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9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49
570.第570章 來龍去脈

     燎原行動起始於1630年夏季,經過兩三個月的前期襲擾之後,10月海盜軍登陸攻打瓊北地區,然後阻斷了瓊州島與大陸之間的航運往來。從那個時候,李清揚這個坐探與大陸錦衣衛機構間的聯繫也就此中斷。之後海漢民團「收復」瓊北地區,並接管了海運控制權,但封航仍然持續了很長的時間,直到年底的時候,才逐步開放了瓊州島與大陸之間的航運往來,但從大陸來的船隻停靠瓊州島的港口依然需要接受嚴格的盤查,以防有奸細混進島上。

    當然這個盤查的尺度是掌握在海漢手中的,比如李清揚向南鎮撫司提交報告的信息渠道,安全部就在快到年底的時候重新啟用了,確保李清揚將一些經過加工的信息傳遞到南京去——其內容基本都是海盜軍攻瓊的形勢如何危急,海漢又是如何英勇備戰,擊退了入侵的海盜云云。由於瓊北的大明官府機構已經全部被海漢控制,李清揚這個消息來源幾乎就成為了大明獲取瓊州島形勢變化的唯一官方渠道了。

    不過這消息從三亞一路傳遞到南京,路上所需的時間也不短,直到又過了近兩個月,也就是1631年1月下旬,李清揚要再次向南京提交報告的時候,他才從到三亞來接頭的信使那裡得到了南京鎮撫司關於去年瓊北之亂的信息回饋。

    與廣東官府的關注點有所不同,錦衣衛南京鎮撫司並不是很在意瓊州在這次的戰亂中蒙受了多大的損失,以及戰後重建事宜需要朝廷的哪些幫助,這封給李清揚下達的密令中就只有一件事,命令他設法聯繫或者找到去年九月間去瓊州秘密公幹,而此時已經消息全無的南京鎮撫司副千戶趙野。

    李清揚震驚之下,也並沒有試圖隱瞞這個消息,南京送過來的每一封書面指令,他都是得上交到安全部存檔保存的。他當即便將這個消息告知了林南,然後林南又帶著他馬上去見了郝萬清,將情況進行說明。

    一直以來瓊州島上的錦衣衛機構都是接受廣州方面管轄,而南京鎮撫司前年派李清揚南下潛伏的原因,就是認為包括廣州錦衣衛在內的下屬機構都存在很大的工作漏洞,對於瓊州島上海漢人的監管不夠嚴密。不過這個安排很早就走漏了風聲,李清揚剛到廣州就被海漢安全部給盯上了,錦衣衛派來打入海漢內部的坐探,到最後反而成了海漢安全部手裡應付錦衣衛的工具。

    李清揚的存在的確給海漢的情報工作帶來了一段安全期,正如安全部所預計的那樣,李清揚的定期報告在一定程度上的確能夠麻痺住大明的情報機構。但同時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安全期也是有時間限制的,隨著海漢的不斷壯大,在東南地區的影響力日漸加強,大明情報機構遲早都會正視海漢的存在,甚至有可能作出一些敵對的舉動。

    李清揚離開南京的時候,他所獲知的情況是南京鎮撫司並不打算在瓊州島傾注太多的精力,除了他帶的這一組人之外也沒有別的安排。當然制定這個計畫的人大概也沒想到,派去的一組人馬沒過多久就只剩下李清揚一人在三亞待著,而且最終還叛變了朝廷。

    但南京鎮撫司在去年派出了另一名級別更高的官員秘密來到瓊州島,這件事李清揚是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而在此之前他連半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這種情況有兩個可能:第一是來到瓊州島的這位同僚處於某種原因,沒能在燎原行動開始實施之前與他取得聯繫,如果是這樣的情況,那肯定是對方的失職了;而第二種可能性就比較嚴重了,那就是南京鎮撫司在派出這名官員的時候,並沒有安排他與在三亞潛伏的李清揚聯絡。換句話說,南京方面對李清揚的信任度已經有所下降,才會另外又安排了一條線,佈置其他人進入瓊州島。

    按照錦衣衛原本的編制,瓊州島上的最高職位者也不過是跟李清揚一樣的百戶而已,南京鎮撫司當初安排李清揚過來,也是為了方便他在瓊州島上能夠單獨行事,不用受制於本地的錦衣衛機構。而這次又專門派了一個從五品的副千戶過來,也足見其對瓊州島情報工作的重視了。

    當然了,這個名叫趙野的副千戶來到瓊州島的目的究竟是對付海漢,還是另有其他案件要查,現在並沒有更確切的消息。而南京鎮撫司給李清揚的任務,也僅僅只是找到趙野的下落然後回報,並沒有找到之後配合其工作等等進一步的安排。

    要查這件事,首先就得回溯到燎原行動期間,海盜軍和海漢民團先後對瓊北官場的兩次掃蕩。除了普通的官府機構之外,錦衣衛和東廠作為大明最重要的安全情報機關,也是這次行動中的兩個重點清掃對象。除了極個別在此之前已經選擇向海漢秘密投誠的人員之外,整個瓊北的大明情報機構可以說是被連根拔起,甚至連那些隱藏在民間,沒有正式編制,只拿賞銀的兼職坐探都沒有倖免。

    就連瓊州府城裡的錦衣衛衙門也沒能倖免於難,在海漢民團進駐府城之後,軍方很快以抓獲的某海盜頭子的指認,包圍了城中的錦衣衛衙門,以勾結海盜之名抓捕當地錦衣衛負責人。而錦衣衛這邊也不肯束手就擒,在此過程中軍方動用了武力,打死打傷多名負隅頑抗的錦衣衛人員。事後清掃戰場,發現錦衣衛的幾名主要負責人都死於了這場衝突之中。核對了人員名單之後,執行任務的部隊便將此事告一段落了。

    根據軍方的核對,他們已經完全按照安全部所提供的人員名單,對瓊北地區大明情報機關的主要任務進行了抓捕,算上被海盜軍清除的人員,整個瓊北的錦衣衛、東廠,都已經被清理乾淨了。而安全部也就拿著這份通知書,向執委會交了差。在此之後不管是執委會還是安全部,都暫時放鬆了對大明情報機關的戒心,因為即便他們再怎麼能幹,也不可能在海漢嚴格管控瓊州海運的情況下,在短期內再次重建基層組織了。

    燎原行動結束之後,海漢軍方已經按照所掌握的名單核對了所有人,包括那些死人在內,以確保錦衣衛和東廠無人漏網,但在此過程中根本沒有人想到,竟然還有在這個名單之外的人潛伏在島上。

    而這次廣東官府派到瓊州島補缺的候補官員中,也並沒有錦衣衛和東廠的官員。按劉遷提供給海漢的情報,這兩個衙門的候補官員最快也得要二月底三月初的時候才能定下人選。即便是到時候來了人,大概也是跟嚴明君、李進他們差不多的境況,只能單槍匹馬過來赴任,畢竟就算是特權衙門,這經費和編制也是有限的。因此在李清揚接到這封密信之前,整個安全部都已經暫時放下了對大明情報機構的注意力。

    郝萬清接到這個消息之後也不敢怠慢,立刻通知了執委會,而陶東來對此也很快作出了批示:不惜代價、死活不論,盡快把漏網之魚抓住。

    安全部這邊也立刻召開了應對會議,郝萬清認為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有實證證明此人已經死於之前的戰亂,又或是能在近期就被抓捕到,那麼應該就翻不起什麼大浪。但如果此人還潛伏在瓊北某處,並且暗中重新組織人馬,那就不知道這個定時炸彈什麼時候會在何地以何種方式爆炸了。

    安全部一紙電文發到瓊北的民團指揮部,民團這邊又用了整整五天的時間,重新對當時的抓捕名單進行了核對,確定已經死亡和被捕的名單中並沒有這麼一位身份顯赫的官員。但當時死於戰亂的人並不止錦衣衛衙門裡這些人,如果要核對全部死亡人員的身份,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戰後埋進土裡幾個月的無名氏大有人在,這時候還能怎麼核對身份?

    就在安全部失去線索,有點把握不住方向的時候,海軍那邊倒是送來了一個好消息。他們在瓊州海峽巡邏時截獲了一艘從海口港出發的商船,在例行截停準備登船的時候,竟然有人跳海逃亡。

    海軍這邊倒沒有廢力氣去嘗試抓活口,站在船舷邊的水兵一通排槍打下去,跳船的人很快就帶著滿後背的槍眼浮上了水面。在把這具屍體打撈上船之後,水兵們很快就在屍體的腰間摸出了錦衣衛的腰牌。

    嚇得大汗淋漓的船東只能連聲分辯自己並不知道這人的真實身份,只是收了他五十兩銀子,將他提前藏入船底的貨艙夾板當中,送他偷渡去雷州半島登陸。船東聲稱自己只是為了銀子,但軍方可不會管他口供的真假如何,直接連人帶船全都給扣了下來。

    這事很快就上報到王湯姆那裡,王湯姆也知道瓊北的錦衣衛早就被一網打盡,理論上說應該不會有漏網之魚,但這個事既然出了,那就不再是軍方一家的事情了,當下便派了快船,押解了這艘船上的所有人,以及這具錦衣衛屍體和隨身物品送往三亞。為了不耽擱時間,這邊船一出發,軍方便用電文通知了大本營。

    但從屍體上所發現的腰牌來看,這具屍體應該並非是安全部正在找的那位副千戶大人,但極有可能是其隨從人員。而另一個好消息是在屍體身上發現了一封用防水油布包裹起來的密信,由於使用了許多專業切口,軍方的人看不懂這封信的內容,也就一併隨船送往三亞,由李清揚進行解讀。

    有了這封信之後,整個事情的脈絡就清晰多了。這名叫做趙野的錦衣衛副千戶在燎原行動開始之前就已經率領幾名手下離開了府城前往儋州方向,但他們的運氣極其不好,在澄邁縣遇上了海盜軍攻城,其中幾個手下死於戰亂之中,趙野只帶了一名手下逃出澄邁縣城,然後一直就潛伏在野外,因為戰況不明也一直不敢前往大城。

    海漢民團收復瓊北之後,趙野又花了很長的時間確定瓊北的局勢,直到去年快到年底,也就是李清揚向南京方面傳遞瓊北之亂戰況匯報的那個時候,趙野才重新在儋州附近找到了落腳點——當然具體在什麼地方,趙野也不是傻子,在密信中並沒有提到。

    而趙野安定下來之後,就準備與大陸方面重新取得聯繫。他當然也通過某些渠道聽說了本地錦衣衛的「悲慘遭遇」,如果不想重蹈覆轍,那麼首先就不要嘗試向接管本地的海漢人亮明身份。於是他一面在本地潛伏下來觀察形勢,一面寫了密報,交給唯一的一名手下,由他前往現在瓊北唯一可以通航大陸的海口港,尋機偷渡回大陸去。

    而密報中的其他內容,基本都是對海漢不利的角度,跟李清揚遞交到南京鎮撫司的報告完全是相反的論調。這種東西要是被傳回南京,就算那邊不立刻採取什麼明顯的行動,也勢必會影響到錦衣衛對海漢的重視程度。

    幸運的是民團海軍無意中在海上截住了這名錦衣衛搭載的船,而他以為自己的行蹤已經被船員出賣才會被海漢人的戰船截停,情急之下試圖跳海逃跑,可惜徒勞無功反而白白送命了。

    而這封信送到三亞,由李清揚解讀了內容之後,偵辦的方向也就變得清晰起來。如果沒有發生新的變化,這名錦衣衛的副千戶應該仍然在儋州附近潛伏,剩下的就是怎麼能把他從當地給揪出來了。

    安全部立刻作出了緊急調配,給李清揚第一次執行外務的機會。當然處於種種考慮,他也並不是一個人前往儋州。除了一隊專門負責特勤任務的戰鬥人員之外,還有林南這個上司帶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0
571.第571章 輕重緩急

     為了能夠盡快解決此事,軍方也給予了足夠大的支持,不但下令儋州駐軍負責人儘量配合安全部行事,而且還讓海軍出動了「閃電號」快速帆船將他們從三亞直接運抵儋州灣。李清揚還是第一次乘坐這艘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黑科技帆船,其航速之快讓他簡直瞠目結舌——當天凌晨出發,入夜便到了儋州灣,比普通中式帆船的航速足足快了近兩倍。

    如此高的航速,要完成從南京到三亞這段漫長航程大概也只需七八天的時間,而如果是大明的普通商船,一路上走走停停,基本上要一個月左右才能抵達目的地。就算戰船日夜趕路,起碼也要二十天以上。李清揚雖然不是作戰部隊,但錦衣衛也算是半個軍人,自然明白這種海上行進效率對於作戰會有多麼大的幫助。瓊州島的大明水師降的降,滅的滅,完全沒有跟海漢海軍一戰之力,李清揚認為除了船載炮火的劣勢之外,這航速上的差距大概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當然他們這一行人並不是公然打著海漢安全部的旗號來的,而是以海漢商務部巡查組的名義進駐儋州,任務是考察本地的市場貿易狀況。這個身份可以給他們在本地展開的調查工作一定的掩護,減少引起有心人注意的機率。

    汪百鎖和林南是認識的,但李清揚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前只是聽說過安全部編制內還有一個特聘的錦衣衛軍官,今天總算是見到活人了。兩人以前都是為大明朝廷效力的人,如今卻都轉換陣營加入了海漢安全部,相見之下也不免有些唏噓之情。

    林南將這兩人的反應看在心中,也不說破。他是1627年第一批入伍的民團老兵,出身比這兩個半途加入的前大明公務員要純正得多,因此陞遷的速度也要更快。他雖然還沒有被委派到地方上分管工作,但權限卻要遠比李清揚和汪百鎖更高,以後即便是分配到地方,所管轄的區域大概也不會限於一城之地。

    這次郝萬清派林南帶隊,也是有意要扶持他上位的意圖,只要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好,那麼日後的陞遷也就有了更好的資本。順便也讓林南監督一下李清揚和汪百鎖的辦案過程,特別是剛剛正式加入海漢陣營不久的李清揚,在這次辦案中的表現很可能會影響到他今後的前途。如果他在辦案過程中有任何對錦衣衛念舊或者立場不穩的表現,那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回到過去的軟禁日子。

    這三個人在安全部入職都有長短不等的一段時間了,也知道安全部最為重視的就是工作效率,因此沒等回到儋州城內,返城途中就在略微顛簸的馬車上開起了臨時小會。

    李清揚先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向汪百鎖言簡意賅地介紹了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以及這次大本營派出特勤隊來儋州偵辦此案的目的。

    汪百鎖聽完之後也是有些震驚:「這個逃脫的錦衣衛副千戶,有可能當下就躲在儋州城內某處?」

    李清揚點頭道:「以錦衣衛辦事的手法,在身處險境之下,首先要做的就是隱匿自己的行蹤,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再圖謀脫身或是反擊。這個趙野唯一的一名手下前些日子也已經死在了海上,他現在的明智做法就是不要妄動,等待上級回覆。」

    汪百鎖道:「我們不知道他落腳何處,更不知道他的體貌特徵,他如果已經有了掩飾的身份,又不採取什麼踰矩的行動,那可就不太容易搜捕到了。」

    林南開口道:「安全部也考慮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在郝總跟執委會的首長商議之後,我們決定聯合多個部門一起行動,在搜捕這條漏網大魚的同時,也順便把民政部的戶籍制度在儋州進一步推廣開來。」

    所謂的戶籍制度,其實在三亞已經推行了將近三年的時間。這套制度除了能夠統計治下地區的人口狀況,對於治安也有極大的幫助。想要在海漢治下區域活動,要嘛有歸化民的身份證明,要嘛就得辦理臨時出入手續,非歸化籍的流動人口活動範圍都會受到很大的限制,這也大大降低了流竄犯罪發生的機率。

    類似的戶籍制度在大明也是有的,不過相比管理上的科學性和易實施性,那自然是遠遠不如從後世照搬成熟經驗的海漢。而這套戶籍制度隨著海漢在瓊北的統治日漸牢固,各個州縣也在開始逐步推行。當然了,對本地民眾並不會單純地宣傳這是海漢鞏固統治的手段,而是告知民眾,由於本地可能還有某些海盜潛伏,因此進行身份登記造冊,是杜絕壞人隱藏行跡的最佳手段之一。

    當海漢「一貫正確」的形象逐漸在民眾心目中根深蒂固之後,很多政策要進行推廣,阻力也就相應地減少了很多。民政部門的這種戶籍登記制度未必能在登記階段就做到毫無遺漏,但隨著其他措施的逐步完善,那些沒有在海漢這邊登記的民眾就會發現他們的生活中會充滿了種種不便利的麻煩,比如要坐船去別的地方,家中小孩要去辦理入學手續,要辦紅白喪事,那都得有海漢認可的身份登記手續才能辦成事。而想要避免這些麻煩,民眾所能做的就是配合海漢人進行人口登記。

    安全部認為從南京調過來的錦衣衛在儋州無根無底,很難毫無痕跡地冒充儋州本地人,而且還有官府的戶籍可以進行對照查驗,進行人口登記就可以將調查範圍縮小若干倍,把有限的力量用到更有針對性的對象身上——那些來自儋州以外的流動人口。

    這個事雖然聽起來很麻煩,但執行起來也並不是有多費勁,這個時代的流動人口規模實在很有限,像儋州這樣的地方大城,四五萬人口,其中九成以上都是本地居民,而這些居民的身份在儋州官府的檔案庫裡也都是有造冊登記的,稍微像樣一點的家族就有族譜也可以查驗,因此外地人的身份在這裡並不是那麼容易得到掩蓋。

    林南將這個偵查方向說明之後,汪百鎖便連連點頭道:「還是首長們想得周全,只要對本地人口進行一次普查,需要重點調查的人口,大概也就剩下千把來人了。就算那錦衣衛隱藏得再好,等我們把調查範圍縮小之後,他也很難不露馬腳了。」

    錦衣衛能做到千戶,那手底下多少都是有些功夫在的,起碼標配的繡春刀得使得出像樣的套路刀法才行。比如李清揚這個百戶,也是練過多年的刀法,雖然稱不上是什麼高手,但對付普通人絕對綽綽有餘了。而練家子跟普通人之間的差別,就有很多分辨的辦法了——比如說看看手心有沒有常年握著刀把磨出來的老繭。

    這有限的外來人口中,練家子的比例只怕比儋州的文盲還小,到時候有錯抓無放過,肯定能把這個潛伏在儋州的定時炸彈給翻出來。

    三人在回城的馬車上便大致議定了辦案手段和方向,回到城中,汪百鎖立刻馬不停蹄地帶著他們去見張新。

    張新這邊也已經得到了執委會的電報通知,他作為本地的最高長官,對情報戰線的時候雖然不是那麼方便直接插手,但對藉著偵辦案件的機會在本地進一步推廣戶籍制度這件事,是持支持態度的。當下張新便讓人去將本地的駐軍負責人於鐵柱也找到管委會來,然後軍方、民政、安全機構三方坐下來一起就辦案的事情進行了協商。

    一天之後,儋州的幾處城門口和城中大街醒目的地方,就張貼出了儋州管委會的安民告示,內容大致就是管委會為了肅清仍然潛伏本地的海盜餘孽,將在近期內對儋州本地的常駐人口進行普查登記。凡非儋州本地民眾,需在三日內主動到管委會下轄的戶口登記處進行身份登記,逾期不主動辦理者,均以嫌疑者身份論處,一旦查獲,將處以三日以上,三十日以下勞役的懲罰。

    城內的普查即日就開始進行,不過城外的諸多書院還暫時未受到影響。比如張千智所待的忠明書院,這時候也還是一片寧靜祥和的氣氛。

    張千智成功潛伏進來已經有六天的時間,在此期間除了完成書院的課程之外,他也在留意書院中是否有身份不明的人出入。而根據他的觀察,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書院的後門是一大片菜地,與其接壤的就是附近的荒野山林了。由於人手條件的原因,安全部佈置的監視力量並沒有在這個方向設點,而張千智注意到至少有兩次清晨,黃子星都急急匆匆地從書院後門離開,穿過菜地進了附近的山林,片刻之後就提著一兩個包裹回來了。如果那片山林中不是埋著什麼寶藏,那就是山林中有人在等著他交接這些包裹了。

    包裹中裝的什麼東西,張千智並不知道,他曾經試圖再次前往黃子星當初接待他的那處書房,但卻發現那個院子外面一直都有人值守,並不會允許書院的學員隨意入內。

    張千智趁著購買生活用品的機會,入城與汪百鎖取得了聯繫,並將自己這幾天的偵察所得告知。

    汪百鎖搖頭道:「我們如果直接進去硬搜,不管能不能搜出東西,都會在儋州文化圈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沒有真憑實據,這個事不能就這麼簡單的結案。」

    張千智道:「不妨多調一些人手,安排在書院後的山林布控,若是再有人來與黃子星接頭,我們便可將其人贓並獲了!」

    汪百鎖苦笑道:「不是不調人,而是現在人手根本不夠用了。大本營派了專員過來查另一件案子,性質比黃子星這事嚴重得多。目前佈置在書院外的監控力量,恐怕大部分都要調回城內,協助偵辦工作。」

    張千智皺眉道:「那我呢?」

    「你再潛伏半月,若是仍然沒有進展,那便尋個機會,不露痕跡地脫身吧!」汪百鎖無奈地應道。

    站在他的位子上的確有點難以作出決定,黃子星肯定是有問題的,但他的問題目前看來性質並不算特別嚴重,充其量就是思想反動而已,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動作,而張千智所偵察到的情況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但這也是安全部職責所在的範圍,前面又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張千智也順利打入了書院內部,就此放手實在可惜。

    如果不是林南和李清揚帶來的這個新案子如此緊要,汪百鎖倒是很樂於按照張千智的建議,再繼續加派人手控制書院周邊。但新案子可是總部郝總親自督辦,執委會陶首長也有相關批示,這重要程度跟黃子星案不能同日而語,汪百鎖也只能將有限的資源向更重要的一方進行傾斜。

    張千智對於汪百鎖這樣的安排也沒什麼好指責的地方,他跟在何夕身邊這麼長的時間,自然明白安全部的行事守則,孰輕孰重,他也是能分出輕重緩急的,並不會因為自己正在執行的任務被強行減少投入而憤怒。既然汪百鎖願意讓他再花一點時間繼續調查下去,張千智決定還是要儘可能把忠明書院的底細摸個水落石出。至少黃子星這個人物,張千智憑著直覺已經認定了他身上有問題,不把他揪出來,張千智不會甘心離開忠明書院。

    事情就是這麼湊巧,張千智在城內跟汪百鎖開完碰頭會,回到書院之後,黃子星便派人來叫他去書房。張千智再次來到黃子星書房之後,還沒等他開始琢磨對方的意圖,黃子星便主動開口詢問:「今日進城去了?」

    「學生去採買一些日用之物。」張千智不急不慢地應道。

    「你可曾看到貼在城門的安民告示?」黃子星又問道。

    張千智故作不屑道:「便是那所謂的海漢管委會貼出的告示麼?學生看倒是看了,但上面都是一派胡言,說什麼要統計本地民眾狀況。以學生之見,這簡直就是狐假虎威,官府的事情,哪輪得到他們來多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0
572.第572章 真相漸明

     黃子星道:「不管他們是不是狐假虎威,這事要是讓他們做成了,那這儋州可是真的就變了天。老夫聽說凡是接受海漢組織這人口統計的百姓,都會被他們強行加入海漢籍,從此以後便成了那什麼歸化民。以如此強盜手段奪我大明子民,這成何體統!」

    張千智也一臉憤慨地應和道:「那老師為何不向官府舉告海漢人這種無法無天的舉動?」

    「官府?」黃子星冷笑著搖頭道:「儋州的官府早就成了擺設,朝廷新派來的文武官員連個手下都沒有,能管得住有錢有兵的海漢人?」

    張千智道:「話雖如此,這官總是大明的官,難道他們就看著海漢人在儋州肆意妄為,都不站出來說一句話?」

    張千智查辦這個案子的目的除了要弄清黃子星的底細之外,新來的候補官員究竟所持的立場如何,也是他需要弄清楚的目標之一。眼看黃子星主動提及到地方官府,張千智立刻就跟上了節奏打探黃子星的口風。

    黃子星果然並沒有注意這個細節,隨即便應道:「新來的知州嚴大人雖然有心殺賊,但卻無力回天,他現在能夠自保已經實屬不易,暫時還難有作為。若是讓他站出來反對海漢的舉措,只怕很快朝廷就得再選拔候補官員來接他的位子了!」

    張千智道:「如此說來,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海漢人在儋州作亂了?」

    黃子星道:「那倒也未必,若是有心,我方仍有翻盤機會!」

    張千智深深作揖道:「學生願聞其詳。」

    黃子星盯著張千智道:「牽涉此事有可能會連累你身家性命,你可要想清楚了!」

    張千智大義凜然道:「以身報國,正是我輩讀書人該做的事情,千智何懼之有?」

    「好!說得好!」黃子星讚道:「從你登門那日,老夫就知道沒有看錯人!這些日子你在書院的表現,老夫也都看在眼裡,既然你有這個決心參與推翻海漢暴政,那老夫就給你說說當下的狀況。」

    張千智精神一振,心知自己這些日子的演技也算沒有白費,這黃子星果然是有在暗中觀察自己的言行。張千智也知道黃子星必定在暗中進行著某些反海漢的勾當,但一直沒有抓住真憑實據,而他的身份又不好表現得太過主動,只能耐心等著黃子星自己露出破綻,現在看來這些天的潛伏似乎已經開始在收到成效了。

    黃子星沉聲道:「其實早在兩三年之前,海漢人剛把生意做到儋州這邊的時候,本地就已經有很多人對他們的做法不滿了。海漢人往儋州賣鹽,本地的鹽場很快就垮了,往儋州賣煤,本地的煤礦也紛紛關門。他們這些勾當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卻從來沒人注意到。」

    張千智沒有應聲,海漢在瓊北的商貿策略,他也是略知一二的。海漢所擁有的生產組織能力和多出幾百年的科技積累,是同時代競爭對手完全無法比擬的,工業化的生產模式讓海漢能夠以極低的生產成本大量產出如食鹽這樣的生活必需品,甚至就連挖煤這樣技術含量不太高的產業,海漢也能將隔海運來的精煤成本控制在本地出產的褐煤之下。

    低價傾銷所帶來的區域內同行業生產單位大面積停產、破產,本來就是海漢的目的之一。這樣一方面可以對瓊北地區的貿易加強控制,另一方面也能將大量的勞動力從效率底下的勞動場所解放出來,將他們吸引到海漢治下的生產部門去從事效率更高的生產活動。而這個構想也的確得到了很好的實施效果,僅1628-1630年期間,海漢每年從儋州地區引入到三亞的移民就多達五千人以上,極大地充實了治下區域的勞動人口規模。

    儋州地區原本那些鹽戶、礦工,絕大部分都在近兩三年移民去了三亞或其他海漢民政部所安排的地區,就收入和生活待遇而言,肯定是遠遠超過了以前的水平。黃子星說儋州有人被海漢的商貿策略害得「家破人亡」,倒也不是沒有,但並非是這些完全憑藉力氣吃飯的底層勞工。

    在這個過程中破產的鹽商、煤老闆,那的確是有的,而且為數並不算太少。其中也不乏真的因為破產而家破人亡的,但這些人往往都是因為自己作死,非但不願意成為海漢的經銷下線,反而利用各種手段試圖阻撓海漢貨在儋州的遍地開花。

    當然了,這些人所能採用的手段也非常有限,在強大的海漢面前顯得勢單力孤,偶爾有人得手了那麼一兩次,比如讓人去縱火燒了新到港的一批海漢貨,隔天半夜自己家中就會失火,把家產燒個精光。至於還有想在白馬井碼頭到儋州城這段路途上動腦筋劫財的人,基本都死在了護衛商隊的民團軍槍口之下。

    在這個過程中有多少人對海漢產生了怨恨,並沒有辦法進行確切的統計,但安全部很清楚民間肯定會有某些暗流存在,改朝換代的措施所要觸及到的利益,必定會讓其擁有者作出某些反抗的舉動。

    只是瓊北不比瓊南,海漢在這邊的統治基礎遠遠不及瓊南穩固,雖然在燎原行動後對瓊北已經實施了事實佔領,但控制手段在很大程度上還是依賴於軍事管制,而民間的民政管理體系由於種種原因,進度一直都比較遲緩。直到安全部這邊準備要藉著人口統計的理由調查辦案,儋州這邊才開始有機會正式推行海漢治下的民政管理制度。

    黃子星接著說道:「千智或許有所不知,我黃氏一族定居瓊州已經有近十代人,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產,便是在去年被海漢人以戰后土地清理為名,對我族人居住的黃家莊田地直接進行了吞併。這些由我黃氏族人耕種了上百年的田地,竟然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海漢人的財產!」

    張千智故作驚訝道:「竟有此事?莫非其中有什麼誤會?」

    黃子星憤然搖頭道:「哪來的誤會!海漢人根本就是有意為之,老夫事後多方打聽,有此遭遇的還不止黃家一門,瓊北各州縣都有類似的狀況發生。遭此橫禍的大多都是一貫對海漢不滿的地方士紳,而戰後官府都瀕於癱瘓,地方行政全由海漢人把持,根本就沒辦法舉告。」

    張千智沉吟道:「照師尊所說,既然民間有如此之多的人對海漢不滿,那這些人為何不聯合起來,合力對抗海漢?」

    「談何容易啊!」說到這個事,黃子星臉上的神色也黯淡了幾分:「海漢人有錢有兵,而且善於以錢財行賄各方,稍有言論上的閃失,就會有人去向他們告密,更別說聯合起來反抗了。再說即便是能彙集起幾百民壯,又如何與那荷槍實彈的海漢民團對戰?難道用獵弓和竹槍嗎?當初橫掃瓊北的海盜在海漢民團面前都沒有一戰之力,這私人組織的武裝又如何能給海漢人帶來大麻煩?」

    張千智心道你倒也不是真傻,起碼這實力對比還是看得挺明白的。這些民間地主武裝真要想蹭出頭來跟民團剛正面,那軍方正好是求之不得。用武裝齊備的正規軍對付這些沒有受過什麼軍事訓練的民間武裝,那真是跟殺雞沒什麼區別——在去年已經有好幾處農莊得到了這樣的待遇,黃子星族人所居住的黃家莊也是其中之一。

    黃子星吐完苦水之後,面色稍稍振作了一些,接著說道:「不過海漢人也並非無懈可擊,他們終究是海外來客,並非我大明子民,想要統治這瓊州島,實難服眾。只要有人振臂高呼,定然響應者眾,推翻其暴政也是須臾之間的事情。」

    張千智心裡暗暗聽得好笑,他在何夕等人身邊待了這麼久,海漢人是怎麼擴張和鞏固自己的勢力,他也算是瞭解了七八分。這瓊州島上也就瓊北這幾個州縣的政局還有點不安穩,你要去瓊南試試說什麼反對海漢的言論,只怕頃刻間就會被民眾扭送到當地的衙門去。在瓊南那幾個繁華的港口,任何反對海漢的言論都會被施為異類,而當地民眾也已經習慣了不再將自己稱為大明子民,而是光榮的海漢歸化民。

    張千智當然也不會說破,而是恭恭敬敬地說道:「師尊言之有理,只是這振臂高呼的時間和方式,卻需仔細斟酌才是。那海漢人既然行事如此沒有底線,只怕屆時也會以武力進行鎮壓。」

    「那是當然,他們不得民心,只能用這種下作手段來壓制民情了!」黃子星恨恨地說道:「但據老夫觀察,海漢人的指揮權力多集中在少數幾人手中,若是這幾人出了事,那必定會引起其內部混亂。若是要推翻其暴政,當應從此處下手!」

    張千智聽到這裡才微微一驚,連忙問道:「師尊的意思是,刺殺海漢頭目?」

    黃子星沒有立刻應聲,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張千智心道這要是真的,那黃子星這個案子可就大了。他在廣州跟著何夕的時候,也曾遇到過兩次地方上有人想要行刺何夕,但被化解之後都招致了何夕手底下外勤隊的強烈反擊,主導者全部死於非命,無一例外。何夕也多次對他說過,任何人想要行刺海漢首長,那都是死罪,無需經過審判,安全部就可以直接執行滅絕令。

    換句話說,黃子星現在表了這個態之後,張千智甚至不需要別的什麼實證,僅憑他的舉告,就足以讓黃子星領罪了。不過張千智看得出黃子星必定是有某些後手,所以他還是很耐心地等著黃子星自己一點一點地把尾巴露出來。

    黃子星沉默片刻之後才道:「滅其頭腦,才能亂其陣營。只要海漢一亂,我大明官府便可趁機站出來振臂高呼,讓民眾重新回到朝廷治下。」

    張千智這才明白,敢情這個振臂高呼的角色,黃子星是打算留給新來的知州大人來做。這想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畢竟朝廷委任的官員才有權威性,不然行事之後你一個破落的書院山長出來想當帶頭大哥,誰會服這個氣?

    當下張千智又問道:「那嚴大人手上無權無兵,他即便肯站出來呼籲,但也未必有用啊!再說學生聽說海漢人在瓊北各州縣都駐有兵馬,即便儋州這邊舉事,海漢人若從其他地方調集兵馬過來,儋州也毫無抵抗之力啊!」

    黃子星道:「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嚴大人手裡雖然沒有兵馬,但民間也還有不少衛所軍人員,這些人雖然在去年的匪災中失去了編制,但其心還是向著大明的。老夫近期已經設法與多個州縣進行了聯繫,到時候各處一起舉事,讓這瓊北的海漢民團全都成了沒頭蒼蠅,自然就能保得自身周全了。」

    張千智追問道:「嚴大人一介文官,又不知兵,屆時如何指揮各地兵馬?學生聽說新來的儋州參將也並非瓊州人士,即便由他來指揮,但根本不知本地地形,又如何跟海漢人進行後續的戰鬥?」

    黃子星撚鬚道:「指揮兵馬之事,老夫另有打算,這個倒是無需擔心。」

    張千智奇道:「學生聽說儋州的官員,只要活著的現在都投靠了海漢,莫非還有朝廷的大人在其中忍辱負重?」

    黃子星嗤之以鼻道:「那些背叛朝廷之人,遲早會受到應有的報應!老夫也並未指望他們能在關鍵時刻站出來,這指揮兵馬之人,其實是另有其人。」

    張千智眼珠一轉道:「莫非是地方上的老團練指揮?」

    黃子星搖頭道:「瓊北幾個團練使去年死的死,降的降,哪還有人。你也不必猜來猜去,老夫所說之人的確是官府裡的大人,但卻並非是本地人士。而且其可靠的程度,要遠勝現在儋州官府裡的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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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3.第573章 布網

     張千智待要繼續問下去,黃子星已經主動轉移了話題:「千智,你若是真有報國之心,近日便有實現的機會。下月本地商會要為那海漢頭領張新舉辦壽宴,屆時會大舉邀請本地文人出席,本地的海漢頭目大概也都會出席此活動。你便可與其他壯士一起混入其中,伺機而動。若到時候能一擊得手,儋州光復指日可待!瓊州北部各地也會跟風而動,同時起事。」

    張千智奇道:「學生聽說海漢人的個人情況都是秘而不宣,極少有外人知曉,本地商會怎會知道那海漢頭目生於何時?莫非那海漢頭目身邊也有人……」

    黃子星搖頭道:「那倒不是。這張新兩年前初來儋州,便曾以舉辦壽誕為名,邀請本地士紳赴宴。當時雖然沒有多少人賣他這個面子,可這時間卻是被有心人記下了。如今海漢勢大,趨炎附勢者自然不會放過這等溜鬚拍馬的機會。」

    張千智點點頭,接著又道:「學生乃是一介書生,並無習武經歷,要去宴會上當刺客,只怕是力有未逮。學生倒不是怕丟了這條性命,只是手無縛雞之力,怕到時候反倒因此而壞了大事!」

    「行刺之事,另有人去做,你不必擔心。」黃子星道:「到時候你帶些引火之物進去,藏於易燃處,時辰一到便在會場放火,製造混亂。等場面一亂,自會有人動手結果那些海漢人的性命。你放心,屆時放火的不止你一人,不用擔心這火頭燒不起來!」

    「既然師尊早有全盤謀劃,那學生便聽由師尊安排了!」張千智聽到這裡,對黃子星的計畫也算是有了大致的瞭解。

    從動機上來說,黃子星是海漢掌權後個人利益受到嚴重損害的既得利益者,對於海漢真是有著毀家滅族的仇恨,作出這種激進而瘋狂的計畫也算是有充分的理由。而他顯然也吸收了前人的教訓,沒有公然跳到台前以武裝對抗的形式來反對海漢在本地的統治,而是默默地私下串聯一些對海漢同仇敵愾的人,準備以「斬首」的方式來打亂海漢在瓊北的統治局面。

    只要這些人能夠行刺成功,那麼儋州新任知州嚴明君大概立刻就會出面接管本地政務,同時設法驅逐海漢人。而另一方面本來已經潰散的大明衛所軍有可能在短期內被重新組織起來,雖然其戰鬥力不足為慮,但對於兵力分散駐紮在瓊北各地的海漢民團來說,的確也有可能製造一些麻煩。而且黃子星說了會有專人指揮這些重新組建的武裝人員,也不能簡單以散兵游勇的水平來看待他們。

    張千智想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之後,第一感覺就是自己這次是撈到大魚了。他不清楚能讓汪百鎖急於把人手調走的另一個案子是什麼狀況,但黃子星這個案子深挖下去,其性質的嚴重程度也絕對會成為執委會親自督辦的大案。就憑黃子星剛才吐露的這些內情,張千智已經能聯想到日後人頭唰唰落地的場景——牽連進了這種「謀反」大案的傢伙,恐怕就不只是處以勞役那麼簡單的懲罰了。

    黃子星倒也沒有急於再向他說明行動細節,只是問明他的態度之後,便讓他先回去休息。張千智雖然有心打聽,但也怕太過積極而引起對方懷疑,當下決定還是先設法將這消息傳回去再說。

    第二天下午,張千智就「病」了,雖然不算嚴重,但只要眼睛沒瞎的人都能看出他的虛弱。張千智向書院告了病假,打算進城去瞧一瞧大夫。黃子星對於張千智突然患病這件事倒是很上心,還專門到住處來看了他,詢問他是否需要請大夫上門診治。張千智哪敢答應,堅持要自己進城看病,黃子星最後還是讓人去附近雇了一輛牛車載他。

    張千智去看病當然只是個藉口,目的也是設法與汪百鎖接頭傳遞情報而已。安全部在儋州城中的那處院落,後門便是衙役何琦去報信的那處巷子,而前門則是另一條大街上的惠民藥局,也就是張千智此行的目的地。

    這惠民藥局本是官方機構,從1370年便成為民間的基層常設醫療機構,幾乎每個城池裡都有。其只能除了主管當地藥業之外,也有行醫治病的功能,有專門的大夫坐診,算是這個時代的官辦醫院了。海漢入主儋州之後,所有的官府機構全部被海漢接手,這其中也包括了惠民藥局在內。不過當時正在找辦公地點的安全部也看上了惠民藥局的這處院落,於是前院繼續承擔醫館的功能,而後院則是成了情報機關的辦公地。

    當然了,這有安全部坐鎮的惠民藥局,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情報人員在必要時候的接頭地點之一了。張千智進了藥局之後,朝櫃檯上做個手勢,很快便有人將他領到後堂「就診」去了。

    張千智剛在房間坐下,汪百鎖就推門進來了:「怎麼回事?平時都在外面碰頭,你今天怎麼直接來這裡了?」

    「當然是急事!」張千智也不敢耽擱時間,趕緊將昨天與黃子星會談的內容擇要說了一遍。

    「這黃子星的謀劃倒是不小!」汪百鎖聽完之後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他原本以為黃子星頂多就是個嘴炮,除了在私底下噴一噴口水之外,也不會有什麼真正的反抗手段使出來。然而從黃子星告知張千智的情況來看,這傢伙在私底下可是一點都沒閒著,也不知道已經默默地在瓊北串聯了多久,網羅了多少人。

    「他們既然要在近期動手了,那想必各方面的籌備也做得差不多了,聽你所說,準備鬧事的大概也不止三五個人了。」汪百鎖很快就從震驚狀態恢復了平靜,開始評估這件事的嚴重程度。

    張千智點頭道:「他們既然打算在瓊北多地同時舉事,那肯定是有一批人手了,需要早一點加強戒備才行。還有本地商會打算給張主任辦壽宴這件事,汪主任可聽到風聲?」

    汪百鎖點頭道:「這事倒是早有風聲了,這些商會的老闆要拍這個馬屁,張主任也不好刻意拒絕他們,免得冷了人心。雖說到時候也會有一定的安保措施,但如果沒有防備之下,的確很難保證會不會出事。」

    「要想不出事也很簡單,我們立刻動手,把黃子星和他在書院的黨羽都先抓起來!」張千智出主意道:「防患於未然,這是何總常說的話。」

    「現在還不能動手抓人。」汪百鎖搖搖頭否定了張千智的提議。

    「這是為何?」張千智愕然問道。

    「因為黃子星所提到的那個身份不詳的武官。」汪百鎖解釋道:「黃子星說他的權力能夠指揮瓊北的大明軍隊,那可想而知其品級不會低。而瓊北地區所有在冊的大明武官,不管生死,我們對其下落都掌握得很詳細,可以確信黃子星所說的這個人並不是在我們所掌握的武官名單當中。正好我們現在所偵辦的大案,就是要緝捕一名從大陸潛伏到瓊北地區的大明高級武官!我有理由相信,這個人跟黃子星所說的對象,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錦衣衛?」張千智也是在廣州見過不少市面的人,雖然他此前不知道汪百鎖正在偵辦中那起大案的詳情,但從汪百鎖的這番解釋當中,他已經解讀出了重要信息。會悄無聲息潛伏到地方的大明武官,除了錦衣衛這個情報機關的人還能有誰呢?

    「沒錯!」汪百鎖點頭道:「這個人比黃子星要重要得多,黃子星隨時都可以去抓,但如果我們行動冒失,打草驚蛇把這人嚇跑了,那就不好辦了。他如果逃離儋州,那我們之前的種種努力可就白費了,又得從頭開始。」

    「但現在儋州要調查人口狀況,這會不會同樣也打草驚蛇?」張千智提醒道。

    汪百鎖想了想道:「你說得有理,且稍坐一下。」

    片刻之後,林南和李清揚也來到了這個房間中。林南已經算是安全部的老人了,他自然是認識張千智的,不過來此之前他也已經知道張千智被分配到儋州這裡來工作,因此見面之後倒也沒什麼詫異。

    四個人雖然都是安全部所屬,但在場的人裡面,要說權限還是林南最高。不過這個案子最瞭解案情的當屬李清揚,而最熟悉本地情況的則是汪百鎖。但張千智也不含糊,他不但是一線偵查員,而且還是安全部老大何夕身邊的紅人——這一點別人不清楚,林南卻是知道的。要坐下來商討案情,林南也必須照顧到其他三人的情緒才行。

    考慮到張千智的「病人」身份,這個會議並沒有開太久時間,大概半柱香的工夫就宣告結束。完事之後張千智先行離開,外面的夥計已經替他準備好了一副三日份的中藥藥包,這樣他回到書院之後還可以繼續把病人的戲份演完。

    張千智走後,三人趕緊又派人去管委會將張新請了過來。這件事涉及到海漢首長們的人身安全,他們幾個歸化民身份的人也不敢造次,如果不請示匯報,到時候出了什麼亂子可沒人扛得起這個責任。

    張新聽完他們的講述之後,思考了片刻才開口問道:「如果用原來的辦法,靠著統計人口狀況來進行調查,那抓到這個錦衣衛軍官的把握能有多大?」

    「大概五成吧。」汪百鎖應道:「如果他在暴露行跡之前就嗅到了不好的味道,悄悄離開儋州,那我們也很難察覺到。當然如果他就潛伏在城內某處,抓獲他的把握還能稍大一點。」

    「那如果讓他們動手,我們再當這個黃雀呢?」張新接著問道。

    三名情報人員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後還是林南開口答道:「至少八成把握,如無大的意外,此人必會在黃子星等人動手之後露出行跡,屆時被我們發現了真面目,想要再藏起來就不太可能了。」

    張新默默盤算一陣才道:「這些想鬧事的傢伙,就算能來行刺,大概也就是匕首之類的凶器,如果我們把安保措施佈置好,他們也沒什麼機會成事。我看值得冒一冒險,把他們從洞裡放出來,到時候給他們來個連鍋端。」

    「張主任,此事風險太大,不可輕易涉險!」林南立刻表示了反對意見。抓不到人,對他們而言頂多算是一次普通的失職,但如果因此而牽連了海漢首長受傷甚至是身亡,那這個罪過可就大了。

    張新笑道:「不用緊張,區區幾個毛賊,我就不信他們能在海漢的專政鐵拳下翻得了身!何況我們現在已經掌握了這麼多情況,可以提前大半個月就開始作出有針對性的佈置。這麼有利的條件,難道你們還沒有信心對付這些人?要不我親自給郝萬清發個電報,向他說明一下情況?」

    林南連忙應道:「那倒不用如此麻煩,卑職自當向郝主任進行匯報。只是此事太過危險,張主任若是執意要以此辦法來解決,那必須要聽從我們的安排才行。」

    張新點點頭道:「那是肯定的,畢竟你們幾個才是專業人士。我的確很想徹底解決這件事,不然每天晚上想到有人一直在處心積慮想要刺殺我,那感覺肯定好不了啊!」

    讓張新親自當誘餌,這自然是引蛇出洞的最佳辦法,但礙於身份,他們三個人就算有這個想法,也是絕對不敢直接說出口的。好在張新也算有些膽識的人,自己就先提出了這個辦法。林南雖然推諉了幾句,但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張新也沒打算直接插手安全部的操作,做完決定之後便起身離開了。而這三個人則是默默地拿出了儋州城的地圖,開始籌劃佈置起來。

    林南道:「我們可以先明確一件事,黃子星及其背後的同黨,已經意識到儋州的形勢讓他們沒辦法再繼續等下去了,拖得越久,他們讓儋州再次改旗易幟的機會就越小,所以這次動手的機會他們必定不會錯過。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到時候他們一定會動手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0
574.第574章 順藤摸瓜

     林南提出的這個見解可不是廢話,如果隱藏在黑暗中的對手沒有被形勢避上絕路,那麼他們很可能在察覺到危險之後選擇放棄這次刺殺行動,轉而繼續藏匿行跡。那樣的話安全部只能直接抓捕黃子星,極有可能會因此打草驚蛇反而把大魚給嚇跑了。但現在的形勢是海漢在瓊州島的統治基礎每一天都在加強,假以時日大明的影響力只會越來越低。想要反抗海漢的統治,留給這些不安分者的時間也的確不多了,即便要冒一定的風險,這些人也不會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

    而現在反動文人黃子星,對於安全部來說已經不算是主要目標了,隱藏在他背後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才是安全部要認真應付的對手。於是本地正在偵辦的反動文人謀逆案,與執委會直接督辦的錦衣衛間諜案,兩個原本看起來沒什麼聯繫的案子,現在卻要併案偵辦了。當然這對安全部來說是一件好事,可以更好地調配本地已經很緊張的外勤人手,對價值更高的目標進行監控。

    半天之後,原本已經被調離忠明書院附近的眾多探子,又重新回到了前幾天的崗位上。他們現在不但要監視出入忠明書院的人,而且要連忠明書院附近的山林也一併納入監控範圍。特別是每隔幾日便在書院後面的山林中與黃子星秘密接頭的人,更是他們要找到的重要目標。李清揚甚至認為躲在山林中的人便是那個藏匿行跡的錦衣衛軍官,但汪百鎖覺得這無法解釋黃子星每次回到書院時所攜帶的包裹——就算要送衣食,那也應該是黃子星從書院往山林送才合乎情理。

    「這片山林附近可有什麼村鎮?」林南打斷了他們的爭論問道。

    汪百鎖立刻命人拿來地圖鋪在桌上,指著地圖解說道:「離忠明書院最近的其實是儋州城,不過黃子星選擇在城外接頭,想必與他接頭的人並不住在城內,而附近最近的鎮子,也得要翻過一道山梁……大約有七八里地的山路吧!」

    「派人監視那個鎮子!」林南立刻下令道:「如果鎮上有前大明衛所軍的軍官,或者是鐵匠之類的,一定要監控起來!」

    林南這麼一提點,汪百鎖心領神會地應道:「這些人要進城行刺,必定需要武器。就算他們能從黑市買到火銃,也沒法帶進儋州城,所以只能想辦法弄一些能隨身攜帶的利器!城市裡的鐵匠鋪子早就在我們的監控之下,他們想打造利器,大概也只能從村鎮想辦法了。」

    「而且多人行動如果沒有懂得領兵的人帶頭指揮,那就只能是散沙一盤了。黃子星管個書院或許還行,但組織刺殺行動,他大概還沒這本事。」李清揚也立刻補充道。他自己就是錦衣衛出身,當然很清楚職業水平跟業餘玩家在組織能力和行動能力上的差距。單單靠忠明書院那幫子酸腐文人,是玩不出什麼花的,頂多就是像黃子星給張千智分配的任務那樣,在關鍵時刻設法製造一些混亂來擾亂秩序,混淆視聽罷了。至於動手行刺,肯定還是得有基礎的人來幹才行,接受過專門殺人技巧訓練的軍人,顯然就是最佳的選擇。

    林南繼續說道:「以他們傳遞信息的方式,參與刺殺計畫的人不可能距離儋州太遠,否則很難及時就行動的細節進行溝通。清揚,你怎麼看?」

    李清揚自然明白林南問他這話的意思,連忙應道:「以卑職過去所受的訓練,類似這樣的狀況,參與行動的人不會在發動前就全部入城潛伏,但城中必定留有耳目。既然這忠明書院是個窩點,那極有可能潛伏在城中的耳目也是由書院的人從中串聯傳遞信息,我們可以順藤摸瓜,將其上下線都找出來。如果主事的人就是那錦衣衛軍官,那就更好辦了,卑職以前雖然只是個百戶,但錦衣衛辦事的手法,卑職還是基本都知道的。」

    林南點點頭道:「那這次城外的部分,由汪主任負責,城內的部分,便由你負責。從大本營帶過來的特勤隊,暫時交給你指揮。」

    「卑職定當盡力而為!」李清揚趕緊起身抱拳應道。

    這麼大的事情,即便是林南也不敢專權獨斷,還是在當天就發了電報回三亞,向總部報備。而總部在第二天便發來了回覆,要求儋州方面務必將這個案子妥當處理。除了給予他們足夠大的行動權限之外,還再次從大本營調集了一批精幹人馬,即日乘船出發前往儋州增援。

    另外,已經得到通知的軍方也沒閒著,立刻從昌化和瓊州府城兩個方向各抽調了一個連的陸軍,秘密前往儋州附近駐紮,隨時準備增援當地行動所需。

    在對手根本沒有察覺的時候,安全部就已經完成了在儋州的初步佈局,雖然還稱不上是什麼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但現在掌握了忠明書院這個節點,只要對手在儋州內外有所行動,就很難再瞞過安全部的監控。而且現在安全部想達成的目標可不是化解反動分子的刺殺行動,而是要將參與此事的地下網絡連根拔起,一網打盡。

    當然除了監視這些人之外,安全部還有一個任務,就是保證目前在儋州工作的海漢首長們的人身安全。

    這個任務單純從職能上來說,並不完全是安全部的責任,畢竟安全部是主管情報安全工作,而保護穿越者們的人身安全,主要是由執委會直屬的特勤安保隊來執行。但今時今日的狀況比較特殊,為了不讓人有機可趁,安全部這邊也得派人跟在穿越者身邊,避免因為信息不暢而造成的危險。

    目前在儋州工作的穿越者除了張新之外,還有商務部、農業部、海運部、民政部等部門的六七個人,人數倒是不多,基本維持了以前駐儋辦的編制規模,只是將權限相對放大了而已。不過駐外穿越者標配的安保人員只有人均二到四人,儋州這邊因為之前的滲透較深,政治局面較好,因此是按人均兩名安保人員進行配置。但這個配置在當前的形勢下,即便加上安全部增派的人手,也仍然顯得不是特別安穩。

    2月10日凌晨,王湯姆帶了一個排的部隊在儋州灣白馬井碼頭登陸。他是接到了執委會的調令,暫時將率領艦隊封鎖瓊州海峽的任務交給副手,自己率領小隊人馬偽裝成商隊,低調地潛入儋州城駐紮。

    王湯姆帶到儋州的這個排也不是普通的海軍士兵,而是海軍編制下正在秘密訓練的陸戰隊。這些士兵全都是1627-1628年入伍的「老兵」,普遍都有赴瓊州之外參加實戰的經歷。他們原本的編制都在陸軍,前年海軍成立之後,他們才轉了編制進了海軍。而且這批人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王湯姆親自點兵,可以說他從海軍成立之前,就已經在謀劃這海軍陸戰隊的事情了。

    這批人被他「以權謀私」選入海軍之後,大部分的操練內容都是由他來制定和執行,當然了,其實也就是照搬了他所知的某些特種部隊較為成熟的訓練手段。由於編制規模相當有限,王湯姆也放棄了陸軍慣用的輪轉式排槍陣形,採用了錢天敦組建那支特戰部隊的做法,以近距離的高殺傷力武器為主要火力輸出。甚至連單兵的裝備,也基本與錢天敦手下那支部隊一致。

    而與其不同的是,這支部隊的兩棲作戰能力更強,不僅僅是登陸戰,就算是海上作戰,這些士兵也能完美地扮演水手、炮手等角色,而不只是被打包裝上船的陸軍火槍兵。

    對於一手打造了這支部隊的王湯姆而言,海軍陸戰隊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算是他的私兵了,指揮這支精銳部隊作戰除了需要有執委會和軍委所下達的命令之外,也必須得由他這個指揮官點頭同意才行。

    目前軍方兩位大員都在瓊北坐鎮,顏楚傑坐鎮府城,要兼顧的事情讓他無法脫身,便讓最近剛剛完成了納土納群島考察歸來的王湯姆帶隊來儋州,加強這一地區穿越眾的個人安保力度。

    王湯姆的到來對於惴惴不安的本地駐軍和安全部來說,都如同是有了主心骨一樣。儋州管委會已經早早替他們在城中預備好了一處客棧,騰空了所有房間,就為了方便他們入住之後行事。

    王湯姆也不含糊,到了之後便將本地的幾名穿越者全部召集到一起,給他們召開了一個短會,大意就是要他們在儋州這起大案結案之前,保持較高的警惕性,身邊一定得安排二十四小時的護衛,無特殊情況不得出城,不得離開護衛人員的視野單獨行動,不得與身份不明者單獨接觸等等。

    王湯姆還給他們每人發了一件防刺馬甲,要求他們在近期的外出活動或應酬時必須穿在身上。這玩意兒還是他們北美幫入夥前替籌委會採購的軍需品之一,英國的PPSS出產。這種防刺服不是使用廉價的凱夫拉材料製造,而是採用了某種類似棉質織物的黑科技面料,相比普通的防刺馬甲更加的輕便透氣,穿起來不會顯得太笨重。當時一共也只採購了十多件,其中有一半都早早分配給了駐廣辦,剩下的幾件這次王湯姆全送到儋州來了。

    張新等人也知道這是保命的東西,沒人敢託大,都是立刻收下了。這年代可不比穿越前的那個時空,缺乏良好的醫療和急救條件,一旦受了外傷,即便不是馬上就致命,也未必能得到及時的救治。要是萬一被人瞅空子在肚子上捅一刀,以儋州本地的醫療條件,搞不好就直接掛掉了也難說。

    至於個人武器,按照外務人員的慣例,他們倒是早在離開三亞來儋州的時候就領到了手槍和彈藥。不過在此之前駐儋州的人員中並沒有擔任軍警職務的穿越者,因此這些東西都鎖在管委會的保險櫃裡,平時也沒人會把槍帶在身上。

    槍這玩意兒並不是人人都喜歡,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玩槍的天賦,王湯姆當然也不指望在短時間內就把這幾個人訓練成有自保能力的槍手,只是告誡他們使用槍支的必要場景和注意事項,至於是否要隨身佩戴,他們可以自行選擇。

    2月15日,忠明書院外圍的監視人員發回消息,已經盯上了與黃子星在書院外山林中接頭的人,化裝成樵夫和採藥人的安全部外勤人員一路從儋州城外輪流盯梢,跟到了距離儋州十二里之遙的四平鎮。正如林南在之前的案情分析中所猜測的那樣,與黃子星接頭的人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就是前大明衛所軍把總。

    這名姓萬的把總在去年上半年的時候都仍然在職,正是儋州駐軍所屬。不過瓊北大亂之後,整個衛所軍的編制完全被打散,而無兵可帶的萬把總就只能回到鄉間,當一個小地主了。他的身份倒是早就在安全部統計的前衛所軍軍官名單上,但他所在的小鎮還不到一千人口,他在鎮上也沒什麼人氣,此前並沒有引起過安全部的特別注意。

    找到了這根線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顯得順利多了。負責偵察的外勤人員很快就發現這個鎮子上僅有的一間鐵匠鋪老闆,跟這位退役回家種地的萬把總恰好是表兄弟關係。

    安全部立刻動用了手頭的力量,對這間鐵匠鋪近期在儋州城的購入生鐵情況進行了調查。作為儋州唯一的生鐵購買窗口,海漢商務部對於本地的生鐵流向不說一清二楚,起碼賣出多少,賣給了誰,一筆一筆的賬還是記得很清楚的。而位於四平鎮的這間鐵匠鋪最近兩三個月採購生鐵的頻率顯然有些太過頻繁了——安全部門可不會相信一個人口不足千人的小鎮,每個月消耗的生鐵能達到人均兩斤。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0
575.第575章 李進的態度

     商務部所提供的數據在最短時間內就送回了儋州城的安全部指揮中心,讓惴惴不安的幾名歸化幹部都是長出了一口氣。前線探子所發現的情況,結合商務部所提供的儋州近期生鐵銷售數據,與他們之前的推斷都一一對上了號,這說明目前為止的偵察方向是非常正確的。

    雖然這些反動分子已經試圖要避開海漢的查探,將採購的生鐵運到鄉下的鐵匠鋪去悄悄打造武器,但他們的反偵察能力並沒有那麼高,在海漢安全部有針對性的調查手段面前,很快就暴露出了可疑行跡。

    找到了準備向反動分子提供武器的源頭之一,安全部接下來的調查就更加容易了。盯著這鐵匠鋪和前衛所軍把總,就能很快找出附近地區與他們有牽連的人。

    又過了七天之後,安全部的監視對象已經從一開始的兩三處擴大到儋州及附近的多處鄉鎮村落,涉案人員名單也增加到二十餘人。

    到了這個階段,安全部在儋州的人手已經再一次變得捉襟見肘,而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嚇跑了仍然沒有露頭的大魚,安全部現在又不能立刻對這些人實施抓捕,只能控制住監控範圍,對其他可能會有反動分子藏匿的州縣提前發出警示。

    張千智在忠明書院的潛伏也取得了一定的收穫,確定了幾名會跟自己一起參與刺殺行動,負責放火擾亂秩序的儒生,但暫時仍未發現黃子星所說的那名大明武官的行跡。

    「跟我們先前預計的一樣,儋州商會包下了城裡的南海酒樓,作為這次給張主任辦壽誕的會場。」汪百鎖風塵僕仆地進到屋內,便對正在埋頭研究儋州地圖的林南和李清揚說道:「這個酒樓就是前幾天我們特地去看過的地方。」

    為了防止走漏消息,安全部並沒有提前對張新壽誕的會場作出官方安排,而是任由儋州商會自行挑選。不過儋州城中的高級酒樓也並不算多,所能選擇的範圍其實有限,安全部早早地就把這幾個候選地點全部都踩了一遍點,以提前制定好行動預案。而儋州商會最後確定的這家南海酒樓,恰巧是他們三人剛在五天前去實地查看過的地方,印象還是比較深刻的。

    「這間酒樓是誰的?」林南言簡意賅地問道。

    汪百鎖倒是一下就聽懂了重點,立刻應道:「這間酒樓的老闆是儋州本地人,姓余,倒是沒有做過什麼反對我海漢的事情,據卑職所知,此人跟儋州官府的人也沒有直接的關係。張主任倒是時常會去這間酒樓吃飯,想必商會的人也是考慮到了張主任的喜好。」

    「壽誕當天,酒樓裡跑堂打雜、櫃檯廚房,全部都要換成我們的人,你想辦法讓老闆配合我們的安排。」林南立刻作出了佈置,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清揚,你讓人查一下這酒樓近三個月有沒有新招的夥計,還有之後的這些天裡,有沒有人主動登門來找事做的。如果有,你知道該怎麼做。」

    林南並不會託大地認為對手的行刺計畫就只是安排一些手持利刃的刺客在近距離實施面對面的刺殺,如果對方足夠聰明,那麼派人混入酒樓,直接在酒菜中放下毒藥毒殺海漢首長,那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而且更容易事後乘亂脫身。因此酒樓的工作人員絕對也是必須要防範的漏洞之一,最安全保險的做法,當然莫過於到時候將酒樓裡裡外外的人全都換成自己人了。

    汪百鎖指著地圖道:「這南海酒樓附近的民居、街道,也需及早進行控制,回頭我讓人在附近找幾家有入籍意願的居民,讓他們先把房子騰出來用幾天。」

    「注意不要暴露了身份!」林南提醒道:「要是被這幫人發現不對勁,打了退堂鼓,那我們布這麼大的局就白費了。」

    以海漢今時今日在儋州的掌控力,要在南海酒樓外圍徵用民房,佈置一道秘密的警戒線並不困難,主要還是得設法避免把響動弄得過大,暴露了佈局的意圖。

    二月底,安全部的監控對象開始陸陸續續分批進入儋州城。這些人當中的大部分都已經被確定了身份,其中又以前大明衛所軍和地方團練成員居多。只是他們化裝成各種身份入城的時候,大概並沒有想到自己已經落入到海漢人的嚴密監控之中。

    嚴明君和李進都在二月的最後一天接到了儋州商會發來的邀請函,請他們五日後在城中南海酒樓出席儋州管委會主任張新的壽誕。

    嚴明君在此之前就已經早早地跟黃子星見過面,對於這次的壽誕上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其實早就知道。但出於保密考慮,在此之前他並沒有告知李進。直到收到正式的邀請函之後,嚴明君才將李進請過來,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他。

    李進聽完也是震驚不已:「嚴老弟是說儋州的一幫書生要行刺海漢人?這幫書呆子是讀書讀傻了嗎?就憑他們那點本事,還想去殺海漢人,難不成海漢人伸長了脖子等著他們拿刀去割?」

    嚴明君搖頭道:「適才我說那文人只是發起者之一,若真是由一幫文人主持,我又豈能放心?據其所說,其實此次行動還另有南京下來的錦衣衛將官主事。只消他們能夠成事,你我立刻便出面接管本地軍政,為朝廷重奪儋州之地。」

    李進臉上卻沒有因此而露出多少欣喜之色,而是繼續問道:「那嚴老弟可知這些準備舉事的人手下有兵力多少?打算如何據守儋州,防範海漢人隨後會來的報復?」

    「這個……」嚴明君也犯了嘀咕,關於此次刺殺計畫的細節,他所瞭解的部分也就只是黃子星所說的內容,只知道會在張新壽誕上動手捉拿或誅殺海漢人,然後由地方官立刻出面接管本地政務,讓儋州重回大明治下。至於負責動手這夥人的細節,以及得手後如何能守得住儋州,嚴明君卻並沒有深究過。當然即便他主動詢問,黃子星那邊也未必會將這些安排全都放心地告知他。

    李進繼續說道:「嚴老弟,你可想過若是事敗,你我是否會受到牽連?以海漢人今時今日在瓊州島上的掌控程度,他們若是想讓你我徹底消失,只怕也沒什麼忌憚了。」

    「李兄,幾日不見,怎麼你竟會變得畏首畏尾了?」嚴明君有些不滿地應道。

    嚴明君印象中的李進可是個初到儋州便跟人動手的直脾氣漢子,而且對於海漢的怨氣也不比自己少,如果要與海漢為敵,嚴明君認為李進一定是會很開心地站出來打頭陣。但今天聽他這番言論,卻似乎對於行刺這件事並不是太看好。

    李進搖搖頭,沒有回應他的質疑,而是提問道:「來到儋州這些日子,想必嚴老弟對本地民情也有了認識,敢問一句,嚴老弟認為儋州如今的狀況比你我早先任職的羅定州如何?」

    嚴明君雖然不明其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應道:「儋州文教興盛,商貿繁榮,民間安定,若論宜居,是勝過羅定州的。」

    「這海漢民團城內城外到處都看得到,嚴老弟應該也見過了,比我大明軍隊如何?」李進繼續問道。

    嚴明君應道:「其船堅炮利,軍紀嚴明,論實力當在瓊州島駐軍之上。」

    李進補充道:「以我之見,不但是瓊州島駐軍之上,就算是整個兩廣,也很難拉出一支隊伍能與海漢民團相提並論。」

    李進的這個觀點的確也很難反駁,因為從幾年前開始,海漢民團就在替大明官府和軍方掃清那些難啃的硬骨頭。從山賊流寇到海盜巨梟,大明無法剿滅的這些匪患,最後都是海漢民團出手解決的。僅僅從戰績來看,雙方的武裝實力就遠遠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當然了,傳聞跟實際看到的感受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李進來到瓊州島之前,對於某些快要把海漢民團吹上天的傳聞也有很多質疑,但從廣州一路來到瓊州,途中不斷地見識海漢民團所展現出的驚人實力,李進心中的質疑已經打消了不少。雖然抵達儋州之後最初幾天的經歷不是那麼愉快,但他隨後也得到了不少跟海漢民團近距離接觸的機會,而對其實力的感受也就更為深刻了。

    嚴明君道:「李兄,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海漢民團戰力雖強於明軍,但他們在此終非正統……」

    「嚴老弟,你們讀書人就有毛病,就是喜歡把正統之類的廢話掛在嘴邊!」李進搖頭打斷了嚴明君的話頭:「正統要是有用,朝廷在北邊和中原的戰事能打得這麼艱難?還用得著三軍拚命,直接把這兩個字拿出來叫敵人投降不就好了?」

    最近這兩年大明所面對的戰事越發密集,除了北方年年叩關的野豬皮之外,從崇禎元年開始,中原地區也是匪亂四起。因為饑荒缺食,朝廷又賑災乏力,王嘉胤在陝西府谷組織災民揭竿而起,響應者蜂擁而至,高迎祥、張獻忠、李自成等頭目都在其麾下效力很快烽火便燃遍陝西,並且蔓延到了晉、寧、甘三省,武裝隊伍的規模達到了數萬人。

    雖然出事的地方距離南方的廣東還隔著老遠,但間接的影響已經開始顯現出來,除了市面上來自中原地區的各種物產逐步在減少供應量之外,朝廷這兩年從南方征餉的力度也在越發加大。這道理也很簡單,那幾個省的餉銀收不上來,朝廷又要增兵打仗,這錢就必須攤派到其他沒出事的省份頭上了。

    李進作為軍人,對於這些戰事自然關心程度要比嚴明君高得多,聽到嚴明君拿正統出來說事,他就有些急了——文官總認為秉承大義就能在戰場上取得勝利,殊不知打仗是要有人去拚命,是要不停花銀子的。話說回來,打仗的事真要這麼容易解決,去年瓊州島鬧匪亂的時候,廣東官府又何必裝死讓海漢人出面收拾殘局。

    嚴明君沒想到李進竟然會如此反駁自己,一時間愕然不知道如何作答是好。

    李進接著說道:「最近這些時日,我每日出城看那海漢民團操演,對他們的戰術也算略知一二了。說實話要是讓我現在帶兵跟他們幹,實在是沒什麼底氣了。」

    嚴明君道:「李兄,你是不是又拿了海漢人的銀子,所以才會為他們說話?」

    李進搖頭道:「嚴老弟,我已經想明白了,海漢人主動送銀子,並不是怕了我們,只是不想多惹是非。對他們來說,送我們這點銀子,遠比拉軍隊出來打仗要花的銀子少得多。但這些人非但不怕打仗,反而是時時刻刻都在準備打仗啊!我們若是默不作聲,他們也不會主動跟大明撕破臉,你看這儋州,現在至少還承認大明官府的存在。若真是在這儋州殺了海漢人,你覺得他們會善罷甘休?若是海漢人要跟大明開戰,你覺得廣東的軍隊能擋得住他們?就算能擋,又能擋多久?朝廷會希望看到兩廣這邊再開出一個新戰場嗎?」

    李進這番話說得嚴明君又是一陣語塞,不抵抗海漢的蠶食肯定是不對的,他們來到儋州的初衷之一,就是要為大明,為朝廷拿回這地方的控制權。但李進現在的態度,卻認為不能採取過激的行動,導致跟海漢撕破臉皮開戰,那樣要承擔的後果很可能會還將超過大明失去瓊州島的損失。

    嚴明君並不想承認這種可能性的存在,畢竟這對大明來說是一件極為丟臉的事情。但從李進所說的情況來說,激怒海漢人所將帶來的報復的確有可能導致更為嚴重的後果——這並不是他或者李進能夠承擔得起的責任。

    嚴明君猶豫片刻才開口道:「但若是任由海漢人肆意妄為,這瓊州島之地,遲早會被他們所吞併,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一樣是你我的責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1
576.第576章 保命要緊

     李進點頭應道:「你說的沒錯,我也是如此認為。但現在是我方實力不濟,還要主動開戰,恕我直言,我認為這樣做是自尋死路!」

    嚴明君氣急反笑:「想不到這瓊州島上,竟然會出現武官主和,文官主戰的一幕!李兄,這些年的朝廷俸祿,你都是白拿了嗎?」

    李進反駁道:「正因為拿了朝廷的俸祿,才要為朝廷利益考慮。現在跟海漢人開戰,除了能給他們吞併瓊州島的口實之外,對我大明可有半分好處?」

    嚴明君猶自堅持道:「待除掉城中的海漢人之後,便可組織民防堅守儋州……」

    「儋州要守得住,當初就不會丟!更不會需要海漢民團出手從海盜手裡奪回來!」李進不等嚴明君把話說完,便大聲駁斥了他的說法:「要是你指望一幫刺客能守得住儋州城,那真的是大錯特錯!那姓黃的儒生居然還指望錦衣衛來指揮行動收復儋州,真是傻得可憐!不是我李進瞧不起錦衣衛那幫人,他們除了查案拿人還會什麼?就算他們五天之後能夠得手,等海漢人打回來的時候,這佈置城防,指揮作戰是他一個錦衣衛能做得下來的事嗎?除了徒增傷亡,還能有什麼結果?」

    嚴明君看李進態度如此果決,心裡也不禁出現了一絲猶豫。他知道李進並不是一個怕事的人,而且經常會行事莽撞,但就連這麼一個軍中莽漢都認為此事做不得,那這事大概真的需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嚴明君平靜了一下呼吸,重新開口問道:「那以李兄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理?」

    李進冷冷地說道:「那就要看嚴老弟是否還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了!」

    嚴明君道:「此話怎講?」

    「此事不論成敗,海漢人必定都會將責任算一份在你我頭上。事敗就不用說了,就算成了,海漢民團他日打回來,也還是逃不掉的。莫要忘了,如今瓊州海峽都已被海漢人的戰船封鎖,想撤回廣東亦是不能了。」李進嘆道:「來了儋州這些時日,嚴老弟難道沒發現,本地還倖存的官員,沒有一個是反對海漢的嗎?敢和海漢唱對台戲的人,早就消失無蹤了!」

    嚴明君道:「既然事情成敗都難逃一死,那你又何必勸我?至少還能以死成全大義!」

    李進搖頭道:「還有活下去的機會,為什麼要白白送死?只要不去參與這件事,那就不用死了。」

    嚴明君嘆道:「可我已經參與進去……」

    「還有五天,還可以來得及脫身的。」李進見他語氣有所鬆動,便繼續勸道:「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跟他們攪在一起,只是白白送命而已!速速與他們劃清界線,方能自保!」

    嚴明君道:「只怕為時已晚,難以脫清干係。」

    李進這次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道:「參與這件事的人最終都是要死的,與其你我死,不如讓他們去死。」

    嚴明君愕然望向李進道:「你……你的意思是……向海漢人告發他們?」

    「只有這個辦法才能脫清責任,不然事情一出,你我性命堪憂!」李進看他面露為難之色,斬釘截鐵地說道:「此事不可再猶豫不決,時日已經不多了!」

    嚴明君萬萬沒想到自己在府中盤算多日,以為萬事具備只欠東風,結果把李進叫來一商量,僅僅一個時辰不到,自己的想法就轉了一個大彎,從如何幹掉海漢人奪回儋州城,變成了要如何才能在這場彌天禍事中自保。

    經過李進這番解說之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的想法的確有些天真了。海漢如今在瓊州島上的權勢之大,豈是在儋州幹掉三五個海漢人就能改變得了?自己這條性命還在其次,一旦海漢以此為藉口進行報復,割據瓊州島對大明開戰,那大明是應戰還是不應戰?以廣東目前的狀況,撐得起一場漫長且實力不佔任何優勢的跨海大戰嗎?

    但要出賣這些反海漢的「義士」來換取自己的苟活機會,嚴明君又覺得這種做法於理不合,甚至可以說有些卑鄙,因此並沒有立刻回應李進。

    李進嘆道:「嚴老弟,此時此刻你還在猶豫不決,是不是要等海漢人的火槍抵到腦門上,你才能想起來自己的命有多矜貴?」

    嚴明君道:「我只是覺得此事不合大義……」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大義!」李進斥道:「大明利益才是大義!他們這麼做非但不能幫朝廷拿回瓊州,反而會壞了大局!我們要阻止他們幹這種蠢事,才是在維護大義!」

    嚴明君心裡突然泛起一股深深的悲哀,自己來瓊州之前還想過要設法重塑朝廷在當地的權威,沒想到海漢人早就已經把瓊州島納入到自己的治下了。而現在要阻止民間義士刺殺海漢人,反倒是成了政治正確的做法,這到底是幫海漢?幫朝廷?還是幫自己脫身保命?嚴明君一時間已經有點分辨不清這其中的利益糾葛了。

    嚴明君忽然意識到,從廣州城外珠江碼頭離開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就已經不再由他自己做主了。海漢人把每件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噹噹,半點發揮的餘地都沒有留下。黃子星等人的反抗手段,或許能夠在海漢人的疏忽之下得手,但對於改變整個瓊州島的局勢,卻很難再激起大的水花。正如李進先前所說的那樣,海漢人不管是執政還是經商,練兵還是打仗,統統都有著超出大明官府的水平。拋開正統與否不論,由他們來統治瓊州島,又能有多少人會生出不惜性命也要推翻海漢的抵抗意願?

    「那現在該如何行事才好?」嚴明君一下子就顯出了疲態,身子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無力地問道。

    「這便差人去通知海漢人,最好是請他們入夜之後安排地方面談。」李進立刻出了主意。

    嚴明君點點頭道:「那便由李兄安排了。」

    這天入夜之後,一輛馬車停在了嚴明君府邸的後門,接了嚴明君和李進二人之後,便直奔城北的儋州管委會所在地。在管委會的會議室中,他們再次見到了張新,以及另外幾張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這位是海漢民團海軍司令王湯姆中校。儋州駐軍指揮於鐵柱中尉。」張新依次介紹道:「這三位是海漢安全部的官員林南、李清揚、汪百鎖。」

    「本官儋州知州嚴明君,各位有禮了!」嚴明君雖然還是按照社交禮儀將官銜掛在嘴邊,但此時也沒什麼官架子了,抱拳向在場的人一一作揖見禮。李進也跟著與眾人見禮。

    「兩位說有要緊的事情,需要當面相商,所以我特地通知了本地的各部門負責人過來旁聽,兩位不會介意吧?」張新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問道。

    嚴明君當然沒什麼質疑對方的底氣,聞言也只是輕輕搖頭表示無礙。

    「那就請兩位說說吧,到底什麼事這麼重要。」張新作了個請的手勢。

    嚴明君與李進二人對視一眼,還是由李進先開了口:「便由本官來說吧!近日嚴大人與本官均收到消息,民間有人試圖要對張主任和其他海漢人不利,望張主任能提前有所戒備才是,以免被宵小所乘。」

    「哦?不知道這些人打算對我怎麼個不利法呢?」張新仍是一臉輕鬆地問道:「是打算當面罵我幾句,還是想把我捆起來打一頓呢?」

    李進肅然道:「張主任,本官並非虛言恫嚇,所說的事也絕非玩笑!」

    張新點了點頭,轉向嚴明君問道:「嚴大人對李大人所說的事有什麼看法?」

    嚴明君繃著臉道:「海漢去年從海盜手中收復儋州,在此期間代為治理,讓儋州能夠恢復往日平靜,於朝廷是有功的。民間若是有不法之徒欲行於海漢不利之事,本官認為此舉於法理不容,當予以阻止才是!」

    「嚴大人說得是。」張新接著問道:「那嚴大人對於前些日子到府上登門拜訪的忠明書院山長黃子星這個人,有什麼看法嗎?」

    嚴明君心裡咯噔一下,知道這張新大概也並不是什麼消息都沒收到。自己與那黃子星面談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前的事,之後就只是通過其他手段傳過幾次口信,連半個字跡都沒留下過,這張新竟然對此事如此在意,肯定是對黃子星的目的有所瞭解了。

    嚴明君斟酌一下才應道:「此人因其家事,對海漢似乎有所誤解,以至於生出了怨恨。本官雖然予以勸慰,但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就這樣?還有別的嗎?」張新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嚴明君還在猶豫要不要賣掉黃子星,旁邊的李進已經開口替他說了出去:「這個姓黃的,便是適才所說意欲對海漢不利的人。他登門拜訪嚴大人,是想說服嚴大人助他行事,但怎奈嚴大人一腔正氣,並不願與他一起犯錯。今日相約各位面談,便是想揭發這姓黃的。」

    張新莞爾一笑道:「還是李大人說話比較爽快。兩位所說的事情,其實我們這邊也早就收到風聲了。他們有哪些人,想做什麼,想怎麼做,我們也早就心裡有數了。」

    嚴明君和李進這下都是張著嘴不知如何作答了。他們原本以為自己主動來舉告,至少能夠洗清身上的嫌疑,避免被黃子星等人拖下水丟了性命。但根本沒想到海漢人對於此事早有防備,已經是一副成竹在胸的作派,看樣子多半是布下了一張大網,等著這些人自投羅網了。

    「湯姆,你給兩位大人介紹一下現在的情況吧。」張新將話語權交給了旁邊的王湯姆。儘管他是軍方人員,但從行政級別上來說,王湯姆的權限無疑是目前儋州最高的一人。而這次行動的總指揮權,執委會也已經交給他了,這就意味著他可以在辦理此案的過程中無需再另行請示,可直接酌情行使生殺大權了。

    王湯姆點點頭,開口說道:「兩位在來到儋州之前,這個黃子星就已經被列入了我們的監視名單當中。他的家人在去年的海盜襲擾中有多人喪生,但根據我們的調查,認為極有可能是因為黃氏族人勾結海盜作亂,後來因為分贓不均所以才起了衝突。對此我們在戰後也給黃氏族人施加了一定的懲罰,主要是罰沒他們通過非正當手段所獲得的土地田產。而黃子星對我們心生怨恨,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王湯姆的說法基本印證了黃子星當初對嚴明君所說的事情,只不過這立場一變,說法也就變了,黃氏一族從受害者變成了罪有應得。但這其中究竟誰是誰非,誰在說謊,已經不再是嚴明君現在所關心的事情了。

    王湯姆抬手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幾名安全部官員,繼續說道:「海漢安全部很早之前就已經對忠明書院採取了監控措施,黃子星及其同夥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黃子星去拜訪嚴大人的目的是什麼,我們也大致知道,之所以一直沒有動手抓捕這些人,就是在等他們串聯完畢之後,直接來一個連鍋端!」

    嚴明君此時已經沒什麼好說的,只能喃喃地應道:「王將軍果然是好手段……」

    王湯姆道:「這些人放著安穩日子不過,偏偏要跟我們海漢對著干,既然他們不安分,那也怨不得我們採取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來對付了。根據我們所掌握的信息,黃子星一夥將於五日後,利用儋州商會為張主任舉辦壽誕宴會的時機發動刺殺,他們動手那一刻,就是其團夥覆滅之時!」

    嚴明君和李進此時覺得背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敢情黃子星的這些小動作自始自終都被海漢人看在眼裡。人家一直沒動手,只是在耐心地織網,等著黃子星這夥人全部暴露出來,再下手進行剿滅。如果今天沒有來跟海漢人坦白這件事,那到時候的倒霉鬼名單大概還得再加上兩個名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1
577.第577章 態度轉化的根本原因

     而沒等這兩人冷汗陰乾,王湯姆接下來所說的話更是讓他們心臟狂跳不已,暗呼僥倖。

    王湯姆說道:「兩位大人既然已經坦誠相待,那我也說句實話好了。本來我們是想著兩位大人要是被這些壞人所迷惑,導致敵我不分,那到時候動起手來,我們大概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護衛兩位大人的安全,說不定會出一些大家都不願看到的意外。不過事後給朝廷的報告上,我們會如實寫上兩位大人是如何為了保護儋州民眾安全,與海盜餘孽奮勇搏鬥而不幸犧牲的英雄事蹟,屆時朝廷應該也會給兩位大人追封一些賞賜的……」

    危險!實在是太危險了!

    嚴明君心裡暗自感嘆,要不是今天李進堅持,自己恐怕真的就跟著黃子星一條道走到黑了,到時候事情失敗不說,大概自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海漢人不但安排好了捕殺刺客們的手段,甚至連自己與李進的死因都安排妥當了!黃子星一夥全部都將被打上海盜餘孽的銘牌,海漢人殺他們也是殺得理直氣壯,順便還能把自己與李進這兩個礙眼的絆腳石給合理地清除掉,讓大明朝廷無從追責,只能閉著眼睛認賬。

    至於廣東官府接到訃告,再選派下一任的候補官員,大概又得拖上好幾個月的時間,而這已經足以讓海漢人在儋州進一步鞏固他們的統治基礎。即便海漢願意讓大明再次派出候補地方官,這些人到了儋州之後所能得到的待遇大概也只會比嚴明君和李進更差。

    看著面前這些海漢人都是一臉輕鬆的模樣,嚴明君突然覺得他們或許根本就沒擔心過有人在儋州生事,反倒是在等待這麼一個機會,可以堂而皇之地對那些潛藏在民間的不安定因素作一次大清掃。他們早就知道了黃子星一夥的圖謀,卻一直按兵不動,就是在等著更多的人自己暴露出來。而自己與李進牽涉到這件事,對於海漢人來說根本就沒什麼顧忌,無非就只是動手的時候多收兩條命而已。

    兩人面如死灰地聽完了王湯姆的情況介紹,心裡除了暗呼僥倖,已經沒有什麼不安分的想法了。如果有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嚴明君大概打死都不會接見那姓黃的黴星了。

    張新接過話頭說道:「兩位大人深明大義,主動揭發這些不法之徒的行徑,事後給朝廷的奏報上,我們也會將此寫明。」

    嚴明君心道你這程序不對啊,我儋州知州在這裡坐著,就算事後要給朝廷打報告那也是我來執筆,怎麼又成了你們負責了。但他心裡嘀咕,嘴上卻不敢直接問出來,只能連連點頭稱是。

    張新接著說道:「那黃子星一直想要拖兩位大人下水,想必他也在通過某種渠道不斷向你們傳遞消息吧?」

    嚴明君遲疑道:「這個……」

    「嚴大人,你知道的事,我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我們也知道。所以你現在要對我們隱瞞情況,到最後其實是對你自己的安全不利。」林南見他面露猶豫之色,便開口「勸慰」了兩句。

    半勸告半恐嚇的夾擊之下,沒遇過這種陣仗的嚴明君並沒有在海漢的誘供手段下堅持太久,終於還是將自己所知的情況吐了個乾淨。

    林南和王湯姆分別對李進和嚴明君進行提問,旁邊李清揚和汪百鎖作謄抄記錄,期間還進行了交叉訊問。足足用了兩個小時,直到幾個人都認為沒什麼遺漏了,這才讓人送嚴明君和李進回去。

    「他們所交代的情況,基本跟我們調查所得吻合。」王湯姆揉著有些痠疼的脖子,對張新解說道:「目前黃子星主要是通過派人傳口信的方式與嚴明君保持聯絡,而傳口信的人都是偽裝成菜販進出州衙後院。雖然他們有一定的反偵察手段,不過這些情況也都在安全部的掌控之中。他們已經定下了動手的時間和手段,但並沒有告知嚴明君具體的安排,估計也是害怕提前走漏風聲。」

    張新應道:「有你們在,我就放心了,這一百多斤可就交給你們了。」

    「放心吧!到時候我會和你們待在一起。」王湯姆拍了拍插在大腿側面快拔套裡的手槍道:「我的MK23早就已經飢渴難耐了!」

    張新點點頭道:「不過要說起來,這兩個大明官員還真算是僥倖,要不是李進轉變了態度,這嚴明君大概是真要一條道走到黑了。經過了這件事,他們大概也再也生不出跟我們作對的念頭了。」

    王湯姆一指旁邊一直站著的於鐵柱道:「這功勞記在於中尉頭上好了,這些日子他可是沒少在李進那裡下工夫。」

    李進初到儋州的時候便在白馬井碼頭和儋州軍營接連碰了釘子,僅有的幾個手下還被打得受傷不輕,要說他心頭沒有怨氣那肯定是騙人的。不過李進也是一個比較純粹的軍人,雖然心頭不爽,但他並不會看不起海漢民團的實力,特別是在乘船來儋州的途中看過民團的海上戰力展示之後,他對於海漢民團的興趣就更大了。

    駐紮在儋州城的民團雖然駐地在城內,但因為面積太小,民團的訓練一向都是安排在城外進行。並且為了起到震懾宵小的作用,民團的訓練一直是公開進行的,允許本地民眾在附近有序圍觀。李進上任之後閒著無事,自然也就跑去看看熱鬧——當然主要目的還是想進一步打探海漢民團的真正實力。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李進自己也是帶兵的將領,一看就立刻能看出海漢民團與大明軍隊之間的異同了。海漢民團的基本操練內容就是隊列行進,這套玩意兒對於李進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大明軍隊不但也要練這些東西,而且所操練的隊列演變要遠比海漢民團的方塊陣更為複雜。

    但李進只觀看了半天的訓練,就基本確定海漢民團的這套隊列行進戰法要勝過大明軍隊,原因非常簡單,海漢民團裝備火銃的比例要遠遠高於大明軍隊,而且由於他們的火銃更為先進,裝填發射速度遠遠快於大明軍隊,因此同樣的火槍兵人數,海漢民團所能發揮出的戰鬥力幾乎可以達到大明軍隊的三倍到四倍。

    而根據海漢民團實彈操練的結果來看,其配備的火銃射程也要比大明軍隊的武器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在這麼巨大的優勢之下,海漢民團的確不需要再演練複雜的隊列變化,只要保持好基本的陣形,不停地朝著敵人的方向發射子彈就夠了。而在這種密集的火力打擊之下,李進認為大概至少得投入十倍的兵力,而且死戰不退,才有希望硬頂著鉛彈衝過海漢火銃的有效射程——這當然只是海漢民團不使用炮火的前提下所得的結論,在李進看過民團用裝填散彈的火炮對三十丈外的標靶進行轟擊的驚人效果之後,他認為即便有十倍的兵力,大概也很難跨越這段地獄般的射程。

    然而在看過海漢民團的刺刀搏殺訓練之後,李進對於近戰也同樣感到了絕望。海漢民團可以在近戰時用極短的時間把火槍兵全部武裝成矛兵,五尺多的槍身加上兩尺長的鋒利刺刀,足以在近戰時發揮出極大的殺傷力。而且訓練有素的海漢民團兵會迅速地以三人為小組對目標進行搏殺,李進看了一陣就知道這些士兵的搏殺動作全都是經過了高手指點,每一下都是指向要害,三人的配合也十分有序,即便是他自己面對這樣的三支鐵槍,也很難招架得住對手連環不斷的戳殺動作。

    如果海漢民團僅僅只有一幫子火槍兵,那李進倒也不是特別害怕,畢竟槍不夠還可以炮來湊,大明軍隊的炮也是不少的。但海漢民團火炮數量顯然更多,儋州這麼一個小地方,居然還配備了十二門野戰火炮,雖然都是小口徑炮,但其在操演中射擊標靶的精準度讓李進看得暗自咋舌不已。除此之外,海漢人竟然已經有了小規模的騎兵,儘管駐紮在儋州的所謂騎兵就那麼二十來匹馬,但這種高級兵種的出現也足以讓李進心驚肉跳了,更何況這些騎兵的武器除了騎槍馬刀之外,竟然還有一種可發射散彈的短粗火銃,足以讓他們在近距離的交鋒中取得優勢。

    李進看了三天操演之後所得的結論,大明軍隊要想在正面戰場上戰勝海漢民團,大概只能用配備了大量騎兵,並且擁有絕對優勢兵力的大部隊圍住對手,一直耗到對方彈盡糧絕為止。這種理論上的取勝辦法,李進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實現,特別是在海漢人已經取得明顯優勢的瓊州島上,大明已經無力再調集起超過千人的武裝部隊,估計連儋州這點民團兵都對付不了。

    而在瓊州島的南部,據說那裡已經徹底變成了海漢人的樂土,海漢民團的兵力也遠比北部更強,甚至在隔海相望的安南,還常年駐紮著規模過千的海漢民團,足見其兵力的充裕程度。李進在來儋州之前也曾設想過大明是否能用軍事手段收復瓊州島,但在看過海漢民團的實力之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的想法太過簡單了,要打敗這幫海漢人,大明所需付出的代價估計也不會比北方戰場上輕鬆多少。

    李進在操練場外混在民眾中連著看了幾天,早就被軍方的人注意到了。於鐵柱請示過上級之後,乾脆就很大方地邀請李進入場觀看。李進雖然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待遇有些詫異,但為了能夠更好地掌握海漢民團的情況,他還是選擇了接受。而其後的這些天裡,只要海漢民團出操訓練,李進都必然到場觀看,於鐵柱也會不厭其煩地給他解釋種種疑問之處。

    於鐵柱並不擔心海漢民團的長處會被李進偷師,現在所能看到的只不過是訓練成果,而隱藏在其之後的配套措施,例如武器設計生產、訓練計畫制定、後勤供應保障、指揮作戰體系等等,並不是看上幾眼就能學走的東西。以大明的實力,即便知道做法,也很難一模一樣地把海漢民團這套東西複製過去。

    反倒是李進瞭解到的東西越多,對於雙方軍隊在實力上的差距就認識得越清楚,而初來儋州時那股子不服輸的勁也就越來越淡化了。當然在此期間於鐵柱向他灌輸的意識可不僅僅只限於軍事方面,海漢方面勸降收服的大明公務員當中,從軍者佔了大多數,自然於鐵柱也不會放過給李進洗腦的機會。

    嚴明君在府中構想儋州回來大明治下之後光景的時候,李進卻在海漢民團的操場上接受於鐵柱的洗腦,這一來二去之下,雙方的想法自然也就起了不同的變化。嚴明君認為黃子星一夥的刺殺行動可以拯救儋州,但李進卻一眼就看出這事絕無成功的可能,即便能夠殺死一兩個海漢頭目,這事所將帶來的惡果也會遠超出嚴明君的預計,至於收復儋州乃至瓊州島這個目標,李進認為嚴明君純粹是想多了。

    好在嚴明君最後還是聽從了李進的規勸選擇自保,否則等到東窗事發,李進或許還有希望保住性命,但嚴明君必然會因為奮勇殺賊而不幸「犧牲」。而這兩人的告密也並不是全無價值,至少黃子星向嚴明君所通報的準備進展,就是安全部所無法打聽到的消息。而得到這些有用的信息之後,安全部和軍方針對叛亂分子所作出的部署,也就可以具有更強的針對性了。

    接下來的幾天中,看似風平浪靜的儋州卻是暗流湧動,一批一批的人懷著不同的目的,裝扮成不同的身份,潛入到儋州城中。嚴明君知道近期儋州會有一場血雨腥風,索性連門也不出了。倒是李進依然我行我素,不時去海漢民團那邊,與於鐵柱等人探討軍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1
578.第578章 行動日(一)

     1631年3月5日,大明崇禎四年二月初三,儋州城。

    二月初四便是農曆節氣中的驚蟄,近期正是迎來春耕的時候。海漢農業部早在開年的時候就已經從三亞運來大量稻種,在儋州地區進行育秧繁殖,儋州城外一部分提前完成深耕的農田已經開始插秧作業了。

    儋州城的農田所屬遠比三亞地區複雜,這裡既有大大小小的地主,也有擁有少量田地的自耕農,因此管委會在推行海漢土地制度的時候所遭遇的壓力也相應大了不少。好在去年藉著海盜奪城這個武器,已經清理了絕大部分對海漢持有敵意的大地主,剩下的這些人雖然並不甘願,但多數還是選擇了與海漢合作,參與海漢農業部所組織的「農場式耕作」。

    所謂的農場式耕作,也就是由海漢提供優良的糧種,制定區域農作物種植計畫,以大規模的集體耕種方式和科學的操作方法來降低農作物的生產成本。而參與這種合作的田地所有者,只要將名下的土地交給農業部來打理,其土地上的收成所需繳納的賦稅比例要比往年略低一些,而且海漢商務部會以一個相對合理的價格提前預定這些農產品,這樣農戶也無需擔心收穫時節市面上價格波動影響到自己應有的收入。

    除了這些措施之外,海漢農業部手中所掌握的各類經濟作物種植方法,也是讓本地的土地所有者們趨之若鶩的原因之一。目前儋州市面上的油料、香料、新奇的瓜果,幾乎都是來自三亞,價格也比以前從南洋運來的貨要便宜了不少,而海漢農業部在儋州的宣傳內容中,就有向合作農戶推廣經濟作物種植技術的方案,這對於想依靠田地獲得更多收入的農戶而言,的確是難以抵擋的誘惑,畢竟種植這些作物的收入,要比單純種水稻和蔬菜高多了。

    對於17世紀的農業社會來說,安撫好農業人口的情緒就是保障社會安定的重要措施之一。儋州這地方雖然書院眾多,文教興盛,但農業人口依然高達七成左右,因此管委會要維持本地的安定,在農業方面就必須要有所建樹才行。管委會考慮到將土地直接收歸公有可能會招來強烈的抵制,在徵求了執委會的同意之後,還是決定先在儋州推行海漢的集體耕作方式,在鞏固了本地的統治基礎之後,再逐步完成對土地所有制的改革。

    但對於儋州本地眾多的文人來說,城外的土地怎麼種、種什麼、收成將會如何,跟他們並沒有太多的關係。這些人所關心的往往就是眼前的書本,以及下一次的科舉考試——當然現在還得要加上海漢人的招聘選拔,畢竟只要能在海漢人手下謀個差事,也同樣能享受到衣食無憂的生活。

    不過也不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心思都在這上面,張千智一大早便被同舍的人叫醒起來作準備,他與另外五名書院學員今天都要隨黃子星一起進城,前往南海酒樓參加儋州管委會主任張新的壽誕宴會。當然他們這幾個人雖然是以拎包小弟的身份去的,但實際的任務卻是要在南海酒樓內外放置一些引火之物,屆時伺機製造混亂,好讓混在賓客中的刺客動手刺殺海漢頭目。

    眾人收拾停當之後,黃子星就出現了,他是特地在出發前來給這幫人打氣的:「諸君,今日之事,乃弘揚正統,維護我大明的義舉!且事成之後,朝廷也會有相應的封賞下來,功名利祿,一舉便可到手!於公於私,此事都值得諸君以命相搏!老夫今日與諸君共赴國難,來日若有榮華富貴,諸君也當共享之!」

    張千智與其他幾人一起應聲作揖,然後檢查所帶的東西。他們所攜帶的引火物並不顯眼,也就是一些浸過油的布條而已,分別纏在胳膊上和小腿上,外衣和褲子罩著根本就看不出來。用的時候解下來團成一堆,用明火一燎就可點燃。至於火種就更方便了,每人都配發了一盒海漢出產的方便火柴,一劃即著,隨時都可掏出來使用。張千智看了簡直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幫想去對付海漢的傢伙,居然也會使用海漢所出產的東西。

    不過讓張千智略感放鬆的是,這幾人包括黃子星在內,都沒有隨身攜帶任何利器。張千智倒不是怕他們帶利器進去傷了人,而是怕這些傢伙沒有經驗,身上帶了利器導致動作僵硬,被人提前看出了端倪反而不妙。

    黃子星接著說道:「諸君不要以為這次我們勢單力孤,其實早在數日之前,真正負責動手的數名義士就已經潛伏到城內各處,動手之後,城內城外都會一起發動,一兩日之內便可肅清海漢人在本地的機構。此事由朝廷派來的大人從中指揮,諸君大可放心。」

    黃子星見眾人臉上都有疑惑之色,撚鬚笑道:「為了能讓諸君放心前去,老夫今日已經請來了策劃此事的趙大人與諸君見上一面。」

    片刻之後,就有一名身著青色布袍的男子進到院中,向眾人一拱手,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塊腰牌向眾人展示道:「本官是錦衣衛南京鎮撫司千戶趙野,奉命來瓊州查辦海漢各種違法之事,諸君今日的義舉,本官日後必會一一奏報朝廷,為各位請功!」

    張千智盯著這人,心道難怪安全部在外圍盯了這麼多天,都還是沒能找到這個趙野的蹤跡,原來他就一直躲在忠明書院裡!張千智想了想書院內的狀況,認為趙野此前多半是躲在黃子星所住的院落中,也虧他耐心好,竟然這麼多天連一次面都沒露過。早知道這傢伙就藏身於此,安全部就該把這忠明書院來個連鍋端,也不用再浪費這麼多時日了。

    與眾人見禮之後,趙野接著說道:「本官今日坐鎮城外,待城內事成,立刻發動伏兵接管儋州。至於成事與否,就看諸君今日的表現了!」

    張千智心想這趙野倒是狡猾,根本就不進城,稍後還得想個辦法,把這個消息傳遞給自己人,讓他們盡快來忠明書院這邊抓人才是。

    早有下人雇好了兩輛馬車,載他們從忠明書院前往儋州城赴宴。這次儋州商會也是不惜血本,不但是廣邀本地政界商界人士,而且給儋州所有的書院都發了請帖,邀請各書院的負責人出席。而這些官員、老闆和書院山長,自然也需要帶著隨從,這粗略一算就得好幾百人的規模了。

    嚴明君和李進當然也在赴宴的人流中,所不同的是他們的住所到南海書院的距離不遠,無需坐車,但商會還是特地派了兩頂轎子過來,負責兩名地方官的接送。嚴明君只帶了何琦和一名老家僕,而李進則是帶上了剛剛養好傷的四名親兵手下——當然了,李進很識趣地並沒有讓他的親兵攜帶任何武器,以免到時候又弄得大家臉上難看。

    他們兩人抵達南海酒樓的時候,站在門口迎接的是儋州商會的幾名商人,而正主張新等人此時還沒有到場。嚴明君一邊與商會的人寒暄,一邊環視四周,卻根本沒看到附近有身著海漢民團制服的人,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難道這海漢人如此託大,還真不把黃子星那幫人當回事?

    南海酒樓論規模在儋州城也是數一數二,四層樓可設下四十餘桌宴席,勉強能夠安置下今天赴宴這幾百號人。最上面一層都是雅間包房,安排給今天的主角和本地的頭面人物。嚴明君和李進被帶入包房就座之後,便有人拿來名冊,請他們簽名,而他們的隨從和下人則是被安排在最下面一層就坐。

    兩人提筆簽了名字,又各自拿出封好的禮金。自從海漢銀行進了儋州,現在送禮也方便了,不用再揣著沉甸甸的銀子,直接信封裡裝上一張海漢銀行的支票就行了。不過他們送的錢倒也不算是自掏腰包,也就是將之前海漢送來的銀子又送回本家而已。

    兩人在本地雖無實權,全城都知道他們只是兩個泥菩薩擺設,但先到賓客也還是都依足了禮儀,排著隊上前來跟二人見禮,這倒多多少少也滿足了兩人的一點虛榮心。畢竟他們平時都是門可羅雀,也沒什麼人會主動來登門拜訪,就算上街都沒幾個人能認得出他們的身份。

    不過他們輕鬆的心情很快就再次繃緊了,嚴明君在桌下的手碰了碰李進:「來了!」

    從樓梯口一步一步走上來的人並不是張新,而是黃子星。他所上來的位置,正好對著主席這邊,一眼便跟嚴明君對上了眼。黃子星可不知道幾天之前已經發生了重大變故,還很沉穩地朝嚴明君點了點頭,然後走過來與兩人打招呼。

    「草民黃子星見過兩位大人!」黃子星作揖道。

    嚴明君拱手道:「黃山長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黃子星應道:「謝嚴大人關心,一切都很好!今日盛事,兩位大人只管看著就好!」

    以黃子星的身份地位,是斷然坐不到主桌上的,說完之後便有小二過來引他去了另外一桌就座。李進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看樣子他們還是會動手的。」

    嚴明君微微點頭道:「無妨,作死便由得他們去做,他也說了,讓我們看著就好。」

    李進看了一眼嚴明君的臉色,見他似乎並無慍意,這才應道:「嚴老弟是想通了吧?」

    嚴明君應道:「想不通也只能這樣了!李兄你說的沒錯,畢竟保命要緊,不然命丟了還背個罵名,實在不划算啊!」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黃子星這幫人勾結海盜作亂的罪名肯定是會被坐實了,而王湯姆那日雖然說了會給嚴明君和李進一個身後好名聲,但那也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嚴明君可不敢把自己的名聲寄望在海漢人的仁慈上,到時候人死了還被弄個罪名,也根本無力自辯了。說不定以後的史書上就會記載著「明崇禎四年,儋州知州嚴明君勾結海盜,禍害鄉里,終命喪於海盜內鬥」云云,那可就真的是遺臭千年了。

    眼見著該到的賓客都已經到的七七八八差不多,張新等人卻還未出現,嚴明君不禁心想難道是海漢人怕控制不住場面,為了自家性命安全,索性根本就不露面了?正犯嘀咕的時候,樓下一陣騷動傳來,接著便看到七八個海漢人在一群壯漢的簇擁之下從樓梯口走上來。

    「各位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有公務耽擱了一點時間,抱歉抱歉!」張新一邊大聲招呼一邊向周圍的人作了一圈揖。他倒不是編藉口推脫,的確剛才是在與大本營就最後的行動方案進行溝通。

    儋州這起案子經過近一個月的偵辦之後,已經查明了涉案人員四百餘人,而且並不限於儋州一地,在瓊州府城,以及瓊北的多處縣城,也同樣有這幫人的同夥。安全部的意見是等儋州這邊一動手,各地同步行動對這些人進行抓捕,以求在最大限度上避免出現漏網之魚。而張新作為儋州的負責人,自然是要協助軍方和安全部門掌握好行動的節奏和分寸。

    在場的人自然很識趣地不會去追究張新的責任,反正高帽子不要錢,多說幾句好話也無傷大雅,當下馬屁聲四起。

    「張主任公務繁忙,能抽出時間與民同樂已是殊為不易,豈會有人怪罪!」

    「張主任太客氣了,是草民自己來得太早,正好喝杯茶消消食。」

    「張主任大喜之日還在忙於處理公務,這儋州能有今日繁榮,也多虧了張主任和各位海漢首長日夜操勞,這份幹勁實在可敬可佩!」

    嚴明君雖然拉不下這個面子說些肉麻的捧場話,但張新過來入座的時候,他還是很配合地與李進一起起身迎接。張新朝二人笑著點點頭道:「兩位大人也久等了,那就請一起入席吧!今天這場宴席,我也是等待多日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1
579.第579章 行動日(二)

     這次儋州商會搞的場面極大,不但在底樓給各路賓客帶的親隨都安排了酒席,就連那些候在酒樓外的車伕轎伕馬伕,也人人都能得到一碗壽麵,以示與民同慶之意。

    張千智與忠明書院來的其他幾人,身份只是黃子星的隨從,被安排在了南海酒樓的二樓就座——讀書人的待遇還是比達官貴人們的家僕高了一層樓。這一層樓的賓客基本都是儋州各家書院的學生,約莫也有近百人。忠明書院在本地雖然只能算二流偏下的規模,但來的人數卻是算多的,很多大書院也只來了三四人而已。

    為了避免六人坐在一起太過引人注目,黃子星在來之前就已經替他們安排好,六個人分成三組坐到不同的桌上,等時辰一到就抽空子去酒樓各處引火作亂。

    張千智知道安全部早就在酒樓內外做了防備,倒也不擔心這幾個儒生真能鬧出亂子來,他現在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馬上處理。

    很快張千智便在人眾中看到了汪百鎖的身影,他找個藉口跟同伴打過招呼,便起身往外走。在經過汪百鎖身邊時,張千智似乎是被前面的人擋住去路,腳步微微一頓,用極低的聲音在汪百鎖旁邊說了一句「趙野在書院」,旋即便與其錯身而過。

    張千智很清楚安全部一直沒有對忠明書院這幫人進行抓捕的原因之一,就是要找出這個在儋州「失蹤」的大明錦衣衛軍官趙野。而這傢伙也的確耐得住性子,一直到動手當天才終於露面,張千智也只能在當下這個場合盡快把這個消息傳遞給安全部的同僚,然後由他們去安排抓捕。

    汪百鎖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當然也待不住了,立刻轉身出了酒樓,疾行一段之後便進了路旁一處民宅。

    「你怎麼來這邊了?」在這裡坐鎮調度的是林南,看到汪百鎖急急匆匆地進來,便開口問道。

    「趙野出現了,在忠明書院,趕緊派人過去抓他!」汪百鎖抬手用衣袖擦擦額頭浸出的汗水道:「剛才張千智在酒樓給我消息,應該很可靠!」

    林南聞言也立刻起身應道:「我這便跟民團聯繫,讓他們動手拿人。你且先回酒樓去盯著場子,別弄出什麼節外生枝的事!」

    今天參與行動的武裝人員也稱得上是五花八門,城外的行動主力以民團為主,本地安全部外勤人員作為輔助。而城內則是更為複雜,外圍有維持秩序的警察和民團,酒樓裡有林南從大本營帶過來的安全部特勤人員,有王湯姆手下的海軍陸戰隊,要協調這麼多歸屬不同的武裝人員,本身也是一個麻煩事。

    這邊安全部還在緊鑼密鼓地佈置抓捕行動的時候,南海酒樓裡也已經開席了。儋州商界和文化界的代表說完祝酒詞之後,便輪到了政界代表,而在座的儋州官員中又以嚴明君為尊,於是在場眾人的眼光便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來此之前嚴明君便心知自己是今天這場好戲的主角之一,當下也沒有打算迴避,舉杯起身道:「各位鄉親父老今日齊聚在此為張主任祝壽,本官能受邀出席,也是與有榮焉。自去年海漢民團擊退海盜奪回儋州,本地一直是由管委會代為治理,儋州今日之安寧,當有張主任的一份功勞。本官在此也祝張主任富貴安康,益壽延年!」

    張新笑眯眯地舉杯起身應道:「嚴大人真是太客氣了,今天嚴大人能夠出席,也是給足了面子,這杯酒就算是代表我張新的一點謝意,請!」

    兩人喝了這杯酒之後,張新便示意賓客開動起來。嚴明君就挨著張新就坐,其實很想問一問張新接下來要如何處理,但還沒等他尋著說話的機會,這敬酒的人便排著隊朝主桌湧過來了。

    不過張新倒也沒打算在今天這個場合敞開了喝,都是舉杯到唇邊一碰,連嘴唇都沒打濕過。當然也並不會人不識趣地去追究這種細節,畢竟來敬酒的也只是為了能在張新面前刷個臉熟,並不是真要打算灌趴他。

    而張新另一邊坐著的王湯姆,則是手一直放在桌下,嚴明君瞅空子瞥了一眼,見他手裡握著一把黑乎乎曲尺一樣的東西。嚴明君聽過海漢人有一種可連發的小型火銃,看樣子多半就是這東西了,只是從這外形上很難推斷其威力到底如何。

    嚴明君此時也完全沒有吃東西的心情,按照他事前從黃子星那邊所得到的口信,宴席開始之後,便會有人在下面幾層樓尋機縱火,等樓上的秩序一亂,混入酒樓裡的刺客便趁機對主桌這邊的幾名海漢人發動刺殺。但環視四周,他也看不出誰像是刺客,只能默默祈禱等下動起手來別被誤傷到——畢竟他所坐的位子距離張新實在太近了。

    而此時此刻,安全部佈置在下面幾層樓的便衣已經默默地控制住了每層樓的樓梯口,他們雖然還不完全知曉刺客的樣貌身份,但等下想趁亂往樓上竄的,那就百分百不是好人。

    嚴明君忽然覺得似乎有人在盯著自己,他轉過頭去,便正好與隔了兩張桌子的黃子星對上眼。黃子星朝嚴明君微微點了下頭示意,嚴明君的心跳立刻加快起來,按照事前約定的暗號,他知道這是黃子星等人要準備發動攻擊了。

    到了此時此刻,他心裡都還是有一分猶豫,心裡隱隱還是希望刺客們能夠一舉成功,殺掉在場這些海漢人。但他也很清楚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海漢人已經掌控了局面,而黃子星之流還自以為自己能夠瞞天過海,殊不知一舉一動都早已經處在海漢的監控之中。從這些人踏入酒樓的那一刻開始,這就已經是一個無解的死局了。

    忠明書院坐在二樓這幾個儒生也沒忘了自己的任務,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幾個人便極有默契地起身離席,打算尋處地方把火頭先放起來。當然他們也並沒有想要把整棟酒樓一起燒掉,那樣很可能會讓樓上的人無法撤離,所以倒也不用做複雜的引火準備,只需將胳膊上纏著的油布解下來點燃扔到地板上,然後一起大呼失火擾亂秩序。在樓內多處冒出黑煙的狀況下,一般人也不會有閒情去查看火頭,自然是先跑路出去為上策。

    可惜的是,他們永遠都沒辦法完成這個任務環節了。當他們剛剛在角落中解下帆布,還沒來得及取出火柴點火,就一下子湧出幾人,將其按到在地,順手連準備點火的油布也一併收了。有人想要放聲大叫報警,可還沒等叫出聲來,便被人在嘴裡塞入了一大團的油布,然後雙手就被扭到背後,被小指粗的麻繩捆得結結實實。

    這個抓捕的過程自然很難瞞過在場賓客的眼睛,本來還有人打算起身詢問,但看到樓下迅速跑上來一隊穿黑皮的海漢警察將這幾個被五花大綁的儒生拖走,頓時就打消了質疑的念頭。

    但接下來的詭異一幕讓賓客們立刻就轉移了注意力,有人抬進來了數個火盆,放在席桌之間,這火盆裡燃著的是木炭,頓時黑煙裊裊,臨近的幾桌有人被煙氣嗆到,開始大聲咳嗽起來。

    儋州這地方四季溫度都比較高,莫說此時,便是正經的冬日,也用不著烤火取暖,因此這個舉動讓所有賓客都是覺得莫名其妙,但看每個火盆旁邊都守著兩名海漢警察,大家也只能將疑問都先咽進肚子裡。

    張千智見二樓的形勢已經控制住,便走到樓梯口,朝樓上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這二樓的黑煙順著樓梯口往樓上湧出,加上這一發喊,樓上頓時亂作一片。有人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跑,也有目的不明的人湧向通向四樓的樓梯,試圖要往上一層去。

    三樓的混亂喧鬧當然也傳到了四樓上,不過四樓也就這麼幾桌頭面人物,而且張新和嚴明君都沒挪地方,其他人倒也不好倉促起身逃跑——畢竟這遇到災害「讓領導先跑」的傳統,也是古已有之。

    「各位稍安勿躁,就算樓下失火,也會有人撲滅,不至於影響到我們吃飯喝酒。」張新起身一臉輕鬆地安撫在場的賓客:「我可以保證,這場火燃不起來!」

    黃子星所坐的地方距離張新就只有兩三丈遠,看到張新這胸有成竹的模樣,黃子星忽然覺得有些沒來由的心慌。按照原本的計畫,黃子星手下的人在二樓縱火製造混亂,而位於最高的四層這些貴賓聽說樓下失火的消息,肯定第一反應就是先往樓下撤,避免火勢一大就無法撤離的悲劇。而另一批負責動手的刺客,則是都提前混入了第三層,準備在樓梯口對急急忙忙下樓的海漢人進行刺殺。

    但現在樓下倒是已經如期亂了,而張新居然臨危不亂,選擇了按兵不動,還要求其他人也不要妄動。這樣一來,按原本所準備的劇本就已經進行不下去了。而張新已經把話拋了出來,黃子星此時若是起身下樓,就顯得太過打眼了。

    黃子星還在徬徨之時,樓下竟然傳來「啪啪」幾聲槍響,接著又有慘呼聲、奔逃的腳步聲、碗盤甩在地板上碎掉的聲音,不斷地從那個樓梯口傳到四樓。黃子星雖然身子穩著沒動,但後背卻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大家不要驚慌,樓下是我們的人在處理一些不安分的宵小之徒,一會兒就完事。」坐在張新身邊的王湯姆終於起身說了句話,語氣卻顯得十分輕鬆。

    在四樓就座的基本都是本地的頭面人物,聽到王湯姆的話之後,眾人的臉色也明顯放鬆了不少。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拍起了馬屁:「有張主任和王將軍在此坐鎮,我儋州定然安穩無憂,些許匪徒也敢來壞張主任的好事,逮著了一定要嚴懲不貸!」

    張新和王湯姆都是笑而不語,他們提前了將近一個月的時候策劃籌備,今天這個局如果還被對手鬧出花樣,那他們連同安全部的這幫人都辭職回家種田算了。

    黃子星此時已經臉色煞白,就算他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麼狀況,但也能看出海漢人對於今天的這個場合早就有了準備,而且是挖好了坑等著人來跳。現在唯一不確定的是,就是海漢人是否知曉自己也參與其中。

    黃子星正暗自惴惴不安的時候,便聽張新問道:「忠明書院的黃山長,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黃子星連忙應道:「老夫的確身體有些不適,正想向張主任提前告退。」

    「黃山長別急著走啊,你走了這齣戲還怎麼演得下去?」張新臉色的微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一臉肅然:「黃子星,今天你來這裡,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黃子星哪敢就此承認,連忙辯解道:「老夫只是接到儋州商會邀請,來此為張主任慶賀壽誕而已。」

    「真是這樣嗎?你的學生可不是這麼說的!」張新冷笑道:「你大概還不清楚,剛才你書院的幾個學生在下面試圖縱火,已經被我們的人抓起來了。」

    「老夫並不知道此事!」黃子星此時方寸已亂,只能先儘可能地推脫。

    「你不承認沒關係,我們有證據證明這些人是受你的指使,試圖在這裡製造事端,殺死儋州新任的父母官,為南海海盜再次攻打儋州作內應!」張新立刻拋出了早就給他羅織好的一連串罪名。

    「你……血口噴人!」黃子星這下真的驚了,他沒想到海漢人不但是抓了他手下的人,而且連罪名都已經準備好了。這勾結海盜謀殺地方官員,妥妥的死罪不說,名聲也是被徹底敗壞了啊!

    張新這話一說出來,黃子星所在那桌的賓客彷彿收到指令一般,全部都立刻退出了一段距離,唯恐被這傢伙牽連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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