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第510章 海盜襲擾
1630年7月23日,大明崇禎三年六月十四,農曆大暑。
儋州城以西二十里的海邊碼頭,一幫民工正在幾名海漢工頭的指揮下合力將大腿粗細的木料抬到海邊,準備在海岸線上搭建棧橋。他們是前兩天才剛剛接到這個活兒,據說海漢人要在白馬井這地方修建一個自家用的碼頭,用以停靠那些船身龐大的貨運帆船。
雖然海漢人的監工卡得非常嚴,做事過程中幾乎沒有偷懶的機會,但相應的報酬也比較高,一個勞動力在工地上幹活就足以養活四五口人。而且海漢人為了節約工程時間,工地上還管飯,這吸引了不少附近的民眾來這裡應徵做力工。
除了修築碼頭之外,海漢人還僱傭了大約三百多人,開始翻修從儋州灣白馬井碼頭通往儋州城的道路。原本的官道也就是一條黃土路,多年失修之下早就破爛不堪,一到雨季幾乎就完全失去了通行能力。不過儋州官府是沒興趣花錢來修這條路的,實在頂不住了,就召集地方士紳搞搞募捐,修修補補,能混幾年算幾年,混過了任期就行。
隨著三亞與儋州之間往來的日漸增多,把持這條航路運輸份額最多的海漢人似乎是坐不住了,今年終於拿了錢出來,擴建碼頭翻修道路。儋州官府自然樂見其成,給主持工程的海漢一方大開綠燈,不但允許他們在本地大量僱傭民眾,而且還准許海漢人的馬車在修路期間自由進出儋州城,以方便他們調運各種物資。
當然了,就算是敲破他們的腦袋,也絕對想不到海漢出錢搞這些基建工程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了幾個月之後大軍兵臨儋州城下時能夠快速地完成登陸和奔襲。
「快看,進港那條船!」碼頭上突然有人大聲吆喝道。
一條福船慢慢悠悠地駛進儋州灣,但情形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對,船帆下沿有一大塊被火燎過的痕跡,右邊的船舷有好幾處破爛的地方,桅杆和側舷上甚至還插著幾隻箭,看樣子似乎是在海上遇到了襲擊。
不需過多的猜測,隨著這艘船靠上碼頭,情況很快就在人群中傳開了。這是一艘隸屬於詹家船行的貨船,航線是由三亞至儋州往返。詹家船行對於本地民眾來說並不陌生,這家船行幾乎是與海漢人同時進入儋州,每個月都會有幾條船抵達儋州灣進行貿易。而今天進港的這艘船似乎運氣很不好,因為在距離儋州灣僅僅二十多里的海面上,竟然遭遇了瓊州島周邊已經絕跡多時的海盜。
自從海漢民團的戰船下水之後,瓊州島周邊的海盜就倒了黴,不管勢力大小,統統都成了海漢民團練兵的對象。在1628年至1630年年初期間,海漢民團總共出動了二十幾次,打掉了瓊州島海岸以及周邊地區的海盜團夥多達十餘個。當然了,這些海盜團夥基本上都還沒有形成氣候,頂多就是擔桿島上那群海盜的水準,民團收拾起來並沒有耗費太多力氣。到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就基本沒有再聽說過瓊州島附近水域有海盜出沒的消息了。
然而這種平靜持續了半年之後,似乎又被打破了。這艘貨船在海上遭遇的海盜竟然還裝備有土炮,如果不是船長及早就下令一邊逃跑一邊扔掉船上壓艙的一部分廉價貨物,這艘船很可能沒有逃到儋州灣靠岸的機會。船上據說有數名船員受傷,好在碼頭工地上就有海漢安排的大夫,趕到船上搶救了一番之後,眾人看到幾名包紮完傷口的船員被擔架抬了下來。
然後累的滿頭大汗的大夫出現在碼頭上,向著等待消息的民眾宣佈了結果:「幾名傷員的傷勢倒是無礙,不過有兩名船員在抵達儋州港之前就已傷重不治,救不回來了。」
海盜重新出現在儋州海域,並且劫船殺人,這個消息在當天便傳到了儋州城裡,詹家船行的管事還專門去了州衙報案,要求儋州官府儘管派遣官兵剿殺這些無法無天的海盜。
儋州官府對於這種事卻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處理辦法,派兵去打吧,儋州並沒有獨立的水師駐軍,還得向府城那邊求援。然而援兵也並不是那麼好請的,先給開拔費用,人家那邊才會開始集結部隊。而且過來打海盜期間的費用,那都得儋州地方上來負擔,這筆錢誰來出?就算能籌出這筆費用,那海盜在海上來無影去無蹤的,水師上哪兒剿去?要是十天半個月都沒下落,那是繼續在海上搜還是打道回府?如果沒個結果就偃旗息鼓,那前面請援兵花的錢不是白費了?
於是儋州官府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安撫受害人,表示一定會追查海盜下落再加以剿滅。至於後續該怎麼辦理,那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除非是海盜上了岸,否則儋州官府也的確沒轍。
不過作為詹家船行的生意合作夥伴,海漢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倒是自己主動跳了出來,聲稱可以協助官府剿滅海盜。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允許海漢的戰船進駐儋州灣。
儋州官府這幫人倒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同意這種非分的要求——你們海漢人在南邊搞什麼事,那都是崖州的人背鍋,我們管不著也不想管,但休想把那套玩法照搬到儋州這邊來。
駐儋辦雖然碰了釘子,但也並沒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滿,只是聲稱一切遵從官府的意見,但如果官府認為有必要請海漢民團出手協助,那海漢這邊隨時都可以出兵,而且不需花費官府一兩銀子,所有消耗全部自行承擔。另外駐儋辦也很大度地表示,對於這次因為海盜事件而遭受損失的貨物,不會向詹家船行索取任何形式的賠償,反倒是掏了兩百兩銀子,對事件中受傷和死難的船員給予撫卹。這種公開表態也贏得了儋州各界的一致讚揚,認為海漢執委會果真是識大體顧大局,不愧為地方士紳的楷模。
儋州外海當然不會有什麼海盜出沒,就在距離儋州灣僅僅40海里的昌化港,就駐紮著兩艘「探索級」戰船,專門負責昌化南北兩邊海域的安全事務。如果這附近的海岸線還有海盜,大概早就已經被民團拿來刷經驗用了,哪還會有出海打劫的機會。
所謂的海盜洗劫,自然是有關部門導演的一齣好戲。詹家船行作為海漢的主要貿易夥伴之一,執委會向其借一艘貨船隻是小事一樁。至於說船上的各種戰鬥痕跡,死傷的船員,也統統都是偽裝作戲而已。但這種把戲幾乎不會有人去懷疑其真實性——被海盜搶了又不是什麼好事情,編造這種騙局能有什麼好處可言?
但在不知不覺之中,儋州的官府和民眾都無意識地接收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儋州附近有海盜在進行半公開的活動,甚至已經逼近了儋州灣。而且有很多人都注意到,儋州官府對於這件事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或者說他們對此事的重視程度甚至還比不了海漢這個不相干的外來戶。
儋州的知州大人大概認為拖一拖就好,說不定過幾天這些海盜就挪窩了呢?畢竟儋州又不是什麼油水豐厚的地方,最近這一兩年更是連鹽和煤這兩大支柱產業都已經停產了,如果不是海漢人的到來重新拉動了本地的商貿活動,那這地方的衰落幾乎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然而儋州外海所發生的海盜洗劫事件卻並非偶然,沒過幾天,在儋州以東的臨高、澄邁附近的海上,兩艘從廣州駛來的貨船也同樣在海上遭遇了海盜。這次貨船沒有能夠幸運的逃脫,船上的值錢貨物被洗劫一空,抵達儋州的時候,就只剩下一些不太值錢,用作壓艙物的礦石。好在這兩艘船在被洗劫的時候沒有人採取強硬的抵抗措施,因此船員們只有幾人輕傷,無人遇難。
而這次遭受搶劫的船東和船員提供了更為詳細的海盜信息,據說這幫海盜並不是漢人,而是來自於大明與安南交接的地區。還有消息聲稱,這伙海盜的老巢就在儋州以北、雷州以西海灣中的潿洲島上,人數多達數千,多數是安南內戰期間的逃兵和難民,擁有大小船隻上百條,並且有相當多的制式武器,算是北部灣裡新崛起的一股海盜勢力。
這個消息無疑給經常在這個海域活動的海商們造成了不小的衝擊,為了避免在海上遭受海盜洗劫,海商們紛紛加入了由海漢組織的定期武裝押運船隊。
進入八月之後,這個神秘海盜團夥的消息就越來越多,活動越加頻繁,僅八月上旬,在儋州境內的海岸線附近就至少發生了五起以上的海盜打劫事件。雖然並沒有造成大的人員傷亡,但已經讓儋州民間風聲鶴唳,臨高縣的漁民甚至出海都不敢跑得太遠,雖然他們的小漁船上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漁民們更擔心在海上被人擄走,然後被強迫入夥去當海盜。
八月中旬,這伙海盜的活動範圍終於從儋州東擴到了瓊州府城附近,兩艘從廣州駛往瓊州府城的商船在距離南渡江入海口不到二十海里的地方遭遇了海盜船,雖然拚命逃跑,但其中一艘船還是被海盜船攔截俘獲了。剩下的一條船倉惶逃入南渡江,船上的人才得到機會將這個消息傳了出來。
瓊州府城這邊就不可能再像儋州一樣穩坐釣魚台了,在接到受害者的報案之後,府城水寨還是派了戰船到瓊州海峽中巡航了一番,然而並沒有發現海盜船和被擄走的民船蹤影。
這事當然不會就此結束,在八月剩下來的時間中,海盜船頻繁出現在瓊州島北部海岸線附近,有許多移民都目睹了掛著黑旗的海盜船在拂曉時從附近的海面駛過。而在海上遭遇海盜的民船也越來越多,幾乎每隔兩三天,便會有人到府衙報案,聲稱在海上被海盜洗劫云云。但府城這邊也拿不出有效的解決辦法,只能讓水師的船隻儘可能保持在瓊州海峽的巡邏密度,以便抑制這伙海盜的猖獗活動。
這個時候民間逐漸有了一種聲音,那就是官府無力剿滅這伙海盜,而唯一有這個能力的海漢民團,又被官府有意壓制,不讓其出戰。宣揚這種言論的人大多會以海漢民團早前在番禺擊潰亂賊,在萬山港打敗劉香海盜團夥為實例,以證明海漢民團的戰鬥力完全足以剿滅目前這伙出現在瓊州島周邊的海盜。而府衙裡的官員們壓制海漢,只不過是不想讓自己顯得太無能,擔心被海漢民團搶走風頭而已。
這種聲音在民間無疑是有相當的市場,海漢民團前兩年在珠江口附近的戰績,民間多有傳聞,可信度是相當高的,而且據說有賴於海漢民團的海軍守護,三亞附近就完全沒有海盜出沒,遠比北邊這些地方太平得多。
不過生活在儋州、府城這種大城附近的民眾,倒也不會對海盜的出現感到特別驚慌,因為這些海盜再怎麼折騰,不也還是在海上活動,並沒有上岸嗎?就算上了岸,難道他們還能攻打堅城?
然而形勢惡化的速度比所有的想像都要來得更快,八月底在澄邁縣便有了海盜團夥登陸洗劫漁村的報告,據說登陸的海盜多達數百人,且行動有序,並非烏合之眾。不過好在這些海盜似乎只是上岸尋找補給,並沒有在漁村中大開殺戒,只是洗劫了村民們的糧食就匆匆離開了。
但有了第一起登陸事件之後,後續的事情很快就接踵而至了。九月五日,瓊州府城以西三十里的某處莊子被海盜團夥在凌晨時洗劫,莊主黃某和兩個兒子被當場處決,人頭就用標槍插著立在莊子外面的大路上,氣焰可謂十分囂張。只可惜官府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海盜們早已經完成了劫掠退到海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