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78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7
550.第550章 候補官員

     劉遷正處於左右為難之中的時候,從珠江碼頭出發的官船船隊正在沿江而下。這支載著十餘名赴任官員的船隊的第一站,便是位於廣州府番禺縣的李家莊碼頭。按照海漢駐廣辦的安排,船隊將在李家莊與前來護航的海漢武裝船隻會合,然後繼續南下的行程。

    對於這支船隊中的絕大多數乘客來說,海漢的水面武裝力量都是只聞其名,並沒有親眼見過真傢伙。所有人都知道海漢的戰船跟他們的民團一樣能打,甚至能對付大明水師都拿著沒辦法的敵人,但這海漢人的武裝到底是怎麼個厲害法,卻沒幾個人知道究竟。

    從珠江碼頭出發到李家莊碼頭有八十多里水路,順流而下也至少得大半天時間才能到,如果途中耽擱了時間,說不定晚上還得在當地歇上一晚,這一路上在船上左右閒著無事,便有人開始討論海漢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武裝力量。

    嚴明君便是這些好奇者當中的一員。他原本是天啟年間的福建舉人,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從七品縣令一路做到了羅定州的州同知,這樣的陞遷速度在官場中也算是中等偏上了,雖然比不過那些有身份背景的同僚,但同齡人中能與他相比的也並不多見。他是萬曆二十六年出生,現在才三十出頭,很多人在這個年紀還在七品的職位上晃悠,而他已經是直隸州的同知了。

    不過這羅定州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明神宗萬曆五年的時候將瀧水縣升為直隸州,地方小又沒什麼經濟基礎,在任官員很難做得出什麼亮眼的政績。但因為這裡是直隸州,同樣的職位,官階要大半級,從五品的知州在羅定州這地方就是正五品。嚴明君只是個副職,在羅定州待了兩年,最初也是想著慢慢把任期混完,按部就班等著陞遷的機會,不過命運就是這麼奇妙,他本來對仕途沒太大的野心,但機會卻偏偏出現在他面前——瓊州島遭遇海盜襲擊後騰出了大量官位,而他的資歷也恰恰夠得上候補官員的門檻。

    嚴明君聽說這個消息之後心思也活絡起來,如果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平級的調動也好,最起碼這個調動可以把自己的職位給扶正了——直隸州的副職,到了其他州就該順理成章地當正職了。

    至於說瓊州島比較偏遠,那在嚴明君看來並不是什麼大問題,等幾年任期混完,不就可以調回大陸任職了嗎?再說瓊州島那地方山高皇帝遠,不會像在羅定州一樣受到肇慶府的轄制,嚴明君認為自己也能有機會真正施展一下自己的執政才華,給自己今後的陞遷積累一點政治資本。

    當然了,關於近幾年在瓊州島上崛起的海漢人,嚴明君並非像他在劉遷面前表現出的那麼無知。要知道羅定州雖然還沒有海漢設立的專門辦事處,但當地市場上的海漢貨可著實不少,而且如「福瑞豐」、「金盾護運」這種與海漢合作緊密的大商家,在羅定州的轄區內也都有業務開展。這些背靠海漢的商家在羅定州做生意之餘,也會以各種方式傳播海漢的文化,就算嚴明君最近幾年都待在羅定州沒出去過,也大致知道一些關於海漢人的傳聞。

    海漢人有錢,有勢,有頭腦並且膽子大,這是民間普遍的共識,而站在嚴明君這種朝廷官員的立場,他還得給海漢人加上「不安分」這個評價。

    海漢的觸角剛剛伸進羅定州的時候,也遭到了本地商界的抵制,然而跟海漢做對的人往往都堅持不了太長時間,要嘛在勢不可擋的金錢攻勢面前敗下陣來,要嘛就是莫名其妙地死於非命或者消失無蹤。雖然官府也明白這些事情跟海漢人大概脫不了干係,但往往都沒有真憑實據,也沒法將罪名歸結到具體的對象身上。

    當然了,海漢和他們的代理人都不傻子,一般都會提前對官府進行打點,嚴明君自己收到銀子的次數也不少了,對於這類的事情自然是睜隻眼閉隻眼,極少會認真去過問。對於這些民間的利益紛爭,官府的態度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還能有銀子拿,何樂而不為呢?

    瓊州島大亂之後,海漢民團暫時接管瓊北政務和防務的安排,嚴明君也早早就聽說了。他倒是壓根就沒想過海漢人會就此把持這些地區的管理權,而是認為既然有海漢民團的進駐,今後這些地方的安全應該能得到更好的保障才對。幾經輾轉之後他也搭上了劉遷這條線,然後花了近三千兩銀子打通關節——這幾乎已經是他私人積蓄的全部了。

    劉遷收了銀子之後時隔半月才派人給他回了話,稱事情已經辦成,只需耐心等待公文調令就行了。嚴明君左等右等,總算是盼來了調他去瓊州府任職儋州知州的公文。花了數日收拾行頭,攜妻帶子,加上幾個僕從,從羅定州一路向東趕到廣州府,在廣州城裡住了兩日,昨天才將行李送到了他之前委託「福瑞豐」代為僱傭的一條商船上。

    這條船其實真正的歸屬權就是海漢海運部,不過對外仍然是借了一家民間船行的名號在跑海運。「福瑞豐」那邊將情況反映到駐廣辦之後,馬力科便特地安排了一條船給這邊,價格也遠比市面上的同等級海船更為優惠。

    這艘四百料的海船上有足夠多的船艙,因此嚴明君還邀了另外一名候補官員同船前往。這人名叫李進,與嚴明君同是福建老鄉,但卻是個武官,之前在羅定州的南鄉所當千戶,這次也是去儋州接任當地的參將一職。

    兩人在羅定州為官的時候就因為老鄉關係有一點交情,這次又一起去瓊州島上任,於是便索性坐了同一條船。李進比嚴明君還大一歲,但妻子早年病亡沒有再娶,膝下也沒有兒女,孑然一身倒是輕鬆自在,這次去瓊州島也就帶了四個親兵一個老家僕,佔了船上的兩間艙房,倒是不會因此而讓船上的居住條件變得擁擠。

    船隊離開珠江碼頭之後,嚴明君便命人燒了開水泡了茶,然後與李進同坐在甲板上,一邊觀看沿途江景一邊品茶聊天。

    「李兄這次能從眾多競爭者之中脫穎而出,真是可喜可賀啊!」嚴明君開口說道:「據說這次就只有兩個參將的名額,李兄不聲不響就奪下其一,實在令嚴某佩服。」

    李進擺擺手道:「老弟,你我也不是外人,李某也沒什麼好瞞著你的,這那有什麼可喜可賀的,還不是銀子開道,拿錢辦事!實話跟你說吧,為了這個參將職位,我家中都已砸鍋賣鐵了。要是搶不下來,我他娘的下一年都只能吃土了!」

    嚴明君問道:「武將的職位應該不至於太貴吧?」

    李進眼睛一瞪道:「快四千兩銀子了,還說不貴!我做千戶一個月才多少銀子?披上這身皮以來的積蓄,這次基本上全倒進去了!」

    「竟然如此高價!」嚴明君也是被李進所說的情況嚇了一跳。如果他所說屬實,那李進買這個參將職位竟然比他買知州職位的價錢還貴,這顯然是有些不太合理的。

    嚴明君搖頭道:「要嘛是你沒找對人,要嘛就是你找的人把你給坑了!這價格……著實有些高了!」

    李進卻是不以為然道:「高?相比文官的價可能是要高些。可問題是這次的官位又沒其他路子可跑,就只有劉師爺這條線能操作,他說多少就是多少,也不還價,只能幾千兩銀子買個心安啊!」

    「啊……原來你也是劉師爺操辦的。」嚴明君至此才知道李進走的路子跟自己是一樣的,不過他還是不太能理解這個價格:「可是為何武官反倒比文官的要價更高?這與常理不符啊!」

    「瓊州島的情況比較特殊。」李進解釋道:「這事我專門找人請教過,瓊州島上的駐軍,每年都會收到海漢人的孝敬,名曰『辦公經費』,這筆按月或者按年發放,據說比吃空餉的數目還多。像參將這種職位,每年兩三千兩也是有的。而且海漢人還會安排一些發財的路子給地方駐軍,比如倒賣海漢所產的玻璃器、精鹽之類的東西,也是利潤頗豐。這兩年從瓊州島調回來的軍官,沒有哪一個不是肥得流油,個個都說海漢人出手闊綽。嚴老弟你是文官,不知道這裡面的油水有多豐厚,這次要不是我夠果斷下手快,這職位多半就被別人給拿了。」

    「原來如此……」嚴明君的確是第一次聽說瓊州島上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些海漢人在瓊州島上如此捨得花錢,也不知將當地變成了怎樣的境況了。這兩年只要是去過崖州的人,回來都對海漢在當地的經營狀況讚不絕口,看來海漢人的銀子的確是把整個瓊州島的文武官員都給喂肥了。

    李進接著說道:「不僅如此,前些日子有福建的老鄉來羅定州找我,據他說福建那邊的總兵大人每年都會派出至少一批軍官,去海漢人那裡學習各種先進戰術和武器操作之技,用以對付盤踞在澎湖和大員的海盜。而且海漢也派了人去福建,協助他們訓練軍隊。也就兩廣這邊的駐軍比較遲鈍,除了收銀子什麼都不知道。」

    嚴明君笑道:「李兄你不也是打算去瓊州島上收銀子的麼?」

    李進嘆道:「銀子當然是要收的,不過我也著實想看看,這些海漢人究竟有何種本事,能讓福建總兵都找上他們幫忙。」

    「不止是福建總兵吧!」說到這裡,嚴明君也想起自己聽過的某些傳聞了:「聽說前兩年安南內戰,也是海漢人派了他們的民團渡海參戰,才幫助北邊的小朝廷平定了內亂。聽從安南迴來的海商所說,那安南南部的第一大港會安城,第一雄城順化府,都是被海漢民團給攻破的。就算那安南國力羸弱,想來這海漢民團的戰力也應該與我大明軍隊在伯仲之間了。」

    李進搖頭道:「不是我說喪氣話,海漢民團的戰力,恐怕還在我軍之上。我聽說那海漢民團中,七成都是火槍兵和炮兵,盾兵槍兵為數極少,可見其火器遠比我軍所用更為可靠。聽說半年前總督大人找海漢買了一批火炮,試射之後大為欣喜,立刻就命人啟運送到北方去了。佛山那地方年年都在鑄炮,可沒聽說過哪年鑄出來的炮能讓總督大人如此激動的。」

    「若我大明能得到這海漢鑄炮之術……」嚴明君話說到一半就搖了搖頭:「海漢人做生意如此精明,斷然不會將此等秘術出讓給我大明,若是賣了秘術,他們日後又如何賣炮給大明的軍隊?」

    「海漢人既懂製造火炮火銃,又懂練兵,最要命的是他們還很會賺錢,要是這幫人那一天想不開了要造反作亂,那還真是個天大的麻煩!」李進皺眉道:「待我去到儋州之後,若是能探得海漢民團的短處,一定要報與朝廷知曉,以防日後生變。」

    嚴明君應道:「李兄忠心耿耿,嚴某佩服!只是那儋州此時已在海漢人掌握之中,李兄行事還是需要多加小心。海漢人並不是什麼老實人,他們的膽子大著呢!」

    「多謝老弟提醒。」李進又道:「先前聽那姓馬的海漢人所說,這次南下他們還特地派了戰船護送,真是當我大明水師無人麼?劉師爺也不知如何安排的,怎會找了海漢人來做這事。」

    「李兄有所不知,珠江口雖然也有水師駐紮,但其戰力遠遜海漢人,瓊州的水師出事之後,廣東水師最近都不敢南下到瓊州海峽附近活動。劉師爺也是沒辦法,才聯繫了海漢人。」嚴明君先前倒是就此專門問過劉遷,因此對其中原委也比較瞭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9
551.第551章 對比落差

     不過嚴明君也同樣所不知的是,劉遷可不是為了他們的安危著想才特地去請了海漢出動戰船來護航,而是應海漢的要求,提供這樣一個給海漢民團展示海上實力的機會。從廣州到海南島的航線上當然沒有什麼所謂的海盜,船隊即便不用護航也沒有這方面的安全隱患。而海漢軍方是想接著這個護航的機會,對這批赴任的候補官員進行一次近距離的武力震懾,好讓他們到了瓊州之後能夠老實一點,配合海漢的安排。

    但劉遷也有一件事並沒有說假話,駐紮在珠江口的大明水師,的確不敢也不願意接這個護航的活兒。海漢這邊早就託了木材商人陳林去給水師帶了話,讓他們「自覺」一點,想辦法推掉可能會出現的護航任務。果然後來水師接到調令的時候,便以船隻都在船塢維護中為名,推脫了上級的調令,劉遷這才順理成章地推薦了海漢民團接手這個任務。有鑑於海漢民團在前期平定瓊北匪亂中的優異表現,劉遷的這個推薦也並沒有遭遇太大的阻力——關鍵是海漢這邊是自願行為,又不用官員們給錢,比官府自己組織武裝力量出海省下一大筆了。

    嚴明君作為文官對此的感受還不是太深,但李進身為武官,對上級如此的安排就覺得有點難以接受了。雖然嚴明君對這個安排作瞭解釋,李進還是有些不服氣地應道:「今日便是要見識一下,這被吹上天的海漢民團,究竟是有多厲害!」

    嚴明君也不跟他爭辯,只是笑而不語。海漢民團的真身,他也沒見識過,不過據說是海漢人一手一腳訓練出來的「金盾護運」的武裝押運隊那些人,他倒是有過一兩次的接觸。雖說只是海漢訓練出來的二把刀,但以嚴明君的觀感來說,那些武裝鏢師不管是紀律性還是裝備,都要勝過地方上的大明衛所軍。

    「金盾護運」的鏢師們著裝都是海漢式的短衫,所使用的武器也是正宗的「海漢銃」,銃管上加了刺刀之後,可遠攻可近防,至少看起來還是很能唬人的。嚴明君覺得他們唯一不如衛所軍的地方,就是並沒有裝備盔甲,甚至連棉甲都沒有,就僅僅只是一身布衣而已。這要是真的需要作戰的場合,受傷的幾率無疑會比明軍大得多。

    不過「金盾護運」的戰績顯然要比衛所軍好得多,自成立以來,他們所接手的押運任務還沒出現過被人劫走貨物這類重大事故。倒是試圖前去打劫的各路好漢,損兵折將栽了不少人在他們的槍口之下。慢慢的在「金盾護運」的幾條固定貨運線上,就逐漸沒有了山賊土匪的蹤影,而這卻是負責地方治安的衛所軍一直以來未能取得的成果。

    傳聞中海漢民團都是能在戰場上一個打十個的猛人,嚴明君也的確挺好奇,真正的民團軍到底是什麼樣子。先前在碼頭上看到護送馬力科的那幫武裝人員,嚴明君便以為他們是海漢民團的人,不過後來抽空了問一下劉遷,卻聽說那些只是海漢駐廣辦的保鏢而已,還並非海漢民團的正規軍。

    到了中午時分,自有下人取出前一晚置辦好的飯食,到船尾的廚房去熱了一下,然後送到甲板上供還在高談闊論的兩人享用。吃過午飯之後,兩人便各自回到艙房裡休息。嚴明君覺得有些睏倦,就和衣上床小憩,這一睡就一直睡到甲板上的喧鬧聲把他吵醒為止。

    嚴明君趟在床上也聽不太真切,便起身去外面看個究竟。走到甲板上發現李進早就站在船舷邊了,而正激動得大呼小叫的人就是他。

    嚴明君走過去問道:「李兄何事如此興奮?」

    「嚴老弟你快看前面河邊!海漢人的戰船!」李進幾乎半個身體都探出了船舷,聽到嚴明君的招呼才縮回來,伸手指向前面的河岸說道:「這船可比水師的船厲害多了!」

    嚴明君照著李進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便看到了前方的江岸邊停靠著兩艘掛著紅藍雙色旗的海漢帆船。他雖然在此之前沒有見過海漢的帆船,但也聽說過海漢所制的帆船與傳統的式樣有著較為明顯的區別,如今一見之下果然立刻就能認出來,其船身比福船廣船都更為狹長,船舷也更高,船帆樣式更像是西番的帆船,而船舷一排整齊方正的炮窗也與西番的武裝帆船同出一轍。

    嚴明君早年在珠江上也見過水師的福船,大小其實也並不比這海漢戰船吃虧,以船的體積而言,甚至可能裝得下更多的水兵。然而水師的福船上也才一門正兒八經的火炮,其他的全是佛郎機炮、各種大小火銃以及種類繁多的火器。但海漢人這戰船的側舷有五個炮窗,雖然看不到另一邊船舷,但想來必定會是對稱的設計,這麼一艘船上就裝備十門火炮,這種火力的確是很嚇人了。

    李進突然回過頭道:「嚴老弟,你見識比我多,依你之見,海漢人這船是真有這麼多炮,還是擺擺樣子,故弄玄虛嚇唬人的?」

    嚴明君嘆道:「崇禎元年年底,海漢人與大海盜劉香在珠江口萬山港一代惡戰一場,那一戰直接將劉香逐出了珠江口水域,一路退到福廣兩省交接的地方去了。按照萬山島上親眼見證此役的目擊者描述,當時海漢人的主力戰船,應該便是如今你我所見到的這種船了。當時劉香的船隻數目是海漢的數倍之多,最後卻被打得還不了手,可想而知雙方的實力差距有多大了。」

    嚴明君並沒有正面地回答李進的疑問,然而他所舉的實例已經足以說明海漢戰船在性能和裝備上的巨大優勢——不需要裝模作樣,這就是實實在在打過勝仗的戰船。

    李進的表情顯然有些沮喪,他應該並非沒有聽說過海漢水師的戰績,只是想藉著嚴明君的口,來否定一下自己的悲觀看法而已。然而很顯然嚴明君的看法也跟他趨於一致,如果僅從船這個因素來看,海漢民團的戰船的確是要優於大明水師。唯一不能確定的是這種看起來十分厲害的武裝炮船,海漢民團究竟裝備了多少?五條?十條?還是更加驚人的數目?

    很快他們所乘坐的船便駛到與岸邊海漢戰船平行的位置,雙方之間僅僅隔著七八丈的距離,基本已經可以看清對面甲板上船員的面孔了。嚴明君和李進赫然發現,海漢戰船上的人員在甲板上站成了整齊的單排隊列,面朝他們的方向。這些人員都沒有裝備武器,全部將雙手背在身後,沉默地注視著他們這一列船隊。

    「倒是有點氣勢……」李進心裡再怎麼不舒服,眼睛也還是沒瞎,雖然中間還隔著一段距離,但他的確已經感受到了對面船上這些人由內向外所散發出的那種肅殺之氣,這可不是一般的船員水手所能擁有的氣勢,只有真正上過戰場見識過血與火的軍人,才能具備這種殺氣。

    待船隊駛過這兩艘船之後,嚴明君才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此地已經是番禺縣了?」

    「早就進到番禺縣了。」李進應道:「領航的船傳了話下來,今天天色已經晚了,就不急著趕路了,在李家莊這裡歇一晚,明早再出發趕路。」

    嚴明君追問道:「那海漢人的戰船?」

    「海漢人自然是明天跟我們的船隊一起走。」李進答道:「否則他們剛才就不會停靠在岸邊,而是應該加入我們的船隊了。海漢的船早就停在這裡,並沒有加入我們船隊的打算,看來這個行程也是早早就定下來了。」

    「據說海漢人有一種千里傳訊之法,我們在珠江碼頭出發的時候,他們大概就已經將訊息傳到這裡來了。算好了我們抵達這裡的大致時間,自然就知道船隊不會連夜再趕路了。」嚴明君解釋道。

    「竟有此事?真的假的?」李進愕然道:「這要是用在戰場之上,豈不是讓敵人難以招架的絕技?」

    「誰說不是呢?」嚴明君繼續說道:「他們在廣州設立的辦事處,廣州所發生的風吹草動,頃刻便能讓遠在崖州的海漢大本營知曉,制定應對之策,而瓊州出了事,要同知廣州,卻需走海路花費數日工夫,也難怪這次瓊州匪亂之後,廣州這邊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海漢人那邊就已經準備好出兵了。」

    「海漢人出兵這麼快,會不會是他們早就知曉,有所準備?」李進問道。

    「海漢人早就知曉?李兄,你那段時間是沒有看過公文吧!」嚴明君搖搖頭道:「瓊州匪亂之前數月,就已經有了種種預兆,民船頻繁在瓊州海峽出事,瓊北沿岸還發生了多次海盜上岸洗劫村莊的事件。當時瓊州府將這些狀況呈報上來之後,總督大人大概也沒什麼好辦法,最後還是讓瓊州府自行解決。結果相信你也知道了,瓊州水師幾乎全軍覆沒,而且是怎麼沒的都不知道。水師都沒了,海盜要打瓊州府還有什麼顧忌嗎?早就知曉的不止海漢人,當地官府甚至總督大人對此都是知道的,只是沒有及時拿出應對之策,被海盜打了個措手不及。」

    「原來如此,看來的確是我消息太閉塞了一點。」李進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自己就是一名大明軍人,自然明白明軍的現狀如何。大部分地方的衛所編制已經形同虛設,連兵員名額都湊不出來,就毋須談什麼戰鬥力了。水師雖然是正規軍的編制,但其狀況也比地方上的衛所軍好不了多少。李進雖然不是水師的人,但也知道水師的戰船有很多都還是萬曆年間的老古董,近些年特別是崇禎帝在位之後,兩廣水師根本就沒有新船下水。

    靠著幾十年前下水的老古董,別說跟海漢人的戰船比拚,就算日常的巡航執勤也有困難了。難怪瓊州水師出動去打海盜,卻反而被海盜給一網打盡了。這種身在局中卻無力改變落後現狀的痛苦,也只有李進這種軍人才能更為真切地體會到。

    船隊在從珠江拐進之流之後沒多遠,便逐艘靠向岸邊。站在船舷邊的李進和嚴明君都注意到,這裡的碼頭堤岸並非青石壘砌,而是一種灰白色的平整材質,似石又非石。嚴明君也算是有點見識,立刻便認出來:「這是海漢水泥,據說海漢人的官道和各種建築,都以石為筋,以此泥和水攪拌,融為一體之後修砌而成。我去年到廣州城拜會同僚的時候,也在其家中見過用這海漢水泥所砌的花園小徑。」

    「有錢,真是有錢。」李進雖然不知道海漢水泥什麼價,但如果有品級的官員家裡也只能搞來一點修修花園小徑,那肯定不會太便宜。而人家直接就用來修碼頭修路,這得到幾千幾萬斤才能做到?

    待他們所乘坐的這艘船靠近岸邊,船上的水手便向岸上拋出纜繩,岸上的人接住之後,就拖著纜繩在碼頭上的鑄鐵樁子繞個活結,然後用帶鉤竹竿拉住船舷,慢慢將船拖靠到碼頭上。

    兩人所乘這艘船靠岸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幾艘船已經開始搭梯下人了。這碼頭上所用的跳板也頗為新奇,並不像尋常所見的那麼窄,而是足足有四尺多寬,一頭還帶著掛鉤,可掛在船舷上防止跳板滑脫。跳板表面刻有防滑凹槽,船上的乘客下船的時候也無需提心吊膽會踩滑了腳之類的。大件行李貨物從船上運下來的時候,也更為方便自如一些。

    兩人看到碼頭上幾名力工合力將跳板搭到船舷上,便整理一下衣衫準備下船。不過這時候卻有一名身著海漢短衫的人順著跳板上到了甲板上,一手拿著一個簿子,打量了一下甲板上的人之後,便朝嚴明君和李進問道:「請問兩位,可是嚴明君嚴大人,李進李大人?」

    「正是。」嚴明君不明其意,還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李進也跟著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39
552.第552章 軟釘子

     那人便作了個揖道:「在下是本地港務管理處的辦事員李江,在二位大人下船之前,需得先照登記的名單核對一下船上的人員。」

    「這是何意?」李進皺眉道:「難道你懷疑這船上有什麼身份不明之人?」

    那李江不卑不亢地應道:「李家莊碼頭的規矩便是如此,在下只是循例做事。兩位大人若不願麻煩,那不辦也沒事,但這艘船上的人就不能被獲准登岸了。」

    李進一下便怒了:「你一介平民,哪來的膽子對朝廷命官指手劃腳!有什麼資格禁止我們行動!」

    那李江卻是不為所動,仍然很平靜地說道:「這位大人,你對著在下吼再大聲也沒用,這規矩並非在下定的,在下也沒有能力改變這裡的規矩。你若對此不滿,可以命令這艘船調頭離開這裡,河對面就並非李家莊屬地,那邊就不需要遵守這些規矩了。」

    「你這傢伙……」李進一聽這話更是覺得火上澆油,一擼衣袖就打算要教訓教訓這個目無尊卑的傢伙。

    嚴明君手疾眼快,趕緊伸手攔住了李進,對李江說道:「若說規矩,這李家莊是大明屬地,理應遵守大明朝廷定下的規矩才是,你這李家莊的私人規矩,難道還大過朝廷?」

    李江看了嚴明君一眼,語氣一下子變得冷淡起來:「崇禎元年,李家莊被數千流寇圍困,當時莊上派人向廣州府求援,然而各位大人們似乎忘了這地方是大明屬地,根本就沒有派兵來解救的意思。那個時候,可沒人跟這裡的百姓說什麼大明朝廷如何如何!」

    這李江本來就是李家莊的人,當初李家莊被流寇圍困,他也是親歷者之一,對於這段歷史的印象是非常深刻。而李家莊也是海漢控制度極高的區域,李家莊有不少人都在那場戰鬥之後選擇了加入海漢籍貫,為的便是萬一有一日再次遭受匪亂的時候,能夠及時得到海漢民團的救助。李江也是其中之一,在入籍之後立刻便得到了工作安排,專門負責外來民船商船的協商工作。

    「你……」嚴明君一時也被李江的話給噎得無法反駁。崇禎元年的匪亂,四處流竄的土匪山賊在那段時間將整個兩廣的治安形勢都攪得一團糟,遇到匪災的並非李家莊這一個地方。不過番禺縣與廣州城近在咫尺,守軍接到地方上的求援之後卻按兵不動,坐視李家莊被流寇圍困,這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

    而廣州駐軍的這種行為,也讓番禺縣境內,特別是李家莊的民眾銘記在心,最後若不是海漢民團趕來增援,李家莊會不會被流寇軍攻破真的很難說。而當初的那份孤立無援的怨氣,民眾自然而然就記在了官府和朝廷的頭上。

    嚴明君終究是個讀書人,還是沒李進那麼衝動,很快就將情緒平復下來,強忍著不快問道:「那你需要多久時間?」

    「請兩位大人將船上的人全部喚出來,在下核對完名單之後,兩位大人便可登陸。」李江應道。

    李進還待分說,從搭在岸邊的跳板又蹭蹭地上來了好幾個人,全是灰布短衫,手裡擎著五尺來長的火銃,虎視眈眈地看著嚴李二人。李進到了嘴邊的抗議,立刻便化作唾沫嚥回了肚子裡。他在上船前便聽劉遷告誡過,到了海漢人做主的地盤上切勿跟民團的人發生衝突,因為這民團的士兵大多來自黎苗山民和安南族裔,很多人只知海漢執委會,不知道有朝廷,萬一跟民團起了不愉快,被這些愣頭愣腦的民兵直接下狠手就不划算了。

    無奈之下,嚴明君只能是讓人去將船上的人全都叫出來,在甲板上集合,以便讓李江能夠盡快核對。

    其實李江這個舉動的確也是受了上司的指示,平時並沒有查得這麼嚴格。何況這艘船本來就是海運部所屬,船員水手全是歸化民籍,船上要真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這些船員早就跳出來揭發了。而李家莊港務管理處安排這麼一道環節,主要還是為了給這些候補官員一記下馬威,銼一銼他們的銳氣。

    李江的清點人數也就是象徵性地走了下過程,片刻就完成了。李江點完人頭之後,對嚴明君和李進作揖道:「多謝兩位大人配合,現在可以登陸上岸了。不過還請儘量待在我們所劃定的活動範圍之內,以確保大人和家眷的人身安全。」

    「嘿,還劃了活動範圍!」李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應道:「不知道這活動範圍有多大,能不能容得下本官翻幾個跟頭?」

    李江面不改色地說道:「兩位大人到了碼頭上之後,只要不走出地面上有紅線隔斷的地方就是了。至於能不能翻跟頭,這位大人上岸之後大可翻個痛快!」

    不等李進再次發作,李江便自行退下了。嚴明君苦笑道:「李兄,這李家莊號稱珠江第一莊,別的事情不知道,起碼看來這規矩倒是第一多的。」

    所謂「珠江第一莊」的稱號,也是最近一兩年才慢慢在廣州這邊興起的。李家莊自崇禎元年那場匪亂之後,便與海漢進行了深入的合作,不但修建了移民轉運營地、大型綜合碼頭、李家莊軍訓基地等設施,而且本地的社會管理體系也在逐漸與海漢治下的地區趨於一致。例如李家莊港務管理處所制定的這些條例措施,其中的大部分內容都是照搬了勝利港和三亞港的內容。而海漢在港口碼頭運作這方面的成功經驗,也讓李家莊極少數的反對派根本就發不出有力的聲音。

    有了海漢的扶持之後,李家莊的常駐人口在短短的兩年間便已經翻了幾倍。除開移民轉運營地的人口保有量之外,也有越來越多的外來人口來到李家莊附近定居,直接或間接地為海漢人工作。甚至就連李家莊裡的本地民眾,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跟李江一樣,選擇了替海漢打工做事。

    由於李家莊在珠江流域所處的特殊位置,這裡的碼頭也迅速成為了珠江上的貨物集散地之一。為了避免在廣州城碼頭遭到市舶司的盤剝,許多從外地販運貨物來廣東的船隻都選擇了在李家莊卸貨,再從此地將貨物運往廣州府等地。這樣一來,李家莊的經濟也很快被帶動起來,其繁榮程度甚至超過了番禺縣城,加之這裡的治安也極好,因而被民間冠以了「珠江第一莊」的稱號。

    兩人從跳板下到岸上,見前幾艘先靠岸的船也還在陸續下人,便知道李江所言非虛,這支船隊大概並沒有什麼例外,所有的船都得先接受本地港口機構的盤查之後,船上的人才能上岸。

    李進是第一次踩在這種水泥材質的地面上,忍不住用腳在地上搓來搓去,最後還蹲下身去摸了摸地面,這才意猶未盡地讚道:「這海漢水泥材質如此平整,而且每一塊都是兩丈見方,也不知如此之大的面積,海漢人是如何鋪就的。」

    嚴明君啞然失笑道:「李兄,這水泥可不是切割的石磚,而是實實在在如泥一般。你看到這地面上一塊一塊的,其實是鋪路時用木條框起來的痕跡。這樣限定了面積之後,也便於鋪路時的施工,能夠將路面做得更加平整。」

    李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倒是我愚昧無知,丟醜了。」

    嚴明君道:「海漢人掌握的各種奇技淫巧層出不窮,便是在下也有諸多沒有見識過的東西,李兄不必介意。聽聞在崖州還有一種無需畜力,靠著燒水便可奔馳如駿馬的黑鐵怪車,而且還可拖動萬斤負荷,若是有機會的話,你我當去見識一下。」

    李進嘆道:「這些海漢人手中掌握如此之多的詭秘之術,又有花不完的金銀作為後盾,也難怪他們可以鼓動民眾,為其效力。」

    「兩位此言差矣,這並非什麼詭秘之術,海漢人稱之為『科學』,旁人難以理解,只是不懂其中道理而已。」突然有人從旁邊插話進來,兩人側頭一看,見是一名身著藍緞壽字袍的青年。

    嚴明君看他打扮,腰間和頭上的帽子都鑲嵌著一方玉石,心知這人身份一定不低,先前又沒見過這人,便主動招呼道:「未請教這位兄台是?」

    「不敢當,在下李奈,字傳榮,本地人士。兩位大人有禮了!」這與兩名官員搭話的年輕人,正是李家莊的主人之一李三公子李奈。

    嚴明君見這李奈談吐彬彬有禮,應該並非一般的土財主,便又攀談幾句,結果才知道這李奈便是李家莊的當家人之一,而且也是舉子出身,而且還與他是同年中舉,也算是有緣了。

    寒暄完學歷之後,嚴明君便主動問道:「既然你我同年,那就以表字相稱了。適才聽傳榮兄所言,似乎對海漢情況極為熟悉?」

    李奈應道:「那在下也卻之不恭了,峻古兄既然問起,在下便說說這海漢與李家莊的干係好了。」

    李奈便從海漢人初登榆林開始說起,他們如何在當地立足,如何又接著貿易搭上了「福瑞豐」這條線,雙方是如何開始合作。談及第一次去勝利港的經歷,李奈也是頗多感觸:「當時在下只是覺得這幫海外來客頗有些生意頭腦,卻沒想過他們能在短短幾年內發展到今日的局面。不過以他們的能力而言,即便成就再多上十倍百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嚴明君和李進都是第一次聽人如此細緻地談及在海漢聚居地的各種見聞,當下都是聽得聚精會神。直到有僕役過來叫他們參加晚宴,三人才中止了這段談話。

    嚴明君道:「傳榮兄,若是方便,宴席之後可否再叨擾?」

    「峻古兄客氣了,在下屆時會讓人來邀請二位,今晚便在莊子裡歇下,明日再跟著船隊出發便是。」李奈也是個喜歡跟人交往的性子,難得今天有人這麼樂意聽他宣傳海漢文化,他也很想就此多聊聊。

    給這批候補官員準備的接風宴也是駐廣辦的安排,席間本地的臨時主管沙喜也出面與眾官員見了面。不過沙喜倒是沒多少跟這些官員套近乎的打算,因為他很清楚這批官員到了海南島之後就會被架空,根本沒什麼實權能夠行使,而現在安排的這頓接風宴,其實也是為了觀察這批人當中是否有態度較為激進的危險人物,以便海南島那邊早做準備。

    除了這頓宴席之外,沙喜也給這批官員安排了過夜的地方——本地專門用來接待大本營來人的招待所。總共二十多個房間,全部住得滿滿噹噹。不過宴席到了後半段,開始登記住宿人員的時候,沙喜收到報告,有嚴明君和李進二人並不準備住進招待所,而是應邀到李家莊的李宅過夜。

    沙喜找了藉口離開宴會廳,讓人將李奈叫了出來。李奈倒也明白沙喜找他所為何事,主動便說道:「沙主任,這位嚴大人與在下是同年中舉,說起來也有些交情,剛才談論一番,也算是談得攏,是以在下才主動邀約請他們到莊子裡做客。那位李大人雖然是武夫,倒也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在下認為若是措施得當,這兩人倒是可以爭取一下。」

    沙喜啞然失笑道:「好你個李奈,這些原本該安全部干的活兒,你倒是主動都接下了!回頭我跟何總打個招呼,乾脆把你吸納進安全部去當特邀嘉賓得了!」

    李奈也不避諱,笑嘻嘻地說道:「何總若是有心拉我入夥,早就開口了,哪還需勞動沙主任推薦。在下也並非多事,只是覺得這兩人談得來,想試試能不能改變他們對海漢的看法。」

    沙喜點點頭道:「你既然有這個心思,我也不會攔著你。不過我們的政策你是懂的,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你要心裡有數。」

    李奈作揖應道:「沙主任放心,明日便有消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53
553.第553章 李奈的套路

     宴會之後,李奈便如約邀請嚴明君和李進到自己家中作客。而其他的候補官員及其家人、下屬、僕役,就只能住在本地港務管理處給他們安排的臨時住所——海漢人稱其為招待所。嚴明君下午的時候也去看過住的地方,雖然只是條件簡陋的兩層木結構客棧,但倒是稱得上乾淨整潔,比船上的居住環境還是好多了。

    不過他們這支臨時在李家莊碼頭過夜的船隊,活動區域也就被限制在了碼頭附近,甚至連離此一里地之外的李家莊都不能隨便去。嚴明君和李進跟著李奈離開碼頭區的時候,便發現這裡的出入口處果然在地面上劃著紅白相間的警示線,並且還有武裝民兵執勤站崗。看來先前那個李江在船上所說的活動區域倒也並非虛構,而是實實在在執行中的規矩。

    在這道隔離線之外,是一個更大的活動區,包括了可以容納數千人居住的移民營地,以及現有一千三百多居民的李家莊。在這個大活動區之外,那才是真正歸屬於大明廣州府番禺縣所管轄的範圍。

    在三年前遭遇那場差點讓李家莊毀於一旦的匪亂之後,李家宗族便吸取教訓,專門請海漢建設部和軍方重新設計了李家莊的外圍防禦體系,圍繞著村莊外修建了一圈棱堡式的防禦牆體,其形制與三亞的勝利堡相似,牆體高達一丈二三,每隔一段距離便佈置有隱蔽式炮台,防禦工事之外還有深深的壕溝,引入了珠江水來加強防禦。

    按照設計標準,在武器彈藥和作戰人員齊整的狀況下,李家莊堡壘的防禦並不是小股武裝勢力所能攻破的,即便是大明正規軍來了,那也必須拿人頭來消耗守軍的彈藥,才有希望攻下這裡。而駐廣州的人員一旦發現局勢不妙,就可以先從駐廣辦撤到這裡,再依託本地的防禦設施進行堅守,等到援軍到來。

    李進自然是個識貨的人,雖然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但接著暮光還是能看清這座城堡的大體面目。李進雖然不太明白這奇形怪狀的外牆是怎麼個意思,但牆頭上的炮台設施他卻是認得的。當下也顧不得唐突,他便開口向李奈問道:「請問李少爺,這牆頭上面去不去得?可否讓本官上去看看?」

    李奈微笑著拒絕了他的請求:「這個恐怕恕難從命,李家莊的棱堡是海漢人所設計並監工修建,海漢人並不希望他們修築防禦工事的本事被別人給學走,特別是這棱堡的修築之法,當初可是跟他們先簽過保密協議,又出了大價錢,才肯助我李家莊建設這防禦工事。除了民團和宗族長老之外,其他人未經許可是去不得上面的。」

    李進咕噥道:「搞得這麼神神鬼鬼的,真有這麼厲害?」

    李奈對此只是笑而不答,海漢的火炮有多厲害,他可是親眼見證過的。普通的山賊流寇就罷了,根本不值一提,就算是大明正規軍,遇到海漢提供武裝並親自操練的這支李家莊民團,也佔不了什麼便宜。現在番禺縣衙根本不敢插手來管李家莊這片地區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裡的民間武裝力量其實已經遠勝官方,再加上李家現在在廣東都是數得上號的富豪,睜隻眼閉隻眼每年就能有銀子拿,誰還願意多管閒事。

    嚴明君早先當過多年的地方官,對於這些民間武裝的狀況有著更切身的體會。事實上民間武裝在各地都有,只是程度差異而已。而李家莊這裡的確要算是嚴明君所見過的極致了,這裡民團士兵幾乎是清一色地配發了海漢產火繩槍,所穿的灰色軍服也與海漢民團一樣,只是海漢民團的軍服在衣領、胸口有著代表軍階的徽章,而李家莊民團卻只在胸口縫著一個白色的李字族徽。

    李奈早已成家,在李家莊也有自己的一套宅院。李家與海漢合作之後,李奈作為狂熱的海漢文化愛好者,將自家的宅院也按照駐廣辦的樣式進行了翻修,什麼鍋爐房、衛浴設備、排污系統,統統都是照搬的海漢樣式,全部在三亞訂做回來的。如果算上運費、安裝施工的費用,他這套宅院的價值可比在三亞買的別墅昂貴多了。

    整個珠江三角洲區域有不少富戶都或多或少地在家中安裝了海漢出產的各類生活設施,但像李奈這樣徹底改造自家住所的也還是極其少見,花銷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很多需要訂製的東西並不是拿銀子就能解決的。如果不是跟海漢上上下下保持著密切的關係,也很難讓生產車間專門抽調人員去做這些訂製的小批量甚至是單個的產品。

    而這些特殊的訂製品在外人的眼中,那就著實有些了不得了。進院子之後看到庭院中的水泥小徑倒也罷了,嚴明君在羅定州的時候也曾見過,但到書房看到一尺見方的平板玻璃所鑲嵌的對開木框玻璃窗,落地式的鑲嵌玻璃門,他的確是嚇到了。進屋之後,再看到書案上的各種海漢玻璃文具,嚴明君的目光便被牢牢地吸住了。

    海漢人所推出的玻璃文具,他當然也有幾件藏品。當然了,那也並非他自己掏腰包購買的,自然有人會將這些時下文化圈流行的物件當禮物送來。嚴明君對這種晶瑩剔透的文房四寶也是十分喜愛,也動過長期收藏的心思,然而他打聽過海漢玻璃文具高級版本的價格之後,就只能無奈地放棄了這個打算——高級定製版動輒就是幾百兩銀子,他一年的收入頂多買個兩三套就沒了,實在玩不動。

    然而李奈家中書房的這些藏品,卻讓嚴明君著實開了眼。他雖然買不起實物,但圖鑑卻是看過的,那些限量推出的特別版本,幾乎都能在這間書房裡找到。

    「峻古兄也喜歡這些海漢玻璃文具?」李奈見嚴明君進了書房之後就兩眼放光,自然知道他在意的東西是什麼,當下便主動開口問道。

    嚴明君嘆道:「不瞞傳榮兄,在下雖然有這方面的喜好,但怎奈銀子吃緊,只能買點便宜貨來收藏。像傳榮兄這裡的高級套裝,在下是萬萬買不起的。」

    李奈笑道:「無妨,峻古兄若是看上哪套,在下便當作餞行禮贈與峻古兄就是。」

    「這如何使得!」嚴明君趕緊推辭。

    李奈擺擺手,示意不用再就這事辯論下,邀請兩人入座,然後讓下人去斟茶拿糕點來。

    「這玻璃文具什麼的,我李進一個粗人是看不懂的,不過李公子這書房的門窗倒是別緻,這價錢恐怕不菲吧?」李進注意的點仍然在那平板玻璃鑲嵌的門窗上,在他看來這玩意兒的實用性可比那些玻璃擺設大多了。

    「市面上的價錢自然是很貴的。」李奈點點頭應道:「不過在下與海漢人打了幾年的交道下來,也還算是有點交情,他們給我供貨的價格,自然是要比市面低得多。像這兩扇檀木框鑲嵌玻璃門,放到市面上估計得千兩左右,但在下大概三百兩銀子就拿下了。兩位去了瓊州島之後,若是要購置房產,添置這些海漢出的新奇玩意兒,可托當地的『福瑞豐』商行代為採購,價格一定比你們自己找海漢人購買更為便宜。」

    嚴明君苦笑道:「這買扇門就得幾百兩銀子,要買個院落還不得上萬兩?」

    李奈正色道:「先前聽說二位都是去儋州赴任,那地方的房價還沒起來,兩三千兩銀子應該就能買下不錯的院落。不過再過一兩年,這價錢就會直追三亞了,若是打算要購置房產,不妨到了當地之後便盡快出手。」

    「三亞?那不是海漢人的老窩?房子賣得很貴嗎?」李進不明所以地追問道。

    「兩進的院子,起價五千兩,而且是不含任何配套設施,若是要全部置辦齊備,價錢差不多得翻番吧。」李奈解釋道。

    「這麼貴!」李進嚇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廣州城裡的院子也賣不出這種價啊,那三亞所處之地如此偏僻,居然能賣出如此高價,莫非海漢人有強買強賣之嫌?」

    「強買強賣?」李奈笑著搖了搖頭道:「現在不是貴不貴的問題,而是買不買得到的問題。就算捧著現銀去買,那也得排隊等海漢建設部的房屋管理處放號出售才有。現在兩廣境內生意做得大的商家,十有七八都在三亞購置了房產,全是自己帶銀子去求購的,其中並無強買強賣的狀況。」

    「當地房價如此嚇人,為何商人還會趨之若鶩?」嚴明君不解地問道。

    「很簡單啊,為了做生意方便。」李奈繼續解釋道:「三亞的兩處港口現在遠比廣州的珠江碼頭繁華,堪比泉州漳州這種大港。而且前往南洋貿易的商船,幾乎都會將三亞作為中轉站,當地的商業之繁榮,恐怕是兩位現在憑空想像不出的。這買房花的錢雖多,但想想周圍住的全是各種大商家,要談生意也十分方便,這筆錢不消一兩年就能賺回來了。能在當地買得起最好的住宅,也是一種財力的象徵,對商人而言,在三亞買入房產是一種很划算的投資。」

    「就算是兩三千兩的房子,恐怕也買不起啊!」嚴明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為了能夠搶下調任瓊州島的機會,打通各種關節就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哪裡還有錢能置辦房產,去了之後多半也只能先住在衙門裡了。

    「此事峻古兄無需擔心,若你想要房子,海漢人自會為你準備。」李奈開始給嚴明君和李進下迷魂藥:「在儋州城內弄一處上佳的院落,幫你們把所有事情處理好,只需拎著行李就可以直接入住了。」

    嚴明君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天上不會有白白掉下來的餡餅,當下便追問道:「那海漢人會有什麼條件?」

    「條件應該會很簡單,頂多就是讓你們在地方政務軍務的處理上配合一下。」李奈避重就輕道:「峻古兄大可放心,絕對不會要求你們做什麼為難之事。」

    至於什麼才叫做為難,是對地方上的事務睜隻眼閉隻眼,還是背叛大明朝廷,李奈並沒有說明。只要這兩人到時候伸手拿了海漢送出的好處,很多事情就不會再由得他們自己決定了。當然如果可能的話,李奈更希望可以說服他們,自願地為海漢效力。

    「此事並不著急,還是等去到瓊州島,看看當地環境之後再作決定吧!」嚴明君也不是毛頭小夥,不至於被李奈這麼幾句話一忽悠就被帶了節奏,當下也沒有急於表態。

    此時下人也送了熱茶糕點上來,李奈便轉換話題,與二人談起了自己在三亞的各種見聞經歷。對於生活在大明這個環境中的人而言,三亞的一切都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嚴明君和李進也不例外。李奈所談及的見聞,對他們而言完全是新奇無比,可以浮在海面的巨型鐵船,能奔馳如飛的重型鐵車,各種聞所未聞的新鮮玩意兒不斷地從李奈口中說出來,讓他們都聽得目瞪口呆。

    兩人不時會打斷李奈的講述,就自己所感興趣的點提出疑問,李奈也很耐心地一一加以解答。不過也有很多李奈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問題,也就只能用「海漢秘術,不可外洩」之類的藉口先敷衍過去。他想達成的目的可並不是對這兩名即將赴任的官員進行海漢知識科普,而是要引起他們足夠的好奇心,這也是當初寧崎教給他策略之一。

    只要外來者對海漢的種種奇蹟產生了興趣,那就很有可能在接觸海漢文化和商圈的過程中被不斷地進行洗腦式的意識灌輸。在經過長時間的反覆洗腦之後,即便是有官身的大明官員,也很難再繼續保持對大明王朝的忠誠不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53
554.第554章 又吃又拿

     類似這樣的操作方式在海南島上已經施用過多次,針對不同類型的官員,有關部門也總結出了不同的方式方法。例如羅升東的老丈人崖州知州章青,最初的時候也就只是想接著海漢人的力拿下知州的位子,然後給自己女婿一些方便。不過這只要拿了海漢的好處,手就很難再縮回去了,從最初幫助海漢人拿下榆林地區的地契,到後來把整個崖州都賣給海漢,其實中間也就一兩年的時間而已。

    很難說他對朝廷沒有絲毫的忠心,畢竟也是接受正統儒家教育成長起來的讀書人,什麼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這些忠君愛國的理念還是很牢固的。然而即便如此,在海漢循序漸進的收買拉攏手段不斷的套路之下,自詡節操滿滿的地方官員們還是一個接一個地被拖下了水。偶爾有那麼一兩個油鹽不進的頑固分子,也基本都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消失在了公眾的視野中。

    在海漢勢力所滲透的地區,當地官場上慢慢地就只剩下了親海漢的官員,而當地的人口、土地及其他自然資源,也就順利成章地被海漢據為己有。當然這套辦法的弊端就是進度太遲緩,跟不上海漢極速擴張的需求,所以執委會才會在此之前批准了「燎原計畫」的實施,目的就是為了盡快實現對整個海南島的實際掌控。

    雖然已經拿下了整個海南島,但在根基未穩之前,執委會也並不打算跟大明朝廷公開撕破臉,因此放大明候補官員上島赴任也是現階段必須妥協的一個環節。但執委會認為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再去慢慢套路這些新人,所以得要有更簡單有效的辦法來控制住他們——比如軟禁,或者是更直接的收買。

    如果說嚴明君和李進沒有在李家莊碼頭遇到恰好過來辦事的李奈,那麼他們在抵達儋州之後,大概立刻就會被軟禁起來,當地的管委會可不會給他們留下什麼接觸地方政務軍務的機會。但李奈插手這件事之後,他們的命運也就在不知不覺間起了變化。

    李家莊軍事主官蕭良在宴會之後巡察崗哨,便看到了李奈帶領這兩名官員離開碼頭區域前往李家莊的登記記錄,他也不敢怠慢,立刻和沙喜聯繫,才知道李奈是打算要給這兩人「做做思想工作」。這種事作為官方來說倒是樂見其成的,對大明的逐步蠶食總不能像原本歷史上野豬皮入關那樣靠著殺殺殺來進行鎮壓,最理想的還是莫過於逐步收編改造大明的統治機構體系,特別是這些曾經在大明擔任過地方官員的人。

    就算這些人的忠誠度有限,立場也不是那麼堅定,能力也未必有多強,但這執政地方的工作經驗卻不是海漢執委會自行培養的歸化民幹部能在現階段相提並論的。歸化民幹部的優點是聽話,但缺點也同樣如此,離開了上級的指揮,他們就很難作出什麼自主的決定,特別是執政地方,對於沒有當官經驗的人而言,上任了也是兩眼一抹黑,根本就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這就跟練兵一樣,一個士兵要成長為將軍,沒有經過戰火的歷練是不行的。執委會手底下的歸化民幹部目前多數都還是士兵級別,想要讓他們獨立管理一州一縣的地區還存在著諸多問題。即便是在海漢控制度相對較高的瓊南地區,也仍有很多地方是由地方官府與海漢共管,海漢負責掌握政策大方向,地方官府負責管理一部分民政事務,在海漢的管理機構逐步完善之後,再慢慢進行這部分的權力移交。

    在這樣的情況下,具有執政經驗的人才就顯得格外珍貴了。執委會當初甚至不惜啟用安南俘虜中的文官武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緩解這種特殊人力資源的匱乏現狀。類似武森、阮氏兄弟這樣的降將,在選擇了歸順之後都很快就得到了任用。只要是能夠有機會拉進自己陣營的對象,穿越者們並不介意花一點時間精力嘗試一下,更何況這次是李奈主動提出的要求,並不需要海漢這邊出多大的力氣。做好了就當是揀個便宜,做得不好那也不會有人去埋怨他。

    李奈在接受「金盾護運」的管理位子之後,也親自跑了兩廣境內的不少地方,以他跟各級地方官員接觸的經驗來看,這嚴明君和李進對海漢的興趣是很明顯的,甚至能從他們身上看到李奈初識海漢人時的部分心態。因此李奈才願意花費自己的私人時間,來結交這兩名候補官員。

    三人一直攀談到深夜,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這次會面。李奈親自將二人帶到安排的客房,並指點了他們如何使用屋內盥洗間的自供水衛浴設備。兩人自然是對這種一擰機關就有熱水從銅製龍頭裡流出來的新鮮玩意兒大干新奇,就連那安置在角落的陶瓷馬桶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李奈說道:「海漢人極好潔淨,幾乎每日工作結束之後都要沐浴,因此才設計了這種便利的熱水供給設施。他們非但對自己如此,對普通民眾也要求定期沐浴,每個居住點附近都有大型公共浴室。你們若是有機會去到三亞,便可發現當地民眾的整潔程度遠勝大陸這邊的城裡人。只是現在仍有人將海漢稱之為化外蠻夷,也著實可笑。」

    李奈這倒也不是在幫海漢吹牛皮,在三亞地區定居的民眾絕大部分都是歸化民,肥皂這種日用品早就跟公共澡堂一起得到了普及和推廣,當地人洗澡的頻率可要比大明治下地區的民眾高多了。除了那些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員之外,走在三亞的街頭人群中,所能聞到的往往都是各種肥皂所帶的草木香氣。

    說到這裡,李奈又順手指了指盥洗間角落的馬桶道:「海漢人對潔淨的要求極高,認為人之所以會患上各種疾病,其根源往往在於環境的清潔度。因此他們專門造了這種可自動沖水的馬桶,為的便是要保持臥室之內的乾淨。」

    嚴明君開口問道:「這東西好雖好,但需要連接供水與下水的管道,造價只怕也不低,普通百姓怕是用不起吧?」

    李奈應道:「這玩意兒一套就得上百兩銀子,普通民眾自然是用不起的。」

    李進本來看得挺有興趣,還打算問下這玩意兒要怎麼才能買到,一聽李奈報出這價,立刻就把話嚥回肚子裡去了。東西雖好,但這麼一套裝置夠買幾百個老式馬桶了,李進頓時覺得臥室裡偶爾有些許污濁之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明日一早,會有下人來喚兩位起床用餐,稍後兩位便早些洗漱休息吧。」李奈見下人已經送來了乾淨的洗臉巾和馬毛牙刷、牙粉等洗漱用具,便主動開口告辭。

    李奈本來替他們分別安排了一間臥房,不過李進卻是個閒不住的人,還繼續待在嚴明君的這間屋裡不走。嚴明君也不以為意,拿起剛送來的熱茶倒了兩杯出來,待李奈帶著下人離開之後,嚴明君才道:「若是論這宅院的奢華程度,遠勝我過去所去過的幾位大人家中,即便是福建那邊的富商,也少有李家這樣的派頭。」

    「那可不是!」李進也深以為然地贊同道:「別的不說,你看看這油燈,起碼也得值個十來兩銀子吧?」

    李進所說的油燈,其實最主要的改動也就是在傳統油燈的外面加了一個玻璃罩子。不過海漢這邊有專門的工藝設計環節,將下面裝油的部分也用玻璃材質做成,中間固定燈芯的部分還做了個小小的機關,扭動就能夠方便地調解燈芯長度,以這個時代的眼光來看,這油燈自然是顯得精巧無比了。

    「門窗油燈、文房四寶,海漢人能在這些小東西上花這麼多的心思,也難怪他們產出的商品能暢銷大明。」嚴明君嘆道:「以他們賺錢的本事,當可與我大明開國時的巨富沈萬三比一比了。」

    「沈萬三隻是個商人,這些海漢人可不僅僅只有商人這一層身份。」李進倒是沒有失去理智,仍然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身份:「他們自造武器,私設民團,編練軍隊,這些要細數下來,可都是能治罪的行為了!」

    「治不了了。」嚴明君搖搖頭道:「從崖州到瓊州府再到兩廣提督府,海漢人有各級衙門出具的公文,證明他們所組的民團是合理合法的,而且又沒有跟官府做對的行為,你如何能治得了他們的罪?私造武器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今日你在碼頭上也聽到那姓馬的海漢人說了,福建總兵都親自跑過來拜會他們,目的就是為了從他們手中購買火銃大炮。連官軍都向他們購買武器,誰還能去把他們給查封了不成?」

    李進苦笑道:「這海漢民團比地方駐軍還厲害得多,誰能指揮得動他們?嚴老弟,你若是海漢人,手裡有這樣一支強軍,你還會聽地方官府的指派調遣嗎?」

    「只怕早就不將官府放在了眼中了吧!」嚴明君苦笑著應道。

    事到如今,他也慢慢發現海漢人的真面目似乎跟他的預計有一些偏差,而瓊州島當地的境況,恐怕也不是像他所期望的那樣,能夠有一個大展拳腳的施政環境。單單是海漢這股勢力,大概就不是他所能指使得了的。

    至於李進的前景,嚴明君更加不看好,聽說儋州當地的駐軍連編制都沒有了,現在當地防務全部是由海漢民團在負責。海漢人當然不會那麼好心把自己花錢組建的軍隊送給他指揮,李進去了就是個光桿將軍,根本沒兵可用。當然這個話,他並不會當著李進的面說出來,只是李進為得到這儋州參將的職位花了不少銀子,在嚴明君看來其實是很不值的。到時候就算重組地方衛所軍,海漢人勢必也會順勢插上一腳,李進能有多少話語權還真不太好說。

    兩人又交談了一陣,感覺睏意來襲,這才各自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天色大亮,兩人在李家下人的敲門聲中醒來,開門之後下人便送上了裝在食盒裡的精緻早餐,有海鮮粥、燒賣、蝦餃、叉燒包等等。

    兩人用餐完畢之後,李奈便來了,身後還有人抱著一疊大大小小的木匣子。李奈解釋道:「這大的木匣子是裝了一套崇禎元年的海漢玻璃文具紀念套裝,限量發售九十九套,在下當時購買了兩套,這多出的一套便贈予嚴兄了!」

    「這如何使得!」嚴明君趕緊起身推辭了幾句。

    李奈笑著說道:「嚴兄與我同年中舉,本是難得的緣分,此次相見更覺相識恨晚,這些許小禮物,嚴兄就莫要推辭了。日後在下去到儋州,定要登門叨擾的!」

    嚴明君連忙應道:「李兄實在太客氣了!」

    「這兩個木匣子,嚴兄和李大人一人一份。些許心意,兩位一定要收下。」李奈說罷又將兩個稍小的木匣子交到他們手裡:「到了儋州之後,若是手頭有什麼不便之處,可派人去當地的『福瑞豐』找掌櫃,我這邊會提前打好招呼。」

    李奈雖然沒有明說匣子裡裝的是什麼,但嚴明君卻已經猜到個大概了。這木匣外形跟昨天馬力科在碼頭上送出的幾乎一模一樣,而且拿在手裡的感覺也是空蕩蕩的,可想而知裡面裝的東西份量極輕,多半也是銀票這類的物事了。這一趟李家莊又吃又拿,倒是真讓嚴明君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李奈似乎也看出了嚴明君的心思,笑著說道:「嚴兄莫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在下只是覺得與兩位談得來,想與兩位結交朋友而已。」

    眼見嚴明君似乎還想推辭,李奈便板起臉道:「若是兩位大人看不起在下一介平民,那就當是在下冒犯了!」

    「李兄這話從何說起!」嚴明君也並不想為此開罪了李奈,連忙表示願意收下這份禮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53
555.第555章 更大一號

     李奈還有事情要趕去廣州處理,因此就沒有再親自送他們去碼頭登船,只叫了一名管事給他們帶路,順便也幫他們提著這幾個裝禮品的木匣子。

    昨晚他們抵達李家莊的時候天色已暗,今天一大早出門才算看清了這裡的真實面貌。這李家莊內的幹道就足有一丈四五寬,一東西一南北兩條十字形的主幹道都是用水泥鋪就而成,顯得十分平整。道路兩旁種有間距一致的行道樹,街邊每隔十丈左右還有小小的花壇、石凳、石桌、涼亭等設施,環境絕非普通的農家莊園所能見到。

    嚴明君見了之後也忍不住稱讚了幾句,那管事驕傲地應道:「本莊的兩條幹道,這佈置施工,全是照搬了三亞勝利港的景觀大道而來,出動勞工數百,耗銀兩萬餘兩,耗時近一年方才建成。」

    「原來海漢人居住之處便是如此風貌!」嚴明君恍然大悟地應道。

    那管事卻搖頭道:「海漢的老爺們手筆可大多了,本莊只是模仿,卻沒法複製三亞的原貌,兩位大人日後若是去到三亞,自然便明白了。」

    當初李奈在勝利港看到海漢主持修建的景觀大道之後,覺得非常合意,就找畫師畫了下來帶回李家莊,在徵得父親李繼峰的同意之後,便照著勝利港景觀大道的樣式改造了李家莊的莊內幹道。當然了,這設計和組織施工的事情,也還是海漢建設部出了一部分力氣。至於這裡所用的水泥,全是「福瑞豐」自己調配船隻,從勝利港運回來的,反正李家莊的防禦工事也需要使用大量水泥,多運個十船八船的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換作別家要搞這麼大的工程,兩萬多兩銀子是斷然做不下來的。李奈也是憑藉著跟海漢的關係,以接近成本價的價格直接從水泥窯拉貨,又自行運回李家莊,所以才能將成本控制到這個程度。有來往此地的富商看了李家莊的改建成果之後,也動了同樣的心思,李家莊的這個工程倒是大大地促進了海漢水泥產業的發展。當然這裡要和三亞的景觀大道和勝利堡比起來,那的確還是小巫見大巫,工程量就相差甚遠,並不是李家莊所能負擔得起的。

    李進突然發話道:「這路明明有一丈多寬,為何沒人走中間,都是靠邊走?」

    「李大人,這是為了留出足夠空餘,讓需要快速行進的車馬能從中間通行。此外兩位大人可曾注意到,這路上來去行走,都是靠著行進方向的右邊,這樣也同樣是為了保持交通的通暢,即便是每天清早出工的時候,這條路上也不會發生擁堵。」那管事很是熱情地解釋道。

    嚴明君道:「想必這也是從海漢學來的?」

    「的確如此。」這管事也曾多次跟隨李奈前往三亞地區,早就跟他主子一樣,成了海漢的擁躉,一有機會就不遺餘力地向人宣傳海漢的種種先進之處。

    走出李家莊的村口城樓,嚴明君一眼就注意到了距離這裡不過一里地的大片居住區。這片居住區全是整齊劃一的木板房,一排一排地向西綿延開去,從李家莊這邊還看不到盡頭。

    嚴明君疑惑地發問道:「那地方是?」

    管事解釋道:「那裡便是李家莊移民營地了,所住的民眾都是稍後會搭船前往瓊州島定居的百姓。這些百姓都是從廣東各地而來,遠的也有從湖廣、江西、福建遷來的。凡是想求口飯吃餬口活命的,只要到這裡報名就行。待他們去到瓊州島之後,海漢人就會給他們安排事做,有吃有住還有餉銀拿,比在外面當流民可好多了。」

    「這地方如此之大,應該能住上三四千人吧?」李進與嚴明君的觀感不同,他見到這處營地的第一時間便是從軍事角度來看待,雖說這營地並沒有修建什麼防禦措施,但李進還是能看出這裡的營房佈置很有軍營的味道。

    管事應道:「若是忙時,五千人也是能勉強住下的。不過一般就保持在三千人以內,海漢會定期派船來將人運走。今日跟隨大人們的船隊南下的,就有至少兩艘移民船。」

    「若是每月都運走兩三千人,那這人口累積的速度也著實嚇人啊!」嚴明君聽到管事報的這個數目,的確也受到了一定的衝擊。

    大戶之家大量購買僕役,僱傭下人長工等等,這些都是很常見的事情,但從未聽說過有哪家哪戶能幾千幾千地往自家拉人的。海漢招攬移民的事情,他以前在羅定州當同知的時候也曾聽聞過一些,不過從未想過規模竟有如此之大。

    嚴明君心道這成千上萬的人運去瓊州島之後,還要安排吃住工作,海漢人的生意到底得做到多大,才能養活這麼多的人口。另外這些人去了瓊州島之後,大部分應該都是在幫海漢人種田務工,但恐怕也有不少人選擇了加入海漢民團,做海漢人手中的刀槍。

    此外嚴明君還想到了人口大量湧入瓊州島之後可能帶來的另一個問題,這些聽命於海漢的移民,其數量恐怕正在不斷地接近和趕超當地居民。如果海漢移民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原本的民眾,那到底誰才是當地的真正權力掌握者?儋州的人口按照天啟年間的統計數據就四萬人上下,據說這幾年已經遷走不少人,主要的遷移方向就是前往瓊南三亞為海漢人做事。可想而知瓊南當地的狀況,恐怕大部分人都是已經聽命於海漢了。

    想到這裡,嚴明君不禁越發對此去赴任的前景感到悲觀,相比海漢人的這種逐步壯大自身並蠶食大明的手段,大明似乎並沒有任何的有效應對措施。如果有朝一日海漢人豎旗造反,瓊州島上又還有多少民眾能相應朝廷的號召,奮起反抗海漢?

    抱著這樣的心態,嚴明君有些鬱鬱不歡地回到了船上。他的家人昨晚歇在碼頭的招待所,倒是早已經回到了船上,見他回來之後情緒不對,還以為昨晚去李家莊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嚴明君也懶得解釋,下人來通知開船,他也只是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船隊駛離了李家莊碼頭,緩緩調頭沿著珠江水道繼續南下。在江面上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嚴明君才總算暫時放下心頭的抑鬱,出了船艙來到甲板上。

    李進趴在船舷左右張望著,見嚴明君出來連忙招呼道:「嚴老弟,你來看這海漢的帆船,著實有些新奇!」

    嚴明君依言走到船舷邊,與他一起觀察一頭一尾伴隨船隊護航的兩艘海漢戰船。這種船與中式帆船在外形方面最直觀的不同便是帆索,所用的都軟帆,但軟帆之外還有一層棚架固定,這點又與西式帆船不一樣。

    李進似乎是要考一下嚴明君,開口問道:「嚴老弟,你可看出這海漢帆船有什麼異處沒有?」

    嚴明君道:「在下雖然不通造船之術,但這海漢帆船的桅杆似乎比我們的船要高出不少,所用的船帆也要比我們的更大,但引起所用的材質較輕,看起來反倒是比我們的更易根據風向來作出調整。」

    「嚴老弟所言甚是,除此之外,你看他們這船的船頭吃水位置,那刀鋒一樣的撞角也不是吃素的,我猜多半是精鋼所制。若是稍小一些的船,近戰時被這撞角全速撞上,恐怕立刻就被撕成碎片了。」李進補充道。

    李進的專業雖然不是水軍,但作為一個軍人的基本眼光還是有的。除開這戰船上所擁有的可怕火力先不說,單單從現在所能觀察到的細節,李進認為海漢戰船的實力恐怕就絲毫不亞於明軍的主力戰船了。

    「據說這海漢帆船的航速極快,只是跟著我們這支船隊,恐怕無緣得見他們全速前進的模樣了。」李進不無遺憾地說道。

    這支候補官員組成的船隊的航速極慢,儘管是順江而下也只保持在四五節左右。因此儘管船隊清晨就從李家莊碼頭出發,但到天色漸暗的時候,也只是堪堪抵達了這趟旅途的第二站萬山港。

    如果依照正常的航程安排,當然也可以連夜繼續向南航行。不過海漢方面所安排的航程是能慢則慢,多拖一天,瓊州島這邊就多一天佈局的時間。因此在這趟航程中設立了數處停靠點,晚上儘量安排靠港休息。

    萬山港在近幾年也算是小有名氣了,除了這裡已經成為珠江口的一處重要海上轉運補給港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崇禎元年年底在萬山港附近海域的那場激烈海戰,讓海漢民團的海軍借此一戰成名。從此珠江口便再沒有哪股武裝勢力敢耀武揚威把自己當大爺——這也包括大明駐紮在珠江口附近的水師部隊在內。

    當初萬山港海戰的經過,有不少海商船員當時就在港口內目睹了整個過程,因此民間對此一役的瞭解程度也是比較完全的。再加上這裡長期都有商船民船出入,也就沒有多少秘密可言。雖然候補官員們幾乎都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但基本上都聽說過這個地方的名號,並且也知道這裡的岸防炮台據說是擁有珠江口區域最為威猛的火力。

    但當他們在入港時真正看到港口南北兩端依山而建的炮台工事時,才對這些說法有了更為真切的感受。夕陽下看到一個個指向港灣入口的炮口,每一個都是近在咫尺,似乎不難想像當初海盜劉香的船隊在冒然闖入這裡之後遭遇了怎樣的打擊。傳聞中當時被打沉這個小小港灣裡的海盜船多達兩位數,死傷更是難以計數。也難怪劉香會一口氣逃回福建沿岸,被這種固定炮台和戰船上的活動炮台夾攻,就算是想想也會覺得是個噩夢。

    然而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港灣內所停靠的船隻吸引了。這倒不是這小小的港灣裡塞下了多少艘船,畢竟萬山港地方有限,停靠的船隻頂多也就是二三十艘,再多就有可能會擁堵航道了。真正吸引他們注意力的,是停靠在航道左側一處獨立碼頭上的兩艘大帆船。

    「海漢人……竟然……還有這大號的戰船!」李進覺得有什麼東西梗在了喉嚨裡,斷斷續續才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嚴明君此時已經因為驚訝而有些合不攏嘴了,只是呆呆地看著岸邊的這兩艘船。

    停靠在萬山港軍用碼頭的是兩艘「探險級」的戰船,它們當然也不是無端端出現在這裡,同樣是為了這批候補官員而來。在接下來的航程當中,這兩艘船將會護航官員船隊,直到抵達瓊州島。

    如果說先前護航船隊的兩艘「探索級」戰船跟船隊中這些帆船的體積相差還不算太大的話,那麼停靠在岸邊的這兩艘「探險級」戰船就明顯要大出許多了。像嚴明君和李進所乘坐的這條帆船,也就比「探索級」小上一圈而已,然而才看到的這兩艘大號戰船在外形上雖然跟「探索級」差不多,體積卻是比他們這艘船大了近半,就連那船舷的炮窗也多出不少來,足見其戰力應該還在其之上了。

    兩人對視一眼,均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李進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這大概……是海漢水師中最大的船了吧?」

    嚴明君也很艱難地點點頭道:「理應如此才是!」

    就以這船的個頭來說,基本已經與大明水師現有的主力旗艦大福船的噸位齊平,但火力配置肯定不是在同一個水平上了。而萬山港所在的位置距離海漢人的大本營三亞足足有數天航程,海漢人敢把這麼大的戰船派來這麼遠的地方駐留,起碼說明他們應該並不僅僅只擁有這麼兩艘同級別的戰船。而這樣噸位的水師戰船,據嚴明君和李進所知,整個廣東水師現在恐怕就只有三四艘的保有量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54
556.第556章 打擊不斷

     然而即便廣東水師擁有這種大型戰船,也不是想出動就能隨時出動的。像這種噸位的戰船,船上水兵水手上百人,出動一天的基本消耗就得要上百兩銀子,如果是操演或者作戰,那還得加上船上火器彈藥的消耗和額外的作戰軍餉。這對於近一二十年裡都沒添置過新船的水師而言,無疑也是一筆不可忽視的開支。所以廣東水師僅有的幾艘大船,基本上也都是長期停靠在水寨碼頭裡當擺設,一年能出航個十天八天就是上限了。

    而海漢人顯然並沒有經濟方面的顧忌,他們的大本營遠在瓊州島的南端,但卻將這種大型戰船派到了珠江口的萬山港,這幾乎就相當於廣東水師在珠江口的駐防地與福建泉州之間的航程了。而以萬山港的規模,這種大型戰船顯然不是打算長期在此駐守,而是因為執行某種任務才會在這個小港口臨時停靠,像這種遠距離的海上兵力調動,大明水師是肯定不會在和平時期實施的,這出一趟海可就是銀子不停地往海裡在扔啊!

    對於海漢人這種行為,兩位大明候補官員也只能給予「有錢任性」之類的評價。這萬山港雖然是大明的屬地,但看起來這個地方的話語權可並不在大明的手中。

    相比李家莊碼頭,在萬山港登陸所需辦理的手續還更為嚴格,畢竟這個地方是個准軍事基地,民用商用都只是附屬功能而已。不過官員們在李家莊已經有過一次經歷,此時倒也沒有覺得特別反感了。他們在登上碼頭之後,也同樣得到了本地負責人陳一鑫和厲斗的接見。

    因為萬山港所擔負的商業功能,厲斗目前還是長住在這裡的時候較多,而陳一鑫隨著廣東軍區成立順利升職之後,就是在萬山港和香港島南端的鎮南港來回跑了。這次也是在得到駐廣辦的通知之後,他才提前從鎮南港匆匆趕回來的。

    軍方對於這批赴任的候補官員還是相當重視的,一方面要在雙方接觸之初就以各種方式給予他們一定的震懾,另一方面也的確得確保這批人在途中的安全,並讓他們感受到自己得到了海漢的重視,以便為之後的收買、拉攏、馴服等手段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不過陳一鑫個人並沒有興趣跟這些候補官員過多地接觸,他們的目的地也並非陳一鑫的轄區,對於這些人將來的命運如何,陳一鑫沒有什麼關心的必要。晚上的接風宴也只是走了個形式,敬了一圈酒之後,陳一鑫便以公務為名離開了,讓厲鬥在場作陪。

    「這海漢小軍官好大的派頭!」宴席結束後回到海漢所安排的住處,李進便忍不住吐槽起來:「嚴老弟,你注意到他的眼神沒有?簡直就是目中無人,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把我們這些朝廷命官放在眼中!」

    嚴明君道:「人家也的確有硬氣的資本,李兄你看看這港口內外的炮台,這一艘艘的戰船,還有我們上岸時看到那些海漢民團的士兵,憑良心說,的確比我大明官軍要像樣多了。人家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有了這些倚仗,說話自然就能硬氣。」

    李進也知道嚴明君所說的確是事實,嘆了口氣道:「這距離瓊州四五百里的地方尚且如此,不知那瓊州島上,這海漢人又會是何等的猖狂了!」

    兩人越是接近瓊州島,就反而越多不安。出發前對新職位新環境的期盼,也在途中被無情的現實給一點點地抹去。他們知道自己現在所接觸到的海漢很可能還只是管中窺豹,然而僅僅就是海漢有意無意間所露出這一鱗半爪,就已經讓他們感受到了己方那麼多不勝枚舉的劣勢短板。而海漢這樣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機構,真的樂意將瓊州島的掌控權交還給大明?嚴明君和李進對此都並不再抱有太多的樂觀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眾人吃過早飯之後,便再次來到碼頭登船。這時候陳一鑫出現在碼頭上,向官員們宣佈了新的護航措施:「從萬山港出發之後,我方派遣的兩艘「探險級」武裝商船將加入護航隊伍,並護送各位大人直達瓊州府城。祝各位一路順風了!」

    李進低聲嘀咕道:「這還是商船?依大明律法,商船可是不能超過四百料,這船大概能有八百料了!」

    當然他心裡也很清楚,就算海漢這武裝船的存在違反了大明律法,也沒人敢去找海漢的晦氣。這種戰船在廣東附近海域就是一種無解的存在,在場這麼多大明官員,也沒有誰真正站出來對此提出質疑。

    兩艘在李家莊加入的「探索級」戰船率先調頭出港,然後搭載候補官員們的船隊依次駛出港口,最後才是兩艘體形最大的「探險級」戰船在萬山港港灣裡緩緩調頭駛出,墜在整個船隊的最後面。

    按照海漢海運部所制定的航線,船隊並不會從萬山港直接駛往海南島,而是沿著廣東海岸線往西南方向行進,在抵達雷州半島海域之後再折轉向南,通過瓊州海峽去往海口港停靠。這個航程相比直來直去的航線要多出大約三分之一的距離,而且每天入夜就靠岸休息,天亮才會出發。這樣一來,從萬山港到海南島整個航程所需的時間就從四天左右拉長了至少一倍。

    不過離開萬山港之後的沿途停靠點,可就沒有李家莊和萬山島這麼完善的條件了。之後的幾天所停靠的港口大多都是漁港小鎮,根本沒有像樣的餐飲住宿服務,這幫官員晚上也沒有再到岸上住宿。到了這個時候有了對比,眾人才知道海漢所提供的食宿服務有多麼周到。

    不過雖然沒有了這部分的服務內容,護送船隊的民團卻一點沒有放鬆應有的警備,每晚都會有一個排的士兵到岸上駐紮,負責停靠點周圍區域的戒備。當然除了護衛船隊安全之外,軍方也是提防著有身份不明的人從這些地方摸黑混進船隊,偷渡前往瓊州府城。

    在海上摺騰了七八天之後,船隊終於駛入了瓊州海峽。正好這幾天天氣晴好,官員們也知道即將到達目的地,心情終於變得輕鬆了一些,紛紛帶著家眷到甲板上透氣放風。

    就在船隊駛過雷州半島東南端的羅斗沙島不久,以為剩下旅途乏善可陳的官員們又再次目睹了他們此生難以忘記的一個景象——兩艘巨大的帆船船艉吐著灰白煙塵,以極快的航速在海面上馳騁。這兩艘船在海面上兜了個弧度之後,便從一左一右靠近了這支船隊,而桅杆頂端的紅藍相間旗幟,表明了他們的身份也同樣是海漢民團。

    在萬山港加入船隊的兩艘戰船,與這兩艘新出現的大船一比,大概足足小了一半。而這兩艘大船側舷那數目更多的炮窗,也在提醒著注視它們的觀眾不要忽視這兩艘船的真實身份。

    然而這兩艘大船並沒有加入到船隊的意圖,而是全速從船隊兩側的海面上超過去,然後往西南方向駛去。相比這兩艘船的驚人航速,嚴明君和李進覺得自己所搭乘的船簡直慢得跟烏龜差不多了。

    「這……這也是海漢人的戰船?」李進一臉驚恐地望著嚴明君問道。

    嚴明君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才好,這船上也並沒有海漢的人,一時間根本找不到人可以提供正確答案。但從那兩艘船的外表樣式,以及船上所懸掛的旗幟來看,倒是與護航的這幾艘海漢武裝船是如出一轍,只是不知道那船艉冒出的的大量煙塵是個什麼意思,看樣子並不像是船上著火了,而普通的燒水做飯顯然又難以產生如此之多的煙塵。

    但這並不是他們關注的重點,這大船的可怕個頭和超高的航速,才是他們感到震驚的真正原因。民間早有傳聞說勝利港有海漢人製造的萬斤大鐵船,而海漢人善於造船航海的名聲也早就廣為傳播,但傳聞歸傳聞,跟真正親眼見識到現實之後的感受還是有著差距。如此巨大之大的戰船,只怕還要上溯到三寶太監下南洋的時候才有了,而如今的大明早就沒了這種巨型戰船的存在,想不到一直盤踞在瓊州島上的海漢人,倒是不聲不響地造出了如此巨大的戰船。

    兩人對視之下,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深深的失落。在他們心中,大明雖然近年有些磕磕絆絆,內憂外患不斷,但終究還是一個無敵的存在,即便是北方關外每年都要向大明發起攻擊的野豬皮,明人也仍是認為他們不過是一幫徒有武力的野蠻人罷了。而在大明周邊,也並未出現過任何超越大明的文明勢力,即便這幾年的走勢不怎麼如意,也依然還是天朝上國的存在。

    然而在接觸到海漢這股突然崛起的勢力之後,他們固有的一些觀念都在不斷地被打破和刷新。這群盤踞在瓊州島南端的海外來客,不但能將海貿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讓當地官府和廣東沿海幾乎所有的大商人都為期效力,而且還自行組建了所謂民團的軍隊,其作戰能力甚至比官軍還厲害。而這幾天所見到的海漢戰船,也證明了他們在海上的實力同樣可怕,至少今天所見的這種大型戰船,是目前的大明無論如何也造不出來。

    不過在瓊州海峽偶遇兩艘「威嚴級」旗艦的這一幕,可並非軍方有意安排,而是實實在在的巧合了。正好王湯姆這兩天帶隊在附近海域操練雙艦進攻隊形,就遇到了從雷州半島南下而來的這支船隊。王湯姆當然也不會浪費有限的資源去護送這支船隊前往海口港,所以只是晃了一圈示威完畢就離開了。人員和時間的付出倒是小事情,但鍋爐壽命對「威嚴級」戰船來說可是大事,每一次啟用蒸汽動力推進的訓練都是有嚴格時間安排,並不適合用以執行這種正式安排之外的臨時任務。

    但就算是這麼驚鴻一瞥,也已經足以讓船上的這些大明官員們感到震撼了。哪怕是絲毫不懂水面作戰知識的人,也知道這海上作戰船大有優勢,更何況是這裝備了大量火炮,航速又如此之快的大型戰船?也難怪海漢民團能做到大明水師所不能的事情,並且還主動向廣東官府討要了瓊州海峽的巡航護衛任務,人家的確是有這個底氣,再怎麼看不慣也不得不服。

    懷著十分複雜的心情,這支船隊終於是在三個多小時之後抵達了海口港。碼頭上並沒有他們出發前所預期的那種鑼鼓喧天,人山人海,民眾傾城而出迎接朝廷委派的新任父母官這樣的盛況,僅僅就只有數輛馬車,幾隊將碼頭圍得嚴嚴實實的民團士兵,以及寥寥數名海漢人,場景跟船隊在李家莊和萬山島停靠的時候如出一轍。

    但這次海漢人的檢查手段顯然要比前兩站更為縝密,每艘船都有十來名海漢民兵上船,對船上所有人員的身份都進行了核對。態度雖然並不粗暴,但官員們也能感受到這些人似乎並沒有把他們的身份放在眼裡。

    終於還是有人受不了這樣的態度爆發了出來,與嚴明君這條船相鄰停靠的另一條船上,一位胖乎乎的官員就叫了起來:「本官是朝廷命官,你們不能對本官如此無禮!叫你們負責的人滾過來!」

    這叫囂聲顯然引起了碼頭上那些海漢人的注意,嚴明君看到有人抬手示意了一下,立刻便有軍官模樣的人跑步登上了這艘船。

    「你有什麼問題?」那名軍官顯然也並沒有打算給這位受到委屈的官員什麼面子,上船之後冷冰冰地問道。

    「本官乃是新任臨高縣縣令,你們有何資格檢查本官的行李?」胖官員很是氣憤地嚷道。

    「這裡是海口港,不是臨高縣。」軍官肅然道:「還有,你是大明的官,但我不是大明的兵!」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54
557.第557章 人心所向

     「你……」胖官員用手指著這名海漢軍官,氣得不知該如何反駁才好。

    那海漢軍官繼續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想接受檢查也可以,我們會立刻用船把你送回廣州。」

    「你這刁民,難道就不怕朝廷治罪!」胖官員依然色厲內荏地叫囂著不肯服輸。

    軍官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這位大人,我想你大概還沒弄明白瓊州島現在的形勢。如果你想在島上平平安安地度過任期,最好是先管好你的嘴,當心禍從口出!」

    警告完之後,軍官對旁邊待命的士兵們下令道:「這艘船搜仔細點,不可放過任何可疑之物!若再有人阻撓,一律當作私連海盜處置!」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太大的糾紛,在收到嚴厲的告誡之後,那名試圖鬧事的官員很快就收聲了。因為他也想起了從廣州出發前劉遷曾經告誡過他們,到了瓊州之後千萬不要跟海漢民團的人發生衝突矛盾,因為這些民兵裡面沒幾個是漢人,對於朝廷也沒多少敬畏之情,更不知道大明律法為何物。瓊州大亂之後,朝廷在當地已經沒有多少實際控制力,一旦跟這些民兵衝突起來,事態可不好控制。而且以海漢人的脾性,大概也會選擇護短,而不是什麼維護朝廷尊嚴之類。

    在完成了海漢人所要求的檢查和登記手續之後,官員們總算是獲准登陸。所有官員被集結到一起,然後一名海漢人走上用貨箱搭建起來的簡易木台向他們發表講話。

    「各位大人,歡迎你們來到瓊州。本人是海漢執委會委派的瓊北地區事務主管邱元,在你們到來之前負責協調整個瓊北地區戰後的秩序恢復和管理機構重建工作。希望各位大人上任之後,能夠配合我們的安排,和我們一起盡快回覆瓊州北部地區的社會秩序,安定民心。」

    邱元頓了頓,接著說道:「在瓊州府城這邊接任的大人,稍後請隨我們的引導人員前往衙門辦理交接手續。在其他州縣接任的大人,可選擇陸路或海路赴任,稍後有人為你們登記,我們會負責安排好路上的行程。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向你們身邊的接待人員諮詢。」

    邱元簡短的發言完畢之後,便自行離開了,留下了面面相覷的一幫大明官員。他們原本想的是即便沒有什麼歡迎的儀式,至少接風宴之類的應該要安排吧,畢竟途中在李家莊和萬山港停靠的時候,當地的海漢負責人都還安排了簡單的宴席迎接,這到了地頭上反而把這麼僅有的一點優待都給取消了,這種落差讓官員們一時間都覺得有點難以接受。

    「今後日子不好過啊!」嚴明君站在人群的最後面,低聲嘆息了一句。

    旁邊李進聽得真切,側頭問道:「嚴老弟為何有此一說?」

    「在李家莊和萬山港的時候,海漢人多少還要顧及到旁人眼光,但到了瓊州府,對他們來說可就什麼好顧忌的了。」嚴明君苦笑著道:「換句話說,他們現在已經不需要再特別照顧我們的感受了。」

    「我們是大明的官員,他們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李進雖然也有幾分贊同嚴明君的看法,但他嘴上還是死咬著不肯鬆口。

    「大明……只怕這些人的眼中心中,早就沒了大明的位置啊!」嚴明君心頭一陣煩躁,但這話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唯恐被旁人聽了去。

    很快便有工作人員過來帶路,領走了將在府城本地接任官職的幾名官員。而剩下的人則要一一進行登記,安排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這次到儋州接任的官員就只有嚴明君和李進二人,負責給他們登記的是一個膚色黝黑的半大小子,看模樣大概也就十六七的左右。嚴明君好奇地問道:「你是黎人還是苗人?」

    那少年停下手裡的筆,抬頭看了一眼嚴明君,冷冷地應道:「我是安南裔海漢人!」

    「原來是從安南移民而來。」嚴明君點點頭道:「本官看你這字倒是寫得有模有樣,可是海漢人教的?」

    少年應道:「正是。」

    「不過你這字有很多問題啊,缺少筆劃,好多字連結構都不對……」嚴明君舉人出身,這學問自然不會差,瞥了一眼就發現這少年所寫下的文字存在著諸多毛病。

    「這是海漢文字,易學易認易寫,海漢的學堂都是學這種新文字。」少年見嚴明君談吐也算有禮,便耐心地給他解釋了一句。

    嚴明君聽這話,臉色再一次陰沉了下去:「那當地學子今後就不打算再考朝廷的科舉了?」

    少年應道:「朝廷的科舉?考來有何用?」

    「中了科舉可以當大官啊!」旁邊的李進聽不下去,忍不住插了一句。

    「就像兩位大人這樣?」少年打量了一下兩人,嘴角有忍不住的笑意:「大官不做也罷,我還是跟著首長們做事比較開心。」

    李進臉色也沉下來了:「你這是看不起我們?」

    少年搖搖頭道:「那倒不是。反正兩位到了地方上,也是要為執委會效力,何必還分那麼清楚?大明的官只是一個身份,對我而言沒什麼用處。」

    「為執委會效力?」嚴明君卻是注意到了這一句:「我等乃朝廷命官,怎會為這海漢執委會效力!」

    少年擺擺手道:「這個問題我不會和兩位爭論,你們到了儋州之後自然會明白。這是兩位的介紹信和行程安排,兩位選的是乘船過去,可以憑介紹信到碼頭上乘坐我們安排的班船,下午就出發,明天早上到儋州白馬井碼頭。至於兩位及隨行人員的行李,稍後會有人替你們送到船上。到了當地之後,會有專人負責接待你們。」

    嚴明君接過少年遞過來那兩張墨跡未乾的文書,見落款處所蓋的印章居然並非瓊州府衙,而是「瓊州府城臨時管理委員會」的圓形印章,印章中間居然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五角星圖案。這印章顯然是先在空白文書上蓋好,而這個少年只是在蓋好印章的文書上填寫了他們的名字和目的地等情況。

    「班船?」嚴明君皺眉道:「難道不能為我們另行準備一條船?」

    少年應道:「班船是免費安排的,兩位要自行僱船也可以,不過最近因為打擊海盜,瓊州海峽禁航,能獲准出海的船隻極少,你們要僱船的話,這一趟恐怕要花上百兩銀子才行……」

    「那算了,走陸路呢?」李進不等他說完便打斷道。上百兩銀子對他來說可不是小數目了,雖然來赴任的時候前後也接了兩個大紅包,然而並沒能將他買這個職位的投入找回來,現在當然是要能省則省了。

    少年搖頭道:「從府城到儋州有兩百多里路,而且只能自行前往,我個人不建議二位大人做這個選擇。」

    「只需代我們僱傭幾輛馬車就行。」嚴明君道:「陸路又不會封禁,走這趟總要不了多少錢吧?」

    「不是錢的問題,兩位大人大概也看到了,海口港正在翻修,疏濬港口泊位淤積的泥沙。另外距此以西十里的地方還在修建一處新港,府城附近別說馬車,就連牛都全部徵用去這兩處工地上拉車了,兩位大人就算肯出高價錢,當下也是雇不到車的。」少年很耐心地說明道:「兩位大人放心,這班船也是我海漢海運部名下登記的正規船隻,雖說沒專門的客船條件好,但也還不至於讓兩位睡貨艙。拿了這介紹信去,船上的負責人自然會為兩位和隨從人員安排好一切。」

    兩人離開登記處的時候,依然還是有些稀里糊塗的。但有一件事他們都意識到了,那就是海漢對於瓊北地區的掌控已經超乎了他們來此之前的預料。如果那名少年沒有說謊,那海漢人不但有能力征發府城附近的牛馬牲口,在這裡組織營建大型工程,而且已經將瓊北海岸線的海運業統統都置於自己的管理之下了。

    兩人帶著家人隨從,又按照介紹信上的指點,找到了班船停靠的甲三號碼頭。李進老遠就嚷嚷起來:「就是那艘船了!」

    一艘福船的船舷上掛著一塊三尺來長的大木牌子,上面用墨汁寫著「府城——儋州」的字樣,木牌下方的船舷上還有這艘船的船號「瓊海運二十七號」,與介紹信上的備註也是一樣無誤。

    船老大驗過介紹信之後便讓他們上到船上,將船上僅有的四間客艙安排給了他們這幫人,之後很快就有人將他們的行李送到船上來。嚴明君瞅空子跟這船老大攀談了幾句,才知道他原本是兩年前廣州府新安縣逃難的災民,正好遇到海漢人管吃管住招攬移民,於是便帶著家人來了瓊州。因為他之前就是漁民,來了之後也是被分配到海上從操就業,只是不再捕魚,而是跑起了海運。

    嚴明君問道:「都說海漢人在崖州那邊經營出了很大的局面,到底是何種局面,你能不能給本官說說?」

    船老大應道:「小人嘴笨,去過的地方不多,也不會形容,但三亞的確是個好地方,比起這府城可繁華多了。老百姓安居樂業,無需擔心有什麼天災人禍,只要有執委會在,就沒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

    「當地沒有官府了?」李進一聽這話的味道也不太對,立刻插嘴問道。

    「有啊,崖城裡的衙門都還在,三亞這邊也有巡檢司和水師的辦事處,不過都不太管事了,只是對外做做樣子而已。」船老大笑了笑道:「兩位大人到瓊州來當官,可是享福了!」

    嚴明君不解地問道:「此話怎講?」

    「在瓊州當官,什麼都不用做,執委會就能把當地治理得井井有條,無需大人們操心啊……」船老大滿不在乎地說道。

    兩人聽到這話均是心頭一沉。毫無疑問在瓊州島上的某些地方,官府的職能已經完全被海漢人給架空,在地方上執政的並非大明官府,而是後來居上的海漢執委會了。但不問可知,地方官府對於這種變化很難有好的應對措施,不管是比經濟,比軍事還是比施政能力,海漢人似乎都要強出一大截。而且他們這慣用的銀票開路手段一使出來,能有幾個官員扛得住這種誘惑?至少他們兩人就沒有能夠抵抗得了,都在廣州收下了海漢人送的銀子。

    「兩位大人莫要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小人見那些崖城的大人們過得可快活了。朝廷的餉銀一分錢不少,海漢這邊還會給他們發專門的費用,又不用操心地方政務,不知道多輕鬆自在!」船老大嘆道:「有幾位大人還在三亞置辦了房產,從崖城搬到三亞定居了,這日子過得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你們就不會覺得……不是官府而是執委會在管理地方,這樣子有什麼不妥嗎?」嚴明君還是忍不住想再確定一下。

    「不妥?有什麼不妥?」船老大冷笑道:「當初官府掌權的時候,地方上遭了災沒人管,小人把家裡的房子和漁船全都抵押出去,才換了夠一家人餬口一個月的糧食。這救命糧都吃完了,官府還是沒招,逼得只能逃難求生。小人自打到了海漢的地方,就沒再過一天缺衣少食的日子,首長們還給了住處,讓孩子能免費入學唸書,你說官府能給小人這樣的日子過嗎?」

    「但海漢人終非正統……」嚴明君還待要勸說幾句,船老大卻搖頭打斷了他的話頭:「正不正統,小人不懂,也不需要懂,小人只知道,跟著海漢的首長們做事,衣食無憂,收入穩定,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這總比餓著肚子的正統要好吧?」

    「你這是歪理邪說啊!」嚴明君也覺得不知道怎麼反駁他,只好強行將其歸類。

    船老大道:「大人們怎麼看無所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我們老百姓心中自然有桿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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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8.第558章 下馬威

     跟這船老大一番攀談下來,嚴明君心中反而是徒增鬱悶,他試圖證明海漢人在瓊州的統治沒有合法的名義,但顯然這名曾經受過海漢恩惠的船老大並不在乎這一點。相比誰才是正統,普通百姓更為關注的是誰能讓自己活得更好,而海漢人在這個方面所做出的成績顯然好過地方官府太多,以至於官府在民間的形象逐漸變成了擺設,沒有多少存在感可言了。

    這次倒是輪到李進來安慰他了:「嚴老弟不要太介意這些粗人的言論,未受教化之人,哪知朝廷正統的重要。聽說儋州那地方文教興盛,想必當地就不會再聽到這些忤逆言論了。」

    嚴明君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點,點頭應道:「李兄說得是,儋州一向都是瓊州島的文化中心,才子輩出。想必有諸多賢人教化之下,當地民眾不會如此容易受到海漢人的蠱惑。」

    船老大此時卻已經沒空再陪著這兩名官員聊天,他的船在出發之前還得裝上一批從大陸運來的貨物。不過因為海運部提前打了招呼,他這艘船就不再另行載客了。

    當天下午,這艘定期往來於府城與儋州之間的班船按預定時間從海口港甲三號碼頭出發,向西駛往儋州方向。從海口港到儋州的白馬井碼頭,航程大約八十多海里,以普通福船的平均航速,大概需要將近一天的時間才能到達,不過這艘船的帆索系統已經經過改造,航速比起普通福船要提升了30%左右,完成這段航程所需的時間也壓縮到了十五六個小時。而一路護送官員船隊的海漢戰船,在這段航程中也就不再繼續執行護航任務了。

    當晚入夜的時候,船就已經駛入到臨高縣境內海域。第二天早上嚴明君醒來之後出艙詢問水手,得知已經到了儋州灣以北的洋浦半島海域,向西南繞過這個半島之後,就是儋州灣入口處的白馬井碼頭了。

    兩名候補官員在船上與家人隨從一起吃過簡單的早飯之後,聽到船老大在甲板上大聲呼喝道:「前面就是白馬井了!」

    兩名官員來到甲板上,見前方是一道寬約裡許的海峽,船老大解釋道,通過這道海峽之後,就進入到儋州灣了。

    兩人從廣州出發之後在海上奔波多日,也著實有些疲乏了,如今看到即將抵達終點站,都有一些如釋重負的感覺。儘管不知道儋州現在的情形如何,但總比這樣終日在海上漂著要好過。

    這艘船駛入儋州灣之後便立刻折向東南靠岸,嚴明君和李進都注意到這裡的碼頭與海口港一樣,仍然是傳統碼頭的樣式,並沒有像李家莊和萬山港那樣用水泥鋪就。不過當船靠岸之後,他們注意到不遠處的海岸上正在施工,不斷有勞工將一小車一小車的泥狀物鋪設到碼頭地面上。

    「那便是海漢水泥了!」嚴明君給李進介紹道:「此物看似稀泥,但待匠人將其抹平陰乾,幾天之後便會堅若磐石了。」

    李進應道:「看這架勢,海漢是打算在這裡大興土木了。嚴老弟,他們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啊!」

    要修建一座海漢式的混凝土碼頭需要多少錢,嚴明君和李進是不知道的,但有一點毫無疑問,這筆修建碼頭的費用肯定是海漢人自己出的,而他們會在這地方大筆砸錢下去搞建設,足以說明他們對本地的掌控力有充分的把握。

    在登陸之前,也是一如既往地有人登船為他們登記,檢查船上的人員。待一切核對無誤之後,他們才被獲准登陸上岸。

    李進眼尖,一下船便看到了碼頭上有「瓊州水師」、「海南衛」和「白馬巡檢司」的旗幟,立刻就來了底氣,向嚴明君打了招呼,便大步過去,打算看看自己今後的同僚和部下是何種狀況。不過到了跟前之後,李進頓時就傻了眼。

    這兩支大旗下面搭建了一間涼棚,坐著七八個身著明軍軍服的人,其中還有一人看著裝是衛所千總,只是這幫人身邊沒有配備任何武器,而且他們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在碼頭上,正圍坐在一起玩馬吊。這種起源於明天啟年間的娛樂紙牌,也就是後世麻將的雛形。

    李進大聲咳嗽了一下,便有人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道:「幹嘛的?要辦事左轉去那排紅磚房子,門口掛著港務中心牌子的就是了。」

    李進忍著怒氣道:「本官是朝廷委派來儋州的新任參將李進!」

    「喲,是李大人!」那名千總的注意力終於是從手裡的馬吊牌上轉移開來:「都愣著幹嘛!趕緊起來給大人讓座啊!」

    「不必了!」李進見那千總居然沒有站起身來回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何人?」

    那千總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馬吊牌,似笑非笑地望著李進道:「下官是儋州衛所軍千總肖吟,李大人若是樂意,叫聲肖老三也可以。」

    李進問道:「本官怎麼聽說這儋州千總是姓田的?」

    肖老三應道:「田千總在去年抵抗海盜攻城的時候不幸戰死,下官以前是在昌化縣任職,也是剛接任不久。」

    這肖老三便是以前駐守昌化縣縣城的那位肖把總,在昌化至石碌的鐵路工程開始不久,就已經被喬志亞徹底拉攏收買過來。後來海漢這邊還替他捐了個候補千總的職位,去年攻打儋州的時候,當地守軍的參將和千總都死的死抓的抓,空出的職位也就正好便宜了肖老三。不過他調到儋州任職之後,其實跟在昌化也沒多大區別,依然是聽從海漢的安排做一個傀儡而已。當然了,這銀子肯定是比在昌化縣當把總的時候收成好了。

    「你即口稱下官,當知職位尊卑,卻坐著跟本官說話,這是何道理!」李進見這傢伙根本毫無自覺,忍不住也提高了嗓門。

    「李大人息怒,大家都是為首長……為朝廷做事,這些細節又何必太計較?」肖老三卻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嘴裡說得好聽,屁股卻是繼續端坐不動。

    「來人啊!」李進一聲呼喝,他的四個親兵立刻就湊上來了。

    「幹嘛?想動手?兄弟們亮傢伙!」肖老三臉色一沉,也是一聲發喊,在場的數人都是伸手掏向自己懷中。

    李進立刻一驚,暗道要吃虧。他這幾名親兵雖然都配有單刀,但下船前卻都被民兵給扣下了,聲稱這是所謂的「管制刀具」,只有得到本地海漢首長的批准之後才能發還給他們。然而本地的海漢負責人似乎出於某種不明原因沒有及時趕到碼頭來迎接他們,因此現在這幾名親兵都是赤手空拳,而且他們只是勤務兵和家僕的屬性,做保鏢打手純屬兼職,談不上有多強悍的武力。即便對面這七八個人掏出來的只是匕首,也夠他們喝一壺了。

    孰料這幾個明軍從懷裡掏出的並非匕首之類的武器,而是竹哨,放進嘴裡便吹出了尖利的聲音,百十丈之外都能聽得到。

    李進和他的手下還沒弄明白這是什麼狀況,就已經有一隊黑衣人跑步趕到,這些人一手提著短棍,一手擎著藤盾,立刻便在肖老三的招呼治下將李進幾人圍在了當中。

    為首的黑衣人用短棍指向李進等人大喝道:「全部蹲下!雙手抱頭!」

    李進自然不會做這麼丟臉的事情,稍一猶豫,那黑衣人便叫道:「動手!」

    頓時棍子便從四面八方敲了過來,這種短棍是複製了美製Aetco113式警棍的樣式,棍長二尺,直徑一寸,實木所制,上面有防滑紋路和便於掛在腰帶夾上的金屬環。這玩意兒敲在身上可不是鬧著玩的,力道掌握好了一下就能敲碎骨頭。

    李進的幾名親兵抬手擋了幾下,便迅速被亂棍打翻在地。李進自己倒是好歹有點功夫在身,一抬腳便將面前的一名黑衣人踹翻,然後瞅空子衝出了包圍圈。然而就這麼片刻的工夫,李進發現又有兩隊黑衣人趕到,在外圍便散開了隊伍,控制住了他逃跑的路線。

    李進此時只恨自己手裡沒有武器,如果有一把單刀,他還是很有自信能闖出去的。但現在赤手空拳,而且對手人多勢眾,只要身上連續吃上幾棍,動作一慢下來,恐怕就會被打翻在地了。

    「停停停停停!你們這是在幹嘛!」

    隨著一聲呼喝,原本作勢要圍上來擒住李進的這些黑衣人都停下了動作,分開兩邊。李進這才看到了自己的救星,一名膚色黝黑的海漢人,他的身邊還簇擁著幾名荷槍實彈的海漢民兵。

    這人雖然膚色與本地人相當接近,但李進還是能一眼看出他並非明人,因為從他臉上所透出的那種自信、從容,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是普通明人根本不會具備的。

    李進還沒開口,那肖老三已經湊到這海漢人身邊解釋道:「張主任,這是廣州新來的參將李進李大人,剛才跟下官有點誤會,所以叫了警隊的兄弟們過來維持一下秩序。」

    「維持秩序怎麼又動起手來了!」被肖老三稱作「張主任」的便是儋州臨時管理委員會負責人張新,按照安排他今天應該是到這裡來迎接兩位候補官員,但之前有事耽擱了行程,匆匆趕來白馬井正好遇到了剛才這一幕。如果不是他及時喝止,這李進大概也得吃一頓棍子才算完事。

    「李大人受驚了,剛才沒有受傷吧?」張新對警隊的責備也就一句話而已,事實上給新任官員一個下馬威,也是他準備好的策略之一,只是沒想到這李進一到碼頭就很主動地挑起了事端。肖老三雖然並沒有得到張新的事前授意,但他也並非會吃眼前虧的人,一見勢頭不對,立刻就按照平時的做法,吹哨求援。

    肖老三這幫人安置在這裡,主要就是為了對外做做樣子,讓這地方看起來似乎還是在大明的控制之下,但真正負責執法的還是海漢掌控的警察和民團。雖然打著「瓊州水師」、「海南衛」以及「白馬巡檢司」的旗號,但實際上就只有肖老三帶的人在這裡充數而已,這與三亞的大明水師和巡檢司在一起辦公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李進也不傻,很快便意識到了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他雖然心頭十分惱怒,但也明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道理——更何況這海漢根本不是一般的地頭蛇,而是十足的土皇帝了。

    看到這姓肖的千戶跟海漢的官員如此熟悉,李進大概也就明白他為什麼會大模大樣地將自己視若無物了。在海漢人控制的地盤上,還有哪個靠山能比海漢更大呢?很顯然,大明官員的身份在這裡並不吃香,這個身份頂多也就是能在幫海漢人做事的時候多個方便而已。

    李進知道自己若是再跟這海漢人翻臉算帳,那可就真沒人再能救自己了,當下強壓心頭怒火,向李進抱拳道:「本官倒是無礙,只是本官這幾名親兵無端受此傷害,該如何處置才是?」

    「趕緊送這幾個人去包紮傷口,檢查下有沒有骨頭斷掉!」張新倒也沒有什麼廢話,立刻安排人將這幾個倒霉鬼或扶或抬地弄走:「應該都是皮外傷,我會安排大夫救治,請李大人放心。」

    說話間嚴明君也趕了過來,他在遠處看到李進走進了打著軍方旗號的涼棚,還待說等行李和家人都下船之後,再過去與他會合。沒想到片刻工夫那邊就打了起來,等他氣喘吁吁趕過來的時候,張新已經趕到喝止了這場鬧劇。

    張新與嚴明君也見禮之後,就主動招呼道:「兩位大人一路勞頓辛苦,想必也很累了,我準備了馬車,送兩位回城休息,等晚上再設宴為兩位大人接風洗塵。」

    「有勞張主任了。」嚴明君雖然不清楚海漢這個「主任」究竟是多大官,但聽到旁人這麼叫,他也就跟著入鄉隨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46
559.第559章 形勢比人強

     李進好歹也是目前儋州名義上的最高職位武將,然而剛到地頭上就被勾結海漢人的本地下屬武官給來了個下馬威,這的確是將他氣得不行。眼看他臉龐漲得通紅,一副要發作的模樣,嚴明君趕緊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溫言勸道:「李兄,你此時與他們計較,只會自己吃虧,還得要從長計議啊!」

    李進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他身邊的幾個親兵都已經受傷被送走,而手裡又沒有兵權可用,難道還能單槍匹馬大鬧儋州不成?現在連儋州什麼情況都還沒摸清,鬧起來也的確沒什麼倚仗,剛才一個衝動就把身邊人都折進去了,李進也清楚再鬧下去吃虧的仍然還將是自己。

    鬱悶歸鬱悶,這儋州城還是得去的,兩人惴惴不安地上了張新安排的馬車,前往二十里外的儋州城。途中兩人都注意到這條從儋州灣通往儋州城的官道正在進行大規模的翻修。原本的黃土官道旁邊人頭湧動,鑿石頭和號子聲不絕於耳,從動工的情況來看似乎是在將原本的官道路面進一步拓寬。而這拓寬工程看起來可不是修修補補那麼簡單,直接就將原本的路面向旁邊延伸了一倍有餘。

    嚴明君向車伕問道:「儋州幾個月之前才遭了匪災,聽說全城都被海盜劫掠一空,這官道翻修,是從何處來的銀錢?」

    那車伕應道:「這自然都是海漢首長們的恩惠了,難不成還向百姓徵收?」

    「如此之大的工程,花銷一定不小啊!」嚴明君這一路行來,注意到沿途的各處工地上只怕有不下千名勞工,這麼多人就是每天的吃喝花銷,也不是小數目了。海漢在儋州投入了多大的手筆,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車伕道:「海漢首長們一向樂於倡導修橋鋪路,他們走到哪裡,就會把路修到哪裡……喏,大人你看前面路邊的標語!」

    嚴明君依著他馬鞭所指望過去,見路旁一棟土牆房子的外牆上用白漆寫著「要想富,先修路」的標語,每個字都是兩尺見方,隔著老遠也十分顯眼。

    那車伕繼續說道:「首長們說了,只有通了路,財貨才能方便地轉運,錢要流通起來才會有價值,銀子放在地窖裡,跟石頭沒什麼區別。貨物也是這樣,想辦法把貨物賣到有需求的地方,才能賺錢,運得越快,賺得越快……」

    車伕所說的話雖然粗鄙,但也的確有些道理。嚴明君並非不通實務的書呆子官員,他在羅定州的時候也與海漢的商隊打過交道,對於海漢的這種經營理念,他以前也是聽說過一些的。只是羅定州地處廣東內陸,海漢似乎並沒有什麼興趣在當地投入過多的資金來修橋鋪路。當然了,以儋州的情況來作對比,很可能海漢人衡量是否在當地修建基礎設施的標準,就是他們對這個地方的掌控程度。

    嚴明君想了想又問道:「儋州此地的物產並不豐富,海漢人如此大興土木翻修官道,就不怕到時候沒有多少買賣可做,收不回本錢?」

    車伕笑道:「這位大人,你初來乍到,並不知道首長們是如何經營管理地方的。首長們在瓊州各地修路的時候,官府都認為這是虧本買賣,但大人們卻想不明白,這些路修好之後能獲得多少好處。小人沒首長們那麼好用的腦子,也不知道以後如何收回本錢,但要說修路會虧本,小人是決計不信的。」

    嚴明君聽了這話覺得味道有點不對,再仔細一琢磨,才發現這車伕竟然是暗暗嘲諷自己自以為比海漢人更聰明,當下也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也知道海漢人的確善於經營,否則怎能從三年前初來乍到的海外行商,變成了大明東南最有錢有勢的一股新興勢力。照目前所見來看,這瓊州島的絕大部分地方,只怕都已經是由海漢人在做主了,他們的經營能力肯定遠在地方官府之上,自己替海漢操心的確是有點多餘了。

    嚴明君當然也不會跟這車伕一般計較,既然是海漢安排的馬車,那這趕車的車伕肯定也是替海漢做事的人了,說不定早就入了海漢人弄出來的什麼歸化籍,其態度會偏向海漢一方並不奇怪。不過看這車伕似乎嘴上也沒什麼遮攔,嚴明君就試圖要從他身上多套一點話出來。

    「聽說儋州城當初遭受海盜進攻,所受的破壞也頗為嚴重,海漢人安排了如此之多的勞工在城外修路,那城中的狀況又是如何?」嚴明君不動聲色地繼續打聽道。

    那車伕應道:「也就是衙門外面的圍牆被海盜的火炮給轟塌了一段,其他並無大礙。民團來了之後,就乾脆把那段圍牆都給扒掉了,如今是儋州管委會辦公所在。城中現在並沒有多少需要動土的地方,本地的勞工大多都集中在白馬井碼頭和這條官道的工地上。待這裡弄完之後,大概還會繼續翻修從儋州通往臨高、澄邁兩縣的官道,另外還有一條從儋州灣通往昌化的官道,據說也準備動土了。」

    嚴明君越聽越是心驚,很顯然海漢人並沒有踞城而守的打算,沒有在掌控儋州之後加強城防工事的建設,反倒是不斷地修築輻射周邊地區的道路,這個套路他有點看不懂。但有一件事他已經想到了,既然海漢人在儋州如此佈局,那麼在瓊州島的其他地方改採取的措施,應該也是與這裡類似。海漢人如果試圖要修建遍及全島的路網,很顯然是要把整個瓊州島都當作自家後院來經營了。

    嚴明君的猜測雖然有些偏差,但也離事實不遠了。在執委會的中長期規劃中,海南島不但要建成環島公路網,而且要實現縣城、州城、府城之間的道路貫通。同時有線電報網的建設,也幾乎是隨著道路工程的推進在同步進行。瓊南地區從崖城到鐵爐港這一線,目前都已經實現了有線電報的通信,而且正逐步從東西兩條海岸線向北推進中。另外環島鐵路網的考察工作,也已經納入到建設部的日程當中。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這支車隊終於抵達了儋州城外。嚴明君從車窗中看到城門內外值守的士兵都並不是明軍,而是一身灰色軍服的海漢民團,很顯然儋州城的城防到目前為止,仍然是由海漢民團掌控著。這也就難怪本地的衛所千總居然會在儋州灣的碼頭上當鎮宅獅子,而不是駐守城防——要是留在儋州城,估計也沒他的位子。

    與碼頭上一樣,在入城時也並沒有出現歡迎的人群和任何的儀式,在城門口的衛兵簡單地檢視之後,車隊便直接駛入了城內。當然有了之前在府城和白馬井碼頭上的遭遇之後,此時嚴明君心裡已經沒什麼失落的感覺了。

    車隊停下之後,嚴明君下了車,見所到之處是一個衙門形制的建築,不過看這大門稍顯小氣,並不像是州衙的所在。何況路上車伕說了,當初海盜攻城時用火炮將州衙的大門連同圍牆都轟塌了,迄今沒有修繕,而這建築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遭受過戰火洗禮。

    遲疑間張新已經過來向他解釋道:「原來的州衙現在是儋州管委會的辦公地,因為那邊來不及修繕,條件較差,所以安排嚴大人在這裡先住下來,等以後弄好了再搬地方。這裡原本是東廠的地方,也算是朝廷的衙門,三進的院子,後面可以放心居住,也就是地方稍微小點,嚴大人不要介意。」

    嚴明君能怎麼辦?難道看這門面太小不合心意就拂袖而去?當然就只能應承下來,讓家僕往裡面搬運行李。起碼海漢人還給安排了一處院子,要是不接受,現在這光景得去哪裡找另一個合適的住處?所能做的也只有面對現實,先接受海漢的安排,至於以後的打算估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嚴明君此時也隱隱有一絲後悔,當初為何要衝動來搶這個候補知州的官位。羅定州那地方雖然做不出什麼政績,升職的機會也少,但至少安穩無事。費勁心思花了不少銀子才來到這儋州,但顯然這裡的狀況與自己當初的預計相去甚遠,什麼抱負打算,現在看來都是不切實際的空想。

    李進跟著進到院子裡轉了一圈之後,便有些不耐煩地問道:「張主任,那本官的落腳地在哪裡?」

    「近得很,就在街對面。」張新一邊往外帶路一邊解釋道:「對面的院子也是三進,大小跟這邊差不多,辦公居住兩相宜,地方也打掃乾淨了,馬上就可以入住。」

    李進進這邊院子之前就已經注意了周邊的環境,聞言追問道:「對面那院子以前也是衙門吧?」

    「沒錯,以前是錦衣衛的衙門。」張新朝李進笑了笑道:「畢竟錦衣衛和東廠的關係比較密切,所以他們在儋州的衙門也是隔著街門對門,你懂的。」

    錦衣衛和東廠當然並不是什麼情投意合的合作夥伴,同行是冤家,這兩個衙門有很多職能接近或重合,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存在著利益衝突的競爭對手,這種關係在儋州也沒有例外。這兩個冤家衙門的辦公地點大門對著大門,頗有點較勁的味道。不過在海盜軍佔領期間,這兩個衙門也就被順理成章地進行了徹底的清理,曾經在這兩個衙門裡供職的人,沒死的基本上現在都在安南的礦坑裡挖煤。

    「那以後這兩個衙門?」嚴明君試探著問道。

    「如果廣東官府要派人過來補充,那到時候我們再另行安排地方就是了,兩位大人可以放心居住。另外公務上的交接,明天會有人來和你們辦理手續,兩位不用太心急。」張新抱拳道:「我還有事要辦,晚一點會讓人來請兩位赴宴,回頭見!」

    李進孤家寡人沒多少行李,不過他的四個親兵都被打得送醫了,現在也沒人幫他搬行李,嚴明君便讓自己的僕役連著李進的行李也一起搬下車送進宅院。

    這三進的院子雖然面積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功能還是挺完備的。第一進是處理公務的公堂,第二進是書房和存放各種資料的庫房。第三進是住人的地方。至於關押人犯和行刑的地方,卻並不在這裡,而是在城東門外的儋州大牢中,這邊純粹就是一個辦公地點而已。給李進安排的院子結構也基本一模一樣,可以說在住這方面,海漢並沒有故意給他們下絆子虧待他們。

    不過李進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不吐不快:「嚴老弟,這該我們坐鎮的衙門,都讓海漢人的什麼管委會給佔了去,正主反倒是被擠到這不三不四的地方來,實在可惱!」

    「形勢比人強啊!」嚴明君腦子裡突然鑽出在廣州出發前聽劉遷說過的這麼一句話。

    儘管他們是正統的朝廷命官,是代表大明王朝來瓊州島赴任並要管理這個地方的官員,但他們所背負的光環和身份在這個地方並沒有什麼卵用。海漢人的確給予了他們一定的尊重和基本的優待,但這似乎並不是將他們看作頂頭上司,而是兩尊來這裡享受香火的泥菩薩。儘管兩人對此都感到憤懣不快,但他們的確也無力改變這種現狀。現在除了嚴明君帶來的幾個僕役之外,他們甚至在本地連個能指揮的人都沒有。嚴明君實在想像不出,明天海漢人究竟要以什麼樣的方式來跟他們交接工作。

    「還是先收拾東西安頓下來吧,等晚上跟海漢人見了面,再探探他們的口氣。」嚴明君此時也沒什麼更好的應對辦法,他們一行人從廣州過來,就幾乎沒有接觸到海漢圈子之外的人。現在只能指望晚上的接風宴上會結識一些心向大明的本地士紳,到時候再看看能不能瞭解到更多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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