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6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1
510.第510章 海盜襲擾

     1630年7月23日,大明崇禎三年六月十四,農曆大暑。

    儋州城以西二十里的海邊碼頭,一幫民工正在幾名海漢工頭的指揮下合力將大腿粗細的木料抬到海邊,準備在海岸線上搭建棧橋。他們是前兩天才剛剛接到這個活兒,據說海漢人要在白馬井這地方修建一個自家用的碼頭,用以停靠那些船身龐大的貨運帆船。

    雖然海漢人的監工卡得非常嚴,做事過程中幾乎沒有偷懶的機會,但相應的報酬也比較高,一個勞動力在工地上幹活就足以養活四五口人。而且海漢人為了節約工程時間,工地上還管飯,這吸引了不少附近的民眾來這裡應徵做力工。

    除了修築碼頭之外,海漢人還僱傭了大約三百多人,開始翻修從儋州灣白馬井碼頭通往儋州城的道路。原本的官道也就是一條黃土路,多年失修之下早就破爛不堪,一到雨季幾乎就完全失去了通行能力。不過儋州官府是沒興趣花錢來修這條路的,實在頂不住了,就召集地方士紳搞搞募捐,修修補補,能混幾年算幾年,混過了任期就行。

    隨著三亞與儋州之間往來的日漸增多,把持這條航路運輸份額最多的海漢人似乎是坐不住了,今年終於拿了錢出來,擴建碼頭翻修道路。儋州官府自然樂見其成,給主持工程的海漢一方大開綠燈,不但允許他們在本地大量僱傭民眾,而且還准許海漢人的馬車在修路期間自由進出儋州城,以方便他們調運各種物資。

    當然了,就算是敲破他們的腦袋,也絕對想不到海漢出錢搞這些基建工程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了幾個月之後大軍兵臨儋州城下時能夠快速地完成登陸和奔襲。

    「快看,進港那條船!」碼頭上突然有人大聲吆喝道。

    一條福船慢慢悠悠地駛進儋州灣,但情形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對,船帆下沿有一大塊被火燎過的痕跡,右邊的船舷有好幾處破爛的地方,桅杆和側舷上甚至還插著幾隻箭,看樣子似乎是在海上遇到了襲擊。

    不需過多的猜測,隨著這艘船靠上碼頭,情況很快就在人群中傳開了。這是一艘隸屬於詹家船行的貨船,航線是由三亞至儋州往返。詹家船行對於本地民眾來說並不陌生,這家船行幾乎是與海漢人同時進入儋州,每個月都會有幾條船抵達儋州灣進行貿易。而今天進港的這艘船似乎運氣很不好,因為在距離儋州灣僅僅二十多里的海面上,竟然遭遇了瓊州島周邊已經絕跡多時的海盜。

    自從海漢民團的戰船下水之後,瓊州島周邊的海盜就倒了黴,不管勢力大小,統統都成了海漢民團練兵的對象。在1628年至1630年年初期間,海漢民團總共出動了二十幾次,打掉了瓊州島海岸以及周邊地區的海盜團夥多達十餘個。當然了,這些海盜團夥基本上都還沒有形成氣候,頂多就是擔桿島上那群海盜的水準,民團收拾起來並沒有耗費太多力氣。到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就基本沒有再聽說過瓊州島附近水域有海盜出沒的消息了。

    然而這種平靜持續了半年之後,似乎又被打破了。這艘貨船在海上遭遇的海盜竟然還裝備有土炮,如果不是船長及早就下令一邊逃跑一邊扔掉船上壓艙的一部分廉價貨物,這艘船很可能沒有逃到儋州灣靠岸的機會。船上據說有數名船員受傷,好在碼頭工地上就有海漢安排的大夫,趕到船上搶救了一番之後,眾人看到幾名包紮完傷口的船員被擔架抬了下來。

    然後累的滿頭大汗的大夫出現在碼頭上,向著等待消息的民眾宣佈了結果:「幾名傷員的傷勢倒是無礙,不過有兩名船員在抵達儋州港之前就已傷重不治,救不回來了。」

    海盜重新出現在儋州海域,並且劫船殺人,這個消息在當天便傳到了儋州城裡,詹家船行的管事還專門去了州衙報案,要求儋州官府儘管派遣官兵剿殺這些無法無天的海盜。

    儋州官府對於這種事卻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處理辦法,派兵去打吧,儋州並沒有獨立的水師駐軍,還得向府城那邊求援。然而援兵也並不是那麼好請的,先給開拔費用,人家那邊才會開始集結部隊。而且過來打海盜期間的費用,那都得儋州地方上來負擔,這筆錢誰來出?就算能籌出這筆費用,那海盜在海上來無影去無蹤的,水師上哪兒剿去?要是十天半個月都沒下落,那是繼續在海上搜還是打道回府?如果沒個結果就偃旗息鼓,那前面請援兵花的錢不是白費了?

    於是儋州官府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安撫受害人,表示一定會追查海盜下落再加以剿滅。至於後續該怎麼辦理,那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除非是海盜上了岸,否則儋州官府也的確沒轍。

    不過作為詹家船行的生意合作夥伴,海漢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倒是自己主動跳了出來,聲稱可以協助官府剿滅海盜。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允許海漢的戰船進駐儋州灣。

    儋州官府這幫人倒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同意這種非分的要求——你們海漢人在南邊搞什麼事,那都是崖州的人背鍋,我們管不著也不想管,但休想把那套玩法照搬到儋州這邊來。

    駐儋辦雖然碰了釘子,但也並沒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滿,只是聲稱一切遵從官府的意見,但如果官府認為有必要請海漢民團出手協助,那海漢這邊隨時都可以出兵,而且不需花費官府一兩銀子,所有消耗全部自行承擔。另外駐儋辦也很大度地表示,對於這次因為海盜事件而遭受損失的貨物,不會向詹家船行索取任何形式的賠償,反倒是掏了兩百兩銀子,對事件中受傷和死難的船員給予撫卹。這種公開表態也贏得了儋州各界的一致讚揚,認為海漢執委會果真是識大體顧大局,不愧為地方士紳的楷模。

    儋州外海當然不會有什麼海盜出沒,就在距離儋州灣僅僅40海里的昌化港,就駐紮著兩艘「探索級」戰船,專門負責昌化南北兩邊海域的安全事務。如果這附近的海岸線還有海盜,大概早就已經被民團拿來刷經驗用了,哪還會有出海打劫的機會。

    所謂的海盜洗劫,自然是有關部門導演的一齣好戲。詹家船行作為海漢的主要貿易夥伴之一,執委會向其借一艘貨船隻是小事一樁。至於說船上的各種戰鬥痕跡,死傷的船員,也統統都是偽裝作戲而已。但這種把戲幾乎不會有人去懷疑其真實性——被海盜搶了又不是什麼好事情,編造這種騙局能有什麼好處可言?

    但在不知不覺之中,儋州的官府和民眾都無意識地接收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儋州附近有海盜在進行半公開的活動,甚至已經逼近了儋州灣。而且有很多人都注意到,儋州官府對於這件事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或者說他們對此事的重視程度甚至還比不了海漢這個不相干的外來戶。

    儋州的知州大人大概認為拖一拖就好,說不定過幾天這些海盜就挪窩了呢?畢竟儋州又不是什麼油水豐厚的地方,最近這一兩年更是連鹽和煤這兩大支柱產業都已經停產了,如果不是海漢人的到來重新拉動了本地的商貿活動,那這地方的衰落幾乎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然而儋州外海所發生的海盜洗劫事件卻並非偶然,沒過幾天,在儋州以東的臨高、澄邁附近的海上,兩艘從廣州駛來的貨船也同樣在海上遭遇了海盜。這次貨船沒有能夠幸運的逃脫,船上的值錢貨物被洗劫一空,抵達儋州的時候,就只剩下一些不太值錢,用作壓艙物的礦石。好在這兩艘船在被洗劫的時候沒有人採取強硬的抵抗措施,因此船員們只有幾人輕傷,無人遇難。

    而這次遭受搶劫的船東和船員提供了更為詳細的海盜信息,據說這幫海盜並不是漢人,而是來自於大明與安南交接的地區。還有消息聲稱,這伙海盜的老巢就在儋州以北、雷州以西海灣中的潿洲島上,人數多達數千,多數是安南內戰期間的逃兵和難民,擁有大小船隻上百條,並且有相當多的制式武器,算是北部灣裡新崛起的一股海盜勢力。

    這個消息無疑給經常在這個海域活動的海商們造成了不小的衝擊,為了避免在海上遭受海盜洗劫,海商們紛紛加入了由海漢組織的定期武裝押運船隊。

    進入八月之後,這個神秘海盜團夥的消息就越來越多,活動越加頻繁,僅八月上旬,在儋州境內的海岸線附近就至少發生了五起以上的海盜打劫事件。雖然並沒有造成大的人員傷亡,但已經讓儋州民間風聲鶴唳,臨高縣的漁民甚至出海都不敢跑得太遠,雖然他們的小漁船上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漁民們更擔心在海上被人擄走,然後被強迫入夥去當海盜。

    八月中旬,這伙海盜的活動範圍終於從儋州東擴到了瓊州府城附近,兩艘從廣州駛往瓊州府城的商船在距離南渡江入海口不到二十海里的地方遭遇了海盜船,雖然拚命逃跑,但其中一艘船還是被海盜船攔截俘獲了。剩下的一條船倉惶逃入南渡江,船上的人才得到機會將這個消息傳了出來。

    瓊州府城這邊就不可能再像儋州一樣穩坐釣魚台了,在接到受害者的報案之後,府城水寨還是派了戰船到瓊州海峽中巡航了一番,然而並沒有發現海盜船和被擄走的民船蹤影。

    這事當然不會就此結束,在八月剩下來的時間中,海盜船頻繁出現在瓊州島北部海岸線附近,有許多移民都目睹了掛著黑旗的海盜船在拂曉時從附近的海面駛過。而在海上遭遇海盜的民船也越來越多,幾乎每隔兩三天,便會有人到府衙報案,聲稱在海上被海盜洗劫云云。但府城這邊也拿不出有效的解決辦法,只能讓水師的船隻儘可能保持在瓊州海峽的巡邏密度,以便抑制這伙海盜的猖獗活動。

    這個時候民間逐漸有了一種聲音,那就是官府無力剿滅這伙海盜,而唯一有這個能力的海漢民團,又被官府有意壓制,不讓其出戰。宣揚這種言論的人大多會以海漢民團早前在番禺擊潰亂賊,在萬山港打敗劉香海盜團夥為實例,以證明海漢民團的戰鬥力完全足以剿滅目前這伙出現在瓊州島周邊的海盜。而府衙裡的官員們壓制海漢,只不過是不想讓自己顯得太無能,擔心被海漢民團搶走風頭而已。

    這種聲音在民間無疑是有相當的市場,海漢民團前兩年在珠江口附近的戰績,民間多有傳聞,可信度是相當高的,而且據說有賴於海漢民團的海軍守護,三亞附近就完全沒有海盜出沒,遠比北邊這些地方太平得多。

    不過生活在儋州、府城這種大城附近的民眾,倒也不會對海盜的出現感到特別驚慌,因為這些海盜再怎麼折騰,不也還是在海上活動,並沒有上岸嗎?就算上了岸,難道他們還能攻打堅城?

    然而形勢惡化的速度比所有的想像都要來得更快,八月底在澄邁縣便有了海盜團夥登陸洗劫漁村的報告,據說登陸的海盜多達數百人,且行動有序,並非烏合之眾。不過好在這些海盜似乎只是上岸尋找補給,並沒有在漁村中大開殺戒,只是洗劫了村民們的糧食就匆匆離開了。

    但有了第一起登陸事件之後,後續的事情很快就接踵而至了。九月五日,瓊州府城以西三十里的某處莊子被海盜團夥在凌晨時洗劫,莊主黃某和兩個兒子被當場處決,人頭就用標槍插著立在莊子外面的大路上,氣焰可謂十分囂張。只可惜官府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海盜們早已經完成了劫掠退到海上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1
511.第511章 計畫通

     1630年8月18日,瓊州海峽。

    王湯姆站在船頭甲板上,用望遠鏡眺望著前方的海面,片刻後問道:「現在的航速?」

    「報告首長,現在航速五節。」很快就有人在旁邊應答。

    王湯姆皺了皺眉頭,這個航速真是讓已經習慣了新式帆船的他感到有些不適。從瓊州府城附近的海岸出發橫渡瓊州海峽,前往雷州半島西南角的某處海灣。如果是乘坐海漢式帆船,那麼四個小時左右就能抵達目的地,然而乘坐這艘中式帆船,卻已經航行了近六個小時還沒到地方。

    王湯姆回頭朝船尾的方向了看了看,同行的另外三艘船正魚貫跟在後面,上面載著來自安南民團軍兩個連的民兵,以及近半個月來這支偽裝成海盜的船隊在瓊州島海岸頻繁活動所獲得的「戰果」。

    當然,說是戰果其實有點誇張了,王湯姆帶著這隊人忙活了這麼些天,也就搶到了幾千斤糧食,少量金銀,其價值遠遠不夠這幫人的軍費開支。這些收穫基本上都是來自海岸線附近的漁村和莊戶,至於那些在海上遭遇洗劫的商船民船,則統統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托,所以無論瓊州府城的水師如何在近海巡邏,也始終還是會有船在附近海域遭遇海盜。

    而民團在陸地上的攻勢,則基本都是選擇隨機目標,只要沒遭遇抵抗,便不會主動進行殺戮行為——這也是王湯姆所能做到的底線了,畢竟如果一點劫掠的行為都沒有,那這角色扮演的把戲也就很難唬得住人了。而瓊州島北部海岸線上也的確沒什麼有抵抗力的村莊存在,這幾百拿著明晃晃刀槍的士兵一上岸,極少有人在面對他們的時候還能生得出反抗的勇氣。

    不過昨天被民團軍攻破的黃家莊要算是一個小小的例外,因為這個地方可不是隨意挑選用來恐嚇民眾,而是安全部特別指定的目標。自海漢在瓊州出現之後,黃家父子一直是瓊州府城附近反海漢活動的主要倡導者,同時也是安全部盯了很久的重點關注對象。

    持這種態度的人主要是瓊州府境內的大地主,這些人基本都是依靠土地田租斂財,跟海漢所推廣的貿易方式沾不上太大關係,也無法從中獲得多少利益。當然如果僅僅只是這樣,雙方的關係還不至於發展到互相敵對的程度,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海漢執委會在南部地區所推行的土地政策,讓北部的大地主們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味。

    海漢在自己的統治區內一直在推行土地公有制,不管原本屬於誰的土地,一律都要收歸公有。拿得出田產地契的,還能夠從海漢這邊獲得一些徵地補償款,要是拿不出明確的憑據,那就沒辦法了,土地將會被執委會強行徵收。如果試圖採取強硬的對抗,那麼等待這些人的就將是海漢民團的火槍和刺刀。在徵地的過程中,被民團鎮壓的地主也並非一戶兩戶,儘管南部早就變成了海漢的天下,但這些事情還是不可避免地通過各種途徑傳播到了北部。

    海漢人的這種做法自然引起了北部地主們的注意,他們倒並沒有認識到海漢這套手法是要徹底改變社會結構和勞動關係,而是簡單地認為這就是海漢恃強凌弱,無恥吞併土地的一種手段。

    如果只是鄉間小地主,名下有百十來畝地,那倒也罷了,大不了照著田契算好價錢,把地賣給海漢人,拿錢去廣州做個寓公就是了。但像黃家這樣大地主,往往名下都有大量並沒有合法手續的土地。這些土地基本都是地主們組織開荒,或者是兼併普通農民的土地積攢起來,由於在官府裡沒有登記,這些土地種植農產品所獲也不用向官府繳納應有的賦稅。

    說白了這其實就是一種偷逃賦稅的手段,如果海漢人要來徵地,這些法律上的無主之地只能白白被海漢人拿走,地主們一點補償都拿不到,這種損失對地主們而言絕非小數目。

    為了避免出現這樣的狀況,地主們認為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遏制海漢向北部擴張的勢頭,不然這幫海外蠻子遲早會在全島都推行他們那一套可怕的土地政策。而他們也的確沒有坐以待斃,在自己所能影響的範圍內對海漢的經濟、文化、制度都進行了抵制。

    雖然地主們的所作所為無礙大局,也並不能阻擋海漢前進的步伐,但始終有這麼一群蒼蠅在面前飛來飛去,也著實令人討厭。兩個月之前,海漢下屬的歸化民員工在黃家莊推銷各種生活用品的時候,被黃家父子帶人抓了起來,並且還動了私刑,將這名員工的腿給打斷了。好死不死,偏偏這名倒霉的歸化民就是安全部派到府城周邊收集情報的探子,於是這個梁子也就此結下了。

    之後安全部在擬定行動中需要打擊的地方對象時,就將黃家莊列入其中,作為殺雞儆猴的目標。這倒並不是公報私仇,而是黃家父子已經聯合多了瓊州府城附近的多個莊子,要對海漢進行聯合封殺,並且還要聯繫各縣士紳聯名上書,讓知府大人把這些不遵從大明律法的異族趕出瓊州島。

    既然是自己作死,那海漢這邊自然也就不會手下留情,在安全部摸清了黃家莊的狀況之後,王湯姆便帶隊來到附近海岸,在拂曉時分登陸,直接偷襲了黃家莊。

    王湯姆也不得不承認,錢天敦訓練出來的這幫人確實好用,兩百多人的部隊控制一個千人規模的村莊,前後只花了半個小時左右就完成了作戰任務,並且在沒有出現傷亡的情況下俘獲了茫然不知所措的黃家父子三人。

    雖然早就定好了行動的目標,但王湯姆並沒有興趣親自去處決這麼幾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人,於是這個光榮的任務就落到了錢天敦委派過來擔任作戰指揮的高橋南身上。

    高橋這次作為帶隊的軍官,他自己也知道肩負的不僅僅只是一線指揮,更重要的還是背負了安南民團軍的顏面,而接到錢天敦的這個命令,他認為這對他而言是一個極大的褒獎。為此高橋南還專門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武士刀,在數百名村民面前將三個人頭一一砍下。

    不管是高橋南還是王湯姆大概都沒有想到,這個安排竟然誤打誤撞,反倒坐實了他們的海盜身份。在他們撤離黃家莊之後,官府接到的報案自然是海盜登陸襲擾,而且內容確鑿——砍下黃老爺父子三人人頭的,就是一名如假包換的倭寇,這事有好幾百人親眼目睹,絕對沒有水分。

    而這一事件的相關信息也很快傳到了瓊州府城,讓一些原本還懷疑海漢從中搗鬼的人不得不拋棄了之前的猜測,轉而開始打聽這群海盜的去向——誰也保不準他們下次會在哪個地方登陸,要寄希望於官府的保護顯然是不太現實,那樣還不如聽到風聲早點跑。

    王湯姆率領的船隊,在當天傍晚終於抵達目的地,位於雷州半島西岸的流沙村。這裡有一個天然的海灣,可供船隊進入停靠。流沙村附近的千餘畝土地在去年就被有關部門以某大明商人的名義買了下來,雖然當時就是存了要在這裡建立軍事據點的打算,但並沒有人想過僅僅過了大半年之後,這裡就投入了實際使用。

    在抵達流沙港之前,幾艘船上的黑旗就已經全部換了下來,而所有的武器也全部收了起來,這支船隊目前的身份就是從三亞過來販運蔗糖的商隊。而船隊在這裡休整兩三天,完成了補給之後,就會再次出發前往瓊州海峽南岸,繼續執行襲擾任務。流沙港距離瓊州島北部海岸線的航程僅有三十海里左右,儘管這幾艘中式帆船的航速緩慢,但當天便可抵達目的地,執行任務也還算是比較方便。

    到了八月下旬,不堪其擾的各地官府都開始向府城上書,請求府城盡快發兵平定這股越發猖獗的海盜。而府城也已經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除非是向廣州求援,然而如果要等到廣州回話,再調兵遣將,安排作戰方案,只怕至少等要兩個月之後才能看到動作了。最後府衙這邊下了狠心,決定先嘗試自行解決,如果實在不行,再找廣州求援。

    這個消息在知州大人和指揮使商定之後僅僅一個小時,便從府衙的書房傳到了海漢辦事處,然後幾分鐘之後,便隨著電波抵達了三亞勝利堡的信息中心。這封被標記為絕密特急的電報,由工作人員跑步送到了執委會。瓊州知州大人還在書房裡起草相關文書的時候,執委會這邊就已經召開了緊急會議,商討下一步的對策。

    「這是我們剛剛收到的電文,瓊州府城那邊已經決定派出當地的水師,圍剿我們那支海盜船隊。」顏楚傑拿出電文,交給在座的各部門官員傳閱。

    「我們的船隊現在在哪裡?他們這次出去都是用的舊船,可別真被大明水師撞上了。」顧凱有些擔憂地問道。

    顏楚傑應道:「船隊現在在雷州半島,各位不用擔心,而且府城那邊的動向暫時不會影響到我們的行動方案,他們籌集物資,然後調兵出發,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事情。等大明水師開始動了,我們的海盜船隊再作反應也來得及。我們現在需要決定的,是該怎麼應付大明水師的這次出擊。」

    「他們出擊的目標是哪裡?我們先前散佈出去的消息真的生效了?」寧崎開口問道。

    「這個問題,由何夕來回答吧。」顏楚傑攤了下手示意何夕。

    「從海盜船行動開始,我們就在北部各地開始散佈消息,聲稱這股海盜的老巢在潿洲島上。如果大明水師真是打算要剿匪,那他們唯一的目標就只能是江湖傳聞的潿洲島。」何夕說明道:「據我們所知,府城那邊暫時也沒有其他的說法,所以我們可以有針對性地提前進行一些佈置。當然,要達成什麼樣的效果,那還是得看你們軍方的作戰目的了。」

    何夕將球又踢回給了顏楚傑,顏楚傑沉聲道:「考慮到之後的作戰計畫中,我們的海軍需要封鎖瓊州海峽,避免大明從雷州半島向府城輸送援軍,那麼提前解決掉隸屬於瓊州府的這支大明水師也是必須的手段。原本我們所準備的作戰計畫,是派船襲擾瓊州府城,將這支水師誘出來,在瓊州海峽幹掉他們。但既然現在情況有所變化,我認為不妨把這個戰場放到瓊州海峽以西,離海岸稍遠一點的地方。」

    「據我們所知,瓊州府城附近駐紮的這支水師部隊裝備成就,疏於訓練,而且現在也在學著羅升東,用戰船跑海上走私的生意,他們的戰鬥力應該會相當有限吧?」寧崎繼續問道。

    「沒錯,據我們所瞭解的情況,這支水師裡還保有基本作戰能力的戰船已經不超過十艘,最大的戰船也就是四百料左右的福船了,跟我們民團海軍的戰鬥力相差甚遠。」顏楚傑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道:「不過正因為對手的實力不強,所以我們打算在這次的作戰中投入兩艘今年服役的主力戰艦,演練一下使用新式戰船作戰的套路。」

    「威嚴號」和「威信號」兩艘混合動力戰艦入列以來,一直都是處於訓練磨合狀態,還並沒有在真正的作戰任務中使用過。而軍方高層顯然並不想看到花費巨資打造的兩艘作戰艦艇一直擔當巡邏船的角色,能夠早日在戰場上派上用場,那才是高級軍官們喜聞樂見的場景。而這次對付大明水師的作戰計畫,顯然就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契機——對手實力羸弱,正好可以用來演練戰術,而且還不用擔心有什麼危險。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1
512.第512章 水師覆滅

     1630年9月5日,勝利港東岸軍用碼頭。

    在此之前花了七天時間完成維護補給的「威嚴號」和「威信號」兩艘戰船正緩緩駛離港灣,包括船上數百名水兵在內的絕大多數人都以為這是一次例行的出海巡航,只有極少數的高級軍官才知道,他們這次的出行可不僅僅只是在海上兜一圈了,而是要執行這兩艘戰船入列以來的第一次作戰任務。

    跟隨著這兩艘主力戰艦一起出發的還有兩艘「探險級」戰船,四艘「探索級」戰船,以及兩艘綜合補給船和一艘承擔醫療救護、船隻維修任務的後勤船。然而這還並不是整個作戰計畫所要動用水面部隊的全部,在第二天抵達昌化附近海域之後,船隊便停下來,等待同期從涂山港出發,正從浮水洲島趕來的安南海軍的船隊。

    駐紮在安南的海軍部隊規模遠遠不及大本營這邊,只出動了兩艘「探險級」,兩艘「探索級」,一艘運兵船和一艘綜合補給船。這支船隊裡除了水兵之外,還搭載了民團軍和借來的安南護****共計四百餘人,由馮安楠、穆夏柏共同擔任指揮。

    兩支船隊在昌化附近海域會合之後,便沿著瓊州島西岸向北航行,過了儋州之後船隊並沒有折向東邊進入瓊州海峽,而是繼續向北,於9月9日在雷州半島的流沙港與駐紮在這裡的「海盜團夥」會合。直到此時,這支共有二十一條船,兵力合計超過一千五百人的特別行動部隊才算是齊裝滿員了。

    由於此次的作戰任務是以海軍為主角,因此最高指揮官的位置由海軍一把手王湯姆當仁不讓地拿下,穆夏柏和馮安楠擔任副手。安南那邊的一把手錢天敦並沒有參與這次的行動,因為他那邊還得坐鎮吉婆島,協調接下來要進行大範圍調動的數千名參戰人員——等瓊州府城的大明水師被清理乾淨,那差不多就該陸軍上場表演了。

    然而瓊州府城這邊的動作遠比海漢軍方預計的更慢,府城的調兵命令到了水寨這邊之後,居然因為開拔軍費不足,被水師百般推脫。其實這原因倒也簡單,水師的船現在跑走私生意,一天至少是百十來兩銀子進賬,有這實打實的好處擺著,誰還願意提著腦袋玩什麼剿匪,何況府城這邊也的確拿不出他們索要的開拔費。

    到海漢海軍在雷州半島完成集結之後,這邊官府和水師扯皮都還沒扯出結果。最後還是實在看不下去的海漢辦事處聯合大小商戶二十七家,給水師搞了一次軍費募捐,籌集了總共一萬兩銀子,才終於結束了這場看不到終點的拉鋸戰。

    9月20日,在經過了數天的準備之後,位於南渡江入海口的水師營寨終於派出了一支由二十七條船組成的船隊,前往傳說中海盜落腳的潿洲島實施圍剿作戰。儘管看起來這支船隊的規模似乎不小,然而其中只有一艘大福船,五艘海滄船,剩下的都是作戰能力不強的輔助船隻。至於像網梭船、鷹船、火龍船、赤龍舟等小型戰船,因為航程較為遙遠,這些近岸戰船很難發揮出作用,因此基本都留在了水寨裡。

    在最後一艘戰船駛出水寨半個小時之後,位於流沙港的民團海軍就接到了駐府城情報機關發來的電報。由於掌握了這種跨時代的通訊手段,大明水師還沒開進戰場,就已經先輸了一半。

    當天傍晚,大明水師的船隊已經駛出瓊州海峽,轉向西北駛向潿洲島。不過為了確保全殲對手,埋伏在雷州半島西岸的民團海軍並沒有急於出動,只是派出了一艘快船遠遠地跟著水師的船隊。

    9月21日清晨,在潿洲島東南三十海里處,大明水師發現自己遭遇了有生以來最為強勁的對手。看到前方海面出現的兩艘掛著黑旗的巨艦,福船上的水師參將頓時就驚了:「海盜竟然有如此巨艦!」

    然而跟在兩艘巨艦後面還有一支龐大的船隊,其中船身最小的「探索級」戰船,也已經跟大明水師的旗艦幾乎是同等個頭了。

    當對手的船隊在海上兜了半圈,緩緩露出了船舷炮口的時候,福船上的明軍參將終於明白了真相:「這不是海盜,這是海漢民團!根本就沒有什麼海盜,所有的事情都是海漢人幹的!」

    畢竟是吃這碗飯的專業人士,海漢戰船的種種外形特點自然瞞不過大明軍官們的眼睛,然而這個醒悟終究是來得太遲了一些,儘管這支疏於操練的水師船隊並沒有選擇調頭逃跑,但由於其裝備過於落後,即便傾盡全力也無法給對手造成有效的打擊。儘管水師戰船上裝備有佛郎機炮、魯密銃,以及各種原始的火藥武器,但在這些武器達到有效射程之前,就已經被海漢火炮劈頭蓋臉地砸了一通。

    開戰不到五分鐘,就有一艘海滄船上的火藥被民團海軍發射的炮彈擊中後發生爆炸,直接將右半船舷掀掉三分之一,海水迅速從缺口處灌入船艙,沒等船上的水手們堵漏,這艘船就以飛快地速度傾覆在海面上了。

    民團海軍這邊兩艘主力炮艦上的船舷炮都是12磅和24磅炮,有效射程在500米左右,在這個交戰距離上,大明水師的武器根本沒辦法對民團海軍造成威脅。船上的水兵們可以放心大膽地進行操作,保持兩分鐘一輪的炮擊頻率,不緊不慢地對大明水師的船隊進行攻擊。

    而大明慣常所使用的火器攻擊,在強大的對手面前幾乎沒什麼實際作用,以小船圍攻大船的方法,在這場戰鬥中也根本派不上用場——水師接到的報告中,關於海盜船的描述都是四百料以下的福船,而且就那麼幾艘,根本無需使用圍攻戰術。然而很顯然這又是海漢人所設下的騙局,出現在水師面前的這些戰船中最小的也遠遠不止四百料了。

    戰鬥開始半小時之後,「威嚴號」發射的一顆24磅炮彈極其精準地打斷了水師旗艦的主桅,使其失去了基本的行動能力,這幾乎就已經坐實了水師失敗的下場。

    儘管水師這邊還有幾艘幸運的船隻沒有在交戰中傷及到行動能力,但這時候打算調頭逃跑也已經無法再脫離戰場了。兩艘混合動力的主力艦在這個時候終於亮出了看家的本事,在使用了蒸汽推動系統之後,兩艘船噴著黑煙,以超過10節的驚人航速,從逃竄的大明戰船旁邊抄過去,在明軍水兵的目瞪口呆之下,堵在了他們逃跑的航線上。

    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了,就在水師戰船上的明軍將士們猶豫著是否要決戰到底,以身殉國的時候,海漢戰船上有人拿出了巨大的鐵皮喇叭向他們開始喊話:「凡繳械投降者,一律免死!」

    對於失去鬥志又不是那麼願意放棄活下去機會的人來說,這無疑就是一道赦令。於是僅存的幾條能動的船也都很快就放棄了繼續逃跑的打算,選擇了降帆停船。

    整個戰鬥過程只持續了不到一個鐘頭就結束了,但接收俘虜,清點戰果,打掃戰場,卻花了有足足半天的時間。海漢這邊的戰損狀況微乎其微,只有七人輕傷,而且都是來自於作戰過程中的不慎碰跌等狀況,並非被大明水師的武器所傷到。

    至於大明水師這邊就比較慘點,二十七艘船裡翻覆、沉沒了九艘,剩下的船裡也是幾乎每艘都帶傷,失去航行能力的佔了一半,可以說這支水師已經是徹底廢了。大明水師戰死一百二十七人,失蹤六十四人,其餘全部被俘虜。以這裡與海岸線的距離來看,可以肯定失蹤人員中沒人能從這場海戰中逃脫。

    「完美的戰役!」即便王湯姆是一個較為內斂的人,但仍然忍不住對這次的戰鬥作出了非常高的評價。

    儘管在戰前就幾乎可以肯定勝利的結果會屬於海漢海軍,但對於當事者來說,僅僅取得勝利並不能算是成功地完成作戰任務。海漢在船隻、武器、指揮體系和事前準備上的優勢,讓這場戰鬥不可能出現什麼意外的狀況,這場實力懸殊的海戰即便是交給一個外行人來指揮,也會是一樣的結果。

    對於王湯姆而言,這場海上作戰有三個基本要求,第一,徹底擊潰並摧毀大明水師的戰鬥力;第二,不放任何一個活口逃離戰場,以保證海盜計畫的真相不會流傳出去;第三,保持己方的低傷亡率。

    從作戰的結果來看,這三個要求都完成得相當好,而且兩艘新式戰船在戰鬥過程中的發揮也幾近完美。它們所擁有的強大炮火輸出和良好的機動性都得到了充分體現,特別是「威嚴號」戰船,在這次的戰鬥中奇蹟般地擊沉擊傷了超過十艘敵船,而自身卻毫髮無傷,這樣的戰損比簡直讓王湯姆恨不得立刻就拿到執委會去炫耀一番,讓那些對新式戰船作用持懷疑態度的人好好看一看,這筆投資是有多麼值得。

    開心歸開心,但戰鬥結束,並不代表這次的任務也宣告結束。王湯姆按照事前的計畫,指揮著船隊兵分三路,分別前往不同的目的地。

    載著數百名戰俘的幾艘船前往北部灣黑土港,這些戰俘至少也得在那邊待到瓊州島大勢平定之後才有希望遣返回來。當然他們也並不會有吃閒飯的機會,黑土港的礦坑裡可是永遠都不會嫌勞動力太多。不過其中肯定會有一部分人能夠在一段時間之後就得到赦免,因為這些人畢竟是水兵出身,對於嚴重缺乏兵員的民團海軍來說,只要願意改換門庭的人,都會很樂意收入到旗下。

    以兩艘主力戰艦為首的作戰船隊,則將返回到昌化附近海域待命,以配合下一次的行動。剩下的船則要留下來打掃戰場,他們要花兩天左右的時間在這片海域繼續打撈浮屍,清理海面上大明水師的旌旗,順便將那些傾覆的水師戰船全部鑿沉,儘可能把作戰的痕跡抹除乾淨。

    這樣做除了暫時封閉大明水師覆滅的消息之外,也是要讓瓊州官方繼續摸不清他們所面對的敵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實力。起碼要半個月之後,瓊州官方大概才會意識到他們派出去剿匪的水師部隊已經完全失蹤,而這半個月的時間裡,就足夠海漢在瓊州島北部海岸做很多文章了。

    10月1日,由執委會牽頭制定的奪取瓊州島整體控制權的計畫正式開始實施。這個被命名為「燎原」的計畫可以說是穿越以前海漢軍方所組織的最大規模行動,參加的部隊規模,涉及的作戰區域,都遠遠超過了前兩年出兵參與安南內戰的時候。

    在北部灣的吉婆島碼頭上,數千完成集結的聯軍士兵正從這裡魚貫登船。這些脫下軍裝換上便服的作戰人員將去往瓊州島,目標是攻佔包括瓊州府城在內的主要城池。在他們完成作戰任務之後,才會由民團軍登場亮相,扮演正義的角色,順利接管瓊州島北部的地區。

    為了掩人耳目,所有的作戰船隻都不會參與渡海過程,為此海漢海運部和軍方集結了大量的海船前往吉婆島,承擔這次的運輸任務。由於需要在短時間內輸送數千名作戰人員前往瓊州島登陸,海運部甚至暫停了三亞至廣東方向的航班,將貨船全部調到北部灣去裝人。

    海漢治下所有單位都得到了相應的指令,要求對最新的人員調動無條件配合。除了穿越者之外,其實絕大部分非戰鬥單位的歸化民幹部也並不清楚最近的這次行動內容是什麼,他們所得到的命令大多都是限某日前至某單位或者某地報到,並沒有其後的具體安排。

    能夠接到這些調令的可以算是歸化民中的幸運兒,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去向幾乎都是北方的各個州縣,在民團部隊完成對這些地區的佔領之後,就需要這些歸化民幹部去接管地方政務,迅速地組織起地方管理機構,實現海漢化的社會體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1
513.第513章 行動開始

     1630年10月3日,大明崇禎三年八月廿七,儋州以西外海。

    一支龐大得不像話的船隊緩緩出現在了海面上,向東駛向儋州灣。這支船隊其實是由四支稍小的船隊共同構成,每支船隊都由十艘左右的海船構成,每艘海船都搭載了80至200人不等的武裝人員。再加上運送物資和補給品的後勤船,以及在外圍巡邏護航的武裝船隻,整個船隊的規模竟然多達七十餘艘,而這還僅僅只是來自安南吉婆島的運兵船隊,並不包括先前在北部灣海域殲滅大明水師的那支海軍艦隊在內。

    為了能夠達到軍委所設計的一波流閃電攻擊,由安南出發的近五千名武裝人員也是被一次性運往儋州,實施登陸作戰。這對於海運部門的船隻調配和統籌能力都提出了極高的要求,為此整個海運部所屬的人員幾乎是傾巢而出,越之雲和孫長彌都加入了這支船隊擔任一線指揮,甚至就連勝利港造船廠的眾多匠人也被提前送到昌化、儋州一帶,準備對可能出現狀況的船隻進行緊急維修。

    為了能夠讓這支龐大的船隊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儋州,民團軍在安南北部海岸提前五天就施行了禁海令,而頒布禁令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民團打算要對近期在北部灣肆虐的海盜進行打擊,為了避免殃及池魚,誤傷無辜,所有前往瓊州島和大明境內的船隻在二十天之內一律禁止出港。這個命令執行起來倒沒有太大的難度,畢竟安南北部幾個主要的港口都在民團的控制之下,民團頒布的法令基本就是金科玉律,並沒有人敢於在這個區域挑戰民團的權威。

    而對於儋州附近海域的屏蔽就相對要麻煩一些,一方面安全部的探子們開始在儋州市面上放出風聲,稱安南海盜最近的主要活動區域就在儋州灣之外,嚇唬膽小的船主不敢在這個時候駕船出海。而跟海漢關係密切的各路海商,也都得到了海漢這邊的秘密通知,要求他們近期不要派船進出儋州灣。

    另一方面,前期偽裝成海盜船的幾艘福船也已經從雷州半島南下,在儋州灣外海游弋,如果真有不怕死的敢硬著頭皮往外面沖,那麼設在儋州灣入口白馬井港的預警點會在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到外海的「海盜船」上,讓其解決掉這些潛在的隱患。而從十月二日開始,由萬山港和香港兩處調回的六艘戰船和兩艘補給船駛入了瓊州海峽,開始對瓊州府城外海進行監視和封鎖。

    在「燎原計畫」啟動的同時,廣州這邊的辦事處也沒有閒下來。近期瓊州海峽中海盜活動猖獗,相關的消息也早已經傳到廣州,只是這邊所受的影響遠不及瓊州那麼直接,因此官府和民眾對此的重視程度都極為有限。而駐廣辦目前所承載的任務之一,就是在動手之前引導廣州的民間輿論,使之朝著有利於海漢的方向發展。

    不過近期市面上關於這伙海盜的傳言越發甚囂塵上,有小道消息說這伙海盜是安南前朝餘孽,夥同了大明廣西廣東沿海的一部分海盜,以及少量的倭寇組合而成,人數遠不止出現在瓊州附近的那一點,而是十倍於此。這群海盜襲擾瓊州島的目的並不是單純地為了打家劫舍,搶掠錢財,而是已經盯上了瓊州島這塊地,準備要搶下來作為另立一國的根基。

    這種說法剛剛出現的時候,自然是被民眾嗤之以鼻——劫掠地方也就罷了,但要攻城掠地,甚至是立國,沒人相信一夥海盜能夠有這麼大的本事。福建那邊的「十八芝」這麼厲害,麾下戰兵數萬,戰船數千,鄭芝龍不也還是只能縮在大員島上當個海盜嗎?當然持這種意見的人並不知道,如果不是海漢這幾年對福建水師一直提供軍事援助,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鄭芝龍早就滅掉了福建水師,然後搖身一變成了大明官軍,從此把持著東南沿海的控制權長達數年之久。

    然而很快有人從駐廣辦那裡得到了第一手消息,並且迅速在廣州城傳揚開來:這伙海盜並非烏合之眾,其中有大量的前安南軍人員,而且他們還從紅毛人和佛郎機人手裡購買了大量的火繩槍和火炮,其武裝程度甚至絲毫不亞於正規的大明官軍。海漢民團和安南官方已經對這夥人圍剿了很長時間,但依然沒有取得明顯的進展,打來打去反倒是把這夥人的膽子打大了,攻打瓊州島的傳言並非虛假消息,而是確有其事。

    民間傳言未必可惜,但如果是海漢人嘴裡說出來的,那就不一樣了。畢竟海漢人前兩年在廣東沿海打土匪戰海盜,那都是實打實的戰績,海漢民團的戰力要高於大明官軍,這也已經是民間的一種共識。但如果海漢人都拿著沒辦法的海盜,那恐怕就真的是不容小覷了。

    而海漢駐廣州代表馬力科馬老闆也沒有對此坐視不理,聯絡了廣州商圈二十多位大人物,聯名向總督府上書,要求廣州派出軍隊去瓊州海峽剿滅這群十分危險的海盜。馬力科甚至很慷慨地表示,海漢可以自費派出民團,配合官方的行動。

    上書請示的結果當然並沒有出乎執委會的預料,同樣面臨著經費吃緊問題的兩廣總督王尊德並沒有將瓊州海峽所出現的海盜視作心腹大患,在他看來海漢人之所以對此事特別上心,很有可能只是想要借此把他們名下的民團武裝規模進一步擴大,而這卻並不是王大人想要看到的發展趨勢。

    至於民間傳言說這伙海盜要攻佔瓊州島,王尊德更是不信,瓊州島上十一個衛所共計萬餘官兵難道都死光了,哪那麼容易就被一夥海盜給佔去了。退一萬步說,海漢人經營的地步可都在瓊州島上,有海盜上了島,那海漢人不得跟他們拚命?到時候就算官府不發兵,恐怕那海漢執委會也坐不住了,自然會派出民團去剿匪。屆時不管雙方死傷如何,對官府而言卻終歸是一件好事。

    果然隨著海盜在瓊州附近的襲擾愈加頻繁,海漢人終於是坐不住了。前幾日馬力科在駐廣辦大擺宴席,邀請廣州附近的士紳富商,聲稱要為國請命,派出自家的武裝去剿滅當下這股肆掠無忌的海盜。所有的人員、武裝和消耗都將由海漢自行承擔,而唯一希望廣東商界配合的事情,就是近期不要派船前往瓊州島,以免身陷戰場遭到誤傷。待海漢民團清剿了這股海盜之後,再逐步恢復兩地之間的航路。

    馬力科在公眾面前的言語之中,多有「官府當了縮頭烏龜,但海漢絕不會就此低頭」的意味。而海漢表現出的這種「高風亮節」,也得到了廣州商界的大力支持,雖說馬力科表示作戰費用都將由海漢自行承擔,但眾多在瓊州島上有著切身利益的商家還是踴躍捐款,僅三天時間就募集了八萬兩銀子,由廣州商會負責人李繼峰交給駐廣辦作為此次海漢民團出兵的軍費。

    這消息讓廣州的大明駐軍將領很是有些肉疼,早知如此,就應該主動請命,先把這幾萬兩銀子撈到手上再說。然而這個時候兩廣總督王尊德早就表了態,暫時不會派兵剿匪,於是官軍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海漢人玩了這麼一手自願募捐的把戲。

    為海漢捐錢的商人們倒不是配合演戲,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並不清楚實情,只是單純地認為海漢人這次準備大動干戈是真的要去打海盜。只有李家等極少數跟海漢關係密切的人才知道一點點內幕,海漢這次的行動所謀甚大,遠遠不是打完這股海盜就會了結。

    海漢說幹就幹,立刻就在廣州市面上大量收購各種補給品和藥物,並且作為表率,停止了前往三亞地區的所有定期班船。萬山港和香港也開始進入軍事管制狀態,一切似乎都預示著一場大戰的即將來臨。

    就在海漢駐廣辦開始行動之後,來自瓊州島的一封密信也送到了廣州的錦衣衛衙門。這封密信是來自於錦衣衛駐三亞的天字一號密探,通過這個秘密渠道,近大半年裡有大量的海漢消息源源不斷地送到大陸的衙門。儘管其中有價值的消息不多,但錦衣衛的高官相信,布下的這顆棋子遲早都會派上大用場——比如說這次的海盜風波。

    天字一號密探這次送來的情報可以算是他落腳三亞之後送回的情報中最有價值的一次,因為這次的密信內容就是跟目前沸沸揚揚的海盜風波有關。

    根據密探從海漢某位高層人物口中直接獲得的信息,這伙海盜攻打瓊州島的計畫已經開始實施,發起攻勢的時間近在咫尺。而其作戰的規模恐怕遠比官府想像的更大,並不是爭一城一池之地,而是真的打算要拿下整個海南島當海盜窩子。而海漢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也已經全部動員起來,準備要跟海盜打一場大仗了。但為了避嫌,海漢人無法提前出兵協助地方官府守城,只能坐等到海盜發起攻擊之後才開始行動。

    同時密探也在報告中指出,瓊州島北部幾個州城的官府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仍然以為這只是小規模的海盜襲擾,這樣的態度恐怕將要在接下來的交戰中吃大虧。根據海漢人的推測,海盜有九成的可能性會採用偷襲的方式奪城,而地方的官府和守軍顯然對此都缺乏相應的警惕性和準備,戰事一起,恐怕北部的幾座城池會很快就丟掉。

    而這封坐實了「海盜即將攻打瓊州島」的密報,當然就是出自已經投靠海漢的錦衣衛探子李清揚之手。對大明官方而言,由他這個特殊渠道所傳出去的消息,遠比民間傳聞更為可信。而且安全部為此已經前後籌劃了好幾個月,整個方案中已經幾乎沒有任何漏洞,密報中的措辭也是經過反覆推敲,確保錦衣衛那邊拿到之後就會百分百上鉤。

    廣州的錦衣衛衙門在得到這封密報之後,果然引起了足夠的重視,坐鎮廣州的千戶一邊派人八百里速報南京鎮撫司,一邊將相關的信息通知了總督府。直到這個時候,王尊德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判斷可能有誤,瓊州島的形勢要遠比自己預計的更為嚴重。然而總督府前兩天剛作出不會派兵的表態,現在如果馬上要改弦易轍,這毫無疑問就是掄起巴掌扇自己嘴巴了。

    就在王大人還處於進退兩難之際,海漢方面已經開始了第一步計畫——攻佔儋州。儋州是瓊州島的西北重鎮,同時也是安南海岸前往瓊州島的最近航程,加之這裡有天然的港灣可供大量船隻進入停靠,可以為攻勢發動時大批自海上而來的作戰人員提供登陸點,因此軍方當初在制定作戰方案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將這裡作為了第一攻擊點。

    穆夏柏和馮安楠所率領的先頭部隊,在十月一日就已經分批潛入儋州以西和以南地區。十月三日安南船隊抵達儋州外海的同時,兩人所率領的部隊便同時動手,切斷儋州往東、往西南兩個方向的主要交通線。

    十月三日上午十時左右,白馬井附近的漁村居民們都聚集在海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支從未見過的龐大船隊魚貫駛入儋州灣。他們在前一晚已經被一群身份不明的武裝人員軟禁起來,不過與想像中的海盜有所不同的是,這些武裝人員並沒有對他們打打殺殺,也沒有搶劫他們的財產和妻兒,只是要求他們在近期不得隨意出入,擅離村莊者一律以奸細論處。

    只要能夠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並沒有人會傻乎乎地跟這些配備了刀槍的武裝人員硬扛,於是村民們都乖乖地待在村裡,當起了看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2
514.第514章 攻打儋州

     1630年10月3日,儋州灣白馬井碼頭。

    十幾艘帆船將這裡的碼頭擠得滿滿噹噹,如果不是海漢提前兩個月就在這裡組織了碼頭擴建工程,那麼能停靠的船可能只有現在的一半。而龐大的船隊還有很多船無法直接靠岸,只能停在稍遠的水域,然後用小船將船上的人渡到岸上。

    船上的武裝人員魚貫登陸,在岸邊迅速完成整隊集合,然後一隊一隊地向東開拔,整個過程忙而不亂,沒有任何人大呼小叫脫離隊伍。親眼目睹整個過程的漁村居民們都噤若寒蟬,他們雖然沒什麼見識,但也看得出這夥人絕對不是烏合之眾,這規矩比儋州城的衛所軍還嚴得多,而且所配備的武器幾乎都是統一的制式,說他們是海盜?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出這些人肯定受過長時間的軍事訓練。

    俗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但這群比正規軍還像正規軍的海盜在登岸之後並沒有對本地的居民進行洗劫,除了封鎖村莊的出入之外,基本上沒有做出其他的擾民舉動。

    這樣說好像也不是特別準確,因為村口唯一的一家小飯鋪就被這伙來歷不明的海盜給直接抄了家。掌櫃連同店裡的夥計一個都沒跑掉,全部被抓起來用粗繩反綁了,還加了腳鐐鎖成一長串,就跪在村口路邊。

    這並不是什麼殺雞儆猴之舉,而是因為這家小飯鋪就是儋州衛所軍的暗哨,在船隊駛進儋州灣的同時,前期潛伏在這裡的行動隊就率先端掉了這個偽裝的哨所,避免他們提前向儋州城方向發出警示信號。而類似這樣的預警哨所,在白馬井到儋州之間還有三處,不過這個時候肯定都已經被同時動手的先遣隊拿下了。

    儋州城柔遠門外,一名明軍軍官臉色陰沉地站在城門口,望著官道的遠端。從一大早到現在,入城的除了幾個進城賣菜的農民之外,居然連一家商行都沒有,這時間都已經到了中午了,居然就收了十幾個銅板,這差事還能不能做下去了?

    這守城門的差事可是城防軍裡的肥差,而在儋州城,又以守衛柔遠門的油水最多,因為城門外的這條官道是通往白馬井碼頭的大路,所有從海路而來的外地客商,統統都是打這條路過來。這名軍官也是好不容易才爭到了這個差事,而且每過五天才能輪到他帶這個小隊看守城門,要是今天收不到幾個錢,那幾乎就等於浪費了一輪的機會。

    「奇了怪了!往常福茂昌、海豐號、詹家船行這幾家的貨差不多都是每月這個時候進城,今天怎麼一家都不出現了!」軍官看著空空的官道,忍不住開口埋怨起來。這幾家商行的人雖然出手還不如海漢那麼闊綽,但商隊進城弄個幾兩銀子肯定是沒問題的。

    「來了來了,有商隊來了!」正當這名軍官遲疑不定的時候,城樓上的士兵大聲吆喝通知了下面城門口的人。

    果然不多時一支馬車隊就出現在了守門明軍的視野中,不過這些馬車的式樣看起來有一點奇怪,似乎與平常所見的馬車有點不同。

    但沒等這些明軍看出端倪,這一支由二十來輛馬車組成的龐大車隊已經駛抵了城門口,軍官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支車隊並沒有豎起任何一家商號的旗幟,而他也沒有在趕車的人當中發現任何一張認識的面孔。

    「停下停下!」軍官大聲吆喝著上前攔車,並示意身後的士兵把拒馬和鹿砦從路邊移向路中間。

    然而打頭的馬車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坐車車頭的趕車人右手一撒,七八錠閃亮亮的銀子就飛向路邊。那趕車人大聲喝道:「各位讓讓,有急事趕著進城!」

    原本正準備搬路障的幾名士兵看到銀子飛出來,早就拋下了手裡的活計,衝過去揀拾地上的銀子了。這名軍官見狀也就停下了上前阻攔的動作,只是盯著衝向城門洞的馬車隊啐了一口:「他娘的,有錢了不起啊!」

    這支馬車隊駛進城內之後並沒有繼續向前,而是分別撇向左右兩邊,沿著城牆根停了下來。馬車上的篷布一掀開,每輛車上都下來了七八個手持短筒火槍的男子。這些人根本不顧周圍街上民眾訝異的眼光,徑直便列隊衝向了城門上下。

    這支部隊在吉婆島上訓練整整三個月的內容,就是在一比一大小的幾處特地複製出的城門上反覆演練奪城戰,他們的任務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解除城門守軍的武裝,鎮壓所有的抵抗措施,並且守住城門,為後續的援軍進城打開通道。

    城樓下的這隊明軍還湊在一堆統計剛才揀到的銀兩總數時,城門樓上傳來砰地一聲脆響,為首的軍官抬頭看了看城樓,又低下頭開始計算每人可以分得多少銀子。不過很快城樓上又接連發出了幾聲同樣的響動,軍官這下終於回過神來,把銀子往地上一丟:「不好!城門裡出事了!趕緊回去!」

    然而當他帶著這隊人衝到城門洞的時候,發現門洞裡站著一前一後兩排人,手裡都舉著火銃,正默不作聲地瞄著他們。

    「是海盜……」有人終於想起了最近的傳言,據說近期在瓊州島北部沿海肆虐的海盜,會發兵攻打島上的城池。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只是不切實際的謠言,並沒有人擔心真的會有海盜攻城這種事情發生。

    然而超乎想像之外的事情,似乎已經出現了。為首的明軍軍官就在這寂靜的片刻時間內,腳底感受到了地面的微微顫動。當他緩緩地回過頭,發現一支更為龐大的馬車隊正從官道上駛來。

    由於白馬井到儋州城有將近二十里的路途,考慮到節省攻城部隊的體力,相關部門除了將人員用船運往儋州灣之外,還同時運去了大量的馬車。然而這幾十輛馬車所能承載的人員也就幾百人而已,不過是此次行動動用的總兵力十分之一左右,除了少數精銳人員乘坐馬車趕往儋州城,大部分作戰人員還是得徒步趕往作戰地點。

    先期抵達的儋州城柔遠門的數百名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奪下了城門控制權,並且利用乘坐的馬車,迅速在城門內架設了一片街壘,還架設了四門便攜式三磅陸軍炮,炮口便對準了城中直通北部城區的大道。

    不得不說儋州的守軍雖然戰鬥力很渣,但反應速度仍然是很快的,在柔遠門出事僅僅十幾分鐘之後,便有一支大約兩百人左右的隊伍急急忙忙地從大道上趕過來增援。然而這支準備不足的援兵在距離攻方設置的街壘還有大約五十米左右,就被密集的子彈給打得當場潰散了。

    當指揮這支部隊的軍官試圖重新組織一波攻勢的時候,四門小炮在街中間的炮位上鳴響。在這種距離上炮手甚至都不用特別去瞄準,每一發炮彈都在對面的明軍隊伍中撕出了一道長長的血槽。在拋下了大約四十具屍體之後,這一波匆忙趕來救援的明軍又以同樣的速度逃離了戰場。

    幾乎是在炮聲響起的同時,城內的居民都立刻關門閉戶,唯恐戰事波及自身。而城內的守軍則是惶然不知該如何應對是好,因為本城的千戶大人已經在剛才的第一波交戰中就不幸當場陣亡了。有人認為應該趁著海盜立足未穩,立刻組織反擊,奪回城門,才能有固守下去的希望。而有人認為海盜炮火兇猛,根本不可抵擋,當務之急是要派出使者,趕緊向附近州縣和府城求援才對。

    奪下城門的這支部隊並沒有急於擴大控制範圍,也沒有追擊逃散的明軍,他們的任務就是先控制住城門,直到大部隊入城,才會有其他部隊與他們交接這裡的防務。

    這種戰術安排在軍方高層看來自然是不算完美,放在另一個時空中完全可以說是貽誤戰機。但放在儋州城奪取戰來看,安排這樣的戰術也是屬於無奈之舉。

    為了儘可能地減小奪城戰過程中的損失和消耗,軍方安排的是出其不意的偷襲戰,然而由於大部隊登陸地點距離儋州城太遠,而軍方也缺乏足夠的機動運輸工具,因此大部隊只能從海邊徒步趕往儋州城,這個時間差是再好的作戰計畫也難以彌補的缺陷。

    不過武裝越野這個項目,安南民團軍練得也不少,所以對他們來說,這10公里越野並不算特別困難的事情,何況為了減輕負擔,他們的行裝都被減少到了維持基本戰鬥力的水平,遠遠比平時訓練時的負重要小得多。

    由錢天敦親自率領的安南民團軍特別勤務連,僅用時70分鐘,便從登陸地點趕到了儋州柔遠門,並且編制內的200餘人沒有發生掉隊脫離的狀況。這個特勤連可算是精銳中的精銳了,每一個人都是錢天敦親自挑選並訓練,用他的話來說,能夠進入這個連隊的人,至少要學到自己身上六七成的本事,那才能算是合格。他們趕到的時候,距離先頭部隊打退明軍的第一波反撲不過十來分鐘而已。

    第二波趕到儋州城的便是民團的其他部隊了,這支足足三個營規模的部隊,陣勢就大得多了,入城之後立刻有部隊接管了城門的防禦,有部隊開始沿著城牆清理仍在參與城防的明軍,還有兩個連的部隊直接繞城而過繼續前進,他們的目的地是儋州以西的幾處交通要道,在那裡配合前期已經潛伏到位的先頭部隊設立防線,封鎖儋州潰兵逃往府城的路線。

    而借來的三千安南兵,素質就遠遠不及錢天敦手下的這些人了。在行軍了七八里之後,安南軍的隊伍就開始逐步脫節了,一部分人因為體力不支而不得不中途停下來休息,這樣一來,整支隊伍很快就變得七零八落。

    負責指揮這支部隊的安南軍官是由錢天敦直接指名的鄭廷,當他看到民團軍絕塵而去,而自家的部隊行軍卻如此遲緩的時候,心中也是升起了濃濃的無力感。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安南國內對己方軍隊與海漢民團軍之間的戰鬥力差距,普遍都是認為主要原因是武器的威力,很多安南軍官認為只要能夠使用海漢民團的武器,那麼雙方的戰鬥力就可以迅速拉近,甚至不分高下。這也是安南近年來一直不惜血本,大量購買海漢制式武器的原因之一。

    但像鄭廷這樣接受過海漢正規軍事培訓,並且有過幾次協同作戰經驗的新一代軍官卻很清楚,兩者之間的差距遠遠不止武器裝備這一個方面,在戰略戰術、機動能力、後勤補給,乃至最根本的軍隊思想建設方面,雙方都存在著不小的差距。而且海漢的很多做法,並不是可以簡單模仿或照搬的。

    例如海漢今年新近在民團軍中設立了青年團這個新的組織,所有的連級以上作戰單位都必須配備一名具備青年團資格的軍官作為指揮官的副手,專門負責士兵和基層軍官的思想工作。這個配置讓很多人都看不懂其作用何在,然而鄭廷卻很快意識到了他的作用遠不止看上去那麼簡單。

    安南護****的士兵,平時雖然也會進行忠君愛國的思想灌輸,但真打起仗來,多數還是靠著一股血氣。而人家海漢民團的兵,那真是為了執委會能夠豁出命去,這種洗腦的本事一向是鄭廷所羨慕的,而現在海漢人似乎還嫌程度不夠,特地又專門設立了一個軍官職位來做這件事,可想而知海漢高層對軍隊思想的重視程度。

    武裝越野這種訓練,安南軍隊也同樣有安排,然而訓練效果卻差出人家一大截,到戰場上一比拚,高下立現。差距究竟在哪裡?鄭廷只能將這理解為雙方士兵的思想水平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他甚至在想,這次回去之後是不是應該向兵部上書,將海漢的這套操作方法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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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第515章 佔領儋州

     鄭廷的看法自然還是比較片面的,事實上除了思想建設之外,海漢民團的後勤和物資供應也是保證其戰鬥力的必要條件,而這些似乎不太起眼的方面,正是安南軍隊所無法做到的。

    例如海漢民團的裝備中,正規士兵配發的是布鞋,排級以上軍官全部是皮鞋,而安南軍中卻要連級以上軍官才有布鞋穿,至於皮鞋就只有鄭廷這種高級軍官才能享有,普通士兵則只能穿草鞋——要穿著草鞋強行軍,那對腳的傷害是相當明顯的,幾里路跑下來就算鞋還沒散掉,磨破腳皮也是常態,這部隊的行進速度減緩,其實這也是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原因。

    至於說海漢民團配備的其他各種制式單兵裝備,如皮製武裝帶、戰術背包、綁腿等等,在安南軍中也只有極少數高級軍官的親兵才能夠配齊一套。而不具備這些條件的安南兵在連續急行軍幾里地之後,身上的各種東西就不可避免地開始到處散落了。

    另外海漢這邊還準備了專門的輜重和後勤人員,負責運輸彈藥和補給,而安南軍抽調的幾乎都是作戰部隊,並沒有相應的職能分配,大部分的作戰物資只能自行負責運輸——由於畜力全被用在了先頭部隊的投送上,這些東西基本上就只能靠安南士兵們人力背負,手提肩扛了。

    至於士兵的伙食方面,雖說這次安南參戰部隊全部與海漢民團同吃同住,享受同等待遇,但他們之前可遠沒有民團軍吃得好,身體素質自然也就有一定的差距。而這種長距離的快速武裝行軍,對於身體的要求極高,普通人就算能強行撐著完成這個行軍,體力也會大為透支,根本無法立刻執行後續的作戰任務。

    錢天敦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很快鄭廷就接到了傳來的命令,讓他率領的安南軍適當減緩行軍速度。而鄭廷接到這個命令卻有些羞愧,因為他認為這大概是海漢人對安南軍的一種「特殊照顧」,如果不是安南軍實力太弱,對方根本就無需下達這樣的一條命令。

    錢天敦此時卻無暇去顧及安南軍將領的感受,在海漢民團軍陸續趕到儋州城之後,錢天敦指揮部隊立刻開始清剿位於城北的守城駐軍和各處官府衙門,以及奪取其他幾處城門的控制權。同時安排陸續到達的後續部隊開始在城中設立街壘路障,按城區劃分各連隊防區,以維持城內的治安。

    接下來的戰鬥強度只能用乏善可陳來形容,守城的衛所軍往往只進行一下象徵性的抵抗,便視受到攻擊的強度選擇潰逃或投降。專門佔用了兩輛馬車,從碼頭拉過來的幾門小口徑火炮也只在最初的交戰中發揮了一下作用,而後就只能在柔遠門內的街壘工事上當擺設了。

    「報告首長,德化門、鎮海門控制權已經拿下,一營二營目前正從東西兩側夾攻北邊的武定門。三營二連從城外也已包抄到位,從外面堵住了北門。」錢天敦剛到城北,便有一線的歸化民軍官過來向他報告戰況。

    錢天敦抬手回了個軍禮問道:「高橋南帶的特勤連現在在哪個位置?」

    「高橋少尉目前正率部攻打州衙。」那名軍官指向北面,從煙塵中隱隱可以聽到火槍的轟鳴聲:「大概就在前方兩百米。」

    「走,看看去!」錢天敦心知這一城的價值,有相當一部分就在這州衙裡了,他作為前線總指揮,必須得親自去督陣一下才是。不過雖說對手實力較弱,錢天敦也沒有大意,接過了親兵遞過來的鋼盔戴到了頭上。

    與大部分城池一樣,儋州城的官府機構也主要集中在城北區域,而州衙作為本地的最高權力機構,就位於城北大道的東側,距離城門的武定門也非常近。

    戰事剛起的時候,儋州知州、同知等官員其實並沒有太害怕,畢竟儋州遭遇海盜也並非第一次,海盜上陸劫掠的先例也曾有過,但從未聽說有海盜敢攻打城池的。於是知州只是遣了本城的駐軍前去救援出事的城門,但沒想到僅僅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就傳來千戶戰死的噩耗,這下州衙裡才開始慌了神。

    這個時候當然是還來得及逃跑的,然而對這些官員來說,就算能逃出去,棄城而逃的罪名也是背不起的,他們現在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組織軍隊反擊,然而派出信使去附近州縣求援,並且向府城發送警報。

    然而這些反應全都在民團軍的預料之中,在此之前的數次戰術推演當中,參謀部早就將各種儋州官府可能採取的反應研究透了,不管是他們想要繼續抵抗,還是棄城逃亡,軍方都有相應的作戰手段。

    錢天敦抵達州衙外的時候,高橋南正指揮著手下人在周圍高牆附近搭建梯子,並抬來了一根直徑足有一尺半的大木頭,準備撞開正門攻進去。

    錢天敦將高橋南叫了過來,叮囑道:「衙門裡的所有文件資料,一定要儘可能保全下來,如果有人試圖銷毀這些資料,可以現場酌情處置,不用請示我。」

    「是!保證完成任務!」高橋南立正敬了一個軍禮,斬釘截鐵地說道。錢天敦恍惚之間,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國產戰爭片裡鬥志昂揚的紅軍軍官形象。

    對於海漢來說,儋州城的財富和人口固然可貴,但州衙裡的各種文書資料也同樣重要。這裡不但記錄了全儋州百姓的戶籍,而且還有儋州境內的田地、物產、水文、地理、礦藏等等多個領域的資料,而這些東西可以為海漢的戰後建設節省大量的精力和資源,是執委會特地點名必須要保全下來的目標。

    高橋南並不打算充分去理解執委會下達這個命令的意圖,他只知道自己所接到的命令是必須要完成的,哪怕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當然這裡肯定是指對手的生命。

    在迅速向手下人下達了進攻的命令之後,特勤連便對州衙大院開始發動了進攻。十多具臨時趕製出來的木梯架上了牆頭,打頭的士兵一手提著手盾,一手扶著梯子,迅速攀附上去,到了牆頭之後抽出背後的長槍,瞄向院內開始自行尋找目標進行射擊。唯一比較麻煩的是,每開一槍便得把步槍往下面遞,然後底下的人再遞上裝填好的步槍,供牆頭上的人繼續射擊。

    而十幾名壯漢則是合力抱起了那根粗大的柱頭,撞向大門。不過只兩三下,便聽到門內傳來咔嚓一聲,想來應該是門閂已經斷裂了。再合力撞了兩三下之後,大門便被左右撞開,手持盾牌火槍的士兵們立刻一擁而入,接著院內便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射擊聲。

    高橋南也是一如既往地當先就衝了進去,一槍放倒了攔在前面的一名明軍,然後丟下長槍,掏出腰間的短銃又放倒一人,接著就扔掉短銃,從背後拔出武士刀,開始進行肉搏。

    固守在州衙內的明軍大概有百餘人,但這些人在荷槍實彈的對手面前並沒有太強的抵抗力,第一批衝出去拚命的人被排槍陣打掉之後,剩下縮在屋裡的人就聽到屋外傳來了怪腔怪調「繳械不殺」的呼喊聲。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個時候就再沒人敢帶頭衝出去拚命,或者說送死了。

    很快外面的喊聲又有了新的內容:「扔掉武器,雙手抱頭,一個接一個走出來!」

    在有了第一個人帶頭之後,其他的人很快就都失去了繼續抵抗的勇氣,紛紛按照對手的指示,陸續棄械投降。

    高橋南衝進後院書房的時候,發現儋州知州已經在這裡懸樑自盡,只剩下一屋子瑟瑟發抖的婦孺老幼。高橋南也顧不上清點俘虜,先帶著人去封鎖了錢天敦千叮嚀萬囑咐的檔案資料房,這才回到前院,向錢天敦覆命交差。

    很快各個連隊陸續傳來消息,在城內各處抓到了同知、判官等官員。這對於攻城部隊來說,基本就是按圖索驥,城內的狀況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入城之後還有專人帶路、認人,自然不會給城內的大明官員們留下什麼潛逃的機會。

    從先頭部隊抵達柔遠門發動攻勢,到攻下四面城門和州衙,完成對儋州城的基本控制,耗時不到三個小時,比參謀部預定的作戰計畫還提前了一個多小時完成。

    鄭廷率領的安南軍趕到儋州城的時候,其實就基本大局已定了。而他們抵達這裡之後沒有被允許全員進城駐紮,而是在南門外給他們劃出了一塊地區安營休整。

    在城門口等了一陣之後,才有軍官出來接了鄭廷,帶他去城中設立的臨時指揮部。鄭廷對於這樣的安排雖然有一點不太開心,但也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他當然明白這是海漢人有意為之,畢竟這是海漢人佔下的地盤,他們肯定不會樂意放外人的軍隊進去,更何況是眼下這種局勢尚未安定的時候。安南的軍隊進城之後要是有什麼劫掠的行為,雙方的面子上都不太好看,與其那樣,倒不如乾脆就斷了根子避免這樣的狀況發生。

    臨時指揮部就設在州衙裡的大堂上,撤去了兩邊的各種牌案,鋪上桌子擺上了比例不等的各種地圖,通信兵已經將天線架上了屋頂,軍用電台也開始工作起來,向勝利港大本營發出行動之後的第一份捷報。而各個連隊現在要充當臨時的民政管理機構,負責佔領儋州城這段時間的城內治安與民政事務,直到「真正」的海漢民團軍開過來,接收這個地區為止。

    「鄭將軍,來得正好,我先給你通報一下目前的戰況。」錢天敦見鄭廷來了,也沒把他當外人,直接就將他拖到了一副儋州地圖面前:「目前我軍已經完成了對儋州城的實際佔領,正對城內進行清理。儋州城以西至海岸線這片區域,已經被我軍完全控制。」

    鄭廷也不顧上再去琢磨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了,立刻問道:「攻城過程中傷亡如何?」

    「傷亡狀況……」錢天敦順手從親兵手裡接過記事本翻看了一下:「我方陣亡一人,重傷七人,輕傷三十八人。斃敵一百二十七人,傷員數量不詳,需要進一步清點。俘虜敵軍作戰人員七百五十五人,文職人員一百六十四人……這個數字應該是不包涵敵軍家屬在內,實際的俘虜數量可能比這個數字要更多一些。」

    鄭廷聽得倒吸一口冷氣,他剛才入城的時候也仔細看了一下儋州城的城防,雖說不了升龍府和順化府,但這地方也絕對不是那種輕鬆就能拿下來的小縣城。海漢民團打得快也罷了,畢竟其戰鬥力是公認的強大,但打得這麼快,傷亡率還能保持在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水平,那就真的很嚇人了。

    他當然並不知道海漢民團攻打儋州城是採取了偷襲的策略,也不知道這裡的守軍抵抗意志並不是很強烈,如果是由他所率領的安南軍按照同樣的戰術來攻打儋州,所需的時間也並不會多出太多,頂多就是傷亡率會在海漢這個數字上翻個幾番罷了。

    「貴軍的部隊已經都抵達城外了吧?」介紹完戰況之後,錢天敦立刻開始詢問安南軍的情況。

    鄭廷乾咳了一聲道:「都已經到了。」

    這個話他說得的確有一點心虛,因為各種原因造成了安南軍的行軍速度並不統一,仍然還有少量負責輜重運輸的隊伍拖在了後面,直到他入城的時候都還沒有抵達營地。

    錢天敦點點頭道:「請鄭將軍立刻挑選五百名士兵,準備和我軍交接本地的防務。從現在開始,所有部隊休整一個時辰,完成用餐和物資補給,然後繼續向東開拔。」

    「這麼快!」鄭廷忍不住嘆道。前半天行軍二十里打下來一座城池,後半天還得繼續行軍,這是真拿命在拼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2
516.第516章 勢如破竹

     在打下儋州之後,這裡與瓊州府城之間就只剩下臨高和澄邁兩處小縣城了,而根據前期偵察摸底的情況來看,這兩處縣城兵力有限,城防羸弱,對聯軍來說並不存在太大的威脅。高橋南甚至立了軍令狀,只要一個小時就能拿下這種防禦單薄的小縣城。

    擺在聯軍面前最大的困難當然不是臨高縣城裡那點數量和戰鬥力都很有限的衛所兵,而是從儋州城到臨高縣城之間六十里地的距離——這段路程幾乎是儋州灣白馬井碼頭到儋州城的三倍了。

    要以十七世紀的裝備水平,在這個時空堪稱原始的交通條件下打一場對機動力要求非常高的閃電戰,那的確是有點不切實際。就算錢天敦帶的這支隊伍經過了長時間的嚴格訓練,但也無法改變機動能力不夠的事實。如果要依靠士兵的腳力來連續進行長途奔襲,勢必就會大大影響到戰鬥力。

    錢天敦作為指揮官,自然不會想不到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不過他倒是早就有瞭解決的方案,入城後立刻讓人去蒐羅城中的牛馬,集中起來作為下一步行動的交通工具。當然要把民團這些只受過步兵訓練的士兵立刻變成騎兵是不可能的,就算有足夠的馬匹,也只能騎著慢慢行進。

    商務部門也為此做了相應的準備工作,就在燎原行動發動十天之前,駐儋辦和幾家大明商行聯名從大陸販運了一批馱馬到儋州,說是打算要翻修從儋州經臨高、澄邁兩縣通往府城的官道。為此還在西門外建了一個規模不小的馬場,圈養著這幾百匹馱馬。翻修官道當然不是千里迢迢把這批馱馬販運到儋州的真正目的,錢天敦帶的部隊到了之後,第一時間就去接收了這批馱馬。

    加上從城裡四處徵集而來的牛馬,民團軍的機動力總算是有了一定的保障,短途的投送能力也比之前翻了好幾倍。至少往東的下一段征途,主力部隊不用跑斷腿了。

    軍委參謀部所制定的作戰計畫,是以儋州為起點,由西向東沿臨高、澄邁平推過去,最後拔掉府城這個最大的據點,完成對北部沿海的實際控制。這個作戰計畫當中最大的難點倒不是如何攻城拔寨,打敗明軍,而是如何能夠讓實施作戰任務的安南聯軍能夠在各個戰場間實現快速機動,並且保證這幾千人的後勤供給能跟得上一線部隊的推進速度。而眼下唯一能夠利用的交通運載工具,就只有牲畜了。

    入城的民團軍臨時徵用了城中所有的酒樓飯館,為這數千人的部隊製作午飯。當然了,由於目前所扮演的海盜身份,這些吃喝肯定是不會給錢了。不過除此之外,錢天敦還是嚴令各部,除了明確的抓捕對象之外,不得隨意闖入民眾家中,更不得隨意洗劫、傷害無辜民眾。

    當然戰亂期間也總會有一些渾水摸魚的傢伙,儋州城也不會例外,在聯軍進城控制各個城區期間,就抓到了不少乘亂行竊或打劫的傢伙,其中竟然還有人不知死活地表示可以跟聯軍「分賬」。對於這種要錢不要命的傢伙,抓到他們的軍官也有些哭笑不得。在請示了錢天敦之後,所有試圖發戰亂財被抓了現行的傢伙,被捆成長串押送往海邊,等待他們的將是黑土港煤礦漫長的礦工生涯。

    在士兵們用餐期間,錢天敦讓人將城內的一些非官方頭面人物集中起來,這其中包括本地的商人、書院的大儒,以及一些士紳大戶。為了能夠保證大部隊撤離這裡之後,還能夠繼續保持有效的控制,錢天敦認為有必要穩定一下這些上層人物的情緒,並且讓他們協助維持好這段時期的社會治安和生活物資周轉。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給這些人當面敲一敲警鐘,讓他們打消一些不太安分的念頭。

    以錢天敦的身份,肯定是不太適合出面做這件事,所以鄭廷被臨時抓了壯丁,讓他去給這些本地人打打預防針。鄭廷倒也沒有多加推辭,很爽快地接下了這個任務。在前一年護****收復安南南方期間,鄭廷也是帶兵的將領之一,這種事情他當時可沒少做。

    10月3日下午,在攻佔儋州城僅僅兩個多小時之後,儋州城東城門打開,上百輛馬車和牛車魚貫出城,沿著官道向東北方向開拔。當晚騎馬的先頭部隊已行軍至臨高縣城僅十里左右的地方,而主力部隊也已經踏入了臨高縣的範圍之內。

    雖說臨高縣城不是什麼棘手的目標,但考慮到作戰的效率,錢天敦也並沒有要求這支疲憊的隊伍連夜發動進攻,而是安排部隊在野外紮下營寨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經過了一夜休整之後的聯軍以幾乎跟前一天一模一樣的方式,奪取了臨高縣城城門的控制權,然後大部隊一擁而上,佔領了這座小縣城。相比這支「龐大」的部隊,城內僅僅兩千人左右的人口規模顯然是翻不起什麼浪花了。攻城戰當中聯軍一方無人陣亡,而守城的大明衛所軍也僅僅只有兩人身亡,其他人逃的逃,投降的投降,並沒有遇到強烈的抵抗手段。臨高知縣沒有像儋州那位知州大人一樣死守不走,而是在城破之時就直接從另一頭的城門溜了。

    不過這可不是想逃就能逃掉的時候,知縣大人逃出去不過七八里地,就被在外圍執行封鎖任務的行動隊給截獲了。

    在攻佔臨高縣之後,聯軍開始兵分兩路,一路往東南方向行進,攻打澄邁縣城。另外一路則是順著臨高縣城外的文瀾河前往海邊,他們將在那裡搭乘從儋州灣繞行過來的船隊,沿著海岸線直接前往府城附近登陸。

    負責攻打澄邁縣的是由鄭廷領軍的一千名安南護****加上兩個連的安南民團軍,而且是由安南軍隊打主力,民團軍負責協助,這也是整個燎原行動中唯一一場確定由安南軍打主力的戰鬥。因此鄭廷對此非常重視,所挑選的幾乎都是在去年的南方戰役中表現優異的老兵。

    10月6日,由鄭廷所率領的這支部隊抵達了澄邁縣城之外。

    這個時候,海盜大規模在儋州附近登陸並且攻陷儋州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澄邁這裡,那套偷襲搶城門的戰術也就行不通了。鄭廷只能讓自己的部隊擺開陣勢,實打實地準備打一場攻城戰了。

    澄邁縣城裡駐紮的衛所軍也並不多,僅僅就三百人而已,而且這其中還有不少缺額的狀況。鄭廷也懶得搞什麼勸降之類的動作,反正這次過來就是練兵,要是不打一打,這練兵的效果從何而來?再說錢天敦也給了他充分的自主權,只要不在澄邁這邊濫殺無辜就行。那兩個連的民團,實際上也就是起個督戰的作用了。

    鄭廷在三亞接受過正規的軍事培訓,很清楚這種攻城戰該怎麼打,因此看到澄邁縣城城門緊閉,立刻便讓人把火炮拖了出來。儘管只是幾門三磅和六磅小炮,但攻打這種小縣城的城門,卻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幾聲炮響之後,四寸多厚的城門便被打得歪歪扭扭,雖然還沒倒下去,但已經搖搖欲墜了。鄭廷也不急著指揮自己的人馬往上衝,反正這次的軍火消耗全都是由海漢提供,他也不用在意耗費彈藥的多少。

    幾門小炮又打了三輪,將城門徹底轟倒之後,鄭廷才不慌不忙地抽出指揮刀,向前一揮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儘管在這個時候還是有零星的明軍從城牆上探出頭來,試圖用弓箭和老式火繩槍抵抗進攻,但這些頑抗分子很快就被站在二百多米開外的幾名民團狙擊手用步槍一一點名了。

    鄭廷以前也知道錢天敦手下有一幫神槍手,使用特製的一種火槍,可在百丈開外保持極高的命中精度,但還是第一次在戰場上親眼看到這些人出手,他忍不住向旁邊的海漢軍官問道:「此步槍射程如何?」

    那名軍官很是驕傲地答道:「若是步槍調校得當,由熟手操作,可在兩里之外擊中直徑兩尺的目標。」

    鄭廷聞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種射殺距離幾乎比火炮還遠,而命中精度更是火炮難以企及——射程超過一里之後,火炮的落點控制基本就只能憑運氣了。這麼厲害的武器,如果是在兩軍對壘之時,趁著敵軍不防直接射殺其陣中將領,豈不是無解的戰法?

    鄭廷想了想又道:「若是天氣陰沉視物不便,又或是雨天,可有影響?」

    「影響肯定是有的。」那名軍官點了點頭,並沒有打算掩飾這個缺陷,不過沒等鄭廷緩過勁來,便聽他繼續說道:「所以為了彌補這樣的短處,錢首長想出了一個戰術,就是密集陣。」

    「何為密集陣?」鄭廷不解地追問道。

    「所謂密集陣嘛……」那名軍官指了指正端著槍瞄著城頭的幾名狙擊手道:「鄭將軍請看,一般的戰術,多為三五名狙擊手在外圍各自瞄準目標進行射擊,此戰術在天氣狀況較好時十分好用,命中率也相當高。但若是天氣條件惡劣,不便於瞄準射擊,那麼我們就會採用另一種戰術,即集中十名以上的狙擊手,由一名指揮官統一指揮,確定目標後進行集中打擊,一把槍的誤差,就靠十把槍或者更多的槍來彌補,就算這個誤差不是兩尺而是兩丈,那也有極大的幾率擊中目標。這種戰術,我們就稱其為密集陣了。」

    鄭廷聽了以後心中更是震驚不已,這戰術可不光是在天氣狀況不好時才派上用場,其實只要是打擊某些重要目標的時候都可以採用這個戰術,以確保命中率。很難想像被十支以上這樣的步槍從遠處瞄準會是什麼樣的感覺,這麼遠的距離,恐怕連對手的殺氣都感覺不到吧?更別說提前作出什麼預判了。

    說話間城頭上的負隅頑抗者已經被清理乾淨,鄭廷手下的部隊如狼似虎地衝進了城中。不過巷戰顯然不是這支部隊的長處,足足過了快一個時辰,才有軍官向鄭廷報告,稱已經全面控制澄邁縣城。

    鄭廷皺了皺眉頭,就算拋開搶奪城門的環節不算,這個作戰速度也遠不及海漢民團在臨高縣城的表現。鄭廷沉聲問道:「傷亡狀況如何?」

    那名軍官抱拳低頭應道:「我方陣亡七人,傷三十餘人,斃敵七十有餘,俘獲二百餘人。」

    「怎麼會傷亡這麼大!」鄭廷忍不住喝斥了一句。人家海漢民團打臨高縣城,一個兵都沒死就把城拿下了,輪到自己打澄邁的時候,作戰效果卻居然相差如此之大。這旁邊還有海漢的督戰隊看著,鄭廷面子上實在有些過不去。

    「將軍息怒,此事純屬意外。」那名軍官連忙辯解道:「適才我方攻打縣衙之時,不曾想對方竟然在縣衙中澆上了火油等引火之物,待我軍進入之後才引燃,結果有數名士兵未能及時逃脫,才有了傷亡。縱火者除當場身亡者之外,已經全部拿下。」

    「什麼?放火!」鄭廷這下徹底坐不住了:「那火撲滅了沒有?」

    「火勢甚大,縣衙內只有一口深井,提水不及,所以……」那名軍官也察覺到了鄭廷的怒氣,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就說不下去了。

    「簡直就是群廢物!」鄭廷這下心情是徹底毀了。錢天敦還專門給他打了招呼,讓他一定要保全縣衙裡的各種文史資料,不要讓亂兵毀了這些東西。當時鄭廷還拍著胸脯給錢天敦打了包票,說是一定會完完整整地把澄邁縣城交給海漢。然而事情才過去沒兩天,這就已經啪啪啪地打臉了。這縣衙都已經燒沒了,回頭再見到錢天敦,鄭廷該如何向他交差才是?

    「你們這不是丟的我鄭廷的面子,是丟了安南護****的面子,你們知道嗎!」鄭廷火冒三丈,將前來報信的軍官罵了個狗血淋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2
517.第517章 兵臨城下

     儘管著火之後聯軍部隊迅速進行了撲救,但事後的清點發現縣衙裡的各種文史資料和檔案還是被燒掉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大多也被撲火時潑進去的水澆了個透,還能派上用場的比例著實不多了。

    鄭廷在查看過火場之後也只能自認倒霉,讓人將陣亡的士兵屍骨收斂了,至於該如何向錢天敦交差,這個鍋只能推給被抓獲的澄邁知縣等人來背了。鄭廷還特地叮囑了看守俘虜的士兵,不要對其過多施虐,免得逼死了元兇就沒人背鍋了。

    鄭廷這支部隊在澄邁縣城過了一夜,留下了三百人看守城池,剩下的部隊便出城向著東北方向的瓊州府城繼續推進。而此時從臨高縣乘船出海的大部隊,已經於一天之前在瓊州府城西北海岸登陸。

    十天之內組織聯軍連續進行兩次大規模登陸,不論是對參戰部隊的體力,還是對各個部隊和運輸部門之間的協同能力,都是一次極大的考驗。

    錢天敦騎在一匹深棕色的戰馬上,靜靜地看著正在海岸上整隊集合的部隊。幾門沉重的攻城炮陷在了海灘上,輜重部隊正用木板和草墊鋪設一條通道,然後試圖用畜力將這幾門炮拉出來。這個時候儋州失陷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到了府城,而攻城部隊想要拿下這個目標,有可能會採取強攻的手段,口徑巨大的攻城炮也正是為此準備的。

    到目前為止,燎原計畫執行得還算是比較順利,從儋州向西一路推進的過程中並沒有遭遇到比較像樣的抵抗,一州兩縣三場戰鬥,都是在半天之內就拿下,以極低的傷亡率,俘獲了超過一千五百人,並對這大小三座城池都完成了實際控制。

    至於那些散佈於城池周圍的農莊、村落,聯軍並沒有急於去作清剿,他們的任務就是拿下瓊州島北部的主要的戰略節點,至於這些地盤的全面清理工作,未來將由海漢民團接手之後再來進行。

    瓊州島北部的土地所有狀況遠比南部複雜,這邊的人口密度和耕地開發程度都遠遠超過了以前地廣人稀的南部,海漢執委會要在北部推行土地公有制,勢必會遭遇比南部激烈得多的反對和抵抗。因此聯軍在快速推進期間並不理會主要城池之外的聚居地,而是把這些麻煩都留給了將來負責接盤的部門。

    「去通訊排問一下,海軍那邊有什麼最新的消息?」錢天敦下令道。目前偽裝成海盜的一支海軍艦隊正游弋在瓊州海峽,對瓊州府城附近的海岸線進行封鎖。

    很快海軍的回覆就送到了錢天敦手上,海軍在過去的兩天中,已經截獲從瓊州府城出發前往大陸方向的船隻十二艘,其中九艘是商船或民船,而另外三艘則是前段時間剿滅水師中留在水寨沒有出戰的小型戰船。這幾艘船去往大陸的目的,自然就是為了告急求援了。

    瓊州的駐軍有幾斤幾兩,外人或許不清楚,但瓊州府城的高官們心裡還是有數的。儋州城失陷的消息傳到府城這邊之後,立刻就炸了鍋。雖說在此之前的一兩個月中就已經有消息稱海盜會攻打瓊州島,但官方並沒有把這種民間傳聞當中預警來看待,也沒有進行什麼相應的準備,但前些日子派出去的那支艦隊遲遲沒有消息,已經讓官員們越來越感到不安了。

    數千海盜偷襲儋州城,而且僅僅半天就拿下了城池,儋州大小官員數十人,竟無一人逃出來。而海盜攻下儋州之後並沒有急於洗劫城池,而是繼續向東推進,絲毫沒有就此罷手的意思。從這隻言片語的消息當中,其實也可以解讀出不少的信息了。

    首先府城這邊派出去剿匪的那支艦隊很可能已經是凶多吉少——海盜既然有足夠的運輸力投送數千人在儋州灣登陸,那麼其船隊規模肯定是遠遠大於水師的艦隊了,而他們在水師出發多日之後才向儋州投送兵力,那水師應該就沒有在海上錯過他們的可能性,換句話說,這伙海盜極有可能是先打敗了大明水師,之後才在儋州實施了登陸計畫。

    其次海盜登陸後只用半天就拿下儋州城池,除了說明其戰力可怕之外,同時也表明了這並不是毫無準備的突襲,能夠數千人渡海而來,行軍二十里之後立刻攻打一座堅城,只要用腦子想想就明白這絕對是籌劃許久的一次行動,而非這伙海盜的一時興起。

    第三,海盜沒有在儋州停下來洗劫,而是繼續往東推進,這也正好印證了傳聞中海盜是想攻佔瓊州島的說法。而從儋州往東推進,最大的一個目標毫無疑問就是府城了。要佔領瓊州島,這裡肯定是必攻之地,而在儋州與府城之間,根本就沒什麼像樣的防禦據點可言,甚至連拖慢他們推進速度的機會都沒有。如果對方真的安了心要攻打府城,兩地間相距兩百里,推進到府城附近也就是幾天的事情了。

    因此府城這邊在進行備戰的同時,也派出了信使前往廣州求援。不過這種求援手段顯然很難避開海漢的耳目,這邊剛剛出南渡江,那邊海上的艦隊就已經得到了電報通知,單獨出海的船想要逃脫有準備的攔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參謀部所制定的作戰計畫可並不是一味的攔截,而是要通過攔截為海漢後續所要採用的手段製造出足夠的緊張氣氛。錢天敦在看過海軍的報告之後,便又下令道:「通知海軍的人,可以鬆口子了。」

    鬆口子並不是放任府城這邊的達官顯貴乘船逃往大陸,而是讓府城派出的信使有機會能夠把瓊州島遭受海盜攻擊的消息送到廣州,然後以此來為海漢下一步的軍事介入製造輿論基礎。

    而軍委在制定作戰計畫的時候,也並沒有打算一上來就要強攻府城,畢竟這裡是瓊州治所,同時也是目前瓊州島北部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把這地方打爛了,最終還是得自己花錢來重建,那樣實在太不划算。如果可能的話,軍委希望能夠以一種和平的方式來接收這座城市。

    這並非不可能的任務,參謀部早就對此有了全盤計畫,至於最後能不能實現,很大程度上還得看各個部門的協同配合能力了。如果實在行不通,那就只能指望費了不少勁運到這裡的近二十門攻城炮教做人了。

    10月11日,聯軍大部隊推進到瓊州府城以西十里處,並在這裡會合了匆匆從澄邁縣趕來的鄭廷部隊。而瓊州府城的駐軍也並沒有坐以待斃,由一名參將率領了兩千人的部隊,來到城外準備接戰。

    然而按照參謀部的作戰計畫,錢天敦率領的聯軍並沒有快速掃蕩府城駐軍的這個任務,準確地說,聯軍的任務其實是圍困府城,為接下來的海漢介入爭取更好的條件,而非擊潰這裡的駐軍之後迅速佔領府城。

    面對前來邀戰的明軍,錢天敦的命令顯得簡短而無情:「用炮火轟走他們就行了。」

    於是聯軍中的兩個炮兵連迅速在陣前展開,架設火炮,裝填彈藥,後對著一里外還在傻裡吧唧看熱鬧的明軍陣營進行了五輪速射。

    在這種距離上,小口徑火炮的準頭和殺傷力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然而還是給明軍造成了一定的傷亡。明軍倒是沒有因此而馬上選擇退縮,而是同樣推出了自己陣中的火炮,試圖要跟對手過一過招。但他們的這個企圖立刻就遭受了打擊,海漢炮兵陣地上的指揮官用望遠鏡看到對方也祭出火炮之後,立刻就指揮炮兵集火,用火力密度來彌補精度和殺傷力上的不足。

    僅僅進行了三輪射擊,剛剛推上明軍前線的一架火炮便被集火的炮彈所擊中,飛起來的炮身直接砸死了旁邊的兩名炮手。儘管明軍依然硬著頭皮架設了火炮,跟海漢進行了幾輪對轟,但顯然明軍的火炮射程太吃虧,根本就無法給海漢陣營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在零星的炮戰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之後,付出了三十多條性命的明軍悻悻地選擇了後撤。

    錢天敦也沒有讓麾下的部隊繼續追殺,現在只需要安排好各部的行軍和駐紮地點,然後逐步完成對府城的合圍就行了。聯軍所負責的作戰任務,到這個時候其實已經完成了九成。錢天敦已經打算坐下來看戲,靜觀事態發展了。

    但作為聯軍將領來到這裡的鄭廷對於海漢的這種安排並不是很理解,很快便找到錢天敦進行詢問:「錢將軍,此時敵軍敗退,為何我軍不趁勝追擊?若是我們此時出動騎兵,銜尾追擊下去,說不定可以一舉奪下城門,攻入瓊州府城!」

    錢天敦搖搖頭道:「鄭將軍,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這府城好打,但光是打下來不夠,怎麼才能夠讓大明朝廷承認我們海漢對瓊州島的實際控制,這才是這場戰爭所要達到的最終目的。我們之前的快攻,現在的慢攻,所有的戰術安排,其實都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

    鄭廷不解道:「貴方不願跟大明鬧翻臉,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但這慢攻的打法,如何能夠拿下這瓊州府城?」

    錢天敦笑著賣關子道:「不用急,慢慢看,過些天就會見分曉了。」

    在接連數次主動進攻都被聯軍打退之後,明軍這邊的士氣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雖然他們是主動發起攻擊的一方,但根本就沒辦法給對手造成有效傷害,不管是火槍還是火炮,在射程上都差了對手一截。指揮作戰的參將甚至讓人從城牆上撤下來兩門口徑更大的火炮,指望用這兩門的射程給對手帶去一點教訓。然而沒想到對手的陣中並不僅僅只是有那種打出拳頭大小炮彈的小口徑炮,而是也有能打出好幾里地的重炮,不管是射程還是精度,明軍好不容易運到火線上的大將軍炮依然是不如對手。

    第二天雙方繼續再戰,經過了一夜休整之後,錢天敦這次派出了安南部隊的排槍陣上前接戰。之所以排安南軍上去打這個頭陣,倒不是錢天敦擔心自家部隊的戰損,而是民團軍所裝備的武器都是短程大威力火槍,在射程上還不如安南軍所裝備的三亞產老式火繩槍和燧發槍,玩排隊槍斃這一套戰術,讓安南軍的部隊上去更為適合。

    經過海漢培訓出來的安南軍仗著手裡的火器犀利,迅速就在交戰中取得了明顯的優勢。大明這邊雖然也裝備有不少火槍,但其比例只佔到總體兵力的三成左右,而安南軍的火槍兵比例高達七成以上,僅僅是火力密度就不是同一個級別的了。再加上安南軍單兵武器具備的性能優勢,雙方的戰損比竟然高達一比八以上。明軍軍力本來就很有限,自然撐不起這麼快的消耗,只交戰片刻便鳴金收兵了。

    大概也是意識到了己方在武器和戰術上的吃虧,當天下午,明軍繼續後撤,然後這一撤就沒有再停下來,一路撤退進了府城裡。

    聯軍此時在府城以西的兵力,大概只有四千左右,但在佔據了戰場上的優勢之後,錢天敦還是指揮部隊,肆無忌憚地對瓊州府城進行了合圍。

    當然以現有的兵力,真正意義上的四面合圍其實是做不到的,基本上也就是在東南西三道城門之外紮下營寨,佈置陣地,封鎖進出城的通道而已。也好在瓊州府城只有三道城門,否則聯軍這兵力想要圍城還真有點捉襟見肘。

    此時參與這場戰爭的已經遠不止聯軍這幾千人馬了,隨著自西向東的攻勢推進,聯軍在沿途也征發了大量民夫,負責後勤輜重的運輸。至於糧食倒是沒有太大的問題,後勤部門早就為了這場作戰準備了足足可供五千人補給兩個月的糧草。只要勞動力足夠,能保障食品補給從海岸線送到作戰地點的補給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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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第518章 說服王尊德

     1630年10月14日,大明崇禎三年九月初九,廣東肇慶。

    雖然今天是重陽節,但兩廣總督王尊德一點過節的心情都沒有。一大早他就接到急報,稱瓊州府遭受海盜攻擊,損失慘重,需要廣州這邊立刻派兵增援,否則戰局結果難料。

    消息是來自於瓊州府城派往廣州報信的特使,帶來的求援書信上蓋著瓊州知州的大印,應該是作不了假的。而且特使口稱儋州等地已經被海盜佔領,他離開瓊州府城時,城池已經被海盜從東西南三面圍困,守軍雖然力戰數場,但仍無法擊潰這群裝備好得可怕的海盜。

    關於這群海盜的身份來歷,也已經有了比較明確的消息。這群海盜是安南莫氏王朝的餘孽,一向只在安南北部的山區和沿海地帶活動,但今年不知道是發了什麼妖瘋,竟然直接把主意打到了瓊州島這邊來。而且這夥人並非是簡單的上岸劫掠,打下儋州之後竟然繼續向東推進,包圍了瓊州府城。而瓊州的駐軍在這個過程中並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反倒是前後損失了好幾千人——如果把衛所軍裡那些空頭名額都算上的話。

    毫無疑問這要算是近幾十年裡瓊州府遭遇的最大一次危機,就算是前兩年廣東各地匪患四起,流寇最多時數以萬計,但也沒有鬧到丟掉城池的地步。沒想到瓊州島這次海盜入侵,竟然鬧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最讓王尊德等廣東高官下不了台的並不是丟了儋州等地,而是此事早在一兩個月之前就已經有了各種傳聞,種種跡象和消息都表明了海盜有很大可能性會攻打瓊州島。而且瓊州府那邊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向廣州發文求援,要求廣州這邊派出水師,前往北部灣清剿海盜,但最後並沒有得到廣州這邊的援助。而瓊州島當地的水師在出發半個多月之後依然沒有消息,看樣子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是遭遇了突然襲擊,那麼丟了城池和土地,似乎還有情可原,但問題是這事早就已經曝光出來,而相關部門竟然完全沒有做出相應的準備,以至於駐軍甫一交手就一敗再敗,一直從儋州敗退到瓊州府城,如果瓊州府城也丟了,那真的就相當於失去了大明對瓊州島的控制權。而丟失疆土的責任,就算是兩廣總督王尊德也背不起,要是不想丟了頭上的烏紗帽,那就得想辦法盡快打退瓊州島上的海盜,奪回失去的土地才行。

    事態已經惡化到現在這個地步,王尊德自然沒有辦法再坐視不管,當下便下令集結廣東的軍隊,準備打回瓊州島去。不過旁邊卻有人反對這種做法:「大人,據瓊州島來人稱,這伙賊寇兵力達數千之多,且裝備精良,多為火器,當地駐軍完全無法抵抗。若是倉惶拉幾支廣州這邊的衛所軍過去,也未必能夠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望大人三思!」

    衛所軍的真正實力是什麼水平,王尊德心裡還是有數的,這些部隊用來鎮壓一下小規模的民亂還比較有用,但要擺開陣勢打大仗,廣州這邊的軍隊也未必能比瓊州島的衛所軍好到哪裡去。不過有些事情並不只能從軍事角度去考慮,救不救瓊州島,這不單單是軍事問題,而且還是政治問題。

    王尊德沉聲道:「瓊州島乃我朝南方門戶,萬不可丟,本官豈能坐視海盜在瓊州島肆虐?劉師爺,你若是想勸說本官不要發兵,那還是不必再說了。」

    這位在王尊德面前建言的劉師爺,便是當初曾與駐廣辦有過來往的劉遷。前一年海漢在香港島南邊佔地建港口,就是走的這位劉師爺的路子。後來軍工部門也通過這個路子,陸陸續續賣了一批老式步槍和小口徑火炮給廣東的大明軍隊。當然這位劉師爺幹活也不是白幹的,由於他在王尊德面前說得了話,駐廣辦付給他的辛苦費也著實不是小數目。

    而劉遷在大約兩個月之前,從駐廣辦這裡接到了一個大單。當時馬力科填了一張五千兩的不記名銀票給他,條件就是在下一次王尊德準備在瓊州島上動用軍隊的時候,由劉遷勸說王尊德,讓海漢民團去執行作戰任務。

    那個時候海盜襲擾瓊州島的消息已經在廣州市面上傳開,因此劉遷認為海漢的這個舉動大概是要藉機尋求海漢民團的合法地位,讓民團軍能夠從私人武裝上升到輔軍之類的地位。這個套路在大陸這邊大概是行不通的,但放在瓊州島上卻是有實現的可能性,因為瓊州島上有大量的黎苗人口,而黎苗兩族的武裝,一向都是作為大明官府的輔軍存在。既然已經有了先例,那麼把海漢人組建的民團武裝也列入到這個領域中,似乎也沒有太大的違和感。

    既然這事情不算難辦,劉遷自然也就收錢收得心安理得。在他看來收這五千兩的銀子的代價,可比以前幾次替海漢辦事容易多了,無非就是在必要的情況下,替海漢吹捧幾句,讓他們先出兵去應對襲擾瓊州島的海盜而已。

    當時劉遷並沒有想到局勢會在短短數十天之後就急轉直下,海盜不但打得瓊州島上的官軍毫無還手之力,而且還佔據了島北部的大部分領土,一副要吞下瓊州島的勢頭。而前幾天何夕親自入城找他,讓他盡快履行當初的約定,並且一定要說服王尊德讓海漢替代明軍。

    今日不同往日,如果只是海盜襲擾,那麼官府讓地方上的民團進行一下防禦性質的作戰,那也是無可厚非的決定。但現在瓊州島的狀況是海盜的勢頭已經壓不住,而此時如果把海漢這個怪獸也放出牢籠,那最後的結果會如何,沒人能作出準確的預測。劉遷是真的很想把這五千兩銀子退給海漢人,然而他在此之前在廣州城外新置辦了一處莊園,又娶了一房小妾,這五千兩已經花去了大半,想退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錢了,只能是咬咬牙硬著頭皮上了。

    劉遷當然不會就此放棄,繼續勸說道:「大人,即便要調動本地軍隊前往瓊州島剿匪,這所需的物資,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籌齊的。待我軍花上十天半個月籌備好物資開拔,那時候被海盜圍攻中的瓊州府城形勢如何,真的很不好說啊!」

    「這個……」王尊德聽了這話不禁也有些猶豫。

    劉遷說的的確是實情,如果說廣州這邊要調集六七千的軍隊,也不可能為此抽完廣州城的駐軍,將廣州變成一座空城,勢必還得從周圍的州縣少量抽調駐軍。這調集軍隊就是一個相當耗時的過程,再加上幾千人人吃馬嚼,每日所需消耗的物資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且海的那頭是不是能夠提供補給,現在也難以預料,最穩妥的辦法肯定是要在出發前就籌夠援軍在瓊州島作戰需要消耗的物資,然後才渡海作戰。而這個過程所需的時間,恐怕比調集軍隊還要更長,劉遷所說的十天半個月,還真不是誇張的說法。

    劉遷見王尊德面色有些猶豫,便趕緊抓住時機繼續勸說道:「再有,我軍要去往瓊州島,要麼從珠江口乘船南下,要嘛就行軍至雷州渡海,但無論是哪一條路,都需要大量的海船才能實現。即便是從雷州南端渡海過去,這一來一去就是一天時間,分批渡海,有兵力分散之虞,同時渡海,又恐準備不了這麼多的船隻。何況那群海盜有能力將數千人送到瓊州島上作亂,想必其海上戰力也不可小覷。如今海盜已經封鎖了瓊州海峽,我們派去的援軍在登島之前,搞不好就得跟這些海盜在海上先打一場了。」

    王尊德心裡暗自一驚,跟海盜陸戰起碼還有得打,但海戰的話……那真是要好好斟酌斟酌了。前幾年珠江口海盜肆虐,前任總督也一直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而王尊德上任之後無疑是揀了個便宜,珠江口的海盜都被海漢人給打跑了。但廣東水師這幾年被海盜壓得一直窩著連水寨都不太敢出去,根本就談不上還有多少作戰的能力了。這要是派出去打海戰,結果如何還真是沒人敢打包票。

    「那以你之見,當下該如何應對才是?」王尊德此時也不敢妄下定論了,打算還是聽聽幕僚能出什麼主意。

    「大人,海漢人早前就已經發了話,說要自行發兵驅離海盜,依卑職之見,此時倒是讓海漢民團派上用場的好時機!」劉遷兜了一個老大的圈子,總算是說到了正題上面。

    「理由呢?」王尊德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換了一個讓自己舒服一些的姿勢,準備好好聽下劉遷的見解。

    劉遷見王尊德有興趣繼續聽下去,便連忙按照自己準備好的思路開始了說服工作:「其一,海漢民團兵強馬壯,據瓊州當地的消息,其戰力甚至遠勝官軍……」說到這裡劉遷看王尊德沒有表示異議,才繼續又道:「海漢民團在地方上也是一個隱患,想必大人也一直在考慮如何消除這個隱患,如今既然有海盜打到了瓊州島上,海漢人又自告奮勇要去出這個頭,倒不如就遂了他們的意願,順便消耗一下他們的實力,也能讓地方上少一點隱患。」

    王尊德自然不會對海漢民團的戰力表示異議,民團軍前兩年的各種戰績,王尊德都是有仔細研究過的,對於民團軍的戰鬥力高於大明官軍這種看法,他也是認同的。但海漢人的據點在崖州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而他們也似乎無意向外擴展,所以對海漢民團的存在這件事,王尊德一直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但正如劉遷所說的那樣,民團的存在對大明官府而言,始終是一個不安定因素,何況海漢人在有錢之餘,還能自行造槍造炮,甚至連戰船也能造,這簡直就是應該治罪的行為了。然而海漢人在崖州那邊已經成了氣候,儘管當地每年上繳的賦稅一文不少,但王尊德也並不是真的聾了瞎了,市面上關於三亞的各種傳聞,他也同樣有所耳聞。即便是刨去那些誇張的成分,海漢在崖州的影響力也已經遠遠超過了大明官府,這大概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

    如何能夠消除海漢的軍事影響力,讓這群人老老實實地做順民,這也是王尊德就任之後一直很頭疼的事情。儘管海漢人似乎很賣他的面子,該給官府掏錢的時候一點都不摳門,但王尊德依然認為必須要想辦法降低海漢的武力水平才行。直接下令顯然並不會有什麼作用,即便海漢人口頭答應了,但崖州那地方已經是被海漢人經營得水潑不進,而王尊德也並不想逼反這群危險的傢伙。

    現在聽劉遷這麼一說,派民團去剿滅海盜,似乎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不管海漢民團有多強大,這打仗終究是要死人的,何況這種規模的交戰,所需耗費的錢財物資都不是小數目,官府能夠省一點,來年交給朝廷的賬目也就不至於搞得太難看。

    不過王尊德聽完這段之後並沒有立刻下定決心,聽了之後只是微微點頭,示意劉遷繼續。

    劉遷忙接著說道:「其二,海漢民團駐地至瓊州島北部失陷的地區,遠比從廣州這邊調兵要近得多,而且海漢人以海貿發家,其旗下的各種海船也足以在短時間內完成投送兵力,運送補給的任務,此乃地利也!」

    王尊德依然是點了點頭,認可劉遷的第二條理由。相比從廣州這邊調兵前往瓊州府城所需的數日航程,海漢民團從三亞地區出發,只要繞過半個瓊州島就能到達目的地。而且據說海漢帆船遠比福船廣船的航速都要更快,兩三日之間就可以抵達瓊州府城,這種速度應該是來得及對被圍困的瓊州府城進行救援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3
519.第519章 解圍

     王尊德撫鬚道:「既然你把天時地利都說了,那想必還有第三條理由了?」

    「大人高見!」劉遷應聲道:「卑職的第三條理由,正是人和。那海漢人以崖州為根基,花費了幾年的時間,無數的金錢來經營,豈肯將其拱手讓人。想當初為了保住珠江口的萬山港,海漢民團就不惜與盤踞附近多年的海盜劉香開戰,這次待其騰出手來,也勢必會與海盜拚死一戰。而瓊州民眾多有受益於海漢之處,若是海漢出動民團抗擊海盜,當地民眾也會樂於配合。」

    王尊德聽到這裡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劉遷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言,連忙圓話道:「這自然是得有官府的命令,民眾才會配合。官軍未至之時,讓這海漢民團在當地當幾天霸王,也是無妨。待海漢民團擊退海盜,再派官軍接收城池,順便連著這民團也一併收編了,也是兩全其美。」

    「收編民團,海漢人可未必樂意。」王尊德也不是糊塗蛋,海漢人花了多大的精力來經營民團才能有如今的戰鬥力,他心裡還是有點數的,這麼一支用銀子堆出來的軍隊,精明的海漢人肯定不會輕易放手的。

    「海漢人都是商人作派,條件可以慢慢再商量的,也並非毫無機會。」劉遷心裡只認為海漢人讓他當說客的目的是為了給民團尋求一個官方的身份,並沒有想到這背後隱藏的真正目的有多可怕,依然還是按照既定的方針對王尊德進行勸說:「讓海漢民團去跟海盜硬拚幾場,消磨其實力,等平定瓊州之亂後,大人便以嘉獎之名,給民團裡的軍頭分封幾個不要錢的頭銜,再許諾幾句,就能把這批人給招安了。」

    王尊德沒有回應,心想要是這麼好辦,前年海漢民團在番禺縣大敗流寇軍之後,就已經把這幫人給招安了。當時官府給民團頒發的嘉獎中也是許了數個職位,但對方並沒有接受官府的「好意」,將送去的任命文書全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當時王尊德剛剛到任不久,還因為海漢人的不識抬舉很是生了幾天氣。

    王尊德雙眼微閉,在心中盤算著讓海漢民團出動的得失利弊。劉遷想好的幾條理由已經說完,此時也就靜靜地等著王尊德作出決定了。

    良久,王尊德睜眼問道:「若是要讓海漢調動民團前去瓊州府城救援,需要多少時日?」

    劉遷對此早有準備,連忙應道:「海漢人有一種獨門秘術,可在瞬息之間將信息從廣州城傳至瓊州島,且他們早就聲稱做好了開戰的準備,大人若是現在就下令,海漢那邊一兩天之內便可出兵。」

    王尊德側頭盯了劉遷一眼道:「海漢人為了這事,給你塞了不少好處吧?」

    劉遷一驚,忙低頭道:「大人明鑑,卑職並未從中收取任何好處,只是海漢人近期多次來找過卑職,表明其不惜一戰的態度。卑職也覺得此時正當讓他們派上用場,瓊州島那邊讓海漢人先出兵,大人可以先調動兩廣兵力,籌措物資,若是海漢民團作戰不力,再派出官軍上陣收拾殘局便可。」

    王尊德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追究這件事的根底,而是吩咐道:「你去擬個文書,通知海漢人,讓他們盡快出兵!」

    劉遷心中一喜,躬身應道:「若是海漢民團要去府城附近協助官軍,是不是要給他們多一點的權限?」

    王尊德明白劉遷的意思,點點頭道:「作戰期間,准許他們武裝入城,但打退海盜之後,需聽從地方官府的安排!還有,他們既然有傳訊之法,有了當地戰況消息之後,須盡快通知本官!」

    「遵令,卑職這便去擬定文書,通知海漢人!」劉遷忙不迭地應了,然後便匆匆退下了。前兩天何夕跟他談完臨走的時候還補了一句,只要這事辦成,海漢這邊還會奉上一千兩白銀作為答謝。對劉遷來說,這銀子可是不要白不要,趕緊寫好文書然後找海漢人去拿錢了。

    10月15日,從肇慶兩廣總督府發出的公文就用快馬加急送到了廣州城外的駐廣辦。馬力科和何夕拆閱了這封公文之後,都忍不住相視而笑。

    何夕簽寫了回執,又賞了二兩銀子,把信使打發走了。馬力科則是謄寫了公文中的主要內容,叫來張千智,讓他送去機要室,用電報把消息發回大本營。

    「這尚方寶劍到手,三亞那邊終於可以開始行動了。」馬力科不禁有些感嘆。這個計畫籌備了足足有半年的時間,由於其中的變數太多,沒到實施階段,誰都不敢對其成功的幾率打包票。但進行到目前的這一步,可以說計畫已經成功了七成,剩下的工作就是好好收尾,完成這個曠世騙局了。

    何夕也笑著應道:「花了這麼多銀子鋪路,現在也是到了摘桃子的時候了。」

    馬力科與何夕在駐廣辦裡輕鬆談笑的時候,千里外的瓊州府城中卻是一片風聲鶴唳。城外海盜大軍對府城的圍困已經持續了好幾天,儘管他們一直沒有對城池發起大規模的進攻,但幾乎每天都會把炮拖出來對著城牆轟上幾輪,這讓城頭上的守軍在白天的絕大部分時間裡都處於不安的狀態,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突然飛出來的炮彈砸上城頭。

    知府大人也派過幾支隊伍試圖突圍求援,但很快就發現這種嘗試是徒勞的。這些海盜不但堵住了幾處城門,而且還配備了騎兵隊,儘管看起來馬匹並不多,但對付兩條腿奔跑的少量步兵已經綽綽有餘。派出去求援的人,根本就沒辦法逃得太遠。

    而附近的江面也已經被海盜船封鎖住,現在連漁船都沒法駛入南渡江。城裡的人只能指望前些天派往廣州求援的船隻中能有漏網之魚,好讓廣州那邊快一點派出援兵前來助陣。

    當然也有一些頭腦清楚的人,知道即便是廣州那邊想派兵過來,最快也得等到半個月之後,而府城能不能堅守半個月,卻是很難說的事情。

    這個時候很多有門路的人便找了城裡的海漢辦事處,向無所不知的海漢人打聽消息。而海漢這邊所宣揚出來的消息也比較悲觀——如果僅僅只靠現有的守城部隊,恐怕很難撐到大陸的援軍到來那天。想要退敵,就只能期待其他的變數了。

    不是沒人想到海漢人手底下那支強大的海漢民團,但辦事處的負責人只是推說沒有得到總督衙門的調令,民團為了避嫌不宜隨意調動。

    在有意識地推動之下,很快城內的民眾就達成了一種共識——瓊州島目前的局面只有海漢民團才有能力解決,而海漢民團之所以不出面,是因為地方官府不想讓民團軍出頭,哪怕為此丟了瓊州島也在所不惜。

    大多數人對於官府的這種態度肯定是不滿的,且不說海漢人一向遵紀守法,樂善好施,就算是為了保全性命,這個時候也該果斷地讓海漢民團出擊才是。放著瓊州島上好幾千能用的兵不管,反而指望千里之外的廣州能夠盡快地派來援軍,這種做法顯然是一種很缺心眼的表現。

    但官府其實也是有苦說不出,誰都知道海漢民團能打,但正因為如此,誰也不敢先開這個口子,去調動海漢民團參與作戰。請神容易送神難,打完仗之後,這民團怎麼安置,地方官府今後對武力值強橫的海漢該保持什麼樣的態度,這都是很不好把握分寸的事情。關於要不要向海漢求援,只不過猶豫了幾天,瓊州府城就已經沒了別的出路,變成一座被包圍的死城了。

    10月16日,海漢民團開始在三亞地區進行集結,準備開拔去「戰場」執行他們近年來最為輕鬆的一個作戰任務。

    相對比較艱苦的幾場戰鬥,都已經被安南民團軍完成了,而正規軍的任務,就是去往當地扮演正義使者,接收地盤、人口和統治權。這個過程中或許仍然會爆發一些抵抗,但肯定夠不上戰爭的程度。

    從三亞到北邊的瓊州府城,航程超過二百海里,以海軍的平均航速,大概需要一天半到兩天的時間來完成這段航程。這也是自安南內戰結束後,海漢民團規模最大的一次出兵,但直到這個時候,三亞的多數民眾仍然不知道這次軍事行動的真實目的,還以為北部地區真是遭遇了海盜洗劫,執委會才派出了民團軍前往當地進行打擊。只有極少數的高級幹部才知道,海漢此舉純粹就是為了拿下北部仍屬於大明統治的地區,從而實現海漢對整個瓊州島的統治。

    10月18日,海漢民團的艦隊出現在南渡江入海口外,並且與駐紮在這裡的海盜船進行了「連番大戰」。府城內的守軍和民眾雖然沒有辦法直接看到雙方的戰況,但那密集的炮聲可是聽得一清二楚。而且不用問也知道,戰船上擁有如此之多火炮的肯定不是趕來救援的大明水師,而是盤踞在三亞一帶的海漢海軍趕來了。

    此時城內的輿論風向又再次起了變化,海漢民團天降神兵,即將解府城困局於危難之中的說法甚囂塵上。有民眾已經開始聯名向知府上書,待海漢民團的部隊打到城下之後,要立刻大開城門迎接其入城駐紮。

    府城對此還是有點拿不定主意,直到19日清晨,一隊海漢士兵在數百米外用一種強力大弩將兩廣總督王尊德下達的命令射到了城樓上。從肇慶府發出的公文在15日送抵廣州後,立刻馬不停蹄地從珠江碼頭上船,在萬山港又轉交到提前派到這裡守候的「閃電號」上,再由「閃電號」全速南下,送抵瓊州府城北邊的南渡江入海口,交給剛剛抵達這裡才一天時間的海漢民團。

    公文裡的內容除了調海漢民團救援瓊州北部被困城池之外,還給予了他們在戰時武裝進駐城池的權力,並且為保證其戰鬥力不打折扣,還特許了海漢民團保持獨立的指揮體系,不需接受大明官軍的直接指揮。這種待遇當然只限於這次抗擊海盜的戰鬥,不過總督大人沒有想到的是,打完海盜之後,這個島上的規矩也需要重新進行制定了。

    10月19日下午,海漢民團與海盜軍在府城以東進行了短暫的交戰。但由於距離城池太遠,城頭上負責眺望的士兵只能看到聽到火炮發射時的煙火和轟鳴,並沒有辦法確認實時的戰況。

    在府城裡絕大部分人都以惴惴不安的心態度過了一個下午之後,傍晚時分終於傳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城東的海盜軍選擇了撤退,被海漢民團硬生生地打出了一條通往府城的道路,城內的人都由此看到瞭解圍脫困的曙光。

    當天傍晚,海漢民團的先頭部隊就開到了城下,而城內的守軍也很配合地打開城門,放了打頭的海漢軍官及其親兵隊入城。

    入城之後的海漢軍官在見到瓊州知府之後,立刻提出了幾點要求。第一,瓊州府城內要立刻籌措糧草物資,提供趕來救援的數千名海漢將士吃喝。第二,府城駐軍戰力有限,為了防止海盜軍的反撲,海漢民團將進駐三處城門及城內各處要害地帶,協同明軍一起防守。第三,海漢民團將對城內進行數天的軍事管制,以防止城內有混進來的海盜奸細生事作亂。

    這幾條要求聽起來都很合乎情理,而海漢民團露臉僅僅兩天,就解了府城之圍,也的確表現出了值得信賴的戰鬥力。幾名高官合計之後,也只能同意了海漢的要求——不同意也不行了,海漢民團的態度十分強硬,如果官府不願意按條件合作,那麼民團軍將馬上撤離府城附近,回南邊去固守三亞。

    如今能與海盜軍一戰的也只有海漢民團,官府自然不能就此放走了這個大救星,雖然這些條件有點不合規矩,但畢竟現在是戰時,也只能事急從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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