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679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5:42
第1887章 高雄見聞

    出國在外遊歷,還能夠主動收住玩樂之心,讓虞堯對李溰的觀感也加分不少。在李溰上路之前,虞堯也送了一些本地特產給他,其中還包括了一叢三尺高的桃色珊瑚,這玩意兒雖然從海裡採摘沒有太大的成本,但在市面上卻是價格不菲的稀罕物。李溰一時間也拿不出價值相當的禮物回贈,虞堯看出他的窘迫,笑稱日後如有機會去到朝鮮做客,李溰再做東款待自己不遲。

    從馬公港到台灣島南部高雄港的航程比漳州到馬公港還更近一些,虞堯特地在航線上做了一點小文章,安排船隊稍稍繞路沿台灣島西海岸南下,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路過荷屬大員港,讓李溰看看西方殖民者經營的港口與海漢之間的差距。

    “世子,前方海岸就是大員港了。”虞堯不失時機地提醒李溰,讓他用手裡的望遠鏡觀察大員港。船隊當然不會停靠大員港,所以也只能趁著“路過”的時候從遠處看一看。

    好在今天的天氣還算不錯,海面上幾乎沒有霧氣,能見度極高,用望遠鏡甚至能在數海里外看清港口碼頭停泊的船隻。

    李溰其實也挺好奇荷蘭人經營的港口是什麼狀況,不過他在望遠鏡裡看到的情形不免有些讓人失望,碼頭上停靠的就只有兩艘船體稍大的西式帆船,其他全是小舢舨,就算是與貿易量不大的馬公港比起來也有著明顯的差距。

    “看樣子這裡並不是一個熱鬧的港口。”李溰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結論,不過他並沒有放下手裡的望遠鏡——這玩意兒的確有意思,用過之後便感覺愛不釋手,作為此行所得到的禮物之一,遠比那眾只能當擺設的珊瑚有用多了。

    “荷蘭人一度嘗試過控制福建海峽,不過因為我們的出現,他們最後還是失敗了。”虞堯不無驕傲地介紹道:“荷蘭人為了保留這處殖民地,最終選擇了與我國簽訂和平協議,並放棄在大員港駐紮軍隊。”

    荷蘭人的這種選擇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們在武力方面本就不及海漢,如果要想奪回福建海峽的控制權,還得從巴達維亞組織艦隊遠征,但考慮到另外幾家對手的存在,荷蘭人不敢拿自己的老窩來唱空城計,否則西班牙、葡萄牙、馬打藍這幾家任意其一乘虛而入,巴達維亞都會變得十分危險。無奈之下,也只能選擇妥協,承認海漢在福建海峽的統治地位。

    不過李溰從來沒跟荷蘭人打過交道,對於東印度公司的實力也基本上是一無所知,甚至連海漢與荷蘭之間的恩怨情仇也所知不多,所以虞堯這個安排對他的觸動很是有限,並沒有體會到對方的全部目的。在李溰看來,海漢人或是想借荷蘭人的屈服,來向自己證明他們的強大,但其實這種舉動有一點多餘,因為在朝鮮戰場上,海漢軍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實力,連清軍鐵騎都毫無懸念地敗在海漢軍手下,李溰不認為荷蘭人的實力會比清軍更為強大。

    當然了,李溰還是很捧場地對海漢的成就表示了讚歎,畢竟這種優勢是海漢實打實用武力換來的,其中可沒有參雜什麼水分。

    大員港目前的狀況便正如李溰所看到的那樣,迫於海漢的武力威脅,這裡已經從幾年前荷蘭東印度公司進佔福建海峽的橋頭堡,變成了一處平平無奇的殖民地。而大員港距離巴達維亞實在太過遙遠,足足一個月的航程讓很多歐洲移民都對這孤懸海外又看不到發展前景的目的地心懷疑慮。所以最近兩年大員港的人口規模一直在原地踏步,基建水平和農業開發自然也受其影響停滯不前了。

    而東印度公司高層也比較清楚地意識到海漢對福建海峽的掌控程度不會允許他們在台灣島大規模發展殖民地,至於軍事用途更是妄想,因此對大員港的投資力度也逐漸減緩。畢竟有這閒錢不如在南海多開幾個種植園,那樣至少很確定能夠獲得經濟上的回報。

    如果說澎湖馬公港的職能趨向於軍事,那麼高雄港就更傾向於經貿領域。自1632年開建高雄港以來,勝利堡對這裡的規劃便是立足於本地的農產品及深加工業,在進行大規模農業開發的同時建設區域貿易中心。

    由於高雄港在建設之初就通過招商手段拉到了大量來自福廣兩地的投資商,因此在前期的開發資金和人手都比較充足,並沒有遇到一般殖民地區容易出現的問題。而且高雄港的位置是依託天然避風港的自然地形修建,前期所需的工程投入也相較於一般的貿易港要小得多。

    這些優勢為高雄港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海漢在大明沿海地區建成的各處港口中,高雄港的建設進度應當是數一數二的快,而且由於其天然港灣的面積頗大,以後的開發空間仍然相當大,不會像勝利港這樣礙於先天條件,短短數年間就幾乎快要將港灣內的空間開發完了。

    而海漢在這裡任命的主官也如同高雄港一樣,擁有著極大的成長空間。厲鬥在海漢的高官中算是最為年輕的幾人之一,當年與陳一鑫一起被派駐到珠江口大萬山島的時候,他們兩人都是年方二十。後來兩人在1632年又一同調到澎湖任職,然後次年在澎湖分道揚鑣,陳一鑫先是去了舟山,然後便一路北上直至遼東,而厲斗則是來了高雄擔任行政主官。

    一轉眼厲斗已經在高雄港主政四年,當年參加穿越時的高中畢業生,如今已經是即將跨入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了。厲鬥在高雄任職期間娶了一名福建女子為妻,如今已經育有一兒一女,算是在這個時空開枝散葉了。

    對於勝利堡為朝鮮世子李溰安排的行程,厲斗要比虞堯看得更為明白,他知道李溰此番南下的目的是要到三亞留學,而勝利堡希望能增加李溰在途中的見聞,以此來加強他對海漢國力的認識。這一路南下巡訪各處海漢統治下的殖民港,便是為了讓李溰親眼見證海漢是如何去經營一個統治區如此分散的國家,從而讓他對海漢在國家政體和執政理念方面的先進性有一個切身的體會。

    而高雄港與澎湖有所不同,這裡有相對更為豐富的經濟開發項目,可以展示給李溰的東西也要比澎湖多得多。

    船還沒完全靠岸,李溰便已注意到這裡的港口設施與馬公港有所不同,用於吊裝散裝貨物的大型吊臂和鐵架行車要比馬公港多出不少,碼頭上還鋪設了用於運送貨物的軌道,間接可以證明這裡的貨物吞吐規模應該是在馬公港之上。

    當然了,更為直觀的證據是碼頭停靠的船隻數量多少和噸位大小,完全碾壓了李溰在不久之前才看過的大員港。他們這支船隊駛入港口的過程,幾乎都沒有引發什麼騷動,碼頭上的工作人員和力工依舊各司其職,並沒有把這支船隊當作什麼稀罕物對待。

    在舟山和澎湖兩站,海漢都是由武官出門接待李溰,而他在這裡總算見到了這趟旅途中的第一名海漢高級文官。不過在李溰看來,這位厲大人看起來除了不穿軍服之外,其外形與先前見過的海漢武官似乎也沒什麼差別,都是膚色黝黑的短髮壯男,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自信。

    “歡迎世子來到高雄港做客!”

    與馬公港的安排類似,厲斗並沒有準備繁雜的歡迎儀式,同樣只是帶了幾名下屬到碼頭上迎接李溰的到來。而面對護送李溰一行來到高雄港的虞堯,厲斗則是按照海漢的社交,伸出手去與其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他與虞堯已經共事幾年時間,互相之間都算是比較瞭解了,也就不用再在外人面前說一些場面話了。

    與其他海漢所屬的貿易港一樣,高雄港的城區也是緊貼著港區修建,在城區之外便是向內陸綿延數十里的各種經濟作物種植園區了。在海漢的努力之下,目前定居在這裡的人口已經超過五千人,其中大約三分之二都是在種植園從事農業方面的勞作。

    “我們這個地方可比澎湖的物產要豐富多了,相信世子也能從飯桌上感受到這個特點。”

    在接風宴上,厲斗很輕鬆地與李溰開起了玩笑。不過他的說法也並非虛言,高雄本地的農產品種類極為豐富,近兩年又開始了畜牧養殖業的建設,再加上原本自然條件就得天獨厚的漁業,可以說高雄這地方的農業開發已經涵蓋了各個門類。這接風宴上所用的各種食材、飲料、調料、香料,幾乎全都是本地所產,這在海漢的諸多海外殖民地當中也是極為難得了。

    飯桌上的確有不少李溰以前從未見過嘗過的熱帶蔬果,雖說吃吃喝喝是口舌之慾,但也算是一種增長見識的特殊途徑了——至少李溰是這麼認為的。

    藉著吃喝這個輕鬆的話題,厲斗便順勢向李溰介紹起了本地的農業開發狀況。

    高雄港的農業開發計畫是由海漢農業部主持並指揮實施,其中分為了農業、林業、木業和漁業四個大項。僅農業這個大項中,便包括了穀物、豆類、薯類、油料作物、蔬菜、水果、食用菌、堅果、香料作物等等多個門類,每個門類下又各自包括若干種類。

    在農業部的規劃之下,在花樣繁多的農作物種類中挑選出了適合高雄地理氣候環境的品種,通過集體農莊或私人種植園的形式,在本地實現了規模化的種植。而這樣的農業開發模式在產出效率方面也遠勝傳統的小農經濟模式,用時不到兩年便實現了本地糧食的自給自足。

    而經濟作物的大規模種植,又為本地的農產品深加工帶來了發展空間,糖、麻、菸草、油料作物、香料作物在經過本地作坊的深加工之後,其經濟價值也會得到成倍的提升,收益率遠遠超過傳統的糧食作物。所以雖然高雄地區從表面上看是一個以農業為主要產業的殖民區,但從這裡向外界輸出的商品卻並不是稻米之類的廉價農作物。在高雄投資建設種植園的各路商人,如今大多進入到了收穫期,良好的投資回報率和海漢治下的安全條件也吸引了更多的商人帶著銀子和勞動力趕來這裡分一杯羹。

    受到初級產業拉動的不僅僅只是種植業而已,比如畜牧業就帶動了本地的皮革加工業,而漁業的興盛讓本地的幾家小型民辦造船廠都是生意興隆。而由此所帶動的其他配套產業和服務業,讓高雄本地的經濟得到了良性的發展,居民的平均收入水平甚至已經超過了海南島上的一部分地方。

    雖說農業相關的發展規劃是由農業部制定的,但作為本地的行政主官,厲斗這幾年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功不可沒。在今年國慶期間,執委會就已經對他的表現提出了嘉獎,並且批准了農業部將高雄地區作為國家農業開發示範區的提案。

    李溰其實並不能完全聽明白厲斗介紹的這些農業開發相關信息,但他還是努力地聆聽厲斗的每一句話,想從中多吸收一些有用的東西。如厲斗所說,高雄地區是以農業為主業,那麼同樣是農業國的朝鮮,應該能從高雄這裡學到一些有用的經驗。只是礙於他所掌握的農業知識實在有限,厲斗所說提及的很多農作物,他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更勿論瞭解其價值所在了。

    這也讓李溰感到有些無奈,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便能很好地形容出他目前的處境了。如今海漢人願意講授一些農業開發方面的經驗,而他這個學生卻因為基礎太差聽不懂課程,以至於要浪費這難得的大好機會,實在是讓他很不甘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5:42
第1888章 農業開發

    對於李溰缺乏相關知識的這種窘迫,厲鬥倒是早已考慮到了,在介紹了一番本地的農業發展現狀之後,他便主動邀請李溰在接下來的行程中參觀本地的農場和種植園,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對高雄的農業發展狀況有一個更為直觀的瞭解。

    如果是在這次出國之前,長期生活於宮廷之內的李溰肯定不會對農事產生太大的興趣,更別說專程去參觀農田耕作,但這趟出行讓李溰的眼界著實開闊了不少,他也逐漸意識到一個國家的強大可不僅僅只是體現在武力方面而已,能讓國民安居樂業、吃飽穿暖,同樣也非常重要。朝鮮本身就是一個農業國,在軍事、貿易、金融方面與海漢的共同語言其實不多,而高雄這一站算是讓李溰終於找到了兩國間難得的共同點,而且這方面的學習門檻似乎也沒其他領域那麼高,他自然不會拒絕這個適時的邀請。

    與先前到過的海漢殖民地一樣,高雄也擁有服務標準統一的迎賓館作為接待李溰一行的機構。不過這裡的迎賓館帶有濃重的地方特色,比如室內的各種木製和藤編家具大部分都是本地所產,提供的新鮮水果種類也要比之前李溰去過的地方更為豐富。屋內的飾品有些甚至是來自於本地的土著部落,那種由粗獷手工所散發出的原始氣息頗為獨特。

    李溰還注意到在高雄迎賓館擔任服務工作的人員並不全是海漢人,其中還有不少是不太會說漢語的本地土著民眾,不過這些人負責的一般都是相對簡單的打掃、搬運之類的底層工作。很顯然海漢在本地的殖民工作做得頗有成效,已經開始馴服土著為自己勞作了。

    第二天去農場參觀的途中,李溰在馬車上向厲斗主動提及了此事,厲斗笑道:“其實為我們工作的本地土著人口已經不少了,其中能夠通過培訓並得到我們信任的人才能進入迎賓館工作,這些人的收入要遠比那些仍然生活在山林裡的同族高得多。”

    高雄開發初期在周邊地區與海漢針鋒相對的幾個強硬派部落,要嘛被剿殺得乾乾淨淨,要嘛就已經遁入了東邊的山區遠遠避開海漢殖民地,所以留下來的這些相對溫和的部落,在海漢的威逼利誘之下就沒有多少抵抗力,逐漸變成了海漢的附庸。

    這些文明程度較低的土著部落所能提供的勞動力也較漢人移民更為廉價,僱主只需向他們提供糧食、酒、糖、油、鐵器、藥物等物資作為薪酬。有一些規模較小的部落,因為大量成員進入高雄為海漢人工作,乾脆就主動遷離了山區,搬到海漢在高雄規劃的定居點重新落腳。

    厲斗帶李溰一行人參觀的第一處目的地是海漢官方經營的集體農場,目前其轄區內種植了超過五千畝糧食作物,是高雄本地最主要的產糧區。而在這個集體農場勞作的農民幾乎都是海漢籍或者已經申請入籍的漢人移民,卻沒有多少土著民眾在這裡效力。

    “種糧食是個技術活,本地土著部落的耕作技術還停留在刀耕火種的水平,所以我們的集體農場只僱傭了少量土著充當搬運工。”在抵達了農場之後,厲斗便向李溰說明了這裡的雇工結構。

    由於語言和文化不通,本地土著很難在短時間內學會比較複雜的技術活,而且厲鬥私心也不想讓土著掌握先進的糧食種植技術,那樣只會大大降低土著部落對海漢的依賴程度,短期內或許能得到對方的感激,但長遠來看無益於海漢對本地人口結構的控制和改造。所以在生產糧食作物的農場,土著基本上都只負責一些與技術無關的粗笨工作。

    至於經濟作物的種植區,反倒是沒有這方面的顧忌,因為經濟作物的銷路和定價權幾乎都是控制在海漢手中,土著就算學會了這些種植技術也很難自行發展相關的產業。更何況大部分經濟作物出現在市面上之前,還會在各種作坊裡接受進一步的深加工,這就更是土著部落無法具備的條件了。

    水稻仍是高雄地區種植規模最大的糧食作物,在這裡每年可以種植收穫兩季水稻,畝產與海南島上的稻田基本在同一水平線上。高雄港的稻米除了滿足本地民眾需求之外,還要兼顧澎湖、苗栗和北邊的雞籠港的糧食供應,甚至連荷屬大員港偶爾也會就近向高雄港少量採購糧食應急。

    “世子,這水稻耕種看起來似乎簡單,但從耕地、育苗、插秧,到後期的除草除蟲、灌排水、施肥、收割、乾燥、篩選,在我國都有相應的技術標準。所以我國的水稻畝產量,會比別國高得多。”

    李溰走在田坎上,眼前是阡陌縱橫的水稻種植區,聽著厲斗的解說,心裡頗為感慨。朝鮮國當然也有大面積的水稻種植,但由於地理和氣候條件,每年只能栽種一季水稻,而無法像高雄港這樣,眼下已經完成了下半年二季稻的種植,再過兩個月就能又收穫一次了。

    如果朝鮮也能每年栽種兩季水稻,那必然能對國力的提升起到不小的作用。李溰正打算就此向厲斗提問,對方卻似料到了他的問題,主動說道:“像這種兩季水稻的種植方法,只適用於比較靠南的地方,大明江浙地區大概就是兩季稻的北方界線了。貴國地處北方,就不具備這樣的自然條件了。”

    李溰只能默默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暗道果然沒那麼容易靠種田發達,海漢能做到的,自己的國家卻未必能有條件實現。

    厲斗繼續說道:“有穩定的糧食產出,充足的官方糧食儲備,民眾知道自己不會陷入饑荒,人心自然就會安穩。世子請看,北邊的那一排柱形建築,就是本地用來儲備稻米的糧倉了。”

    這糧倉遠遠看著還不覺得大,等過了一陣走到近處,李溰才發現其容積之大遠超想像,一間倉庫裡至少就能裝入超過十萬斤稻米。

    李溰不禁有些疑惑地問道:“先前聽厲大人說,目前本地人口就幾千人,就算加上台灣島另外幾處的人口,恐怕也不過萬人上下。高雄港的糧倉規模如此之大,應該遠超糧食消耗的需求吧?”

    厲斗解釋道:“不瞞世子,這裡儲存的糧食並不只是供應台灣島民眾所需,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戰時儲備糧。今年聯軍從三亞北上去貴國助戰,為了節省行動時間和海上運力,大部分軍糧都是從高雄港和定海港兩處地方組織啟運的。一旦大明東南沿海發生戰事,這裡就將是海漢軍的後勤基地之一。”

    李溰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但在下來時看高雄港的碼頭,似乎沒有多少岸防工事,厲大人對本地的防禦就如此自信?”

    厲斗笑道:“世子倒是細心!高雄港目前承擔的軍事職能的確不多,海上防禦主要依靠澎湖馬公港駐紮的海軍。不過高雄港附近的潛在威脅其實已經被清理得比較乾淨了,真正有能力攻擊這個地方的武裝勢力也不會選這裡,因為這裡只是一個農業區,就算是攻佔了這裡也不會給我國造成太大的損失,作為軍事打擊的目標缺乏價值,反倒要為此承擔極大的行動風險。”

    在十八芝被徹底剿滅之後,距離高雄港最近的敵對勢力就是馬尼拉的西班牙人了,而今年年初海漢軍兵發呂宋島,已經將西班牙人從馬尼拉灣逐出。對方也不太可能再從兩千五百里外的南海發兵,繞過呂宋島來攻打這個軍事價值有限的海漢殖民地。

    當然即便是西班牙人昏了頭作出這種荒謬的決定,也很容易陷入到來得去不得的境地當中。且不說駐紮澎湖的海軍艦隊一天之內就能趕到高雄,就算是福建水師接到報警之後從廈門出發趕到高雄,也要不了兩天時間。除非來犯者在岸邊燒殺劫掠一番就立刻撤退,只要稍有戀戰就別想從高雄全身而退了。

    冒著丟掉一支艦隊的風險來攻打高雄港,目前實力已經遭受重創的西班牙人可玩不起這麼大的局了。所以李溰提出的風險雖然客觀存在,但能夠造成的實際威脅卻相當有限,厲斗也從不擔心外敵入侵的問題。

    但李溰缺乏對國際形勢和地理環境的瞭解,對於厲斗的解釋也不是全部能聽懂,心中還是有些半信半疑。他之前在舟山定海港的時候可是親眼見證了當地駐紮的海漢東海艦隊,那種堅船利炮所帶來的安全感要比厲斗這口頭解釋靠譜多了。而高雄港這地方既無成規模的岸防工事,又沒有駐紮完整編制的艦隊,看起來似乎對防禦方面就不如定海港那麼上心了。

    除了高雄港距離馬公港和福建水師駐地比較近的原因之外,如果說還有什麼隱性原因大概就是高雄港的主官厲斗是文官出身,本身就不會熱衷於搞軍事建設。在有資金的前提下,首先考慮的就是完善本地的產業機構,擴大生產規模,至於軍事工程,在厲鬥心目中的位置恐怕還沒挖幾條水渠來得重要。

    在高雄修築糧倉大量儲存糧食以供戰時或其他非常狀態下的需求,也是來自於執委會的安排,並非厲斗自己的打算。這些大型糧倉的建造和維護費用都不是小數目,如果僅靠本地的財政,很難完成這樣的大工程。

    而厲斗自己的執政理念,便是要將本地的農業逐步發展為特色經濟,最好是能在海漢的海外殖民地中獨樹一幟。而目前所取得的“國家級農業示範區”這個名頭,就已經證明了這條路的前景是光明的。只是近期高雄港的人口增長速度緩慢,難以組織起更多的勞動力去開墾新的耕地,擴大農業生產規模。厲斗希望能通過接待李溰造訪高雄的機會,讓李溰認識到海漢在農業開發方面的先進性,然後找機會向朝鮮輸出本地的農產品和農業開發模式。

    當然了,厲斗與李溰接觸之後,發現自己的目的也不是那麼容易實現,這倒不是李溰有什麼貴族架子,或是對農業相關的事務缺乏興趣,而是這位世子對農事所知甚少,很難讓其對海漢的農業水平有所觸動。比如跟他談糧食畝產,李溰對一畝地正常產量是多少根本就沒個數,那自然也很難在聽到厲斗報出的本地水稻畝產數字之後受到震撼。

    反倒是像糧倉這種視覺衝擊力比較強的大型建築,更能讓李溰感受到本地農業的發達程度。厲斗覺得要是李溰早來兩個月或者晚來兩個月,趕上稻田收割的時候,那種糧食堆積如山的場面或許也會有類似的效果。

    在農田裡轉悠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厲斗帶著李溰去參觀了集體農場的居住區。在這裡就體現出了身份待遇的差距,海漢籍的員工幾乎都是每戶一個小院,家中人口多的甚至是兩三個院子;尚未入籍的漢人員工則是住得擁擠得多,只能幾戶人家擠在一個院子裡住;至於包吃住的土著員工,所住的集體宿舍就更為擁擠了,每間屋子至少安排六到八人。

    “這樣的差異化安排也是為了讓員工們有上進的動力,只要盡心盡力地工作,他們都有希望加入我國國籍,享受到國民待遇。”厲斗主動向李溰解釋了這種安排的用意。

    李溰對此倒是很理解,這不就像地主的自家親戚幫工、長工和臨時雇工,待遇方面肯定存在差異。不過他並不認為那些長相明顯有別於漢人,連漢語都不會說的本地土著也能加入海漢國籍,否則入籍之後如何能做到遵守海漢律法?

    厲鬥倒是沒想到李溰當下琢磨的問題這麼偏門,帶著他在居住區轉了轉,向他詳細介紹了相關的生活配套設施,如食堂、澡堂、治安、醫療機構等等。
Babcorn 發表於 2019-7-6 23:57
第1889章 長遠規劃

    經過多年的實踐,海漢的殖民地基礎設施和機構設置早就有了完備的建設方案,按人口數量需要配備哪些基礎設施,相應的行政管理機構該如何設置,都已有了統一的執行標準。

    不過在這方面厲斗和李溰很難有太多的共同語言,李溰對於海漢這種以地方管委會為核心的行政機構職能不是太明白,更不懂這個所謂的國有集體農場到底是怎麼一個操作方式,所以也就很難通過這種參觀瞭解到海漢在這方面的優勢所在。他目前只能通過自己的觀察來獲得一些比較直觀的信息,比如本地囤積糧食的狀況,又或是農場員工身份不同所帶來的待遇差別。

    但有一點無需厲斗多說就已經顯而易見,海漢的糧食生產能力應該是遠遠在朝鮮之上,這不僅僅是多栽種一季水稻的問題,李溰能從抵達高雄港以來所觀察到的各種細節中體會到海漢對農業發展規劃的細緻程度,就遠非自己的國家所能及。

    而從厲斗的介紹當中,李溰還發現了一個讓他震驚不已的事實,那就是海漢對海外殖民地的規劃已經不僅僅著眼於這一港一地。高雄港開墾的水稻田遠超本地糧食需求,而其目的竟然是為了海漢軍在北方行動時能夠從更近的地方獲得糧食補給。就算李溰對國際局勢不是太懂,但也能察覺到海漢在作出這種安排時的用心並不單純,說他們早就做好了在北方動武的準備也不為過。

    這種程度的周全準備,對朝鮮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李溰一時間都有點分辨不清。這地方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海漢開闢為殖民地,那個時候就對這裡作好了為海漢在北方的軍事行動提供後勤保障的規劃,海漢的這些動作真的只是針對清國而已嗎?

    值得慶幸的是海漢主動選擇了朝鮮充當自己的盟友,哪怕雙方的關係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平等互利,就連軍事援助也有諸多的附加條件,但終究是幫朝鮮擊退了外敵,並且戰後也沒有提出朝鮮所擔心的新附加條件。所以從結果來看,海漢在北方的軍事存在對朝鮮來說似乎仍是利大於弊。

    在大致瞭解了這處集體農場的情況之後,李溰懷著複雜的心情,與厲鬥一同乘車前往下一處參觀點。

    厲斗為他準備的第二個參觀地點是位於山腳下的一處畜牧基地,這裡圈養了各種常見的家禽家畜,除了供給本地的肉食需求之外,這裡還建有與之配套的深加工廠房,生產保鮮期更長的各種肉類醃製品和其他副產品。

    “這個畜牧基地是福建商會投資興辦的,旁邊的屠宰場、肉類加工廠、奶加工廠、皮革廠……總之從這裡到山腳下的這些作坊,全都是高雄港管委會的產業,所以這裡也算是一個跨國合作的生產單位。”

    考慮這些加工廠和畜牧窩棚內的環境,厲斗並沒有邀請李溰去到室內參觀,而是邀他在平整的草場上坐著敞篷馬車緩緩前行,呼吸新鮮空氣之餘順便品嚐一下這裡出產的酸奶製品。

    高雄港的畜牧業規模並不算大,但對於畜牧業的深加工能力卻十分全面,就連骨皮毛也都不會輕易丟棄,但凡能利用起來的部分都會有相應的深加工手段。所以這裡的出產除了肉奶蛋之外,皮毛製品也是特產之一,不過由於產量十分有限,這裡的加工作坊都還保持著手工勞作的傳統方式,除了門類比較齊全之外,其實也體現不出有多少先進性。

    不過坐在馬車上看藍天白雲之下牛羊悠然在草場上進食的畫面,的確很有放鬆心情的作用,再嘗嘗本地出產的牛肉乾、豬肉脯、鹵鴨舌、燒雞等等食物,的確也是一種很別緻的享受。

    李溰忍不住說道:“厲大人,在下還是第一次在馬車上吃飯,不得不說這真是一種有趣的經歷。”

    厲斗笑道:“這些只是開胃零食,待會兒還有正餐,世子可別急著吃飽了。”

    李溰心道你若不加以提醒,我怕是真的就要牛肉乾吃到飽了,當下趕緊停手免得失態。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準備的這些吃食的確味道不錯。

    稍後李溰看到厲斗準備的午餐時還是不免吃了一驚,烤全羊、烤乳豬,以及各種海鮮燒烤,滿滿擺放了幾大桌。當然了,準備這麼多的原因也是因為今天的參觀是安排了朝鮮使團的留學人員全員參與,要填幾十張嘴自然得多準備幾道菜。

    “我們這裡別的東西可能缺,但新鮮的食材肯定不會缺。世子可以試試這北方風味的烤羊,這是按照蒙古人的做法來烹製的。”

    厲斗本身其實不算是老饕,但他在高雄這個農業開發區當官,幾年下來幾乎天天跟各種食材打交道,這樣的環境也讓他逐漸變成了飲食界的行家裡手,連體重也是在以每年十斤的增量穩步上升。好在他在生活方面還算自律,工作之餘也沒忘健身鍛鍊,所以暫時還沒因為吃太多而變得身材臃腫。

    牲畜家禽的各種烹飪方式,厲斗現在都了然於胸,不過他覺得普通的烹飪方式未必鎮得住這位朝鮮世子,所以特地挑了這種特殊的做法來招待朝鮮人。

    李溰只是聽說過這種烹飪方式,但還是第一次親身體驗,當下便取了準備好的小刀,上前從羊腿上笨拙地割下一片肉來,放進嘴裡一嚼,雖有些許腥羶味,但的確美味可口,與過去吃到的羊肉是有所不同。

    這一頓燒烤大餐吃得李溰肚子發脹,他從來沒意識到原來自己這麼能吃,不過與他同行的這幫朝鮮學員也沒差到哪裡去,一行人風捲殘雲般將厲斗準備的午餐掃了個乾淨。

    厲斗見狀便知自己的安排是對路了,這幫朝鮮人喜歡吃肉,而烤肉這種最原始最直接的烹飪方式,恰恰符合他們的飲食的偏好。

    吃完這頓大餐,一行人在這處畜牧養殖基地歇了足足有一個小時才重新出發。接下來要去看的地方,便是本地的支柱產業,專營各種經濟作物的大型種植園了。

    海漢在經濟作物的推廣種植方面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在高雄這邊投資開墾種植園的金主,大多都是遵照海漢農業部的安排,挑選適合本地環境的經濟作物進行種植。而農業部則是根據本地的產業結構,在這裡投資興辦一些負責農產品深加工的作坊,比如榨糖、榨油、釀酒、炒茶等等。

    在走訪了幾家種植園之後,李溰也意識到了這裡經濟作物的多樣性,便主動向厲斗提問道:“厲大人,這裡栽種的農作物種類如此之多,請問貴國是如何進行規劃?”

    厲斗解釋道:“一般來說,因為各種作物的種植規模要求有所不同,我們會讓投資商先大致確定種植園的開墾面積,然後向其推薦合適的作物,大部分時候這些作物的種子和幼苗也會由我國農業部統一提供。”

    李溰又繼續問道:“在下還想請教一下,如果大家發現種植某種作物的利潤最高,難道不會一擁而上,都去栽種這種作物?”

    “世子說的這種情況的確可能會出現,這種時候就需要我們管委會加以調控了。”厲斗指向旁邊一塊地說道:“這裡每一塊地栽種哪種作物,年限多少,都是寫入了我們與投資商之間簽訂的合同裡,必須經雙方同意之後才能更改。如果不聽從我們的安排,那就沒有辦法簽訂合同,也就沒有資格在這裡開辦種植園。如果某一種作物的種植面積過大,已經有可能影響到本地的產業結構和農產品的市場行情,那麼我們就會介入干預,不讓其種植規模進一步增加。”

    李溰大概是聽懂了,這其實就是用行政管理來干預種植園的經營內容了。至於海漢人如何去規劃每一種經濟作物的種植規模,並對投資種植園的金主作出相應的安排,那就不是他現在能弄明白的了。這不是厲鬥不肯加以說明,而是即便說了,以他所掌握的這點有限的農業知識,也很難完全理解其中的門道。

    此外李溰還在參觀過程中注意到一個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這裡的種植園裡竟然有不少外形膚色與東方人種迥異的黑奴,他記得漢人將此類人稱作“崑崙奴”。

    李溰向厲斗問起此事:“崑崙奴如此之多,莫不是都來自某個被貴國征服的國家?”

    厲斗便很耐心地向他解釋道:“稱他們為崑崙奴倒也沒錯,不過這些奴隸的來源地非常複雜,並不只是戰俘,還有通過各種途徑被奴隸販子賣到這裡來的。”

    這些奴隸除了來自北非和東非地區的真正黑人之外,還有東南亞地區的尼格里託人,以及印度半島的居民,至於被販賣到這裡的原由更是五花八門,不僅有戰俘、罪犯、難民之類被某國官方“處理”的人口,也有奴隸販子們使用武力從各地擄掠回來的倒霉鬼。而對於種植園的經營者來說,這些奴隸的使用成本自然要比從大明或其他地方引入移民要低得多,基本上只要價錢合適都會有多少買多少。

    為了能夠快速發展,海漢對奴隸人口的輸入一向都大開方便之門,荷蘭人和葡萄牙人大概是奴隸貿易的最大受益者,每年經由這兩國商船送入海漢治下地區的奴隸人口都至少各有數千之眾。近兩年安南與其隔壁的暹羅國開戰,又讓海漢的奴隸來源地多了一處。

    這些被大量輸入到海漢各地種植園的奴隸人口,其中會有極少數幸運兒能夠有機會脫離奴籍。駐紮在星島的南海獨立營當中,便有不少軍人是羅傑當初從奴隸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不過能有這種好運氣的奴隸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奴隸的餘生都會在種植園和礦區裡度過。如果運氣不好碰到一個心狠的主人,那往往三五年時間就活活給累死了。

    厲斗雖然並不主張通過奴隸貿易來獲取廉價勞動力的做法,但他也知道這是海漢提升發展速度的一種有效手段,所以也是一直抱著一種不鼓勵不反對的態度在面對這種客觀存在的狀況。

    雖然李溰主動問及此事,但厲斗並不打算向他詳細說明奴隸貿易的內情,他認為這種做法並不能充分證明海漢的強大,反倒是有可能讓朝鮮人對今後的跨境人口流動和移民事務心生戒備。所以他解釋的重點是這些黑奴的來源地,而非他們被販運至此的那些特殊渠道和手段。

    厲斗的做法的確是恰到好處地避過了朝鮮人的敏感點,因為清軍此次入侵朝鮮的過程中,便從朝鮮北部擄掠了大量人口,而即便清軍最後戰敗退走,這些已經被其運回遼東的朝鮮民眾也沒法再脫身回國了。李溰詢問這些黑奴是否是某國的戰俘,便是聯想到了本國的狀況,如果不是厲斗小心應答,的確有可能會引起李溰的不快。

    眼見天色將暗,也只看了四五家種植園,厲斗主動下令打道回府,待明天再繼續參觀行程。李溰對此也沒有反對,今天所接收到的信息量有點大,他也需要一點時間來進行總結和消化。

    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李溰在厲斗的帶領下幾乎走遍了高雄地區的所有種植園,對於本地的農業開發規模也有了更為具體的認識。如果說再此之前他對海漢的農業狀況所知幾乎為零,那麼在經過了高雄這幾天的訪問之後,李溰已經意識到海漢的農業水平也同樣非常強大。

    李溰與這次同行的幾名農技留學人員在私下作過交流,這幾個專業人員給出的評價與李溰的意見相仿,都認為海漢在農業開發的深度和廣度上遠超本國,的確有很多值得學習的東西,最重要的是海漢對區域農業開發的長遠規劃非常有價值,而朝鮮目前對此的操作幾乎為零,雙方的差距實在太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6 23:58
第1890章 香港島

    兩國在農業方面客觀存在的巨大差距,倒是並沒有讓李溰覺得灰心喪氣,反而使他意識到這次在留學人員中專門安排了農技師的確是一個明智之舉。朝鮮可以從海漢學習的方面不僅僅是軍事和貿易,農業同樣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領域。而且相比那些差距更大的項目,朝鮮農業至少還有不算太差的基礎,光是多達百萬的農業人口就遠遠超過了海漢國的人口總數,國土內的耕地面積也遠勝海漢,可以說發展的潛力非常巨大。

    當然了,發展潛力是一回事,真正的實際操作水平又是另一回事。李溰雖然沒怎麼去過本國的農村視察農業生產,但這次隨行的幾名留學農技師卻對此十分清楚。根據他們的說法,如果要在朝鮮耕種同等規模的土地,所需的勞動力可能是高雄這邊的兩到三倍甚至更多,如何去提升朝鮮的農業運作效率,或許便是此次留學的農技師們需要重點關注的問題。

    不管海漢安排參觀高雄的農業區是為了秀肌肉還是別的什麼目的,李溰對此都是心存感激,若不是親眼見證,他也的確很難想像海漢的海外屬地都能達到這樣的開發水平。據厲斗所說,海漢本土的農業發展狀況還要更勝一籌,讓李溰也是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早日前往海南島看看那片神奇的土地了。

    在高雄逗留數日之後,李溰一行再次啟程,前往一千二百里之外的香港。而這次由厲斗代表本地管委會送出的隨行禮物也著實不少,本地的各種時令土特產幾乎都打包了一份裝船,足足有幾噸重。雖說這些農產品的價值不見得有多高,但這麼多的食物足夠整支船隊一路吃到香港了,可謂是相當實際的禮物。

    這次在前往香港的途中,李溰便提前做了功課,不但在海圖上仔細查看研究了香港的地理位置,同時還設法向隨行的海漢外交官瞭解了當地的風土人情和歷史文化。

    不過讓李溰稍稍有點失望的是,香港島的地理位置雖然不錯,但歷史上並不算是什麼軍事要地或者貿易樞紐,真正出現在公眾視野當中引起廣泛關注,其實還是在海漢佔領這地方進行開發之後了。

    海漢早在1629年便佔領了香港島並開始對其進行開發,值得一提的是商業巨鱷瓊聯發的第一次股東會便是1630年在香港舉行,所以這地方後來所獲得的資金投入著實不少,基建規模也是照著大型商港和區域貿易樞紐的標準來的。雖然開發至今的時間還不到十年,但其貿易規模已經快要追平廣州,成為了珠江口的新貴。

    目前香港的行政主官是游益漢,他早先曾在駐廣辦任職,後來香港管委會成立之後,執委會便將從事貨運管理專業的游益漢調到了香港,負責當地的管理和開發工作。就執委會對香港島的職能規劃而言,游益漢原本的專業無疑極為對口,而之後的數年又正好處於海漢的對大明沿海的高速擴張期,香港島作為海漢在珠江口的主要港口和貨物集散地,也由此得到了極好的發展機會。

    對於朝鮮世子的到來,游益漢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他在香港島接待過的大人物實在太多了,明白像李溰這種身份的人物不遠千里造訪海漢,其目的更多的是出於政治上的理由。但他在海漢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也深深明白政治任務就是頭等任務的道理,該做足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十分才行。

    所以儘管游益漢手頭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他還是專程抽出時間,專程到港口去迎接李溰一行。

    李溰對香港的第一感受便是自己恍惚間似乎又到了另一個定海港,這裡的碼頭繁忙而有序,港口上的建築與定海港如出一轍,都是海漢式四四方方的外形,碼頭上的員工按職位分工不同身著不同顏色的馬甲,這也是與定海港等地一模一樣。

    當然了,只要仔細觀察一下,也很容易察覺到這裡與定海港的不同之處。香港島比舟山島更接近大陸,先前路過一處名為鯉魚門的海峽,李溰目測兩岸間最近出的距離恐怕也就只有百丈左右,兩岸架起的岸防炮台很容易便能將這海峽的東端出入口進行封鎖。

    而這裡自然形成的海灣在李溰看來與舟山條件差不多,但還不及馬公港和高雄港那樣的半封閉海港更有安全港。不過要論繁榮程度,這香港島的確是勝過了李溰先前到過的幾處地方,在船上便能看到海岸附近房屋鱗次櫛比的城區了。

    根據李溰事前所做的功課,香港的開發如此順利,能在短短幾年內從漁港變成大型貿易港,與兩廣商人在這裡的踴躍投資是分不開的。而這一點似乎也能從今天在碼頭上參與迎接的人員身份看出來,除了游益漢等數名本地文武官員之外,剩下的一大撥人都是某某商行、船行、布行、米行的掌櫃、管事之類的人物,商業氣息要遠比前幾站更為濃重。

    不過李溰也不會認為這些民間人士的參與是對自己不夠尊重,經過這幾站的訪問之後,他已經對海漢的社會風氣有所瞭解,商人在海漢的社會地位要比大明和朝鮮來得更高一些,而且很多海漢商人背後的靠山便是官方的頭面人物,甚至連一些商業機構也會有官方的股份。如今湧入朝鮮漢城做買賣的海漢商人,便有不少都是拿著海漢商務部的推薦信來的,其官方背景自然不言而喻。

    相較於前幾站接待自己的幾名海漢高官,李溰與游益漢稍一接觸,便能感覺到此人身上的官味要更重一些,與自己的交談幾乎都是滴水不漏的場面話,雖然聽著舒服但就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

    “我們這裡地方小,也沒什麼特別的自然資源,唯一有點優勢大概就是地理位置正好在珠江出海口,算是海上交通要道。所以對本地來說,充分利用這種優勢來開戰商貿活動,就成了主要的發展方向。”

    在從港口前往駐地的馬車上,游益漢才稍稍談及了一些比較本質的話題,向李溰簡單介紹了本地的情況。

    香港島地理位置雖然有一定的特殊優勢,但島上地形以山地為主,可供開發的空間和淡水資源都比較有限。其他海漢殖民地慣常使用的農業開發模式在這裡並不適用,香港管委會也一直未將農業作為本地的主要產業來進行發展。

    執委會對香港的職能規劃有一多半是參考了後世的模式,希望將此地打造成珠江口的海上貿易樞紐,將廣東、福建、海南島三地間的一部分海上貿易集中在這裡完成貨物的交割和轉運。而截止目前來看,這種發展規劃的實施效果是比較理想的,本地港口和城區的繁榮程度便證實了執委會決策的正確。

    李溰原本認為在舟山島上見過的商業區就足夠大了,但來到這裡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見識還是不夠,香港的商業區不但面積大,而且繁華程度也要勝過舟山。這裡街道上裝運貨物的車隊明顯要更多一些,沿街的各種商舖也多是規模不小的商棧,可想而知其日常交易並不只是依靠零售來維持。

    “來香港的主要就兩種人,一是商人,二是水手。在城區見到的人,起碼有一半都是商人。每天在這裡都會有幾百上千筆大宗買賣達成,進出港貨物的數量是浙江舟山定海港的一倍以上。很多廣州的商人為了節省運費減免稅賦,都已經把接送貨物的地點轉移到了這裡。世子剛才在碼頭看到的那些商船,絕大多數也都是來自福廣兩地的大明海商。”

    游益漢對於本地的主要經濟來源毫不隱瞞,事實上這也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雖然大明官方有海禁,但這些律法對於有實力又有膽子的海商而言並無太強的約束力,更何況他們的背後還有海漢撐腰,敢過問這類事務的地方官員,基本都已經從實權職位上消失殆盡了。

    不過這種話聽在李溰耳中還是頗有衝擊力,想起之前在舟山訪問的時候也見到了不少大明武官造訪當地,看樣子在大明內部已經有很多人因為利益關係而選擇了與海漢合作。這種基於個人利益的合作關係自然不會對大明有多大的益處,由此偷逃掉的賦稅也都是進了個人的口袋。

    大明從中獲得的唯一好處,大概也就只是兩國間的和平關係了,在目前這種和諧的貿易環境下,海漢肯定不會主動向大明發動軍事入侵之類的行動。而去年兩國又簽署了正式的外交協議,大明幾乎是默認了保持海漢在海貿方面的特權,兩國因為貿易開戰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了。

    作為香港經濟條件的一種客觀體現,這裡的宴會廳要比舟山定海港的設施看起來更為高級,光是門口停放馬車軟轎的場地就已經比定海港的宴會廳還大了。

    而游益漢為接待李溰一行所舉辦的接風宴也的確是在規模檔次上超過了前幾站,宴席上所使用的精美瓷器和玻璃器甚至讓李溰略感嫉妒,因為這已經比景福宮的御用器具還要好了。

    當然這對經濟條件優越的香港管委會來說只是基本操作,畢竟這裡日常迎來送往的對象經常都是富甲一方的豪商,或是手握大權的各國高官,由這些細節所體現出來的排場才會讓這些人對接待工作感到滿意。

    李溰對這場接風宴的評價就只有兩個字:講究。雖然沒有特別出眾的菜品,但每一道菜的確都是在水準之上,而且席間的氣氛十分平靜,主賓雙方的敬酒也都是點到為止,沒有出現李溰所擔心的那種場面。

    這讓李溰不禁回想起了以前在景福宮中參加各種重要宴會的場景,大概也是類似這樣的氣氛,唯一所不同的便是海漢人的宴席要更為豐盛一些,幾乎全是大魚大肉,頗為捨得下本錢。

    雙方客客氣氣地一起享用完了這頓宴席,然後游益漢便陪同李溰乘車前往其駐地,順便向他介紹一下本地迎賓館的特別之處。

    “我們這裡的迎賓館基本上是照三亞的迎賓館複製下來,全部依山而建,所有臥室都朝向海灣方向,視野非常開闊。不誇張地說一句,世子在這裡住下,其實就能感受到三亞的環境了。”

    游益漢的說法並不誇張,當初在為建本地迎賓館選址的時候,就特意挑了一處與三亞地形相仿的所在,然後直接把三亞迎賓館的建築方案拿過來,依葫蘆畫瓢進行複製。這樣做的最初目的本來是為了縮短工期,降低設計施工相關的費用,但建成之後這種效仿反而成為了一種特色。就連李奈這個海漢通來住過之後也讚歎有加,認為這處迎賓館的居住環境的確是有勝利港的神韻。

    李溰這一路南下已經住過了好幾個地方的迎賓館,對於海漢能將這種接待機構的硬件和服務都做到標準統一也是頗為佩服。但這對海漢來說其實只是花錢多少的事情,穿越眾裡有一大票人對高級連鎖酒店的環境和服務都有著深刻的認識,只不過是將其用一種本土化的形式複製到這個時空,以便於自己出差到各地時能夠享受到標準統一的服務。

    不過迎賓館是作為涉外接待機構存在,這在李溰這樣的外國人眼裡,自然也是海漢國力的一種體現了。

    李溰洗完熱水澡之後換上房間裡準備好的睡袍,來到陽台坐上逍遙椅,略帶咸腥味的海風吹來,讓他的頭腦也清醒了不少。就著身後的防風油燈照明,李溰撕開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信箋開始閱讀。這是朝鮮駐三亞大使李希送來的親筆信,內容其實沒什麼特別,便是告知他抵達三亞之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項。
Babcorn 發表於 2019-7-6 23:59
第1891章 貿易港

    作為朝鮮出使海漢的第一人,李希從一開始代表朝鮮出訪遼東金州,到後來隨海漢軍出征馬拉尼,他所去到過的地方,見到過的景象,都遠非其他朝鮮官員可比,對海漢國的狀況也有著較為深刻的認識。而且今年力邀海漢出兵朝鮮抗擊清軍,以及提出派遣留學人員到海漢學習先進技術,李希也都在其中出力不少。要論與海漢高層的關係,更是無出其右,畢竟能夠有條件經常拜訪勝利堡的朝鮮人也就唯有他一個而已。

    這次李溰南下赴海漢遊學,還攜有國王李倧對李希的一道特殊封賞。李希本就有王族血脈,只不過其族系離執政的李倧這一族還隔著老遠,根本就摸不到王權的門檻。但因其這一年多在海漢所取得的外交成就拯救了朝鮮國的國祚,國王李倧也專門為他準備了嘉獎,以鼓勵其繼續在外交戰線上為國效力。不過因為路途遙遠沒法為此特地將李希召回國內當面頒獎,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世子李溰來順路完成了。

    李溰每到一站,當地管委會都會通過電報將消息傳回三亞,而李希作為朝鮮大使也會得到外交部的通知,所以大致能夠掌握到李溰的行程。他提前便寫了密信,遣人乘船帶到香港等候,待李溰抵達之後送到其手上。

    當然說是密信,其中倒也沒什麼敏感內容,主要是提前告知李溰,海漢迎接李溰一行人的大致安排,以及將會出席迎接活動的海漢高官名單,以免李溰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失禮。

    李溰倒是覺得李希的這個做法非常貼心,心道此人能被父王委以重任,除了李氏血脈的關係之外,做事的能力也的確不差。難怪自己出發之前父王還特別叮囑,到三亞之後遇事要多與李希商議,看樣子應該是一個穩重可靠之人。

    李溰仔細將李希的密信看了兩遍,確認自己已經沒有遺漏之後才收起來。相較於途中訪問的這幾處海漢殖民地,在三亞的歡迎儀式自然是有著更為濃重的政治色彩,而海漢為此所做的佈置也繁雜一些,以示對朝鮮國的重視。出國前特地新制的禮服,到時候李溰大概也得穿起來了。

    不過眼下倒是不用急於為相關的儀式做準備,這香港島距離三亞勝利港還有一千多里地,李溰一時半會還去不到那裡。按照游益漢安排的參觀日程,他至少還將在香港逗留兩到三天之後才會繼續出發南下。

    翌日,李溰在游益漢等海漢官員的陪同之下參觀本地的港口。雖然昨天到港的時候便已經大致看過這裡的環境,不過今天有本地最高長官陪同,李溰所能得到的信息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時至今日,香港已經是海漢諸多海外殖民地中貿易規模數一數二的港口,這樣的成就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裡得天獨厚的特殊地理位置,但海漢利用各種經營手段變廢為寶,將原本荒涼的海島變成大明東南沿海最為繁華的貿易港之一,才是香港迅速崛起的根本原因。

    “香港的貿易樞紐作用,對兩廣地區也是有很多益處的。根據我們的不完全統計,最近幾年在珠江流域活動的商船貨船,已經比起香港開發之前增多了三倍左右。這就說明香港的出現帶動了周邊地區的貿易和航運發展,讓更多的大明百姓受益於我國構築的貿易體系。”

    游益漢的介紹重點是香港在帶動地區經濟發展方面所起到的正面作用,按照他的觀點,大明也是香港崛起的參與者和受益方,所以這裡取得的建設成就也可以理解為兩國的合作結晶。當然了,香港的開發要早於兩國簽署外交協議數年,真要鑽字眼的話,游益漢這番話肯定存在著漏洞。

    不過李溰對於香港的開發過程所知有限,也並不清楚兩國就爭奪珠江流域貿易大權的博弈採取過哪些手段,只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的確是如游益漢所宣稱的這樣,雙方都能從這種貿易形式中獲益,所以香港的貿易規模才會日益發展壯大。

    如果李溰掌握的國際貿易相關知識更多一些,或許就能想到香港這種特殊地區並不是那麼容易得到大明的認可。而香港之所以能在大明的眼皮子底下發展起來,主要還是因為海漢的武力實在太強大,讓地方官府根本無法採用強硬手段去取締這麼一處實質就是走私的貿易港。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香港的猥瑣發育階段已經過去,在兩國外交關係正常化之後,這裡的貿易便由台下完全轉移到了台上,不再像以前那樣名不正言不順了。游益漢現在要說香港的存在有益於大明百姓,倒也是有一定的事實依據。

    看著港口繁忙的景象,李溰也不免覺得有些眼紅心熱,這一路從舟山到香港,看了幾處海漢經營的貿易港,哪怕是生意相對比較清淡的澎湖馬公港,其貿易規模也絕非朝鮮國內的港口能比。這樣的貿易量能夠帶給海漢多大的收益,以李溰的經濟和數學水平肯定是計算不出來,但他知道這必然是數目相當可觀的一大筆錢,否則海漢也不會投入大量資源去擴張控制區,以同樣的模式在海外修建這麼多的貿易港。

    那麼問題來了,這樣的斂財模式,朝鮮是否能夠從中學習到有用的經驗,甚至是對其進行效仿,今後也嘗試在本國建設類似於此的貿易港,然後引導本國的產業也走上這條快速發展之路。

    帶著這樣的思考,李溰很婉轉地向游益漢提出了問題。不過這樣的提問對游益漢來說並不稀奇,許多來香港參觀過的達官貴人都有與李溰類似的想法,畢竟從表面看起來這似乎是一條操作簡單來錢快的路子,只要修建一處港口,然後設法招募商人們來此交易就行了。

    游益漢的回答還是挺誠懇,沒有跟李溰兜圈子:“我沒有去過貴國,所以只能講一點個人的見解供世子參考。通常我國開闢新貿易港所考慮的先決條件有二,一是當地的地理條件,比如是否有天然良港,或者是否靠近重要的貿易航道,或是距離當地原本的貿易樞紐很近,可以充當出海通道使用,如果能滿足其中之一就可以考慮建設貿易港。如果一個條件都不具備,那就得考慮第二種情況,當地是否具備大規模開發的潛力,比如有豐富的礦產或其他物產,又或是附近的土地肥沃地形平坦,適合用於開荒屯田搞農業開發。”

    李溰一邊聽一邊在心裡對照已經親歷過的幾處海漢貿易港,倒是的確能與游益漢所說的情況一一對照上。舟山定海港、澎湖馬公港和本地無疑是滿足了第一種先決條件,而台灣高雄港則是第二種情況的真實寫照。

    但如果將同樣的條件拿去衡量朝鮮的海岸線,似乎要找出適合修建貿易港的地點就沒那麼容易了。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朝鮮國過去的海上貿易並不發達,也談不上有什麼重要貿易航線、區域貿易樞紐這樣的存在,南方倒是有幾處天然良港,但其位置距離都城又實在太遠,朝廷未必捨得砸錢到看不到的地方去搞基礎設施建設。

    類似於游益漢所提及的第二種狀況,李溰倒是想到了另一處所在,那便是海漢在朝鮮大同江口營建的那處軍民兩用的綜合基地。那裡不但有海漢駐軍的軍港,同時其周邊已經規劃了造船廠、鹽場、鐵礦、冶煉場等生產單位,周邊水利條件良好,有進行大規模農業開發的基礎,同時上游還有正處於戰後重建中的平壤城,今後通過海上進行的物資輸送必然十分頻繁,完全有建設一處貿易港的客觀條件。

    但問題在於朝鮮目前還缺乏相應的開發和建設能力,而這件事如果由海漢來完成,那今後港口的經營權自然也就無法回到朝鮮手中,從中獲益的比例肯定也不會太理想。

    以李溰目前的政治能力,也想不出能有什麼解決這種矛盾的辦法,更不可能指望游益漢能給出什麼指點。所以他只能很無奈地放棄了這個方向的思考,轉而將注意力回到眼前,爭取能從當下的所見所聞中吸取到更多有用的經驗。

    事實上如果李溰能靜下心抽出更多的時間,留在香港或者其他任何一個海漢治下的貿易港,耐心去做一個中長期的調研,他肯定能從中學到不少關於貿易港運作方面的知識。但如果僅僅只是眼下這種走馬觀花式的參觀,聽一聽當地官員略帶炫耀的介紹,就算是李溰能夠去思考一些問題,也很難從接收到的有限信息中尋找到答案。

    只是李溰的特殊身份和使命讓他很難去做到這樣的程度,雖然這一路上有很多問題都有很多問題都有待於他去尋找答案,但當下他還有更為重要的目標,必須要節省路途中無謂支出的時間,早一些趕到三亞,早一點開始接受海漢安排的留學教育,或許就能多學到一些更有價值的知識,而不是像當下這樣主要靠自己漫無目的的瞎琢磨。

    要學的東西太多,而時間卻十分有限,李溰只能選擇更重要的目標去完成。而且他並非某個領域的專業人士,如果當下想專門去弄懂海漢的某個優勢項目,那所需花費的時間精力恐怕會多到難以想像。

    游益漢繼續說道:“其實如果世子不急於南下的話,我倒是很想請世子去廣州城看看,那裡是大明南方最為繁華的城市之一,在我們這個貿易港出現之前,廣州就是大明主要的對外貿易港,世子可以在那裡看到大明的貿易方式與我國的差別,也就不難明白為什麼大明的商人更願意來到我國的貿易港做買賣了。”

    除了賦稅方面的考量之外,海漢在這種跨國貿易領域可以提供給商人們的便利,的確是大明所欠缺的條件。完善的港口設施,四通八達的航運線路,安全可靠的結算方式,及時全面的市場信息,這些條件對於商人們來說無一不是吸引他們來到香港的原因。

    當然了,還有很多人不會宣之於口的一個隱秘原因,那便是商賈在海漢國的社會地位要比在大明高出許多。自己的職業能夠得到官府的尊重,而且官方還會鼓勵和支持貿易,甚至使用武力為貿易保駕護航,這在大明是絕無可能出現的狀況。

    廣州的商業氛圍雖然也不錯,但與海漢相比就缺乏專業性了,民間的自發貿易與官方指導扶持之下的商業操作,兩相比較之下差距可謂相當明顯。再加上早期與海漢合作的兩廣商家後來幾乎都成了富甲一方的豪商,榜樣的效應就讓更多的商人選擇了到海漢治下的貿易港完成交易。

    游益漢邀請李溰前往廣州,便是充滿自信地想向對方展示海漢商業制度的優越性,李溰只要去廣州待幾天,看一看當地的貿易水平,自然便知大明模式與海漢模式孰高孰低,今後應該以誰為效仿的對象。

    李溰聽到這個邀請不免就猶豫了一下,廣州的名氣他當然是聽說過的,但一來這廣州距離香港島還有兩百多里地,一去一來路上就得耽擱不少工夫;二來自己身份敏感,所以這一路南下除了許心素治下的漳州之外,都並未踏足大明境內的大城,如果去到廣州被當地官府察覺,那有可能就會造成一些外交方面的麻煩。

    李溰思忖了片刻才回應道:“多謝游大人相邀,只是在下身份所限,不便前往廣州這種地方,還請見諒。”

    游益漢笑道:“世子倒是謹慎得很啊!其實風險並沒有像你想的那麼大,廣州城裡的官員就算知道你去了,也會自行裝聾作啞免得場面難堪……算了,既然世子覺得不方便,那就不勉強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6 23:59
第1892章 格局

    游益漢見李溰推辭,也就沒有再嘗試勸說他接受自己的邀請。李溰的行程安排中並沒有參觀廣州這個項目,游益漢也只是臨時起意這麼一說,要是李溰真順口答應下來,那他又得跑前跑後地安排行程,免不了憑空多出一大堆的麻煩事,這下也正好樂得省力省心。

    其實香港島地方雖小,但可以讓李溰參觀學習的地方倒是真不少,除去港口碼頭、交易中心這類官方機構之外,島上商業區的眾多商棧也是瞭解海漢貿易體系的一個窗口。這些商棧的主人不僅來自大明和海漢兩國,還有南海諸多國家也順應潮流在此設立貿易機構,就連葡萄牙、荷蘭這些西方國家也不例外。畢竟通過香港這個貿易樞紐港來完成與大明的進出口貿易,要比他們自行前往大明聯繫貨源、組織採購運輸、完成錢貨交割來得方便許多。

    “在我們來到這裡之前,與大明相關的國際貿易可以說是處於一種毫無秩序的混亂狀態,沒人能夠保障商人們的利益,跨國貿易所需承擔的風險非常大。但現在不一樣了,在我們統治的地區,不管是商人還是商業機構,只要合法依規經營,其利益都會得到官方的保護。”

    游益漢十分自傲地說道:“他們在香港得到的待遇,大明是給不了的!唯有與我們合作,才是最為明智的選擇。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來自各個國家的商人彙集到這裡,把香港作為他們的貿易基地。在這裡不但能賺到更多的錢,而且比過去的貿易環境更加安全穩定,對商人們來說這裡就是天堂!”

    說天堂或許稍微誇張了一些,但海漢官方在這裡營造出來的貿易環境的確值得游益漢為之驕傲,雖然尚不及海南島本土的幾個大港那樣設施齊全,開發空間也限於地理條件十分有限,但當下這裡的確就是可以輻射整個珠江流域的國際貿易樞紐。廣州城雖然也很繁榮,但如果單獨把國際貿易這一塊拿出來作比較,其實早已經被香港超過了。

    李溰對於商貿的確切認識有大部分還是源於這次的留學之旅,以他當下有限的的知識基礎,也很難完全理解海漢的貿易政策和制度到底在哪些地方與大明有著根本性的區別,其優勢又在何處。所以儘管游益漢吹得天花亂墜,但李溰還是只對自己親眼所見的景象比較感興趣,停下馬車之後隨意走進幾家商舖,感受一下真實的商業氛圍,所能收穫的東西更為直觀可靠。

    不過這一逛倒是讓李溰逛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從一家經營瓷器的商舖出來之後,李溰發現前面這家店有些與眾不同,從其門口所掛的招牌來看,這應該是一間販賣文化用品的店舖。

    “南海書坊?賣書能賺幾個錢?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開店賣書,難道店家不擔心虧本嗎?”李溰好奇地問道。

    游益漢笑著應道:“世子倒是想得周全,不過這家店倒不用擔心虧本的問題,世子能想到原因嗎?”

    游益漢出這個題其實沒什麼難度,李溰眼珠一轉便已經想到了答案:“莫非這家書坊是貴國官方的產業?”

    游益漢見李溰思維敏銳,不由得豎起大拇指讚道:“世子真是聰明,答案正是這樣。”

    南海書坊是海漢文教部門與商務部合作經營的機構,算是正兒八經的國營單位之一,其經營的方向便是針對各國的文化輸出,特別是以文化相通的大明為首要對象。

    不過南海書坊出售的印刷品可不只是宣揚海漢政治觀念的內容,實際上為了贏得大明文人和上層人物的青睞,南海書坊印刷了大量的經史子集向大明發售。由於海漢採用的排版和印刷技術都要遠勝過同時代的競爭對手,而且能夠將書籍的製作成本控制在一個相對較低的水平,海漢版的書籍價格要較市面上的版本低了至少三成以上,且紙張更好印刷效果更清晰,幾乎沒有費太大的勁就打入了大明的文化市場。

    雖然主動壓低價格之後這門生意就沒有多少利潤可言了,但海漢經營這門生意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為錢,而是要逐步蠶食大明的書籍出版市場。衝著這個宏偉的目標,南海書坊所能享受到的國家財政補貼也是相當豐厚,以推銷書籍為第一要務,至於賺錢可以往後稍稍。

    當然除了四書五經之類的正統讀物之外,南海書坊也會出版一些雜書,比如由海漢歷年對外戰史改變的各種章回體小說,在大明的銷量就一直相當不錯,頗受中青年讀者的歡迎。

    李溰一進門,就被特地放在顯眼位置的一本《崛起南海》給吸引住了。這本書的封面上是外形十分容易辨認的海漢戰船,加上刻意描繪的驚濤駭浪背景,又特意用大量書本堆成了金字塔狀,只要走進店裡的人就很難將眼神從這本書上移開。

    “這本書的內容是講述我國來到南海之後的發跡史,也是我國對學齡兒童進行教育的輔助讀物之一。”游益漢注意到李溰的神情,便立刻向他介紹了這本書的由來:“我國與大明已經建立了外交關係,我們認為互相瞭解和信任有助於兩國的關係發展,所以我們將這本書也公開向大明出售,希望能借此讓大明百姓對我國有更多的瞭解和認識。”

    李溰拿起面上的一本,見這書名下面還有一個稍小的“壹”字,當下追問道:“這本書還不止一冊?”

    游益漢點點頭道:“到目前為止已經出了十冊,某種角度來說也可以算是我國的編年史。”

    李溰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那可否請游大人為在下收購一套,這應該是很有意思的一部史書。”

    游益漢道:“這裡可能沒有全套,既然世子感興趣,那我通知三亞那邊的南海書坊準備一套,等世子到了就送到貴國使館去,權當是一件小禮物好了。”

    李溰知道這些海漢高官出手一向闊綽,不會在意這點小錢,當下也不多推辭了,趕緊謝過了游益漢的好意。

    這間南海書坊的內部空間著實不小,李溰目測這要比自己在景福宮裡所住的寢宮還大出許多,除去中間位置擺放重點推廣書籍的展示台之外,還有四面靠牆擺放的高大書架,最上面一層起碼有一丈高了,密密麻麻全是書,須得踩上店裡準備的樓梯才能夠得到上面。

    朝鮮一向是以儒學作為治國之策,李溰從小在宮中長大,所讀的書也是以中國傳入的四書五經為主,算是一個文化人。不過他不需要考慮通過科舉考試來獲得入仕機會,所以讀書對他而言倒不至於像普通讀書人那麼辛苦。而且作為李溰個人而言,相較於本國世宗大王李裪發明的諺文,他還是更喜歡閱讀看起來更高貴正統的漢字。但朝鮮國內除了儒學著作和一些詩歌集,就極少能看到別的漢字書籍了,更勿論像南海書坊這樣的存在。

    其實李溰隱約覺得自己在舟山的時候就曾看到過南海書坊,但當時似乎是在馬車上,所以未能下車一探究竟。還好這次在香港的運氣不錯,下車隨便逛逛便走到了這裡。看到這店舖裡滿滿噹噹的各類書籍,李溰第一次在這趟旅途中生出了“想在這裡多待幾天”的念頭。

    不過他旋即就發現自己這個念頭有點好笑,既然這南海書坊是連鎖機構,三亞也有店舖,而且很可能是規模更大藏書更多的總店,那自己又何必要在香港的店面逗留太久,等到三亞再逛個痛快便是。

    但李溰的這個想法卻是有所偏差,南海書坊的確是海漢官方運營的機構不錯,其總店和印刷中心卻並不在三亞,而是在海南島上傳統的文化中心儋州,三亞的鋪面也只是分店之一罷了。當然了,三亞除了南海書坊,其實還有另一個藏書量更大的市立圖書館,足以滿足李溰的求知慾了。

    道理雖然是想通了,但李溰盯著這滿屋子的書還是邁不動腿。游益漢看他神情,便知這位怕是要在這裡逗留一陣了,當下便將店裡掌櫃叫過來,叮囑他好生伺候這位貴客,然後告知李溰自己要去處理一下公事,待午餐時間再見。李溰也正好樂得清靜,可以安心在這裡看書了。

    掌櫃並不知道李溰的真實身份,但既然是游益漢陪同而來,又專門打了招呼,那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當下先將李溰請到後堂雅座,上了熱茶糕點,然後詢問李溰可有什麼想看的書,即刻便命人去取來。

    李溰想也不想便應道:“適才進來便看到那本《崛起南海》,有勞取來一觀。”

    掌櫃當下便讓人取來,但果然這裡並不齊全,只有前五冊。掌櫃見李溰立刻開始翻看起來,便很自覺地說道:“在下就在外面候著,這位大人若是有什麼吩咐,喚一聲便是。”

    李溰打開第一冊,所見到的不是文字的描述,而是一幅按某種比例縮小的地圖。他在此之前已經在海漢軍中不止一次見過更為大幅的海圖,所以能看出來的這幅地圖上包括了從遼東至南海的廣袤地區,甚至能從大明彎曲的海岸線形狀大致判斷出這次南下途中自己所造訪過的幾處地方。

    在這趟旅程出發之前,海漢的諸多海外殖民地對他來說不過只是一堆地名,大比例地圖上一個個不起眼的小點而已。但真正到這些地方走過一遭之後,再來回看這張甚至連大明和海漢都沒有特地標註出來的地圖,他卻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李溰的閱讀就定格在了這張地圖上,久久沒有翻動到下一頁。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海漢是如何通過這一個一個的海外殖民地和貿易港,將大明的海岸線納入到自己的控制之下。

    從佔領海南島開始,逐步向北方推進,海漢的擴張手段並不算隱蔽,就李溰所知的戰事起碼就有四五次,然而海漢還是硬生生地從大明手裡奪得了這些出海口和關鍵航道的控制權,並且成功壓制住了大明全面開戰的可能性。

    李溰知道海漢在南海地區還有許多海外殖民地,在那裡還有多少像大明一樣被其壓制的國家?又有多少像朝鮮這樣選擇老老實實與其合作的國家?他不知道也想像不出來。而疆域如此分散的一個國家,海漢又是如何實現了牢固統治的同時,還在不斷地繼續擴張控制區,是什麼維繫著這個國家的統治根基?

    李溰只知道海漢不崇尚以儒學治國,也沒有國王或皇帝的存在,但這就讓更加感到困惑不解了——這樣一個看起來離經叛道的國家,到底是如何以常人難以理解的速度變得強大起來?

    李溰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這本書,自己心中對海漢的諸多問題,能夠從書本中尋找到答案嗎?

    離開了南海書坊的游益漢其實沒有什麼緊急政務要處理,他只是不想陪這個年輕的朝鮮貴族在書店裡消磨時間而已。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對李溰有什麼惡感,恰恰相反的是,他其實很看好這個思維敏捷的年輕人,雖然見識有限,但其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慾,正是海漢最為喜歡的留學人員類型。

    所以游益漢覺得自己應該給這個年輕人一點空間,讓他自行去接觸海漢的文化,這可能要遠比自己在旁邊給他強行灌輸意識形態的效果要好得多。

    游益漢就在距離南海書坊不遠的一間茶樓裡坐著,這樣也便於第一時間瞭解李溰在那邊究竟對什麼樣的書籍更感興趣。

    不多時便有人來到茶樓,向他報告了李溰在南海書坊讓掌櫃送去瀏覽的幾本書。李溰的選擇絲毫沒有出乎游益漢的預料,他知道這位朝鮮世子大概不會有耐心等到去了三亞才開始讀那套書,果然對方這麼快就印證了他的判斷。
Babcorn 發表於 2019-7-7 00:01
第1893章 現實問題

    關於《崛起南海》這一套讀物,自然本來就不是什麼嚴謹的史書傳記,海漢官方組織撰寫這套名義上的編年史,真正的目的還是要為自家製造出合理正當的原由,讓海漢歷年來的一系列對外擴張行為能變得有理有據。這不僅是用來向本國國民灌輸愛國思想的讀本,同時也有以文化輸出的名義在大明和其他國家佔領輿論陣地的目的。

    像李溰這樣的外國年輕人,雖然政治地位較高,但其能與外界接觸的渠道也相對比較單一。游益漢認為對方瞭解海漢的主要途徑無非兩條,一是通過各種非正常渠道傳入朝鮮的碎片化信息,由其自行拼湊出海漢的形象;二就是在與海漢官方有正式接觸之後,由官方所提供的詳細信息,南海書坊出售的這套讀物便是屬於後者。

    相較於李溰過去在景福宮中所能得到的那一點點關於海漢的信息,《崛起南海》是由文教部門組織了一大幫筆桿子精心編寫的內容,編者中甚至還有曾在大明擔任地方高官的人物,其信息量和可信度都要遠勝那些毫無根據的傳聞。對於李溰這樣並不瞭解海漢根底的外國人來說,很容易就會被書中所提供的那些聞所未聞的內幕所吸引。

    比如早年海漢吞併瓊北地區的作戰行動,在書中就被冠以“為瞭解救陷於匪患的民眾”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客觀並不存在的海盜武裝成為了海漢軍打擊的對象,而明軍在其中只扮演了一個被海盜武裝攻陷城池、驅趕離島的可憐配角。這樣的劇本當然並不客觀,但大明方面對於當初瓊州島的陷落過程一直羞於提起,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而海漢則是站在了勝利者的角度,對這段歷史作了新的詮釋,把自己打扮成了救世主的形象。

    當年海南島上的風雲變幻,海漢是如何從偏居一隅的武裝團夥變成了割據一方的強權勢力,其實還是有很多知情人仍然在世。但有能力站出來質疑海漢的說法,並向公眾告知事實真相的人,卻真的是少之又少,要麼是人微言輕說了也沒人會信,要麼早就已經拿夠了海漢的好處,主動把這段歷史封印在自己腦子裡不會再提起。

    讀者能從這套讀物中接收到的信息,都已經經過了海漢有關部門的甄別和篩選,直白的說就是海漢官方想讓讀者瞭解的內容才會出現在書中。李溰對這套書感興趣,游益漢正是求之不得,他要能靜下心把這套書給全部看完,就算沒有被完全洗腦,起碼也會對海漢有一個全新的認識。

    正如游益漢所想的那樣,李溰此時已經沉浸在了這本書所構建出的世界中。這漂洋過海來到海南島的幾百海漢人如何在荒山野嶺落腳,並在南海開闢出了一番新天地,對他這個近期一直在與海漢高官接觸的人來說無疑具有十分特別的吸引力。

    李溰很難憑空想像出海漢人剛登陸三亞時當地的荒蕪場景,但按照書中所寫,當時的三亞地區僅僅只有幾個漁村,離最近的縣城都有百里之遙,說是一窮二白也不為過。但僅僅十年之後,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海漢國的都城,其繁華程度據說號稱南海第一。李溰認為這期間所發生的變化,應該便是在這本書的記載當中了。不過他感覺剛開始翻正文,游益漢便派人來接自己去吃午飯了。

    “算了,稍後再來慢慢研究。”李溰知道這飯局不宜推辭,而且他也確實有問題想請教游益漢,當下只能先將書本放下了。

    “游大人,這套書既然是被稱作貴國的編年史,那在下是否能從中找到貴國在短短十年間就迅速崛起的答案?”

    稍後在城區某家酒樓的雅間中,游益漢聽到李溰的問題不禁啞然失笑:“世子提的問題可真的太大了,我國如何在十年內崛起,這真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明白的事,那套書裡其實也不會有什麼標準答案。但世子既然已經考慮到這個層面的問題,我相信看完那套書之後,世子會從中有所感悟。”

    李溰聽到這個回答稍稍有些挫折感,他其實很想聽到游益漢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覆,哪怕是暗示也好,這樣他就能投入精力去研究這套書籍。但游益漢的答案顯然沒有給這個問題下定論,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對方仍然鼓勵自己去看完這套書,那或許說明這套書的確具備了研究的價值,只是未必有自己期待的那麼高罷了。

    但他旋即又想,如果海漢人將自己治國理政的經驗全都寫進書裡,還公開對外國發售,以海漢人的精明程度應該不會這麼幹,的確是自己鑽進牛角尖了。好在游益漢的回答提醒了自己,才沒有繼續沿著這個錯誤的思路走下去。

    游益漢倒是沒料到李溰的思路這麼偏,他的回答也只是不帶立場的就事論事而已。海漢可從來沒打算向別國傳授治國理政的秘訣,甚至連推廣政治制度也不在執委會的計畫之中——真正先進的東西,不管是技術還是制度,海漢絕對不會讓其流傳出去。

    類似李溰這種對海漢方方面面都很感興趣的外國年輕貴族,對海漢來說並不新鮮,比如安南小王爺鄭柞便是代表人物之一。但即便是鄭柞年年都往海漢跑,去三亞就像回自己家一樣,執委會也從未向他推銷本國的這套政體制度。這些附庸在海漢周圍的國家保持傳統的君主制就好,海漢也並不希望他們的社會制度和政體結構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而朝鮮的情況與當初的安南也有某些相似之處,都必須在軍事方面依靠海漢的支持才能穩定住國內局勢,同時也都懷著想要效仿海漢壯大國力的願望,派出了年輕的權位繼承人到海漢學習先進的治國經驗。當然了,不管是鄭柞還是李溰,他們能從海漢學到的東西,也僅僅都是海漢針對其國情和兩國關係設計的有利於自身的一些施政措施,而並非海漢真正用在自己身上的治國手段。

    畢竟海漢的這套政治制度太過於特殊,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而海漢很多相應的治國措施也都是據此來進行制定,其他國家一時半會也學不了。

    執委會具體想將朝鮮往哪個方向上帶,身在海外的游益漢也並不是太清楚勝利堡那邊的打算,不過他知道只要按照以往的經驗來接待李溰,當不會有什麼大的失誤。

    至於李溰能從這套書裡看出多少門道,那就不是游益漢需要擔心的問題了,等到了三亞,多的是渠道對李溰進行潛移默化的影響,有沒有這個環節並不是特別重要。

    李溰帶著一肚子心思吃完了這頓飯,正待向游益漢請辭下午的安排,游益漢便主動說道:“世子下午還要繼續看書吧?那不如回迎賓館去,比在書坊坐著舒服,書讓人送過去就行了。”

    李溰見對方點破自己心思,便坦然應道:“我還是去書坊吧,那裡似乎有很多有意思的書,能多翻幾本也是好的。”

    游益漢對於李溰的堅持也沒有反對,便讓人用馬車再將李溰送去南海書坊。他原本的確是為李溰安排了更多的參觀項目,但對方既然現在將興趣放在了這套書上面,那他也樂得清閒,不用再陪著李溰到處轉悠了。

    李溰這到了南海書坊一坐又是一下午,終於是將《崛起南海》的第一冊囫圇看了大半。這一冊結尾的時候已經寫到了海漢集結武裝人員備戰,準備跨海前往安南,協助安南朝廷平定南方叛亂。而這個時候距離海漢人抵達三亞,其實還不到一年時間。

    李溰讀完後最大的感受有兩點,一是海漢人竟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就組織起了一支能夠渡海作戰的武裝部隊,難怪後來能做到打遍南海無敵手;二是海漢早在近十年前就有了跨海向別國提供軍事援助的經驗,所以今年倉促出兵朝鮮還能輕車熟路地做好各種戰前準備工作,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當然除了軍事方面的突出表現之外,海漢在這一時期的基建工程和對外貿易也都值得大書特書。勝利堡、田獨河水電站、田獨工業區、勝利港等等一系列的重要大型項目幾乎都是在這個時期完成了一期工程。而海漢在這一時期同時向大明和安南派出了兩支拓殖人馬,一支前往大明廣州建立貿易航線,另一支則是前往安南北部開闢了黑土港這個煤礦資源地。

    與此同時海漢也從大明和安南兩國大批引入移民,以滿足自身高速發展的需要。這種快速增加人口的同時開分基地的操作,回看會覺得風險相當大,但海漢還是比較圓滿地度過了這一段危險期,為後面的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不過這些內容對於李溰而言,比較難以理解當時的狀況,因為他根本還沒到過三亞,對於書中所提到的那些關鍵性的大型基建工程毫無概念,也就無法想像出海漢當時在多頭並進去完成這些目標時面臨的困難有多麼巨大。而黑土港和廣州這兩處地方與三亞之間的航程距離,李溰也沒有一個確切的認識,否則他所歎服的可能就不僅僅只是海漢在軍事方面取得的成果了。

    李溰合上書本,心中便在默默考慮一個問題——海漢早期發跡的這些措施手段,對自己的國家有哪些參考價值?

    但以他的見識,還是很難理解海漢為何在立足之初就要搞這麼多的大型工程。修港口、修堡壘,他能夠理解,但什麼水電站、工業區,他就對其功用全無概念了,也不知道海漢人修建這些設施的意義所在。而且當時海漢甚至連附近的縣城都還沒有佔領下來,就急於在海外開分基地,這個舉措也是讓李溰摸不著頭腦。

    那麼回到現實中來,朝鮮能效仿海漢的方式對外擴張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至少在未來可見的一段時期內還無法做到。朝鮮周圍的幾個國家,武力值都在其之上,無論哪一個都不是現在的朝鮮能招惹得起的。如果效仿海漢的方式,去日本或者大清國佔塊地建港開礦,那必然會招來戰爭。至於大明就更不用說了,李溰甚至都沒有將其列入考慮的範圍。

    李溰只能將這種差距歸結為“實力不夠”,他認為海漢有足夠強大的軍事實力作為保障,才能如此自信地跳過了原地猥瑣發育的階段,直接便在海外開始了表演。而這種獨特的擴張方式為海漢贏得了大量移民勞動力和貿易渠道,從而獲得了更多的資源用於發展。

    但這麼一想,問題似乎又回到了死胡同當中,海漢的措施都是建立在武力保障之上,要效仿這種快速發展方式就得先擁有強大的軍事實力,而海漢的軍事實力似乎是與生俱來,沒有人知道他們如何擁有那麼多強大的武器和先進的戰術,從他們出現在南海的那一刻就已經十分強大了。

    海漢一向嚴格控制兵工技術的輸出,李溰也知道本國能從海漢買到的軍火並不是性能最好的型號,就算朝鮮能夠武裝出一支新軍,其戰鬥力離海漢軍還是會有著比較大的差距,想要效仿這樣的方式仍是困難重重。

    如果李溰的軍事知識再多一點,他就會意識到雙方的軍事實力差距可不僅僅只是體現在作戰部隊的戰鬥力上,後勤補給方面的差距同樣不可忽視。想讓朝鮮軍效仿海漢軍的作戰方式,光有武器裝備是遠遠不夠的,火器部隊的作戰方式對後勤的依賴更勝冷兵器部隊,朝鮮軍對此還缺乏足夠的認識和準備,一旦戰線拉大到海外立刻就會現原形。

    李溰想來想去,只覺得各種問題都最終歸結到軍事實力上,然而這個問題又似乎是無解的,這可讓他真實地感到了頭疼。
Babcorn 發表於 2019-7-7 00:03
第1894章 學習方向

    李溰當下的狀態,卻正是海漢官方組織編輯撰寫這套書的目的之一,便是要讓像他這樣試圖從書中找到海漢迅速崛起原因的非海漢籍讀者,不但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反而會意識到更多超出他們認知範圍的新問題。

    海漢的迅速崛起當然並不是完全依賴軍事力量,這只不過是穿越眾手中掌握的諸多手段之一,但在李溰這樣的外界人士看來,軍事手段所起到的效果的確是最為直觀,再加上對海漢的認知不夠全面,很容易就會陷入“軍事手段萬能”的錯誤認識中。

    但李溰自己其實也知道這未必就是解決所有問題的那把鑰匙,海漢要是真能依靠軍事手段解決一切問題,那又何必花費這麼多資源去建立貿易航線,專門找一些人口稀少的地區開發海外殖民地。

    然後李溰便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套書詳實地描述了海漢人在登陸三亞之後的一系列高級操作,但卻幾乎隻字不提為什麼要實施這些手段的理由。也就是說讀者只能瞭解到海漢做過些什麼,卻無法確知制定這些計畫和手段的理由。如果不出意外,想必自己尚未閱讀的後續部分也是如此這般,讓讀者看完之後只能歎服海漢的手段大膽而高效,但想要效仿就無從學起了,因為只有海漢高層才知道應該在什麼樣的時機去實施這些特別的手段。

    這也正是這套書的妙處之一,讓人看完之後不會產生“我上我也行”的錯誤概念,而是會誘導讀者朝著如何效仿海漢的成功方式這個方向去努力。當讀者發現自己的學識不足以理解並效仿這些手段的時候,便要麼生出放棄的念頭,要麼到海漢尋求深度的學習的機會。

    而李溰便是屬於後者,留學的路已經早早給他鋪到了腳底下,想學習的東西,等抵達三亞之後似乎都有機會接觸,他可沒有任何放棄的理由。只是應該從海漢這裡學習哪些內容,才是對朝鮮未來的發展最為有利,李溰當下卻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

    一開始他想的是軍事,但帶兵打仗對他這個只會看熱鬧的門外漢來說實在太刺激了一些,而且這次專門從國內挑選了一批軍事素質優秀的青壯軍官去學習軍事知識,實在沒什麼必要再讓他這個王位繼承人也去加入到學習舞槍弄棒的行列中。

    而航海、貿易這些領域,李溰的興趣相對又沒那麼大,他潛意識中還是認為以自己的身份不應去從事這些或粗笨或俗氣的工作。

    或許也只有治國理政相關事務,才算是適合他的身份,畢竟今後遲早會接掌王位,從海漢學到的治國良方或許能有助於維持朝鮮社會的穩定。但問題是海漢安排的留學培訓內容真會有這方面的內容嗎?

    當初在漢城與海漢高官商議留學安排的時候,李溰也曾在場旁聽過,當時雙方其實並未明確地談及給他安排的留學課程中包括“治國理政”的內容,海漢方面認為應該因材施教,等李溰到了三亞,再視其興趣所在來安排相應的培訓課程。也就是說海漢給予了李溰充分的自主選擇權,朝鮮方面同意海漢的留學提議很大程度上也是看中了這一點。

    但李溰從未想過,當初己方所看中的這一點,反而會成為困擾自己的一個問題。他在此之前的想法比較樂觀,認為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或許在兩年時間裡可以涉獵多個領域,把海漢先進的東西都學上一學,待回國之後原版原樣地複製出來。

    可是在拜訪了幾處海漢治下的殖民地之後,李溰對於自己的學習能力已經不是那麼樂觀了,很多東西就算海漢高官願意展示給他看,並且提供詳盡的說明,他依然還是弄不懂其原理所在。學可以學,但能不能會就難說了。

    其次,李溰現在還必須要考慮本國的實際需求,在留學期間學習什麼才能最大程度地助力朝鮮的發展,這是他當下感到迷茫的問題之一。時間有限,他不可能什麼都學上一通,而且出國前李倧也叮囑過他,屆時所選的科目切勿好高騖遠,當以適合本國為首選,而不是花兩年時間學回一身毫無用武之地的屠龍術。

    “或許等到了三亞之後與李希商議一番,應該會有比較合適的選擇。”事到如今找不到方向的李溰也只能寄希望於本國唯一的海漢通李希了。出國前李倧曾說過讓他遇事不決多與李希商量著辦,說不定也是想到會有當下這種狀況了。

    這一天的晚飯,游益漢因為另有公務就沒有再出現,只是派了自己的秘書過來陪李溰共進晚餐。李溰心思也沒放在吃上面,匆匆忙忙地吃完晚飯便回到駐地,繼續挑燈看書。雖然明知這書裡可能不會有自己所尋找的東西,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多瞭解一些有關海漢的歷史事件。

    這《崛起南海》第二冊開篇便是當時還以民團為主要架構的海漢武裝在安南的作戰經歷,雖然兵力有限,但卻因為其裝備精良,在當時的戰場上扮演了奇兵的角色。

    而幾乎與此同時,海漢打通了廣州和福建兩條海上貿易航道,並且在廣州設立了辦事機構,年中秘密出兵番禺李家莊,協助自己的生意夥伴李繼峰擊退了流匪亂軍,之後又在珠江口的擔桿島作戰,驅逐了十八芝的一股海盜武裝。

    到1628年下半年,海漢的對外戰事仍是不斷,主要是在安南協助北方朝廷作戰。八月攻打會安城,九月攻打爭江防線,海漢軍的參戰讓北方軍一路高奏凱歌,戰線不斷向南方推進。而與此同時海漢也通過軍事援助,從安南換回了大量的移民人口。葡萄牙人在安南被海漢軍的武力所懾服,也在下半年主動向海漢表示了善意,選擇與海漢建交合作。

    幾乎一整年都在打仗的海漢軍,在年底的最後一戰是對付海盜劉香的武裝船隊。珠江口的這一戰讓劉香的主力戰船幾乎悉數折戟沉沙,由此十八芝失去了對珠江口海域的掌控,轉而由海漢接掌了控制權。

    李溰一口氣讀完了第二冊,期間有手下送來吃食茶水,他也全然不知,完全沉浸在了書中的世界。

    他大致數了一下,這一年裡海漢軍在海外地區進行的戰鬥,規模較大的就至少有六次之多,主要集中在安南國海岸線和廣東珠江流域。海漢軍善於在沿海地區進行兩棲作戰的特點,在那個時候便已經凸顯出來了。

    朝鮮今年的戰事將國庫消耗得一乾二淨,打仗有多花錢,李溰心裡還是有數的。海漢當年便有這樣的財力支持其頻繁的海外軍事行動,李溰只能把這種表現與海漢經營的海上貿易航道聯繫起來。雖然書中未曾提及當時的貿易細節,但想必安南、福建、廣東這三地都成為了海漢的貿易對象,為其提供了戰爭的資金來源。

    同時李溰還意識到了另一件事,今年隨海漢出兵朝鮮的另外幾支盟軍部隊,他們所屬的勢力幾乎都是在這一年中與海漢結成了密切的關係。持續了數年的軍事合作,也就難怪這幾支部隊能夠在戰場上很好地配合海漢軍行動了。

    但在海漢軍四下出擊的同時,海漢在這個時期甚至還沒有佔領下整個海南島,僅僅只是將自己的主要控制區保持在海南島西南部地區。如果以其統治區面積來對比其戰績,李溰認為這足以讓任何一國的軍隊感到汗顏了。特別是大明,被海漢佔去國土一隅還默不作聲,海漢軍竟然出兵到廣東內陸地區替大明剿匪,足見大明在南方沿海地區的控制力存在著極大的問題。

    這第二冊的內容倒是隱隱契合了李溰先前那種“用武力解決一切問題”的想法,海漢以數場戰鬥肅清了從珠江口到北部灣的大片海域,向多方勢力展示了自己的肌肉。

    但很顯然,這樣的操作方式對朝鮮的借鑑意義不大,朝鮮如果有能力在海外多點開花,那今年也不用花重金請海漢出兵來替自己抵擋清軍了。

    李溰覺得值得學習的地方倒不是海漢的作戰方式,而是抓住了時機與多方建立起了牢固的外交關係。海漢多了幾個盟友的同時也就多了幾個貿易對象,這或許比軍事上的收益要更大。而反觀自己的國家,在海漢之前建交的國家就大明和後金兩國,跟後金的外交關係還是被人把頭按在地上勉強達成的。他曾聽海漢高官聲稱在南海有多個結盟夥伴國,如果朝鮮也能多一些像海漢這樣有實力、靠得住的夥伴國,那或許今後就不用再擔心清國的入侵了。

    當然此次隨海漢出兵朝鮮的幾方盟友,都對與朝鮮建交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就連福建方面也由許心素親自表明了態度,願與朝鮮保持貿易、軍事、文化等多方面的密切往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幾方今後都將會成為朝鮮的夥伴國——或者說朝鮮由此進入到海漢構建的國際聯盟當中。

    李溰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長時間去讀完這第二冊,不過他真實地感到有些肚餓,桌上送來的吃食早就冷掉了,但他倒是不在意,也懶得再叫手下拿去熱過,便將就著吃了。這食物下肚補充了熱量,睏意也消減了不少,他本打算吃過東西之後便睡了,但瞥見桌上那一疊書,心思又活動起來了。

    “罷了,再看兩三章便睡了。”李溰嘆口氣,調整了一下桌上防風油燈的燈芯長度,心道把這一小截燈芯燃完便該睡了,然後拿起了《崛起南海》的第三冊。

    1629年的海漢依然是以戰爭為開端,從年頭便參與到安南內戰當中,此時當地戰事已經進入到最為關鍵的階段,南方叛軍集結了兵力到順化一線,期望以堅城來抵禦北方軍隊的攻勢。這樣的戰術的確收到了一定的效果,即便是有海漢軍參戰,進攻順化城的戰事也很難用順利來形容。從二月下旬攻打順化城開始,到三月底順化戰役結束,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完結了這裡的戰事。而如果不是有海漢軍的直接參與,順化一戰的走向還真是很難預料,至少北方朝廷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和時間才有希望終結戰事。

    而順化戰役的結束也就像征著安南戰事告一段落,海漢終於將精力又放回了海南島本地,六月開始啟動了石碌鐵礦項目。關於這個從一開始就投入了數千勞動力的大項目,書中比較詳細地介紹了其大致狀況和開採石碌鐵礦的意義,不過李溰對於這方面的內容興致缺缺,只是一目十行地掃過去,並沒有靜下來去仔細思考海漢在此時開發大型鐵礦的用意所在。

    到下半年海漢又啟動了兩個海外港口建設項目,一處是位於安南的峴港,另一處便是李溰當下所在的香港了。終於在書中讀到了自己有所認知的地區,李溰也是再次打起了精神。

    當時香港及周邊地區在名義上仍是大明所屬的領地,海漢也是用了不少手段,才逐漸將象徵性駐紮於這一區域的大明水師排擠出去,然後自行派駐武裝船隊,接管了這一帶的海上控制權。不過書中對於這一段的歷史寫得比較簡略,而且立場明顯偏向海漢,稱當地駐紮的明軍“無視海盜,不事軍務,魚肉百姓”,而海漢則是以一種正義代表的形象登場,為了維護地區安寧和本國商船的安全,才向這一地區派駐了部隊。

    當然李溰看到這樣的論述也不會全然相信,他認為期間必然還是有不少你來我往的衝突,最後大明拿海漢沒有辦法,才會讓出了這塊地方。畢竟按書裡所述,大明在這一地區的水師形同虛設,很多地方只保留了建制方便軍頭吃空餉而已,而海漢軍則完全不同,就在這年的年底,海漢海軍的主力戰艦威嚴號正式入列服役,這也是此時南海上火力最強的戰艦。
Babcorn 發表於 2019-7-7 00:05
第1895章 實力說話

    海漢在海軍上的投入之大是各國有目共睹,李溰從大同江基地返回漢城時也曾有幸乘坐過海漢的威嚴級戰艦,當時還曾好奇地向海漢海軍司令王湯姆打聽過這種戰艦的造價。不過王湯姆並未向他透露詳細的數字,只淡淡地提了一句艦上裝備的火炮價值都在每門兩千兩白銀以上,李溰就很自覺地沒有再追問下去了。

    威嚴級艦載火炮超過五十門,如果按照王湯姆的說法,僅艦炮這一項就需花費至少十萬兩白銀,而朝鮮現有水師的一整支艦隊都未必能值這麼多。而且威嚴級戰艦上還裝置那種可以提供推進力的神秘機械裝置,想必其價值也不會比艦載武器低,這麼草算一下,一艘威嚴級戰艦沒幾十萬兩白銀是拿不下來的,李溰當時自然只能打消了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但再想想海漢的第一艘威嚴級戰艦是早在八年前就入列服役,這讓李溰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兩國海上武裝的實力差距。海漢派到朝鮮參戰的威嚴級戰艦實際上就兩艘而已,但配合艦隊中的其他戰船對鴨綠江和遼東海岸進行封鎖之後,已經足以壓制清軍的所有戰船在整個戰爭期間都無法出海,大大增加了對方的後勤壓力。

    李溰回憶這次南下途中到過的幾處海漢治下港口,只有在澎湖馬公港和台灣高雄港的港口沒有看到威嚴級戰艦的身影。不過按照他拜訪舟山時石迪文給出的說法,原本駐紮福建海峽的威嚴級戰艦是去往了朝鮮參戰,暫時還沒返回駐地而已。而今後大同江基地的軍港設施完工之後,當地很可能也會常駐一艘威嚴級戰艦作為鎮港利器,不過具體時間還要視其後續艦建造入役的進度而定。

    對於朝鮮來說,威嚴級戰艦這種造價和日常費用都十分高昂的作戰裝備可望而不可及,貧困玩家沒法氪金就只能仰望一下大佬。但對海漢來說,唯一需要煩惱的問題大概就是建造這一級戰艦的速度甚至還趕不上地盤擴張的速度,暫時還無法對駐紮在海外的海軍部隊做到按需列裝的程度。

    後期建造的威嚴級戰艦由於裝備了蒸汽動力系統,其造價和維護費用的確遠超傳統風帆戰艦,工期也長達一年以上,哪怕是軍費預算一向充裕的海軍,也只能在這些年中維持著每年兩艘的入役進度。不過雖然這個進度並不足以滿足海軍的要求,但其實對於目前海漢需要面對的外部環境來說,已經基本夠用了。

    每處海外海軍基地只需駐紮一艘威嚴級戰艦,輔以數艘探索級和探險級的戰船組成基本陣容的艦隊。除非是攻打金州地峽或者馬尼拉灣這樣的大規模戰役,才需要從其他地方調集艦隊,平時駐紮在各處軍港的小型艦隊就足以執行絕大多數情況下的作戰任務了。而今年聯軍艦隊遠赴朝鮮作戰,其陣容其實已經是牛刀殺雞了,就算海漢艦隊不出手,僅靠另外三支盟軍艦隊來對付清軍水面武裝力量也是綽綽有餘。

    當然了,即便是這種鎮守地方的基本配置,其實力也足以讓李溰心生羨慕了。過去他曾認為本國的龜船和板屋船便是很強大的海上戰船了,但海漢艦隊的出現改變了他的這種認知,本國的水師就只能在戰場上打打下手充當運輸隊和哨兵。

    不過往好的方向去想,或許過幾年朝鮮水師就會因為得到了海漢的造船技術而改頭換面了,屆時雖然可能還沒法擁有威嚴級這種大型戰艦,但起碼探索級這種中小型戰船可以在朝鮮的造船廠裡進行建造了——當然前提是要有充足的軍費預算才行。

    錢從哪裡來?李溰想到自己出國前景福宮裡已經開始控制日常開支,包括自己在內的這幫留學人員幾乎連基本費用都湊不齊,而一艘探索級戰船的造價加上船上的武器裝備和人員訓練費用,至少也得要好幾萬兩銀子。朝鮮水師要想改頭換面,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

    可是海漢為什麼就有花不完的錢?李溰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敲擊,思考這個讓他感到困惑的問題。他想從書中找到答案,或許開展貿易是一個很好的方向,但書裡對於國際貿易這一塊的記述相對比較簡單,一般只提及某年某月某日與某方會談後達成貿易合作協議,至於過程和內容則是直接略過。李溰只知道海漢向外出售了大量的武器裝備,而對於其他的貿易內容就知之甚少了。

    像舟山和香港這種貿易港的繁榮景像已經可以反映出海漢在國際貿易領域的經營狀況,李溰認為海漢從中獲利頗豐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對於商業操作這塊是十足的門外漢,就算實地參觀了也還是完全不懂海漢是怎麼將這些原本荒僻的海島變成了熙熙攘攘的貿易港。

    無法想出答案的李溰只能暗暗決定,接下來在香港逗留的有限時間裡一定得好好瞭解一下商貿方面的信息,多少要為朝鮮今後開展國際貿易提前蒐集一點資料。

    不過當他放下書準備去休息的時候,卻發現窗外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李溰走到陽台上,可以看到遠處的漁港已經開始熱鬧起來。漁民們出海活動的時間要比商船貨船早得多,而凌晨時分便已經有勤快的漁民從近海捕魚歸來了,天亮之前便會有一批新鮮漁獲在漁港附近的集市上出售。如果不出意外,李溰的早餐中就將會有今天一早才被撈上來的海產。

    “竟然看書看了一整夜,我何曾這麼用功過……”李溰也有些驚訝於時間流逝之快,不知不覺這一晚便在閱讀中度過了。這或許也與他自小所受的教育有關,從來讀的都是經史子集之類的書籍,對於《崛起南海》這種略帶演繹的傳記文學從未接觸過,而且恰好這本書的主角又是他當前接觸的對象,所以興趣使然之下才會一口氣看了一整晚。

    但李溰知道白天多半還有海漢安排的外事活動,當下能睡一會兒是一會兒,總得養養精神才行。

    果然李溰睡下似乎沒多久,便被僕從喚醒,讓他起床洗漱用餐,稍後游益漢將派車接他去商業區繼續參觀遊歷。

    “世子面色好憔悴,難道昨晚沒休息好?是不是有什麼住得不舒心的地方,我讓人立刻去處理。”

    游益漢與李溰甫一見面,便注意到李溰臉上顯眼的黑眼圈,連忙關切地詢問。李溰也不好實話實說,只推說自己昨晚莫名有些心煩意亂,或許是因為第一次遠離故土,思鄉所致。

    思鄉也是人之常情,游益漢聽完不疑有他,便向李溰介紹今天要去參觀的地區:“世子昨天不是在問,為什麼有那麼多大明的商人願意來香港做買賣,我們今天去這處地方就全是大明商人經營的商舖,世子要是感興趣,可以和他們面對面交流一下,或許就能找到問題的答案了。”

    早期從大明來的商人和商業機構大多抱團而居,或是為了離珠江口更近一點,基本都將落腳地選在了港口的西邊,明商修建的幾間地方會館也都在這一帶。後續來到香港做買賣的大明商人便以此為中心,在外圍呈輻射狀逐漸修築商舖倉庫等建築,逐漸讓此地變成了香港島上最為繁華的街區。

    或是因為這一地區建築和街道的佈局呈現出一般城市中很難出現的環型結構,又位於香港島北岸貿易區的中部,這裡就被香港管委會順理成章地命名為中環。

    這種命名的理由當然只是對外的官方說法,實際上不過是執委會這幫人懷唸過去的一個玩笑罷了。不過這個時空的人對於中環這個比較形象的命名並不排斥,李溰在聽了游益漢的介紹之後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是在想如此之多的大明商人湧入海漢治下地區,這管理起來到底是該依照哪一國的律法為準?

    他記得早前在舟山參觀的時候,當地其實也有許多明商開設的商舖,但經營規模與香港比較似乎尚有一點差距。而當地的情況據石迪文所說,一般都是以海漢的律法為標準。

    “我們這裡跟舟山一樣,基本上是照我國的規矩來。”聽了李溰的問題之後,游益漢向他解釋道:“如果只是生意上的糾紛,那麼我們會出面調停解決,解決不了的會交給專門審案的法庭來處理,重大的刑案也是一樣。不過我們也與附近的各州府衙門都有司法方面的合作,聯合辦案的時候也很多,這種情況一般就會視人犯國籍、犯罪地點、被捕地點等因素協商解決。”

    李溰點點頭表示明白,又繼續提問道:“此地都是來求財的商人,想必出事也是生意糾紛居多吧?”

    “那倒未必。”游益漢笑著搖搖頭道:“世子不知人心險惡,這越是繁華的地方,越會有人為了錢財鋌而走險。這裡每年因為犯案被我們動手抓捕的人,三五百個總是有的。但世上的壞人是抓不完的,只要盡力給商人們創造一個比較穩定的貿易環境就行了。”

    正如游益漢所說的那樣,香港這地方雖然看起來繁榮,但也不是什麼太平之地,正因為這裡聚集了四海財富,對大明來說似乎又是法外之地,所以會有很多對海漢缺乏瞭解又一心想要求財的三教九流人物來到香港,其中也不乏會有一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每年在這裡發生的各種案件中,八成的起因都是因為錢財。而管委會為了維護本地的治安,常年都維持著近千人的司法機構編制,其中甚至還包括了一個連編制的武裝警察,用於應付某些不便由軍方直接出面處理的突發事件。但即便如此,這裡的治安案件發案率也並沒有出現顯著的降低,每年被收押至島南赤柱大牢的犯人從來都沒下過三位數。

    游益漢也不怕在李溰面前自曝其短,這地方雖然一直存在著治安方面的問題,但也沒有阻礙貿易規模的年年提升。說白了一般的治安案件並不會影響管委會在本地的統治,而真出現那種可能會造成較大影響的事件,別說海漢這邊會發力處理,大明地方官府中的諸多既得利益者也會幫忙摀蓋子消除影響。

    這些事也不會對來香港做生意的大明商人們產生太大的影響,他們很清楚海漢的實力,也知道在這裡所能得到的安全保障其實還在國內之上。只要遵守海漢人定下的規矩,好好經營自己的買賣,發財就是指日可待的目標。

    說話間兩人乘坐的馬車便已經抵達了中環,與前日一樣,兩人隨意在一處街角下了車,然後步行參觀這附近的商舖。

    中環這邊的街道因為是當初明商自行組織修建,動工時缺乏統一的規劃,不像港灣東側海漢規劃的城區那般橫平豎直,沿街的鋪面也是大的大小的小,看起來不甚整齊。不過這在李溰看來倒是顯得錯落有致,更具市井生活氣息。

    明商們開設的店舖出售的大多是手工品和粗加工的土特產,不過這些商品的產地倒不一定都是兩廣地區,李溰隨意看了幾間店舖,也有出售內陸的雲貴川湘贛等地的物產,甚至不乏陝西山西等北方地區的物產,看來這珠江口被稱作大明南部出海貿易通道的確名副其實。

    相較於海漢出產的那些高附加值的工業品,這些大明物產的單價普遍相對低一些,不過從這些商舖的人流量來推斷,生意應該還是很不錯的。而且這裡能看到不少深目高鼻的西方人在街道間穿梭,想來參與本地貿易的也遠遠不止海漢大明兩國而已。

    “葡萄牙人從大明租借的港口就在香港島西邊一百多里的地方,正好位於珠江口的西側,所以這裡會看到很多葡萄牙商人出沒。”游益漢很適時地對李溰感興趣的景象作出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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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6章 經營之道

    葡萄牙人抵達珠江口的時間要比海漢早得多,上個世紀中葉便已經在澳門上岸居留,後來又通過協助廣東地方官府鎮壓兵變而獲得了在澳門的長期租居地,並從1572年開始象徵性地繳納每年五百兩銀子的租金,名正言順地將這個位於珠江口的小地方據為己有。

    在大明官員看來,這麼個荒僻的彈丸之地並無多大經濟價值,而通過這樣的方式與葡萄牙開展正常的貿易往來,對大明其實也有一些益處。畢竟葡萄牙人對大明的態度還相對算是比較友好,並且可以向大明出售先進的歐式武器,為大明培訓炮手和火槍兵,這樣的軍事援助正是大明所需要的。

    當然了,這僅僅只是促成葡萄牙佔據澳門的諸多原因之一,根本上來說還是大明對西方殖民者的慣用手段缺乏警惕性,才會讓其有機可趁。

    不過葡萄牙的這些動作在後來者海漢面前就真的顯得太老實巴交了,海漢從第一次派船前往珠江流域到佔領香港島,期間不過兩年時間而已,就完成了葡萄牙人用了二十年才實現的目標。

    畢竟海漢現身南海的時候就具備了極強的軍事能力,早在香港之前就已經在珠江口的大萬山島建立了軍事據點,並且硬碰硬趕走了原本掌控這一海域的劉香海盜團夥。海漢對香港動手的時候,廣東地方官府基本就沒有採取任何的軍事手段,反而是命令水師回撤至珠江口內,避免與海漢發生武裝衝突。

    這樣的手段,葡萄牙人是效仿不來的,他們在這一地區沒有類似三亞這種的殖民地作為依靠,根本不敢鋌而走險去得罪大明這樣的國家。否則一旦開啟戰事,短期可能還稍稍佔據上風,但長期來看他們肯定耗不過作為地主的大明。

    不過有關於軍事上的弱勢,葡萄牙人還是比較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在1628年的安南會安城一役中,試圖與海漢軍對抗的葡萄牙商會武裝便已經吃到了教訓,然後明智地選擇了合作而非對抗。後來澳門的葡人理事會主動與海漢接觸並達成貿易協議,時間點還是在海漢佔領香港之前。

    但這兩國在珠江口一東一西分別佔據的地盤,在後期的發展上也同樣很快就拉開了差距。雖說葡萄牙開始經營澳門的時間要比海漢啟動香港項目早了半個多世紀,但香港如今的貿易環境卻已遠非澳門可比,進駐香港的各國商人數目要遠多於澳門的水平,貿易規模更是相差了數十倍。

    葡萄牙人對此也沒什麼好的辦法,海漢跟大明語言文化相通,拉攏明商要遠比他們來得容易,而且自己能賣的東西,海漢幾乎也全有出產,質量更好價格更低,讓葡萄牙全無競爭優勢可言。至於玩陰的,那還是算了,海漢人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存在,這從其對外戰爭的頻率就能看出來,以葡萄牙的實力還是不惹為妙。

    葡萄牙人最後就索性隨行就市,自己也跑到香港島這邊開商棧做買賣了。時間一長,一部分葡萄牙商人就將這裡作為了貿易目的地,而不是真正處於葡萄牙控制之下的澳門了,如今長期在香港這邊定居的葡萄牙人至少也有三五百之多了。當然了,如同到此做買賣的明商一樣,他們也必須遵守海漢的法律法規,犯事了一樣要接受海漢官方的懲罰。

    聽了游益漢的一番介紹之後,李溰終於明白為何本地會有這麼多的葡萄牙人了。雖然沒有去過澳門,但想來能讓葡萄牙人放棄了自己經營數十年的港口,特地跑到這邊來做買賣,香港營造出來的良好貿易環境應該便是最大的理由了。

    李溰慢慢悠悠轉了七八家店舖,發現明商賣的東西雖然品種繁多,但卻很難讓自己有昨天走進南海書坊那種心動的感覺,並沒有什麼購買的慾望。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裡的商業氣氛是真的很濃,他走進的每家店舖都有其他顧客,甚至就在他進店閒逛的短短片刻,旁邊的人便與掌櫃談成了買賣。

    “游大人能把香港經營得如此繁榮,想必是有不少手段,不知游大人可有什麼能教給在下的經驗?”走出一家綢緞鋪之後,李溰索性便直接問出了自己心頭的問題。

    游益漢道:“世子這問題範圍就大了,如果是想知道香港為何能有今時今日的繁榮,那原因其實挺複雜,能經營出這樣的局面也不是我個人的力量。”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可能讓李溰感到滿意,他繼續追問道:“在下若能對此瞭解得多一點,或許今後本國商人來香港做買賣也能少一些波折。”

    游益漢當然能聽出這完全只是李溰的託辭,他其實倒不是要對李溰隱瞞什麼機密,而是這個問題確實不是幾句話能說清的。海漢對於香港的規劃甚至是始於穿越之前,而穿越後所有針對香港的行動都是為了實現這個既定目標。但游益漢很難向李溰解釋海漢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島嶼作為落腳地,以及海漢在香港的一系列招商行動背後的長遠打算。

    “制度上的東西,我可以解釋給世子聽,但怎麼去經營這樣一處貿易港,那大概就只能請世子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親身去感受,去體會。”游益漢還是很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觀點,不過他也知道李溰應該不會在香港逗留太久,畢竟請他去廣州都被他給推辭了,所以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其實世子也不用著急,反正你馬上就要去三亞了,這裡有的,三亞全都有,這裡沒有的,三亞也有。有些問題你在這裡可能找不到答案,但等你去了三亞,到那個環境裡接觸到更多的信息,或許就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路徑了。”

    李溰被他這番繞來繞去的話給說得有點暈,但最終還是聽懂了意思,與其在香港這裡尋找問題的答案,倒不如直接去三亞,那裡才是海漢國的中心,李溰所關心的問題都可以在那裡找到真正的答案。

    能不能像游益漢所說的那麼順利,李溰不知道,但既然這趟留學的目的就是為了向海漢學習先進的經驗,那或許的確該早些前往終點站,去那裡尋找海漢如何變得富強的答案。

    李溰恭敬一揖道:“多謝游大人,在下受教了!”

    游益漢回禮道:“世子聰穎過人,一定能學會你想學的東西。日後執掌朝鮮,必定能讓貴國變得富強!”

    結束了這一天的參觀之後,晚上回到住處,李溰沒有再急於去翻看《崛起南海》,而是仔細回想了自己離開朝鮮之後這一段旅程中的所見所聞。他在海漢治下的各處殖民港看到了繁榮的貿易、發達的航運、強大的武裝……這些特點從側面反映出了海漢的國力,同時也充分體現出了海漢人治國理政的能力。

    這次精心篩選出來幾十名留學人員是要從海漢國學習軍事、農業、造船等方面的知識,而李溰作為王位繼承人,他所需要學習的內容不但要涵蓋這些領域,而且還得高於這個層次。

    李溰在這個旅程中思考了很多問題,但得到真正答案的時候少之又少,現在回想起來,他覺得海漢安排這些沿途逗留的地點就是帶著這樣的目的,讓自己發現問題的同時又難以從當地得到直接的答案,最終都得將注意力放到這趟旅程的終點站。

    在這趟旅途中,李溰也曾抓住各種機會與曾經去到過三亞的各色人等交流過,他的問題就只有一個,三亞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但他得到的回答五花八門,水手們認為三亞是錢不花完不想離開的銷金窟,商人們認為三亞是去一趟就能賺個盆滿缽滿的貿易天堂,移民們覺得那裡會是自己的歸宿,而像他這樣的求學者,大多數人都與他想法一樣,認為三亞會有一切問題的答案。

    “但願如此。”

    李溰從沉思中回過神,便從浴缸裡站起來,舉起手臂任由手下用毛巾擦乾他身上的水。

    套上海漢人準備的真絲浴袍之後,李溰淡淡地吩咐道:“明天向海漢游大人辭行,即日出發南下。出發時準備的禮物,記得為游大人送上一份。”

    以朝鮮目前的財政狀況,也的確準備不起貴重禮物,不過好在王族還有一些特殊的儲備——高麗參這種特產一向很受歡迎,李溰每到一處都會送給當地的海漢執政官上等高麗參,想來游益漢也不會拒絕這種難得一見的禮物。

    翌日,游益漢一早便收到了朝鮮使節送來的禮物和辭行申請,他對此並不意外,昨天回答了李溰的問題之後,他便猜到這位朝鮮世子應該就待不住了。雖然對方在香港待的時間不長,但游益漢自認接待方面也算做到了滴水不漏,並且也基本貫徹了勝利堡的意圖,讓李溰在這裡充分體驗到香港的繁榮和海漢在經營貿易方面的突出能力。任務已經完成,既然李溰去意已決,游益漢便也不再多作挽留了。

    李溰一行所乘的船隊離開香港之後向西繞島而行,穿過硫磺海峽之後往西南方行進。在經過大萬山島附近海域的時候,船上的外交人員還不失時機地向李溰一行介紹了這個小島在海漢歷史上的特殊地位。當年海漢正是依靠了大萬山島的岸防工事為依託,重創了來犯的劉香海盜船隊,並隨後一舉奪下了珠江口的控制權。

    不過後來海漢佔領香港島之後,海軍駐地也從大萬山島的小小港灣搬到了香港島南側的鴨脷洲,而大萬山島由於開發空間有限,則是基本移除了軍事職能,保留了一部分貨物轉運站的職能,後期由海漢農業部接管,將當地作為了一個專門的漁港來使用。

    李溰在出發後特地過問了接下來的航程安排,確定接下來應該便直航三亞,不會再在中途停靠,心情也是放鬆了許多。

    這一趟南下在途中多次逗留參觀,雖說因此增長了不少見識,但外交方面的應酬也的確讓李溰有些疲於應付。他並不是長袖善舞的政客,這也是第一次獨自處理外事活動,對手還是精明又強勢的海漢人,能夠不卑不亢地與海漢高官打了這麼多天的交道,幾乎已經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上限了。

    到了香港之後,李溰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有了疲態,不僅僅是長途旅行所帶來的身體疲勞,更有因為密集的外交應酬和殫精竭慮地思考問題而感到疲憊。雖然在這裡發現了《崛起南海》這套書算是一個意外之喜,但李溰最終還是想清楚了自己要尋求的答案得去三亞才可能得到。

    不過好事多磨,從香港到三亞還有一千多里的航程,而偏偏在此期間的天氣狀況不甚理想。船隊剛離開珠江口不久,海上便起了風浪。為安全計,船隊只能選擇了向北駛向大陸躲避風浪。於是原本沒有中途停靠計畫的航程,不得不因為天氣原因而在陽江附近的漁港逗留了兩日。

    待天氣好轉之後,船隊才再次出發南下。這次總算順風順水,僅過了一天時間,便已經在前方的海平面上看到了海南島的輪廓。

    聽到消息的李溰也從船艙來到甲板上,借助望遠鏡眺望這個被海漢國當作本土的大島。但船隊此時距離海岸線還相當遠,李溰在望遠鏡裡也只能看到較為模糊的陸地輪廓。不過這不要緊,既然已經看到了海岸線,想必三亞也不遠了。李溰興奮地吩咐手下,可以去船艙先把行李收拾起來了。

    事實上李溰在這時看到的海岸線是海南島東岸的銅鼓角一帶,這裡離三亞仍有好幾百里航程,正常的航速仍需一天才能抵達島南的三亞。這大概也是因為李溰對海南島這個島的大小缺乏概念,想不到繞島航行仍然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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