收益密切相關,想要保證自己的利益也是正常的。但這些非官方人往往把握不住行事尺度,甚至會干擾到海漢官方的日常管理。

  今天新出的狀況便又是與這些朝鮮監工有關,符力接到報告,在鹽場工地有一名朝鮮監工因為有人怠工而親自施與鞭刑作為懲罰,結果沒掌握住分寸把人給打死了。而動手的朝鮮監工也激起了民憤,如果不是現場有海漢軍值守,恐怕很難從憤怒的民眾當中脫身。現在鹽場那邊已經停工,民眾要求先處理這名致死他人的監工之後再復工。

  而按照兩國的合作協議,朝鮮雇工群體中發生這類嚴重治安案件,海漢必須與朝鮮官方協商處理,下面的人也不敢擅自處置此事,只能先將情況上報到符力這裡。

  符力皺著眉頭看完了由騎手從鹽場工地加急送來的情況簡報,心裡對這些朝鮮監工的惡感不由得又增加了幾分。符力的確不太理解上面與朝鮮協商合作計畫的時候怎麼答應了這種明顯會出麻煩的條件,導致計畫開始實施之後就一直狀況不斷。這已經不是朝鮮監工與雇工民夫之間在近期第一次發生衝突了,而幾乎每一次都會導致比較嚴重的後果,讓他不得不為了這些破事來回奔波。

  如果符力有決定權,那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這些所謂的監工管事統統趕走,交給自己的人手去管理朝鮮雇工,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肯定也會大為減少。

  當然了,以目前的實際狀況來說,他的這種願望也僅僅只能停留在想法階段,基本不會有付諸實施的可能。勝利堡通過電台向這邊下達的指令很清楚,他的任務除了管理民政之外,還有一點就是要確保與朝鮮之間的外交關係不會因為海漢僱傭的這些人員而受到影響。換言之,上面認為當下要以兩國關係為重,至於其他的問題,甚至包括工程進度在內,都可以往後面放一放。

  符力已經不是第一天做官了,他當然知道這種時候孰輕孰重,這些平民的些許利益,在國與國的關係背景下顯得微不足道,更何況這些人還並非海漢國民,要認真說起來也是別國的內部矛盾,自己實在沒必要插手太多。

  但事情涉及海漢的鹽場工程,那邊都已經鬧到了停工的程度,他也只能親自跑一趟了。不過這事按規矩需要兩國主管官員溝通之後再作處理,所以他還是很公事公辦地去找了朴北秀,請他跟自己一起去鹽場工地處理此事。

  “符主任,這種事何須勞煩你親自跑一趟?”朴北秀聽符力說完事情經過之後,便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把那個辦砸事情的監工召回來,讓他滾回主家去,然後向勞工宣佈已對此人進行了懲罰。被打死的勞工,有家屬就給點撫卹金,沒家屬就簡單做場法事找個地方埋了。如果這樣還要繼續罷工的,那就視作不遵守工地上的規矩,立刻除名趕出工地。恩威並施,自然便能很快平息此事了。”

  符力心道你說得倒是容易,說來說去就是偷懶不想跑這一趟罷了。要是照朴北秀的辦法處理,的確有可能收到他所說的效果,但如果其中某個環節沒有辦妥,讓當地民工繼續罷工拖了鹽場的建設工期,到時候背鍋可是自己。

  “朴大人言之有理,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我看還是親自走上一遭比較妥當。我已經讓人備好了車馬,立刻就可以出發。”符力仍然堅持邀請朴北秀同行。

  朴北秀眼珠子一轉,又另行找了一個藉口:“在下昨日偶感風寒,身體有些不適,車馬勞頓怕是會加重病情……我看不如這樣,讓崔仁跟著符主任走一趟好了。”

  符力道:“按照對等原則,如果我們雙方處理此事有意見分歧,我應與朴大人商議才行,崔仁並無官身,他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朴北秀道:“此事無需商議,便以符主任的意思為準好了。”

  符力見他安了心要偷懶,也就不再勸了。其實從大同江基地到入海口處的鹽場工地不過二十里,乘坐馬車來回都要不了半天時間,但當地目前就只有一片灘塗泥地,半分油水都沒有,朴北秀自然懶得為了這些小事專門跑一趟。如果不是符力親自來請,他早就開口趕人了。

  隨著產業合作計畫進入實施階段,僱傭的朝鮮勞工數量大舉增加之後,朴北秀的管轄範圍也是如符力一樣水漲船高,這一來也帶動了他手底下的一幫人跟著升了職,原本只是在大同江基地內管理半個朝鮮勞工營的崔仁,如今也有了更大的權限,大同江基地之外的幾處新工地上的勞工事務都由他代管。當然了,這所謂的代管在多數時間也就是充當跑腿而已,他身上並無正式官職,權限也比不得朴北秀這種由朝廷委派的官員。

  不過這對於平民出身的崔仁來說已經是殊為難得的待遇了,特別是朴北秀平時不願離開基地,都派他出去四處巡視,這讓他有了更多的機會與海漢官員共事,瞭解海漢是如何組織建設這樣的大型項目,由此也開拓了眼界。

  崔仁得到通知之後立刻便趕來與符力會合,隨他前往出事的工地。路上崔仁才從符力口中大致瞭解了那邊所發生的狀況,他並沒有像朴北秀那樣立刻給符力出主意,而是先詢問符力對此事的看法。

  符力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知道崔仁此人喜歡揣摩上意拍馬屁,當下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這種事最近出得太頻繁了,每次都鬧得不可收拾,我希望能夠找到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如果實在不行,那至少也得殺雞儆猴,嚴懲犯事之人,讓工地上平靜一段時間。崔仁,你怎麼看?”

  崔仁道:“如果真是因為有怠工的狀況才發生此事,那卑職以為這監工做得也不為過,只是沒掌握好尺度,儘量加以調解便是。而如果並無怠工之事,是監工因為其他原因與民工發生衝突之後致死一人,那便將監工拉出來嚴懲示眾,以平息民憤。”

  符力搖搖頭道:“你的意見其實和朴大人差不多,都是想盡快解決眼下的事,但沒有考慮到如何避免以後再出現類似的狀況。你再想想。”

  崔仁想了想又補充道:“這類事件關鍵便是民工與監工之間的衝突,這些監工並非官員,充其量跟在下差不多,就是個跑腿的罷了,民工對其缺乏敬畏之心,肯定容易起衝突。若要著眼長遠解決,須得從這衝突根源想法才行。”

  符力這才微微點頭道:“那你覺得要如何解決?”

  崔仁道:“朝廷當然不可能把這些人全都任命為官員,那就只有兩種解決辦法,要嘛把這些監工管事全部撤走,要嘛幫他們樹立起權威,讓勞工不敢再與其爭鬥。”

  符力又追問道:“你覺得哪種辦法更容易實現?”

  崔仁這次猶豫了片刻才應道:“卑職聽說這些監工管事都是聽命上面的大人物,要把他們全部撤走,只怕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處理起來也是個麻煩事……所以卑職以為,還是第二種辦法更容易實現。”

  符力一邊向崔仁提問,一邊也在腦海裡整理自己的思路,最後他很無奈地發現,情況的確是如崔仁所說的那樣,能夠長效地控制這類事件發生的辦法,或許正與他的初衷相反,非但不能把這些看起來很礙事的朝鮮監工趕回去,反倒是要設法替他們樹立起威信,並讓朝鮮勞工儘可能地服從他們的指令。

  雖然這會讓朝鮮勞工的處境變得更為艱苦,但如果目標是提升工地上的運作效率,加快工程的進度,符力也想不到當下還能有什麼更為有效的辦法了。

  大同江基地與鹽場工地之間並未修建官道,饒是只有二十里路,也把符力和崔仁顛得夠嗆。少有乘坐馬車機會的崔仁下車的時候腳步飄忽,若不是符力拉了他一把,幾乎有些站不穩腳了。

  符力第一件事便是將這裡維持治安的一名海漢軍連長找來,向他瞭解事情的具體經過,確認這起事件當中的責任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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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0章 殺雞儆猴

  這邊的事情並不複雜,其實先前從鹽場工地送去大同江基地的報告裡已經說明了大致情況,工地上確是有怠工的狀況發生,然後朝鮮監工便將其中帶頭之人拉出來施以鞭刑,想以此殺雞儆猴,結果沒想到受刑之人吃不住這頓鞭打,連性命都搭進去了。

  需要說明的是,海漢駐軍在這裡並不負責直接指揮民工們的勞作,僅僅只是擔任治安維持工作。民工們的勞動任務是由海漢工程人員進行安排,而負責監督工程進度的任務則是海漢和朝鮮監工進行分攤。

  由於海漢派到朝鮮的工程人員數量有限,還得分派到多個工地上,因此日常監工的任務有一多半都是由朝鮮監工來執行的,其作用甚至是到了不可或缺的程度。符力早先把朝鮮監工全部趕走的構想,在這種現狀下也只能是想想而已,這些監工雖然惹出了不少麻煩,但真要沒了這些人盯著,工地上的施工進度只會更慢。

  如果要從法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那就是監工擅動私刑導致了過失殺人的後果,民工們要求處置致人死命的監工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站在符力的立場上,這事卻不可簡單照此處理,且不說這監工的背景如何,如果真對其進行懲治,那麼今後這些監工要開展工作勢必就多了許多忌諱,並不利於工地的管理,甚至有可能會適得其反。符力也不希望平息了民工們的怒氣,卻又激起監工們的不滿,這麼做極有可能會按下葫蘆浮起瓢,引發新的狀況。

  符力想要的結果不是僅僅是平息工地上目前的紛爭,還要儘可能地解決好民工與監工這兩個群體之間的矛盾,雖然這說起來其實是朝鮮的內部事務,但原本該對此負責的朴北秀撒手不管,符力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孰輕孰重,符力已經基本判斷清楚了,便下令先讓那些停工的民工推舉幾個代表出面商議如何處理此事。既然打定主意要殺雞儆猴,符力自然是要把民工中牽頭之人先給處理掉,這些民工沒了引領者,很快就會變成一盤散沙,處理起來會容易許多。

  “過失殺人的監工,我們會呈報給朝鮮官府秉公處理,但這起事件歸根結底只是一個意外,任何人都不該以此為由來煽動停工。”符力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道:“你們應該也不是第一天在這裡幹活了,停工意味著什麼,我想你們也很清楚。這個後果你們承不承擔得起,我希望各位都能有一個明確的認識。”

  面對幾名民工頭子,符力的話就說得相當不客氣了,他並不打算花費太多時間跟這些人討價還價,如果工頭們想拿停工這事跟自己講條件,那他可就要動一動這些人了。

  這些工頭並不知道符力是什麼身份,但看到駐守本地的軍官站在他身邊畢恭畢敬的模樣,也能想到這位身份地位不低了。

  其中一人開口應道:“這位大人,我等停工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工地上食物短缺,又要每日勞作七八個時辰,身子如何扛得住?被監工鞭打致死那人,便是餓了好幾日,身子骨實在虛弱得太厲害所致。”

  符力聽他抱怨食物短缺,暗想照理說分配到這邊的糧食都是以人頭來計算好的,不應出現這樣的狀況才對。這應該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工頭故意說謊誤導自己,二就是有人從中剋扣民工的口糧中飽私囊。

  第一種情況可能性不大,這只要隨便從工地上找幾個朝鮮民工一問便知,想以說謊來搪塞停工原因只能罪加一等。倒是第二種狀況極有可能出現,畢竟剋扣朝鮮勞工的口糧並不是什麼新鮮操作,朴北秀自上任之後就一直在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謀取私利。上行下效,既然朴北秀這個當官的都是如此行事,那下面這些人效仿起來肯定也會肆無忌憚。

  符力當然不可能對此毫無察覺,事實上劉尚在離職之前就已經給他大致講過這方面的情況。海漢當時需要借助朴北秀來勸說金尚憲接受移民方案,因此對此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勞工營的秩序不亂,也就由得朴北秀去操作了。

  “口糧的問題,我會設法解決。你們立刻復工,不得有誤!”符力的回答依然很強硬,但其實已經做出了一定的讓步。既然停工可能是事出有因,那他也得設法把問題解決才行。

  幾個工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依然跪在地上沒有應聲,看樣子對於符力的這個指令並不是很服氣。

  符力見狀也懶得跟他們多講,起身拋下一句“那就跪著想想清楚吧”,然後揚長而去。不管這些工頭組織停工的原因是要為夥伴討回公道,還是想跟上面講條件得到足夠的口糧供應,既然他們是鹽場工地停工的直接責任者,那符力就必定會對其有所懲戒,而這幾人竟然還不珍惜唯一的脫身機會,符力自然也就不會再對其客氣了。

  把駐軍連長叫來一問,果然那幾個工頭所說的剋扣口糧情況確實存在,而且所涉及的監工和管事也為數不少。

  符力並不擔心處理幾個工頭會掀起什麼風浪,這地方還有幾千號朝鮮人就靠為海漢勞作維持生計,要提拔幾個願意聽指揮的人起來當工頭並不是什麼難事。把不安分的人從這裡排除掉之後,鹽場工地的治安狀況或許會因此而得到有效提升。

  倒是靠著剋扣勞工口糧牟利的監工管事們,接下來要如何處理,讓符力感覺有點為難。不管吧,朝鮮民工的積怨已經到了一定的程度,如果放任下去遲早還得出事,管吧,又容易因此而得罪這些監工背後的權貴,如果因此而影響到兩國關係和合作中的項目,符力也不好向上頭交差。

  一直跟在後面沒吭聲的崔仁察言觀色,主動開口問道:“符主任可是在為如何讓監工不再剋扣勞工口糧而煩惱?”

  “你有什麼主意?”符力隨口反問道。

  “這些人都把勞工口糧當作可以隨意下手的財源,即便處理幾個人,遲早也還是會再出現這種問題。”崔仁分析道:“以卑職之見,還是得設法把這些位置都換成自己人才行。”

  符力道:“你說得雖然有道理,但實際操作起來就不太容易辦到了。這些管事和監工都是權貴派來的,他們在這裡也有或多或少的股份,我們很難拒絕他們安置人手進行監督的要求。”

  “如果沒法換人,那就只能從制度上做文章了。”崔仁在海漢治下待了幾個月,現在也越來越熟悉海漢官方處理事情的方法了,當下便繼續給符力分析道:“他們能對口糧下手,是因為目前的制度將勞工口糧交給了這些人來分配管理。那是否可以改變這種方式,把口糧發放的管轄權收回來。如今工地上發放的糧食都是從海漢運來,那由海漢來負責分配和發放也是理所當然。”

  說實話這個法子聽起來不錯,其實也還是難以實現,畢竟這個口糧分配權涉及到了許多人的實際利益,要收回來自行掌控,勢必會招來不少反對。說得嚴重點,搞不好下一次再出現停工的狀況就不是工頭搞鬼了,而是監工管事們聯合起來搞事情了。

  站在崔仁的立場和高度,他會認為這是一個解決當前困局的法子,但符力所接觸的層面,所掌握的信息都遠遠超過崔仁,更清楚這其中的困難有多大。

  但符力靜下心來想了想,這或許還真是一個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方案,只是以他的權限,還不能做出這種可能影響大局的決定,必須得先請示上級才行。

  無論如何,眼下盡快讓鹽場工地復工才是首要任務,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先往後放一放。符力下令先將本地的監工管事們召集起來,向他們宣佈自己的決定和指令。

  符力宣佈了四件事,一是將過失致人死亡的那名監工押回大同江基地,交由朝鮮官方發落;二是組織工地停工的幾名工頭以帶頭鬧事的罪名被收押;三是死者家屬將得到海漢官方發放的撫卹;四是要求工地立刻復工,如還有故意阻撓、拖延復工的一律視為鬧事處理。

  符力向這些管理人員宣佈完處理決定之後,再由他們分頭向下傳達。對於這幾項決定,符力沒有作更多的解釋,只是要求這些管理人員遵照執行,以免引起太多爭議影響到執行效率。

  在這些管理人員看來,符力的幾項措施算是在各打五十大板的基礎上,稍稍更偏向於他們所在的陣營。畢竟出事的那名監工是要交給朝鮮官方處置,而這實際上就是給他安排了一條安全的退路,肯定不會受到太嚴重的懲罰。

  而組織停工抗議的幾名工頭全部都被抓起來了,這顯然是要抽掉鬧事人員的主心骨,讓民工們無以為繼,以此來平息這場鬧劇。至於給予死者撫卹金,顯然是為了堵住當事人家屬的嘴,避免後續的麻煩出現。

  這幾項措施很快就發揮了作用,已經變成一盤散沙的朝鮮勞工在面對強硬手段的時候毫無對策,加之其生計還是被海漢捏在手裡,就只能選擇服從命令恢復工作。少數一些不願就範的死硬分子也迅速遭到抓捕,根本就無法組織起再一次的停工了。

  “符主任做事雷厲風行,卑職實在佩服!”崔仁在符力處理完鹽場工地的突發事件之後,便不失時機地拍了一記馬屁。不過他倒也不完全是口頭上的佩服,符力的幾項處理措施算是十分周到,他也從中學到了一些東西。

  符力對於這樣的結果依然還是有些不滿意,因為這其實只是暫時化解了當下的局面,並未達成他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目標。他決定回到基地之後就先去找錢天敦請示一下,看看是否能夠對現在的朝鮮勞工管理制度作出一定的調整,以免被蛀蟲影響到海漢的利益。

  不過來都來了,符力也趁著這個機會對鹽場工地進行了視察。海漢所規劃的鹽場規模頗大,在大同江入海口處的海岸線綿延十餘里,而且其中還有一處面積不小的海灣。

  由於條件所限,這裡的鹽場大概近幾年還無法用上蒸汽機作為汲取海水的動力設施,只能先使用比較原始的風力設施。不過海漢在海鹽生產方面掌握的技術要遠遠領先這個時代的同行,生產成本可以拉低到一個同行難以企及的程度,從而保證鹽場仍有可觀的收益。

  符力在這方面沒有太多的專業知識,不過當初在三亞的時候,他也去鐵爐堡鹽場和鶯歌海鹽場參觀過當地的生產流程,多少算是有所瞭解,甚至比這裡絕大部分的工頭和監工還更清楚鹽場是如何運作的,一邊參觀還能一邊指點一二,炫耀一下自己的學識。

  在享受了一番吹捧奉承之後,符力也基本上確認了鹽場工地已經全面復工,這才叫上崔仁,乘車返回上游的基地。

  錢天敦在聽取了符力的報告之後,不置可否地反問道:“你想改變現有的管理制度,那你想過沒有,我們當初為什麼要把這個權限交給朝鮮人?”

  關於這件事,符力倒是聽劉尚提到過,當下便應道:“主要還是為了讓朝鮮權貴安心投錢進來,他們派人過來監工,就是希望能夠掌握工程進展和經營狀況。這些人如果從中得到好處,自然也會在向上面匯報的時候主動為我們說話,這樣才能讓他們自己得到長期穩定的收益。”

  錢天敦點點頭道:“既然道理你都明白,那你不妨想想,如果把給出去的這些獲得灰色收入的機會都收回來,這些人還會願意站在既得利益者的立場上為我們出力嗎?你想解決民工與監工之間的存在的利益衝突,那就得先把我們與監工之間的關係理順才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2
第1861章 加入盟軍的資格

  錢天敦目前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戰後與朝鮮的軍事合作項目上,實在沒有太多時間去管理這幾處新開的工地。話說回來,作為軍中高級將領,這些民政事務也的確超出了他的管轄範圍,所以即便是符力主動來請示工作,他也不打算出手干涉這些項目的具體安排。而且在錢天敦看來,發生在鹽場工地的這點小衝突也實在不算什麼大事,符力的反應有點太激烈了。

  兩國產業合作計畫中興建的這幾處生產基地並不是完全由海漢出資開發,朝鮮方面也以官方名義砸了不少錢進來,不過這主要是為了方便行事,實際出資者一多半都是朝鮮國的權貴富商。而日後這些地方投產經營所獲的利潤,自然也會按照出資份額分給這些隱形股東。工地上民工與監工之間的利益衝突,本質上還是朝鮮國內存在的階級矛盾,只是在海漢工地這個特定環境下暴露出來而已。

  既然這是朝鮮的內部矛盾,錢天敦並不希望符力採取直接干涉的手段,海漢目前與朝鮮的外交關係正處於飛速發展階段,勝利堡也有長期規劃要將朝鮮大同江下游流域打造成海漢在這一地區的重工業基地,對海漢來說維持與朝鮮的穩定關係是當下的頭等要務。至於這些產業基地的建設進程,倒是不會像先前修建大同江軍事基地那麼緊張,所以海漢也無需為此而去冒著得罪朝鮮的風險插手干涉其內部事務。

  符力雖然有心要解決兩國在產業合作中出現的一些問題,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很難得到兩國高層的支持,畢竟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不採取一些激進的手段,的確很難從根本上解決這種矛盾,而這種風險沒人願意承擔,維持現狀對雙方來說都是最為穩妥的選擇。

  如果真的出現了比較極端的突發狀況,目前駐紮在大同江基地的幾千海漢軍也不只會看熱鬧,該動用武力鎮壓的時候,錢天敦肯定不會心慈手軟。當然了,出動海漢軍去幹這類髒活的可能性其實不大,即便有什麼狀況發生,那也應該是朝鮮方面首先採取行動,比如出動正在大同江基地內受訓的朝鮮部隊。

  目前有兩千名朝鮮軍人駐紮到大同江基地,他們是從朝鮮各道挑選出來的精銳,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按照海漢要求選出的年輕基層軍官,不少人在去年便已經去過遼東金州,以軍事觀察團的名義在前線觀摩過海漢軍與清軍的交戰。而在之前這幾個月的抗清戰役中參與過戰鬥行動的受訓人員,更是佔據了超過五成的比例。

  這些朝鮮軍人中有不少是出身權貴之家,對於清軍和海漢軍的軍事實力都有著比較直觀的認識,也很清楚本國的實際狀況,知道接受海漢訓練和武裝可能是提升本國軍事實力最為有效的辦法,更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選中參與這種培訓——如果一切順利,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將會成為統領本國軍隊的高級將領。

  當然了,要達成這樣的目標,這些軍人必須從當下就做出十二分的努力,否則他們根本就無法得到海漢軍方的認可,就更不用說之後的深造機會了。

  按照雙方的合作協議,目前負責對這些朝鮮軍人進行培訓的是海漢將領王湯姆和錢天敦,而其眼光之高在朝鮮軍中已經廣為流傳。畢竟在今年的抗清戰爭中,被派去協同海漢的朝鮮軍隊幾乎全程都只能充當打雜的角色,極少被委派到一線執行作戰任務,究其原因,便是因為海漢將領對朝鮮軍的戰鬥力極不放心,加之聯軍以守勢為主,便不願冒著被突破防線的風險將朝鮮軍隊調到一線參與防禦作戰。

  所以朝鮮軍雖然在名義上已經加入了海漢主導的軍事聯盟,但實際上盟軍執行作戰任務的時候並不會帶著朝鮮軍一起玩。這看似讓朝鮮軍得以順理成章地避開了戰火,但對於軍方和朝鮮統治者來說,其實也是一種無聲的恥辱。在這種保家衛國的戰爭當中,本國的軍隊竟然只能跟在聯軍屁股後面打雜,實在不是什麼能讓人開心的事。

  也正因如此,戰後朝鮮軍方的論功行賞就顯得十分尷尬,只能對那些前期在北方各個城鎮率軍抵抗外敵的將領進行封賞,而這些將領大多都已經戰死沙場,連領獎的機會都沒了。而那些在後方配合聯軍行動的朝鮮部隊幾乎都沒見血,兵曹判書申景禛也沒法厚著臉皮給這些沒有踏入戰場的部隊計算戰功。

  拿不出像樣的戰功,自然也就無法贏得足夠的尊重,朝鮮軍隊在戰後亟待解決的問題不僅僅是重建在之前戰事中被清軍消滅的北方部隊,同時還得設法加強自身的軍事實力,以獲得其他軍事盟友的認可。

  縱觀朝鮮在過去數十年間遭遇的外敵入侵,幾乎無一例外最終都要依靠外國援軍來退敵,這自然是讓朝鮮統治者很難擁有足夠的安全感。作為一個有追求的國王,李倧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完全依靠本國部隊來抵禦入侵,所以建立一支戰鬥力更強大的新軍便成為了朝鮮的發展目標之一。

  從朝鮮與海漢建立官方往來開始,便已經在設法從海漢獲取包括武器裝備和人員培訓在內的各種軍事援助,不過還沒等朝鮮軍隊收到成效,清軍的入侵便打斷了這個進程。而經過了這場戰事之後,軍方也充分認識到了自己與海漢軍之間的差距有多大,也看到了其他國家的軍隊效仿海漢軍所取得的成果,從而更加堅定了建立新軍的方案。

  這場戰爭掏幹了朝鮮的國庫,因此暫時是沒有足夠軍費對武器裝備進行大批採購了,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集中一批優秀軍人送到海漢軍中接受培訓,讓其成為日後新軍的火種。

  安道石便是被選派至大同江基地接受培訓的一名朝鮮軍官,他的出身可謂平平無奇,只不過是平安道的一個獵戶家庭。十年前爆發丁卯胡亂,朝鮮試圖在全國範圍內緊急徵兵以抵禦後金軍隊入侵,當時才十五歲的安道石便稀里糊塗地接受了地方官府的徵召從了軍。

  不過沒等安道石所在的這批援軍奔赴前線,戰爭便已經宣告結束,以朝鮮主動議和而告終,安道石也就很幸運地沒有踏入戰場。十年過去,北方強鄰再度興兵入侵朝鮮,而這次在戰事尚未真正打響的時候,便已經被徵召到大同江一線參與修建海漢主導的防線。

  安道石到了地方之後才發現,這個工程可不僅僅只是一道防線而已,而是面積頗大的一片軍事基地,駐防此地的外國聯軍多達數千人,準備要將這裡打造成阻擋清軍南下的最終防禦堡壘。

  雖然安道石在此之前沒有去遼東見識過海漢軍的厲害,但多少也聽說過這支常勝軍的各種傳聞,到了大同江之後更是親眼見證了幾乎全火器裝備的海漢陸軍和江岸邊停靠的火炮戰艦。就連跟隨海漢出征朝鮮的另外幾支外國軍隊,其裝備水平也遠遠要好於朝鮮軍,這著實是讓安道石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但更讓他覺得沮喪的是,朝鮮軍在這裡只能負責後勤輜重的工作,職能幾乎與民夫無異。雖然也有人對海漢的這種安排提出過質疑,但海漢軍隨即安排了幾次戰術演練,用先進的步炮協同戰術堵上了所有人的嘴。安道石不難想像如果是自己指揮的部隊在這種作戰環境下執行任務,恐怕等不到與清軍接戰就已經在隆隆炮聲中亂了陣腳。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內心也知道海漢人的安排的確是有道理的,如果勉強讓朝鮮軍與他們一起作戰,那多半會出現朝鮮軍拖後腿的不利局面。

  之後的戰爭進程無需贅述,海漢軍用其驕人戰績向朝鮮同行們展示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戰鬥力。安道石在大同江基地全程觀摩了聯軍是如何依託防線阻擊了兵力超過自身十餘倍的清軍,並且因其熟悉北方戰區的地理,在進入反擊階段之後充當了海漢軍獨立團的隨軍嚮導,跟著高橋南指揮的部隊從清川江上游一路追擊清軍到鴨綠江畔,親身感受了海漢軍的先進作戰方式和極高的作戰效率。

  也正是因為這份難得的經歷,安道石在戰後不但受到了來自兵曹衙門的嘉獎,而且還得到了作為新軍的預備軍官繼續接受海漢軍事培訓的機會。這對於幾乎已經成為海漢軍擁躉的安道石來說,簡直就是勝過了物質獎勵的最佳回報。

  不過安道石很快就從興奮狀態中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在接受培訓的這批軍人中並無太大的優勢可言,許多軍官都是來自漢城和南方幾座大城市的權貴家庭,曾經去遼東的海漢軍中接受過培訓的人也為數不少,軍事素質比他強的大有人在。他甚至還看到一些新近到基地報到的同僚,在第一次參加海漢將領親自主持的培訓時便與其很熱絡地打招呼,顯然是之前就打過交道的舊相識了。

  想從這批受訓軍人中出頭,安道石自知並無捷徑可走,唯有多學多練,以真本事來爭取獲得海漢教官的青睞。好在他是獵戶家庭出身,從小便在山林中討生活,身體素質相當不錯。而且對山林環境的熟悉,也讓他在以山地叢林為主要作戰環境的海漢獨立團制定的培訓科目中顯得頗為突出,多次被軍官拉出來作為範例讓同僚們學習。

  這一日的訓練內容是在基地以北六里的一片山林中進行武裝越野拉練,受訓的朝鮮軍人先花半天時間步行至山林中某地,然後以每名軍官所率的排為單位分批出發返回基地。返程約莫有十幾里地,其中超過一半是山路,用時最短的個人和團體都將獲得嘉獎,而行動最遲緩的隊伍則會被分配到打掃營地廁所澡堂之類的苦差事。

  一支步槍和重達十餘斤的作戰背包讓很多人在進山這前半程就已經叫苦不迭,更別說要求行軍速度的返程了。但這種項目卻正是安道石的長項,按照過去幾次的野外武裝拉練成績,不出意外他肯定會再次進入個人成績的前三名。

  不過到達目的地之後,今天負責操訓的高橋南臨時給安道石分派了一個新的任務:“安道石,你今天跟我一起行動,返程不用跟大部隊一起出發了。”

  安道石雖然略微有些驚訝,但也不疑有他,當初在北方山林中追擊清軍的時候,高橋南也時常會下達一些看似目的不明的指令。安道石認為這或許是高橋南有意要給自己的訓練加碼,當下暗自在心中給自己打氣鼓勁,要抓住這機會好好在高橋南面前表現一番。

  在短暫地休整之後,受訓的朝鮮軍人們開始在海漢教官的指揮之下分批出發向南踏上返程。到最後留在山林中的除了一批海漢軍官之外,還剩下了包括安道石在內的七八名朝鮮軍官。

  “先把你們的裝備都放下,我有幾句話要說。”高橋南示意躍躍欲試的這些人不要急於出發,先聽完他的話。

  安道石心道這越野拉練只剩返程了,還要單獨動員一下不成,當下還是依照指示將步槍和背包都放到了地上。

  “我今天把你們幾個人留下來,是因為在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之後,我注意到你們都是軍事素質比較突出的學員,是值得進行專項培訓的可造之材!”

  高橋南一開口便是一頓誇,但沒等這些朝鮮軍人高興完,他話鋒一轉道:“但朝鮮軍中的條件有限,而且是文官治軍,武將幾乎沒有出頭的機會,你們如果在這種環境中從軍,遲早也會淪為平庸之輩,白白地浪費了你們的軍事才能。所以我想給你們提供另外一種可能性,可以讓你們充分發揮自己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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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2章 前程似錦

  高橋南的話帶有極強的暗示,但又沒有說得太明白,安道石隱隱感覺到這可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心跳也隨之而加快了。他雖然在之前的抗清戰爭收尾階段曾與高橋南指揮的部隊協同行動,但還真沒有被這麼指名點姓地留下來訓話的經歷。能夠因為軍事素質出眾而被高橋南這個級別的海漢將領所看中,對安道石這樣的朝鮮軍人來說,已經可以算是一種莫大的榮譽了。

  便聽高橋南接著說道:“我軍準備提供給貴國軍方數個留學深造的名額,人員就從目前在大同江基地首選的朝鮮軍人中進行選拔。但相信你們也知道,因為名額有限,所以有些身份背景特殊的人就會優先入選,而在場的諸位想爭取到這樣的名額,就會有一定的難度。”

  安道石聽到這話下意識地左右環顧一番,見其他人也在如此這般互相打量。其中有他認識的幾個人,的確也是與他一樣的平民出身,看樣子高橋南點名將他們留下的原因,似乎也不僅僅只是看中了他們的軍事素質而已。

  “如果對此不感興趣的人,那現在就可以離開了。”高橋南一邊觀察眾人反應一邊說道:“此事全憑自願,我們不會勉強任何人。但選擇繼續留下的人,我希望每個人都能管好自己的嘴!”

  安道石心知既然是海漢這邊挑選了他們這些人作為考察對象,那麼對於最終是否入選肯定還設有其他條件,而這些條件顯然不宜在公開場合宣佈出來。如果選擇留下來,那就意味著要替海漢人保守相關的秘密,而這其中或許還有某些對朝鮮不利的條件。

  安道石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他是不願意直接捨棄這樣的機會。如果能爭取到留學深造的名額,那離日後的加官進爵就更近了,而且他也真的很想去親眼看一看,是怎樣的一個國家才能組建起如此強大的軍隊。

  在場的人或許各有考慮,但最終沒有任何一人主動離開,全都選擇留下來,要聽一聽高橋南給出的條件。

  高橋南對於這樣的效果似乎也很滿意,點點頭道:“既然各位都選擇留下,那就說明我們挑人的眼光沒錯,選中的都是有上進的人!我接下來所說的話,各位聽完之後如果覺得有異議,也請不要張揚出去,以免影響到兩國的外交關係。”

  既然高橋南招呼打在前面,眾人這下也幾乎可以篤定,海漢開出的條件恐怕對朝鮮的利益會有所妨害。不過這些人都並非高級軍官,加之朝鮮的確是施行文官治軍,軍官手裡並無太大的實權,就算要讓他們出賣國家利益也無從談起——朝鮮當下這些部隊就算是送給海漢當炮灰,人家都未必肯接手啊!

  “你們只要在接下來的軍事訓練中達到合格標準,就會被列入由我軍擬定的學員名單中,得到留學進修的機會。”高橋南沉聲說道:“在你們學成歸國之後,還將繼續得到我國的支持,讓你們能在戰場上得到表現機會,官場上平步青雲,走得比其他人更順暢!”

  “那麼可能會有人要問了,海漢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做出這樣的安排,最終是為了從你們身上得到什麼樣的回報呢?”高橋南說到這裡便故意停住了話頭。

  安道石聽得心中一顫,暗道這便是講到重點了,當下豎起耳朵聽高橋南接下來的發言,但所聽到的話卻是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如果說高橋南要求他們充當海漢的臥底,向其提供朝鮮的軍事情報,甚至是要求他們放棄朝鮮國籍加入海漢,安道石都不會覺得有多驚訝,畢竟自己並不是什麼大人物,沒有背景出身,手裡又無兵權,能對海漢有用的部分大概就只有自己這個人了。

  但高橋南卻並沒有提出類似這樣的要求:“海漢想要的回報,就是讓你們今後成為兩國關係的堅定維護者,確保兩國的軍事合作能夠長期穩定地保持下去。”

  安道石豎著耳朵等了半晌,竟然就沒有下文了,當下不禁有點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出了問題,再看旁人的時候,見其也是一臉茫然,顯然不太理解高橋南這番話的意圖。

  其實高橋南所說的每個字每個詞每句話他們都聽懂了,但這種官方味道十足的發言不是說當沒說一樣嗎?如果不是為了維持兩國的關係,海漢又何必提供人員培訓這種軍事援助手段,而他們在這裡學習海漢傳授的軍事技能,不也就是為了在今後的軍事行動中能與海漢軍進行默契的配合嗎?高橋南如果就為這個眾人皆知的目的還特地搞這麼一齣戲,那實在有點太浪費表情了。

  高橋南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這才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現在不太能理解我所說的話,以後你們會有時間慢慢琢磨明白。你們只需要牢牢記住一件事,不管是現在接受訓練和以後留學深造,還是今後你們掌握了兵權,能夠率領千軍萬馬征戰沙場,別忘了你們的機遇是誰給的,誰才是你們真正的靠山!如果有朝一日你們覺得自己功成名就,不需要海漢的扶助了,那怎麼爬上去的,到時候也會怎麼跌下來!”

  聽完了這番話,安道石這才恍恍惚惚略有所悟,海漢並非無所求,只是所求的目標極為遙遠,而且也不是特別明確。按照安道石的理解,海漢就是打算扶持他們這一批人上位,以保證日後朝鮮的軍事依然是照著海漢安排的方向發展。

  安道石的理解雖然有些片面,但也算是大致摸對了方向。從與朝鮮開始外交接觸以來,海漢軍方就一直在嘗試拉攏收買朝鮮將領,以達到變相控制朝鮮武裝力量的目的。但這種嘗試進行得並不順利,朝鮮國的文人治軍和兵將分離制度讓軍方將領沒有太好的出頭機會,也不太可能通過現有的制度扶持某人上位。簡單來說,海漢軍方想要在朝鮮再扶持一個許心素出來,在目前的官制之下是基本無法實現的。

  海漢軍方所能做的,便是借助兩國在軍事方面達成的合作協議,慢慢在朝鮮扶持一批少壯派軍官,讓他們在軍中掌握實權。若干年之後,這些手握實權的軍官成為位高權重的將領,其政治立場又傾向於海漢,兩國的軍事關系自然就能有比較穩固的保障了。

  這種長遠投資肯定無法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對於海漢來說卻是未來控制朝鮮軍事力量的最穩妥方案。目前選定的這批朝鮮軍官除了軍事素質出眾之外,他們的平民出身也是被考量的條件之一。這些人沒有權貴背景,就沒有預設的政治立場,不會很快就被捲入官場派別之間的鬥爭,更便於海漢在早期對其施加影響進行思想改造。

  至於這些人日後上位了,要如何確保他們繼續聽話,其實辦法也很簡單——這是海漢軍方在朝鮮招募的第一批長期扶持對象,但肯定不會最後一批。今後每一批經由海漢培訓的朝鮮軍人中,都會有若干個安道石出現,在某處秘密地點重複今天的這一場秘密對話。

  這一批軍官日後在朝鮮官場上會有很多抱團的機會,海漢也會提供作戰機會讓他們積累戰功,以獲得快速陞遷。但如果扶持起來的第一批人當中有人想要脫離海漢的控制,那麼今天在場的其他人,以及在他們之後被招募到這個計畫裡的朝鮮軍人,都有可能會成為他們的對手。

  當軍中的這些親海漢派軍官達到一定的規模之後,便可以著手對朝鮮的官制施加影響了。到時候由海漢協助訓練出來的新軍應該會有一多半都掌握在他們手上,有了槍桿子自然說話就會硬氣,要改變朝鮮的政局也不是沒有機會。

  安道石等人當下自然無法想像出海漢的這種長期規劃,雖然也隱隱感覺到事情沒那麼簡單,但誰又能抵抗得了高橋南所拋出的好處呢?如果能夠得到海漢的扶持,他們日後的陞遷速度肯定會比現在快得多,而手握兵權,運籌帷幄,不正是他們從軍以來最大的目標嗎?

  更何況高橋南隻字不提當下要讓他們為海漢做任何事情,這也讓安道石等人對接受海漢扶持一事沒有什麼負疚感,至少從目前來看,這並不是什麼背叛國家民族的錯誤做法,而且海漢人如果是想征服朝鮮,似乎也不需要使用這麼麻煩的辦法。

  於是在高橋南再三確認之後,這一批留下來的朝鮮軍人無一例外,都決定與海漢合作。安道石本來還擔心海漢會讓他們簽署書面協議以作為日後控制他們的手段,但高橋南卻說此事只需口頭協議即可,軍人說話便是言出必行,不必再弄那些多餘的手段。

  高橋南的坦蕩進一步贏得了安道石等人的好感,暗想或許真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海漢人此舉應當並無惡意,或許正是如高橋南先前所說的那樣,只是要確保兩國的軍事合作關係能夠長期保持下去。

  “既然各位意向已定,那希望今後能夠合作愉快,我高橋南在這裡先祝各位前程似錦!”

  安道石等人不敢怠慢,連忙拱手謝過。

  高橋南接著又道:“雖說各位今後都是我海漢的扶持對象,但一碼歸一碼,這訓練我可不會對你們網開一面。各位,背上你們的裝備,出發回營吧!”

  安道石將背包和步槍從地上拿起來,突然覺得自己的步子都輕盈了許多。如果高橋南所說的話都能兌現,那麼他很快就能成為前往海漢國留學的軍官之一,而這在朝鮮軍中絕對算是十分難得的待遇了。

  安道石在這一天的返程越野行軍中跑出了頗為厲害的成績,在抵達基地之前,他已經追上了前面出發的好幾撥人。雖然這種極速突進讓他將自己所在的隊伍拋在身後很遠的地方,無法取得一個好的團體名次,但他卻成功奪下了這天拉練賽的個人成績第一名。

  自這天之後,安道石覺得自己在日常培訓中受到的重視程度似乎都有所不同了,就連錢天敦親自擔任講師的戰術課程,也會經常將他抽出來回答問題,隱隱是要把他打造成受訓軍官中的優秀學員。

  但實際上安道石的軍事素質,特別是指揮能力,未必比得了那些將官世家出身,從小就在軍中耳濡目染接受軍事熏陶的學員,不免便開始有人看他不順眼了。而這個時候海漢先前的安排就開始顯現出作用了,與安道石同時被招募的其他數人就默默地開始抱團支持他,跟那些有背景的軍官學員形成了對抗之勢。

  如果說過去安道石在軍中一向比較謹慎,不太敢招惹這些有背景的軍官,那麼現在他背後有了海漢這座大靠山,再面對這種矛盾衝突的時候就顯得從容多了。學員之間約了幾次私鬥,安道石一夥都是最終的勝者,雖然最後被教官處理的時候各打五十大板,但懲罰措施並未讓安道石等人吃到什麼真正的苦頭,而且還特地找藉口將與他有矛盾的學員調去了別的地方。

  在九月進行的學員軍事技能大比武中,安道石繼續超水平發揮,不但在武裝越野項目中以遙遙領先之勢拔得頭籌,而且在十個軍事科目上的總成績竟然拿到了整個訓練營兩千學員的第一名,由此得到了錢天敦的欽點,將他公開列入接下來前往海漢留學深造的名單當中。

  這些軍事科目的比拚都是在訓練場上實打實地完成,相對而言還是比較公平地反映了學員們的單兵作戰實力,對於這樣的獎勵,自然也就沒有什麼爭議可言。但對於安道石來說,這就意味著他的人生軌跡已經發生了改變,從今之後,他就不再只是一名普通的朝鮮軍官了,而是朝鮮國公派到海漢深造的高級軍事人才,極有可能就會成為未來朝鮮國的將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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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3章 王子的興趣

  對於朝鮮軍人來說,能夠爭取到去海漢國留學深造的機會,就意味著自己的履歷可以由此寫上鮮亮的一筆,日後回國被分配到新軍中掌兵的機會也會因此而大增。但包括軍官在內的兩千名受訓新軍當中,最終只有大約不到二十個人能夠入選,競爭強度可以說是百里挑一了。再考慮到這兩千人本身就是已經經過了一次朝鮮軍方的內部選拔,入選者的確都算是朝鮮軍中的精銳了。

  當然了,所謂精銳並不僅僅只是安道石這種單兵軍事素質出眾的軍人,那些身份背景出眾的“保送人員”也同樣算是精銳,畢竟他們的家族也是海漢會設法進行拉攏的對象。但由海漢主動提議的最具背景的留學人員,卻一直沒有最終確定是否會接受這個安排。

  在八月進行的兩國高層磋商中,海漢軍方便向朝鮮國王提出了建議,派出一位或多位王子到海漢留學。為了避免朝鮮人將此建議當作是索要人質,當時還特地向其強調了這是自主選擇,並非強制手段。朝鮮當下雖未拒絕,但也一直沒有對此作出進一步的表態。

  三位朝鮮王子中的老三尚還年幼,理論上不宜被選作出國留學的人選,所以海漢此舉的最主要目標也就是老大李溰和老二李淏兩個人。鑑於這兩人分別是朝鮮王位的第一第二順位繼承人,國王不太可能將兩人同時送到國外,所以這也就是一個二選一的選擇題。

  王湯姆和錢天敦對於促成此事都持樂觀態度,他們認為朝鮮王子留學海漢對於促進兩國的外交關係發展會有極好的示範作用,這對於眼下也有心要加強兩國政治往來的朝鮮來說也算是一個有效手段。不過不知道李倧作何考量,這個人選卻是遲遲未出。海漢方面雖然也找金尚憲和崔鳴吉打聽過相關消息,但這兩人都是官場老油條,均對此事選擇了噤聲,並沒有放出什麼風聲給海漢。

  不過這次藉著在大同江基地舉辦軍事技能大比武的機會,海漢特地向朝鮮官方發了邀請函,指名點姓請世子李溰和鳳林大君李淏出席。

  海漢軍方的邀請函裡說得很直白,希望朝鮮王國的未來繼承者早一點接觸到軍事領域,以便有朝一日能夠從容應對戰爭,順便也可以藉著這個機會認識一下朝鮮軍界的年輕人才,為今後的統治提前打好基礎。

  或許是被海漢這番措辭所打動,這次李倧沒有再找理由推諉,果然是將兩名王子從漢城送到了大同江基地,出席海漢舉辦的這次軍事技能大比武活動。

  李倧或許也不想就這麼放任兩位王子與海漢人隨意接觸,所以讓金尚憲和崔鳴吉作為陪同人員也跟過來了。於是算上之前先行抵達這裡的兵曹判書申景禛,六曹有吏、禮、兵三家的判書大人親自到場,再加兩位王子,這嘉賓陣容真可謂給足了海漢面子。

  李溰和李淏這種身份的貴族,基本上不會親自率軍打仗,所以他們掌握的軍事技能也僅限於只學過一點皮毛的弓箭和劍術,基本的騎術,以及紙上談兵的指揮技巧。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先進武器裝備和強大武力的興趣,他們也很想親眼看一看,擊敗了北方惡鄰的海漢軍如此厲害,那麼經過其培訓之後的朝鮮軍人又將會有怎樣的變化。

  出於對這兩位王位繼承人的重視,王湯姆和錢天敦在為期兩天的活動中也是全程作陪,親自擔當解說,向他們說明各個比武項目的細則,以及練習該項目在實戰當中所能起到的作用。這對於平時居於宮中,極少與軍隊有直接接觸的兩位王子來說,的確算是極為新奇的體驗。

  而通過這次的大比武來吸引兩位朝鮮王子對海漢產生更大的興趣,這也是王錢二人做這個安排的主要目的之一。只要讓這兩個年輕人生出足夠的好奇心,再向他們介紹去留學的項目時,就更容易說動他們接受海漢的安排。

  雖然朝鮮的軍事實力有限,常年遭受周圍的鄰國欺壓,但也正因為如此,朝鮮人或多或少都會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壯大本國的武裝,而且越是高層對此越是有執念。這兩位王子雖然年紀尚輕,也從未有過指揮部隊踏上戰場的經歷,但在海漢軍方的有意安排之下,卻在大同江的這處訓練營中感受到了金戈鐵馬的氣勢。

  在看完了本國受訓學員的射擊比賽之後,王湯姆主動開口問道:“兩位王子想不想試試這種接下來就會開始在貴國軍中列裝的新式火槍?”

  “這……可以嗎?”

  老二李淏下意識望向了兄長,而他的兄長李溰則是望向了金尚憲,王湯姆將這個細節看在眼中,心中對這幾人的關係有了更多的認識。

  然而率先開口的卻是似乎無人在意的崔鳴吉:“那不如就請世子和鳳林大君下場試射,為我軍將士作出表率。”

  “崔大人,世子和鳳林大君從未使用過這種火槍,眾目睽睽之下若是未能中靶,豈不是效果適得其反?”金尚憲對於這個邀請卻是提出了異議,不想讓這兄弟倆去試射火槍。

  崔鳴吉道:“那也好辦,只是試射火槍,不用射靶便是了。兩位王子又不是要與這些軍士們比拚準頭,能藉此表明一下對組建新軍的支持就行了。”

  “崔大人說得在理。”王湯姆連忙接過話頭道:“這些學員已經在這裡訓練了一個多月,能參加射擊比賽項目的這些人都算是比較有天賦的,確實沒有太大的可比性。不過兩位王子如果對這個有興趣,我們也可以安排教官為兩位作特訓,不出十日就有成效。”

  金尚憲見狀,也就不再堅持反對了,勉強認可了崔鳴吉提出的辦法。其實他提出反對倒也不是真的要阻攔兩位王子試射火槍,只是不想讓崔鳴吉那麼順利地達成目的,搶了自己的風頭。與政敵的競爭,每時每刻都在進行當中,他可不會因為這裡是海漢人的地盤就有所放鬆,而且他確信自己的對手也是如此,所以處處都要針鋒相對。

  李溰與李淏都是年輕人,剛才看完軍士的演練,自然不想錯過了這樣的機會,當下便在王湯姆和錢天敦的帶領之下離開看台,前往射擊位去嘗試使用這種新式武器。

  實際上海漢提供給朝鮮軍的火槍也並不是什麼先進型號,這些學員在這裡使用的還是多年前開始定型生產的二九型火繩槍,如今在安南等盟軍部隊中都已經換裝燧發槍了,這種舊式火繩槍一般就下放給地方守備部隊使用。不過對於朝鮮來說,這種火繩槍要比他們原本少量裝備軍中的鳥銃好用得多,不管是擊發率、精準度還是射程,都具有明顯的性能優勢。

  當然了,這也與朝鮮軍中的武器裝備太過落後有關,軍中為數不到兩千支的火槍有一多半都是購自大明,但這些火槍的製造時間最早甚至要追溯到上個世紀的萬曆年間,迄今已經快有半個世紀了,其狀況可想而知。而大明近年來內外戰事不斷,製造的武器裝備已經沒有出口的余量,也就導致了朝鮮的火槍火炮難以進行大面積的更換。雖然朝鮮也嘗試自行製造了一些槍炮,但性能離大明造尚有差距,因此最終也沒有進行大批量的生產和裝備。

  由於缺乏強力武器裝備,朝鮮在面對北方強鄰的軍事威脅時就不免顯得力不從心,幾乎將去年從海漢購入的武器都部署到了北方。但由於兩國在軍事方面的合作時間太短,朝鮮軍缺乏成建制的火器部隊和相應的戰術,在獨立面對清軍時依然無法充分發揮出應有的實力。在清軍從鴨綠江一路推進到大同江的過程中,便已經將為數不多裝備了火器的朝鮮部隊消滅得七七八八了。

  這樣一來,朝鮮要在戰後打造效仿海漢軍制的新軍,自然就得重新再從海漢購入武器裝備了。而限於目前的財力狀況,朝鮮無力大量購買單價相對較高的新式武器,只能把注意力放到便宜一些的舊式武器上——當然海漢的舊式武器還是要比朝鮮軍過去裝備的那些老古董要先進多了。

  王湯姆和錢天敦一人負責一個,現場教這兩位王子如何持槍射擊,李溰心血來潮,對金尚憲等人說道:“不如幾位判書大人也都來試試吧!”

  幾名朝鮮高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兵曹判書申景禛帶了頭:“那微臣便來試試!”

  申景禛雖是朝鮮軍方一把手,但卻跟金尚憲和崔鳴吉一樣,是個地地道道的文官,這舞刀弄槍可並非他的強項。不過好在兩位同僚也沒打算要在旁邊看他一個人出醜,也都挽起袖子一同下場。

  這火繩槍清膛、填藥、裝彈、點火、射擊,一系列的操作其實頗為繁雜,王錢二人也沒指望在短時間內就能教會這些朝鮮權貴,最終還是讓士兵代為裝填彈藥,只由他們來完成最後一步射擊而已。

  戰戰兢兢地朝著遠處空地轟完一槍之後,兩名王子都是興奮不已,立刻便要求再射一輪。而三位判書大人則是放棄了繼續玩槍的打算,這玩意兒一股嗆人的煙火氣,聲音也頗為嚇人,槍托還撞得肩膀生疼,實在沒什麼好玩的。

  王湯姆見這兩位王子對武器頗有興趣,當即便信心大增。他最擔心的便是這兩人對軍事毫無興趣,那將這兩人請到大同江基地來就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既然喜歡打槍,那就好辦了。大同江基地內各式步槍型號齊全,從最老式的火繩槍到獨立團和海軍陸戰隊等精銳才能裝備的七發步槍,都可以安排這兩位玩一玩。要是槍玩得不過癮,那還可以把炮拉出來打上幾發,讓他們體會一下身在戰場的感覺。

  王湯姆雖然並不指望讓這兩兄弟產生從軍的念頭,但既然他們對武器裝備有興趣,那麼由此可以延伸出許多話題,不僅僅是軍事領域,還可以擴展到海漢的工業製造能力,以及國際政治等等。如果能引發這兩兄弟探究未知世界的興趣,或許就能促進邀他們留學海漢一事的進展。

  果然這兩兄弟玩了一陣火繩槍之後露出了意猶未盡的表情,王湯姆便很適時地問道:“兩位王子如果喜歡打槍,那我回頭安排一下,讓人多準備幾種火槍,兩位可以慢慢嘗試。”

  李溰道:“那就有勞王將軍安排!我有一事不明,還望王將軍解惑,貴國既然能造出犀利的武器,為何不以此征服天下,而是將其向別國出售?難道不怕別國裝備了這些武器之後,有朝一日威脅到海漢?”

  類似這樣的問題,其實很多年之前,安南人便已經提出過了,王湯姆對此也並不陌生,當下笑著應道:“世子這個問題問得好,出售武器的主要目的自然是為了賺錢。至於世子擔心的問題,我們當然也對此有所防備,其實辦法非常簡單,那就是最先進的武器只裝備本國軍隊,不對外出售。”

  說罷王湯姆伸出手去,從衛兵手裡接過一支步槍,展示給李溰看:“世子請看,這支步槍就不需要點燃火繩來進行發射,而且槍裡已經裝填好七發子彈,拉一下槍栓就能打出一發,射擊速度要比世子先前試射的那支槍快了十倍不止,精度、射程、殺傷力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世子可以由此想像一下,我海漢軍的戰鬥力是什麼水平。”

  李溰恍然道:“所以這種火槍便是不會對外國出售的了?”

  “正是如此。”王湯姆點點頭道:“在我國製造出更先進的武器裝備到軍隊之前,肯定不會對外出售目前列裝的武器。槍、炮、戰船,還有其他的武器裝備,都是遵循這個制度,這就足以保證我國在出售武器的同時還能保持武力上的絕對優勢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3
第1864章 差距所在

  海漢的對外軍火貿易已經執行了近十年時間,從最早的時候向安南出售冷兵器和盔甲,到後來成批向外國出口火槍火炮,再到如今對部分國家援建兵工廠,轉讓一些舊式裝備的生產技術,看似武器出口管制越來越開放,但其實一直都貫徹著一個原則,那就是有可能對海漢產生真正威脅的武器和技術都概不出售。能賣給外國的武器裝備,與海漢軍自家所使用的型號都保持著明顯的差距,以確保海漢的武力優勢不會因此而動搖。

  關於這一點,朝鮮人其實也很清楚,所以王湯姆在面對兩位王子和三位判書的時候並沒有刻意進行隱瞞。當然了,他這麼坦誠地把軍火貿易的內情告知對方,多少也是有一點炫耀的成分在其中。

  “老錢,你給我們的貴賓展示一下這步槍的威力吧!”

  錢天敦點點頭從王湯姆手中接過步槍,舉槍瞄準了遠處的靶子。今天這個射擊比賽原本的主要目的就是追求場面熱鬧,所以靶子只放在十丈開外,而且是面積不算太小的半身靶,以確保朝鮮軍人用火繩槍也能有比較好的命中率。這些靶子都是鐵板製成,子彈打上去便會有響動,正適合用來展示武器性能。

  錢天敦在這種距離上打靶自然不是問題,雖然這支槍他並未用過,但所有步槍在發放給士兵之後也都經過校國軍*準度一般都不會差。錢天敦瞄準之後扣動扳機,果然槍響靶響,再射再響,一連七發,全部命中靶子。

  圍觀的這些朝鮮高層最驚訝的倒不是錢天敦的槍法精準,畢竟這種先進武器都是海漢人製造出來的,運用純熟倒也不足為怪,但這開火頻率實在顛覆了他們對火槍這種武器的固有印象。只看到錢天敦打完一槍之後拉動槍栓上膛的動作,便立刻可以打出第二發子彈,這種所謂的海漢連珠槍果然厲害,先前王湯姆說這種槍開火速度是火繩槍十倍以上,果然並非在吹牛。

  待錢天敦打完之後,王湯姆帶頭鼓掌道:“寶刀不老!槍法還是這麼厲害!”

  錢天敦笑道:“還好我最近閒下來練了練槍,不然今天可就在貴賓面前丟臉了!”

  圍觀的這幾名朝鮮權貴自然很識趣地立刻吹捧了一番錢天敦的槍法,兩位王子又有些躍躍欲試,但這次海漢將領卻沒有立刻招呼他們試射這種新式步槍,而是將話題回到了武器貿易上。

  錢天敦道:“對我國來說,出售武器裝備不僅僅只是為了賺錢這個目的,同時也是要以此來維護軍事同盟的穩固。各位可能在之前也注意到了,這次到貴國參加抗清作戰的幾支盟軍部隊,其武器裝備也有大部分都是產自我國。而這些裝備了我國所產制式武器的部隊,所採用的部隊編制和絕大部分戰術也是來自我國,這樣才能保證在作戰過程中與我國軍隊保持協同一致的行動。”

  錢天敦頓了頓,望向兵曹判書申景禛道:“申大人可能比較清楚,為什麼在大同江基地阻擊清軍的戰鬥過程中,我們一直沒有調朝鮮部隊到陣地上參與聯合作戰。”

  這件事其實在朝鮮軍方也不算什麼機密,不過李溰李淏兩兄弟所看到的事後奏報上並沒有提及此節,當下都是向申景禛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這事對於朝鮮來說自然不是什麼光彩事蹟,申景禛乾咳一聲,向兩位王子解釋道:“我軍裝備海漢武器數量不多,所以戰術上無法與聯軍保持一致,為了不致影響聯軍作戰,所以我軍主要是擔負了後勤輜重任務。”

  錢天敦道:“後勤輜重固然也十分重要,但我想貴國將士還是更希望能夠在戰場上殺敵來證明自己,畢竟在開戰前後向我們請戰的貴國軍人著實不少,光是血書我們就收了不下十封,可見作戰意願之強烈。如果他們能夠裝備上更好的制式武器,學會更高效的戰術,那麼我認為下次再與清軍開戰的時候,貴國軍隊應該就有足夠的能力跟我們並肩作戰了。”

  錢天敦這番話也算是幫申景禛圓了一下場,讓他不至於在兩位王子面前太尷尬。當然了,兩位王子會如何理解自家軍隊因為跟不上節奏,而不得不在作戰過程中充當候補角色,那就沒有定數了。

  申景禛感激地看了一眼錢天敦,連忙應道:“錢將軍說得在理,我軍將士雖有拚死殺敵之心,但怎奈必須要顧全大局,所以才有此安排。”

  李溰感嘆道:“原來如此,只是聽父王說我國軍費有限,難以支撐在軍中大麵筋換裝海漢新式武器,不知何時才能如其他友軍那樣,全部裝備海漢武器!”

  王湯姆見縫插針道:“世子不用著急,我國先前提出的產業合作計畫,便是為了在戰後重振貴國經濟,先通過這些重要產業獲取收益充實貴國國庫,然後逐步加強武裝。只要照此循序漸進,按部就班,不出三五年,貴國新軍便會有長足的進步,到時候也可以像其他友軍這樣,與我國軍隊一同征戰四海!”

  李溰聽得心馳神往,忍不住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朝鮮軍也能像這樣到海外征戰,當浮一大白!”

  李淏也道:“王將軍說三五年便能見成效,那或許未來某天,我們便能在戰場上擊敗清軍,一雪前恥!”

  王湯姆算是看出來了,這兩位朝鮮王子都是典型的年輕氣盛,對於本國多次被北方惡鄰欺辱耿耿於懷,一心想要以武力施以報復。不過這個願望單靠朝鮮自身的武力當然很難實現,哪怕朝鮮軍在未來幾年裡大量裝備海漢提供的武器,也頂多就能自保而已,清軍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打敗的,否則軍中裝備有大量火器的大明早就做到了。這件事海漢將領和朝鮮國王都明白,在場的這幾位朝鮮高官大致也清楚,就只有兩位王子還抱有美好的幻想。

  但面對這兩位情緒激動的年輕人,王湯姆自然不會道破真相,恰恰相反,他還要抓住機會進一步鼓動對方,讓他們對海漢的先進軍事科技產生更多的興趣。

  “兩位王子,在我國與貴國簽署的軍事合作協議中,也包括轉讓這種火槍製造技術在內。等一兩年之後,這附近就會建起一座屬於貴國的兵工廠,到時候貴國就可以自行製造這種火槍了。”

  王湯姆故意又將先前給朝鮮人試射的火繩槍拿起來比劃了兩下:“屆時貴國軍隊就可以批量裝備這種武器,實力自然會得到極大的提升!”

  若是剛才沒有看到錢天敦用那種更為先進的步槍打靶,這兩位王子或許還真會為王湯姆所說的情況感到歡欣鼓舞,但現在明知本國引起的這種武器在海漢已經是屬於要退出列裝的老舊型號,他們實在難以感到興奮。而且年輕人明顯沒有另外三名高官的城府深,當下就讓情緒表現在臉上了。

  “若是能造出這樣更高級的武器就好了!”李溰的眼神卻是盯著錢天敦剛才用過的那種步槍,明顯帶有不甘的情緒。

  王湯姆心道要的就是這種不甘心的效果,當下又繼續向朝鮮解釋道:“剛才錢將軍所用的那種步槍雖好,但並不是在哪裡都造的,需要一些特別的加工手段。說實話就算有人掌握了那種步槍的圖紙,也休想在三亞之外的地方把它完全複製出來。”

  王湯姆這話倒也不全是在吹牛,這種七發連珠槍的加工工藝要比火繩槍複雜得多,其加工設備只有在三亞田獨的兵工廠才有。就算有人拿到圖紙,但鍛造、熱處理這類工序可不是看看圖紙就能複製出來的。少了關鍵性的工序,就算能憑精巧的手工一比一複製出所有的零件,裝配出來的成品與正牌貨的性能可就相差甚遠了。

  而除了造槍的工藝之外,同樣不可忽視的還有海漢獨有的彈藥配方,這更是其他國家無法仿造的。海漢就算轉讓了武器製造工藝,也仍是將彈藥製作的配方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就連已經大量裝備海漢造的幾個盟友,如今也還是需要向海漢購買彈藥——他們當然也試過使用自家造的火藥,但發現效果相差太遠之後,就不再妄想把這筆錢省下來了。

  而即便是彈藥這一個項目,也是分為多個製造環節,軍工技師往往只學習了其中某一個環節的生產技術,而整個製造過程的所有技術就只有負責這個項目的穿越眾掌握。至於隨軍的武器匠人,他們所掌握的技能就僅僅只是修補,對製造工藝則全然無知。

  在多種保障之下,外國就算能夠偶而得到一兩支海漢軍中裝備的步槍,或是通過某些間諜手段拿到一點信息,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完整地複製出來。

  事實上做過這種嘗試的外國勢力已經不少了,包括大量購買了海漢武器的這些盟友也不例外,但迄今為止也沒人取得成功。所以王湯姆才能很篤定地告訴朝鮮人,這種先進的武器不可能在外國製造出來,哪怕這個兵工廠是由海漢協助建造的也不行。

  不過王湯姆敲打完之後立刻話鋒一轉:“兩位王子如果真的對此有興趣,大可前往三亞留學,學習相關的專業知識,或許以後也可以將所學帶回朝鮮,造福本國。”

  李淏瞪大了眼睛道:“這武器製造也能學嗎?”

  “能啊!”王湯姆眼都不眨地應道:“當然能學,不過武器製造涉及的學科很多,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學會的,得要有足夠的耐心才行。”

  這個時候申景禛插話道:“或許我國可以派出一些有技術基礎的工匠,去貴國學習製造武器之術,這樣即便是高深一些的技術,也能用相對較短的時間來學會。”

  王湯姆搖搖頭道:“不是申大人想的那麼簡單,有些相關學科是你們從未接觸過的內容,如果是歲數比較大的工匠,只怕記憶力和學習能力都難以合格,最好還是讓年輕人去學比較合適。而且與武器製造相關的學識都是保密等級極高的內容,原則上我們不會向平民開放學習機會,相信這個道理不難理解吧?”

  在場的人說起來都算是統治階級,自然是一點就透。這種屠龍技要是被平民匠人學會了,這匠人立刻就會成為不安定因素,必須要考慮其被外國勢力收買或是生出二心的可能。

  但如果掌握這種先進技術的人本身就是官宦貴族出身,甚至是王族中人,那顯然要比平民匠人可靠得多。海漢所預設的條件雖然有點苛刻,但也不無道理,而且這聽起來就是專為朝鮮王子所設計的。

  果然李淏便嘆道:“王將軍言之有理,若是被平民學了這等高深本領,那隻怕我王族得立刻授予高官厚祿,甚至是聯姻,來確保其效忠,但即便如此也未必能真正放心。真要做到萬無一失,那還是得從王族中選人去留學才行。”

  李淏說罷,便與兄長對視一眼。李溰多年前便被封了世子,所以對李淏而言其實沒有什麼王位繼承權的爭奪意識,兄弟倆一向感情不錯。李淏認為不管是兄長還是自己,去海漢留學學習這相關的知識都較派工匠去更為穩妥。

  當然了,李淏絕對不會懷疑自己和兄長的智商是否合格,他認為只要海漢人肯傳授這些知識,那就不會存在別的問題了。

  王湯姆等的就是李淏這個表態,當即應道:“大君說得對,我也是這個觀點,如果要學習武器製造技術,那應該沒有比世子和大君更合適的人選了。”

  如果說先前王湯姆主動向朝鮮國王提出邀請王子去海漢留學時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那麼目前這個問題總算是得到瞭解決,學習武器製造技術,這對於朝鮮的統治階級來說,幾乎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3
第1865章 合適人選

  就算一個願教一個想學,要想真正掌握製造高級武器裝備的技術,也不會是朝鮮人想的那麼簡單。術業有專攻,即便是像王湯姆、錢天敦這樣的將領,對於武器製造工藝的瞭解程度還未必比得了田獨兵工廠的某位歸化籍技師。而這樣的專業技師所掌握的技能也不過只是武器製造過程中的某一個或幾個環節之一,要想從頭到尾完全學會槍炮的製造技術,就得從基礎的數理化開始著手,沒個十年八年時間難有大成。

  想獨當一面負責某種武器的製造甚至是設計工作,這種高級人才在海漢團體內部也就白克思等寥寥幾人能做到,就連他們悉心教導多年的幾名學徒,距離這個層次也還相差甚遠。如果是外國留學生,能花幾年時間把製造流程弄明白就算很不錯了,但那些製造加工武器的設備和手段可沒法照搬回國。所以朝鮮王子的願望雖然美好,但客觀來說基本沒有實現的可能,他們或許能花幾年時間學會一些相對簡單的武器製造工藝,可要以此來提升本國的軍事實力,卻未必能達到他們預想的效果。

  當然了,這其中的內情,王湯姆和錢天敦都不會在此時主動向朝鮮人說破,而且就算說了對方也未必會採信,反而有可能會認為這是故意推諉,不想向他們傳授這類專業技能的託辭。既然朝鮮王子對此感興趣,那就正好用這個項目來吸引他們前往海漢留學。

  在國王李倧一直沒有明確對留學一事表明態度的情況下,朝鮮王子的主觀意願在促成此事的因素中無疑顯得格外重要,只要能讓其對留學這件事產生興趣,別說武器製造,就算他們想學造火車輪船,王湯姆也會先一口答應下來。

  聽了王湯姆如此肯定的說法,李溰與李淏二人也頗為心動。他們貴為王子,自小便聽慣了各種各樣的吹捧,其中不乏聰穎過人之類的稱讚。這些馬屁聽得多了,讓他們也自認是經國濟世之才,只是一直以來沒有找到發揮的時機而已。

  清軍憑藉著武力欺壓朝鮮多年,朝鮮朝野上下都一直在尋找讓國家變得強大的辦法,如今聽到海漢將領的說辭,兩位王子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答案。他們雖然不通武藝,無法親自上陣殺敵,但如果能從海漢國學來先進的武器製造技術,那同樣也可以壯大本國的軍事實力,讓朝鮮軍在面對清軍時也能有一戰之力,甚至像海漢軍那樣給予其迎頭痛擊。

  至於能不能真正學會海漢的本事,這又需要花費多少年月,他們暫時還沒有去考慮這些問題。海漢將領都說了他們適合去學這個,難道還有什麼需要質疑的嗎?

  李溰當下便表明了態度:“待回到漢城之後,我便立刻去見父王,向他稟明留學之事。”

  李淏也附和道:“此事宜早不宜遲,當越快越好!”

  金尚憲卻不客氣地給兩人潑了一盆冷水:“世子、大君,此事國王早有考量,你們也不必催促。等時機到了,自會有相應安排。”

  王湯姆聽到這話之後確認了兩件事,一是李倧對於派王子留學這個提議依然還在觀望之中,並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二是李倧跟自己的兩個兒子就此事所做的溝通不多。至於讓李倧遲遲不能做出決定的是人選還是別的什麼問題,當下也無法指望金尚憲主動透露,答案仍然不得而知。

  不過這放在帝王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李倧當下才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只要保養得當,再在國王位置上坐十幾二十年也是尋常事。而如何在此期間安排好自己的繼位者,對於維持國家的穩定和發展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李倧對此的慎重也完全可以理解。

  當下這種時候也不適合討論這個話題,王湯姆便主動將朝鮮人的注意力拉回到大比武活動上來:“在這次大比武中勝出的學員,我們也會提供留學深造的機會,讓這些遊戲的人才能有機會去三亞的高級軍事學院系統地學習軍事技能和相關知識。等他們學成歸來,必定都會成為優秀將官,增強貴國的軍事實力。”

  關於選拔優秀軍人到海漢國深造一事,朝鮮這邊倒是樂見其成,李倧甚至在海漢第一次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就滿口答應下來,只是要求海漢在進行選拔時要參考朝鮮方面提供的人選——作為朝鮮統治者,終究還是得要塞一些知根知底的自己人進去才放心。

  兵曹判書申景禛對於此事也很支持,雖然他自己是個文官,但在經過了這次的抗清戰爭之後,他也意識到武力是一個國家能否挺直脊樑的根本,必須要給軍隊創造出提升實力的環境才行。大同江基地雖然也可以完成軍事培訓的任務,但畢竟只是在幾個月內倉促建起的一處軍事基地罷了,在培訓方面的專業性遠遠不能與海漢國內的軍事院校相比。

  而且申景禛前段時間與聯軍中其他國家的將領作過交流,得知這些將領幾乎無一例外都曾到三亞的軍事院校留學深造,按照他們的說法,大同江基地的訓練條件實屬簡陋,也沒有開設相應的專業課程,在這裡受訓的朝鮮軍人所能學到的只是海漢軍事的皮毛而已。想要學到真本事,那就得去到三亞才行。

  雖然留學的費用不菲,但此舉事關朝鮮新軍的未來,申景禛也只能硬著頭皮從有限的軍費預算中再擠一擠摳一摳,讓這個軍官留學計畫能夠實施下去。

  當然了,作為朝鮮軍方的大當家,申景禛推動此事也不是全無私心,他的親侄子目前就在大同江基地內接受海漢的軍事訓練,而且已經在內定的留學名單當中,如無意外肯定會是官派到海漢國深造的人選之一。等學成回國之後,申景禛這邊再活動一下,給侄子在新軍中謀一個好職位,今後的仕途也會平順得多。

  申景禛對此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有類似打算和安排的軍方高官遠不止他一人,兵曹衙門的參判、參議、參知,以及五軍營、內三廳、訓練院、扈衛廳、鎮撫營、龍虎營等軍方機構裡的都總管、都監、提調、大將等等,但凡有權限能往這新軍裡塞人的,幾乎都沒放過這機會,將自己在軍中的親信下屬或是子侄後輩派到了大同江基地這邊受訓。

  高級武官都知道新軍是未來數年內軍方的主要發展對象,如果能在新軍中謀個一官半職,今後自然會有極好的發展前途。不過這些高官大多歲數已經不再年輕,也不合海漢定下的青壯軍官範圍,不然可能會有不少人選擇自己親自出馬了。但當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派親近的人參與這個培訓,以期今後能夠在軍中延續自己的影響力。

  當然這些由各種渠道塞進來的人員就未必能向申景禛的侄子一樣早早列入內定的留學名單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也只能跟安道石這樣的普通軍官一同競爭有限的留學名額。如果在這裡的表現不佳,那頂多就只能在新軍中當個普通軍官,今後再慢慢憑藉軍功往上爬,沒法獲得如留學同僚那樣高的起點了。

  而從兩千人中選拔留學人選的重要參考依據,便是這次的大比武活動了。總共十個項目,最終總分前五的軍官都將被列入留學名單中。

  名不見經傳的安道石最終搶下了大比武總分第一的榮譽,海漢專門為此提前製作了一枚紀念勛章,由錢天敦當場頒發並宣佈他自動獲得留學資格。而這個橫空出世的新人也引來了兩位王子的興趣,在頒獎儀式結束之後,安道石與其他幾名在大比武中表現出眾的軍官一同得到了召見。

  李溰要求召見這些青壯軍官的意圖也很明白,作為王國的未來統治者,他現在就與這些軍方的未來將星建立起聯繫,對鞏固今後的地位有益無害。而且說不定自己也要去海漢國京城留學,到時候肯定就要與這些軍人在異國他鄉互相照顧了。

  “各位都是我朝鮮國的棟樑之材,我代父王先封賞每人良田二十畝,銀百兩,希望各位日後到了海漢國,也要繼續努力,習得一身好本事,讓我國早日擁有一支真正的強軍!”李溰當下便拋出獎勵收買人心,不過有大臣在旁,他也不敢把這些獎勵的出處全歸在自己頭上。

  “多謝國王、世子賞賜!”安道石等人趕緊跪禮謝過。

  李溰對於這些軍人表現出來的恭敬十分滿意,接著又道:“我適才看過各位的表現,今後朝鮮國帶兵打仗的任務,就要著落在各位肩上了。安道石,聽說你是平安道出身?”

  安道石連忙應道:“卑職正是來自平安道,家父沒什麼文化,所以起名字的時候也用了安道兩字,意思便是平安道上一塊石。”

  “好一個平安道上一塊石!”李溰點點頭道:“你既然是此次大比武的頭名,接下來又要代表我朝鮮國前往海漢京城留學,我在此便賜你大同江武狀元之稱,希望你學成歸來之後,能真的成為護衛我國平安的一塊堅石!”

  安道石趕緊又磕了一個頭,謝過李溰給予的這個特殊封賞。雖然這場比武活動並不是科舉考試,但安道石作為朝鮮軍中的佼佼者,其實力的確是與武狀元無異了,李溰賜下的這個稱號倒也算是恰如其分。

  眼見朝鮮世子對安道石如此欣賞,王湯姆和錢天敦也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他們當然很清楚安道石的情況,高橋南出面與安道石等人達成私下的約定,原本就是他們的意思。像安道石這種平民出身的軍官,在他們看來是非常合適的培養對象,而如憑藉其優異表現獲得了朝鮮世子的青睞,這更是給安道石的未來發展加了一道保險,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他們挑人的眼光的確不差。

  當天晚間這批表現優異的朝鮮軍人也得以暫時解禁,參加了由海漢主辦的宴席。當然宴席的主要客人並非他們,而是兩位朝鮮王子和陪同而來的幾位大臣。能在這些大人物面前刷足存在感,便是他們參加這場宴會的最大收穫了。

  按照行程安排,李溰和李淏原本應該在大比武活動結束之後就返回漢城,不過在王湯姆和錢天敦的熱情邀約之下,他們臨時決定改變行程,在大同江基地再待幾天,參觀海漢軍的日常訓練,然後再乘坐海漢戰艦南下返回漢城。

  兩位王子不走,充當陪客的三位大臣自然也只能留下來了。金尚憲雖然覺得海漢人的表現有一點借題發揮的意思,但也沒有開口反對改變行程。他自己早先在大同江基地這邊待了兩三個月,自然能夠理解兩位王子在見到這裡各種新鮮事物之後的那種好奇心,當下不肯馬上離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回去之後要如何勸說國王決定留學的人選,金尚憲還沒有拿定主意。

  正如海漢所認為的那樣,李倧一直沒有對留學一時作出明確的表態,主要的原因還是人選問題困擾了他。如果把第一第二順位的繼承人都派出國去長期在海外留學,這顯然不是一個妥當的安排,至少得將其中一人留在國內以防不時之需。但這樣一來,派誰去海漢留學更合適,就成為了一個困難的選擇題。

  老大李溰要比老二李淏年長七歲,十二年前就被封為世子,在處理政事和外交關係方面更為成熟一些,更適合擔任這種帶有外交性質的使命。而且去海漢京城見一見世面,學學別國的治政經驗,對其今後治理國家肯定也會有好處。但老二李淏與李倧更為親近,李倧也認為李淏的思想和性格與自己更為相似,並且頭腦比老大更聰明,有這樣的機會送老二出去或許能學到更多有用的學識。
Babcorn 發表於 2019-6-7 22:13
第1866章 落後就要挨打

  對國王李倧來說,其實並不介意把兒子送到海漢國去留學,畢竟這無論是對其個人成長還是國家發展都有不小的益處。但他這兩個兒子雖各有所長,卻因為客觀環境的原因而無法一起送出去,只能選擇其中一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該送誰又該留誰,不免就讓他一直舉棋不定了。

  但李倧的猶豫不決對於大臣們來說就不免出現了別的解讀,特別是像金尚憲這種早就選擇了世子的高官,一開始自然更希望國王把老二李淏派出去留學,讓世子留在國內輔政,以降低兩位王子之間的競爭程度,鞏固世子的政治地位。

  金尚憲很清楚二王子李淏身後也有以崔鳴吉為首的一派官員撐腰,這些官員倒未必是想挑撥兄弟倆爭奪王位繼承權,多半也只是一種長期的政治投資而已。但如果宮中形勢真的出現變化,讓鳳林大君有了取而代之的機會,這些官員很可能就會開始蠢蠢欲動了。

  於私,金尚憲不希望自己看好的世子在未來受到競爭者的挑戰,於公,他也不想未來的朝鮮因為下一代統治者爭奪繼位權而發生動亂。但在與海漢作過一段時間的深入接觸之後,金尚憲也對自己之前的想法產生了動搖,即送二王子李淏出去留學是否真的有利於鞏固世子的地位。

  從軍方十分積極地操作軍官留學一事便可以看出來,到海漢鍍金已經成為了一些人尋求快速晉陞的捷徑,留學名單上的不少人都有著不可忽視的出身背景。而如果某位王子被派往三亞留學,那麼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期內就會與這些被朝鮮寄予厚望的青壯軍官們朝夕相處,只要稍稍用心一點就不難將這些人團結到其周圍。

  那麼問題就來了,傾盡朝鮮資源打造的這支新軍,其骨幹軍官幾乎都會被派往海漢留學,如果幾年之後王位繼承人的人選出現了爭議,軍官們肯定會更傾向於這位去過海漢留學,與他們有共同經歷和思想的王子。如果這位王子由此獲得了新軍的支持,幾乎就等同於得到了軍方的背書,這在未來的王位爭奪中無疑就會具備極大的優勢。

  雖說朝鮮是文人治軍的體制,但這種看似穩定的制度所造成的軍隊戰鬥力低下的弊端,在歷年的戰事中也逐漸暴露無遺,國王打造新軍的目的之一也是為了逐步改變這種現狀,所以新軍今後將直接向國王效忠,不受兵曹衙門的管制。這樣一來,這支武裝力量也就變成了一個獨立的特殊存在,如果新軍選擇了支持某位王位繼承人,就極有可能在王位交接前後造成朝鮮政局的劇烈動盪。

  如果二王子李淏被派去海漢留學,然後在此期間拉攏了新軍的骨幹軍官,幾年之後的狀況讓金尚憲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慄——到那時候二王子已經從海漢學到了武器製造的技術,再加上新軍的戰力,以及朝堂上部分官員的投效,這個組合在朝鮮國內肯定無人可及了。至於海漢人到時候會站哪邊,這更是不言而喻了。

  雖然這些情況目前還僅僅只是金尚憲的臆想和推測,但的確是未來極有可能會發生的狀況。所以金尚憲如今也不敢在派哪位王子出國留學一事上給國王提建議,一旦這步走錯,今後數年內的朝鮮國內局勢發展都極有可能因此而受到不可逆轉的影響。

  事關重大,金尚憲在這個問題上不敢輕易公開表態,也不希望兩位王子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得過於積極,以免被海漢人所利用。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李溰李淏兩兄弟就差沒有把“我想留學”四個字直接寫到臉上了,而海漢人對此也很是欣喜,便又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動,讓兩兄弟在大同江基地多待幾天。金尚憲雖然知道海漢人動機不純,但也知道自己反對無用,只能留下來當陪客。

  海漢接下來對兩位朝鮮王子所做的安排主要還是以參觀本地的軍事訓練為主,大比武活動結束之後,讓兩位王子感興趣的內容便是海漢軍的日常訓練了。

  與朝鮮軍相比,海漢軍的編制、戰術、武器裝備、訓練內容等等都有著極大的差異,李氏兄弟也很好奇,這樣一支可以在異國環境下擊敗清軍的武裝部隊,究竟日常是如何練兵。但這種東西對一個國家而言絕對算是軍事機密,如果不是海漢主動相邀,他們大概也很難有機會見識到這些內容。

  海漢軍的戰鬥力在朝鮮是一個不分階級都會津津樂道的話題,甚至在經過各種傳播之後越來越神化,超出了正常吹捧的範疇。但說一千道一萬,不管民間傳聞將海漢軍吹得有多誇張,終究都不如親眼見識來得有衝擊力。

  翌日上午,錢天敦便從獨立團中專門抽了一個重步兵連,在演習場上向朝鮮貴賓展示他們的標準作戰方式。

  之所以被稱為重步兵連,並不是指這些士兵是身著盔甲的傳統重步兵,而是這個連級作戰單位配備了火炮這種重型武器。雖然僅僅只是兩門最小口徑的85mm輕型野戰炮,但也是不可忽視的火力輸出了。

  “如果是在野外環境遇敵,通常我們會立刻以排為單位集結起來,保證火力輸出的強度。”錢天敦指向訓練場上正在集結的部隊道:“步兵會掩護炮兵盡快架設炮位,如果時間充裕,士兵們還會設法在炮位前修築掩體工事,以求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護好火力點。”

  李氏兄弟一邊聽錢天敦的說明,一邊饒有興趣地觀看海漢士兵們在訓練上結陣。士兵們非常嫻熟地排出了密集的戰鬥陣形,然後在軍官的指揮之下開始朝假想敵的方向開火射擊。

  這一開火便立刻看出了與前一天朝鮮新軍受訓時集體射擊的差異,相較於海漢這種火力輸出強度,朝鮮新軍的水平簡直就是業餘玩家了,射擊頻率相差實在太大。即便是李氏兄弟這種對軍事所知有限的人,也能感覺到這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部隊。

  隨後兩門輕型野戰炮也迅速加入了戰局,其打出的炮彈要較步槍有效射程遠得多,雖然威力有限,但這可是裝備到連一級部隊的火炮。旁觀的兵曹判書申景禛對此便羨慕不已,朝鮮軍中的野戰火炮數量極少,大多還是從大明購入和自行仿製的佛郎機炮,其射程和威力都很難與海漢展示的這種輕型野戰炮相提並論。

  錢天敦繼續介紹道:“以這種重步兵連所具備的戰鬥力,在野外環境對付五倍兵力的騎兵,或者八到十倍兵力的步兵,基本都不在話下。如果是依託成型的防線或堡壘工事打防禦戰,那這個戰鬥力比例還會進一步的加大。”

  錢天敦這話倒不是在吹牛,海漢在與清軍的交手中多次打出過以少勝多的戰績,特別是應對清軍引以為傲的騎兵衝殺,海漢軍已經有了一整套的應對戰術。而清軍對海漢軍這種火力輸出極為強大的步兵部隊卻沒有太好的辦法,往往只能憑藉兵力優勢硬懟,但面對由步槍和火炮組成的火網,即便是衝擊力頗強的騎兵也只能折戟沉沙。

  李氏兄弟在此事前只在奏摺上見識過有關海漢軍作戰的描述,槍林彈雨之類的形容雖然已經很形象,但也比不了親眼看到這種作戰場景帶來的震撼。雖然海漢軍的射擊方向僅僅只是百丈開外的一片土坡,但在他們眼裡卻已經自動腦補出了清軍的千軍萬馬。眼看那片土坡被槍炮打得塵土飛揚,他們也不禁心潮澎湃,暗自心想如果對面是發起衝鋒的清軍,此時應該早就被打得人仰馬翻了。

  李溰忍不住提問道:“錢將軍,當下正在這裡受訓的這支新軍,與這重步兵連相比,能有其幾分實力?”

  錢天敦笑了笑道:“雖然兵力相差了七八倍,但如果是在野外遇上的話,貴國的兩千新軍在沒有火炮的情況下,是不太可能打得過這個重步兵連的。”

  錢天敦沒有正面回答李溰的提問,但他所給出的這個答案也算是非常無情了。李溰聽完忍不住苦笑著追問道:“真的連半分機會都沒有?”

  錢天敦道:“以正常狀況下的交戰來推算,的確很難有機會。除非重步兵連在此之前已經因為某些原因而受到影響,無法發揮出全部戰鬥力。比如彈盡糧絕,又或是在某種環境中遭到伏擊或偷襲,那樣的話肯定是有機會。”

  李溰聽了這個答案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欣慰,很顯然錢天敦對於雙方實力對比的看法有著很明確的傾向性,即便是換裝了火槍的朝鮮新軍也依然難以與海漢軍的戰鬥力進行比較。

  李溰雖然心中有些不服,但其實他也明白錢天敦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僅從雙方武器裝備的性能差距來作比較就不難得出結論,要是正面交鋒,朝鮮新軍甚至都無法將交戰距離縮小到自家武器的有效射程之內。

  錢天敦見李溰面色不快,便又安慰道:“世子,其實你的擔憂是多餘的,我們兩國已經結為盟國,新軍上戰場肯定是與我軍協同行動,又怎麼會有交戰的可能?以新軍的裝備水平,只要再訓練個一年半載,應當就能獨力應對兵力相當的清軍了。”

  這話總算是讓李溰的心情好受了一點:“只要能夠擊敗清軍,我國投入巨資打造這支新軍也就划算了!不過我聽說清軍也裝備了不少火槍火炮,比我國這支新軍如何?”

  這個問題對於朝鮮來說十分重要,畢竟本國的頭號敵人便是清國,遲早都還會在戰場上交手。在場的另外幾名朝鮮人也立刻豎起耳朵,要聽錢天敦如何回答。

  錢天敦解釋道:“清軍所裝備的火器,大多是由大明的叛軍帶到清國,當然他們還順便帶去了製造這些武器的技術。不過各位可以放心,清軍所裝備的火器數量非常有限,並且性能也不及我們提供給貴國的武器。而且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他們的武器製造作坊主要依靠叛軍裹挾到遼東的漢人工匠來主持,火器的生產能力非常有限,如果是全面開戰,很快就會出現生產速度跟不上消耗的狀況。等以後貴國自建的兵工廠投產了,裝備水平就可以碾壓清軍了!”

  錢天敦的回答給在場的朝鮮人都打了一針強心劑,他們最擔心的便是在獲得了海漢的全方位軍援之後,要是日後還打不過清軍,那該怎麼辦?

  李氏兄弟卻從這番中又收到了暗示:果然製造武器的技術非常重要,必須要設法從海漢學到更先進的技術才行!

  錢天敦又道:“貴國以前在戰場上打不過清軍,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落後,武器落後、訓練落後、戰術落後,體現在戰場上就是戰鬥力的落後,而落後就只能挨打,這個道理放諸四海皆準。貴國現在選的方向是對的,要想自立便得先有強大的軍隊,要建立強大的軍隊,就要先解決裝備和訓練的問題。作為盟友,我國會在儘可能大的範圍內為貴國提供幫助,但貴國的軍隊戰鬥力能提升到什麼樣的程度,那還是得看貴國的投入了。”

  李溰道:“這兩千新軍便是火種,日後定會有十倍、百倍於此規模的新軍出現,逐步替代掉舊式部隊……錢將軍,我朝鮮軍一定會有北伐鴨綠江的一日!”

  “有志氣!”王湯姆不失時機地對李溰的豪言壯語表示了讚賞,他當然不會說破以朝鮮目前的國力,就算要維持兩萬新軍的編制都極為困難,北伐什麼的,今後幾年大概只能以這個題材做做夢而已。清軍雖然這次攻打朝鮮是輸得挺難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戰鬥力依然十分可觀。如果朝鮮新軍今後要單獨跟清軍交戰,兵力相當或許還有得一打,一旦兵力對比出現嚴重失衡,朝鮮新軍可沒法打出以少勝多的戰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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