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9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8
610.第610章 聯合軍演

     在寧崎率領使團主要人員出使漳州期間,石迪文在中左所也沒有閒著,這些日子他讓許裕拙帶著自己,幾乎跑遍了漳州近海區域的各處島嶼,對明軍在漳州的軍力部署狀況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認識。

    作為福建最重要的出海港之一,漳州一直是十八芝重點關照的區域,近幾年幾乎年年都會遭受十八芝來自海上發起的進攻,因此這裡的防禦壓力也是相當大。駐軍的主力部隊部署在漳州城內外,城防軍約三千四百餘人,以中左所城為核心的出海口島嶼防禦體系有駐軍兩千兩百餘人,另外駐紮在此的水師部隊還有八百餘人的編制,合計兵力超過了六千人,也算得上是重兵佈防了。

    當然了,按照明軍一貫的作派,這個兵力統計也僅僅就只是紙面數據而已。儘管部署在漳州的明軍有相當一部分實際上是許心素養的私軍,軍中空額狀況要大大好於一般衛所軍,但仍然無法完全禁絕軍中有吃空餉的現象。按照許裕拙的說法,能夠讓衛所軍編制部隊的空額比例低於兩成,就已經算是做得相當不錯了。

    因此雖然漳州駐軍的紙面數據有六千人,但實際兵員只有大概五千上下,再除去後勤、指揮等部門,其中真正的作戰部隊編制也就不到四千,要靠這點人馬守一座城大概是夠了,但要再加上漫長的海岸線,諸多的海島據點和近岸海域,那的確還是有一點捉襟見肘的味道。如果不是許心素一直按照海漢的建議走精兵路線,並大量購買火炮加固了各處據點,建立起了多層次防禦的戰略縱深,那這種分散部署兵力的格局還真是很容易被來自海上的對手各個擊破。

    福建明軍雖然一直在效仿海漢的軍制,並且大量購買了海漢出產的制式武器來武裝士兵,但實際的作戰效能還是與海漢民團存在著較大的差距。這一是因為海漢向福建出口的武器本來就是性能縮減的外銷版本,或是已經淘汰換代的舊式武器,與海漢民團所列裝的武器在性能上存在著一定的差距。第二是海漢有著明軍無法效仿的高效率指揮體系,建立黑科技基礎上的無線通信系統根本就沒法照搬,而指揮系統的這種差異也會顯著影響到戰術安排和作戰效能,在戰場上體現出的效果就會呈幾何級數放大了,海漢民團所能完成的一些戰術,對於明軍來說就如同天方夜譚了。

    另外還有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因素,那就是部隊的士氣。海漢民團至成立以來,不管大小戰事未嘗一敗,這種常勝軍的形象到了戰時,對於部隊成員的士氣鼓舞作用是非常大的。所以儘管海漢民團經歷過的戰事大部分都是以少打多,但也從未發生過部隊畏戰潰逃之類的事故。而身處這樣一支軍隊之中的成員,對於海漢的忠誠度也會無形中增加許多。而福建明軍空有官軍稱號,在與海盜的對壘中卻長期處於被動,久而久之這些部隊的自信心也會受到負面的影響,進而直接影響到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

    福建明軍在許心素上台之後雖然戰績有所提升,但總體局面仍然處於被動狀態,士氣上很難與海漢民團那種自信爆棚的感覺相提並論。石迪文在中左所附近考察多日的結論,認為福建明軍的戰鬥意志雖然較海南島上的明軍要強一些,但這種所謂的強也是相對而言,很難預料如果他們連續吃上幾場敗仗,會不會如同原本歷史中的本地守軍那樣變成了一群在海盜面前毫無抵抗力的綿羊兵。

    不過這對於海漢而言倒也並不是什麼壞消息,石迪文認為這從側面說明了海漢對軍備出口的限制政策起到了明顯的作用,福建明軍的戰力不高,是與其訓練和作戰的頻率直接掛鉤的,而其根本原因之一就是海漢限制了向其出口原廠彈藥,使得福建明軍很難保證日常實彈訓練和大規模的持久作戰,往往是打上十天半月之後,哪怕局面佔優也不得不停下來,因為他們必須等待下一批軍火送抵之後才能重新開戰。

    當然這種尷尬的局面已經成為了過去,在未來的一段時期內,對十八芝失去耐心的海漢會逐步放開軍售方面的部分限制,以便能支撐福建明軍向十八芝發動大型攻勢。一旦武器供應問題得到解決,福建明軍的戰鬥力立刻就可以上升一個台階,屆時派到福建指導戰局的錢天敦也可以充分利用好這些「協從軍」,以儘可能小的代價來逐步消滅十八芝在福建與台灣兩地的勢力。

    在寧崎和許心素回到中左所城之後,石迪文首先向他們介紹了聯合軍演的大致規劃:「……聯合艦隊將從中左所出發,向東繞行過金門之後折向北邊,在泉州外海進行為期一天的海上作戰演練。然後繼續向北,以南日島為目標,進行一次兩棲登陸演習。整個演習過程大約會耗時三天,另外我們準備在這次演習中的射擊環節全部安排實彈操演,以求儘可能貼近實戰的狀況。具體的準備情況,由許參將來說吧。」

    許裕拙接著介紹道:「這次聯合軍演,雙方共計投入參演兵力為1500人,船隻三十艘,相關的人員和物資都已經調配到位,前幾日石先生已經召集了參演部隊軍官召開了準備會,如今只等一聲令下便可隨時出發。」

    許心素皺眉道:「這南日島……可需再斟酌一下?」

    寧崎不解道:「南日島有什麼問題?」

    許心素解釋道:「寧先生有所不知,這南日島乃航道要沖,十八芝一向視其為命,在島上築有磐石營寨,平時就駐紮了上千的戰兵,數十條戰船,十分難纏。我軍雖然發動過幾次攻勢,但都未能奪下此島,也算是橫亙在漳泉兩州與福州之間的一根刺。」

    石迪文道:「許大人說的這些情況,我前些天也與許參將認真討論過了,許參將還向我出示了島上的佈防概圖。恕我直言,我認為這個島可能並沒有貴軍想像的那麼難以攻克,我們完全可以在一兩天之內就拿下這個地方,然後實現福建沿海幾個主要貿易港的安全通航。」

    「一兩天內?」許心素有點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石迪文的說辭。想當初他率部攻打南日島上的海盜營寨,足足打了七八天,傷亡近千,最終自己耗光了彈藥和士氣,不得不選擇了撤離。而南日島這個位置剛好卡在漳泉兩州與福州之間,日復一日地給漳泉兩州通往北方的航線造成麻煩,而且十八芝以其為落腳點,隨時都能從南日島向南北兩邊的港口城市發動偷襲。要不是拿不下南日島,福建沿海的防務又豈會像現在這麼被動。

    「我知道許大人或許對我們的這種安排有些疑慮,沒有關係,許大人可以登上我們的旗艦『威信號』,與我們一起見證這場小小的戰鬥。」石迪文對此卻是十分的自信,立刻開口邀請許心素也親臨觀摩。

    當然當初在談及這場聯合軍演的時候,海漢方本來就已經明確地表示過想要邀請許心素參與。不過按照石迪文的安排來看,這次的聯合軍演可不僅僅只是演習而已,而是真的打算要動一動手炫耀一下武力了。

    許心素略微有些猶豫道:「若是真要攻打南日島,這一千多人的數量是不是偏少了一點?不如再給老夫幾日時間,從漳泉兩州各縣集結精兵,再圖攻島。」

    「沒必要。」石迪文搖搖頭道:「許大人,我們並不是打算把你們的部隊當炮灰去消耗海盜的戰鬥力,這次登陸南日島的作戰,我們海漢民團打主力,而明軍只需要配合行動就好。」

    石迪文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許心素便不好再反對了,人家出人出船去幫著明軍搶地盤,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反而可能會讓海漢人心生疑慮——你又不是跟十八芝一夥的,為什麼要攔著不讓打?

    「剩下的事情,就是挑一個良辰吉日出發了。但我個人建議是越快越好,因為我們拖得越久,走漏風聲的可能性就越大。」石迪文很不客氣地說道:「如果要趕在這個消息傳到南日島之前先動手,那我們最好能在兩天內就出發。」

    許裕拙見父親的眼神望向自己這邊,連忙心領神會地躬身應道:「卑職也認為海漢所制定之方案可以大膽一試!懇請大人准許!」

    許心素默然一陣才開口道:「良辰吉日之類的說法,老夫是不信的,既然石先生說了兩天內出發,那就後天一早,兵發南日島!」

    石迪文點點頭道:「很好,那麼許參將明白現在應該做些什麼措施了吧?」

    「立刻封鎖全島進出,所有人員歸隊候命,從即刻起開始進入戰備狀態。」許裕拙按照自己所學的海漢軍事理論,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還有一點,通知軍需官,準備好美酒佳餚,等我們的聯合艦隊凱旋歸來,是要在這中左所城裡好好慶祝一番的。」石迪文很是自信地補充了一句。

    許心素大概也是被這種情緒所感染到,跟著興奮起來:「若真是此戰能將南日島拿下,那老夫戰後必犒賞三軍……嗯,海漢民團的人也算在裡面!」

    不過興奮勁過去之後,許心素很快就又有一點後怕起來,趁著酒宴的時候向坐在旁邊的寧崎問道:「寧先生對此戰可有把握?」

    寧崎心道你還真是病急亂投醫,我是教書先生又不是武將,問我有沒有把握,你還不如去廟裡求個簽。當然腹誹完了,該說的場面話還是得往漂亮了說:「許大人不必緊張,我們海漢民團自天啟七年成立以來,到現在大大小小也打過二三十場仗了,不管對手是什麼人,都從來沒有過落敗或是無法完成戰鬥目標的狀況發生。想當初我們出兵安南,對手的兵力是我們的好幾十倍,最後還不是一樣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那安南順化城號稱是其國內第一堅城,比起漳州城可能還要強上幾分,不也一樣被我們民團軍給攻克了?」

    寧崎其實並沒有親身參與安南內戰,所以這番話也是胡謅的成分居多。當初海漢民團出兵安南,雖然在一些關鍵戰役的關鍵位置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其實攻打南越的主力的依然還是北越的軍隊,否則以當時民團軍那點人馬,光是守衛打下來的城池都有點不夠用。

    不過這些說辭用來糊弄許心素倒是很管用,畢竟海漢民團的戰績早就名揚福廣,在那些來到福建做買賣的安南商人的口中更是傳得如同天兵天將下凡一般的威風。許心素聽了之後也是感覺信心大增,臉上露出笑容道:「若是此舉能夠平定南日島,福建往北的航路上便又少了一顆釘子,屆時運往北邊的貨物便不需再像如今這般借重陸路運輸了。」

    寧崎笑著應道:「許大人說的是,我們可是盼著早一點能把貨物大量買到杭州府、松江府、南京府這些有錢的地方去!」

    石迪文在旁邊聽得分明,藉著酒勁也是殺氣騰騰地表了一個態:「我們兩家聯軍剿滅十八芝,就從這南日島開始下手!」

    1631年6月4日,大明崇禎四年五月初五,正好是端午節。不過這一天的中左所可沒什麼節日的氣氛,因為早在幾天前島上對外的聯繫就已經完全封閉,所有人都知道最近幾天便會有一次大的軍事行動,只是目標未曾公佈,只有少數高級軍官才知道內情。

    出於穩妥考慮,石迪文沒有讓寧崎也參與這次的軍事行動,而是讓他留在島上,作為後方的策應。許心素一大早便在石迪文的陪同下登上了「威信號」戰船的甲板,趁著出發前的短暫時間參觀這艘令人過目難忘的巨型戰艦。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8
611.第611章 帝 黑科技

     許心素海商出身,早年也曾時常隨船隊遠航,跑過不少地方,從北邊的日本、朝鮮、琉球,到南方的安南、呂宋、爪哇等地都有涉足,各種大大小小的海船都見過不少,但類似「威信號」這樣獨特的戰船,許心素的確還是第一次見到。

    從外形上看,這艘戰船很像是福建水師已經開始裝備的「探索級」戰船的放大版,但許心素自己也是行家,當然知道造船可不僅僅只是按比例放大就能造出來的,船身大到一定程度,其結構強度就未必能夠承載船體自重了,否則福建這麼多造船的船塢,早就應該實現自行建造大型戰船了。而且從海漢購買的「探索級」戰船到了之後,他也曾親自去仔細查看過船身內部構造,的確還有很多船身構件是福建這邊無法仿製的,海漢人敢要價那麼高,應該也是很清楚別人無法輕易仿製出這種船體。

    兩邊船舷佈置的火炮都罩著油布炮衣看不真切,許心素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他很快注意到船艉有一處粗大的鐵筒從下層甲板一直延伸上來,筆直指向天上,上端比指揮艙室還高出了一丈五六,而這個構件在「探索級」和這次海漢使團中的「探險級」戰船上都是沒有出現過的。

    許心素看不明白,便向石迪文問起,石迪文笑著反問道:「許大人看這像是什麼東西?」

    許心素又仔細觀察一番才答道:「老夫看這鐵筒外煙燻的痕跡很重,倒有點像是一根菸囪。」

    「沒錯,這就是一根菸囪。」石迪文點點頭肯定了許心素的猜測結論:「許大人跟我一起到下層甲板看一看吧。」

    順著船艉的通道下到船艙,許心素發現這裡面居然隱藏著一個碩大的鐵傢伙,雖然還是有些不明所以,但許心素卻辨認出了這東西其中的一部分:「此物……跟老夫府上所安裝的熱水鍋爐倒是有些相似……」

    石迪文道:「沒錯,許大人所看到的這個鐵罐子,實際上就是一個熱水鍋爐。不過它倒不是用來給船員們提供熱水的,而是另有妙用。」

    許心素還等著石迪文揭示謎底,但石迪文卻已經將話題轉到別的方向:「一直以來,我們在海上航行都只能依靠風力或者人力,航速慢不說,受到氣候的影響也非常大。所以我們用了很多方法,來探尋另一種不需要風力或者人力,就能推動船隻在海上航行的解決方案。」

    許心素奇道:「世間真有如此妙法?難道說這便是勝利港那些無帆無槳的大鐵船渡海而來的辦法?」

    「許大人的說法雖然不是很準確,但也差不太多了。」石迪文笑眯眯地應道。穿越使用的那些船隻基本上都是柴油機動力,而「威信號」上所安裝的則是蒸汽推進動力,雖然構造和原理有所差異,但的確都是將熱能轉化為機械能的運用方式。不過「威信號」上的蒸汽機還屬於原型機階段,功率不夠大,運轉穩定性也比較有限,更多的時候仍然需要依賴風力推進系統。

    關於勝利港的海漢大鐵船在民間的各種傳說,許心素自然也是有所耳聞的。他個人並不太相信這種玄乎的東西,認為這多半隻是海漢人搞出來的某種噱頭——要是這些船真的能動,為什麼從來沒有人看到過這些船駛出勝利港?

    然而石迪文話裡所表現出的意思,顯然是在這艘「威信號」戰船上已經裝備了類似的裝置。許心素看到連接著鍋爐的那一大堆怪模怪樣的金屬傳動裝置,忽然靈感一現:「莫非這便是石先生所說的東西?」

    石迪文毫不避諱地承認道:「有了這套裝置之後,我們這艘船的航速能夠在單純使用風帆的基礎上再提高三成左右,我想許大人一定能明白這三成的加速功能在戰場上意味著什麼。」

    許心素當然很明白航速的重要性,他花重金向海漢訂購戰船,除了看中船上的強大火力配置之外,其超過傳統中式戰船的高航速也是原因之一。過去與十八芝的海盜船在海上對峙,往往會因為數量吃虧而選擇退避,但採用了海漢的戰船之後,即便是場面上不如對手的船多,但因為航速佔優,卻可以更加靈活地安排戰術,且戰且退放對手的風箏。

    如果有辦法能在「探索級」戰船的基礎上再增加三成航速,那許心素認為單憑這個優勢就已經足以在海上吊打十八芝的海盜船了——航速差了至少一倍,火力配置差了好幾倍,這要是還幹不過那些海盜船,許心素覺得自己就該第一個帶頭跳海自殺算了。

    「石先生……此話……當真?」許心素問的時候連聲音都有些抖了,這要是能夠實現,那剿滅十八芝真的就不是那麼困難了。

    石迪文道:「空口無憑,許大人大概也很難相信我所說的話。等會出海之後,我讓人演示一下,許大人就知道真假了。」

    「好好好,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許心素心道要是早知道海漢戰船上有這麼神奇的東西,那真該催促聯合巡演的準備工作早點弄好。但這種好東西,大概也就只有在旁邊看看的份,估計海漢人是決計不會往外發賣的。

    參加此次聯合軍演的部隊集結登船完畢之後,石迪文便請許心素到船頭宣佈軍演開始。不過因為這次使團船隊並沒有攜帶高音喇叭過來,所以也沒有請許心素發表什麼動員講話之類的環節了。「威信號」的主桅上升起了斗大的「許」字旗,碼頭上的鼓手看到之後,便擂響大鼓,作為船隊出發的信號。

    參加此次軍演的福建水師戰船率先駛出港口,海漢的「威信號」及兩艘「探險級」戰船是此次出航的主力戰船,與另外兩艘明軍福船一起充當中軍,最後面則是海漢和明軍的數艘補給船。

    大大小小三十艘船的艦隊駛出港口,其聲勢還是頗為驚人的。如果在這附近有十八芝安排的探子,大概很難不去注意到這一幕情景,只是海漢一方制定這個行動方案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去顧忌十八芝的感受,即便他們發現勢頭不對,等消息送回澎湖,再從澎湖調兵出來救援,那應該也是數日之後的事情了,按計畫到那時候聯合艦隊早就已經打下了南日島,隱不隱藏行跡根本就無所謂。如果十八芝真敢大舉出動,那石迪文倒是有心好好在漳州附近跟這群海盜周旋一番。

    按照演習計畫,今天的行程是往北前往泉州,在泉州外海進行一些海上科目訓練之後,當晚艦隊會到泉州港附近落腳,第二天再往南日島方向行軍。

    石迪文為艦隊所計畫的航路,是從廈門島出發之後,穿過大擔島與小金門島之間的海峽,從金門島東側繞行過去,向北一路直行泉州,航程大約為七十多海里。這個航程對於海漢的戰船來說自然沒有什麼問題,全速航行的話,趕在晚飯前就能抵達泉州港。不過明軍的船隻航速較慢,要完成這段航程至少需要十幾個小時,雖然是清晨就從廈門島出發,但很可能還是得趕一段夜路才能完成這段航程。

    不過這也是此次出海訓練中的一部分,夜間航行對於艦隊來說是一個必須掌握的訓練科目,明軍水師在這方面的訓練經驗相對較少,藉著這次機會倒是可以好好練習一下這個特殊技能。

    事實上從漳州港到泉州港之間的海岸線上,明軍的防禦據點也並不止中左所城一處,還有金門所、福全所、永寧衛這幾處據點,只是部署的兵力和防禦力度不及中左所。

    駛過金門島之後,前方海域已經一片開闊,視野良好。許心素忍不住提醒石迪文,先前說好的出海之後便啟用加速功能一事。石迪文知道已經將他胃口釣得差不多了,便下令讓輪機艙發動蒸汽機,開啟輔助推進裝置。同時讓船員在桅杆上打出旗號,通知前方船隻給「威信號」讓出前進的航道來。

    片刻之後,身在駕駛艙的許心素便聽到船身內部傳來一陣低沉的響動,很快連腳下的船板都開始跟著抖動起來。許心素大驚失色道:「這是發生了何事?」

    石迪文安慰道:「許大人不要怕,這只是我們的裝置啟動之後的正常現象,我們出去看看吧。」

    許心素驚魂未定地跟著石迪文出了船艙,一眼便看到船艉的那根鐵煙囪正不斷地冒出灰白煙氣。石迪文帶他走到船艉,指向海面道:「許大人請看!」

    許心素聞言望向下面,見船尾的海面浪花飛濺,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在水下拚命扭動,推動著這艘巨大的船隻前進。

    「竟然是真的!」許心素當然知道並不是什麼水怪在下面推船,而是石迪文所說的東西在起作用。而這種裝置對於船隻的航速提升也非常明顯,許心素發現這艘船正以超乎想像的速度超越其他船隻,甚至連另外兩艘與這艘船外形相仿的「探險級」戰船也已經被逐漸拉開了距離。

    「以這艘船的航速,在海上不太可能有別的船能夠追得上它。當然了,任何對手想在海上包圍或者截停它,也都是極為困難的事情。」石迪文充滿自豪地向許心素誇耀道。

    作為船用蒸汽機製造人員之一,石迪文對於自己的作品還是比較滿意的,儘管這種蒸汽機的改進空間還非常大,但以本時空現有的條件來說,這已經是人類目前所能造出的最了不起的動力推進裝置了。要知道在距今一百多年之後的1769年,法國發明家喬弗萊才第一個將蒸汽機裝到了船上,而且還是帶動的一組木槳作為推進裝置。1802年的時候,英國人威廉‧西明頓才利用瓦特改進的蒸汽機製造出第一艘蒸汽動力明輪船「夏洛蒂‧鄧達斯」號,不過這個試驗品並沒有獲得世人的認可,被拖船主們以一些荒謬的理由扼殺在搖籃中。直到1807年美國人羅伯特‧富爾頓製造出的「克萊蒙特」號汽輪船,才被公認為世界上第一艘投入商業航行的蒸汽動力船。而第一艘使用蒸汽推進技術的軍艦,是建造於19世紀初期的美國戰艦「德莫洛戈斯」號。

    至於螺旋槳取代明輪作為推進器,則要等到19世紀中葉的英國人率先行動了。但穿越者們來到這個時空之後,將這個時間表提前了兩百多年,就算是福建的船匠們看到隱藏在水面之下的螺旋槳,也很難明白那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到底有什麼作用。換句話說,海漢方面根本就無需保守這個秘密,因為以這個時代的科技水平,不會有第二家能複製出海漢所掌握的這種黑科技。

    明軍水師倒是也有輪船,不過是採用了人力輔助。槳輪船在中國並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唐代李皋設計的戰艦,在《舊唐書》中有「挾二輪蹈之,翔風鼓浪,疾若掛帆席」這樣的記載,比西方早了七八個世紀。南宋時期最大的槳輪船長達二三十丈,吃水一丈左右,能載千餘人。不過這些各式各樣的槳輪船都是以人力為基礎,與許心素在「威信號」上看到的蒸汽動力推進裝置不可同日而語。

    許心素一生中也不知見過多少怪異的事情,但從未像今天這樣激動過,連臉色都憋紅了:「有此等利器,縱橫四海,易於反掌啊!」

    石迪文笑而不語,蒸汽推進系統厲害是厲害,但也沒有許心素說的那麼誇張。不但會受限於燃料、淡水的供應,而且其運行穩定性也是一個極大的問題,在現階段僅僅只能作為輔助動力來使用,要完全依靠蒸汽動力來推進還不太現實,而且因為現有蒸汽機的功率較小,推進效果也還遠遠不及風力。當然這些短板和隱患,石迪文肯定不會主動告知許心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8
612.第612章 性能與戰術

     石迪文很大方地帶著興致勃勃的許心素又到輪機艙裡轉了一圈,不過這次他們很快就出來了,蒸汽系統在運行期間,輪機艙裡面煤煙混雜著水蒸氣,再加上巨大的機械噪音,實在不是什麼舒服的地方。從輪機艙旁邊僅僅兩尺寬的過道向船頭方向穿過兩道密封門,就來到了二層火炮甲板。

    這層甲板上佈置了左右各十門24磅火炮,全部採用了最新式的活動炮座和彈簧制退系統,使得每門炮只需四名炮手就能實現完全操控。在船舷炮窗關閉的情況下,這裡幾乎無法從外面採光,所以艙內用了不少海漢特產的防風油燈作為照明光源。為了防止風浪顛簸中油燈摔到甲板上引起火災,這些油燈都是被固定在了艙頂上。

    許心素注意到這裡的艙室結構明顯要強於小一些的「探索級」戰船,艙室內有大量用鋼鐵構件鏈接起來的支撐結構,很顯然是為了克服這些艦炮開火時對船身所造成的衝擊力。而明軍的戰船上很少裝備大威力火炮,原因之一就是船身結構不能承受發射時的巨大震動,比如從嘉靖年間開始裝備明軍水師的大號銅發熕,就因為震動太大無法安裝到戰船上,而不得不在戰船後拖著一個木筏,用來承載這個武器,作戰時所能發揮出的效能可想而知。

    從16世紀中期的嘉靖年間開始,東南沿海地區開始出現鑄銅或者生鐵打造的前裝炮,據說「發熕」一詞有可能就是來自於葡萄牙語的野戰炮。笨重固然是個明顯的缺陷,但其威力又讓明軍難以捨棄,明軍水師當時大量使用這種武器作為戰船的艦首主炮。至於陸軍不喜歡這東西的理由也很簡單,這炮沒法俯擊,因此無法用來守城,野戰就更不用說了,用這玩意兒還不如用同樣沉重但性能大大超過的紅夷大炮。

    明軍戰船上裝備的火器雖然不少,但真正射程遠精準度高又有一定殺傷力的卻少之又少。許心素雖然早就知道這「威信號」上裝備了大量火炮,但真正進到船艙裡看到實物的時候,那種震撼的感覺還是讓他難以克制住臉上驚訝的表情。

    石迪文不失時機地向許心素炫耀道:「這艘船設計了三層火炮甲板,安裝了大小三種不同口徑的火炮共計52門,兩側船舷最多可以同時讓24門火炮發動炮擊。許大人應該也能想像得出,沒有什麼船能在五十到一百丈的距離上同時遭受這麼多門火炮轟擊之後還能保持正常的航行能力。再堅固的船,我們也有信心在五輪近距離炮擊之後讓其徹底失去行動能力。」

    許心素心道哪用得了五輪,能挺得過三輪估計都是萬幸了。這幾年他從海漢人手裡買了不少火炮,對於海漢火炮的威力還是很清楚的,這一層甲板安置的火炮,他一看就知道是24磅炮,這種炮彈別說打木製船板,就算是同樣厚度的磚石,在石迪文所說的距離上也能一發洞穿。雖然沒有親自見證過這種艦炮的威力,但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哪怕命中率只有十之二三,五輪打下來也足以把目標打成篩子了。

    然而明軍的戰船卻無法像海漢戰船這樣裝備大量的火炮,許心素估摸著自己手底下水師的戰船加在一起,真正派得上用場的火力估計還沒這三艘海漢戰船多——人家三艘船就裝備有百門火炮,而自己手下的船多則多矣,但船上的武器卻並不堪用。如果以海漢的火炮標準來衡量,能稱得上「炮」的也就新近到手那兩艘從海漢訂製的戰船上配備的火炮了。

    不過想到那兩艘船,許心素就打消了向石迪文詢價的想法。那裝備十門炮的小炮船都要價上萬兩銀子,這裝備五十多門炮的大炮船,又有那奇特的推進裝置,怕是會報出一個天文數字的價格了。

    許心素雖然看得流口水,但還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知道這東西並不是明軍目前玩得起的裝備。就算海漢人願意賣,福建水師也未必養得起這個大傢伙,光是看看船上這麼多的火炮,就知道這東西保養起來有多麻煩了。而且這一艘船上所需要的炮手,就比漳州城的炮兵編制還多了,許心素一時半會可騰不出這麼多專業人手來操作這個大殺器。

    同時許心素也意識到,海漢民團在專業兵種的人員儲備上甚至比福建明軍還要更強。按照石迪文的說法,這種大戰船並不止這一艘,而是有好幾艘,再加上眾多的「探索級」和「探險級」戰船,所需的炮兵只怕要近千人了,而這還僅僅只是人家海上部隊的炮兵而已,編制就已經接近甚至超過全福建明軍的炮兵數量了。

    而許心素手下的炮兵,特別是使用海漢火炮的部隊,大部分都是送到三亞由海漢軍方代為培訓,人員規模的增長受到客觀條件的限制,自然是比不了海漢炮兵的擴編速度。當然福建軍方也可以以老帶新自行培訓炮手,但效果卻遠遠不及送去三亞交給海漢人代勞。別的不說,就光是實彈射擊練習這一項,福建明軍自行培訓的炮手就遠遠不及海漢軍校裡的學員。而類似彈道計算之類的高級科目,更是只有海漢軍校裡的教員才能深入淺出地講授相關的學問。雙方在炮兵這個兵種上的實力差距,幾乎不可能有拉近的機會。

    「這船艙裡黑乎乎的也看不了什麼東西,我們還是回到上面去吧!」石迪文也並不想讓許心素一直在這裡待著,雖然海漢戰艦上這套作戰模式無法效仿,但石迪文也不打算將底牌全部都亮出來——比如說最下層甲板佈置的48磅重炮,他就不會帶許心素去參觀。那玩意兒打出去的炮彈只要命中船身吃水線附近區域,一發就能讓船陷入癱瘓狀態。

    許心素雖然有點捨不得走,不過他自己就是高級軍官,也知道戰船上已經屬於是軍事禁地,人家肯帶他參觀這就是莫大的人情,待著不走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威信號」開著蒸汽推進裝置航行了兩小時之後,石迪文便下令輪機艙停止運行,而這個時候「威信號」已經把整個參演船隊拋在身後足足十海里了,這種航速讓許心素簡直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評價才好。

    「我們想走的時候,沒人能留住我們,我們想打的時候,沒人能從戰場上溜掉!」石迪文十分驕傲地給予了這艘承載了海漢最高科技成果的戰艦極高的評價,航速和火力上的優勢,讓它足以傲視整個遠東地區的海上競爭對手。

    許心素在參觀過船上的動力設施和武器配備之後,也不得不心悅誠服地承認石迪文的說法。海漢人在海上武裝方面所體現出的強大實力,簡直就讓人生不出反抗的念頭,許心素絕對不希望自己的有生之年會遇上海漢這樣的對手,他甚至有一點同情十八芝,因為那些盤踞在海島上的匪徒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招惹到了什麼樣的麻煩人物。

    就許心素對十八芝的瞭解,對方手頭上根本就沒有任何戰船能夠對抗「威信號」這種怪物,在海上遭遇除了逃跑之外大概也不會有別的辦法——當然能不能逃得掉,估計還得看海漢指揮官的心情。至於說對戰,許心素認為並不會有什麼懸念出現,海漢這艘船足以吊打數倍的對手。十八芝雖然號稱船多,但一個大頭目手底下幾百條船湊在一起,大概也沒這「威信號」上的炮多,雙方的武力差了不止一個級數。

    石迪文下令降帆減速,等了許久之後,後續的大部隊才終於趕了上來。海漢海軍自然是對這樣的情況習以為常,「威信號」和「威嚴號」在海訓時經常都會拋下隊友單獨跑上一段,以測試蒸汽推進系統的運轉狀況是否穩定。但參加此次軍演的明軍水師卻是第一次目睹這樣的奇景,這艘體形碩大的海漢戰船竟然突然就冒著煙加速,而且一溜煙竄出去就把船隊給扔在了後面,如果不是旗艦上打出了旗號讓船隊跟隨行進,水師的軍官們大概真會以為自己白日見鬼了。

    一些原本還對海漢安排的軍演內容抱有疑慮的明軍軍官,這下也已經基本都服氣了。不說打不打仗,光是人家戰船這速度,就足以讓人放棄抵抗了——連追都追不上,這還怎麼玩?

    「威信號」回到船隊中之後,便不再擔任中軍,而是干起了領航的活兒。雖然這片海域對於海漢海軍來說相對比較陌生,但船上也安排了由許心素提供的數名熟悉附近海況的老水手協助領航。而對於風向、洋流變化的利用技巧,接受過高級航海訓練的海漢海軍就具有明顯的優勢了,再加上「威信號」的性能本就出眾,領航時便能帶領船隊以更高的效率行進。

    船隊抵達泉州外海的時候,比預計的時間要早了一個多小時,對於這段僅僅五十多海里的航程而言,能將航行時間縮短這麼多已經殊為不易,如果不是海漢海軍領航還真很難做到。

    抵達預定海域之後,船隊便開始按照計畫演練海上協同作戰。數艘戰船在「威信號」的帶領下,開始學習如何搶佔上風頭用船舷對敵,也就是近代海戰中如何搶佔T字頭的戰術。

    這種戰術對於尚在使用各種原始火器作為主要輸出的明軍水師來說的確有點超前,不過隨著福建水師逐漸購入海漢戰船,火力輸出將更多依賴於裝備在兩側的火炮,這種將船舷火力輸出做到最大化的戰術還是必須要掌握的內容。而福建水師方面僅有極少數高級軍官曾經在三亞接受過了這類戰術的傳授,但回到福建之後卻完全沒辦法進行操練,因為這種戰術出現的原因就是裝備了大量船舷炮的戰船開始列裝水面部隊,然而福建這邊卻根本沒幾艘稱得上炮艦的戰船。

    平時根本得不到訓練機會的福建水師,這次卻是有幸能夠跟隨著海漢海軍一同訓練這種在遠東地區還十分先進的戰術。石迪文一邊下達各種命令,一邊給許心素講解這種戰術的妙處。

    其實無需石迪文過多的講解,許心素看到這個隊列就已經明白了七八分。簡單來說,就是以己方船舷炮的優勢火力來壓制對手船艏或者船艉有限的幾門炮,而排成一長列的己方炮船,簡直就是一道移動的火炮陣地。這麼橫著趟過去一次,對手的船就算沒被打沉估計也離傾覆差不太多了。

    類似這樣戰術,許心素知道紅毛人和佛郎機人也有,不過他們的熟練程度大概還比不了精於航海的海漢人,而且要說戰船在海上的靈活程度,肯定還是首推海漢的作品。

    雖然沒有安排靶船來進行實彈射擊,但僅僅只是在海上這麼列隊走了兩遭,許心素也能自行腦補出戰時會是什麼樣的光景。他曾聽說當初海漢人在珠江口以少勝多打敗了劉香的船隊,並且使其從那時候起就一蹶不振,想來也是依靠了這種先進的戰術。

    直到天色慢慢變暗,石迪文才下令終止演習,船隊駛往泉州港休整。

    泉州港開埠的時間已有千年,號稱世界第一大港,在《馬可波羅遊記》中認為泉州港可以與埃及的亞歷山大港齊名。宋元時期泉州是中國最主要的外貿港口,有商貿往來的國家和地區多達70餘個。不過在元朝後期,泉州發生的「亦思巴奚戰亂」持續了足足十年時間,而這場戰亂重創了泉州社會經濟,從此開始走下坡路。到了明朝之後,由於朝廷施行海禁政策,泉州只能通商琉球,福建的市舶司也北遷到了福州,泉州港的外貿地位就進一步下降。到穿越者來到這個時空的天啟、崇禎年間,泉州港的地位和規模都已經不及臨近的漳州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8
613.第613章 泉州狀況

     雖然大明朝廷不是太重視泉州這個港口,不過海漢倒是對這裡很有興趣。泉州港北至泉州湄洲灣,南到圍頭灣,海岸線長達五百多公里,歷史上便有四灣十六港的說法,港口條件非常優越。而這裡距離澎湖馬公港僅90海里,距離台灣島西海岸的航程全在200海里之內,對於有心將台灣島發展為下一個海南島式殖民地的海漢政權來說,泉州港是福建沿海位置相當好的一處貿易港。

    如果今後一段時期海漢發展順利,能夠滅了十八芝趕走荷蘭人拿下台灣島,那麼多半會跟福建官方進行磋商,把泉州港的經營權部分或者全部拿下,又或是成立一個類似「瓊聯發」的地方商會組織,拉著本地的大戶們把這塊地方包攬下來重新進行開發。這個路數對於海漢而言已經算是駕輕就熟,前面已經有不少的範本可以參考,到時候把福建的客商們請到海南島、安南去看一看當地港口的運作情況,相信也不難把過去的成功模式照搬到福建這邊來。

    當然了,在實現這些遠景目標之前,海漢人還是必須先務實地解決眼前的問題,徹底地清除十八芝在福建沿海地區的影響力。

    泉州港此時雖然已經明顯在走下坡路,但千年商港的很多配套設施倒仍然很齊全,比如許心素為石迪文等人在港口附近安排的住處就相當不錯。這是一處佔地二十多畝的庭院,但這可不是什麼私宅,而是對外營業的客棧,專門為那些出門還要攜家帶口、家僕成群的豪商大戶服務,租住的費用也絕非小數目。不過有許心素這個大地頭蛇安排,倒是不需要海漢這邊自掏腰包。

    這裡的庭院都是從蘇杭請名家設計,雖然地處嶺南,但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江南氣息。石迪文和摩根帶著幾個貼身侍從入住,而這裡安排的下人比他們還多了一倍有餘,只要他們願意,就連擦屁股都會有人代勞。任何事情只要吩咐下去,就會有人跑腿去辦,比他們在勝利港當領導的時候還要更舒坦。

    石迪文和摩根都是長期在勝利港待著,就算是出差,多數時候也是上戰場或者是去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探尋新殖民點,少有這樣享受的時候。摩根躺在軟塌上,享受著侍女遞送到口中的美食,忍不住嘆道:「我發現我們在勝利港的日子好像也沒有我們自己所認為的那麼好。」

    為防止被人把談話內容傳出去,兩人在路上的交流大多都是用英語完成,石迪文聽了之後也用英語回應道:「那當然,你看看這幾年的外派人員,有誰主動申請過從外面調回勝利港嗎?就算外面生活設置沒那麼齊備,但過得比在勝利港輕鬆自在啊!」

    摩根應道:「我應該也考慮一下申請一個駐外的任務了。」

    「不,你沒指望的,還是早點放棄吧。」石迪文毫不留情地給摩根潑了盆冷水:「整個團隊裡就只有你一個主攻心血管疾病的專家,你認為執委會會把你長期安排在遠離三亞的地方嗎?」

    「你說得對。」摩根自己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有些沮喪地說道:「看樣子我得盡快帶幾個合格的徒弟出來,否則永遠都沒法脫離這個禁錮了。當初和你們一起來這裡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被困在醫院裡,我可不想來到這裡之後還是一直重複以前的生活。」

    當天晚上,海漢駐泉州辦事處的負責人也趕到泉州港,向第一次來到這裡的首長匯報近期工作和泉州的狀況。駐泉州辦事處負責人也是一名歸化民幹部,而且還是土生土長的福建人——勝利港造船廠廠長張天貴的大兒子張千仁。

    張天貴一家當初便是福建流落到廣東,又從廣東被海漢招募到勝利港的。而張天貴的五個兒子當中,除了小兒子張千智從小被何夕賞識,做了首長的貼身隨從之外,其他四個兒子都是跟著張天貴當了船匠。不過張天貴進海漢體系的時間早,對於這個不同於大明的社會制度也有自己的認識,他認為自己的職業雖然能混得不錯,但終究是個技術工種,想要後代能夠出人頭地,那還是得讓他們像張千智那樣,走另外一條路才行。

    於是在張天貴的主動要求之下,熟悉福建風土人情的張千仁被派到泉州,負責海漢在本地的商貿和外交事務。這對於幹了近十年木匠活的張千仁來說的確是一個全新的工作,好在海漢在泉州當地的商貿事務主要以採買各種工業原料和引進移民為主,大的框架早就有上面商務部和民政部與福建官府協調好,倒也不用張千仁負責那些容易背鍋的外事工作,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就行。泉州辦事處的工作雖然沒什麼亮點,但張千仁上任的一年多時間裡,倒也沒有給海漢捅過什麼簍子。

    張千仁對於此次率領海漢戰船來泉州的石迪文和摩根倒是並不陌生,當初他還在勝利港造船廠做事的時候,北美幫這幾個航海專家都是造船廠的常客,從「探索級」到「探險級」再到最新的「威嚴級」帆船,勝利港造船廠製造的每一款新式帆船都有他們參與其中。而張千仁也曾不止一次聽過他們關於航海知識的授課,認真說起來雙方還是有一份師徒名分在的。

    張千仁來到書房之後,沒等兩人招呼便自行跪下來,按照傳統給兩人行了師徒大禮,然後才站起身來回話。石迪文和摩根雖然已經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四年多時間,但對於這種跪拜禮儀還是有些不太能接受,不過兩人也知道張千仁只是想向自己表達敬意,倒也不好再訓斥他。

    石迪文笑道:「張千仁,你現在也是駐外機構的領導了,不要動不動就下跪,這可不是海漢幹部應有的舉動。」

    張千仁正色道:「卑職的身份即是海漢幹部,也是兩位師長的學生,如果先公後私,那卑職就得行兩道禮,倒不如直接行大禮,也可以省去一點繁文縟節的麻煩。」

    石迪文聽得哭笑不得,只好妥協道:「像這樣的跪拜,就不要在公眾場合做了,影響不好……嗯,我這是以師長身份給你的命令。」

    「學生謹遵教誨。」張千仁也不爭辯,只是應了下來,不過看他的模樣似乎也並沒有打算要遵守石迪文的這個命令。

    「這次我們的使團造訪福建,本來應該是由寧委員負責商貿外交事務,不過因為他要駐留在漳州處理一些事務,就沒有跟著我們的船隊過來,所以你的例行匯報就由我和摩根來負責審查。」石迪文很快將話題帶回到了正事上面:「先說說我們在泉州的商貿進展吧。」

    「是!卑職準備了兩份書面報告,兩位首長請過目。」張千仁倒是有備而來,呈上了兩份手抄資料,然後開始給二人講解近期的商貿狀況。

    泉州當地的出口商品一直是以絲綢織品和陶瓷為主,而進口商品則是以香料和藥物為大宗。海漢與福建建立了商貿聯繫之後,泉州的進口商品目錄中又多出了海漢商品這個大項,現在每年從三亞運至泉州銷售的各種海漢出產的工業品價值已經超過了七十萬兩白銀,除了在泉州本地發售之外,相當一部分海漢商品還會通過陸路專賣到內陸的延平府、邵武府、建寧府,甚至是與福建毗鄰的江西省建昌、撫州、南昌等地。還有一部分商品會從海路運往北邊的福州府、福寧府,乃至更北邊的江浙沿海地區。

    這個貿易數字看起來似乎不小,但對於福建本地的消費市場而言,卻還遠遠沒有達到理想的狀態。這倒不是因為海漢商品價格過高導致了銷量受限,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受制於海漢商品的供給量有限,絕大多數商品仍然是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基本是運到多少就能賣掉多少,銷路並不是問題。

    張千仁在書面報告中指出,即使海漢供應的商品數量再翻上一倍,也絕對不會出現滯銷的狀況。現在雖然才到崇禎四年年中,但已經有一些外地的客商為確保優先採購權,主動向海漢駐泉辦繳納了部分緊俏商品下一年的訂金。

    類似這樣狀況,使團在漳州的時候也聽當地負責商貿事務的宮平提到過,這在福建已經算是一種常態。而海漢在本地的主要合作夥伴許心素幾乎壟斷了大部分海漢商品的經營權,這也讓市場上流通的海漢商品更顯緊俏。不過這樣的局面在近期內大概還不太可能有改善的機會,執委會認為至少要持續到兩三年之後才會隨著海漢的原始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帶來的產能爆發,才能有望改變當地市場的這種狀況。

    目前海漢的出口商品目的地,福建只能位列第三,前兩名分別是廣東和安南。按商務部的統計,去年出口的海漢工業品大概只有15%的份額是賣到了福建,出口商品的大部分份額還是用於滿足更靠近海南島的主要市場。

    而海漢在當地採購的商品仍然是以各種工業原材料為主,另外農產品也佔據了相當大的份額,特別是一些產自北方的農產品,從福建購買的價格要比廣東低了約有三分之一。

    不過石迪文和摩根都不是商務部的人,對於商貿狀況也只是一知半解,張千仁所提供的大部分數據,因為沒有資料可比較,他們一時也看不出這趨勢究竟是好是壞,自然沒法作出什麼點評。相較於商貿狀況,他們倒是更關心移民事務的進展。

    「說說最近這一段時期的移民招募情況吧。」好不容易等張千仁介紹完商貿方面的狀況,石迪文便迫不及待地轉移了話題。

    張千仁繼續介紹道:「駐泉州辦事處成立之後,緊接著就組建了移民招募機構。截止去年年底,共向三亞地區輸送了移民七千三百五十一人。今年前三個月,已向三亞輸送移民一千零四十八人,其中成年男子數目為……」

    如果以平均水平來看,泉州的移民招募規模在各駐外辦事處裡大概只能排在倒數行列,今年頭三個月的移民輸送數量還比不了廣東李家莊移民安置點一個月的量。但考慮到海漢在本地的影響力也遠不及廣東那邊,對於這樣的成效似乎也無可厚非。

    石迪文對這樣的狀況顯然並不滿意,聽完之後搖搖頭道:「數量太少!算下來一個月才幾百人,連設立一個行政村的編制都有點勉強。如果只是這樣的水平,等年底考察工作績效的時候,你恐怕很難向民政部交差啊!」

    張千仁苦笑道:「卑職也想多招募些人,但要讓民眾拋棄故土,去千里之外的異鄉定居,卻是不太容易。若沒有大災大難,誰又會願意輕易遠離家鄉?福建這兩年的戰事趨於平緩,十八芝騷擾地方的時候也比以前減少了很多,沒有難民潮,就很難在短期內收攏到大量移民。」

    張千仁所說倒也不是在推卸責任,自從海漢對福建實施軍事支持的策略之後,原本時常會擾亂沿海社會秩序的十八芝也受到了直接影響,活動範圍和頻率都比過去大大降低,相應的受害人群數量也比早幾年減少了很多。在沒有天災人禍的狀況下,想要從一個地區大量招募移民的難度就會提升不少,像李家莊那樣支口大鍋發白粥就能吸引飢腸轆轆的難民自願報名的手段,在泉州這邊卻是行不通的。

    當然如果一定要想辦法也不是無計可施,比如向移民許諾優厚的報酬,但這樣就會導致移民成本的大大提高,這樣的額外支出大概是不會得到執委會的批准。就算要花錢招攬移民,對象也肯定是有一技之長的技術工種和專業人員,絕不會是成批招募的普通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8
614.第614章 南日島之戰(一)

     目前民政部對福建地區的移民政策也正是以「少而精」為指導思想,在暫時無法大批招募移民的時期,就以海南島現在所欠缺的手工藝人、水手船員及思想活躍的文人為主要招募對象。對於這些人員,民政部倒是給予了駐外機構比較靈活的條件,允許酌情向移民承諾一些較為優厚的條件,比如說移民到海南島就職之後的酬勞待遇等等。

    相比於普通的招攬方式,這種手段在招攬專業人員時所能起到的作用會更明顯一些。特別是有張千仁這個福建出身,又懂得造船航海的人在這邊坐鎮,招募造船師和水手的效率還是相當可觀的。張千仁特別解釋道,今年前三月送往三亞的一千多名移民中,有超過三分之二都是水手、船匠及其他手工藝人,技術工匠的比例要大大超過廣東那邊。從這個角度來說,泉州的移民招募工作也還是有可圈可點之處。

    石迪文聽完張千仁的解釋之後才恍然說道:「如果光是看這紙面數據,倒是要錯怪你辦事不力了。」

    張千仁道:「卑職雖然能力有限,但一向都是盡力而為,不敢有絲毫懈怠。另外卑職也有一個小小的建議,望兩位首長能夠代為向執委會轉達。」

    「你說。」

    「卑職想建議今後能多多派出本地出身的人回來招攬移民,特別是那些移民瓊州之後混出名堂的人,他們現身說法會更有說服力一些。」

    「就是像你這樣的幹部咯?」石迪文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回去之後會向執委會轉達的。」

    像張天貴一家這樣因為搭上順風船而獲得新生的成功者,在招募移民方面的確具有很強的示範作用。事實上張千仁回到福建之後,就陸陸續續從他們張氏家族內部招攬了不少親屬送往三亞,前後少說也有六七十人之多了。如果這樣的示範群體能夠進一步地增大,那其所能獲得的效果應該也會呈幾何級數放大。等到了一定的時候,海漢移民這個口碑建立起來,招募的難度就會相應減小了。

    類似這樣的做法其實在安南施行得最早,所取得的效果也是最好的。安南朝廷早年是求著海漢出兵幫忙,又賒賬購買了大量海漢武器,因此對於海漢在本國蒐羅人口的行為也只能是睜隻眼閉隻眼。畢竟早兩年的時候安南朝廷還自行組織移民,交給海漢這邊抵償戰爭債務,現在雖然境況不像內戰時期那麼窘迫,但經濟和軍事上對海漢的依賴程度卻似乎有增無減,而付出人口和土地,就成為了安南為數不多的補償手段。

    現在在安南裔的歸化民心中,大多是以能夠到海南島定居為榮,視其為成為真正海漢子民的最後一步。每年安南當地的海漢殖民地都會選拔一些表現優秀的歸化民個人或家庭,給予移民海南島的獎勵,這對當地的歸化民而言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而現在每年慕名申請加入海漢歸化籍的安南民眾,都穩定地保持在五位數之上。

    其實不用張千仁建議,執委會也已經想到將類似這樣招攬移民的策略運用到福建地區。但考慮到許心素這個地頭蛇的感受,執委會也一直沒有試圖擴大從福建挖人的規模。畢竟海漢從福建招攬的移民大多是專業人才,挖牆腳這種事許心素就算明面上不說,心裡也一定會有疙瘩。

    「海漢銀行在本地的推廣工作做得怎麼樣了?」石迪文突然想起出發前寧崎給他叮囑過的事,趕緊又問了一句。

    海漢在大明疆域除了推銷各種工業產品之外,另一個重點推廣的項目就是由海漢銀行牽頭的金融運作模式了。在執委會的規劃中,海漢金融制度應該是隨著商業渠道的開拓同步向外推廣,因此從前年開始,海漢銀行就已經在福建漳州開始設立辦事處。不過經營範圍還比不了廣州分行那麼大,主要只負責跟許心素等有限的幾個大商家進行貨款結算的業務。而泉州這邊的銀行辦事處是去年才開始設立,到現在還沒滿一年的時間。

    張千仁應道:「到上月為止,在本地已經跟八家商號簽了貨款代理結算協議,另外記名支票也已經開始向商家推廣,收到的評價還算不錯。不過目前因為很多商家還有各種顧慮,所以資金流量不大。具體的狀況卑職也說不好,要不回頭我讓銀行的人來一趟?」

    「算了,明天一早船隊就要出發,等會兒我們得早點休息。沒什麼特殊情況就不用細說了,按章程辦事就好。」石迪文可沒興趣聽會計報賬,當下便拒絕了張千仁的主動提議。

    張千仁心領神會,三兩下將工作情況匯報完之後,便告辭離開了。對於他這樣的駐外幹部來說,能夠順利通過一次當面匯報,就意味著這段時間的工作成果得到了認可。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船隊全員便重新列隊出發,離開泉州港駛往下一個目的地。

    從泉州港出發僅十餘海裡,船隊就到了永寧衛下屬五所中最靠北的崇武所。值得一提的是,治所位於泉州的永寧衛,其旗下管轄的五處千戶所卻只有福全所和崇武所位於泉州灣附近,而中左所、金門所和高浦所則是距離漳州府更近一些。

    崇武所築有一座不亞於中左所的大型防禦據點,位於惠安縣崇武半島南端。城牆全部由白色花崗岩壘成,牆高七米,周長2457米,城牆上牆碟、箭窗、窩鋪等城防設施一應俱全。城牆四面設有城門,東西北三面城門上各建有烽火台一座,南城門外則是加築有一道照牆,城內建有捍寨、墩台、館驛、軍營和演武廳等設施,制高點蓮花山上還設有瞭望台。

    1387年,明太祖朱元璋為了抵禦倭寇入侵,委派江夏侯周德興巡視東南沿海,周德興到了泉州之後,便組織興建了永寧衛下屬的幾個大型防禦據點。永樂年間,崇武城城牆增高了四尺,並且加築了東西兩門的月城。明嘉靖年間,又興建了門樓、跑馬道等城防設施。明隆慶元年,也就是距今六十多年前,抗倭名將戚繼光就是在這裡演武練兵,組織福建軍民抵抗倭寇入侵。

    《明史‧兵志》中記載:「惠安東偏,窮海而止,其鎮崇武。國初以其為島夷出沒之路,設千戶所,置官屯戍,以御外護內,慮至遠也。」原本時空中鄭成功揮師東渡收復台灣,人民解放軍揚帆南征攻克廈門,崇武城都是被當作了出發基地使用,可見這個地方的戰略位置相當重要。

    不過這趟行程中並沒有安排上岸參觀崇武城,所以除了能在望遠鏡裡看看崇武城的城牆之外,摩根和石迪文對這裡最為直觀的認識就是昨天在泉州享用的崇武梭子蟹和崇武魚捲了。

    船隊在繞過了崇武半島之後,距離此行的最後目的地南日島就僅僅只有三十多海里的航程了。如果不是照顧到明軍水師的航速,海漢這幾艘船完全可以在三個小時左右就完成這段航程。不過石迪文策劃打這場仗的目的就是為了向福建明軍炫耀武力,所以還是必須得降速等著大部隊一起前進才行。

    南日島位於泉州東北,是十八個大型島礁中的主島,面積超過40平方公里,東西狹長呈啞鈴狀。這個地方在洪武年間曾經是設有水寨並且有駐軍近千人,用以抵禦入侵地方的倭寇和海賊。但由於這地方孤懸海中,支援和補給都不方便,最終駐軍還是遷離了此地。

    十八芝在福建沿海所設立的據點中,南日島是目前碩果僅存的一處。也正因為如此,十八芝對南日島的防禦十分看重,對島上被棄用的明軍水寨進行了重新加固,並且派駐了大量人手和船隻在這裡守備。這個地方恰好是在漳泉兩州與福州之間的必經航道上,來往的船隻想要安全通過,就必須得向十八芝繳納一定的費用才行。

    許心素雖然也組織過好幾次對南日島的攻勢,但最後因為各種原因都是無功而返。對於海漢人聲稱要在一兩天之內拿下南日島,許心素心裡多少還是有一些疑慮的。不過既然石迪文已經說過不需要福建明軍打頭陣當炮灰,那許心素也樂見其成,起碼能夠親眼看看海漢民團作戰的套路也是好的。

    船隊在距離南日島還有近二十海里的時候,便已經遇上了十八芝散佈在海上的哨船。擁有三十條船的這支船隊自然是立刻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很快便看到哨船上放出一支竄天火箭,飛到半空炸響,看樣子是對方的一種傳訊方式。

    「我只希望他們能準備得好一點,不要讓我們白跑這一趟。」面對倉皇發出警報的十八芝哨船,石迪文卻是顯得一臉輕鬆,甚至還有意調侃了一句。

    許心素有些不捨地放下石迪文遞給他的軍用望遠鏡,這個千里鏡比海漢軍工賣出來的貨可是要高級多了。那種銅製外殼的單筒千里鏡無論是在清晰度還是可視距離上,都遠遠比不了石迪文所使用的這個黑傢伙。不過很顯然這又是一個非賣品,就如同海漢人手裡那種可以千里傳音的小黑匣子一樣。

    這兩天在「威信號」上待著,許心素才逐漸明白為什麼每個去三亞造訪留學過的人回來都說自己是井底之蛙,海漢人手裡掌握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的確是太多了,簡直就突破了許心素所能想像的極限。他甚至一度認為海漢人是不是掌握了什麼法術,但石迪文很嚴肅地否認了這種看法,並且重審這是「海漢科學」的力量。儘管現在還在海上漂著,但許心素已經打算回去之後要多選拔一些聰穎的年輕人,送往海漢學習這些神奇的「科學」。

    「許大人,等下或許會有比較激烈的炮火,你是否需要先轉移到別的船上去觀戰?」石迪文倒是很貼心地提前徵詢許心素的意思。等會一開打,船上火炮一起開火,那種陣勢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是這老頭兒有心臟病之類的毛病,說不定受不得這樣的驚嚇。

    許心素擺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老夫乘坐這艘船的原因就是為了能在最近的距離上觀摩民團軍是如何作戰的,石先生不必在意老夫,只管指揮作戰便是。」

    石迪文笑道:「許大人既然這麼有興趣,那就依你的意思好了。」

    在距離南日島還有大約十海里,已經能夠從海平面上看到南日島模糊輪廓的時候,十八芝的船隊也終於出現在聯合艦隊的視野當中。很顯然南日島上的守將並不打算死守島嶼工事,而是準備在海上與不期而至的敵人過一過招,不過這倒是正中海漢民團的下懷。

    「那麼我們就開始做正事吧!」石迪文在主桅瞭望哨確認對方已經升起黑旗之後,便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開始下達作戰命令:「打出信號,全體進入作戰狀態!我軍三艘戰船脫離大部隊,全速前進!」

    按照瞭望哨所傳來的信息,對面駛來的海船有二十五艘之多。雖然數目超過己方八倍,但石迪文和船上的海軍將士卻並不慌張,因為對方的船隻全是清一色的中式帆船,最大的一艘個頭也比不上「探索級」的戰船,在海漢這三艘更大型的戰船面前完全就是一群綿羊。

    此時海上的風向對於交戰的雙方而言是側風,客觀條件倒是很公平,不過海漢戰船的帆索系統更為靈活,對側風的利用效率也較傳統中式帆更高,因此航速上依然佔有明顯的優勢。石迪文下令讓輪機艙開始預熱待命,視戰況走向再決定要不要啟用蒸汽輔助動力。至於明軍水師的船隻,按照事前的約定,他們只需要在外圍等著攔截那些漏網之魚就行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9
615.第615章 南日島之戰(二)

     鄭芝龍對於南日島的重視程度不可謂不高,他派駐在南日島的頭領是其長弟鄭芝虎,也是十八芝的大頭目之一。

    鄭芝虎自幼便與鄭芝龍一起被逐出家門,先是流浪到澳門,後來輾轉又去了日本,靠著武勇過人輔佐鄭芝龍,立下過不少戰功,江湖上有人以「龍智虎勇」來形容這兄弟二人。

    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中,鄭芝龍在1628年隨兄長一起選擇了接受福建官府招安,並出任了水師游擊職位。崇禎八年,鄭芝龍以福建水師提督之位率部攻打曾經的盟友劉香,鄭芝虎也親臨一線作戰,但戰鬥中被劉香所捉獲,直接用漁網網住了扔進海裡給淹死了。後來鄭芝龍為了讓生前未成家的兄弟能把血脈延續下去,還專門將其留在日本的兒子過繼到鄭芝虎名下。

    當然在海漢介入的這個時空中,鄭氏兄弟並沒有在1628年實現洗白上岸,因為他們的大對頭許心素在海漢人的支持之下非但沒有像原本歷史軌跡中那樣死於鄭芝龍之手,反倒是力量越發壯大,成為了這場對抗的主角。此消彼長,十八芝的勢力在許心素的不斷打擊之下也被削弱了許多,別說稱霸福建海岸線,就連能落腳的地方都已經不多了。

    作為為數不多能夠給十八芝提供穩定財源的南日島,自然就成為了鄭芝龍格外看重的地方。正是因為把控住了這個咽喉要道,十八芝才能向來往的客商收取每年總額高達數十萬兩銀子的保護費,並且還為十八芝保持與福建的貿易往來留下了一處窗口。為此鄭芝龍也是砸下了不少資源在這個小島上,力求將其打造成十八芝反撲大陸的橋頭堡。

    對於南日島的存在,石迪文等人並非早前在許心素面前所表現出來的一無所知,在聯合軍演中安排攻打南日島的環節,本來就是軍方的行動預案之一,使團到了福建之後可以根據當地局勢,自行擇機行事。

    寧崎在漳州城裡所遭遇的行刺事件,毫無疑問是十八芝給了海漢一記不算太成功的下馬威,這就讓石迪文等人更加確定了要在軍演中加上攻打南日島這個行動,讓十八芝明白做錯事的後果。順便也讓福建軍方的統帥看一看,一直給予他們軍事援助的海漢民團軍到底實力如何,借此機會也給他們敲一敲警鐘,打消某些不太安分的念頭。

    在距離對方的船隊還有大約兩海里的時候,石迪文下令開始調整航向搶上風位,這樣三條戰船所組成的戰鬥隊列可以在對手帆船進入艦炮射程之前搶佔有利的T字頭位置,以更好的射擊角度來進行首輪炮擊。

    許心素昨天也觀摩了由海漢戰船指揮的艦隊戰鬥隊列調整的演練,但此時僅有三艘海漢戰船操作,比起昨天混編艦隊的動作可是要輕快靈活了許多,由此也看得出海漢海軍在昨天的演練中並沒有拿出全部的本事來。

    當然許心素也想到了另外一種原因,那就是缺乏訓練的明軍水師拖了海漢海軍的後腿,無法與他們做到協調同步的程度。而且許心素認為這種可能性所佔的比重還相當大,否則海漢海軍怎麼會讓水師的船拖在後面,而由他們這三艘船來打主力?

    雖然知道海漢水師敢這麼做,一定是有著必勝的把握,但看到對面多出數倍的敵船蜂擁而至,許心素難免還是暗暗地攥緊了衣袖遮掩下的拳頭。

    相比許心素的緊張,此刻石迪文心中卻是興奮的情緒更多一些。他在最近一兩年裡幾乎都沒有再參加這類大型軍事行動,再次回到戰場上真是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而且石迪文也很清楚此戰對於他個人的意義,軍方已經內定他為下一支艦隊的最高指揮官,但在這個任命下來之前,他也必須得以自身的表現向軍委和執委會證明,自己有充足的勝任這個職位的能力。而打好眼前的這一戰,大概便是最好的時機了。

    與他一樣感到興奮的還有「威信號」上的眾多水手船員,這一戰也是這艘船服役一年來的首次實戰。儘管另一艘同級別戰艦「威嚴號」已經在兩個月前的南海攻島戰中證明了這種戰船的實戰能力,但當時的作戰過程是由海向陸發動攻擊,而這種純粹的海戰卻並沒有經歷過。「威信號」此次在泉州附近海域跟十八芝交手,也算得上是海漢海軍史上頭一遭。石迪文在前一晚的動員會上就告訴了他們,只要此戰打出成績,所有人都會在戰後被記錄到海軍戰史當中,成為後來者膜拜的英雄。

    此時下層火炮甲板的炮手們已經打開了船舷上的炮窗,將黑洞洞炮口的伸到窗口。炮彈和火藥包早就裝填完畢,就等著目標出現在射擊視野之內了。

    「威信號」一馬當先,領著兩艘「探險級」戰船在海面上劃出一道弧形的航線,正好橫穿撲過來的十八芝船隊前方海面,對方陣營中最靠前的兩艘海盜船距離「威信號」的側舷已經不到百丈了。許心素現在不用望遠鏡就能看清敵船甲板上的水手們正在手忙腳亂地將各種鳥槍土炮架上船頭,雖然根本就沒有進入他們那些劣質武器的射程範圍,但按照海盜打仗的傳統,不管打不打得到對手,總是要先聽個響動壯一下聲勢才行。

    果然還沒等「威信號」駛入到最佳射擊位置,對面的船上倒是先乒乒乓乓地放了一通,不過終歸是形式大於作用,那些子彈炮彈在距離「威信號」還有數十米的地方就紛紛落入海中,根本連毛都沒沾上一根。

    「看樣子他們不是很歡迎我們的到來。」石迪文很是興奮地搓著手道:「那麼開始吧,左舷火炮,目標進入射程後立刻開火!」

    大約一分鐘之後,一陣火炮轟鳴聲響徹了這片海域,「威信號」左舷的二十多門火炮次第發射,火藥的煙氣如同從海面泛起的濃霧一般迅速籠罩了整個船身。

    站在石迪文身旁的許心素真切地感受到了火炮發射時腳下甲板傳來的巨大震動,這可要比在陸地上開炮時地面的震動幅度強烈多了,饒是他已經有所準備,仍然還是被這番炮擊震得心跳加速。

    第一輪炮擊結束之後,視野完全被火藥煙氣所遮擋,甲板上的人一時也看不清這輪炮擊的成果究竟如何。許心素只覺得耳朵裡還在嗡嗡作響,人都被震得有點懵了。待他重新回過神來,正準備跟石迪文搭話,第二輪炮擊又打響了。

    如是進行了三輪炮擊之後,「威信號」已經駛出了最佳射擊位置,而跟在其後的另兩艘戰船也陸續開火轟擊敵船。不過因為船型較小,單側船舷的火炮數量遠不如「威信號」,射擊時的聲勢也小了一些。但先前十八芝那打頭幾艘船上弄出來的響動與海漢戰船的炮擊一比,就完全如同兒戲一樣了。

    「威信號」向前駛出一段之後,籠罩船身的煙氣逐漸散去,許心素這才得以看清敵方陣營的狀況。這一看之下,他也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說不出話來。

    打頭的兩艘船船頭已經被剛才的連番炮火轟得面目全非,其中一艘船的吃水線附近被撕開一道三尺多長的大豁口,海水已經不斷在從那個大口子灌進去,就這麼一會兒時間連船身都開始有點傾斜了。另一艘船雖然還沒進水,但境況也沒好到哪裡去,主桅被炮彈擦過,已經斷掉了大半,歪歪斜斜的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來,甲板上的水手們正在慌慌張張地降下船帆,不然這風力稍稍一帶,桅杆就有可能馬上斷裂倒下了。但這樣一來,這艘船就基本失去了移動能力,只能在海上隨波逐流了。

    十八芝打頭這兩艘船還都是四百料以上的「大船」,在船隊裡應該也算是主力戰船了,但沒曾想連這首輪交鋒都沒挺過去,就已經被海漢戰船一通蠻不講理的炮轟直接打成了癱瘓狀態。

    許心素看了之後心中就只有一個感想——海漢這玩法跟大明水師完全不一樣啊!大明水師作戰都是抵近之後先使用各種火器攻擊對手,儘可能把敵船引燃,如果這一招不是太奏效,那大概就得直接靠上去短兵相接了。而海漢海軍則是隔著百丈距離就一通炮火先把對手打個半死,就算還有口氣也已經動彈不得,只能等著被慢慢收拾了。

    這套作戰方式許心素其實也不陌生,曾經在福建海域與大明水師交手過的紅毛人,他們的戰船就是採用類似的作戰方式,只是炮火的打擊力度和精準度大概是遠遠不及海漢人這麼犀利。

    不過十八芝這些海盜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營生,被炮彈洗禮了一番之後居然並沒有退卻,後面的船依然全速向前,似乎是抱有別樣心思。

    十八芝的這套戰術,許心素倒是非常熟悉。他們就是仗著船比較輕快,在接近目標之後就利用各種辦法實施跳幫戰,在甲板上這種狹窄的場所短兵相接,十八芝在人數上的優勢就能凸顯出來了。

    然而許心素現在就可以斷定,他們這套把戲在海漢人這裡根本討不到任何便宜,因為他們那自以為輕快的帆船在海漢這些怪物面前,只不過是老牛拉破車而已。想在海上追到海漢這幾條船,這種可能性大概比十八芝頭目集體自首還低。

    許心素所料果然不差,石迪文看到對手還不依不饒地從後面追過來,當下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既然他們還有興趣玩下去,那我們就來放放風箏好了!」

    「威信號」即便是不啟用蒸汽輔助推進裝置,航速也要比十八芝的海盜船快了差不多一倍,再加上海漢帆船靈活的超控性能,要在海上遛一遛對手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三艘海漢戰船很快在海面上劃出一道弧線,在對手還沒來得及作出相應的航線調整之前,海漢戰船便又再一次從側翼切向對手戰船行進方向的前方。

    這一輪的炮擊同樣是讓十八芝的船隊避無可避,在水手們的大呼小叫中,又有幾艘船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而在第一輪炮擊中船頭被打出大豁口的那條船,現在已經一頭紮進海面,船尾高高翹起,看樣子沉沒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接連遭受了兩輪毫無還手之力的炮擊之後,十八芝的人大概也意識到了雙方在實力上的差距,再這麼打下去別說二十幾條船,就算再多上一倍也沒用——連對手的邊都沒機會摸著,這個仗還怎麼打?海盜們雖然都是亡命徒,但白白送命的事情卻是不肯做的。當下便有船打出信號,開始調帆轉向準備撤離戰場。

    但石迪文可並不想這麼輕易就放過難得的練兵機會,當下果斷下達了命令:「二號艦和三號艦繼續進行炮擊,讓輪機艙開足馬力,我們繞過去抄了他們的後路!」

    很快許心素便又聽到了那熟悉的機械運轉的噪音,心知海漢這是打算要把這些海盜船包餃子了——三艘船包圍二十幾條船,這個場景實在是古怪得很。

    石迪文倒也沒有忘了一直在外圍觀戰的明軍水師,下令打出旗號,讓水師也進場參戰。當然水師的目標有些不同,他們被分配到的任務就是收拾那些已經被先前炮擊打到動彈不得的船,以及堵住一些試圖反方向突圍的船。

    「威信號」的蒸汽推進裝置開動之後,船尾的海面上激起了大片水花。在海盜們的驚恐的注視中,這艘巨大的戰船以超乎他們想像的速度駛往南日島方向。十八芝這些海盜都是常年在海上攔截船隻的老手,一看這動作便已經明白了對手的意圖,當下也顧不得再戀戰了,近二十艘沒有受損的船趕緊各自調整航向,分頭向四面八方突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9
616.第616章 南日島之戰(三)

     在戰場上只要生出了「逃跑」這個心思,勇氣立刻就會煙消雲散,此刻的十八芝船隊便是如此。在其中幾艘船開始調轉方向作出逃跑姿態之後,原本還想繼續再戰下去的船見勢不妙,自然也不會再犟著脖子繼續拚命。不過這逃命也是要看運氣看技巧的,想從海漢的炮口下跑掉也絕非易事。

    在通過兩輪炮擊試出了對手的份量之後,石迪文發現海漢在船隻和火力上的優勢太大,大到已經不需要在追殺過程中再使用什麼複雜的戰術了。對於這種憑著一股血勇往上衝,受到打擊後撤得衝鋒更快的對手,只需要擼起袖子開干就行。

    就如同狼群趕殺羊群一樣,凶狠的獵食者並不會再咬死一隻獵物之後就立刻停下來進餐,而是扔下奄奄一息的獵物,繼續追殺下一個目標。三艘海漢戰船也是採取了這樣的戰術,抵近十八芝的船之後只管衝著吃水線部位一陣猛轟,將船身打出一排窟窿之後就揚長而去。而海盜船上的水手們就算能在此之後奮力堵住窟窿,基本上這船也已經灌了半肚子海水,想要快速脫離戰場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而這個時候在外圍觀戰的明軍水師就起到了打掃戰場的作用,他們的航速很難追上那些已經開始逃跑的海盜船,但要圍攻遭受炮擊之後受損嚴重,甚至已經開始下沉的海盜船,那還是能夠輕鬆勝任。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有海盜打算負隅頑抗,那明軍水師倒也不吝嗇將船上的炮彈多送幾顆給這些作死的頑固分子。

    許心素在「威信號」的甲板上全程觀看了這場一邊倒的殺戮,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為何石迪文在提出攻打南日島的時候會是那樣的輕鬆自信。雙方的實力差距至少是好幾個級數,海漢海軍僅僅出動了三艘戰船,就勢不可擋地碾壓了十八芝佈置在南日島的數十艘船,這讓許心素心中也忍不住泛起又妒又怕的情緒。

    要說戰鬥力,其實如今的大明水師也不算太差,只是戰船數量稍少了一些,要護衛福建漫長的海岸線還顯得力不從心,因此只能捨棄一部分地方,重點護衛幾個大港口。如果跟十八芝真刀真槍在海上干,兵力相仿的情況下,許心素還是有必勝的信心。不過今天看到海漢海軍的作戰方式之後,許心素對於自己麾下部隊的那點信心也被磨掉了不少——就算把福建水師跟十八芝打包捆在一起,估計也幹不過這強到變態的海漢海軍。

    按照石迪文所宣稱的海軍編制,海漢一支艦隊的戰鬥船隻由一艘「威嚴級」旗艦,三至四艘「探險級」戰船和四至六艘「探索級」戰船組成,大約是在八到十一艘戰船的規模。然而僅僅只出動了三艘戰船,就已經打得駐守南日島的十八芝船隊抱頭鼠竄,如果是一支滿編的艦隊出動作戰,許心素很難想像出需要多少船才能擋得住這些煞星。

    雖然打得順風順水,但石迪文倒也沒有太戀戰,在抄到十八芝船隊屁股後面又擊傷三四艘帆船之後,他便下令停止蒸汽動力系統的運轉——使團船隊所攜帶的鍋爐專用精煤數量有限,需要留到更有必要的時候使用才好,武力炫耀得差不多就夠了,繼續用來剿殺這些烏合之眾實在有點浪費資源。

    雖然海漢戰艦火力強大,航速又快,但要想以三艘船全殲八倍於己並且四散逃跑的對手,那還是不太可能。不過在用時一個半小時的這場海戰中,海漢一方依然是打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戰績——十二比零。

    十八芝出動的二十五艘船裡被留下了近一半,其中有七艘都因為船身破損嚴重而失去了行動能力,最先遭受炮火打擊的那艘船已經在這場戰鬥結束時沉入了海面之下。在茫茫大海上無處可逃的海盜們除了投降之外,也別無他路可選了。

    明軍這邊在開戰前就已經得到了海漢的授意,並不會對選擇投降的俘虜大肆殺戮——海漢人已經表了態,抓到的十八芝俘虜活口要統統運走。

    對海漢來說,十八芝手下這些人可是難得有機會大批招募到的水手,只要剔除掉其中一些天生品性不好,窮凶極惡的歹徒,將剩下的人先送到海外去勞動改造一段時間,然後打散分配到各個地方去,應當還是能派上一些作用的。

    而福建明軍對此也沒什麼異議,雖說這些人頭意味著大量的賞金和軍功,但許心素帶的這些人也都很清楚海漢的份量,這個面子不給還不行。而且許心素也在出發前表示了這場戰鬥不以人頭論賞,當時軍官們還不太理解這個意思,等到仗打完才醒悟過來,這場仗都是海漢人打的主力,論功行賞也很難論到自己這邊。至於說搶功什麼的——誰敢從這幫海漢人手裡搶功?

    雖然這場海戰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但事後打掃這片戰場的工作卻是一直持續到天色漸暗。這主要是因為這個戰場實在太開闊,要將十幾條船上的上百名俘虜收攏到一起,還真是一件費時費力的活兒。當然了,累也是累明軍,海漢海軍可不會連這種髒活累活也一起包下來,早就已經撤下了第一線,美其名曰負責外圍戒備。

    不過這種戒備似乎沒起到太大的實際作用,駐守在南日島上的海盜們並沒有任何反撲的跡象,只是在很遠的海面上還留著幾艘輕巧的小船,應該也只是為了警惕這些不速之客再次發動攻擊。

    石迪文可沒打算跟十八芝打夜仗,這即便是對於訓練水平較高的海漢海軍來說也是難度極大的任務,既然能夠穩穩地吃下對手,就沒有必要急功冒進去趕這點時間。萬一要是出了什麼紕漏,好不容弄點軍功一個不小心反而會弄得功不抵過。

    己方的三艘參戰艦船收攏之後,石迪文便開始統計各船的戰績和戰損情況。命中目標最多的自然是火炮數量第一的「威信號」,在一個半小時的戰鬥中共計命中敵船超過50發,這個數字雖然對超過300發的總量來說有點偏低,但考慮到這是海戰而非陸戰,而且是「威信號」的第一次實戰,能打出這樣的成績已經相當不錯。加上另外兩艘戰船的戰績,在這次作戰期間三艘船總共命中目標近八十發,這數字算是中規中矩,比起平時的訓練水平倒也相差不大。

    而整個作戰過程中僅有三名水手受傷,其中兩人是在近距離轟擊敵船的時候被對方拋射出來的箭矢和碎石所傷,另有一人則是因為海上風浪顛簸不小心從舷梯滑下船艙摔傷,倒是跟這場戰鬥沒有直接的關係。這三人傷勢都沒有什麼大礙,摩根在親自查看之後確定他們只需要上藥包紮,休整數日就能養好。至於戰船就更不用說了,也就只有極少數拋射到甲板上的石塊箭矢而已,這樣的攻勢可沒法給海漢戰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傷。

    許心素一直都在「威信號」上旁聽了整個統計過程,對於這樣的戰損比,他除了「服」字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麼好說了。

    福建明軍跟十八芝已經交戰數年,這樣投入幾十條船的海戰也打了已經不下十次,不管輸贏,可沒有哪次能把自己戰損控制在這麼低,低到了幾近於無的程度。就算是能贏下來,哪次不是要損失幾條船和至少兩位數的人手?

    許心素由此也更深刻地意識到,像大明水師和十八芝的這種武裝水平,要是跟齊裝滿員的海漢海軍過招,恐怕連給對方造成實質性損傷的機會都微乎其微。也難怪這次海漢使團抵達福建之後就各種誇下海口,不但要剿滅福建的痼疾十八芝,而且還聲稱要連台灣島上的紅毛人也一併拿下。如果說當時許心素聽到這些話的直觀印象是對方在誇海口,那麼在親眼目睹了這場短暫的海戰之後,許心素已經改變了原本的看法——海漢人不是在誇海口,而是很認真地在敘述一件他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

    草草打掃完戰場之後,明軍這邊也並沒有再試圖拖走那些被炮彈打得滿目瘡痍的海盜船,與海漢戰船一起駛向福建海岸。今天艦隊不會再駛回泉州港停靠,而是就近駛向離此不遠的東嶠灣。海漢民團需要一夜的時間好好進行整備,因為明天還有一場難度更大的兩棲作戰在等待這些戰士。

    但明軍水師就沒那麼好命了,即便這趟軍演是跟著海漢過來打醬油,那也得認真打完才行。他們被分配到的任務是在海灣入口處徹夜輪換值守,以防十八芝趁著晚上發動偷襲。在岸邊將俘虜們卸到岸上之後,水師的船便又陸續回到海上,為在此休整的海漢海軍提供警戒服務。

    石迪文和摩根也沒閒下來,他們要對明天發動的奪島作戰再次進行審核,看看原來制定的計畫中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雖然勝利的結果毋庸置疑,但他們還是希望能儘量將戰鬥的損耗和人員損失降到最低。

    聯合軍演的第三天清晨,重新整備的艦隊從東嶠灣出發,駛向二十海里外的南日島。這也是此次聯合軍演的最後一個環節,拿下南日島之後,這次的軍演才算是告一段落。

    當然了,到這個時候大概也沒人再把這次出海當作是普通的演習,就算是沒有在一線作戰的明軍水師,也明白這次海漢人可是動真格的打仗,而並不只是他們先前所宣稱的實彈演習。在近距離觀摩了昨天的戰鬥之後,不少明軍將士都感到很慶幸,一是因為能跟海漢這麼強大的盟友身處同一陣營,不必在戰場上為敵,二是海漢人願意主動出手,替福建明軍掃除十八芝這個大麻煩。要是靠明軍自己去清剿南日島上的海盜,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成功。

    南日島唯一的港口是位於島的西北端,這裡有一處面積約有一平方公里的天然海灣,四百料的海船至少能容得下一兩百艘停靠。不過明軍在以前撤離這裡的時候,毀去了修建的大部分港口設施,以防止其被海盜所利用。十八芝在佔領南日島之後,也並沒有足夠的工程力量將島上的港口設施恢復到明軍駐紮時期的水平,因此根據明軍所提供的線報,這個小港灣現在所能直接停靠的海船數量並不多——昨天那一波衝鋒,至少就已經出動了當地駐紮船隻的七成以上。

    島上的營寨距離港口大概有三里多地,倚著一處坡地而建。這個營寨全部用磐石砌成,當初明軍撤退的時候都嫌毀去這地方太費工夫,結果沒想到後來還是被十八芝這伙海盜給佔下來當賊窩了。十八芝在拿下南日島之後,為了固守這個戰略要地,又對營寨進行了曠日持久的加固工程,也正是因為如此,島上有限的人手就根本沒辦法同時實施港口建設工程,所以才造成十八芝空有上千海船,卻只能在南日島駐紮幾十艘船的窘況。

    當然相較於福建明軍水師而言,十八芝駐守在島上的人馬倒也並不算弱,因此雖然船上,但也足以防禦福建水師的進攻,就算正面扛不過,他們還可退到稍遠一些的海上,等水師上陸攻打到島上營寨的時候,他們再從海上發動襲擾戰。而這樣的作戰方法在過去也多次奏效,福建水師攻打南日島幾乎都是打到半截就因為難以兼顧進攻和防禦而無法繼續下去,自行選擇了退兵。

    不過十八芝大概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在南日島海域碰上海漢海軍這樣的對手,簡直強得離譜,幾個回合下來,南日島能出海作戰的帆船就少了差不多一半。而剩下一半處境也很尷尬,是守還是逃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9
617.第617章 南日島之戰(四)

     對於島上的十八芝守將鄭芝虎來說,海漢使團造訪福建的消息,早在大半個月之前就已經傳到這邊。就連前些日子鄭新知在漳州城組織刺殺行動失敗,福建官府因此開始抓捕為十八芝辦事的商人,這些情況也是在鄭芝虎的掌握之中。

    行刺失敗會招來海漢人和福建官府的報復,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鄭芝虎對此也是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他卻的確沒想到海漢人玩得這麼大,居然直接帶著明軍水師撲到了南日島來。在先前接到警訊派船出擊的時候,鄭芝虎其實是有些不太瞭然的——三艘戰船就想來攻打南日島?要知道水師可是動了無數腦子都沒能拿下這個地方,海漢民團固然很厲害,但未免有些太目中無人了。

    鄭芝虎很希望能在南日島擊敗這些不速之客,等下次回澎湖的時候,也可以好好羞辱一下那個把海漢人吹上天的劉香。鄭芝虎甚至在出戰前公佈了懸賞,只要能抓獲真正的海漢人就賞銀子,活的一千兩死的三百,他相信這樣的高額懸賞一定能刺激到手下兒郎們在戰場上拚命搏殺。

    不過現實與他的預計還是有一些差異,他手下這些人倒是拚命了,然而連海漢人的毛都摸不著,一直被那三艘大船帶著邊兜圈子邊用炮轟。等這幫人意識到形勢不對需要撤退的時候,海漢人已經完全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結果出征的二十五條船最後就只回來了十三條,其中還有幾條也是受損不輕,需要進行修補之後才可能投入到下一次的作戰當中。

    現在的局勢其實已經很明了,對方很明顯就是衝著南日島有備而來的,如果要守,剩下的這些帆船肯定是沒法在海上擊退對手了。而如果讓剩下的船像以前那樣退出南日島港口,在外圍打襲擾戰,多半難以奏效——明軍水師在先前的戰鬥中根本就沒上場,明顯就是在外圍替海漢人掠陣。如果他們依樣畫葫蘆,讓明軍守在外圍,而海漢人負責登陸攻打營寨,那剩下數量有限的船也同樣難以起到騷擾作戰應有的效果。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根據之前從漳泉兩州傳回來的消息,這次造訪福建的海漢使團中就只有這麼三艘戰船,雖然說起來不太光彩,但鄭芝虎的確是不用擔心海漢人在這三艘船之外還有什麼陰招沒使出來了。不過哪怕就是當下這三艘海漢戰船,也已經讓鄭芝虎感到應對乏術了。

    這個時候鄭芝虎手下的幕僚給他出了個主意,立刻派船回澎湖報信搬救兵。如果動作夠快的話,五天左右救兵就能到達南日島。

    從南日島到澎湖的航程約莫一百海里出頭,鄭芝虎手下的快船一天多時間就能到,算上那邊接到消息之後調兵遣將做準備所需的時間,五天已經可以稱得上是非常高的運作效率了。但這個方案最大的不確定因素,就是南日島上的海盜們能不能守到援軍到來的時候。如果在此之前就被海漢和福建官府的聯軍給攻克了營寨,那匆匆趕來的救兵搞不好還會因此在南日島吃個大虧,其嚴重後果比丟了南日島更甚。

    不過鄭芝虎對營寨的堅固程度還是比較有信心的,畢竟福建明軍來南日島攻了五六次,每次都是在營寨外鎩羽而歸。海漢民團雖然戰力勝過十八芝,但鄭芝虎認為想要攻克幾乎猶如一座小型城池的南日寨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至少島上的上千部下守個十天半個月應該是沒問題的。

    這也就是地方太過偏遠的弊端,如果鄭芝虎經常去漳泉兩座城池裡走動,就應該有聽說過海漢民團過往在安南攻城拔寨的戰績。就算沒遇到安南商人,那肯定也會聽到關於去年海漢民團在瓊州島北部一個月之內掃平匪亂的輝煌戰果。那樣至少他會知道,海漢人在陸地打仗,特別是攻打城池的本事,可是一點都不弱於他們在海上的表現。

    然而消息的閉塞導致了鄭芝虎在這個環節上出現了誤判,他認為憑藉島上的防衛力量,應該足以能堅守到援兵到來,於是就立刻口述,讓幕僚修書一封,然後派了一艘快船連夜趕往澎湖搬救兵。

    鄭芝虎的求救信裡倒並沒有把島上的局面說得有多麼的危急,反倒是將目前的狀況形容為一次給福建官府和海漢人造成重大打擊的機會。這倒不完全是鄭芝虎狂妄自大,他認為就應該趁著海漢此次派來福建的戰船不多,抓住對方急於攻打南日島的心理,利用兵力優勢將其堵在這裡慢慢收拾。

    雖然二十多條船幹不過對方三條船實在有些折面子,但鄭芝虎並不在意,他知道海漢對福建的軍售極其嚴格,明軍打仗的時候,炮彈都是數著數在打,這些海漢戰船在福建本地估計很難補充彈藥,以及進行有效的維護。如果二十五條船打不過,那二百五十條呢?你海漢人再怎麼厲害,船上炮彈、火藥總是有限的吧?你船跑得再快,船上的人總是得休息的吧?十八芝別的不多,就是人多船多,可以陪海漢慢慢玩。海漢的戰船的確大,但只要他們耗盡彈藥,萌生出半點退意,十八芝為數眾多的小船就能一擁而上,如螞蟻噬像一般吞掉這幾艘大船。

    鄭芝虎的這些考量的確都是很現實的問題,他能夠想到這些方面也算是有點頭腦,不過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次聯合軍演內容確定那天,駐廣辦就已經收到使團從福建發回的電報,讓他們立刻組織貨船,從鎮南港的軍需倉庫中運送一批彈藥和燃煤到福建,以便萬一戰事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的狀況下,這幾艘參戰的海漢戰船能夠就近得到補充。而海漢的物資調配能力可以說是當世無雙,接到電報的十二小時之內,一隊由五艘貨船組成的補給船隊便已經從廣州駛出,前往鎮南港裝運物資。算起來聯合艦隊從漳州出發的第二天,這支補給船隊差不多也應該抵達當地了。

    從廣東運過來的物資固然不能支撐這幾艘船在福建長期作戰,但如果只是持續十天半個月的短期小規模戰鬥,海漢的後勤補給能力還是能滿足的。更何況在海漢指揮官的心目中,攻克南日島這個目標並不需要那麼久。當初石迪文可是說了一兩天內就能拿下,如果耗時太久也會影響到海漢的顏面。

    海戰之後,聯軍艦隊撤向泉州方向,鄭芝虎也派了船尾隨監視。第二天這邊聯軍艦隊剛剛升旗揚帆,在遠處海面上的海盜船就通過信號接力的方式將消息傳回到南日島上——很顯然,敵人是要乘勝追擊,攻打南日島了。

    鄭芝虎當然不會再拿島上剩下的十多二十條船去阻擋聯軍艦隊,那樣做除了徒增傷亡之外,並不會有太大的作用,畢竟昨天島上精銳盡出,也只在對手的攻勢下堅持了不到一個時辰而已。為了保存有生力量,鄭芝虎下令島上所有船隻先撤到海上,在外圍看看形勢走向再說。如果明軍和海漢民團真打算登島,那麼說不定還有機會能夠搞搞偷襲,半渡而擊這種基本的戰術,鄭芝虎還是聽說過的。

    至於島上剩下的千名部眾,鄭芝虎便全部集中到了南日寨裡,由他自己親自坐鎮指揮。昨天兵敗之後,鄭芝虎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便已經讓島上的海盜開始對寨牆進行再一次的加固,並且把倉庫中的各種火炮火銃,不管打不打得響,威力有多大,統統先搬上牆頭架起來再說——就算嚇唬不了敵人,給自己的部下壯壯膽氣也是好的。

    同時鄭芝龍進一步提高了戰功的懸賞金額,只要在這一戰中殺死敵人拿下首級,不管是不是海漢人都一律有賞,明軍士兵賞五兩銀,海漢民團的短毛兵賞十兩銀,而海漢人的首級則是從三百兩漲到一千兩,如果能活捉,重賞三千兩!

    不過這次懸賞的激勵效果顯然不如前一天應戰對手之前那麼好,因為昨天的戰鬥之後有很多人都沒有再能回到島上,而且戰敗的速度也是讓海盜們深受打擊。儘管鄭芝虎已經下令昨天出戰的海盜不許公開談論關於交戰過程的狀況,但這並不能真正起到封口的作用。海盜們還是很快就從倖存者口中知道了這場海戰的大致經過——從頭到尾就只是單方面的挨揍而已。

    這樣的戰果實在很難給島上那些尚未與海漢民團交手的海盜們更多的信心,如果不是有鄭芝虎這個大頭目在島上坐鎮,搞不好昨天戰敗之後島上的海盜就會四散而逃了。

    一大早聯合艦隊從東嶠灣出發的消息傳回到島上,南日寨裡實在沒有什麼應戰的氣氛可言,更多的還是顯露在海盜們臉上的惴惴不安。十八芝對海漢民團從未有過勝績,以往這幫人還會笑話劉香和他手下的人不會打仗,但真正在戰場上遭遇了海漢民團之後,他們才明白這個對手的實力有多麼的恐怖。

    聯合艦隊的船比他們想像的來得及更快,收到警報的頻率越來越快,以至於海盜們都開始議論紛紛,這海漢人到底是乘船來的,還是直接從天上飛過來的,竟然會如此之快。

    鄭芝虎此時就在一線指揮,當然也聽到了這些「不和諧」的聲音,臉色也因此而十分難看。不過他倒是有點慶幸,自己早早就把島上的船派出去了,否則要等到對方動了自己才動,說不定就會有船因為動作太遲緩而被堵在南日島的港灣裡。

    與鄭芝虎相比,在「威信號」甲板上的石迪文和許心素的心情可就好多了。石迪文笑著說道:「許大人,看來情況跟我們預計的一樣,昨天那一場打完之後,十八芝已經不敢再派船來攔截我們了。」

    許心素點點頭道:「如老夫所料不差,他們的船現在大概也沒有再停在南日島了。前幾次攻島,十八芝都是採用了這樣的戰術,待我們登陸之時,才尋機發動攻擊。」

    石迪文道:「那等下外圍的掩護,可就交給許大人的水師了!」

    許心素抱拳道:「請放心,老夫此次親自督戰,昨晚便已經向麾下將士表明態度,今日誰敢陣前脫逃,立斬不赦,滿門流放!十八芝若是還玩那半渡而擊的老把戲,老夫今日便跟他拚個魚死網破!」

    石迪文笑道:「也沒有那麼嚴重,只要水師能掩護我民團完成登陸,設立好灘頭陣地就行了。等我們騰出手腳,再慢慢收拾海上那些殘兵敗將。」

    石迪文和摩根製作的登陸作戰計畫中,攻打南日寨倒是其次,關鍵還是在於登陸搶佔灘頭陣地這個環節。此次海漢使團帶過來的陸軍並不多,因此還得從三艘戰船上抽調一部分炮手水兵登陸作戰。即便如此,能夠參與奪島作戰的民團人數也不過才兩三百人而已。昨天與許心素協商之後,又臨時從明軍中徵召了兩百人,作為後勤輜重兵協助登陸。

    船隊一路順風順水地駛到了南日島西北的港灣外,石迪文和摩根從望遠鏡中對港灣的情況進行了確認,這裡已經連一艘小舢板都沒有了,看得出十八芝的堅壁清野還是做得比較徹底的。不過他們並沒有毀去港灣裡的棧橋等碼頭設施,這大概也是他們還抱著一絲僥倖,認為自己能夠守得住這場攻島戰,日後也不用再費時費力重新修建碼頭設施。

    海漢民團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清空了船位又留下了棧橋,這就給海漢戰船的靠岸完全騰空了位置。唯一有點不妥的是海漢對於此地的港口水情並不是很熟悉,所以體形較大的「威信號」不能直接靠過去,得先派小船測測岸邊的水深才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9
618.第618章 南日島之戰(五)

     島上的海盜倒也不是傻子,他們早就料到船身龐大的「威信號」不會冒著擱淺的風險直接靠岸,因此也是組織了一些弓手和火槍手,在碼頭上利用有限的幾座建築物作為掩護,試圖在此對靠近岸邊查探水情的聯軍小船進行一波狙擊。

    這種戰術就算不能阻止聯軍登陸,但至少有機會給聯軍造成一些傷亡,對於提振十八芝一方的士氣還是能起到些許作用的。不過這些海盜終究是非專業人員,打這種伏擊戰的經驗明顯欠缺,聯合艦隊在駛進港灣的時候,石迪文就已經從望遠鏡中發現了碼頭上鬼鬼祟祟的身影,很顯然這些人並沒有受過相關的訓練,不知道海漢有這種可以在遠距離進行偵察的利器。雙方還沒接觸,他們就已經暴露了自己的作戰意圖,給對手留下了太多的反應時間。

    石迪文放下望遠鏡,對旁邊的許裕拙問道:「你們前幾次攻打南日島,登陸的時候遇到阻力了嗎?」

    今天許心素親自督戰,率領明軍水師在南日島外圍部署,負責海上戒備,因此他派了許裕拙隨海漢民團一起行動,觀摩之餘也可以就近協調兩軍配合。許裕拙應道:「海盜會在碼頭附近佈置防線阻礙登陸,我軍一般都是以盾牌為掩護,以弓箭火銃與其對射。」

    石迪文點點頭道:「不過你們在船上,他們在陸地上,這準頭就有點吃虧了。」

    「傷亡的確是難以避免。」許裕拙很爽快地承認了石迪文的說法。就算明軍這邊的單兵軍事素質稍好一些,在船上使用遠程武器也很難保持準頭,在這個交戰環節上,明軍每次都會吃一點小虧。

    明軍會吃這樣的虧,是因為他們沒有強大的火力掩護,但海漢民團就不一樣了,由海對陸進行火力打擊,掩護部隊登陸,這是海軍炮手的必修課程之一。石迪文一聲令下,兩艘體形稍小的「探險級」戰船便在港灣裡慢慢橫過來,將側舷對準了碼頭。接著炮窗打開,黑洞洞的炮管探到窗口,對準了碼頭上為數不多的幾座掩體建築。

    海軍中尉謝立擔任了登陸先頭部隊的指揮官,他在「探險級」戰船剛剛投入使用的時候就已經在船上擔任大副了,而這次出使福建之前兩個月,他剛剛升任為「探險級」戰船五號艦「紅四月」號船長,在歸化民軍官中也算得上是職位較高的軍官之一。

    不過謝立對於自己目前的位置還並不是特別滿意,因為比他晚加入海漢民團,而且出身不是那麼純正的安南裔軍官武森,因為前次跟隨艦隊去南海攻打安不納群島立下戰功,現在已經調到「威嚴級」首艦「威嚴號」上擔任高級軍官了。雖然兩人軍銜同級,謝立還有個船長職務,但按照海漢海軍的發展速度和規律,兩三年之後「威嚴級」戰船數量多起來,肯定會有歸化籍軍官出任船長,而武森顯然會比謝立這樣的次級戰船船長更具備經驗方面的優勢。

    要想追上武森的陞遷速度,謝立就必須要抓住眼下的機會,多多立下戰功才行。昨天的海戰中,他所指揮的「紅四月」號共計命中敵船二十發,成績還是很不錯的。而攻打南日島,在謝立看來也是又一次立功的好機會。出發前他就已經讓船上的炮手做好了對陸進行炮火打擊的準備,要用戰場上的優異表現來給上司留下深刻的印象。

    海漢民團在戰前制定的作戰計畫非常詳細,因此從石迪文下達命令,到發射出第一發炮彈,這中間的時間僅僅不到兩分鐘,快得連碼頭上埋伏的海盜們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更來不及進行轉移。

    第一輪的炮擊的十幾枚炮彈帶著呼嘯聲飛向了碼頭上的建築,就像穿透一層薄紙一樣打穿了木板牆壁,碎屑四濺中隱隱能聽到人聲慘呼。這幾棟木板房只是島上海盜臨時收納運來的補給品的庫房,用來擋一擋箭矢鉛彈倒還有點作用,但面對炮彈就完全無效了。

    三輪炮擊之後,石迪文才示意停火觀察戰果。幾棟木板房被打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很難再將其稱之為掩體了。兩艘「探險級」戰船上放下小艇,士兵們劃著小艇靠到岸邊,放下繫著鉛墜的長繩測量碼頭各處的水深。這是為了能夠找出一個合適的泊位,讓體形最大的「威信號」能夠靠岸。

    而在此期間埋伏在碼頭上的海盜卻沒能照預期的那樣發動一輪偷襲,因為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在剛才的炮擊當中死傷,極少數幾個毫髮無損的幸運兒此時也只是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已經提不起勇氣再冒頭。

    小艇上的幾名士兵已經背著步槍爬上了棧橋,他們的任務是盡快檢查棧橋和碼頭上有沒有別的貓膩,為接下來的靠岸登陸掃清通道。這隊人走到棧橋盡頭的時候,遭遇了第一個從藏身處跳出來廝殺的海盜,不過這個不幸的倒霉鬼手裡拿著的只是一把普通的腰刀,因此沒等他近身,打頭的四名士兵便端起步槍,從十米開外的距離上朝他一起開火,其中兩發直接命中了軀幹。

    這人倒也算頑強,身中兩槍居然沒有立即倒下,仍然試圖要發起攻擊。士兵們按照日常的訓練,沒有再在這個時候去重新裝填,而是舉著步槍一起沖上前去,用刺刀將這名海盜扎翻在地。

    率先登上碼頭的十來名士兵很快就對岸邊進行了清理,幹掉了四五個負隅頑抗的海盜,而自身只有一人被海盜射出的箭矢傷到,但也並沒有性命之憂。

    許裕拙在「威信號」上通過望遠鏡和石迪文手邊的步話機全程觀摩了海漢民團對碼頭進行清理的作戰過程,這種火炮洗地,步兵隨後推進的作戰方式,他以前在勝利港軍校留學的時候也曾聽教官講解過,但並沒有親眼見證過實際的戰例,今天也算是小小地開了一下眼界。

    許裕拙忍不住問道:「若是岸上的防守有炮台之類的堅固工事,那又當如何攻打?」

    石迪文解說道:「如果是炮台,那『探險級』戰船上的火炮威力就稍稍差了一點,不過我們這艘船上倒是有專門對付炮台的大口徑炮。其實火炮作戰的核心思想就一個——火力壓制,對我們來說,做到這一點並不算太困難。關於這一點,等下我們攻打南日寨的時候你就會更直觀地感受到。」

    在步兵完成了對碼頭區域的清理之後,「威信號」緩緩地靠向了碼頭,不慌不忙地從船上卸下士兵和重型武器,開始為攻打南日寨做準備。從「威信號」高高的桅鬥上,瞭望員能夠清晰地看到三里外南日寨的情形,因此海漢民團幾乎都不需要急著在登陸地點佈置灘頭陣地和防禦力量,因為對手根本就沒有打算出寨一戰。

    「你看,還沒開打他們就已經慫了。」石迪文毫不客氣地貶低對手:「不過他們這樣做也算是比較明智的決定,如果想拉出來跟我們正面對抗,那只會輸得更快。」

    從登陸的碼頭到南邊的南日寨,中間這段地形非常平坦,而這個島上又沒什麼散住的民居,因此幾乎是沒有任何掩體可供十八芝的人佈置防線。如果十八芝膽敢集結部隊到這片戰場上來正面交戰,那石迪文就會用海漢武器告訴他什麼是軍事科技碾壓。

    在奪下碼頭之後,海漢戰船用了一個小時出頭的時間才完成了輜重登陸。不過這已經算是很快了,畢竟這幾艘戰船並非專門用於登陸的用途,船上也沒有吊裝重物的專用吊臂,將那些重達幾百斤的火炮和成噸的炮彈卸到碼頭上,幾乎全是靠著人力的手抬肩扛完成。

    值得慶幸的是從碼頭到南日寨之間還有一條土路,雖然僅僅只有四尺來寬,但總好過沒有。這樣將沉重的火炮運去南日寨外面也會輕鬆許多。

    許心素很貼心地為這次的攻島作戰準備了四十多匹騾馬,專門用了兩條船從東嶠灣運過來,用來拖運海漢民團所使用的武器和彈藥補給。在登島部隊完成集結之後,便開始沿著土路向南行進。

    南日寨座落在一個緩坡丘陵的北麓,依地勢而建,由下至上分為了四層防禦線。寨牆全部是由堅固的磐石砌成,最外一道寨牆的大門上甚至還有一座小小的箭樓。以這個時代的軍事水平而言,這種寨堡的確已經算是相當堅固的島嶼據點了。

    當然在石迪文看來,南日寨的堅固程度也就只是看起來比較厲害而已,他們這次可是帶來了兩門最新的48磅攻城炮,專治各種不服。這種炮目前只是在勝利港進行過例行打靶,還是第一次投放到戰場上使用,軍方也希望借此機會,能夠為這種新型武器的運用積累一些經驗。

    在距離南日寨大約五百米的地方,海漢民團停下來,開始佈置前沿陣地。雖然明知對手的實力偏弱,但應戰還是一板一眼地按照作戰條例在進行準備。步兵負責外圍警戒,狙擊手被分配到陣地左右翼,用幾架木梯搭起一個簡易的高台,對城頭上的海盜開始尋機進行殺傷。炮兵則是由重到輕的火力,從陣地中間向兩側分開佈置。

    「摩根,你要去玩玩嗎?」趁著陣地還沒完全佈置完畢,石迪文向摩拳擦掌的摩根發出了提議。

    摩根笑著應道:「還是你懂我!那我就不客氣了,說不定運氣好我一槍幹掉了匪首,這場仗就不用打了。」

    「那祝你好運!」石迪文拍拍他肩膀祝福道。

    摩根提著自己的槍袋走到剛剛搭建好的一個簡易平台前,示意這裡的士兵把位置讓給他。儘管這個平台也只有大約三米高,但多出這三米的高度,卻能讓狙擊手的射擊視野大大增加。摩根慢慢地爬上平台,蹲下身子打開槍袋,然後從裡面抽出他的寶貝CheyTacM-200。

    這支狙擊步槍的設計初衷就是在自身儘可能輕的前提下對軟目標進行遠距離殺傷,它所使用的點408彈藥能夠在飛出槍膛2000米之後還保持超音速,其巨大的動能保證了它在遠距離上仍然擁有極大的殺傷力。雖然彈匣容量僅僅只有7發,不過在17世紀的低烈度戰爭狀況下,使用者倒是不需要擔心容量太小以至於需要頻繁換彈的麻煩——事實上因為彈藥有限且無法補充,摩根使用這支槍的時間非常少,上次用這個寶貝殺敵得要追溯到安南內戰時期了。

    摩根打開槍架把步槍架好,慢慢在平台上趴下來,然後開始調整槍上的觀瞄器件。他這次也只帶了十發子彈在身邊,因此必須要節約一點用才行。不過在這個距離上打靶,摩根對自己的信心還是很足的。

    許裕拙倒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場景,他在勝利港受訓期間雖然也去靶場打過實彈,但都是海漢量產步槍的型號,海漢狙擊手裝備的那種專用步槍他也是見過的。而像摩根手裡這把大槍明顯在外形上有著多處不同,看起來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石先生,摩根先生用的這把槍是……」許裕拙忍不住向石迪文打聽道。

    石迪文應道:「這支槍是獨一無二的高級武器,是我們從遙遠的故土帶過來的。它的性能非常好,可以在四里地之外一槍打爆目標的頭!」

    「四里地之外!」許裕拙嚇得下巴都差點掉了。在他的認知中,海漢那種不外賣的狙擊步槍能打出一里以上的射程已經是非常嚇人的武器了,沒想到這世間居然還有強過它數倍的武器存在。

    當然石迪文並不會告訴他自己所說的只是理論數據,四里地之外命中目標頭部的幾率其實非常低,低到摩根絕對不會為了追求這樣的射殺紀錄而去浪費有限的子彈。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1:59
619.第619章 南日島之戰(六)

     石迪文當然有充分的信心拿下南日寨,但他也很清楚要拿下這個據點不是嘴皮一張一合就能辦到的事情。海盜們的戰力雖然比較低下,但他們只要堅守不出,海漢就只能使用大量的炮火攻擊才能攻破外圍的寨牆防禦工事。如果有可能的話,石迪文還是希望能夠在戰鬥中稍微節約一點資源和時間,比如說讓狙擊手們在遠距離上射殺出現在視野內的海盜頭目,利用「斬首」戰術來瓦解對手的指揮體系。

    當然這只是個碰運氣的辦法,誰也不知道海盜頭目會不會親自到寨牆上督戰,石迪文等人也不會真的將希望寄託在這個戰術上。等火炮陣地佈置完畢之後,民團軍就要開始發動攻擊了。

    這時候有軍官過來請示,陣地上要使用哪一方的軍旗。石迪文看了臉色略微尷尬的許裕拙一眼,笑著應道:「就用明軍的軍旗!」

    許裕拙道:「以學生之見,還是把貴軍的軍旗也用上吧?」

    「沒事,我們不會和福建明軍搶功的。」石迪文擺擺手道:「當然事後你們寫給朝廷的奏章上面,最好還是能替我們說一點好話。」

    「這是應有之禮,石先生不說,我們也會如此去做。」許裕拙趕緊應道。

    海漢軍方並不想讓大明朝廷過多地關注到海漢的軍事實力和發展勢頭,因此在大陸的各種剿匪作戰,最後官面上的功勞都是讓給了各級官府。不過這軍功賞賜可以不要,但一個好的名聲對海漢來說卻是更為重要的事情,官府替海漢吹捧一番,塑造出忠君愛國的群體形象,日後北上開拓新據點的時候跟當地官府打交道也會更容易一些。

    而與此同時,南日寨裡的氣氛就沒有海漢陣地上這麼平和了。對手在一里地之外佈置火炮陣地,地勢稍高的南日寨裡有不少眼神好的人都能看到,而對於這樣的攻擊手段,海盜們卻似乎拿不出什麼有效的應對辦法來。

    南日寨裡射程最遠的火炮,填滿火藥倒也可以打出一里地,不過這門炮已經是萬曆年間的老傢伙,誰也保不齊填的火藥太多會不會直接炸膛,反正寨裡的幾個老炮手都不敢這麼玩。至於其他的幾門炮,就根本無法威脅到這個距離上的敵人了。

    有人認為海漢民團的炮多,己方應當立刻開炮震懾對手,讓其不敢輕易發動攻擊。而有人卻認為先開炮更容易遭來對方有針對性的打擊,倒不如靜觀其變,等海漢人發動進攻了再選擇應對措施。更有人覺得應該趁著海漢人立足未穩,先出寨衝殺一波再說,對方兵力連己方一半都不到,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

    「別吵吵了!」終於有一名頭目看不下去,出聲阻止了爭吵:「誰他媽想要拿血肉之軀去沖海漢火槍陣送死的,自己出寨去試試!當家的讓你們守著南日寨,就是為了讓你們不要死得太快!」

    「段三,你自己慫就不要說得熱鬧,怕死就明說!」當下也有不服氣的人立刻就回嘴道。

    被稱作段三的頭目立刻起身回應道:「老子怕死?要不是當家不准兄弟一起出寨作戰,老子今天一早就跟我弟弟去碼頭上伏擊海漢人了!」

    段三這話一說出來,剛才攻擊他的人也不搭腔了。早上出寨去碼頭上伏擊海漢的幾十名弟兄,最後就只逃回來了兩人,其中並沒有段三的親兄弟。至於碼頭上發生了什麼狀況,不用那兩名逃出生天的幸運兒詳細解說,南日寨的海盜們就已經從當時傳來的密集炮聲中猜到了。

    段三紅著眼道:「老子就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會跟海漢人幹到底!要是大夥兒就這麼衝出去,豈不是等於送肉上砧板?當家的也說了,只要我們能守個五六天,家裡派來的援兵就會趕到南日島,到時候把這些海漢人困在島上,再慢慢玩死他們!」

    段三的一番話倒是稍稍起到了穩定軍心的作用,不過海盜們似乎都忘了一件事,即便他們選擇據守不出,也還是無法避免海漢民團對南日寨的炮擊。這一戰怎麼打,並不是他們可以主動選擇的。

    「報告,火炮陣地部署完畢,請首長指示!」

    石迪文抬手看了看表,上午十點差五分,比預計的總攻時間提前了35分鐘完成準備工作,看起來倒是進行得比較順利。石迪文下令道:「目標是南日寨大門,先進行兩輪校射,注意對方如果有開火反擊的行為,就將其火力點作為重點打擊部位!」

    很快隆隆的炮火轟鳴聲便響徹了海漢陣地,大大小小的十餘發炮彈以平緩的拋物線射向了南日寨的大門方向。

    寨裡的海盜在昨晚就已經提前用石塊壘死了門洞,因此寨門並不是校射的打擊目標,而是這門洞上方的箭樓。不過在第一輪的試射當中並沒有炮彈直接命中箭樓,多少都差了一點準頭。

    一發48磅攻城炮的炮彈砸在了寨牆上,打得碎石飛濺,牆上多出了一個臉盆大小的凹坑,不過還並不足以影響到寨牆的堅固程度。另一發小一些的炮彈則是直接越過了寨牆,砸進了寨裡的馬棚。馬匹倒是沒有被直接傷及,但卻砸榻了支撐馬棚的一根柱頭,頓時坍塌了四分之一的屋頂下來,搞得寨子裡一陣人仰馬翻。其他的炮彈則沒能取得什麼實質性的戰果,基本都打在了空處。

    但在兩分鐘之後的第二輪試射,經過校正的炮兵陣地就迅速集火成功,有兩發炮彈直接命中了箭樓,而且是穿樓而出,打得木屑橫飛。原本部署在箭樓裡的海盜弓箭手雖然還沒人受傷,但已經嚇得紛紛出逃,不敢再繼續待在樓裡了。

    「看起來效果不錯。」石迪文從望遠鏡中確認了戰果,然後要求炮兵再以同樣目標進行三輪射擊。經過不斷的校正,在最後一輪的炮擊當中,已經有超過五成的炮彈命中箭樓。這棟箭樓雖然還沒有塌掉,但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肯定不敢再在裡面佈置人手了。

    而在此期間,十八芝一方的守寨火炮卻一門都沒有打響過。這也是鄭芝虎所下達的命令,他多少也知道自家的武器在射程和精度上比較吃虧,要在目前的交戰距離上跟海漢人對轟,那真的是半點便宜都佔不到,而且很可能還會因此暴露了己方火力點的位置。

    海漢炮兵的集火水平,海盜們已經從剛才炮轟箭樓的過程中看到了,對於鄭芝虎這樣的命令,海盜炮手們也沒有任何的質疑。現在開炮打中對手的幾率極小,反而有可能會引來一通集火,炮手們也不願意冒這樣無謂的風險。

    石迪文見對手居然繼續保持沉默,沒有立刻展開反擊,也是稍稍有些例外。前一天在海上交戰的時候,這些海盜可是早早就打響了他們裝在船上的土炮鳥銃,似乎用這樣的手段就能嚇阻海漢民團。但今天海盜的作戰風格突然有了變化,居然沒有急於使用他們手頭上的那些遠程武器了。

    石迪文想了想,下達了下一步的命令,讓陣地整體向前推進五十米,再進行三輪炮擊。如果海盜依然打不還手,那麼就繼續推進,直接海盜按捺不住為止。

    這樣做雖然有些繁瑣,但石迪文深信南日寨為數不多的遠程武器就是對海漢民團最大的威脅,而此次投入作戰的兵力十分有限,石迪文必須要確保在把步兵派上第一線之前,先把對方寨牆上的火力點收拾掉。而層層推進之下,比的就是誰更能沉得住氣了。

    十八芝這邊空有兵力上的優勢卻難以發揮,只能耐心等待海漢民團的陣地進入到己方的射程之內。然而事情並不是他們設想的那麼簡單,從400米的距離上開始,海漢火炮便不再轟擊城門這個目標,而是對長達一百五十米左右的正面寨牆進行自由炮擊。而這個距離上即便是口徑較小的12磅炮,打在牆頭上製造出的碎石飛屑也已經有足夠的威力傷人了。十輪炮擊之後,南日寨裡已經多出了二十多名傷號,全都是在寨牆上待命的炮手,佈置在寨牆上的火炮炮位也被摧毀了三四處,這還沒正式交火,南日寨的戰力就已經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鄭芝虎雖然沒有直接登上寨牆指揮觀戰,但通過反饋的信息也知道當前形勢的被動。如果讓海漢民團就這麼一寸一寸地挪過來,那大概不等他們抵達南日寨大門,寨牆就會被密集的炮火給直接轟塌了。等對方真正進入到己方射程的時候,寨牆上還能有幾門炮能打響都不好說了。

    「下令開火!」雖然明知此時開火的命中率會非常低,但鄭芝虎也知道己方再等下去也是坐以待斃,只能違心地下達了這個並不合適的命令。

    「終於動手了!」石迪文心中暗自感嘆了一句。他在第一時間就從站在高台上的瞭望兵那裡得到了信息反饋,南日寨寨牆上旗號變動,炮手們將隱藏的火炮都推到了垛口前,看樣子是真的打算硬拚了。

    不過這種想法也只是海盜的意圖而已,海漢民團可不會讓對手那麼輕易就能取得開火的機會。各個高台上的狙擊手們各自報出了觀察到的火炮位置之後,便開始利用手裡的狙擊步槍對出現在寨牆上的海盜炮手們進行射擊。在狙擊手們所處的這個距離上,海盜們根本沒有任何還擊的手段,完全就是一次單方面的殺戮。為了確保命中率,十幾名狙擊手在摩根統一的指揮之下,每次射擊都是集火同一兩個目標。

    在海盜炮手們被幾百米外飛來的子彈一個個撂倒的時候,周圍的人甚至一開始還以為他們是被炮彈濺起的碎石所擊中,但很快就發現了事情不對,因為他們所處的位置在這個時候好像並沒有遭受到炮擊。等他們發現這些傷者是被步槍所打傷的時候,狙擊手已經幹掉了六七個目標。而剩下的炮手也因此而感到恐慌,不敢再將頭或者軀幹暴露在寨牆的掩護之外,因為他們已經發現,海漢人在遠處的陣地後面搭建的高台,就是這些能在超遠距離下手的煞星們所在的位置。

    「開火啊!為什麼還沒開火!」鄭芝虎發現自己的命令下達之後,寨牆上居然只有兩門炮開了火,而且很快就又啞火了,這讓他感到十分不滿,立刻到寨牆下詢問狀況。

    待寨牆上連抬帶背送下來十來個中槍的炮手之後,鄭芝虎才明白己方遭遇了什麼樣的狀況。很顯然海漢的遠程武器可不僅僅只是那些威力驚人的火炮而已,還有某種射程超長的火槍,足以在火炮射程的同等距離上射殺己方的炮手。

    而這完全打亂了鄭芝虎的佈局,他原本認為己方就算火炮威力不如對手,但至少在進入己方的射程之後,還是能跟對方拚個魚死網破。到時候拼完了火炮,己方憑藉兵力的優勢,據守南日寨幾日應該問題不大。但不曾想自家火炮不如對手也就罷了,連拚命的機會似乎都難以撈到,這麼打下去,己方的火炮還沒發揮出威力,炮手就得先掛完了。

    「派兩百人分別從左右出寨,從外圍襲擾對手,剩餘的炮手回到炮位上,繼續開火!」鄭芝虎現在也著實想不出什麼有用的辦法,既然悶著頭挨打不行,那就只能再選擇主動出擊這條路了。當然他也知道在正面戰場上幾乎不可能依靠手頭這點人戰勝武器犀利的海漢民團,因此他所下達的命令也只是襲擾,而非與對手進行對決。

    「十八芝急眼了啊!」石迪文從望遠鏡中看到南日寨左右分別出現了一些人影,便已經猜到了對手的打算。不過對此他也早有準備,下令兩個步兵排分別在陣地左右列陣迎擊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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