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7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6
540.第540章 繼續南下

     阮經貴回到住處也沒立刻回屋休息,去書房拿著穆夏柏交給他的物資補給清單又反反覆覆地看了七八遍,確認其中的內容。第二天一大早,阮經貴便出了門,開始替這支船隊張羅清單上所列的各種補給品。

    這張清單上並沒有多少稀罕或者特別貴重的物品,絕大多數還是普通的補給品,如食物、藥物、繩索、帆、備用船料以及其他出海可能用到的物品,要求的數量也不算太多。阮經貴認為軍方開出的物資清單並不是真的打算在這裡補給多少東西,而是要藉著這次機會驗證一下峴港這地方的補給能力,看看有哪些物資可能會出現短缺狀況。

    阮經貴的所料已經很接近事實,為了預防途中補給不便的情況,這支船隊在從三亞出發的時候就已經帶足了較為充足的補給,途中頂多再找地方補充食物和淡水就可以了。不過考慮到之後要調動安南民團軍南下,峴港這地方大概就是南下航程中最後的一個大型補給點了,對於這地方的補給能力,軍方勢必要先予以驗證才行。

    當然了,在三亞準備這些物資,跟在峴港籌集這些物資的難度是完全不同的。特別是船用物資,三亞那邊可以提供原廠出品的各種零備件,而在峴港就得照著圖紙現做了,一件兩件還好,但還是有很多東西以本地的條件並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大量製作出來的。

    而在準備物資之餘,阮經貴倒也沒有忘記昨天安全部給他單獨下達的命令,在本地徵集信得過又熟悉南海海況的水手船員,這件事如果不是熟悉本地民情的人根本無法完成。去年開發峴港之前,安南朝廷強行從附近征發了三千人口,塞給海漢作為戰爭報酬,這其中的確也有不少水手,不過去過南洋的卻並不算多。前年會安城破之後,大量的水手船員都逃離了這個地區,留下來繼續在附近生活的人並不多,只有十之二三的人曾經有過下南洋的經歷,而其中熟悉南洋海況的老海狗就更少了。

    昨天阮經貴咬著牙說能找到幾十人,其實都有點誇大了,再加上安全部又要求信得過還能舉家搬遷,那就又將可選的範圍縮小了不少。阮經貴跑上跑下忙了一天,面見了不下百人,最終也就只確定了七名人選。

    到12月18日船隊離港之前,各項物資籌備工作總算是在阮經貴的督促之下勉強完成了,但這合格的水手,卻只找來了十三人。不過王湯姆倒也沒有因此而斥責他,只是臨走時又交了一份新的補給清單給他,讓他在峴港用心籌備。待王湯姆等人登船之後,阮經貴才小心翼翼地打開這份清單看了一下內容,基本與他這兩天所準備的物資一致,只是數量明顯增加了許多。阮經貴不敢怠慢,趕緊捧著這份清單,去峴港各處的工坊農場催命去了。

    船隊離開峴港之後,便沿著海岸線南下,花了三天時間走了大約300海里路程,抵達了此行的第二站金蘭灣。

    金蘭灣位於中南半島東南部,港灣由沖空山和鳳凰山兩個半島合抱,形成了葫蘆形的內外兩個海灣,深入內陸達十幾公里。這裡正好位於從南洋北上前往遠東地區的重要航路上,在後世也是公認的中南半島戰略要地。

    「閃電號」的甲板上,王湯姆正向這次行動的各部門代表介紹金蘭灣的情況:「……金蘭灣外港海灣灣口寬度約在4000米,水深在30米左右,內港海灣灣口寬度約1300米,平均水深都在10米以上。另外內港的港灣面積超過60平方公里,以我們現有的海軍艦隊規模,就算駐紮十支艦隊在這裡也不會覺得擁擠。」

    王湯姆說得興起,抬手指向前方的海岸道:「當然了,這個海灣的面積很大,僅僅只是用來作為軍事基地使用,也難免有些浪費。這裡港灣完全可以充分利用起來,一部分用作商港,而且內港的南部地區也有很好的開發條件,可以用來修建大型鹽場,充分開發的話,規模也不會比鶯歌海鹽場小多少了。」

    金蘭灣的地理條件和位置雖然都非常優越,但當初南越小朝廷一直陷在爭江橫山一線的戰爭泥潭當中,沒有足夠的能力對這地方進行充分的開發,僅有的一點水師都全部填到了北邊,根本無暇顧及到南邊的這處海灣。直到安南內戰結束之後,安南朝廷應海漢執委會的要求,將金蘭灣的使用權交到了海漢手上,這裡才正式開始了大規模的開發建設。

    不過由於前一年海漢的工程營建人員幾乎都集中到了昌化石碌的軌道交通工程上,導致安南南方四個港口的開發進程停滯不前,金蘭灣這裡的開發也一直是拖到了「燎原計畫」開始實施之前,才勉強啟動了基建工程。

    由於這裡的工程才剛剛開始動土不久,民團在這裡並沒有駐紮成建制的船隊,更談不上什麼防衛港口的海上武裝力量,因此偵察船隊駛入金蘭灣的時候,除了引起海面上漁船的小小恐慌之外,並沒有激起太大波瀾。

    船隊駛入內灣之後,才有當地的港務人員駕著小漁船出來導航,將船隊引到了港灣西岸的一處臨時碼頭停靠。由於這裡的條件十分有限,暫時並沒有分配穿越者到這邊來主持工作,之前是由阮經貴在這裡代管,阮經貴回峴港之後,這裡的最高權力機構就是港區臨時管委會,由一名民團連長負責。

    這個名叫阮富的連長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安南人,不過現在準確的說法是安南裔歸化民,在黑土港草創時期就加入了由錢天敦親自帶兵的黑土港特戰連,在安南民團軍中也算得上是元老級的任務了。阮富參加了安南民團軍幾乎所有的戰役,甚至也包括十月在海南島北部發起的「燎原行動」在內。在從海南島撤回來之後,他才被安南軍區調派到了南方的金蘭灣,負責維護本地治安,並協助阮經貴實施金蘭灣的港口工程項目。

    阮富雖然姓氏和阮經貴一樣,不過兩人卻是半點瓜葛都沒有。阮經貴是出身名門望族,在順化戰役時期才改換門庭當了帶路黨,而阮富卻只是當初黑土港先遣隊從安南內戰交戰區海岸帶走的眾多戰爭難民中的一員,平民出身。不過機緣巧合之下,這兩個姓阮的才在金蘭灣這地方湊到了一起成為同事搭檔。

    阮富雖然對三亞大本營來的這些高官不太熟悉,但同來的穆夏柏可算是他的頂頭上司了,而且這支船隊中有一半的船都是民團海軍的戰船,一眼可知其份量不輕。待王湯姆等人下到岸上,阮富便立刻上前立正敬了一個軍禮:「安南特戰團一營二連連長阮富向首長報到!」

    王湯姆也延續了之前的做法,讓阮富對本地的情況進行說明。關於金蘭灣的狀況,王湯姆等在峴港就已經找阮經貴做過瞭解,而現在也就是進行一次對照,驗證一下阮經貴所說有沒有不詳不實之處。

    根據阮富的介紹,金蘭灣目前的人口僅有一千餘人,其中已經辦理歸化入籍的人員差不多佔了一半。而目前港口的工程也只是剛剛動土,還處於在平整地基的階段,即便是一期工程大概都得等到四五個月之後才能有完成的可能,至於整個港區分為七個階段的建設規劃,起碼得需要四五年時間的連續施工才行。

    目前這個地方所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人口太少,而且周邊地區也並沒有大型的城市或者人口聚居地,因此未來勞動力的來源恐怕也只能依賴於外界有針對性的輸送。對此不管是軍方還是民政部門,暫時都拿不出更有效的解決辦法。而這裡所能向船隊,或者是後續的軍隊提供的補給品,主要也就只有海產品、木材、淡水等等有限的幾樣東西。

    「現在這地方就只能作為避風港來使用。」王湯姆在瞭解完本地的情況之後就對這裡的功用定下了性質:「如果是從北方調集民團軍南下,這裡估計連停船都麻煩。短期內還沒辦法把這裡當作真正的軍事基地來使用。」

    「但這裡很可能就是我們離開中南半島之前的最後一站了。」穆夏柏提醒道:「再往南走,就已經進入佔城國的領地了,我們雖然跟他們有一些貿易來往和軍事合作,但從來沒有讓戰船進入過他們的港口。」

    「戰船不能停靠佔城國的港口。」林南搖搖頭插嘴道:「根據我們掌握的信息,佔城的主要港口有荷蘭人建立的商棧,我們的戰船很容易就會暴露身份,這對於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很不利。」

    「就只能一路往南了。」王湯姆的手指在海圖上移動著:「從這裡出發到納土納島,航程大約在500多海里,以我們這支船隊的航速,大概需要五到七天才能抵達那個地方。」

    偵察船隊裡雖然有幾艘快船,但為了掩人耳目,也特地帶了三艘傳統的中式帆船,而整個船隊就大致以這三艘船大約在四五節的航速為基準了。

    當然了,以兩艘雙體帆船的航速而言,這麼慢慢折騰實在是很要命,所以王湯姆打算兵分兩路,由兩艘航速較快的雙體帆船以正常航速南下,作為先頭部隊前往納土納群島海域進行考察,而後續的船隊大概會滯後兩天左右抵達該海域,屆時再會合進行下一步行動。

    儘管金蘭灣這地方沒有什麼補給可以提供,船隊還是在王湯姆的命令下在這裡休息了兩天時間,然後再次出發。

    12月24日,船隊離開金蘭灣繼續南下。「閃電號」和「快速號」在離開金蘭灣僅僅幾個小時之後,就逐步脫離了大隊的視野,一馬當先殺向南方了。

    待在這兩艘帆船上的人員基本都隸屬於軍方和安全部,一路乘風破浪,僅僅72小時之後,兩艘帆船就已經抵達了納土納群島海域。而此時後面的大部隊才剛剛完成了一半多一點的航程。

    12月28日清晨,負責瞭望的水手發現了西南方向約十海里處海面出現了島嶼。在經過了海圖比對之後,王湯姆確定這就是納土納群島最靠北的一個小島,而這個島距離納土納大島的航程就只剩下大約30海里了。在確定了附近海面上沒有其他船隻蹤跡之後,兩艘帆船駛向了這處小島,並在小島西岸的沙灘下錨停船。

    根據出發前從大數據庫所下載的衛星資料圖來看,這個小島是一個南北走向的楔形狹長島嶼,南北長約12公里,東西寬約2到5公里不等。島上林木繁茂,先遣隊在登島時沒有發現人類活動的痕跡,看樣子這裡應該只是一處無人島。

    考慮到後續的行動,王湯姆下令在這裡暫時駐紮,並在島上建立一處前進營地。為了掩人耳目,白天也取消了生火做飯,以免被過往附近海面的船隻看到了煙霧,直到入夜之後才在岸上挖坑埋灶煮了一頓熱食來吃,還得小心翼翼地用帳篷布將朝外的幾方遮擋起來,以免火光在夜色中被發現。值得慶幸的是,先遣隊在這個小島上找到了一處淡水水源,雖然出水量不大,但水質尚可,只需簡單地進行澄清之後就可以煮沸飲用了,而這對於後續會抵達這個海域進行作戰的大部隊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29日天亮之前,「閃電號」便出海南下,駛往納土納島。這個島的海岸線上並沒有適合修建大型港口的天然港灣,根據安全部所提供的信息,納土納島上最大的一處碼頭,是位於島東岸中部地區,那裡也僅僅只是一處向內凹進海灣而已,甚至連躲避風浪的條件都不具備。而荷蘭人接手這個島嶼之後似乎也無意投入太多精力經營這個地方,其駐島武裝主要就集中於島東岸的這個小港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6
541.第541章 探子黎大貴

     雖然以「閃電號」的航速來說不需擔心被敵方船隻在海上給截住,但王湯姆也並不想將這艘外形獨特的帆船直接暴露在荷蘭人的視野之中。對於島東岸這座小港口的偵察方案,王湯姆和安全部的人已經有了另外的安排,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就直接登島偵察。

    「閃電號」花了兩天的時間,繞著納土納島巡遊了一圈,期間在路過島東岸港口海域時,也通過望遠鏡對當地情況進行了遠距離觀察。王湯姆所得出的結論是碼頭規模只相當於海南島的昌化港,而且是一期工程剛剛結束時的模樣,能夠同時進港停靠的海船大概不會超過十五艘。

    另外根據安全部所提供的情報,島上的總人口只有四千上下,而這個小港口附近的人口大概也才不到三千人,其中超過七成是漢人或是有漢人血脈的混血人種,有少量的黑人、印度人和南洋土人,而真正的荷蘭人大概僅佔本地人口的一成左右。這為數不多的荷蘭人擁有大約一個連隊的武裝力量,主要單兵武器是海漢民團已經基本淘汰的火繩槍,還有五到八門口徑不一的火炮。另外荷蘭人還訓練了一批為數在二百人上下的土著民兵,只是這些使用冷兵器的土著兵在海漢人眼中看來,大概就不具備太多威懾力了,戰時基本就只能充當活靶子和人形沙袋的存在。

    在完成了環島航行之後,王湯姆也基本可以確認這個島上的確就只有那一個被荷蘭人控制的港口比較成型,稍加改造就可以使用海漢的港口管理方式來運作。島上倒也不是沒有其他可供開發建港的海岸,但自然條件也比現有的港口好不了多少,與其大費周章另起爐灶修建新港口,的確倒不如拿現成的過來用就好,反正這地方可開發的潛力並不大,今後也僅僅就只是作為海上中轉補給站而已。在完成了環島偵察任務之後,「閃電號」便返回北邊的無人小島,等待後續的船隊到來。

    1631年1月2日,吊在後面的三艘中式帆船和兩艘「探索級」戰船終於抵達了先遣隊落腳的這處無人島。待人員到齊之後,王湯姆組織召開了這次行動的動員籌備會。

    在介紹完日前偵察的納土納島情況之後,王湯姆開始就接下來的行動進行說明:「……我們將派出兩艘扮成大明海商身份的福船前往島上的港口停靠並進行補給,在此期間與島上潛伏的安全部工作人員接頭,完成情報交接工作。下面請安全部的林專員向各位說明情況。」

    林南接過話頭道:「安全部在今年三月就已經派了人潛入島上定居並蒐集情報,迄今已經向大本營輸送了兩次有效報告。荷蘭人對於情報鬥爭的警惕性並不高,這或許和他們在這個海域一直沒有匹敵的對手有關。」

    「安全部潛伏在島上的人多嗎?能不能在奪島的時候給予我們一定的幫助?」穆夏柏問道。

    「我們在島上只有兩個人……」林南的臉色稍微有一點點的尷尬:「因為編制有限,整個南洋情報處也只有十來個人,至於作戰期間的幫助,恐怕就更有限了,出於對身份保密的考慮,安全部並沒有給潛伏的情報人員配發火槍類的武器。」

    「我明白了。」穆夏柏聽到這裡就沒有再追問下去。要指望安全部的潛伏人員來個裡應外合顯然是不太可能了,屆時還是得靠民團自己動手才行。

    「明天出發去納土納島,我帶船隊在附近海域策應,登島人員由穆夏柏少校統一指揮,安全部林南專員作為助手,負責在此期間的情報蒐集工作。」王湯姆很快就開始了任務分配:「登島時間暫定為兩天,如有特殊情況就用電台進行聯絡。各位務必記住,如無必要,不要跟島上的荷蘭人發生衝突。我們這次的任務是收集這裡的情報,不要發生其他節外生枝的狀況!」

    雖然在出發之前,軍方和安全部就對這次的偵察行動進行了事前謀劃和預演,但到了這裡之後,眾人還是不敢對此掉以輕心。島上的荷蘭武裝對海漢而言並不是難題,如果願意的話,就現有的人手大概都能打敗島上的荷蘭人了,但執委會要的是對納土納島的控制權,而絕非簡單的奪港作戰。作為本次行動的總指揮,王湯姆想要的結果是不聲不響地完成對納土納島的佔領,任何打草驚蛇的行為都是對這個任務的破壞。

    1月4日,兩艘福船駛離無人島海岸,南下朝納土納島行進。

    與此同時,黎大貴正在將一根大腿粗的木料拖到院子裡,準備將其鋸開。島上的荷蘭人前幾天向他訂購了兩套原木家具,他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來完成這個訂單,時間有些吃緊。不過黎大貴心裡倒並不在意這張訂單能夠給自己帶來多少收入,他所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按照約定的時間,總部派來的收取情報的接頭人應該在七八天之前就到了,以往幾次接頭頂多有兩三天的誤差,然而這次卻延誤了很多天,黎大貴又沒有辦法通過別的渠道聯絡到總部,有些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狀況。

    黎大貴就是安全部佈置在納土納島上的兩名探子之一,他知道島上還有自己的一個同事,但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以怎樣的身份潛伏在島上。他知道這是上級有意的安排,這樣的單線聯繫方式能夠更好的保全情報網絡,即便是其中一人出事,另外一條線也可以繼續運作下去。黎大貴與總部的聯絡渠道,就是每隔三個月會停靠此地的一艘大明商船,在那個時候他會找機會把之前寫好的報告,交給商船上的同事,由他們帶回三亞的總部。

    能夠被安全部挑中選派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執行任務,黎大貴特殊的身份也是原因之一。他父親是黎人,早年跟著漢人商船出海之後在安南定居下來,娶了一個安南女人當老婆,所以說起來他也算是混血兒了。當初安南內戰的時候,黎大貴也是逃難的難民之一,後來運氣好在清化上了海漢的移民船,一家人全部遷到了黑土港定居。

    黎大貴的父親跟著漢人當水手的時候學會了說漢語,甚至憑藉這層關係將黎大貴送進私塾讀過三年書,所以黎大貴與海漢上司之間也就沒有什麼語言障礙,在初到黑土港不久就得到了任用,負責管理當地的伐木場。黑土港第一批派回大本營深造的歸化民幹部,他就是其中之一。而正是在回到三亞進修期間,黎大貴便被當時尚還處於草創階段的情報部門選中,於是他就稀里糊塗地從民政部的辦事員搖身一變,成了安全部的情報人員。

    由於黎大貴的外貌上與一般的漢人有著較為明顯的區別,安全部在考慮向南洋地區分派情報人員的時候,黎大貴便被挑中了。因為他在黑土港期間幹過一段時間的木匠活,也算是有點手藝,於是便以這個身份到了納土納島,並在島上定居下來。

    要說起來他在這裡的行動自由度還是很高的,頂頭上司在千里之外,並沒有辦法監控他的工作。而他的職責就是不斷地蒐集本地的各種信息,寫成報告定期傳回總部。這對於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情報人員來說,並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畢竟這個島上就這麼點人口,而黎大貴所在的這個港口小鎮更是小到半個時辰就能繞著外圍轉上一整圈了,實在沒什麼好調查的。

    關於島上這些荷蘭人,黎大貴認為他們根本就不是海漢民團的對手,執委會只需要派一兩個連的陸軍過來,就足以把島上的荷蘭人清剿乾淨。而且這幫武裝起來的荷蘭人也並不是什麼正規軍,其中三分之一是歐洲戰場上退伍下來的老兵,到遠東地區來混個飯碗碰碰運氣的,三分之一是荷蘭移民中的青壯,剩下的則是一些被發配到這裡的罪犯和混混。這樣的部隊要是能跟海漢民團硬碰硬,那才真是活見鬼了。

    不過在這裡待了半年多之後,黎大貴也知道荷蘭人的力量可不僅僅只是島上能夠看到的這些狀況。荷蘭人在三十年前攻打這個島的時候,可是出動了二十多艘船,將近千人的步兵。黎大貴也知道在這個島以南2000里的地方才是荷蘭人的大本營,就算是無所不能的海漢執委會,目前也沒有染指那個地方的能力。

    黎大貴做木工活一直做到下午,眼看快到該準備晚飯的時候了,有人站在院子外面喊道:「黎大貴,港口來了條商船,要找木匠去修補船板,你趕緊帶上工具去吧!」

    黎大貴應了一聲,心說總算等到了。當下應了一聲,就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回屋收拾東西。黎大貴將寫好的報告從床板下拿出來,放進裝工具的木盒子夾層當中,然後提著一大盒工具出門趕往碼頭。

    黎大貴的住處距離碼頭不到一里地,隔著老遠他就看到了港口碼頭停靠著兩艘中式福船。這個場景讓他心裡微微吃了一驚,以往來這裡與他交接情報的可並不是這兩艘船,難道是自己搞錯了?

    但再走近一些之後,黎大貴已經從船尾懸掛的燈籠上確認了這的確是安全部的情報船無誤,看樣子是已經更換了新船,他只能認為這大概就是對方遲到了七八天才來的原因。

    黎大貴走到碼頭上,就看到這兩艘船旁邊有幾個大明商人裝扮的人,正在通過翻譯與荷蘭人商討進港需要繳納的停靠費用。其中一個人側過臉看了他一眼,黎大貴差點嚇出聲來。

    黎大貴從未想過會在這地方見到穆夏柏,當初在黑土港的時候,穆夏柏可是軍方主管地方治安的官員,黎大貴自然是認得他的。好在他也算是鎮定,看了穆夏柏一眼之後,便立刻垂下頭來,低眉順眼地站到了旁邊。

    穆夏柏顯然也注意到了他,開口招呼道:「林掌櫃,木匠已經來了,趕緊帶他上船做事了!」

    黎大貴跟著林南進到船艙之後,才壓低了聲音訝然問道:「林兄,怎麼連穆將軍都來了?」

    「這事你不要急著問,先將報告交給我。」林南伸出手說道:「等會穆將軍回來,你可以當面問他。」

    「這……卑職不敢!」黎大貴趕緊從工具盒的夾層中取出報告,遞交給了林南。

    「你不問他,他也會向你提問的。」林南伸手拍拍黎大貴的肩頭道:「你先歇會兒,我去處理一下外面的事情。」

    又過了片刻,穆夏柏果然來到了船艙裡,林南便跟在他身後。黎大貴趕緊起身請安,穆夏柏擺擺手道:「不用那麼多規矩,坐下說。你是黎大貴吧?我記得以前在黑土港見過你,那時候你在周恆行手底下做事。」

    「是是是,首長好記性,卑職當時的職務是伐木場主管,由周主任管理。」黎大貴連忙應道:「若不是各位首長一路提攜,卑職也沒有機會為執委會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務。」

    「客套話我就不說了,這次我們來這個島,目的就是要徹底摸清這裡的防務狀況,最遲五六十天之內,我們就要拿下這個地方!」穆夏柏言簡意賅地道明了來意:「黎大貴,你之前寫的報告,我也已經在途中看過了。從你寫的報告內容來看,這地方的防禦力度似乎很薄弱?」

    「以我軍之力,當可一鼓而下。」黎大貴解釋道:「這島上雖然有一百多荷蘭兵,但這些人並非正規軍,平時也沒什麼訓練,武器裝備更無法跟我軍同日而語。以卑職之見,也就只是跟大明衛所軍一個等級罷了。若執委會要奪取此島,並無太大難度。」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6
542.第542章 石碌投產

     黎大貴在島上這半年的掩護身份是木匠,而這個身份讓他得以有很多進出荷蘭人據點的機會。對於荷蘭人在本地的狀況,特別是防務上的安排,黎大貴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剛才交給林長官的報告中,有在下繪製的一張港口佈防圖,不知大人可曾看過了?」黎大貴摩拳擦掌道:「卑職對照地圖進行說明,或許能說得更詳盡一點。」

    林南立刻取出了剛才黎大貴交上來的報告,從中抽出了黎大貴所說的地圖。這張地圖只有一尺見方,用很細的筆跡描在一張薄紙上。雖然畫風很粗陋,但穆夏柏一眼就能看得出繪圖者必定是受過專業的訓練,上面標註了正北方向和比例尺,而圖上的道路、建築、樹林、橋樑等等,都是用海漢軍用地圖標準符號標記出來,雖然沒有像軍用地圖一樣劃出詳細的等高線,但主要的制高點卻全部都標識出來了,完全可以在戰時使用。

    「地圖畫得不錯。」穆夏柏點點頭稱讚了一句。以黎大貴單槍匹馬在這裡執行任務的狀況,很難進行大量的獨立測繪工作,軍方參謀部所用的地圖可都是根據穿越前蒐集的衛星地圖繪製的,像這份手制地圖所能達到的精度已經殊為不易。

    「謝大人誇獎!」黎大貴受寵若驚,趕緊應了一聲,然後開始給兩人講解這個港口的狀況。他已經從最初見到穆夏柏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既然大人物已經說明了要奪下這個島,那這個功勞能有多少分到自己頭上,恐怕就是得看這個時候能掙多少表現了。

    不得不說黎大貴在納土納島上待這大半年的時間並沒有浪費,他所蒐集到的情報信息,遠比交付給安全部的書面報告要詳盡得多。不過這倒不是他有意隱瞞有價值的信息,而是文化水平有限,很多情報沒辦法在長度有限的報告中通過文字全部體現出來。而像現在這樣對照地圖採用口述的方式來進行匯報,黎大貴就可以將自己掌握的信息統統倒出來了。

    穆夏柏和林南也沒閒著,一邊聽黎大貴的講述,一邊做著記錄,不時還要對黎大貴話中不夠詳盡的地方提問一下。

    黎大貴的口頭報告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才結束,末了林南也給他吃了個定心丸:「你回去好好待著,這個功勞會先給你記上,等民團軍攻克此島,就會盡快調你回三亞述職,到時候再給予獎勵。」

    黎大貴連忙應道:「卑職誓死為執委會效命!」

    打發走了黎大貴,穆夏柏才開口道:「林專員,你們安全部做得不錯,蒐集的情報都很有針對性,這倒是給我們軍方幫大忙了!」

    「謝首長誇獎!」林南雖然在黎大貴面前是干部,但在穆夏柏面前可就是下屬身份了。雖然兩人並不是同一個系統,但在海漢治下,穿越者的地位無疑是這個社會體系中的貴族,而歸化民則毫無疑問要矮了一等,即便是林南這樣身在特殊部門的歸化民幹部也沒有例外。對此倒也沒人表示出異議,這個時空的民眾本來就習慣了階級差異的存在,而穿越者們來到這個時空的初衷之一,可不就是為了享受人上人的待遇嗎?

    穆夏柏坦然接受了林南的答謝,繼續問道:「來之前你說島上有兩個安全部的人,還有一個情報員什麼時候接頭?」

    林南應道:「另外一人的掩飾身份是大夫,明天上午我們會假借給船員看病之名,把他帶到船上來。」

    第二天如林南所承諾的一樣,另一名以大夫身份活動的情報人員也來到了船上,向穆夏柏進行了面對面的匯報。這名情報員雖然沒有手繪地圖,但他卻在這大半年中接著採藥的名義,環遊過整個納土納島,對整個島上的居民分佈狀況要比黎大貴清楚得多,也算是填補上了目前蒐集到的情報中所存在的空缺。

    兩艘商船在港口停留的兩天當中,並沒有引起荷蘭人的懷疑,船上的商務部代表甚至還賣了一些三亞產的生活用品給島上的荷蘭人,做了二百多兩銀子的生意。這倒是讓荷蘭人更加確信,這兩艘船的確是準備去往巴達維亞進行貿易的大明商船。

    在補充了淡水和食物之後,兩艘福船於1月7日離開了納土納港,在外海兜了一圈,確定附近海面沒有其他船隻之後,再折向西北,與這兩天一直在外海游弋的船隊會合。

    王湯姆在聽取了穆夏柏和林南的報告之後,認為情報收集工作已經算是達成目標,便下令開始返航。至於探索納土納群島以南的海域,那並不是他們此行的主要任務。

    這次南下的船隊中就兩艘雙體帆船上載有電台,為了抓緊時間,王湯姆再次決定兵分兩路,由他親自駕駛「閃電號」帆船,載著幾個主要部門的人員先期返回三亞,向執委會匯報這次所蒐集到的情報。剩下的船則按來時的航速慢慢返回。

    「閃電號」在返程途中只到金蘭灣停泊休整了一天的時間,便一路趕回了三亞。不過饒是如此日夜兼程地趕路,他們回到三亞也已經是整整兩週之後了。

    而在偵察船隊南下期間,昌化石碌的軌道線終於趕在新年伊始完成了軌道鋪設工作。從昌化港出發的蒸汽機車,以25公里的平均時速,耗時一個半小時抵達了石碌車站,距離兩處已經開始動土的礦坑開掘點都在一公里之內。這條目前海南島上最長的軌道標誌著石碌鐵礦的開發已經進入到正式實施階段,這裡開採的礦石將通過鐵路源源不斷地送往海邊,在昌化的冶煉工廠裡變成成千上萬噸的鋼鐵。

    昌化石碌項目的主管,現任昌化開發區的軍政長官喬志亞,已經將他的辦公地點從昌化縣城附近搬到了石碌的山坡上。石碌礦區的辦公地點曾經是石子峒的居住區,在前期選址的時候因為這裡的地基是現成的,喬志亞便選定了將這裡作為礦區的辦公地和職工居住區來進行開發建設。

    原有的上百座船型屋被拆了大半,代之以海漢標準的兩層木結構簡易板房。建設部早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經為石碌礦區的開發設計了專門的簡易房屋,因為這裡地處內陸山區,不像海邊那麼易受到海上襲來的颶風影響,因此簡易房屋也主要以竹木結構為主,所有的構件都是提前製成的標準件,運到工地之後只需有工頭指揮就可以迅速地像搭積木一樣搭建起來。

    這種簡易房屋每間可以住六到八人,廁所和浴室公用,每一棟兩層小樓可視當地條件搭建任意規模,從一間到一百間都行,只要施工的地方容得下就行。建設部趕在全線通車之前就已經在這裡搭建了三百間房屋,可容納近兩千人居住,基本可以滿足礦山開發初期需要。

    而前期參與築路施工的數千勞動力當中,大部分人會被留在昌化的冶金工業區定居,經過簡單的培訓之後進入冶金行業成為煉鋼工人。一部分人會分配到鐵路沿線定居,作為昌化與石碌之間這條軌道的維護和調度人員。少量人員會留在石碌礦區,擔任工頭之類的職務。而在石碌礦區充當主要勞動力的,則將是苦役營的數千囚犯,考慮到工業部對礦區所下達的生產任務,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恐怕再難有活著離開這片山區的機會。

    另外司法部也已經通過了新的決議,今後海南島本地的囚犯,除了一部分性質比較敏感的******之外,普通犯人的服役地點統統改為了石碌鐵礦,就連田獨鐵礦現有的一些犯人,也會陸續地遷移過去,以便於有關部門進行統一管理。

    建設部的技術人員則會悉數調離,一部分前往瓊北地區實施各種基建工程,另一部分人則需要到海外工作一段時間,去安南南部海岸負責籌劃指揮那幾個屬於海漢的港口開發工程。

    喬志亞現在需要頭疼的可不僅僅是礦區的作業水平是否能夠滿足工業部所要求的產量,從石碌鐵礦通往昌化冶金工業區的這條軌道線也同樣是一個很麻煩的長期事務。

    由於全程長度超過四十公里,工程量和費用投入都太大,為了能夠節省施工時間和資源,這條軌道線在施工時就採用了單線施工設計,也就是說兩頭對開的火車實際上是在同一條鐵路上飛馳。當然途中錯車這個問題並不難解決,只需要在途中修建一段複線軌道就可以完美解決,從施工技術的角度來說沒有太大的難度,而建設部也的確很好地完成了這個任務。同樣的方式在田獨到三亞的軌道線上就已經採用了,而且通過實際運作也證明了其可行性。

    不過這套辦法在這邊實施起來就有一定的難度了,主要還是在調度車次的時間安排上很難協調一致。從軌道線兩端車站出發的車次在途中有一個半小時的行程,而用於錯車的複線軌道就只有三處,如何能夠讓火車在比較確切的時間駛到合適的地點進行錯車,這就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如果處理不當,那就不單單是耽擱時間的問題,很可能會出現嚴重的交通事故。但如果放棄相向而行的車次安排,那又會大大地影響這條軌道線的運轉效率,從而間接影響到昌化的鋼鐵產能,這對於工業部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田獨到三亞的軌道線倒是很完美的解決了這個技術難題,然而那邊改採用的辦法暫時很難在本地進行複製。為了保證勝利堡的日常用電,從田獨的工業區到三亞之間已經全線架設了電線,順便也就實現了有線電話,而兩地之間的火車車次安排調度,就可以很方便地通過有線電話的方式來進行聯絡。負責在途中調度點實施錯車安排的工作人員接受電話的指揮,然後人工扳動道岔讓來往的火車能夠錯開行駛。

    現在在這條軌道線上負責的工作人員都是經過培訓的歸化民,自鐵路運行以來,還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因為調度失誤而導致火車相撞之類的嚴重安全事故。而田獨和三亞間的軌道線已經部分完成了複線鋪設,等到複線完成之後,就更無需擔心火車在途中的錯車問題了。

    這套方案也是建設部給昌化項目預備的技術解決方案,然而事到臨頭,昌化到石碌之間卻沒有這樣的條件,兩地間到現在為止並沒有架設電線,也不可能在鐵路沿線部署有線電話來進行指揮了。能源部門倒是想過在石碌鐵礦以東的內陸山區修建水電站,利用昌化江源頭的水利條件來進行發電。畢竟在穿越前的那個時空,這一地區就有一個面積頗大的石碌水庫。但工程部在這邊做了實地考察之後否決了這個提案。

    倒不是建設部沒有實施這個提案的工程能力,而是工程量的確大了一點,要在山區修築長度超過1200米的混凝土堤壩,以及配套的水力發電設施才行,其工程量大約超過了當初修建田獨河電站的十倍,工期也需要至少八到十個月,這對於石碌的現有條件來說是不可能滿足的——就算有這麼多的勞動力,工業部肯定也會優先將其投入到石碌鐵礦的開採當中去。

    石碌沒有穩定的發電能力,當然就不可能架設電線,而通過有線電話來實現火車調度的辦法就無法實現了。這個環節一脫節,直接就導致了火車調度的難題無法解決。目前喬志亞所能採取的辦法還是暫時由穿越者負責調度車次和中途的錯車安排,以大功率無線對講機來作為臨時溝通手段。這樣做的效率當然非常低,而且將有限的穿越者安排在這種崗位上也是相當大的人才浪費。

    喬志亞為了這事還專門向執委會打了報告,要求盡快在兩地間架設起電話線,執委會倒是已經批准了,但現在頗有點遠水難解近渴的味道,這工程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6
543.第543章 石碌的麻煩事

     由於車次調度環節所存在的技術問題,目前這條鐵路線上安排的車次密度還難以實現當初建設部和交通部的設計貨運水平,雖然這個局面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責任也不是算在某一個部門頭上,但作為昌化石碌工業區的主管官員,鋼鐵產量的壓力卻是實實在在地壓在了喬志亞身上。要知道執委會對他在這個職位上盡職與否的主要考量標準就是鋼鐵產量,至於其他的民生、治安、生產安全等等,那倒是次要問題了。

    然而次要問題也並非就能夠輕易地忽略掉,喬志亞還在為鐵路車次安排絞盡腦汁的時候,石碌鐵礦的工地上也出現了一些狀況。

    喬志亞在接到了田葉友的電話通知之後匆匆地趕到了礦上,剛剛動工開採僅僅半個月的一號礦坑發生了坍塌滑坡事故,將正在坑底作業的勞工埋在了下面,目前傷亡人數還不詳。這對於喬志亞來說簡直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沒把鐵路的運力問題解決,這邊的生產源頭又出了新麻煩。

    喬志亞的辦公室距離礦區並不遠,翻過一個山坡就到了。他抵達這裡的時候,正好看到一群灰頭土臉的勞工從作業區撤出來,其中不乏有頭破血流,躺在擔架上被抬出來的傷者。

    喬志亞叫住一名認得的工頭問道:「田礦長人在哪裡?」

    「報告首長,田礦長下到礦坑裡查看情況去了。」那名工頭有些惶恐地應道。

    「趕緊去把他叫上來!」喬志亞急道:「礦坑才塌了方,再出事怎麼辦!」

    工頭應了一聲,一路小跑著去找田葉友了。石碌這裡的開採方式與田獨鐵礦一樣,都是露天開採,以螺旋狀的採掘方式不斷將礦坑擴大、挖深。這樣的方式肯定比坑道式開採的危險係數小得多,但也並不代表其安全度就有多高,塌方和滑坡都是這種礦坑裡時常會發生的礦難,只是不知道這次有多少倒霉鬼被埋在了下面。

    不多時田葉友便從礦坑上來了,他倒是沒有忘記戴上從穿越前帶來的安全帽,以及喬志亞送給他的那雙Mechanix的全指防護手套。

    「老田,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的命有多值錢?執委會一再強調任何情況首先考慮自己的安全,你還敢下到坑裡去,出了事這個鍋誰背?」喬志亞一看到田葉友,就忍不住先對他埋怨了一番。

    坑裡死了多少勞工,那對於執委會而言都是次要問題,但如果連穿越者也出了事,那就真的是重大責任事故了。穿越之後這三年間,雖然也有幾個人因為各種病情死去,但迄今還從來沒有過穿越者死於生產安全事故的先例。而且田葉友現在是礦業部門為數不多專業人員中的一號專家,他對於海漢的價值可不是那些廉價的勞動力能夠相提並論的。田葉友要是出了什麼事,可以說海漢未來數十年的採礦業都會因此而遭受負面影響,這也正是喬志亞如此緊張他的原因。

    田葉友擺擺手道:「放心吧,我沒下到坑底,也沒有從滑坡那邊下去,看了看下面的情況就被叫上來了。」

    「現在情況怎麼樣,有多少死傷?」確定田葉友安全無事之後,喬志亞這才問起了正題。

    「出事的時候下面一共三個班組在進行採掘作業,塌方之後跑出來了一部分傷者,根據現在清點倖存者所統計到的數據,大概還有33人被埋在了下面。」田葉友嘆了口氣道:「從塌方的情況來看,應該是不會有倖存者了,傷者有十幾個人,其中有幾個被亂石滾下來砸斷手腳的比較嚴重,以我們這裡的醫療條件未必撐得過去。」

    「事故原因是什麼?」喬志亞聽完傷亡狀況之後反倒是鬆了一口氣,這個數字基本還是處在可控的範圍內,即不至於影響到今後的礦山生產,也沒有達到在執委會那裡難以交差的程度。當然最重要的是,死在坑底的這些勞工都是苦役營的編制,而非正式入籍的歸化民,其價值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大概跟前些天的降雨有關。」田葉友解釋道:「這裡的表面土層開挖之後,下面都是碎石,再被雨水一浸泡,穩固程度就很低了。聽逃出來的勞工說,當時是一輛礦車壓塌了礦坑頂端的一截路面,結果就導致了連鎖反應,土石方滑到坑底的時候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程度了。」

    「那一號礦坑的生產會因此中斷多久?」這個問題才是喬志亞真正所在乎的事情。

    「這就是我專門把你叫過來看現場的原因。」田葉友作勢招呼道:「你跟我去礦坑邊上看看情況再說。」

    喬志亞依言跟著田葉友來到礦坑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礦坑的其中一面已經沒有了一圈圈的礦車輸送通道,取而代之的一片碎石所形成的斜坡,一直通到礦坑底部。由於目前石碌這邊還並沒有像田獨鐵礦那樣安裝蒸汽動力的礦石運輸車,暫時還只能用較為原始的方式,由畜力拉動的板車沿著礦坑壁上的環形道路一路繞行。這滑坡把道路一埋住,礦石就沒辦法從礦坑下部運出來了。

    「至少需要三至五個工作日來重新挖通輸送通道。」田葉友指著礦坑給出了時間表:「當然這是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如果這幾天繼續下雨,很難保證會不會在施工期間發生下一次的塌方。」

    「也就是說我們在此期間要損失差不多一半的產能?」喬志亞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我們這邊耽擱個幾天倒是小事,但昌化那邊受的影響可就大了。」

    工業部所設計的煤鐵復合產業基地充分考慮了原料和能源的分佈地,將安南黑土港出產的煤和石碌出產的鐵礦石在昌化地區進行集中,然後生產鋼鐵。昌化從去年開始便已經提前修建了數座煉鐵鍊鋼的高爐,還有數量龐大的炭窯,並且早就開始了對產業工人的上崗培訓。

    這邊石碌鐵礦投產之後,昌化的爐子就開始日夜不息地運作起來了。而這些煉鐵鍊鋼的爐子如果因為原材料的供應中斷而熄火,對於冶金部門的財力人力物力都將是極大的浪費。現在在昌化主持工作的是工業部的劉星禮,海漢目前技術水平最高的冶金專家,同時也是一個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喬志亞想到他每個禮拜跟自己核對礦石供應量的認真模樣就有些頭疼,少了一兩噸礦石就跟割了他的肉一樣,要是減少一半的供應量,這個傢伙會不會坐火車跑到石碌礦區來找自己撕個痛快?

    當然了,劉星禮會不會因此而怒火大發還是小事,如果真的影響到了昌化那邊冶金部門的生產安排,那喬志亞和田葉友下次回到三亞述職的時候,恐怕日子就不是那麼好過了。

    喬志亞沒等田葉友答話,便自行搖搖頭道:「這樣不行,時間太慢,得盡快恢復生產。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田葉友攤手道:「我們現在又沒什麼工程機械可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人力,你要快,那就只能投入更多的人力。現在一號礦坑剩下的勞工就只有三百人左右,每天能夠挖多少方土石,你應該也是有數的。」

    喬志亞皺著眉頭想了一陣,才應道:「我再調五百人給你,三班倒,晚上也別停工,盡快把這裡處理好!」

    投放在昌化石碌建設項目上的苦役數量,前前後後至少已經有三四千人,淘汰率也是一直保持在驚人的20%左右,平均每五人就有一人長眠在這片土地上。而目前投放在石碌鐵礦兩處礦坑的苦役營勞工,總共在千人左右,喬志亞現在要調人,也只能從其他工地想辦法,挖東牆補西牆,先把鐵礦這邊的問題解決了再說。

    「再給我五百人的話,工期應該能縮短一半。」田葉友點點頭道:「我會盯緊點的。」

    「別再出岔子了,五百人就是上限了,再出事我可沒辦法另外找五百人來填坑了。」喬志亞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憊。這五百人的調動,勢必會影響到他治下其他地方的工程進展,少不了會有別人來找他訴苦扯皮。

    而在石碌以北百里之外的儋州,當地新任行政主官張新的日子卻要比喬志亞好過多了。作為前駐儋辦主任,張新在儋州待的時間已經不算太短,對於地方上人、事、物關係都理得比較清楚,並且提前就有所準備,在海漢接管此地之後很快就上手了。

    儋州在「海盜」佔城期間的損失,可以說是瓊北各個州縣中最大的。這不僅僅是指海盜軍在攻城期間所造成的守城人員傷亡,還有在攻佔儋州之後,城內被海盜軍擄掠的人員和財產。當然了,全城絕大多數居民都感到很幸運的一件事,就是儋州陷落後不久,海漢民團就迅速趕來收復了城池,打跑了那些凶惡的海盜。

    接管此地的海漢民團第一時間就公佈了兩廣總督和瓊州府的授權信,並且發佈了安民告示,在本地被戰火摧毀的官府機構恢復正常運作之前,將由海漢臨時機構對儋州進行代管,以及行使各種行政權力。如果有對此不可接受者,可自行前往府城申訴——當然如果真有人前往府城申訴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安民告示上並沒有指出來,就等著有不安分的人跳出來自投羅網。

    而作為瓊北地區被海漢滲透得最深的一個城市,張新領導的駐儋辦早在「燎原計畫」實施之前,就已經將儋州本地一些對海漢成見頗深甚至是抱有敵意的人員名單交到了三亞。在海盜攻佔儋州期間,便利用各種藉口對這些人進行了清洗,並且順便就將這些人的家產也一道抄沒了。

    在民團軍收復儋州之後,本地民間就很難再聽到什麼反對海漢的聲音,甚至對於海漢臨時接管本地政務這件事,儋州的士紳居然也就很順理成章地默認了。

    對於儋州的普通民眾來說,海漢人接管這裡之後的生活方式其實並沒有發生大的改變,該幹嘛還是干嘛,只是有事的時候無需再去州衙折騰官司,而是要去請海漢的民政官來主持公道了。

    真正感到肉疼的還是儋州本地的一些大地主,他們很快就被臨時管委會一一約談,內容也很一致,那就是交出手裡的土地。當然這種交付還是有償的,臨時管委會並不是打算要強搶他們的土地,但海漢人所出的價格的確也很難讓他們感到滿意。

    海漢人還給出了另外一種解決方案,就是地主們將土地當作股份來交給海漢來經營,而他們將作為股東,單純地享受每年分配的紅利。這種收益方式雖然比不了他們以前自行僱傭長工佃戶種植農作物的收成,但勝在無需操心,土地夠多的話,收益倒也夠一家人吃穿用度了。而且海漢人承諾旱澇保收,風險要遠比自己經營小得多。唯一的缺點就是要放棄對土地的支配權,也就是說他們將只有名義上的所有權,至於這些地今後怎麼用法,那就不再是他們所能插手的事情了。

    這樣的交換條件當然不是人人都會感到滿意,小地主迫於海漢人的權勢,大多也就只能認了,至少海漢人還承諾了他們都可以隨時加入海漢籍貫,起碼有條餓不死的退路。反正世人都知道只要入了海漢籍,吃穿住行這些基本的生存所需就不需再操心了,海漢人自然會一一安排妥當。而某些名下土地較多的地主士紳,對於這樣的安排就不甚滿意了,畢竟這土地的經營方式一變,對他們的收入影響要比那些小地主所受到的影響程度大多了。

    不是沒有人試圖武力抵抗海漢人的土地政策,但這些人往往都忽略了一件很簡單的事實——他們連海盜都擋不住,又怎麼擋得住打跑了海盜的海漢民團?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7
544.第544章 境遇對比

     民間的地主武裝再怎麼膽大妄為,也拯救不了他們薄弱的武裝實力。靠著長槍短棍,大刀獵弓撐起來的這種私人武裝,其戰鬥意志和作戰水平都完全無法與正規軍相提並論。雖說也有「財大氣粗」的莊子上通過某些特殊途徑買到了幾支海漢民團早兩年淘汰下來的二七式火繩槍,甚至還有那麼一兩門鏽跡斑斑的小口徑佛郎機炮,但放在民團火炮開路,排槍推進的戰術面前,就無異於螳臂當車了。

    在海漢控制了儋州之後,民團要收拾這些負隅頑抗者的理由就更加冠冕堂皇了,直接一個「勾結海盜」的大帽子扣下去,連辯解的機會都不會給他們留下。軍方自然是將攻打這些村莊當作了練兵的機會,一些較為簡單的作戰任務,甚至已經開始交給了年僅十四五歲的年輕實習軍官們指揮。而司法部和建設部對此也是樂見其成,這些反抗者正好用來填補消耗得極快的苦役營勞工,抓捕之後立刻就會被送往南邊的石碌地區當礦工。

    儋州城中,原來的儋州州衙已經在海盜軍入城時被炮火毀去了大門和左右的大段圍牆,海漢控制儋州之後便將這裡作為了臨時管委會的辦公地點。不過這裡被戰火毀去的門面一直都沒來得及修繕,管委會也只是組織人清理了斷壁殘垣,然後拉了鐵絲網作為簡易隔離措施。雖然看起來著實有一點不倫不類,但這種防禦措施在目前的儋州城來說已經基本夠用了。

    此時張新正在書房中接見本地的幾位「進步」士紳,這些幾人都是本地商戶,在此之前就跟海漢有生意上的往來,海漢對儋州的接管,對他們而言是利大於弊的。而這些人也正是臨時管委會在儋州實施統治的重要工具,海漢要掌控民間輿情,這些人要遠比安全部和宣傳部的手段作用更大。

    張新端著茶杯,笑吟吟地說道:「各位,後天就是海漢銀行儋州支行開張的日子了,到時候希望大家都能來捧捧場,把我們銀行的好處宣傳給更多的百姓知道!」

    坐在張新下首的一個白胖老者立刻應聲道:「這事不用張主任招呼,在座的各位也都會去的。儋州商會的各位掌櫃早就盼著海漢銀行能開到儋州來了,我袁某人到時候便去開個戶頭,先存個萬八千兩銀子進去,今後和海漢的掌櫃們做生意也能方便一些。」

    這姓袁的胖子原本是儋州的鹽商,不過在海漢食鹽以低價衝擊市場之後,儋州灣的鹽場在很短的時間就入不敷出宣告破產,而袁胖子則是發現了其中的商機,非但沒有降價跟海漢鹽打對台,反倒是跑去找到了海漢鹽的代理商,崖城水寨武官羅升東,利用他手裡現有的銷售渠道作為交換條件,談了一個儋州地區的經銷資格回來,然後從此就當起了海漢食鹽的分銷商。雖說這二級代理商的利潤有限,還談不上賺得盆滿缽滿,但他做這生意也著實沒有人敢來為難他——背後有大明水師撐腰,實在撐不住還有海漢這個大靠山,就算是地方官府也不敢輕易招惹這兩股勢力。

    袁胖子也算是知情識趣的人,發財之後並沒有忘記自己的靠山,對於海漢在儋州的各種明暗擴張手段,一向都是樂於配合。這次海盜作亂之後,海漢接管儋州,袁胖子更是率先跳出來,聯絡了一幫親海漢的士紳,打著儋州商會的名義替海漢宣傳造勢,也算是賣力得很。

    張新當然也知道這傢伙是個極為油滑的市儈之徒,不過海漢初佔瓊北,肯定需要這種主動跳出來搖旗吶喊的人,因此必要的好處還是得給他的。當下張新便道:「正好今天袁老闆在場,那我也順便說下你一直關心的事情。儋州的鹽場最遲下個月就會重新開始運作,今後袁老闆要購買食鹽,就無需再派船去南邊的鶯歌海鹽場了。當然了,本地出產的海鹽也將會繼續秉承海漢鹽質優價低的特點,各位以後還是要多多照顧生意了!」

    在座的一幫商人紛紛向袁胖子作揖道喜,他是儋州這地方的鹽業總代理,海漢人在這裡設立鹽場,毫無疑問會大大降低袁胖子經營食鹽的成本,光是這一年下來的海運費用,估計都夠他到三亞去買兩套傳說中的海漢花園洋房了。

    袁胖子表完忠心立刻就得了好處,其他人自然也不會等閒視之,紛紛跟上。而張新對此也早有準備,將各種好處一一拋出,讓這些親海漢分子都能利益均霑,得到一些實際的好處。

    雖然儋州這地方已經是有數百年歷史的城市,但在海漢人眼中看來,這裡還處於百廢待興的狀態,很多事全部依靠海漢人自己來做的話,未免會因為人手問題而導致效率無限降低,所以現在張新手裡有的是項目交給這些二道販子去操作。

    由於工程部的施工力量一直處於非常嚴重的短缺狀態,張新在上報執委會獲得批覆之後,打算將儋州的幾條主要官道翻修工作都交給民間承包商來做。這麼做肯定要比海漢自行組織建設要花費更多的錢,而且施工效率肯定也低得多,但鑑於目前的實際狀況,交由民間施工很可能反倒比交給建設部的進度來得更快。

    其中經臨高通往府城的官道,以及南下沿著海岸線通往昌化的官道,都將由儋州這邊的臨時管委會自行組織實施,而三亞那邊只負責提供一部分資金,設計施工方案和審核項目費用。

    而缺額的一部分資金,則由張新代表管委會在本地組織商家募集。雖說沒辦法通過收費通行的方式來收回成本,但管委會將會從其他方面給予一定的補償——比如說獲得某些海漢商品的代理年限和區域。

    在這些樂於與海漢合作的人中間,倒也不乏自願要加入海漢籍的聰明人,不過張新從執委會得到的指示是暫時不用急於讓社會中上層的人加入海漢,這些人保留大明屬民的身份,對海漢的作用反而更大。畢竟這些人在社會上所擁有的話語權和支配權遠勝平民,一定程度上可以引領民意風潮,有他們替海漢當傳聲筒和宣傳者,很多政策和理念上的東西都能夠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用寧崎的話說,這在本質上就是在培養一群親海漢的大V和公知。

    而與此同時,坐鎮瓊州府城的邱元就沒張新那麼如魚得水了。府城這邊的民情與儋州存在著較大的差異,民間對於大明的感情顯然要勝過對外來族群的畏懼,很多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的民眾並不是那麼願意賣海漢的賬。相比儋州那些立場不太堅定的士紳,府城這邊的社會上層人群的節操顯然要穩得多。海漢在本地的各種臨時管理措施雖然也在推行,但得到的配合程度就遠遠不及儋州那邊了,陽奉陰違的狀況不勝枚舉。

    而且府城周邊地區也是整個瓊州島上地主最多的一片區域,土地政策的推行也就相應地遭受了極大的壓力。雖說凡是試圖採用暴力對抗的人員都被很快地鎮壓下去,但土地政策推廣的效率卻仍是低得驚人。絕大多數地主都採取了不抗爭、不合作的軟拒絕方式,並不樂意接受海漢這邊所提出的各種解決方案。執委會雖然不排斥使用武力鎮壓地主階級的反抗,但也並不想在矛盾沒有完全爆發出來的狀況下就暴力血洗地主階級,那樣做只能讓瓊北的民心渙散,並且繼續倒向大明一邊。

    由於軍方對瓊州府城附近港口及整個瓊州海峽都進行了軍事管制,這也給府城本地的民眾,特別那些靠海為生或者從事海上貿易的人帶來了諸多不便,民間對此的怨聲也是一直都不絕於耳。但執委會早就下達了命令,對於瓊州海峽的封禁要執行到一月底,而府城管委會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在這個期限到來之前,儘量收攏人心,翦除反對派,鞏固海漢在瓊北的統治基礎。

    這個任務完成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邱元過來待了兩個月之後,深深地體會到了這樣壓力,這可比他以前在駐儋辦當商務代表和在勝利港當港區主任的時候困難多了。光是每天因為各種糾紛來管委會辦公地點鬧騰的事件,就至少有七八起,而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本地民眾跟海漢之間的利益衝突所造成的,讓邱元處理起來也覺得很是棘手。

    在南下納土納島的偵察船隊還在南海上漂泊的時候,邱元收到了來自廣東的電報,其中的內容讓他再次感受到了墨菲定律的殘酷性。

    根據安全部從肇慶方面獲得的確實消息,兩廣總督王尊德已經擬定好了赴瓊補職的一部分官員名單,第一批人員不日便將從肇慶和廣州分別出發,經海路前往瓊州島上任。

    三個月前海盜軍攻打瓊北的時候,地方官府的抵抗派基本全部都被掠走,連家人都沒幾個剩下的,整個瓊北的官府體系完全陷入到癱瘓狀態中。這個信息雖然經由海漢處理之後傳達給了總督王尊德,但要重新選派一批官員赴任,也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瓊州島一下子空出來這麼多的位子,其中不乏有四品五品這樣的高級職位,而圍繞這些職位在幕後所展開的權力博弈,其激烈程度也並不亞於戰場上的廝殺。雖然大明補派什麼官員去瓊州島,對海漢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但相關部門還是採取了一些措施,儘可能地將那些對海漢懷有敵對情緒的官員排除在了候選名單之外。

    但即便如此,這批大明官員上島之後會不會對當地的局勢產生不利影響,安全部也很難提前下定論,也不太方便使用某些手段阻止大明官府派這些人員前往瓊州島,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將這個情況告知瓊州島方面。

    「屋漏偏逢連夜雨啊!」對於這樣的事態走向,邱元除了感嘆之外也並沒有別的什麼好評價了。

    他倒並不是特別擔心這些官員來到這裡之後能有什麼作為,事實上軍方和情報部早就做好了相應的預案,這些人在踏上瓊州島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進入了軟禁狀態。而在此之後會有一些測試環節,考驗對方的政治傾向性,如果是可以加以利用的人,那麼他將會有幸在這個島上度過一個輕鬆愉快的任期。但如果是態度堅決的反抗派,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從此徹底消失,而在瓊西深山或者是北部灣另一面的煤礦裡出現某個只有編號的苦役新人。

    「只希望這些人能本分點,別給我惹出什麼麻煩就好!」邱元嘆息一句,又反覆看了幾遍電報內容之後,這才將其放進了存檔的文件夾裡。

    「邱主任,與會人員都已經到了。」歸化民秘書站在門口向他匯報導。

    邱元今天所召開的會議其實跟張新在儋州召開的那個會性質一樣,同樣也是要拉攏本地的士紳,順便推廣一些海漢主導的商業和基建項目。但相比儋州那邊花花轎子眾人抬的景象,邱元所遭遇的狀況就麻煩多了。本地的商家大多不願配合海漢的各種安排,這種聯絡會已經開了好幾次,但進展卻並沒有多大。

    這也跟本地士紳的構成有關,儋州那邊心懷不滿的士紳幾乎都在海盜攻城期間被清除乾淨了,而瓊州府城從始至終並沒有被海盜軍攻陷過,因此這裡的士紳構成也仍然是以親明人士為主體,對於海漢的代管,特別是在此期間所推行的各種「新政」,都有著很多的不滿情緒。甚至於讓本地士紳參加這樣的會議,也是需要海漢民團出動給予一定的壓力,這樣一來,會議的效果自然也就好不到哪裡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7
545.第545章 殺雞儆猴

     今天的會場氣氛也並沒有比前幾次好到哪裡去,邱元坐到主位上,先看了一下到場這些士紳的臉色表情,絕大多數都沉著一張臉,眼光也並未望向邱元這裡,可想而知這幫人對今天這個會的態度應該也是敷衍居多。

    「今天請各位過來,是想跟大家商量一下,近期這府城海口港的碼頭會進行改擴建的工程,各位如果有什麼意見,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討論一下。」邱元也不兜圈子,上來便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今天的會議主旨。

    不過現場顯然是缺乏了像儋州袁胖子那種會捧場的人,邱元說完之後會場裡一片寂靜,並沒有人搭腔接話。這種情況其實也在邱元的意料當中,畢竟在前幾次類似主題的會議上,冷場的局面也是頻頻發生。

    不過今天與過往的幾次會議有所不同,吃一塹長一智,邱元可是提前為此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眼看著這些人故意作出冷漠的姿態,邱元冷冷一笑,繼續說道:「考慮到海口港一直以來都是進出府城的重要門戶,今後我們會對使用該港口的商船進行資格認證,不具備入港資格的船隻,今後不得隨意入港停靠!」

    邱元這話一說出來,在座的一些人臉色已經微微有了改變。作為瓊州島北部最主要的港口,海口港原本承擔了瓊州島海運業八成左右的貨物吞吐量,雖然這個比例在南邊的三亞崛起後逐年下降,現在頂多也就三成左右,但本地仍然有大量的商戶是依託海運而存活的,如果船隻沒辦法進入海口港,那無疑將大大地影響他們的生意渠道。

    邱元左邊下首便有人開口問道:「請問邱主任,這個入港資格,應當由誰認證?又該如何認證?」

    邱元要的就是有人提問,當下便應道:「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解釋一下為什麼要設立這個門檻。大家應該都知道,之前的海盜上陸攻城是從儋州發起的,但為何儋州和其他州縣都未能及時預警,以至於整個瓊北的官府都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攻勢?答案我可以在這裡告訴各位,就是因為海盜在發動進攻前幾天就派了大量人手在儋州灣上岸,潛伏在城內外各處同時發動,搶下一處城門放了海盜軍入城。如果不是他們的兵力人手有限,同樣的事情大概會在府城這邊重演一次……」

    邱元頓了一頓,接著說道:「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儋州那邊的衛所軍平時疏於對海上來襲的防範,沒有對進出港口的船隻和人員進行嚴格的盤查造成了惡果。想要杜絕類似的惡性事件再次發生,最有效的辦法莫過於對進出港口的船隻進行資格認證。至於由誰來認證……本來這個事應該是由官府來做,不過現在的情況,各位也都知道,既然總督大人把這裡的事務委託給我們海漢臨時代管,那當然就是由我們來進行審核認證。」

    「標準很簡單,只要各位平時配合我們工作,並且願意遵守和執行我們頒布的各種制度,沒有什麼不良行為記錄,只需向我們提出書面申請,並在海漢銀行存入一定數額的保證金,就可以獲得出入海口港的許可。」邱元特別強調道:「在此過程中我們不會另行收取任何費用,存在海漢銀行的保證金也隨時可以退還,只要註銷了進出港許可就行。」

    邱元這番話說完之後,在座的商人們就再也沒辦法保持鎮靜自若了。他們之所以要在會議上保持沉默,就是不願與海漢合作,而邱元所宣佈的這個所謂的「認證標準」,顯然就是海漢人打算憑著自己的喜好來了,凡是不願跟海漢合作的海貿商家,顯然都會被這個認證門檻排除在外,而只有那些願意低聲下氣去抱海漢大腿的人,才能有機會在這個遊戲裡繼續玩下去了。

    至於在海漢銀行中存入一定數額的保證金,這個條件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一種變相的要挾——要是不聽話,那這筆錢大概就沒有機會再從海漢人手裡拿回來了,這顯然也是另一種讓人難以接受的苛刻條件。

    先前提問那人便開口駁道:「邱主任此言差矣,海盜入侵,的確是衛所軍的失職,但卻非我等商戶的罪過,這嚴加港口盤查本是好事,但又為何要設下這所謂的認證資格來為難我等?」

    當下便有四五人跟著嚷嚷起來,表達對邱元單方面宣佈這種坑人政策的不滿。邱元也不著急,端起茶杯來嘬了一口茶水,等那幾人都鬧騰完了,他才緩緩地放下茶杯,冷冷地問道:「都說完了?還有誰有不滿的,也可以站出來。」

    或許是這冷冰冰的語氣起到了一定的嚇阻作用,這下反倒是沒人再急於發聲反駁他了。邱元這才慢慢地說道:「剛才發問的這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本地『富成船行』的老闆章富成?」

    「在下正是,邱主任好記性。」那人略微抬手抱了下拳示意。

    「章老闆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在海盜軍攻至府城的七天之前,你船行名下編號為『丙七』的帆船,運了一船什麼貨物出去?接收貨物的人又是誰?」

    「這……幾個月之前的事情,在下已經不太記得了。」章富成搖搖頭,沒有正面回答邱元的問題。

    「你不記得沒關係,我記得啊!」邱元冷笑道:「當天你的這艘船從海口港駛往儋州,所運的貨物是一批軍火,總計二十箱火繩槍,五千發鉛彈,六百斤火藥,還有兩門小炮。接貨的人是一個名叫黃挺的人,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章富成臉色一變道:「在下並不記得有過此事,邱主任只怕是搞錯了吧?」

    邱元並沒有搭理他的辯解,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這個化名為黃挺的人,在兩個月之前收復儋州的戰役中就被我民團軍俘獲了。他真正的身份,其實就是前次入侵瓊州島的海盜之一,而他從章老闆這裡所購買的武器,正是之後被用來武裝了海盜軍。這幫名不見經傳的海盜能夠吹枯拉朽般地橫掃瓊北,章老闆也是功不可沒啊!」

    「你……你這是誣衊好人!」章富成急得起身反駁道:「這些武器貨主另有其人,並非在下賣給他的……」

    「那你就是承認的確是運了這批武器去儋州交易了?」邱元立刻便抓住了他話中的漏洞。

    「我……」章富成一時失言,只能手足無措地辯解道:「在下只是承運貨物,並不知那些箱子裡所裝運的東西是何物,此事實在與我無干啊!」

    「章老闆,不見黃河你不死心啊!」邱元很無奈地搖搖頭道:「拿證據來!」

    立刻便有人呈上了證據,邱元向眾人出示了一張字據:「這是『富成船行』當時所開出的貨運單據,上面清清楚楚地寫明了貨物的內容,而且有你章某人的簽名,最重要的是,運費這一欄沒有寫明數目。如果你是幫別人運貨,難道不用收取運費?」

    「這是那託運之人已經提前全額預付了運費,是以這運單上並未寫明運費數目……」章富成一邊說著,一邊赫然發現周圍的人看自己的眼光已經起了明顯的變化。

    邱元搖了搖頭道:「章老闆,你這徒勞的辯解又是何必呢?我剛才都說了,跟你交接這批貨物的人,之前已經被我們抓到了,你難道還要等我們從儋州把人押送過來,跟你當面對峙才肯認罪嗎?」

    章富成這下也急了眼:「我認什麼罪?我並沒有勾結海盜……」

    「哦,你說你沒有勾結海盜?那你說說這批武器是誰委託給你轉運的?是誰在勾結海盜?如果你能找出罪魁禍首,那大家或許還能相信你的辯解。」邱元現在看他的眼神,就如同一隻狐狸盯著被按在自己爪下的獵物一樣。

    章富成愣了片刻,突然大叫起來:「是你們!對,就是你們海漢人!我想起來了,當初找上門託運這批貨物的人,就是你們海漢駐府城辦事處的人!我當時不想接你們海漢人的生意,他還特地多加了一百兩銀子的價!」

    邱元不禁笑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花錢請你運了一批武器到儋州交給海盜派來的人,然後海盜用這些武器來攻打瓊州島,現在我們抓住了海盜的人證,繳獲了交易物證,當著這麼多本地士紳的面,把你的真面目掀出來,最後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大家面前證明我們海漢才是真正幕後黑手?到底是我們腦子壞掉了,還是你沒說實話?」

    章富成只覺得自己後背一陣發涼,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說謊,當初來船行拖運這批貨物的人的確是海漢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他當時看著對方出的運費高,也知道海漢人經常賣一些零星軍火給地方上的土財主搞私人武裝,當時並沒有把這當回事,看在銀子的份上勉強接了這單買賣。貨物到地方之後很順利地完成了交接,章富成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之後,這事居然會被邱元在這個場合翻了出來,而且一下子就要把自己釘死在「勾結海盜」這條大罪名上。

    但現在顯然不會有人相信他所說的真相,邱元剛才說出來的這一連串推理的確是一個無解的悖論,海漢人沒有理由花費這麼大的周折來給自己扣上一頂「勾結海盜」的黑鍋,旁觀者只會認為這是他章富成滿嘴謊言試圖嫁禍給海漢而已。除非他現在還有辦法找來當初跟他談這筆買賣的人當面對峙,然而海漢人早早就把坑挖得如此之深,又哪還會把這人留在府城?

    邱元一臉嘲諷地看著啞然無聲的章富成,心裡隱隱有一絲虐人之後的快感。這個章富成是府城本地著名的反海漢派,對於海漢在大明地區無孔不入的發展方式相當反感,在最近這一年中沒少幹讓府城辦事處頭疼的事情,有關部門早就想將其拿下了。

    燎原計畫定下來之後,安全部便制定了一系列針對本地某些不安定因素的解決方案,而且並非是綁架暗殺之類技術含量極低,執行起來又有很多顧忌的笨辦法。秉承著將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安全部制定的方案相對比較複雜一點,但所獲得的效果卻絕非簡單粗暴的方法能夠相提並論。

    針對章富成的計畫便是由安全部策劃並實施的,利用較高的酬勞僱傭了富成船行的船,運了一批軍方淘汰下來的舊軍火去儋州。至於接貨的一方自然也是安全部的人,如果真的有必要,安全部甚至可以配合邱元,把經辦人員再「押送」到府城來上演一出完整的好戲。而當初在策劃這個方案的時候,就沒有給章富成留下任何翻盤的機會,所有的細節都考慮得十分周全,他就算想替自己洗白,最後也只能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無解的死胡同。

    如果章富成能夠在戰後改頭換面抱上海漢的大腿,那麼大概還可以好好地繼續當他的船行老闆,該發財發財,當個小財主還是沒問題的。但海漢接管府城之後,這個傢伙一如既往地不甘寂寞,不時跳出來跟邱元領導的臨時管委會唱反調,還鼓動本地的其他商人不與海漢合作,甚至試圖挑戰海漢的禁航令,這就怪不得邱元要對他下狠手了。

    看著面如死灰的章富成,邱元冷聲道:「章老闆,你現在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章富成喃喃道:「不是我,我真是冤枉的……」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肯認罪,看來真是很頑固啊!」邱元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搖了搖頭:「各位,你們都看到了,並非是我不給章老闆改過自新的機會,而是他根本就不肯伏法。如果有誰仍然認為他是無辜的,不妨舉手示意一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7
546.第546章 威懾作用

     瓊州島在短短數月中變成現在的境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幾個月之前那一波海盜入侵,府城雖然沒有陷落,但被海盜軍包圍數日,在座這些大戶也是心有餘悸。要知道如果當日城破,讓那幫窮凶極惡的海盜軍攻進了府城,城內最先倒霉的大概就會是他們這幫有錢人了。

    雖說這幫人對於海漢接管府城的措施並不服氣,甚至因為利益上的衝突還對海漢有些怨恨,但相比之下,絕大多數人肯定還是認為入侵瓊州島的海盜更為危險可怕。而對於地方上勾結海盜的奸細,那種反感和憤恨自然是不用多說了。

    邱元所說的話和列舉出的證據已經基本算是將章富成的罪名坐實,先前還跟著他一起嚷嚷要海漢撤銷不公平條例的那些人,現在全部都噤若寒蟬,半點聲音都沒了——且不說反對海漢這些條例的對錯,光是跟「海盜奸細」同流合污這一條罪名,就沒人敢主動往自己身上攬。

    章富成自己當然也很真切地感受到了此時會場內氣氛的變化,片刻之前他還是本地商人擁護的民意領袖,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剛才熱騰騰的氣氛就變得如墜冰窖一般。章富成甚至都不用回頭,就能感受到眾人的目光如同尖刀一般插在自己背上。事到如今,他當然明白自己是被海漢人狠狠地算計了一筆,可是人證物證俱在,他想要洗白自己的冤屈幾乎已經不可能了。

    恍惚之間,章富成只聽到邱元的聲音在繼續說道:「……各位,章富成勾結海盜,倒賣軍火一案,性質十分惡劣,由民團上報到海漢執委會之後,陶東來主席親自下令督辦,前後歷時近三個月,有關部門出動了數百人,走訪了多個州縣調查,取得了大量詳實的人證物證。我剛才所列舉的證據,只不過是其中的十之二三而已,對於此案,我只有四個字評價——證!據!確!鑿!各位如果有什麼疑問,可以在此之後到三亞的海漢司法部查詢此案的詳情。」

    如果真有什麼不開眼的人跑去三亞找司法部查詢這案子,那基本上也就等於自投羅網了,有關部門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在三亞把一個人給弄沒了。因此這個案子到底是不是有邱元所吹捧的鐵證如山,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

    「來人啊!」邱元提高了嗓門招呼道:「把這個勾結海盜,圖謀不軌的不法商人押下去!待廣東官府委派的接任官員來了之後,再交由父母官進行審訊。」

    當下便有四名凶神惡煞的民兵搶上前來,拿出準備好的繩索往章富成身上開始套。章富成此時已經嚇得渾身發軟,根本連反抗的力氣都沒了,只是口中還在不停喊冤。動手的民兵早就得了吩咐,根本不容他繼續聒噪下去,提著衣領便是兩記大嘴巴扇過去,然後捏著下巴,將一團破布塞進他嘴裡,便吱吱唔唔地發不出聲了。待將他五花大綁之後,兩名民兵用手托住他兩邊腋下,如同拖死人一般地拖出了會場。

    看著會場內眾人驚魂未定的模樣,邱元心頭真是有說不出的舒爽,笑眯眯地開始替這齣戲收尾:「各位不用緊張,為了保衛瓊州島的安全,我方一直都不遺餘力,在這裡我可以給大家一個承諾,只要有我方在此坐鎮,就絕無海盜再攻上瓊州島的一天!」

    不過這番熱情洋溢的發言並沒有換來邱元預想中的歡呼聲,或許是仍處在震驚之中,大多數人的神情還是一臉呆滯沒有跟上他帶的這波節奏。邱元只好繼續往下說道:「對於不法商人章富成的調查和處理,也請各位放心,我們海漢司法部門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這個案子之所以拖了這麼久才在今天這個場合曝光,是因為根據我們的調查,其實前次海盜入侵所牽連到的地方人士非常多,跟海盜團夥有著私下聯繫的商戶,遠並不止富成船行一家……」

    邱元的眼神緩緩在眾人臉上掃過:「……據我們所知,海盜在開戰前不僅購買了軍火,還提前大量採購了藥品、船隻、糧食等各種物品,而向海盜提供這些東西的人,很多都有與其勾結,出賣朝廷的嫌疑!」

    被他眼神所掃到的人,俱是心頭一震。這些人的立場大多與章富成類似,認為海漢的到來大大地影響了他們原本的生意發展模式,一直以來也在或明或暗地和海岸作對。而邱元的這番話,毫無疑問就是對他們的一種警告了。

    「……對於一部分不明真相、誤入歧途的商家,我們還是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只要查明了其動機不是為了協助海盜,那麼都可以既往不咎。」邱元的聲音繼續迴蕩在會議室中:「但是……對於那些執迷不悟,頑固不化,依然試圖跟正義力量對抗的不法分子,我們一定會予以堅決的打擊和制裁!所有的不法收入,我們將代表官府進行抄沒,並且對作出違法行為的人員進行抓捕和關押!」

    「好!邱主任說得真好!」就在章富成空出來那張椅子的鄰位,一名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立刻便應和道:「有海漢民團的將士守護,我等再也不需擔心海盜入侵瓊州了!像章富成這樣勾結海盜,謀害百姓的無恥之徒,就應該嚴懲不殆!」

    這個跳出來抱大腿的傢伙剛才也是跟著章富成一起嚷嚷得最起勁的人之一,不過很顯然他的腦子比章富成好用多了,一見風頭不對立刻就由反跳忠,開始為海漢搖旗吶喊了。當然了,能夠這麼快就理清頭緒並且下定決心轉換角色,這臉皮的厚度也真是讓邱元感到歎為觀止。

    「曾老闆所言極是,要是與會的各位都有曾老闆這樣的覺悟和節操,我們臨時管委會也就不用這麼操心了!」邱元見這傢伙態度比較端正,也就順水推舟給了他一個機會。

    在座這些人也不是傻子,邱元把話說得這麼明了,還敢閉嘴不表態的,那幾乎就等同於跟剛被抓走的章富成一個立場了。當下眾人紛紛開口表明自己對海漢的支持,並且言語間毫不留情地劃清了與章富成之流的界線。一時間風雲突變,會議剛開始時的冷場局面頓時不復存在,眾人都是爭相發言,唯恐表態太慢落在後面被邱元所誤會。

    好不容易等到眾人一一表明了態度,邱元才重新回到發言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道:「其實剛才的這件事只是一個小插曲,接下來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談一下正經事。關於我先前提到的海口港改擴建工程,各位可有什麼意見?」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還能有什麼意見?剛才跳出來說有意見的人,現在已經以「勾結海盜」的罪名被關押起來,搞不好過段時間連腦袋都沒了。除了贊同之外,還能有誰敢於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第二種意見嗎?

    來到府城之後開了這麼多次會,邱元覺得今天是唯一的一次讓自己感到神清氣爽的會議。當然他也明白這個辦法雖然很管用,但終究還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那些不願接受海漢統治的人,只會將反抗的情緒藏得更深,所用的手段也更為隱蔽。今後要對付那些暗中搗亂的人,恐怕比現在還要更麻煩。當務之急,還是先盡力推進海漢社會制度在本地的逐步施行,只要在地方上建立起了海漢式的統治體系,封建殘餘勢力想要再翻盤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目前分配到瓊北地區的歸化民幹部還遠不足以撐起以村為單位的行政體系,頂多也就是到縣而已。至於這些臨時管理機構對地方上的統治,更多的還是得依賴於分散駐紮在各地的民團部隊,靠著武力威懾來實現管理,相比之下遠遠達不到瓊南地區的水平。

    但擺平了府城的這幫商人之後,邱元也終於得以騰出手腳,開始對府城以北的海口港實施改擴建工程。這個工程的設計工作在前兩個月就已經由建設部提前完成,現在所需做的就是投入大量勞力,開始實打實的工程。

    海口港目前最大的問題還是南渡江入海口處的泥沙淤積,在長年累月的江水沖刷之下,大量泥沙沉積在入海口的航道上,使得有效通航的江面越來越狹窄,航道水深也越來越淺。過去四百料的船所能到達的水域,現在連小一半的船駛入都有點擱淺的危險了。

    海漢現在也沒有足夠的精力在這裡修建一座新港,距此20里之外的地方就是軍方所選定的軍港區,那邊也是剛剛才開始動土。以建設部現有的工程力量,很顯然沒辦法在這塊區域內同時開建兩座新港口。因此在海口港這邊的改擴建工程顧名思義,主要還是以改善航道條件,在現有的港口基礎上擴建碼頭,完善貨物吞吐功能為目的。

    在這個時代,航道的清淤工作無疑是個苦差事,基本上就只能依靠人力一點一點地將河道底部的淤泥挖到船上,簡單排水之後再運到岸上處理。雖說工業部門早就擁有了製造蒸汽機的能力,但現有的產能還不足以用來打造清淤船之類的專業設備,因此南渡江入海口及海口港的清淤工作,也就只能採用最原始的辦法,用人力來一點一點地進行了。

    這樣的施工方法,工程進度無疑會非常慢。建設部對此的預計工程期長達半年,在此期間海口港將實施帆船出入管制,只輪流開放部分碼頭供船停靠。邱元在之前的會議上所說的「進出港資格認證」一事,倒也並不完全是空穴來風,的確是港口改造工程中的一部分配套項目。當然了,章富成能夠這麼自覺地跳出來作死,也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穫。

    1631年1月17日,大明崇禎四年臘月十六,廣州。

    從廣東官場上好不容易篩選出來的十餘名候補瓊州的官員,攜家帶口一起來到了珠江碼頭。他們將從這裡乘船南下,去瓊州島履職。兩廣總督王尊德雖然沒有親自從肇慶府趕來相送,但還是派出了他最得力的手下干將劉遷,前來廣州為這批赴瓊州上任的官員踐行。

    劉遷相比兩年前剛跟海漢打交道的時候已經胖了不少,這或許跟他這兩年的收穫有很大關係。光是從海漢這裡得到的各種辦事好處,就已經不下紋銀萬兩了。而且海漢還特地給他留了後路,只要他說一聲,隨時都會有人從肇慶將他接出來,前往瓊州島或者任何他所指定的地方定居。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保障,劉遷撈銀子也是越發地肆無忌憚了。

    這次瓊州島遭遇海盜襲擊,劉遷為說動王尊德准許海漢出兵並臨時代管瓊州北部政務一事,就收了海漢不小的好處。而在此之後瓊州島上的官位出現了大量的空缺,廣東官場上也是為此而暗流湧動,不少人都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再往上竄一竄。這些職位的任命雖然要朝廷和吏部決定,但向朝廷推薦人選的可是兩廣總督,因此不少人都試圖走這條門路來實現自己的目的。

    而把守這條門路的人正是劉遷,最近兩三個月裡,他家裡的門檻都矮了好幾寸,幾乎每晚都有來跑關係的訪客登門。當然了,這些人來找他通關係可不會打著空手來,而劉遷也因此大獲豐收,這兩三個月裡的收入,一下子就超越了他前幾年的總和了。

    劉遷發財之餘,倒也沒忘記誰才是自己真正的財神爺,要不是海漢人在瓊州島折騰出這麼大陣勢,他也沒這個機會坐在家裡收別人送上門來的銀子。因此在此期間海漢給他的各種指示,他也全都一一照辦,簡直就成了海漢的編外僱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7
547.第547章 候補官員

     海漢執委會並不打算把海南島完全封閉起來,那樣在確保統治權的同時,也會失去大陸這個巨大的消費市場,而且這種鵲巢鳩佔的行為肯定會讓大明下不了台,即便兩廣地區明軍的實力不足以渡海來打敗海漢民團,但為此而跟大明進入敵對狀態也依然是一個下策。因此才會費了極大的周折,從安南安排了一支偽裝成海盜的軍隊入侵,趁機清洗地方上的反對勢力,然後由海漢民團來順理成章地接手瓊北地區。

    執委會在現階段所希望達成的局面,是對海南島全境的事實佔領,至於名義上的歸屬,執委會倒是並不介意再讓大明朝廷保留一段時間的臉面。大明的地方官府機構可以繼續在海南島上存在,但從今之後也僅僅只是存在於形式上,對地方的治理管轄權力,執委會是不打算再還回去了。

    伴隨這種思路所產生的政策,就是允許大明繼續往瓊州島上派駐官員,然後在本地對其施行架空的措施。如果願意配合的,任期內肯定日子好過,而且走的時候大概還會收穫一筆不菲的酬勞。但如果想要來海南島上生事,那其結果大概就跟這次海盜襲擊中離奇消失的數十名大小官員一樣了。

    要想不把這個遊戲玩砸,對細節的操控就有一定的要求了,類似大明再次派駐到海南島上的官員,就需要好好把一把關,儘可能把那些對海漢看法比較偏激,敵對情緒比較重的候選者排除在名單之外,以儘量避免這些人到任之後可能會產生的負面影響。而這個把關的工作,海漢並沒有直接參與的權力,主要就是通過劉遷這個環節來施加間接影響了。

    雖說今天珠江碼頭上官員成群,但劉遷的注意力顯然並沒有放在他們身上,而是對著東邊不住地翹首張望。正向他道謝的某候補官員見狀不禁問道:「劉師爺,今天還有哪位大人要來嗎?」

    劉遷應道:「大人?嘿嘿,要來的這位可不是什麼大人,不過他在廣州瓊州的影響力,也一點都不比衙門裡的大人們差了。」

    「如此厲害的人物,莫非是錦衣衛中人?」那官員微微有些詫異地問道。

    劉遷瞪了他一眼,心道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傢伙也敢冒頭去瓊州島,要不是看他銀子掏得爽快,真是懶得搭理他了,當下哼了一聲道:「嚴大人,你雖然以前是在羅定州做官,可這廣州和瓊州的消息,也不會一點都不知道吧?你要這麼耳聾眼瞎的去了瓊州,只怕這位子會坐不穩啊!」

    以幕僚的身份而言,劉遷這話可謂說得極重了,不過他畢竟是兩廣總督身邊的紅人,姓嚴的官員雖然被他斥責了幾句,臉上卻絲毫沒有生氣的表情,笑嘻嘻地說道:「本官在羅定州那地方待得久了,的確消息有些閉塞,還請劉師爺指點迷津!」

    劉遷看他態度還算端正,這才回應道:「最近這兩三年在廣州、瓊州風頭最勁的,當屬海漢人了,你若是還沒有聽說過,那真的勸你早點打道回府,別去瓊州島了。」

    「聽過聽過,海漢人的名頭自然是聽過的,只是不曾料想他們的影響力有如此之大,劉師爺請接著說。」姓嚴的官員連忙接話道。

    劉遷臉色這才好看了些許:「前些日子那群安南海盜橫掃瓊州海峽,瓊州島上駐紮的水師除了崖州那邊的一支偏師之外都已全軍覆沒,根本無力守護海疆。就算是出珠江口南下去瓊州的這段海路,最近幾個月也不是很太平。如今全仗著海漢民團出動他們自己的武裝船,護送往來於這條航道上的船隻。今日各位大人乘船南下赴任,在下也特地請了海漢人出動武裝船,為船隊保駕護航。」

    劉遷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也頗有點洋洋自得的意思。現在廣東官場上雖然有不少官員都曾經跟海漢人坐到一張桌子上吃過飯喝過酒,也收過海漢的銀票給過海漢種種便利,但真要說這打交道的深度,官場上的確沒什麼能和他劉遷相比——近一年來海漢在廣東官場上送禮的那些對象,基本都是由劉遷指點鋪路的,哪些人必須送哪些人不能送,送的該送多少,送銀子還是送奢侈品,通過什麼渠道送,這些門門道道的事情要是沒劉遷從中出力,海漢人的確是要多繞不少的彎路。

    正因為劉遷的表現得力,廣東官場中人有求於海漢而條件又談不妥的時候,也往往要借助劉遷這個特殊渠道向海漢人傳話。例如香港島上大明水師在最倉惶的那段時間裡,除了找木材商人擔當傳話者向港島南邊的海漢人表達善意之外,後來也通過各種渠道找到了劉遷,請託了他出面找駐廣辦談條件,希望能夠儘可能保持雙方之間的和平共處。

    劉遷雖然有點驚訝於水師居然主動向海漢民團低了頭,但還是去找了駐廣辦。當然馬力科這種老油條也自然不會給他作出什麼實際的承諾,只是保證民團不會主動去攻擊大明水師的戰船或人員——等真需要打的時候來個「被動防禦」滅了那支小小的水師其實也不難。

    而目前海漢武裝船護航民間船隊這件事,其實也是從瓊北這場亂子之後才開始施行的。海漢對外的宣傳是為了防止海盜在這段海域內向民船發動襲擊,民團才出動了武裝船隻進行護航。但實際目的還是為了管控住進出瓊州島的船隻,每一艘加入船隊的帆船都會被民團以安全為名提前進行檢查,登船人員也必須按人頭登記,基本上杜絕探子通過這種渠道混入瓊州島的途徑。

    不過這種做法在民間卻是大受好評,因為在此之前已經有多艘商船民船,在瓊州附近海域遭遇了海盜洗劫,有的甚至連人帶船都沒再出現過。當時因為民間怨聲四起,瓊州府城不得不派出了當地的水師去剿匪,然而也是一去不復返。現在如果不是海漢出動武裝船隻護航,珠江流域的很多海商甚至都不太敢派船去瓊州了。

    而海漢一如既往地在這件事上保持了低調,聲稱出動武裝船護航的原因是「來自於兩廣總督府的要求」,把這個好處給了劉遷。因此市面上有很多人都認為,海漢之所以肯大費周章地做這件事,一定程度還是看在了劉遷的面子上,至此有求於海漢的各界人士也就更多地找到了劉遷尋求幫助,帶給他的好處自然不必多說。當然這也從側面影響了劉遷的風評,現在外界普遍看法都認為他是親海漢一派的代表人物。

    嚴大人果然也很上路,立刻就順著話誇讚了劉遷一番。劉遷正飄飄自得間,眼光瞥見遠處官道上駛來了一輛黑色馬車,前後還有馬隊護衛,當下便將茶杯往幾上一放,站起身道:「來了來了,正主來了。」

    同在茶棚下等待的這批候補官員見狀也都陸續起身,有人跟姓嚴的一樣不明所以,還左右打聽來人是誰。當下便有人解釋道:「這黑底藍邊的馬車,廣州就只有海漢辦事處一家才有,能坐這馬車出遊的,不是馬主任就是何主任了。」

    旁邊有人應道:「這必定是馬主任,何主任乘馬車出遊的時候可沒這麼多馬隊護衛,都是獨來獨往的。」

    這一車數馬很快就到了碼頭上,等在這裡的一幫人赫然發現這些騎士背上都斜背著一支三尺來長的粗管火銃,為首的一名騎士勒住韁繩躍下馬來,卻見他不但背上一支火銃,腰胯左右兩側還各有一支短小火銃插在皮套裡,目光如同鷹隼一般從在場這些人臉上掃過,連劉遷都感受到了一陣寒意掠過自己。

    這人確定現場狀況之後,這才走到馬車旁邊低聲報告,旋即車門從內打開,從車內下來一名穿著海漢式短衫長褲皮鞋的中年男子,正是海漢駐廣州辦事處的馬力科主任。而那名背著三支長短槍的保鏢頭子,就是何夕手下的得力幹將龔十七。今天正好沒有別的任務,就被何夕把他連同外勤組一起派出來客串保鏢了。

    當然其實這個保鏢的措施略微還是有表演示威的成分在其中,官船船隊停靠的這個碼頭距離駐廣辦那片院落只有一里地多一點,可以說這裡也仍是在駐廣辦的勢力範圍之內,這片碼頭上的力工,幾乎都是替海漢做事的,一向也沒人敢於在這裡鬧事。龔十七帶著外勤隊背著短筒步槍騎著馬出來轉這一圈,炫耀武力的成分遠比執行保鏢任務更多。

    「馬主任,讓在下好等啊!」劉遷已經臉上堆笑主動迎上前去,雖說口氣略帶抱怨,可那表情簡直就是見到了親人一樣。

    「各位大人,劉師爺,勞煩大家久等了!」馬力科連連作揖道:「實在抱歉,剛才陪福建來的貴客談事情,一直沒法脫身,耽擱大家的時間了!」

    這群候補官員中有人冷哼一聲道:「不知是什麼貴客,能讓我等十餘名朝廷命官在這碼頭上吹了半個多時辰的風?」

    馬力科瞥了這人一眼,暗自記下了他的相貌,臉上表情不變道:「福建總兵許心素許大人,到我處商議購買新式火炮和戰船一事,這位大人對此可有什麼異議?」

    那人頓時就啞了火,雖說明朝文官天生就比武官高一級,但福建總兵可不是芝麻綠豆的小官,絕非誰都能出言羞辱。許心素最近幾年在福建搞得有聲有色,不但自家的海貿生意做得大,而且帶兵打得盤踞大員島的「十八芝」節節敗退。許心素只花了兩三年的時間,便累積戰功,從麾下兩千兵力的水師參將一路升到了一省總兵,其名聲在廣東這邊也是素有傳頌。

    而且民間傳言,這位許總兵與海漢的瓜葛極深,每年都有大量商船來往於福建與瓊州三亞之間。而福建水師近幾年戰力猛漲,幾乎都換裝了海漢產的輕重火器,這背後必定也有來自海漢人的大力支持。據說朝廷知道廣東海防糜爛的狀況之後也十分不滿,已經有意要調近年戰績出色的許心素到廣東任職重建海防,若真是有這一天,那到時候這許心素就必定會成為在場這些人開罪不起的大人物。

    馬力科見那人乖乖閉了嘴,也就無意再對其繼續追擊下去,當下大聲說道:「各位大人這次去瓊州島赴任,這一路難免勞頓辛苦,我們海漢辦事處特地備了一些能夠舒緩疲勞,振奮精神的藥物,請各位大人一定要笑納。」

    馬力科話音一落,便有人從馬車後部取出若干個木匣子,每個都是半尺長三寸寬,厚度約莫只有半寸。當下便有人負責分發到各家,每一名官員都得了一個。

    劉遷聽到後面人群中有人嘀咕道:「海漢人這麼窮酸,還以為來了這什麼主任會出手大方一點,卻發這什麼沒用的破藥……噫,這裝的不是藥啊……」

    劉遷只是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心裡暗自罵了一聲鄉巴佬。他一看到那匣子就知道這禮物不單純,因為每次駐廣辦的人給他送銀票來,都是用這種花梨木雕成的木匣裝著的,只是不知道這次駐廣辦出手的數目如何。

    不過很快便有人陸續開始向馬力科道謝,看樣子應該也不會是太小的數目。劉遷倒不會嫉妒馬力科給這些去瓊州島赴任的候補官員發銀子,跟海漢人合作久了,他知道海漢人的做事習慣,簡單說就是做多少事拿多少錢,只要自己把該做的事情做好,海漢人自然會按時按量地奉上那帶著油墨香氣的銀票。

    馬力科應承幾句之後,又大聲說道:「想必各位大人也知道,最近這海上的風浪不太平靜,瓊州海峽一直都有海盜出沒。劉師爺為了各位大人能夠安全抵達瓊州島,特地提前了半個多月就來與我協商,要求我們調配武裝船隻為大人們乘坐的船隊護航。」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7
548.第548章 好胃口

     海漢的海上武裝力量是在1628年,也就是崇禎元年年底那次與劉香海盜團夥在珠江口的作戰後一夜成名。而後的一兩年中陸陸續續有消息從海外傳回來,稱海漢派兵渡海協助安南朝廷平定了內亂,並且連住在濠鏡澳的那幫西方番人也被海漢民團給降服了,其海上的戰力已經遠勝廣東水師。

    但海漢雖然有這種強大的實力,沿海民眾卻並沒有什麼危機感,因為海漢人在公眾面前的形象一向還是比較正面的。地方官府雖然覺得海漢人這樣行事不妥,可人家跟腳在崖州,要管也該是由崖州的官府出面與海漢人協調。因此廣東這邊的官府倒是樂得裝聾作啞,畢竟海漢人有錢有人,還有那神秘的詛咒預言能力,連前任兩廣總督都莫名其妙地栽了,並不是誰都願意去得罪這個大麻煩。

    海漢人一直有武裝戰船駐紮在珠江口,這事不但民間知道,官府也知道,但並沒有人打算用這事做什麼文章。當然了,一般人也做不了什麼文章,海漢人雖然非常有錢,但也不是容易壓榨的肥羊,想從他們手裡得到好處,要嘛當雇工要嘛當合作夥伴,動歪腦筋可是行不通的。而且這些戰船也的確給珠江口海域帶來了和平和安定,自從海漢人入駐這裡之後,連零星的水匪海盜都被清剿得一乾二淨了。

    海漢的戰船雖然時常會執行護航任務,但一向不為官方服務,這也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原因也很簡單,海漢的武裝護航是收費服務,但沒有哪艘官船會樂於出這筆錢。至於說官府直接下達行政命令,那對不起,海漢民團從來是既不聽調也不聽宣的,只有他們自己想採取行動的時候,才會跟官府提前打聲招呼。馬力科這話外的意思,就是告訴在場的這些候補官員,要不是劉遷找上門來求這個人情,海漢大概也是不屑於參與進來出這個力的。

    在場的官員們雖然覺得馬力科的話有些狂妄,但事實的確就是如此,而且剛剛才收了馬力科送出的好處,也不太好立刻拉下臉生氣。

    馬力科接著說道:「目前瓊州島的治安形勢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島上仍然有海盜的殘餘勢力在零星活動。為了確保各位大人的人身安全,我建議各位到了瓊州之後,配合我們在當地執行的各種安全保護措施,以免發生意外。」

    有人應道:「能有什麼意外,海盜不是都被你們民團打跑了嗎?」

    馬力科笑道:「既然是意外,那就是無法預測的事情了,總之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各位大人也不會希望在任期內出什麼事情吧?」

    馬力科這話說得更加露骨了,劉遷趕緊站出來和稀泥:「馬主任的提醒也是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著想,在下替王大人和在場的各位大人謝過了!」

    劉遷把王尊德的牌子抬出來,在場的人就不好再跟馬力科辯下去了,否則豈不是成了和總督大人唱反調?

    馬力科倒也沒有固執己見繼續發揮,而是見好就收,順著劉遷的話頭道:「現在總督大人把瓊州府的幾個州縣暫時交給我方代管,所以對各位大人的安全問題,我們海漢也是要承擔一定責任的。只要各位大人能夠配合一下,大家的日子都能過得更順暢一些。好了,廢話我就不多說了,各位大人登船準備出發吧!我方的武裝船會在番禺縣加入到船隊中,並一路護送到瓊州。」

    官員們所乘坐的帆船也基本都是從市面上租來的,當然不乏其中一些是關係戶代為安排,船型都是傳統的廣船模樣,至於大小倒是參差不齊,從一百料的小船到四百料的大船都有,想來也是跟這些官員各自的官階和財力有關。也有關係相熟的人,兩三家合租一艘船出行的。

    官員們的行李和家人僕役早就上了船,因此登船並沒有花費太長時間。大約半小時後,這一行九艘帆船就陸續駛離碼頭,馬力科和劉遷站在碼頭上,微笑著緩緩揮手送別船上的人。

    「劉師爺,這次篩選候補官員,應該是收了不少好處吧?」馬力科繼續向甲板上的人揮動手臂,嘴裡卻是說著完全不相干的話題。

    劉遷也是面不改色地應道:「馬主任這話可就是冤枉在下了,這次篩選官員的標準,在下可都是按著貴方提出的要求來的,說到好處,在下能從中得到的好處,又哪有貴方多呢?」

    馬力科道:「我們要求對候補官員進行篩選,也是出於一片好心。要是這些人去了當地,不願跟我們合作治理地方,那可就影響正事了。」

    劉遷似笑非笑地看了馬力科一眼道:「馬主任,你我之間說話,也不用繞來繞去的了。貴方在瓊州島有什麼圖謀,那是貴方的事情,在下又沒有官職在身,並沒有興趣去管這個閒事。」

    「我就喜歡劉師爺這麼雲淡風輕的脾氣。」馬力科也笑了起來:「正好有個事也想跟你說一聲。鎮南港那邊的地皮已經用完了,我們打算再從港島上徵用一些地,劉師爺覺得如何?」

    劉遷眉毛一挑,心道這些海漢人還真是一天到晚閒不下來,瓊州島的事情都還沒弄完,這就又盯上港島了。當初海漢人要鎮南港那塊地的時候,便是劉遷從中幫著操作的,不過他聽馬力科說話這口氣,顯然不會是想多要一兩百畝地這種小問題,因此也沒有急著表態,只是用問詢的目光盯著馬力科,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馬力科見狀便接著說道:「港島那個地方,南邊就沒什麼平地,幾個商棧一修,基本就把空地全給佔了。執委會的意思,是希望能夠從島北邊再拿一些地皮,修幾個碼頭,專門用來停靠福建方向的船隻。」

    「那貴方打算要多少地皮?在哪個位置?」劉遷也只能先問問情況,畢竟這種事他可以代為操辦,但最後拍板的人可不是他。

    「筲箕灣吧,那地方地勢勉強湊合,進出港的船都有個避風的地方。」馬力科一副輕鬆的表情說道。

    劉遷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海漢這幫人還真是會挑地方,專門指著要出事的地方下手。那筲箕灣現在是大明水師的水寨所在地,海漢要是得了這地方,那駐紮在當地的水師怎麼辦?

    遷走?堂堂朝廷官軍給地方民團騰地方,這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不遷?以港島駐紮那幾百老弱病殘,十幾條只能用來打漁的船,難道能擋得住海漢那些裝備了火炮的大船。

    劉遷頃刻間便想到了兩種結果,但無論哪一種,似乎都是難以讓人接受。他也知道以馬力科的身份,絕對不是把這種事說出來當玩笑的,既然當著自己提出來了,那肯定就是海漢執委會已經作出了相關的決定,只是看最後用什麼手段去實施而已。

    「筲箕灣……這地方會不會稍顯敏感了一點?」劉遷思來想去,還是不敢應承下馬力科的要求。海漢人要佔地皮是小事,像萬山島這種地方他們想佔幾個都行,但筲箕灣那地方是把守港島與大陸之間航道門戶的軍事要地,讓海漢佔了去,不管是軍方還是地方官府,都難以向上面交代。

    馬力科大概也是早就料到了劉遷的態度,笑著說道:「劉師爺剛才還在說你我之間說話不用兜圈子,怎麼自己這麼快就忘了?」

    劉遷尷尬應道:「馬主任,在下知道貴方手眼通天,想要弄到那塊地皮,無論如何都是可以得手的。但在下必須要提醒一句,那筲箕灣是我朝駐軍的地方,可與尋常的無主之地大不一樣!」

    「如果是無主之地,我就不會專門來徵求你的意見了。」馬力科點點頭道:「我明白你在擔心什麼,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決的,只是看當地的明軍水師肯不肯和我們合作了。」

    劉遷應道:「在下願聞其詳。」

    「據我們所知,那支水師兵力不過數百,戰船不到二十艘,而且士兵的個人狀況和整個部隊的士氣都非常差,也談不上有什麼戰鬥力。前幾年劉香在珠江口耀武揚威的時候,這支水師部隊可是一直都縮在殼裡沒出過頭。」馬力科說到這裡頓了頓,望著劉遷很陳懇地說道:「我們也知道朝廷和廣東官府都沒有能力來改變這種現狀,但這件事恰恰是我們能夠做到的。」

    「這如何做得到?」劉遷連連搖頭。他雖然沒去當地看過,但筲箕灣那支水師的情況,他也從總督府的日常來往公文中能夠略知一二,幾年前廣東總兵就給朝廷和兵部打報告要錢,想要購置新船和武器裝備,整治一下廣東沿海的海盜團夥。但朝廷的軍事投入有一大半都扔在了北疆的無底洞中,根本就沒有多餘的錢來維護南方的海上安全。畢竟跟遙遠的嶺南相比,幾乎每年都要來叩關的關外蠻子要可怕多了,南邊的海盜折騰得再厲害,難道還能一路殺到京城去?

    然而廣東總兵打上去的報告中,光是要求增加的軍費就高達數萬兩白銀,於是這個申請毫無懸念地就被槍斃了。廣東的水師繼續用著老掉牙的裝備,而駐紮在筲箕灣的這支水師,戰鬥力也就跟穿越者們剛剛抵達三亞時碰到的崖州水師差不多。這樣的部隊嚇唬嚇唬毛賊還行,像劉香這種成了氣候的大海盜,他們也只能選擇裝烏龜避其鋒芒。當然劉香走了之後,壓在他們頭上的就成了海漢人,在最初的試探收到了海漢的武力回應之後,水師這幫人就故技重施,縮回筲箕灣不再出動了。

    劉遷知道海漢人練兵有一套,但想要改變這支水師的面貌,可不光是練兵就行的,那還得換船換武器才行,而海漢人顯然並不可能自掏腰包來做這件事,因此他才會覺得馬力科的提議根本就缺乏可行性。

    馬力科笑道:「只要我們想做的事情,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知道你是認為那幫水師的人已經無可救藥,再怎麼練也練不出來,其實我的觀點和你是一致的。所以為了改變這種情況,就只能從根源上來解決——把不合適的人,還有裝備,統統換掉,換成和我們海漢民團的水師一樣就行了。」

    「換成和你們一樣……」劉遷皺著眉頭重複了馬力科的話,總覺得是哪裡不對:「……和你們一樣!」

    劉遷猛然抬起頭道:「你們是……打算要直接派人頂替他們!」

    「頂替多難聽!」馬力科笑道:「這是我們出錢出力,幫助水師補充兵員和戰鬥力。朝廷省時省心,有什麼不好的?」

    劉遷張著嘴,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他沒想到海漢人竟然如此大膽,根本就不是打的趕走水師的主意,而是要直接把水師連招牌都一起吞進肚子裡。

    「你們真是膽大包天!」劉遷憋了半天才冒出來一句,他已經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更好地形容海漢人的這種猖狂行為了。

    馬力科搖搖頭道:「劉師爺,事情沒你想的那樣嚴重,換了人的大明水師也還是大明水師,該幹嘛繼續幹嘛,又不會跟朝廷對著干,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話雖如此,可這麼做豈能掩人耳目,瞞天過海……」劉遷顯然並不同意馬力科的說法。

    「能的。」馬力科打斷了劉遷的話頭:「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無非就是兩個字——銀子。把該打點的環節都打點到,這件事就能做下來。」

    劉遷也算是腦筋轉得快的人,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們……已經在瓊州這麼做過了!」

    馬力科笑而不語地看著他。這種事不但是在瓊州做了,而且遠不止一兩處地方。最早的時候是崖城,從水師到衛所,都逐步被海漢民團所替換,然後這種做法就在瓊南推廣開來,而現在已經逐步在瓊北的新佔領區開始實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7
549.第549章 可與不可

     從羅升東的手下的水師部隊開始,海漢執委會便啟動了以民團替換地方駐軍的計畫。對外,這些部隊仍然以大明官軍的名義活動,對內,則是按照民團的班排連營進行編制,只接受來自執委會和軍委的指揮命令。在海漢實際控制的瓊南地區,這些所謂的官軍其實也就只剩下一個殼子還屬於大明,軍中從將官到一般士兵,從武器到軍服,從待遇到作戰方式,統統都已經換成了海漢民團的模式。

    而原本的地方駐軍除了一部分有才幹和特殊技能的人之外,大多都被遣散,安排到海漢治下的集體農場或者各種工坊裡做事。大部分衛所軍本來就已經是半農兵性質,平時不操練的時候就是屯田種地,而新的工作所能帶給他們的薪酬和生活待遇都遠好於他們過去的境況,也不會再被軍中的兵頭拖欠軍餉,因此也很少有人對此感到不滿。

    不過軍官中像羅升東這麼機靈的人並不多,能夠在體制改變之後抓住機會下海撈金的也只是少數,因此絕大部分的衛所軍軍官都是被直接架空,然後由海漢方面提供一筆所謂的「辦公經費」,讓這些人退出一線。這其中自然也有一些人表示了不滿,但他們已經失去了兵權,也沒法鬧出什麼大事。

    至於被海盜軍清洗過一遍的瓊北地區,要進行這樣的替換工作就更加簡單容易了。除了沒有被海盜軍攻破的府城之外,當地所有成建制的明軍部隊幾乎都在前段時間的作戰中被打散了編制,整個瓊北的高級軍官現在就只剩下府城還有個參將。海漢民團進駐瓊北之後,順理成章地取代了地方駐軍的職能,雖然套用了明軍的編制和旗號,但這支脫胎換骨的軍隊已經不會再聽命於大明,而是遠在三亞的海漢執委會。

    有鑑於民團在海南島上的成功操作經驗,執委會和軍委都認為這是一種很適合在大明疆域內逐步推廣出去的軍事擴張策略。近期軍委提出應該趁著拿下瓊州島的這股東風,以一種比較和平的方式奪取港島的控制權,而馬力科口中的替代措施,無疑就是最適合的辦法。

    當然了,在馬力科看來很合適的辦法,放在劉遷的眼中就是另外一種觀感了。他也知道這幫海漢人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安分,時不時都會有一些踰矩的舉動,但以往這些小動作基本都是在遙遠的瓊州島上,劉遷收了銀子就睜隻眼閉隻眼當作看不見,必要時還會幫著海漢掩飾一下。可港島就是廣州府所屬轄地,可以說完全就在大明眼皮子底下,跟瓊州島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了,海漢在這裡動手腳,別說劉遷,就算是他的頂頭上司王尊德,也未必能背得下這個責任。

    劉遷連連搖頭道:「馬主任,地皮的事情,我們可以再慢慢商議,大不了在新安縣境內再給你們找一些合用的地皮。但這水寨之事,卻務必三思而後行,若是此事被人捅到朝廷……」

    「被人捅到朝廷又能怎麼樣?」馬力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朝廷現在的注意力都在北邊,關外野豬皮的攻勢一年比一年更強,京城裡的皇上有心思管這幾千里之外的嶺南海邊一個小島的事情嗎?難道還能發兵來打我們不成?」

    「你……」劉遷被馬力科這話噎得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要說他狂妄吧,這番話也的確都是實情,朝廷的邸報上,關於北疆戰事的內容越來越多,雖說全是打勝仗的消息,但官場中人對此自然有另外的解讀——消息這麼多而頻繁,很顯然是因為北邊的戰事越發激烈了。

    至於說打勝仗這件事,大家也都是有數的,真要是打了那麼多勝仗,地方上徵收用來支援北邊軍費的遼餉能一年比一年更多?邸報上的好消息未必都是假的,但很可能只是報喜不報憂,吃敗仗的消息並不會出現在這種朝廷的媒體上。

    毫無疑問相比北方明軍與關外蠻子的生死搏殺,在南方所發生的這些小小的糾葛根本就入不了朝廷大人們的法眼,皇帝大概也並不會在意某支地方民團被充進了衛所軍的編制,某個小島被一群海外商人佔去當港口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海漢人沒有豎旗造反,便正如馬力科所說的那樣,就算廣東官府這邊有人向朝廷上書,也很難會有什麼大的反應。

    至於什麼發兵討伐之類的,如果真會有人這麼認為,那就連劉遷大概也會覺得這是想多了。打仗這種事,沒錢沒糧根本就打不起來,上次海盜軍橫掃整個瓊北,廣東官府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都還沒能完成戰前準備,最後迫於形勢惡化,不得不將出兵的任務交給了海漢民團。

    而海漢民團平息了瓊北之亂以後,廣東官府立刻就解散了之前組織起來的部隊——這上萬人的軍隊人吃馬嚼,不說打仗,光是集結在一起,一天就得上千兩銀子的花銷,要出動去瓊州島,每天的花費至少還得增加一半。對於財政永遠都不寬裕的官府來說,這筆銀子自然是能省則省了。

    劉遷也知道自己的上司本來就不太樂意大動干戈調集明軍去瓊州平亂,因此才會對海漢人某些違規的做法睜隻眼閉隻眼,但海漢人要是把手直接伸到廣州這邊來,多少還是有些招搖了。

    劉遷平靜了一下思緒,才繼續說道:「馬主任,事有可為有不可為,你們好好賺錢就大有可為,為何偏偏要選擇做這些不可為之事?」

    馬力科笑道:「劉師爺,什麼是可為,什麼是不可為?我們的理解大概和你不太一樣。所謂可為,就是我們海漢想去完成的目標,所謂不可為,就是阻止我們完成目標的行為。我們有錢有人,有槍有炮,有什麼事做不得?何況我們現在也並沒有造反啊!」

    劉遷苦著臉道:「馬主任,你們在瓊州島的那套玩法,不能全部照搬到廣州這邊來啊!」

    「這個你大可放心,我們是很懂得變通的,如果照搬行不通,我們自然知道改進方法。」馬力科說到這裡,臉上的笑意也收了起來:「但這件事是我們必須要做的,如果有人阻止我們,那大概就得告訴他什麼是可為,什麼是不可為了!」

    劉遷見馬力科這斬釘截鐵的語氣,心知今天對方提到這個事可並不是徵詢他的意見這麼簡單,而是通知他會有這麼個事。劉遷嘆口氣道:「看來大概是沒辦法說服你了,只希望你們做事能有分寸一些,不要鬧得太過火,在下只是總督大人手下的師爺,事情真鬧大了,也沒辦法給予貴方太多的幫助。」

    「劉師爺,不會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我們也絕對不會害你。要是把你給害了,我們上哪去再找一個像你這麼上道的合作夥伴?」馬力科伸手打了個響指,很快便有人呈上來一個劉遷十分熟悉的木匣。

    「替我們做事,你永遠不需要擔心回報。我們能給你的,會比你想要的更多。」馬力科將木匣遞了過去,劉遷伸手接住,卻發現對方並沒有立刻放手。他不解地望向馬力科,便聽對方一字一句地說道:「但請你記住,我們給你的,你才能接,我們沒給的,你不能隨意索要!」

    劉遷後背一寒,連忙應道:「是是是,在下謹記在心!」

    馬力科這才松了手,笑眯眯地拍拍劉遷的肩膀道:「劉師爺要是沒其他安排,不妨去我們那邊吃個便飯吧?」

    「在下還有幾件公文,需送去廣州府衙,這次就不叨擾了。」劉遷此時哪還有心情去駐廣辦吃大餐,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回到住處去好好理一理思緒,看看下一步要如何配合海漢人這麼膽大妄為的行動。

    馬力科並沒有對他提出什麼很具體的要求,但劉遷知道這可不是說他什麼都不用做,人家銀票都送了,這錢可不是白拿的。而且馬力科最後所說的話裡帶有明顯的警告意味,劉遷可不想在坐擁萬兩銀子身家的時候因為得罪了海漢人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到底該怎麼做來讓海漢人滿意,他的確得好好琢磨琢磨。

    馬力科也沒有強行挽留,手一揮道:「來人,先用馬車送劉師爺回城。劉師爺,你就不要謙讓了,這裡離駐廣辦就一里地,我慢慢走回去就是。」

    劉遷謝過之後,便上了馬車,走出一段之後,他忍不住好奇還是打開了馬力科給他的木匣,想看看這次海漢人給了多少報酬。木匣裡果然是海漢銀行印製的標準銀票,每張面額一千兩,共計五張。劉遷將銀票從盒子裡取出來清點的時候,卻發現銀票下面還有一封書信,連忙打開來看。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劉遷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就又加快了。

    書信很簡短,既無抬頭也無落款,但內容卻很勁爆,大意就是說現任的兩廣總督王尊德會在年內卸任,至於原因,書信中卻並未提及,最後還標註了「閱後即焚」四個字。

    劉遷立刻就想到了傳說中的海漢預言之術,前任的兩廣總督李某人據說就是被海漢人預言之後才下台的。當然外面流傳的都是江湖傳聞,沒有什麼依據的小道消息,但劉遷可是有第一手的資料。他跟著王尊德已經有很長時間,王尊德賦閒期間,他也還是伴隨左右,前任總督卸任之前,便有廣州巨富李繼峰找上門來,主動替王尊德的復出造勢。後來劉遷才知道,這李繼峰據說就是得了海漢人的指點,知道王尊德會出任下一任廣州總督,特地提前上門來燒冷灶的。

    這種說法當然很玄乎,但劉遷所知的信息可比外面路人多得多,甚至連前任總督與李繼峰之間的恩怨情仇都瞭解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有人指點,那真的無法解釋李繼峰有意開罪了在位的現任總督,而跑來抱王尊德這個賦閒官員大腿的行為。

    劉遷又看了一眼這封書信,如果內容屬實,那麼馬力科為什麼要給自己這個警告信息?難道是要讓自己去拯救上司王尊德?這似乎解釋不通,如果有這個必要,馬力科完全可以當面告訴他應該怎麼做,而無需打這種字謎。

    剩下的就只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馬力科希望自己提前得知這個消息,能充分利用時間另謀出路。當然了,前提就是拋下他的上司不管。

    如果海漢預言兌現,那下一任總督上任時必定也會帶自己的幕僚班子,不過以劉遷這幾年輔助王尊德治理廣東的經驗,要在新一屆領導班子裡撈一個頭號幕僚的位置,似乎也不是不可能。而且還有海漢這尊大神在後面罩著,很多事做起來都會比單槍匹馬要容易得多,最起碼錢這方面根本就不用發愁,海漢的銀子多得足以活埋整個總督府的人了。

    但如果就此拋開王尊德不管,似乎也有點背信棄義之嫌,畢竟兩人以主僕關係相處多年,還是有一些感情在的,何況王尊德一向對他信任有加,特別是公務方面的意見,往往都會聽從劉遷的勸告——這也是劉遷能夠多次幫助海漢實現一些說服任務的主要原因。

    劉遷思來想去,還是拿不定主意,回到住處之後先拿著這封密信去了廚房,將其塞進灶膛裡燒了。看著灶膛裡忽明忽暗的火光,劉遷臉上的表情也是陰晴不定。要保住王尊德,只怕自己無力改變海漢人預言的狀況發生,到時候王尊德卸任回家,他劉遷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識字秀才而已,頂多就能托著王尊德屬下的名義,去某個縣當個文書。想要再像今時今日這樣,在一堆朝廷官員面前頤氣指使,那就不太可能了。

    至於銀子、好處之類的,那就更不用妄想了,沒了總督首席幕僚這個身份,誰還正眼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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