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第490章 立場不同
勝利港造船廠裡打造的並不是什麼新式的貨船,而是火力強大的海漢戰艦。托馬斯所期望的重商主義也並未在海漢這裡得到體現,很顯然海漢執委會還是決定要走軍事擴張的路線,而商業只不過是他們賺取軍費的主要途徑罷了。
托馬斯罵歸罵,但他心中其實很明白海漢現在在軍事領域的優勢可不是靠著嘴皮子就能讓其消失的。葡萄牙在馬六甲海峽以東地區的海上武裝力量與海漢人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如今大概也就只有荷蘭人和西班牙人才有資格跟這支新崛起的勢力在遠東一爭高下了。
葡萄牙目前在軍事與貿易領域都和海漢有著諸多合作項目,所以托馬斯除了羨慕嫉妒恨之外,其實也知道海漢的壯大對己方而言還是有一定的好處。海漢影響力所及之處,幾乎就可以等同於葡萄牙商路所能到達的地方,這種商路拓展的速度可比葡萄牙人自己來操作要快多了。而且海漢民團這種專業軍隊所能給海商提供的庇護,也遠非民間武裝商船的自發組織可比。
自海漢在三亞落腳以來,這兩年多時間裡幾乎將瓊州島周邊的海盜剿了個乾淨,順帶著連珠江口海域也清理出來了,這對於長期出入這些海域的葡萄牙人來說絕對算是一件好事。甚至已經有葡萄牙商人開始固定地加入到每月兩班定期從珠江口出發前往三亞的商船船隊中,因為這兩班船隊都會有海漢戰船全程護航,安全性大大超過了普通的航程安排。
托馬斯很希望海漢人能夠將這種護航航線繼續向北拓展,延伸到福建沿海地區——這樣就可以在最大限度上爭奪荷蘭人對大明的貿易區域,而且關鍵時候還能有海漢人在前面擋槍,不會直接傷及到葡萄牙人的利益。
如果荷蘭人和海漢人幹起來……托馬斯想到這裡眉角不由得挑動了一下,那畫面太美簡直不敢想。這兩方要是打起來,不管誰輸誰贏,對葡萄牙而言都要算是一個利好消息。
所以葡萄牙現在是處於一種很矛盾的境地中,一方面在遠東拓展貿易商路需要有海漢這個強力夥伴的支持和協助,但另一方面海漢的急速擴張也給葡萄牙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他們花費這麼多時間、精力和財力進入遠東市場,可並不是抱著打醬油的心態而來的。海漢人雖然是合作夥伴,但從另一種角度來說也是競爭對手,海漢在海運方面的優勢越大,雙方合作中的地位就只會越發地不平衡。
雖然葡萄牙在之前的合作中已經算是處於被動的弱勢地位了,但托馬斯並不希望這樣的局面繼續惡化下去——這種被動已經大大地限制了葡萄牙商人從遠東地區所能獲取到的利潤,說得嚴重點那就是在犧牲葡萄牙王國的利益來養肥這群海漢人。
托馬斯在三亞已經住了有一段時間了,他也對海漢治下的社會結構有了一定的認識,雖然不太能理解海漢執委會的治世理念,但他也能看出其治下地區的社會穩定性遠遠超過了大明,權力層也分別由多人共同把控,這股勢力幾乎不太可能因為內部發生問題而崩塌,因此也不用指望海漢會在短期內自行衰落。唯一可能對其發展造成阻礙的,大概就只剩下戰爭了。
但偏偏海漢在軍事方面的實力強得不可思議,不單當初的南越軍隊對其無解,就算是大明帝國這樣的龐然大物,對海漢武裝的存在大概也不會有很好的解決辦法。最有可能跟海漢正面爆發武裝衝突的勢力,在托馬斯看來大概就是荷蘭人了。
葡萄牙在與荷蘭人的海上擴張競爭中已經處於了明顯的下風,指望大明去對付荷蘭人顯然不太現實,前幾年大明南方水師盡出,才堪堪逼退了駐紮在澎湖的那幫荷蘭人。而在大員島上荷蘭據點,顯然大明帝國已經既沒有動力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拔除了。能完成這個任務的,大概就只能指望正在冉冉升起的海漢海軍了。
這次托馬斯回到澳門,除了述職之外,另一方面也是要接受理事會的新指令。這次回到三亞,托馬斯除了帶回一批從萬山港轉售而來的貨物之外,還有澳門理事會的最新安排。
托馬斯所乘坐的船隻這次沒有駛入三亞港停靠,而是直接進了勝利港。靠岸之後托馬斯率先下船,掏出一份文書給已經候在岸邊的港務人員:「這是船上的人員名單,請直接交給邱主任過目。」
通常外來船隻到港之後的人員報備登記都很簡單,托馬斯如此慎重,是因為隨船而來的人員中有第二批葡萄牙軍事教員共計四十五人,這些人的身份相對比較敏感,托馬斯知道勝利港對於外來人員的管控較為嚴格,為了避免誤會才提前準備好了相應的文書,並要求勝利港管委會的負責人邱元親自出面處理。
托馬斯在三亞住了足足有一年了,港口上的工作人員自然是認得這個深目高鼻的西洋番人,當下便立刻拿著文件去了港務中心。不多時邱元便帶著幾名工作人員來到了碼頭上,兩人簡短寒暄之後,邱元便讓工作人員登船,為這批新來的客人辦理登記手續——當然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對這些人進行初步的檢疫,防止他們中間有病患攜帶某些症狀明顯的熱帶傳染病入境。
去年雙方開始合作之後,海漢便向葡萄牙人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夠僱傭一批經驗豐富的軍事教官,到三亞協助訓練民團士兵——主要是炮兵和水兵。這個要求後來得到了澳門理事會的同意,後來也送了一批軍事人員到三亞來擔任新兵教官。
儘管對於穿越者們來說,四百年之前的作戰思想只能用原始來形容,但這批葡萄牙教官的專業軍事素質還是相當不錯的。他們都是從軍多年的職業軍人,在歐洲和遠東戰場上都曾經有過一定的實戰經驗,很清楚在戰場上更需要那些實用的戰鬥技巧,也明白在軍隊中維持嚴格軍紀的重要性。他們或許並不能適應民團的作戰要求,但訓練那些剛入伍的新兵卻已經完全能夠勝任。
在聘用了這批葡萄牙教官的大半年中,他們已經協助軍訓部門訓練了數量超過一個營編制的新兵。由於在三亞這邊獲得了較為豐厚的待遇,這批葡萄牙人也樂於長期待在這裡當教頭,畢竟這地方安全,完全不需他們上戰場打仗,而且所能獲得的收入也遠遠超過在澳門當武裝侍從的水平。
對於海漢而言,這批外聘教官的到來大大地解決了自身專業人員不足的問題,而聘用他們的花費,從效果來看也算是物有所值。當然了,最為重要的思想教育課程,軍訓部門並不會讓葡萄牙人插手,這事有專門的政治部負責,有一整套的思想培訓內容讓那些懵懂入伍的新兵們在短期內就成長為執委會的忠誠戰士。
海漢這邊在嘗到甜頭之後,在近期的擴軍潮中便再次想到了葡萄牙人,希望他們能夠提供更多的軍事教官來三亞任職。而澳門理事會在經過了反覆討論之後,認為在軍事上協助海漢的結果還是利大於弊,便決定再派出一批人到三亞來服役。
在進行了人員登記和檢疫工作之後,邱元便讓人帶著這批人去另一處碼頭搭船渡過海灣,到勝利港駐軍警備區報到。那邊自然會有軍方的人接手,安排好他們接下來的生活。而托馬斯的工作並未就此結束,他還必須要申請和執委們見面,傳達澳門理事會的某些意見。
兩個小時之後,勝利堡內某處會議室內。
「托馬斯先生,如果葡萄牙商人只是想要重返安南從事貿易活動,那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我們還可以給予一定的協助。但貴方想要在當地建立永久性港口和其他的軍用設施,這個就恕我們無能為力了。」陶東來沉聲說道:「我們在安南國海岸線上暫時控制的幾處港口也都是以租界的方式在進行使用,我建議貴國也可以效仿我們的這種方式。」
托馬斯聽得暗自腹誹,海漢在安南佔的地方的確是以租界的名義,然而無論是海漢還是安南,大概都已經沒有了再一次交換這些地區實際控制權的打算。這些地方究竟是叫做海漢租界還是海漢領土,大概海漢這邊是不太在意的,真在意這種名稱差異的可能就只有安南的史官,至少「租界」這種說法記載下來還不至於讓安南在臉面上太難看。
但這種辦法海漢可以用,葡萄牙人卻沒法照搬。原因很簡單,因為葡萄牙人當初所支持的是南越朝廷,跟現在統治安南的北方朝廷就是單純的敵對關係。如果不是海漢的及時介入,北方朝廷說不定這個時候早就被推翻了,所以現在掌控安南大權的這幫人對於葡萄牙人非但沒有任何的好感,反倒是忌憚的情緒居多。
如果葡萄牙人想向現在的安南朝廷申請類似澳門這樣的居留地,先不說使用地皮的時限問題,光是提這個方案就有極大的幾率被安南人直接回絕掉。對剛結束不到一年的內戰記憶猶新的安南朝廷,大概不會這麼快就原諒自己曾經的對手,更別說賜予他們土地,讓他們在自己的國土上定居了。
但葡萄牙人想要維持馬六甲到澳門的航線,那就必須在這段漫長航程的中途擁有一些安全的停靠點才行。現在的三亞可以算是一個,但從三亞到馬六甲海峽的葡萄牙港口,航程足足有上千海里之遙,這麼遠的距離如果單憑出發時所攜帶的補給,無疑將是非常困難的一段航行。於是在地處航程中間的中南半島,即現在的安南國南部的海岸線上建立安全穩定的停靠點,就成為了葡萄牙人必須要完成的一個目標。
1629年上半年安南內戰結束,葡萄牙人全面撤出安南之後,葡萄牙商船往返於這段海域開始變得異常的艱難,原因便是他們先前可以停靠的一些港口,現在全都被安南朝廷所封禁,以至於船員們不得不冒著在海上斷絕補給的風險去完成這段航程。
原本葡萄牙人還指望著海漢這邊在戰後能夠迅速地重建會安港,這樣他們也能跟著一起沾光,但沒想到海漢人幫著北方朝廷打完內戰之後就直接撤軍不管了,說好的南方港口也一直是處於紙上談兵的狀態,拖到下半年都還是雷聲大雨點小。
海漢人拖得起,但葡萄牙這邊可就拖不起了。由於途中補給不便,原本往返於馬六甲海峽和澳門之間的葡萄牙商船在近半年中已經縮減到前兩年的三分之一不到,而剩下這些船當中的絕大部分,還是看在與海漢交易的豐厚利潤上才在繼續堅持。其他的船隻大部分都開始轉往南洋,探索班達海、馬魯古海、哈馬黑拉海這些未知海域去了。
如果再繼續拖下去,就勢必會影響到現在的海貿狀態了,澳門理事會權衡之後,認為既然海漢人暫時不想動,那不如自家主動一點,在中南半島尋求合適地點來建立停靠補給點。但這個事肯定是沒辦法繞過海漢來辦,於情於理都必須先得跟海漢人打聲招呼才行,畢竟他們才是現在安南朝廷的庇護者。
當然了,來此之前托馬斯也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知道己方所提出的要求未必會被海漢人所接受。畢竟這類軍民兩用的設施有些敏感,海漢人都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脾氣,理事會的打算多半會被拒絕。果然不出所料的是,陶東來在聽完他所提出的要求之後就作出了非常明確的拒絕,反倒是建議葡萄牙人採用租界形式來尋求他們所需的地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