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0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3
640.第640章 局勢惡化

     「荷蘭人比我們早先預計的要更加好戰,或者說他們對這條航線及航線上的補給點的看重程度要超過我們的預料。」王湯姆解釋道:「在海戰方面,我們短時間內還沒法在南海投入太多的兵力,所以只能設法加強安不納島上的防禦能力和自持力。我們需要在島上修建倉庫、軍火庫、防禦工事,甚至可能需要在島上發展農業,以便讓這個據點能夠繼續在南海存在下去。這種綜合性的工程需要的不僅僅是軍方的努力,同時也得有其他部門的協同配合才行。」

    「但這樣做的確就跟我們的初衷不太相符了,我們當初出兵佔領安不納島的目的只是為了擁有一個前哨陣地,而不是要把變成跟荷蘭人過招的交戰區。」陶東來皺眉道:「你剛才提到的這些都需要在當地先完成大量的基建工程,但現在這方面的技術人員和建設物資都很緊俏,而且早就有了相應的安排,要臨時擠出一份分給安不納島,這就肯定會影響到別的地方了。」

    「我們可以把安南南方四港的建設進度先緩一緩,現在峴港已經初具規模,能夠暫時滿足我們在商貿方面的需要,把安南的工程力量和物資先抽調一部分投入到安不納島,快的話三五個月,慢也就半年上下,我們就能夠在島上打造一個牢固的軍事據點,到時候就算荷蘭人大舉進攻,也不用擔心輕易丟了這個地方。」王湯姆立刻拋出了軍方已經提前打好的小算盤。

    「那就是想要在安不納島上再複製一個勝利堡了?」顧凱已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仍然對此有所質疑:「這麼大的工程量,島上又不像我們當初登陸的時候還有些工程機械可用,你說的工期能夠按時完成嗎?還有這需要從三亞運多少建築材料過去,你們有好好計算過嗎?」

    「島上現在有三千多人口,青壯年佔了差不多一半,人力資源狀況比我們剛到這裡的時候可好多了。」王湯姆耐心地說明道:「而且我們也不用完全按照勝利堡的模式複製過去。當地已經有了一定的建設基礎,比我們當時來到這裡一窮二白的情況好多了,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對已有的基礎進行加固和改造,工程量並沒有當初建設勝利堡那麼誇張。」

    「改造工程的費用從哪裡來?」一直沒開口的施耐德終於發話道:「又要讓財政口設立特別追加款項來補貼軍費嗎?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王湯姆應道:「軍方在此之前已經俘虜了好幾艘荷蘭商船,再加上這次的繳獲,其實已經基本足夠完成我剛才所說的工程,但這需要執委會的特批,把這部分收入劃歸給軍方支配使用才行。當然了,相應的賬目隨後都會提供給審計部門檢查備案,杜絕在這個過程中出現挪用公款、虛報費用之類的狀況。」

    「如果費用方面軍方能夠自行解決,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施耐德十分爽快地代表財政口表明了態度——其實這已經算是對軍方的一種變相支持了。

    以戰養戰這種形式在海漢民團的發展史上從來都不乏先例,民團軍前兩年在安南作戰期間所繳獲的戰利品,大部分都在折現以後以軍費的名義劃入了軍方的金庫中,這幾乎成為了民團軍自籌軍費的一種固定模式。軍方雖然一直沒有明說,但選定安不納島這個補給點並且在這裡誘捕荷蘭人的商船,其目的大概也不僅僅只是為了封鎖這個島嶼所屬權易手的消息,從荷蘭人那裡繳獲戰利品來補貼軍費,大概也是一部分考量。

    施耐德一向跟軍方的關係很好,他的這種反對其實並不是為阻止軍方的行動,而是先主動把問題提出來,避免讓別人再拿軍費的事情做文章。王湯姆顯然也很明白他的意圖,兩人的一問一答配合得倒也頗為默契。

    而軍方的各種提案最容易受到阻撓的原因之一,就是軍費問題,只要這個問題能夠得到妥善的解決,其他方面的因素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了。王湯姆的這個提議在接下來的表決中也以多數票獲得了通過,並且將由執委會統一協調資源,輔助軍方盡快完成安不納島上的工程改造任務。

    與井井有條的海漢執委會相比,在安不納島上吃了敗仗的荷蘭人可就沒那麼輕鬆了。因為擔心對手還有船在海上攔截,船隊駛出安不納港之後並沒有急於北上或者南下,而是徑直向東駛出了幾十海里之後,才確定了沒有追兵追出來。

    對於范隆根來說,能夠從島上逃出生天固然是幸運之極,但想想因此而損失的兩艘船隻和大批價值不菲的貨物,他的心情也實在輕鬆不起來。而且船隊三名指揮官之一的布勞沃戰死,這不僅僅是人員上的重大損失,同時對東印度公司的名聲也會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堂堂的荷蘭高級武官,總督職位繼承人選之一,居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在了一群身份不明的海盜手中,科恩總督聽到這個消息只怕會氣得大病發作。

    「斯派克斯先生,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范隆根對於前路感到一片茫然,只能先去徵詢斯派克斯的意見。

    斯派克斯的狀態也沒有比他好到哪裡去,抬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我們大概是沒辦法再打回去了。」

    范隆根心道現在這種狀況還想著打回去,你真是嫌命太長了是不是?要不是老子提前申請上船做撤離的準備,搞不好這幫人全都被堵在港口跑不了了。

    「回巴達維亞吧,這事必須要盡快向公司作出詳細的匯報。」斯派克斯雖然心情沉重,但好歹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緩急。與其他事情相比,最重要的是讓公司高層都清楚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之後才能進一步考慮應對的策略乃至相應的報復措施。

    「可是這幾船貨物怎麼辦?」范隆根立刻反對道:「這幾艘船上還有很多需要銷往日本、朝鮮和大明的貨物,難道我們就白白浪費了這多天?我們應該北上才對!」

    「現在的情況適合計較這些事情嗎?」斯派克斯嗓門提高了不少:「出了這麼大的事,要以公司利益為重!」

    范隆根豈肯就此服輸,他立刻想到了另一條路徑:「就算不考慮我們船上的貨物,那也必須要考慮到大員港的船隻會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繼續派船南下,而他們很可能還會在安不納島這裡自投羅網!我們必須要告知大員港,讓當地組織船隊,在航線安排裡繞開這片海域。」

    兩人的理由其實都很充分,誰也說不服不了誰,最後決定船隊一分為二,斯派克斯帶兩艘船南下,將戰況向公司的董事會做匯報。而范隆根則將帶領另外三艘船繼續北上前往大員港——這樣至少還能把本錢拿回來一部分,不至於虧得血本無歸。

    范隆根的船隊一路上戰戰兢兢,抵達大員港已經是二十天之後。而他在這裡上岸後所獲得的第一個消息,就是十八芝於上個月在南日島慘敗,已經丟掉了最後一個福建海岸附近的據點。擊敗他們的並不是老對手福建水師,而是從瓊州島遠赴福建的一支海漢武裝。

    這個消息讓范隆根也是大吃一驚。荷蘭人一直以來都不希望福建海域被大明官府或是十八芝中的一方所壟斷,因為那樣會讓他們這個「外來者」在當地的貿易面臨更高的門檻。荷蘭人雖然沒有直接插手雙方在福建沿海曠日持久的戰爭,但私底下還是給予了十八芝一定的扶持,以便讓他們能夠保持對福建官府的壓力。

    海漢人在軍事領域扶持許心素並不是什麼秘密,但荷蘭人從未想過遠在瓊州島的海漢武裝能這麼快就進軍福建,並且在官府的配合之下動用武力來打擊十八芝。近年來許心素得到海漢人扶持之後,跟荷蘭人的貿易往來已經越來越少,而現在雙方公然走到一起,並打擊作為荷蘭人中間商存在的十八芝,這讓范隆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荷蘭人很有可能會被排擠出大明貿易圈。

    鄭芝龍在這段時間正秣馬厲兵,打算要把南日島從對手手中再搶回來,並且派了使者來到大員港,希望能夠從荷蘭人手裡購買一些威力強大火炮。但他的這個要求注定會被否決,本來這次范隆根的船隊是裝運了數門火炮打算在大員港轉手賣給十八芝或是更北邊的琉球,但在安不納島的時候全都在戰場上被對手的炮火所摧毀了。鄭芝龍現在想買炮,除非是荷蘭人願意把熱蘭遮城城牆上的火炮卸下來當成商品賣給他,但這顯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范隆根在碼頭上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便立刻前往本地的東印度公司辦公地求見負責人。自1624年東印度公司在台灣設立行政機構開始,便任命了大員長官這個職務(Governor),負責全島行政事務。目前在任的大員長官是這個職務的第四任,名叫漢斯‧普特曼斯(HansPutmans)。

    漢斯在1624年才以商務員的身份入職東印度公司,1626年升任上席商務員及法庭法官,兼任巴達維亞華人事務管理,1627年升任市參議會主席,1629年從前任彼得‧魯伊茲(PieterNuyts)手中接過了這個職位,可謂是火箭一般的陞遷速度。據說漢斯的家族背景相當深厚,才能讓他在進入東印度公司僅僅五年之後就出任地方高官。在他火箭般的陞遷背後,也少不了一大幫被當作墊腳石踩在下面的同僚。

    不過漢斯的前任倒並不是因為要給他騰位置才從這個職位卸任的,倒是有值得一提的事蹟。彼得‧魯伊茲在1627年出任大員長官,同年7月赴日本,與幕府就雙方的貿易問題舉行和談,但在濱田彌兵衛的作梗之下未能成功。彼得因此對濱田懷恨在心,第二年濱田來台時就將其拘捕以示報復。雖然不久就放了人,但濱田也因此而採取了暴力手段報復,挾持了彼得及其子為人質,後來直接帶到日本關押起來,並且封閉了荷蘭在日本平戶的商館。

    東印度公司為了平息日本幕府的憤怒,派出漢斯到台灣接任彼得的職位,而倒霉的彼得回到台灣之後,又被引渡到日本接受了四年監禁,一直到1636年才獲釋,此後就被遣返回了荷蘭。

    漢斯可要比他的前任厲害多了,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傢伙在任期間討伐了台灣島上的大部分原住民部落,並且獲得了一部分部落頭領的效忠。從1624年開始在大員港附近興建的荷蘭殖民據點熱蘭遮城,也是在他的任期內完工——當然了,在這個時空他大概沒有什麼機會能混完原本的任期了。

    「漢斯先生,首先我必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與漢斯簡單含蓄兩句之後,范隆根就趕緊切入正題,將來時路上在安不納島所發生的戰鬥告知了漢斯。

    漢斯聽完之後也是一臉的驚愕:「那這就意味著前兩個月從這裡出發南下的五艘商船連一艘都沒有抵達巴達維亞,全在納土納島出了事?」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我們在當地港口發現了三艘被破壞的公司商船,只可惜沒有找到我們的船員。」范隆根頓了頓道:「或許他們都已經遇害了,那群海盜可是相當的凶殘!」

    「願上帝保佑他們!」漢斯抬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後接著說道:「那這就意味著我們在南下的航程中又少了一個可靠的補給點,公司難道對此就沒有更好的處理辦法嗎?」

    范隆根應道:「我個人認為非常困難,那個島上的海盜並不是普通貨色,他們的武裝甚至比十八芝更好,很可能接收了葡萄牙人的援助,甚至有可能從海漢人那裡購買過武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3
641.第641章 外界觀感

     「海漢人!又是這幫多事的海漢人!」漢斯聽到范隆根的說明之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有什麼確切的證據嗎?」

    「他們所使用的火炮在性能上要明顯優於葡萄牙人的武器,射程遠打得又准,而且裝填彈藥的速度非常快,葡萄牙人手上好像沒聽說有類似的武器。」范隆根解釋道。

    漢斯搖搖頭道:「范隆根先生,你的消息有一點滯後了,近期我們收到消息,在廣東濠鏡澳的葡萄牙殖民地已經開始更換新式火炮,據說這些火炮都是從瓊州島上的海漢人手裡買來的。這些見錢眼開的異教徒不但把武器賣給了大明,而且還賣給了我們的對手。如果你們所遭遇的那群海盜是從海漢人那裡買到的武器,那我一點都不會感到奇怪。」

    「那我們為什麼不跟海漢人接觸?在商人的眼中,葡萄牙人的銀子和我們的銀子應該並沒有什麼區別。」范隆根不解地問道。

    「之前並不是沒有做過這方面的嘗試,但結果反而讓我更加擔憂。」漢斯陰沉的臉色表明他可不是在說笑:「我曾經找中間人去聯絡過海漢在漳州的辦事處,但他們似乎對於跟我們做生意不是太有興趣。當然了,這很可能是該死的葡萄牙人從中作梗的結果,有可靠的消息稱葡萄牙人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跟海漢人秘密簽署了合作協議,而這份合作協議的內容很可能是具有排他性的。」

    「兩年前?那不就是安南內戰結束的時候?」范隆根的眉毛挑了挑:「這幫葡萄牙人轉變立場的速度可真是夠快的,眼看著安南的南方政權倒下,馬上就跳進了對手的陣營。但海漢人為什麼要選擇跟葡萄牙人合作?他們大概還不知道,不管是在西方還是在遠東,這個國家的國勢都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或許他們正是知道這一點才選擇了跟葡萄牙人合作。」漢斯的觀點卻與范隆根恰恰相反:「葡萄牙人在遠東的實力有限,被逐出安南之後,他們在東北亞地區其實就只有濠鏡澳這個落腳點了。對這樣的一個落魄者來說,他們能夠跟海漢人討價還價的空間非常有限,據說海漢人做生意非常精明,他們所看中的大概正是葡萄牙人的弱勢處境。現在葡萄牙人不僅保住了濠鏡澳,而且還獲得了前往瓊州島的通商權。另外據說安南國也已經與葡萄牙重新簽訂了協議,允許葡萄牙商船進入安南港口進行貿易——當然這些港口也全是在海漢人的掌控之中。」

    「漢斯先生,聽你的意思,是不是認為海漢人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我們的對手?」范隆根問道。

    漢斯肅然道:「不是將來,而是現在。鄭芝龍丟掉南日島之後,我們也同時失去了與大明商人進行交易的一個主要渠道。海漢人這次派來福建的使團得到了許心素的高規格接待,他們聯手之後,就完全可以壟斷福建到廣東的海上貿易,這對我們來說絕不是什麼好消息。而且我並不認為他們會就此停下,海漢沿著大明的海岸線繼續向北擴張幾乎是必然會出現的狀況,不管是琉球還是更北邊的日本、朝鮮,遲早都會成為他們的目標,到時候跟我們的競爭就會變得公開,衝突將是不可避免的。」

    「那我們應該設法阻止他們才行!」范隆根說完這句之後又覺得自己有點失言,在大明東南沿海號稱海上第一勢力的十八芝連海漢派到福建的一支遠征船隊都應付不了,荷蘭人又拿什麼去跟海漢人拼?

    漢斯也是意興闌珊地搖搖頭道:「沒那麼容易的,海漢在大明的擴張速度遠遠超過我們,如果公司在未來幾年中無法在大員島投入更多的資源,那就只能坐等海漢一點一點地把我們擠出去局了。」

    漢斯的眼光無疑是比較準的,儘管這次攻打南日島還是海漢第一次在福建海域公開出手,但漢斯已經意識到了這種變化所帶來的壓迫感。海漢人不願意與荷蘭發展貿易關係,這就說明他們完全是把荷蘭當作了競爭對手在看待,甚至有可能是到了假想敵的程度。但東印度公司在大員島部署的武裝力量是非常有限的,並不足以支撐他們遠征瓊州島去討伐不懂事的海漢人。何況就算是能去,漢斯也沒有把握能拿下那個據說是有上百門岸防炮鎮守,數十條大型戰船拱衛的三亞港。

    因此儘管知道海漢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削弱荷蘭在遠東地區的影響力,漢斯卻也沒有更多的辦法能夠改變這種現狀。他在此之前已經在提交給公司董事會的報告中提及過此事,不過東印度公司現在的主要精力都在東南亞的開發上,暫時無暇估計東北亞這邊的局勢變化。畢竟在爪哇島以東海域還有大量的熱帶島嶼等待著航海家們去發現其中的寶藏,而遙遠的大員港在巴達維亞的官員們看來,或許就只是通往東北亞航路中途的一個補給港而已。

    而范隆根所帶來的壞消息,讓漢斯所期望的來自巴達維亞的重視變得更加遙遙無期,因為就算公司總部想要確保東北亞航線的穩定,也勢必會先處理納土納群島突然冒出來的那支野生武裝,畢竟那裡已經開始在截殺東印度公司所屬的帆船了,而台灣這邊的形勢還遠遠沒有惡化到會在近期開戰的程度。

    兩人正在談論形勢變化的時候,僕人來向漢斯報告有人求見。

    「這就是鄭芝龍的使者。」漢斯將來人的拜帖遞給了范隆根,不過上面的方塊漢字,范隆根卻是一個都認不得。

    「這個人已經來了連續來了五天了,目的就是想說服我,讓我出售一批軍火給十八芝,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希望我能夠派兵協助他們奪回南日島。」漢斯言簡意賅地介紹了情況。

    「這怎麼可能!」范隆根對於鄭家使者的建議顯得十分不以為然。

    從1624年荷蘭在澎湖敗退之後,東印度公司就命令禁止了大員這邊採取任何針對大明官方的軍事行動,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雖然大明水師不見得能攻得下大員港,但如果因為戰事而中斷了當地的貿易,那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說也是變相的損失。而十八芝在大明官方的眼中就是目無法紀的海盜,荷蘭賣賣武器也就罷了,要是出手相助,那性質跟直接派兵入侵大明也沒什麼區別了,漢斯甚至都不需要請示,就知道巴達維亞那邊絕對不會允許這種狀況發生。

    「不過這個使者對於海漢的瞭解卻非常深,你有興趣聽他說一說海漢的事情嗎?」漢斯向范隆根問道。

    「海漢人?這我倒是有興趣作一下瞭解。」范隆根此前對海漢的瞭解都是隻言片語的傳聞,傳到他這裡的時候往往都已經轉過幾道手,跟原本的事實有了不小的出入,他倒是真的很想聽親歷者說一說有關於這支遠東新興力量的具體狀況。

    漢斯吩咐下去之後,不一會兒便有一名身著大明儒生服裝的男子來到了會客室,他身後還跟著一名年輕男子,黑髮黃膚,長相卻是深眼高鼻,看樣子是一名東西方混血兒。

    那男子抱拳作揖說了一句,身後的混血年輕人便將其所說的話翻譯成荷蘭語說出來,原來是他所帶的通譯。

    「小人鄭新知,見過漢斯大人!」

    「鄭先生,如果你今天的來意還是想要勸說我向十八芝提供軍事援助,那我勸你還是省一省口水。」漢斯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彬彬有禮就給他留什麼面子,一開口就開門見山地表明了態度:「不過如果你願意和我們聊一點的別的話題,那我和剛剛抵達大員港的這位范隆根先生倒是很樂意跟你交流一下。」

    鄭新知聽了翻譯之後,抬頭看了看范隆根,便又作了一記深揖:「既然漢斯大人發話,小人無有不從,不知兩位大人想聊一點什麼話題?」

    「和我們說說關於海漢人的事情,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海漢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群人。」漢斯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來慢慢說。

    「海漢人?這就說來話長了,他們可是一群不簡單的傢伙……」鄭新知坐下之後,便不急不慢地開始講述起他所瞭解的情況。

    鄭芝龍派來的這名叫鄭新知的使者,其實就是兩個月之前漳州行刺海漢使團一案的主謀。他當日在漳州事發之後立刻出城乘船逃跑,僥倖逃得了一條性命。雖然這個行刺計畫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並沒能取得成功,但鄭新知回到澎湖馬公港之後卻得到了鄭芝龍的嘉獎,認為他的行動對海漢形成了震懾,起到了警告對方的效果。

    不過鄭芝龍其實也只是考慮到士氣問題,只能把打斷的牙往肚裡吞,因為案發之後沒過幾天,漳泉兩州的十八芝暗樁和辦事人員紛紛被官府抓捕,多條走私貿易渠道因此而被搗毀,直接的經濟損失和人員損失都非常大。一直以來沒有跟十八芝完全決裂的福建海商,也因為這個事件轉變了態度,開始中斷了與十八芝的各種貿易合作關係——對於他們來說,海漢這個大主顧的份量肯定是要重得多。

    但數日後海漢船隊和福建水師的聯軍從漳州出發,一舉搗毀了十八芝在南日島上的據點,鄭芝龍就再也沒法裝鎮定了。從南日島僥倖逃出的鄭芝虎一回到澎湖,就要求鄭芝龍殺了鄭新知這個「內奸」以祭祀死去的兄弟,因為如果不是他臨時起意在漳州安排了這麼一場失敗的刺殺行動,就不至於激起海漢人的怒火,讓他們選擇了距離漳州最近的南日島作為報復對象——十八芝在當地部署的過千手下,二十多條船,最後逃回澎湖的不過寥寥數十人,兩艘小舢舨,結局只能用淒慘來形容。

    鄭芝虎一腔怒火無處可發,也只能拿鄭新知這挑起事頭的人出氣。如果不是鄭芝龍做主,鄭新知大概在鄭芝虎踏上澎湖土地當天就被拖出去砍了腦袋。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之後,鄭芝龍也無法再一直維護自己的幕僚鄭新知,正好手下這幫人叫囂著要再打回南日島報仇,鄭芝龍便給了鄭新知另一個差事,讓他前往大員港向荷蘭人求援。畢竟如果沒有大量的火炮,想要攻下南日寨這種較為堅固的防禦據點也是十分不易,而現在唯一能向十八芝提供重武器的也就只有荷蘭人一家了。

    而鄭新知來到大員港之後也沒得到什麼好眼色,拜訪了漢斯數次,不是被推脫有事無暇接見,就是還沒說上幾句正題漢斯便直接岔開了話題。三番五次之後,鄭新知其實也有點疲沓了,但他也知道這個事情要是辦不好,自己回去肯定沒辦法向鄭芝龍交差,到時候那幫看不慣自己的粗鄙之徒就更有理由要叫囂著治自己的罪了。所以儘管每次來拜訪漢斯都要碰些釘子,但鄭新知還是堅持著每隔兩天就來這裡拜訪一次的頻率,如果沒辦法說服漢斯,那他也不打算回去了。

    鄭新知不太清楚這位范隆根先生又是什麼來頭,但很顯然並不是等閒之輩,看起風塵僕僕的樣子和飽經日曬的膚色,鄭新知推測他應該是從巴達維亞過來的荷蘭官員。如果能夠讓荷蘭高官對海漢人產生惡感和敵意,那鄭新知是很樂意去做的。

    鄭新知想了想才開口說道:「關於海漢人的來歷,在民間有許多說法,但他們其實並非漢人後裔,只是長相相似而已,借此身份來迷惑大明百姓,謀取私利罷了。這些人重利輕義、反覆無常,借商貿之名行不義之事,實乃無恥之徒……」

    范隆根聽了幾句翻譯之後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請你說一些實際的東西,我並不想聽你對他們的道德作出的評判。我想知道的是,海漢人能幹什麼,想幹什麼,擅長什麼,害怕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4
642.第642章 另類的條件

     鄭新知斟酌片刻,又換了一種說法:「海漢人擅長工程營造,他們每到一地,第一件事便是修築港口和防禦工事。小人雖未去過三亞勝利港,但據說當地炮台工事遍佈港灣,岸上還有一處海漢人主持修建的堅城,稱之為勝利堡。如此之大的工程,海漢人卻只用了一年左右便完成了。而此種工程之術,也被海漢人運用到了瓊州島之外的落腳地,光是珠江口附近就有他們所建的至少四處港口。而海漢人便以這些港口為跳板,向大明等國出售他們的那些特產,並從外界遷入移民,以填補其勞動力之空缺。」

    聽到這裡,范隆根又再次插話道:「海漢人在安南享受特權待遇還可以理解,畢竟他們幫助安南結束了南北內戰。但大明怎麼可能允許他們這些外來者在兩廣沿海自行開埠建港?」

    范隆根問這事可不是隨口而來,當初荷蘭人佔領澎湖,試圖將當地打造成東印度公司對大明及東北亞地區的中轉港,可福建官府不知為何卻對這片人口並不多的島群十分上心,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不依不饒地組織了水陸兩軍上萬兵馬,跟荷蘭打了足足大半年,不惜付出數倍的傷亡代價,最後生生把荷蘭逐出澎湖才算了結。

    在荷蘭人的意識當中,大明帝國對於疆土這個問題應該是非常敏感的,哪怕是澎湖這種海外飛地也不會輕易放手讓外人佔領,海漢人應該也不會例外。哪怕是海漢人的外貌跟明人極為接近,也自稱為漢人後裔,但無論是明人還是荷蘭人,內心都並不會真的認為他們跟大明漢人是一國的。而海漢人卻得以在大明所屬的疆土上圈地築城建港,甚至從大明組織移民遷出到自己的地盤上,這種差別待遇在范隆根看來實在是有些不可理解。

    鄭新知答道:「海漢人雖以工程營造為發展根基,但對外擴張卻是以商貿為手段。眾所周知,勝利港出產之物大多是價值不菲的東西,海漢每年從中獲利少說也是以百萬兩銀計,而因此獲益的也絕非海漢一家。據小人所知,兩廣沿海地區的地方官員,多半都與海漢有著利益糾葛,甚至有不少人直接就參與到海漢人的生意裡,這來來往往的銀子,倒是有不少進了他們的腰包。」

    范隆根恍然道:「收了海漢人的銀子,這些大明官員自然也就對他們的行為視而不見了。」

    類似的事情荷蘭人也幹過不少,在與某些東方國家打交道建立商貿關係期間,行賄這種手段永遠都是最好用的敲門磚。不過東印度公司幾乎不太可能會讓外人參與到公司的經營中來,只是單純地給予對方經濟方面的收益,這方面的做法倒是跟海漢有著明顯的差別。

    鄭新知聽完翻譯之後點點頭接著說道:「這些大明官員自以為得到了好處,殊不知他們這樣做就是放任海漢肆意妄為。海漢人得了土地、人口,實力也就越來越強。去年瓊州島上鬧匪患,廣東官府無力出兵,最後竟然是讓海漢民團出征,這匪患是滅了,但瓊州島北部也就被海漢人順理成章地接手了。現在去瓊州的船隻,全部都得在海漢的什麼海運部辦理手續,才可入港停靠,否則海漢人便是一頂奸細的帽子扣下來,連人帶船一起給收了。那瓊州島雖然名義上還歸屬於大明,但實際卻已經被海漢人所掌控。」

    范隆根和漢斯聽到這裡忍不住交換了一下眼神,發現對方都有難以掩飾的驚訝。那瓊州島雖然跟大員差不多,也是懸於海外的大島,但大員這邊並沒有大明的治所,荷蘭人佔了也就佔了,大明方面暫時並沒有什麼不滿的聲音。而瓊州島可是大明的領地,島上還有二十多萬人口,居然就這麼不聲不響地給海漢人全都圈了去,實在讓荷蘭人有點羨慕嫉妒恨。

    「現今的海漢有人有錢,佔了瓊州島這塊海外飛地,他們又有自行製造武器,訓練軍隊的能力,大明想要再對其進行束縛打壓,恐怕是很難了。」鄭新知很誠摯地說道:「若是不能壓制住他們進入福建的勢頭,一兩年之後,福建沿海恐怕也都將為其所控,到時候貴方別說與大明進行貿易,就算是想保住與琉球、日本等地的通商權力,大概也會受到來自海漢的壓力。」

    「最終這話題還是回到拉幫手上了……」范隆根先前已經聽漢斯說過這海漢使者求見的目的,因此聽到鄭新知帶出主題的時候倒也沒有很意外。

    以十八芝的實力,現在要正面對抗福建明軍尚且有點吃力,如果再加上一個實力更強,一直坐鎮幕後沒有出手的海漢,那十八芝的確就很難扛得住了。如果不能盡快找到助力改變當下的不利局面,那麼十八芝丟掉澎湖這個根據地乃至徹底覆滅,似乎也已經為時不遠了。

    漢斯不動聲色地對范隆根問道:「范隆根先生,你怎麼看?」

    「海漢的確是值得我們警惕的對象,但以我們目前的狀況來說,並不適合跟海漢開戰。」范隆根的看法還是比較客觀:「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完善大員港和熱蘭遮城的建設,而不是去討伐一支不好惹的勢力。何況以我們在大員島的武裝實力,也未必能打得過海漢人。」

    漢斯點點頭表示了贊同:「你的想法和我基本一致,海漢固然是一個威脅,但我們現在的確沒有清除這個威脅的能力。所以他雖然已經來拜會我好幾次,我也還是沒有同意他的請求。」

    在失去澎湖轉戰大員港之後,東印度公司適度加強了武裝力量的部署,現在大員港當地可以武裝起大約1500人的部隊,另外本地的一些已經臣服的土著部落還可以組織起六七百人規模的協從軍。這些力量用於自保或許已經夠了,畢竟當初不足千人的兵力就在澎湖抵擋了上萬明軍足足大半年的攻勢,但如果要把這些人拉出去在正面戰場上面對那支據說成軍之後從無敗績的海漢民團,並沒有敢打包票說能夠戰勝對手。而且海漢跟福建官府之間明顯已經達成了某種同盟關係,不管在這兩支勢力中開罪了哪一方,後果都可能是會面臨他們的共同攻擊。東印度公司的董事會絕對不會希望在距離巴達維亞兩千海里的大員港出什麼大亂子,因為這麼遙遠的距離,公司即便想要救援也只是有心無力。

    那翻譯得了漢斯的指示,這一段對話的內容並沒有告知鄭新知。鄭新知一臉不安地看著兩人,指望著能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一點好消息的徵兆。

    然而漢斯接下來通過翻譯給他的答覆依然令他十分失望:「雖然我對鄭芝龍先生目前所處的狀況感到很憂慮,但東印度公司不會直接出面介入到十八芝與大明官府的衝突中去。很遺憾,我沒辦法答應你的要求。」

    鄭新知心知此事若不抓住機會再多說幾句,漢斯大概又要下令送客了,連忙急道:「漢斯大人,請聽我說,若貴方此次願意協助我家主公奪回南日島,日後必有相報!」

    「哦?你們有什麼可報答我們的條件嗎?」漢斯反問了一句。之前的幾次商談中,鄭新知所能開出的條件無非就是加價多掏錢,但這種事情要下決定並不只是出於經濟方面的考量,漢斯更多考慮的是政治上的因素,而這方面的原因也沒辦法給鄭新知作出詳細的解釋。

    「十八芝願意出兵,助貴方趕走盤踞在大員島北部的佛郎機人!」鄭新知感覺到對方口氣的鬆動,趕緊拋出了自己準備好的優厚條件:「拿下當地之後,我家主公願與貴方劃地而治,共享戰果!」

    漢斯的表情有些鄙夷,但心思卻已經活動開來。這些明人海盜連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個國家都分不太清,只按照約定俗成的習慣將其統稱為佛郎機人,殊不知這兩國雖然現在已經合為一國,但在遠東的行動依然是圍繞各自陣營展開。在台灣島北部佔領了雞籠、淡水兩處港口的正是從呂宋島北上而來的西班牙人,這些傢伙就如同一條毒蛇一樣,正好咬在了東印度公司東北亞航線的七寸上,無形中給荷蘭商船北上去琉球、朝鮮、日本等地增添了不少的危險。

    在西班牙人到來的五年內,荷蘭方面在台灣島以北海域總計已經損失了商船超過十五艘,這其中既有不明原因失蹤的,也有與西班牙人發生海上衝突被擊沉或是被俘的——當然站在荷蘭的立場上,所有失蹤船隻的原因都算在了可惡的西班牙人頭上。

    當然西班牙人這麼做也是有著極為充分的理由,因為荷蘭人自從在台灣落腳之後,便想方設法地阻攔從大明前往馬尼拉的海商,讓這些商人要嘛把貨物直接賣給他們,要嘛就自行運到爪哇島的巴達維亞去,以此手段來隔絕西班牙與大明及東北亞各國的貿易往來。為此東印度公司不止一次出動了武裝船隊,在南海和台灣海峽等地截殺西班牙商船,栽在荷蘭人手裡的西班牙大帆船也同樣不在少數。

    西班牙人正是為了保障自己與東北亞各國之家的上路暢通,才下了血本在台灣島北部建了兩處港口據點,與荷蘭人形成了一北一南的對峙局面。

    漢斯上任之後當然也將島嶼北端的西班牙人作為了首要敵人,畢竟沒有誰眼裡能容得下沙子,誰也不願意容忍對手在距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設立據點,但漢斯所組織的幾次針對西班牙人的攻勢卻不甚順利,甚至可以說是小有挫折,而在戰爭前景不明的狀況下,巴達維亞方面也沒法給漢斯提供更多的支持。在這樣的情況下,漢斯也就只能暫時默認了對方的存在,默默地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十八芝一直是採取了比較中立的態度,與雙方都保持著貿易往來,兩不相幫,誰都不得罪,鄭新知的表態可以說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十八芝的戰鬥力在漢斯看來雖然只是土匪海盜的水平,但其兵力和海上運力實在讓人無法忽視。儘管已經在福建連著吃了幾年的敗仗,但十八芝的武裝人員規模依然能保持在萬人以上,這個數字足足超過了駐本地荷蘭武裝的五倍。如果能夠得到這個強援,那荷蘭一方在交戰中取勝的可能性的確會大大增加。

    不過漢斯並沒有被這個消息給沖昏了頭,依然保持了冷靜和謹慎,因為他很清楚十八芝這群海盜並沒有什麼道義可言,他們往常可是跟北邊的西班牙人保持著一定的往來,說不定也會有另一名使者去了北邊,給西班牙人開出了同樣的條件。如果西班牙人願意幫他們奪回南日島,那難保這幫傢伙會不會因此而出賣了節操。

    「據我所知,你們跟北邊那群傢伙的關係似乎也很不錯的樣子?」漢斯試探著問道:「你們真能撕破臉皮和他們開打?」

    「以前或許不會,畢竟我方與佛郎機人也是在生意上合作了好幾年的夥伴。但如今為了自保,我們也只能是勉為其難了。」鄭新知一臉平靜,絲毫沒有背叛者的覺悟:「能夠幫助我們的人,那才是我們的夥伴。」

    「這麼說你們是已經嘗試過從他們那裡獲取軍事援助了?」漢斯似笑非笑地問道:「在那邊失敗之後,才來南方找我們的吧?」

    「並無此事,我家主公從一開始就認準了貴方,至於佛郎機人,他們應該回到呂宋島上去統治當地的土人才對。」鄭新知臉色不變地應道。

    漢斯看他這麼鎮定自若,一時間倒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演戲還是實打實的吐露真情了。

    「口說無憑,你有鄭芝龍先生的親筆信之類的憑證嗎?」旁邊的范隆根倒是很及時地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4
643.第643章 利益之爭

     對於這些反覆無常的明人,范隆根可並沒有多少信任可言,這出爾反爾的事情,以前已經出過不少了。當年福建明軍攻不下澎湖,就曾假借和談之名停戰,卻在和談期間扣下了荷蘭的使團,並以此要挾荷蘭退出澎湖。而曾經與荷蘭人有過密切商貿合作的許心素,在歸順大明進入官場之後,也迅速與荷蘭人劃清了界限,轉投了海漢陣營。至於十八芝這幫海盜,平日裡干的就是殺人越貨、走私劫船的勾當,就更談不上什麼信譽度了,就算是要達成什麼協議,那也必須是十八芝的大頭目級別的人出來說話才算有效,鄭新知這種幕僚的份量還遠遠不夠。

    鄭新知還真有準備,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地交了上來。漢斯有些疑惑地打開來看——當然了,他除了能認出落款處的鄭芝龍簽名之外,內容基本是一個字都看不懂。而能認出這個簽名也僅僅只是因為鄭芝龍過去曾跟他有過數次的書信往來,已經看熟了這個「圖案」而已。

    鄭新知當然也知道對方肯定看不懂這封信的內容,立刻便向他們解釋道:「佛郎機人在大員島北邊的雞籠、淡水兩處港口,我家主公都可提供詳細的佈防圖,還可以提前派人手潛入當地,在發動之時來一個裡應外合。」

    漢斯聽了這解釋之後忍不住也是心中一動,他在過去幾年中組織的幾次攻擊沒能獲勝,並不是因為實力弱於對手,其實都是因為對當地的狀況不明,無法制定出詳細可行的作戰方案,因而導致了最終在戰場上的失利。如果真能得到當地的佈防情報,那無疑會給進攻方帶來極大的作戰優勢。

    而在情報偵察方面,十八芝無疑是具有明顯的優勢,他們原本就一直跟西班牙人保持了商貿往來,能夠比較容易地收集到當地的情報。如果他們安心要賣了西班牙人,那還真是有點防不勝防。

    當然了,漢斯同時也想到了另外一種可怕的可能——如果拒不接受十八芝的提議,那說不定他們也會在某種必要的時候把荷蘭人的情報賣給別人。這樣一來,如果要拒絕鄭新知,那倒是需要再慎重地考慮一下後果了。

    漢斯再瞄了瞄這這封信,先將其放到了桌上,他當然也不會這麼快下決定,這封信肯定還得找人看一看,把其中的內容仔細研究之後,再考慮是不是要答應對方的提議。

    漢斯讓鄭新知先回去等答覆,鄭新知也知道這事急是急不來的,點頭哈腰地退下了。

    「范隆根先生,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邀請你參加我們關於十八芝這件事的討論會。」漢斯並沒有打算把這事再沉澱一下的打算,準備立刻便要跟進下去。當然這涉及到開戰的大事,漢斯也不是自己拍拍腦袋就能作主,還是必須要召集手底下主管各方面事務的官員,徵集他們的看法。

    「我很容易能與漢斯先生共事。」范隆根微微欠身示意自己接受了這個邀請。他手下的幾艘船都在前些日子的炮戰中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正好也需要在大員港進行維修維護,這段時間他也沒什麼事情可做。

    在鄭芝龍派人拚命遊說荷蘭人的時候,錢天敦所率領的船隊也已經駛入到了福建海域。這支船隊除了由八艘運兵船運載從安南調過來的一個滿編加強營的陸軍之外,軍委還十分大方地給他配備了四艘「探險級」和四艘「探索級」共計八艘戰船,以及四艘綜合補給船組成的小型特混艦隊。這支艦隊將在一段時期內常駐在福建這邊,作為海漢往北發展勢力的橋頭堡存在。而在海軍造艦計畫中,第二批建造的三艘「威嚴級」混合動力戰艦中,就將有一艘會分配到福建這邊服役,當然其入列時間最快也得等到下一年,如果近期有大型作戰計畫,那還是得從瓊州這邊調主力艦過去坐鎮才行。

    這支船隊的規模相比兩個月前到訪的海漢使團船隊就大多了,到外海迎接他們的福建水師將領許裕拙雖然已經有所預料,但仍然是對海漢人的大手筆咋舌不已——試想海漢派到福建的一支船隊便有如此規模,那他們在瓊州島的海上武裝強度又將會是多麼的驚人!

    當然實際上海漢在海南島附近佈置的海上力量也沒有許裕拙想的那麼誇張,海軍的作戰艦船中有相當一部分都已經分撥到了安南和廣東的沿海地區駐紮。如果不算目前僅有兩三艘服役的「威嚴級」戰船,真正駐紮在瓊州島的海軍規模也就比這支派到福建的船隊多出一倍左右的兵力而已。軍委敢於把兵力部署到這麼遠的地方,除了對自家的後勤補給能力有充分自信之外,的確也有部分原因是當下的南海已經沒有什麼敵對力量能夠從海上向海南島上的主要港口發動大規模攻擊了。

    「海漢……這真是要在福建大干一場的架勢啊!」許裕拙在甲板上看著遠處海面上旌旗招展的海漢艦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嘆。之前過來的海漢使團才幾艘戰船,就能把福建水師久懸未決的南日島給一舉拿下,而這次海漢一口氣派了一支艦隊過來,這要是拉出去跟十八芝來個海戰,那還不得打得那幫海盜哇哇叫。

    而海漢艦隊卻遠沒有許裕拙的這種緊張感,錢天敦站在甲板前端,正在向宣傳部特派記者羅舞丹介紹福建方面的情況。當然說介紹其實好像不是太合適,因為這兩人的對話怎麼都不像是工作關係。

    「上個月石迪文已經帶著人把南日島打下來了,那是十八芝在福建沿海最後的一個大型據點,所以近期都應該不會有大的作戰行動,我們達到福建之後的主要任務也就是修築營盤和港口,協助明軍鎮守海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建議你住到漳州城裡,那裡的生活條件會比我們選擇的駐紮地要好上很多。」

    「錢天敦你不要騙我,以前在安南的時候,每次你們出兵打仗都提前把我支走,不讓我到第一線去工作!」

    「戰場很危險的,刀槍無眼,讓你一個小姑娘到戰場上去,出了事我怎麼向執委會交代?」

    「你堂堂戰區司令,就不會保護我嗎?」

    「不讓你上戰場就是在保護你啊!」

    「這算什麼鬼保護……」

    高橋南在後面實在聽不下去,默默地退開了一段距離,直到聽不清這兩人的對話為止。雖然當初聽說羅舞丹要跟著船隊到福建駐紮的消息時,錢天敦似乎並不是很開心,但這段時間在船上待著,兩人拌嘴倒是拌出了某些特別的情愫。高橋南看在眼中也不會點破,只是默默地在考慮自己是不是的確也應該找一個家境尚可的姑娘成家了。

    漳州這地方,高橋南在數年前也是來過的。那時候他被剝奪武士稱號之後流放出來,輾轉也曾到過這裡,只是因為他的身份問題,在漳州沒能找到飯碗,後來才被人裹挾著去廣東沿海做了海盜。他倒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重返這個地方,而且是以當下的這種身份,風風光光地進入福建。

    許裕拙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錢天敦本人,以前都只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當初在勝利港留學的時候,許裕拙所學習的軍事課程中有不少內容的編撰者都是錢天敦,他也聽說過這名高級將領在安南內戰中的諸多輝煌戰績,其手下的部隊更是有海漢王牌軍的綽號,心中多少有些將其作為了軍人這份職業上的偶像在看待。

    不過當他見到錢天敦的時候也還是吃了一驚,原來錢天敦並不是他想像中的沙場老將模樣,雖然膚色黝黑,但看五官面目,頂多也不過三十來歲的人而已——事實上錢天敦的真實年紀現在也還未滿28歲,的確算得上是年輕人。但錢天敦歲數不大,經歷的戰鬥卻是不少,加之又長期在安南擔任軍政大員,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氣勢還是很足的,這跟許裕拙所熟悉的石迪文又有著比較明顯的差異。

    新到的船隊將在中左所停靠兩日以做休整,然後再前往南日島,接替仍在當地駐守的使團部隊。寧崎也從漳州提前趕到了中左所,參加為錢天敦等人準備的接風宴。

    宴席結束之後,錢天敦剛回到自己的住處,寧崎便登門拜訪來了。兩人簡單寒暄幾句之後,寧崎便開始切入到正題:「根據我們最近所得到的情報,十八芝有可能在年內會再次攻打南日島,你接手之後要有開戰的心理準備。」

    「我來福建就是來打仗的,在安南過了兩年平靜日子,感覺骨頭都快要生鏽了!」錢天敦打趣道:「他們能主動來攻最好不過,我也順便練一練兵,以前這幫人還沒到這種亞熱帶環境作戰的經歷,這次駐守福建倒是增加歷練的好機會。」

    錢天敦手下的這個特戰營在整個民團軍當中都算是戰鬥經驗很豐富的佼佼者,從南海到廣東沿海,這支部隊涉足過的戰場跨度極大,面對過的敵人也是多種多樣,大明的軍隊、安南的叛軍、流竄的海盜,甚至還有葡萄牙人,這些豐富的戰鬥經歷對於這批軍人來說的確是十分寶貴的財富。如果他們能夠幸運地繼續在戰場上保住自己的性命,那麼要不了幾年之後,這些士兵中的絕大多數都會像高橋南一樣,成長為民團軍中的帶兵軍官。

    「不僅僅只是十八芝,有可能荷蘭人也會介入。」寧崎補充道。

    「哦?有確切的消息?」錢天敦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肅然問道。十八芝舉兵來攻,跟十八芝與荷蘭人聯合出兵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樣的。正如荷蘭人在目前不想得罪海漢一樣,海漢也一樣不願意太早與荷蘭交惡,所以才會在南海的軍事行動中假扮成海盜去佔領安不納島。但如果荷蘭人真的直接介入南日島的爭奪,那海漢就不可能再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甚至有可能要因此而提前實施攻打大員港的計畫。

    「是許心素給我們的消息,他在大員港有自己的情報渠道。」寧崎解釋道:「十八芝派了使者去大員港,近期很頻繁地出入東印度公司的辦公地,據說是在向荷蘭人請求軍事方面的援助。」

    「那荷蘭人表態了嗎?」

    「暫止還沒有。」寧崎搖搖頭道:「不過荷蘭人的態度很難確定,因為我們不知道十八芝會給他們開出什麼樣的條件。」

    「那關於荷蘭人在台灣的武裝實力,許心素有沒有進一步的確切情報?」

    錢天敦是一個很實際的人,既然客觀上存在著戰場交手的可能,那麼最明智的辦法就是立刻開始蒐集對手的情報資料,以提早作出相應的備戰手段。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事。」寧崎從自己的公文包中取出一摞紙遞給錢天敦:「這是許心素提供的資料,我讓安全部的人重新進行了整理歸類,你拿去研究一下。這主要是他們的兵力部署狀況,武器配備,常用的戰法,以及作戰船隻的大致統計。」

    「有這個就好辦多了。」錢天敦沒有急著翻看內容,用手在封皮上拍了拍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荷蘭人真要來南日島作死,那我就好好教教他們死字是怎麼寫的。」

    「你可不要打得太興奮,一路追出去了,固守南日島才是你近期的任務。」寧崎提醒道:「今年年內大概都不會再派援軍給你了,因為現在軍委的注意力都暫時放到南海去了。」

    「南海怎麼了?」錢天敦詫異地問道。他這些天在海上飄著,並沒有及時接收到大本營的情報。

    寧崎應道:「荷蘭人在前幾天已經派了一支船隊突襲安不納島,不過他們沒能得逞,打了兩天之後就撤走了。駐島部隊有一定的傷亡,這次的作戰並不是像往常那麼順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4
644.第644章 接管防務

     「荷蘭人不是安南的舊式軍隊,他們當中有很多人在來到遠東之前有過歐洲戰場上的作戰經歷,沒那麼好對付的。葡萄牙人在遠東這些年被他們打得節節敗退,殖民地不斷被搶走,就是一個極好的證明。」錢天敦聽了這個結果倒是沒有特別吃驚:「那穆夏柏的戰後報告怎麼說?」

    當初南下奪取安不納群島的作戰計畫,是安南軍區與軍委參謀部共同策劃制定的,執行任務的人選也是錢天敦推薦的。雖然錢天敦對當地戰局走勢沒有直接的責任,但如果穆夏柏的表現不好,那他的面子上也會不太好看。

    「穆夏柏向執委會提出了求援申請,不過不是要求增加駐軍,而是讓大本營派出工程人員去當地幫他們完善防禦工事,另外就是要求增加島上的補給儲備。」寧崎介紹道:「穆夏柏認為荷蘭人應該不會就此罷休,所以大概在今後的一段時期內,安不納島會成為我們控制範圍內最靠南的一處戰場。」

    「我覺得說練兵場比較準確。當地的特殊環境注定了對手也沒辦法投入太多的兵力,所以他們想憑藉兵力優勢吃掉我們的守軍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捲土重來,也只是陪我們練兵而已。」錢天敦的語氣顯得比較輕鬆:「相比那些不擅長熱兵器作戰的敵人,像東印度公司這種水平的對手,才更有練兵的價值。我建議執委會能讓安南民團軍輪換駐紮當地,通過作戰來提升實戰能力。」

    寧崎搖搖頭,豎起兩根手指道:「有兩個問題,第一,長期作戰的軍費支出不是個小數目,支出太大,與我們奪取安不納島的初衷不符。第二,按你所說的輪換駐紮,那麼參與作戰的人員也會很多,知道的人多了這秘密就很難再保守下去,別忘了現在控制安不納島的是一群海盜。」

    「這兩個問題其實都不是問題。」錢天敦立刻應道:「我們只需要死守安不納島就行,而東印度公司還得組織船隊從巴達維亞發起遠征。我沒記錯的話,這兩個地方之間的航程超過六百海里,荷蘭人的船隊至少需要一週時間才能抵達當地,只是這途中的消耗大概就已經超過我們作戰所需的費用了,相比之下我們的軍費是花得很值的。我們當初奪取安不納群島的初衷之一,不也是為了干擾荷蘭人的海上航線嗎?現在這個效果已經很好的得到了實現,安不納島可以給他們慢慢放血,同時也會讓他們沒有更多的精力來關注福建這邊。」

    「再說第二個問題,我認為在今年就可以找一個合適的時機,以海漢的名義從所謂的海盜手裡公開接管安不納島了。畢竟這齣戲我們也不能一直演下去,至於具體該怎麼做,我覺得你們這幫文官應該更擅長,我就不在這裡指手劃腳了。」

    海漢出兵佔領安不納島的模式本來就是模仿了早前在瓊北實施的「燎原計畫」,先派出一支部隊以海盜身份為掩飾佔領當地,然後海漢民團再打著正義之師的旗號,從海盜手裡奪下這個地方。當然了,奪下之後歸屬權並不會交還到原來的主人手中,而是順理成章地將戰利品變成海漢的轄區。瓊北地區已經在這種思路的操作之下改旗易幟變成了海漢所屬,小小的安不納島操作起來難度自然還要小得多。

    而完成這個計畫的難點並不在於改旗易幟這件事,而是一個合適的時機,以及以何種方式將這個消息告知給巴達維亞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如果操作得好,或許東印度公司就會知難而退,不再繼續對安不納島發起軍事行動。

    寧崎苦笑道:「你這甩鍋倒是甩得瀟灑,那到時候荷蘭人不停手,這個鍋就是外交部門的咯?」

    「不要說誰的鍋,這多見外,大家分工合作,都是為海漢出力嘛!」錢天敦做了幾年地方大員,自然多多少少也學會了打官腔的本事。

    「話說回來,過兩天你去南日島完成交接,我帶著使團船隊就回去了,福建這邊就靠你看著了。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可以找駐漳辦的宮家父子問問,他們對福建地方上的情況比較熟。另外許心素的四兒子許裕拙,也就是今天出海迎接你們的那個水師參將,他以前曾經到勝利港留學了一段時間,政治態度應該是比較傾向於我們一方的。許心素一般都會讓他負責與我方溝通的事宜,有機會也可以多多拉攏他,原因就不細說了,你懂的。」

    錢天敦點了點頭,這中間的門道他自然明白。海漢在安南駐軍期間,也同樣有意識地選擇了一些安南的年輕軍官進行重點培養和扶持。這些安南軍官的共同特點就是曾經系統地接受過海漢的軍事培訓和********灌輸,對海漢有著比較友善甚至是依賴的態度,而且其本身有一定的出身背景,這可以保障他們可以在安南的官場上能有更多的機會往上爬。執委會和軍委都相信這些年輕軍官在海漢的扶持之下進入到安南政治圈高層之後,可以帶動和影響這個國家在今後數年內都繼續保持親海漢的政治態度。

    例如現任安南護****第一師師長的鄭廷,就是海漢軍事體係為安南軍方培訓出的第一批軍官之一。他本人除了多次到勝利港軍校進修之外,還有數次與海漢民團共同行動,在一線觀摩民團軍作戰的經歷。其父鄭柏是現任安南兵部尚書,與掌握安南大權的清都王鄭梉也有親戚關係,可謂是前途無量。而海漢方面就希望能夠將他扶持到更高的位置上,最好是能在一二十年之後接掌安南的兵部大印,這樣能有助於將海漢與安南之間的盟友關係長久地保持下去。

    而類似的套路在福建這邊也可以照搬過來,特別是像許裕拙這樣的出身背景和個人條件,更是值得軍方重點關注和培養。錢天敦在安南待了那麼久,對於這中間的操作手法也並不陌生。

    7月15日,在經過了短暫的休整之後,錢天敦率領海漢船隊離開中左所繼續北上,來到莆田外海的南日島,與已經在這裡駐紮了一個多月的石迪文部進行防務交接。

    石迪文在這段時間裡倒也沒閒著,指揮福建官府遣派過來的上千勞工對港口碼頭和南日寨的城防進行了修繕和加強。雖說這裡的防禦工事還遠不及勝利堡那般堅固,但卻已經勝過了南海安不納島上的防禦措施一大截了。

    「對這裡的明軍不要太客氣,都是些好吃懶做的傢伙!」石迪文在交接完成時不忘給錢天敦提了個醒。

    錢天敦點點頭,對石迪文的善意提醒表示了感謝。雖然這裡的防務是由海漢民團作為主力,但許心素仍然堅持部署了一千步兵在島上。這倒不是許心素對海漢民團的實力不放心,而是希望借此機會,能夠從海漢人這邊多學到一些軍事方面的先進技能。

    雖然福建每年都會送出幾十名軍官去瓊州島勝利港進修留學,許心素也不會吝嗇這方面的開銷,但問題是海漢人的軍校在招生名額上有頗多限制,他就算是想要多花點銀子多送些人去也辦不到。而這次海漢人派了正規軍到福建長期駐紮,許心素認為這倒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讓手下的中高級軍官都有機會看看海漢人是如何部署防禦,如何進行日常軍訓的。至於最後能學到多少東西,那就是各憑天資的事情了。

    當然了,許心素自己就是個商人,也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白吃白拿的道理,自己派人去學東西,不繳學費是肯定學不到什麼真本事的。因此許心素也是很知情識趣地送了些好處給海漢使團,同時派了一營官兵精銳駐到南日島上與海漢民團毗鄰而居,以便讓石迪文能夠指點指點他們的日常訓練。

    這些兵在許心素眼中雖然已經算是福建的精銳,但以海漢民團的要求而言的確還差得老遠,畢竟他們過去的訓練水平以及相應的待遇,也都無法跟海漢民團相提並論。而石迪文也很清楚錢天敦在安南訓練特戰營的強度要比普通的海漢民團更為誇張,錢天敦在這裡駐紮期間,這些明軍大概會吃不少的苦頭了。

    與錢天敦帶的部隊同期抵達這裡的還有福建官府特地送來的一批補給,以各種禽畜為主。這倒不是許心素自作主張,而是應海漢的要求。海漢駐軍的伙食供應一向不缺肉食,而南日島這種相對封閉的環境想要從外界獲取穩定的補給是比較麻煩的一件事,因此後勤部門便打算在島上自行喂養一些禽畜,甚至是開墾田地種植一些瓜果蔬菜,以補貼駐軍日常消耗所需。

    這樣的待遇讓旁邊駐紮的明軍自然是看得有些眼饞,他們平時的訓練都是跟著海漢民團一起,大致內容也差不多。不過海漢士兵訓練完吃的都是白米飯,每天至少有一頓能吃到肉食,而明軍這邊的伙食就遠遠達不到這樣的水平了,能夠管飽基本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待遇了。至於肉食,隔三差五能佔點葷腥就算不錯了。

    然而伙食上的差距會間接地反應在身體素質上,加之海漢民團的訓練強度一向比較大,每天出操就不說了,幾乎是三天一小練,五天一大練。海漢的伙食水平保證了士兵們能夠跟上這樣的訓練強度,但對於明軍來說就是一個極大的障礙了。體力上的消耗無法從攝食中得到及時有效的補充,就只能造成身體的不斷透支,因此而累倒病倒的明軍士兵就開始大面積的出現。

    於是跟隨海漢民團一起訓練的明軍部隊,從一開始的齊裝滿員狀態迅速滑落,參訓人數越來越少,到錢天敦來南日島接任之前,每天還跟著海漢民團一起訓練的基本就只剩下生活條件較好的軍官和親兵了。

    當然這其中究竟是有多少人真的是因為身體原因無法繼續維持訓練還不太好說,反正肯定是不乏有意裝病偷懶的狀況。儘管有一定的客觀原因,但石迪文仍然對這些明軍的印象不好,因為這些人已經更多的是將當兵作為了一種混吃等死的職業,而缺乏一支軍隊應有的精氣神,沒有那種保家衛國的覺悟。從精神層面來說,明軍與海漢民團的差距比起武器、戰術這些方面還要大得多,而這也是形成雙方戰鬥力差距的一個主要原因。

    對海漢士兵來說,能進入民團當兵其實是一條相當不錯的出路,不但能維持自己的生計,也能為自己的家人尋求到更好的待遇。在海漢治下不管是入籍、入學、招工、置產,有在民團從軍的親屬或者本人有民團從軍經歷都將獲得許多優惠條件。而從民團退伍回鄉的老兵都有相應的工作安排,不用擔心有朝一日脫了這身皮就沒了飯吃。就算是戰死沙場,身後事和家人也會有專門的部門負責打理照料,撫卹金水平比起明軍可要高多了。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海漢處於快速發展時期,憑藉軍功晉陞的速度非常快。1627年首批入伍的老兵到現在沒有退伍的,軍職最低起碼也是排長起步,連長居多,有像於鐵柱、高橋南這種表現特別出眾的,甚至已經官至副營,可以統領上千士兵了。這對於普通士兵來說都是能夠刺激他們上進的活生生的例子,因為這些人在四五年之前也跟他們一樣,只不過是一幫剛剛放下鋤頭的農民、棄漁從軍的打漁人、捨棄了山林生活的獵手,甚至是屢考屢敗的落魄文人。在海漢民團這個體系中,可以為這些平民出身的人提供一個相對公平的上升渠道,讓他們能夠有機會從普通人逐漸變成身份顯赫的軍官。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4
645.第645章 十八芝的困境

     在南日島進行了簡單的防務交接儀式之後,石迪文便率領著已經在這裡駐紮近兩個月的部下離開南日島,南下去漳州與寧崎等人會合,然後返回海南三亞大本營。

    駐紮在南日島的這批明軍很快便意識到新來的這幫海漢兵跟前一批人的不同之處。如果說前一批海漢民團的日常訓練對他們而言堪稱殘酷的話,那新來這批民團軍的訓練內容就簡直是地獄級別。每天出操第一項必修的訓練內容,就是圍繞著南日寨所在的山頭跑上一圈。

    對於安南民團這些人來說,五千米越野跑的確只是平時的訓練項目之一,但對於絕大多數缺乏日常體能訓練的明軍來說,這個距離根本就沒辦法一口氣跑下來,很多人只能慢慢走完這段行程,然後就缺席了當天剩下的所有訓練科目。雙方在訓練強度上的巨大差異,導致了明軍根本就沒法再跟上海漢這邊的訓練進度。僅僅只是體能訓練就已經無法同步,而更高級的什麼戰術協同之類的科目,就更沒有一起訓練的可能了。

    錢天敦看到這樣的狀況也是無可奈何,他當然明白這種訓練水平的差距背後還有著許多深層的原因,就算逼迫這些明軍訓練,也不可能馬上看到提升的效果。對此他也只能向明軍將領建議,給士兵提供更好的伙食保障,以此讓他們能夠跟上海漢民團的訓練。

    不管明軍怎麼練,錢天敦對於自己的部下的訓練是半點都不會鬆懈。他作為高層人員很清楚執委會的發展規劃,自己這次從安南調任福建就已經表明了執委會的意向。今後的一段時期,福建沿海的控制權就將是海漢的關注重點,而錢天敦所帶的這支民團軍中的精銳之師,很有可能就得擔負起打頭陣的任務。

    儘管現階段軍方把南日島的作用看得比較重,但錢天敦也知道這其實只是遷就福建官府和許心素的做法,有海漢民團進駐福建之後,南日島這種地方佔與不佔,其實都於大局無礙。錢天敦相信真正的決戰戰場並不會在這個小島上展開,更有可能是在澎湖或者台灣島的沿岸某處海港。

    當然了,在條件成熟發兵攻打澎湖乃至台灣之前,錢天敦知道自己還必須得防著十八芝聯合荷蘭人來奪回南日島。既然十八芝已經派了人去台南找荷蘭人搬救兵,錢天敦認為荷蘭人參與此事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這其一是荷蘭人與大明之間本來就有舊仇未報,如果能逮著機會坑福建官府一把,荷蘭人說不定真的會冒險一試。其二是荷蘭人現在能用的外界助力不多,許心素已經明顯站到了他們的對立面,如果再失去十八芝,那荷蘭人將很難再從大明獲得人力和其他資源。於公於私,荷蘭人都不能坐視十八芝失利然後分崩離析的局面出現。

    攻打金門所、中左所這類堅城,十八芝已經碰了好幾次釘子,荷蘭人也未必樂意送自己的戰士到這種戰場上拚命。但攻打南日島這種面積小防禦相對較弱的小島,難度肯定是要小得多的。如果十八芝開出了合適的條件,那荷蘭人插手進來也不足為怪。

    而正如錢天敦所預料的那樣,在鄭新知向東印度公司駐大員長官漢斯開出了條件之後,荷蘭人經過討論,最終還是難以抵抗趕走西班牙人的誘惑,決定協助十八芝奪回南日島。

    「但我們的軍事援助是有前提的。」漢斯給一臉興奮的鄭新知先潑了一盆涼水:「我們不會派出士兵登島參戰。」

    鄭新知一愣,接著便道:「漢斯大人若能出售一批火炮給我方也是可以的。」

    「炮可以賣,但需在以往的價格上增加三成。」漢斯不動聲色地亮出了獠牙:「其他武器也是照此為標準提價。」

    鄭新知暗暗替自家主人的銀子感到心疼,這一門炮多出幾百兩銀子,十門炮就多出幾千兩,算下來就相當於拿過去十門炮的銀子,現在只能買到六七門了。這火線提價的確是夠毒的,現在是十八芝求著荷蘭人賣武器,根本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說實話就算漢斯一口氣加價五成乃至更高,鄭新知也會捏著鼻子先應下來再說,否則等他打著空手回到澎湖之後根本就無從解釋。

    「另外我方派出的作戰船隻和參戰人員,所有的費用都必須由你們來承擔。」漢斯不動聲色地接著提出了下一個條件:「先要預付五萬兩銀子作為部隊開拔的費用。」

    鄭新知皺了皺眉,雖說這個條件極為不公平,但他仍然沒有表示異議。只要荷蘭人願意出兵就好,至於他們要多少銀子都是次要的——反正最後負責掏腰包的也不會是鄭新知自己。

    漢斯見鄭新知沒有表示反對,便繼續說道:「第三,在我方艦隊從大員港出發之後,貴方需盡快將北邊淡水、雞籠兩港的情報送過來,並保證在我方出兵攻打該地區時予以配合。這件事需簽署書面協議,並且要附上鄭芝龍先生的親筆簽名和印鑑。」

    荷蘭人願意出兵的主要原因就是看中了十八芝能夠在對付西班牙人這件事情上幫到自己,而為了防止十八芝在這中間再耍什麼花樣,簽署書面協議也是一個必要的挾制手段。如果十八芝出爾反爾,那麼這一紙文書就能讓他們在海峽兩岸再也混不下去。

    「此事……小人須得先回去告知我家主公一聲,想來也應無大礙。」這事鄭新知可不敢代鄭芝龍表態,畢竟到時候簽字畫押還得鄭芝龍親自操作。

    「細節我們可以再作商議,但大體的框架就是如此。」漢斯一臉傲然地說道:「如果你們認為可行,那下次就帶著簽署好的協議和銀子來吧。」

    「是是是,漢斯大人公務繁忙,那小人就先告退了。」鄭新知見漢斯已經無意再跟自己談下去,連忙很識趣地站起來道別。

    鄭新知從東印度公司的辦公地出來之後,連住處都沒回,便直奔碼頭,立刻乘船返回澎湖,將這次商談的內容帶回去告知鄭芝龍。

    鄭芝龍在澎湖早就已經等得沒耐心了,如果不是自知實力不夠,他大概等不及鄭新知回來就自行組織人馬開赴南日島了。

    待鄭新知把荷蘭人所開出的三個條件一一說完,鄭芝龍的臉色已經是黑得不行:「這就是你去大員港談了大半個月的成果?」

    鄭新知戰戰兢兢地分辯道:「那紅毛首領漢斯先前並不肯參與此事,後來是小人拿出佛郎機人作為交換條件,他才算鬆了口,但仍是咬死這三個條件一直不肯讓步。小人在大員港期間並未有絲毫懈怠,日夜上下奔走,四處遊說,才有今天之結果。」

    鄭芝龍罵道:「你這蠢貨,還自以為聰明!這加價三成買炮,你知道我們要多掏多少銀子出去?還要先付五萬兩開拔軍費,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他們連岸都不上,你還答應他們的條件?你腦子裡是不是被紅毛人灌了海水進去?這裡外裡就得掏十幾萬兩銀子給荷蘭人,這筆錢你出?」

    鄭新知被罵得狗血淋頭,根本不敢再開口還嘴,只是心中暗暗委屈。出發之前鄭芝龍可是給了他極大的談判權限,「但凡銀錢交易,皆可自決,無需請示」,沒想到回來之後,鄭芝龍就變了一副面孔。鄭新知心道雖然被紅毛人敲了竹槓,但這事可是已經辦成了啊!掏銀子請救兵,這可不就是你的初衷?

    鄭芝龍如此的氣急敗壞,主要是因為丟掉南日島之後這段時間的內部環境惡化得很快。由於十八芝自身力量有限,不敢單獨向南日島再次發動進攻,只能坐等荷蘭人那邊的消息。

    而在此期間十八芝內部的意見就已經開始出現了分歧,由於丟掉了南日島,十八芝的對大明貿易渠道也大受影響,因此在大陸生意比較多的幾個頭目認為應該停戰和談,如果可能的話,乾脆就接受福建官府的招安,學許心素的樣子洗白上岸算了,好歹還能混個把總之類的小官噹噹,以後也不用擔心受怕地在海上討生活。

    而另一部分不願屈從於大明,認為目前的官府打壓力度太大,在福建沿海已經沒什麼前途的頭目,提議應該轉移活動場所,比如說遷到東北方向的琉球、日本一帶,那邊可沒有什麼海盜勢力能夠跟十八芝一較高下——當然了,由於通行在當地海域的商船較少,相對的油水也會少很多。

    此外也有死硬派認為應該立刻發兵攻打南日島,不給海漢和福建明軍以喘息之機,至於該怎麼打,打不打得過對方,他們卻並不沒有那麼的在意,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那麼具體的問題。畢竟對於這些人來說,並沒有親歷過被海漢炮火壓制到動彈不得的那種恐懼。

    各種意見四分五裂的狀況之下,鄭芝龍也很難在澎湖進行步調統一的備戰。儘管他所統轄的海盜勢力是十八芝中最強的一家,但如果得不到其他頭目的配合,在面對海漢和福建明軍這種級別的對手時,仍然會顯得形單影隻,實力不足。

    在鄭新知去找荷蘭人談判期間,鄭芝龍所能做的事情並不多,主要是拉攏和安撫各家頭領,避免他們在外界的壓力之下分崩離析成一盤散沙。花了不少的口水與精力,才總算是把內部各派的爭論暫時安定下來。當然他也因此作出了不少的承諾,比如說請荷蘭人出兵一事是鄭芝龍一力主張,所以相應的費用就得要他自己承擔一半,另一半才由十八芝其他頭領分攤。如果荷蘭人願意出售火炮之類的武器,那麼買回來的武器也需要平分給各家,當然如果荷蘭人趁機提價,那麼漲起來的部分也將由鄭芝龍自掏腰包補貼。

    好說歹說之下,各家頭領才終於願意聽從他的指揮,開始選拔手下的精銳,準備奪回南日島的作戰。而鄭芝龍就期盼著鄭新知能夠從大員港帶回一個比較圓滿的消息——起碼能讓他的損失不會太大。

    然而鄭新知帶回的消息著實讓人失望,儘管荷蘭人最終答應了賣武器和出兵,但這離鄭芝龍的要求實在相差太多。白白掏這麼多銀子給荷蘭人,鄭芝龍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還真不如把這錢給許心素買個太平算了。

    當然了,這也僅僅只是一瞬間的念頭,鄭芝龍終究還是不肯就此服輸。十八芝在福建沿海的赫赫威名,可不是靠著吹牛皮吹出來的,鄭芝龍還是想通過戰爭手段,拿回十八芝應有的江湖地位,只是鄭新知談下來的幾個條件,著實讓他感到不滿意。

    鄭芝虎早就已經對鄭新知看不順眼了,此時也趁機發難道:「大哥,你這位幕僚先生一去就是大半個月,談下來的條件沒有一條對我們是有利的,我看說不定是他在中間搗了什麼鬼,賣了我們兄弟為他自己謀取私利!」

    鄭新知嚇得連忙辯解道:「絕無此事啊!大當家,小人忠心可鑑,豈會做出吃裡扒外的事情!」

    「紅毛人的武器要漲價三成,你居然也應下來了,想必成交之後你也有一份好處可拿吧!」鄭芝虎卻是不肯就此放過他。

    鄭新知撲騰一下就跪到了地上,連聲辯解道:「若有此事,小人甘願受罰!」

    鄭芝龍狐疑地看了看鄭芝虎,卻見他只是一臉憤怒,卻並沒有要拿出證據的樣子,心知自己這兄弟只是嘴巴說得熱鬧,連半點真憑實據都沒有。鄭芝龍當然不可能憑空捏造個罪名就治了鄭新知的罪,只能三言兩語先把他打發下去。

    至於鄭新知挖這大坑……挖都挖好了,跳還是不跳?如果選擇不跳,背後海漢人和福建官府正在挖一個更大的坑,已經快要刨到腳後跟了,鄭芝龍再不跳,就會跌到這個更大更深的坑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4
646.第646章 備戰

     鄭芝龍不是沒有動過向福建官府尋求招安的念頭,事實上他從整合十八芝的時候就已經有這方面的考慮,畢竟當海盜就算當得再怎麼風光,就算已經成為了遠東地區勢力最大的海盜頭子,也終究無法進入到主流社會,更談不上光宗耀祖,終究還是要想辦法洗白上岸的。鄭芝龍所策劃的路線就是依靠武力控制福建海域,脅迫官府拿出優厚條件來招安自己,而且這個路子在頭幾年的時候實施得還算順利,熊文燦的確也找人來向他試探過招安的可能性。

    但前幾年還有這種意向的對手在最近兩年卻已經改變了態度,隻字不再提起招安之事。鄭芝龍找過不少中間人去打聽口風,據說這種態度轉變有大部分原因都是許心素從中作梗造成的。當然了,這也很好理解,畢竟鄭芝龍手裡的海上武裝比福建水師還強大,招安之後誰聽誰的還真是不好說,加之許心素跟鄭芝龍的私人恩怨幾乎不可能完全化解,他要保住自己在明軍中的地位,自然不願意憑空冒出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來。

    若是許心素像他的前任俞咨皋那樣屢戰屢敗,說不定福建巡撫熊文燦早就已經下招安文書了,但偏偏最近這幾年許心素戰績彪炳,逐步收回了福建沿海那些曾經被十八芝佔領的失地,而十八芝卻很難再從明軍身上佔到什麼便宜。於是在是否招安十八芝的這個問題上,熊文燦自然會更偏向於許心素的意見。

    但這個問題歸根究底,卻還是因為海漢人的出現。正是因為他們給許心素提供了軍事援助,福建明軍才能打出了翻身仗,而十八芝卻由主動淪為被動,正面戰場上難有勝績,私底下與福建官府的招安談判也全部停了下來,勢力範圍在明軍打壓之下不斷縮小,處境越發地尷尬。

    鄭芝龍不是太理解為什麼海漢人一定要想方設法地針對十八芝,說起來在珠江口海戰之前雙方也並沒有什麼梁子,連正面交道都沒打過,而那時候海漢人卻已經偷偷在向福建輸送武器了。福建局面吃緊之後,鄭芝龍當然也找過中間人試圖向海漢說和,最起碼要讓海漢停止對許心素一方的支援才行,然而海漢似乎並不買賬,只要是涉及到十八芝的話題,對方不管哪個級別的管事,都一律緘口不答,根本就不會回應任何跟和談有關的話題。

    這種明顯的敵意也是讓鄭芝龍退無可退,如果十八芝對南日島的失利仍然沒有足夠大的反應,那說不定福建明軍和海漢人的聯合艦隊很快就會殺到馬公港了。相較之下,荷蘭人的條件雖然雖然很苛刻,但起碼是衝著銀子去的,而不是為了置十八芝於死地。兩相比較之下,雖然不滿荷蘭人的竹槓敲得這麼狠,但鄭芝龍依然只能選擇出錢讓荷蘭人助自己一臂之力。

    錢天敦抵達福建,與鄭新知在大員港完成談判,幾乎就是前後腳的事情,雙方也基本是在同一時間開始進行下一階段的備戰。不過在備戰的細節上,雙方也依然是存在著比較大的差距。

    南日島守軍一方的有利條件十分明顯,依託著大明這個此時在遠東依然是最為強大的帝國,不管是物資還是人力,都是盤踞在澎湖的十八芝所不能相提並論的。雖然福建水師的戰鬥力很有限,但要讓他們承擔一些運送物資的工作倒是難度不大。

    從錢天敦抵達南日島開始,福建水師便按照海漢的要求,開始從附近的幾座城鎮源源不斷地送來各種補給和人力,在島上構築更為完善的防禦體系。錢天敦的手上有近千名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兵,有四大四小八艘戰船,還有上千的明軍可供調用,可以在作戰過程中施展的手段就比兩個月前攻打這裡的使團船隊要多得多了。何況攻難守易,錢天敦認為以兩千以上的兵力鎮守這個小島,列裝的又幾乎全是海漢武器裝備,對手就算一次性來個萬八千人,也很難能攻陷這裡的寨堡。

    南日寨這個地方最早是明軍所築,後來撤軍荒廢之後才被海盜佔去,並對其進行了一定的加固。前些日子的戰鬥中被海漢的火炮攻勢有所損壞,不過之後石迪文也組織人力對其進行了修繕。錢天敦抵達這裡的時候,其實已經沒有太多的文章可做,只要在原本的基礎上將寨牆再進一步地加高加厚,寨外挖出壕溝,把帶來的火炮一一安放到炮位上。只可惜本地比不得三亞,沒有水泥之類的建築材料可用,否則錢天敦倒是有心在島上修出一個混凝土堡壘,作為演練戰法的試驗品。

    當然了,就憑現在的程度,錢天敦認為抵禦十八芝的反撲也已經是綽綽有餘了。他所擔心的倒不是十八芝這個對手,而是如果荷蘭人介入進來,他們是否會直接參戰。

    荷蘭人的戰鬥能力毫無疑問要比明軍和十八芝都高出許多,雖然東印度公司下屬的武裝也並不是什麼正規軍,但其成員有很多都是有過戰鬥經歷的退伍老兵或者僱傭軍,而且熟悉熱兵器作戰的手段,對付他們不會像對付明軍那麼輕鬆。前些天荷蘭人在安不納島作戰的過程,錢天敦也已經通過電台從三亞那裡獲取到了相關信息,對於荷蘭人的實際作戰能力,軍委在此之前的看法的確是有些輕視了。

    吃了一次虧當然不會再在同樣的地方吃第二次虧,既然已經有情報表明荷蘭人可能會介入這場戰爭,那海漢的備戰中就應當有更多針對荷蘭武裝的內容,而固守一地不用主動出擊的好處在這個時候也開始進一步突顯出來。

    在錢天敦的指揮之下,海漢士兵開始通過實彈射擊,在南日寨之外劃定射擊範圍。這樣將射程內區域劃出棋盤格並編號,而固定炮台上的炮火也可以提前進行校準,將觀瞄角度和火藥用量統統定下來,作戰時候所能提升的效率和殺傷力將是攻方難以企及的。

    錢天敦並不怕這種方法被明軍給學了去,雙方在武器上還是存在著性能代差,火炮火槍的射程和精準度依然不能同日而語。如果明軍將來想在戰場上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那就會很真切地感受到武器性能差異所造成的被動挨打滋味。

    七月下旬開始,負責在南日島周邊巡邏的海漢戰船頻繁發現有身份不明的快船出現在島嶼附近十多二十海里的距離上。根據隨行的明軍軍官辨認之後,基本可以確認大部分身份不明的船隻都是十八芝所屬的偵察船。錢天敦認為這是十八芝準備開始採取行動的前兆,下令南日島所有武裝人員都進入到戰備狀態。

    不過在開戰之前錢天敦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那就是把羅舞丹送走。羅舞丹跟隨船隊來到福建之後並沒有選擇漳州落腳,而是一起到了南日島。雖然島上也有一些負責煮飯後勤的婦人,但羅舞丹又不可能跟這些干粗活的下人一起生活,因此還得在南日寨裡單獨給她安排一處居所,說實話其實是有諸多不便的。也還好海漢軍中風氣沒有太多的迷信,否則軍中住著女子就是一個大忌。當然了,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和錢天敦的個人威望有關,畢竟這支部隊是他手把手操練出來的,幾乎所有士兵心目中都視其為可以捨棄性命追隨的統帥,而統帥的未婚妻跟著統帥一起行動似乎也沒什麼好說的。

    也有人對於羅舞丹的未婚妻身份有過懷疑,畢竟錢天敦本人沒有在任何場合提及過兩人之間的私人關係,未婚妻一說也是軍中傳言。不過錢天敦的隨從侍衛官高橋南有很多次制止士兵談論此事都是用「禁止私議將軍家事」的理由,因此有很多人認為這就已經坐實了羅舞丹的特殊身份。

    「羅小姐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嗎?」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錢天敦示意士兵退下,自己走進了羅舞丹的住處。

    這裡的住處自然比不了三亞那邊專門給海漢幹部們修築的宿舍,僅僅只是將一間比較好的屋子分配給了羅舞丹。儘管執委會配發給錢天敦的私人物資中有熱水鍋爐和全套的陶瓷衛浴潔具,但都沒有在這裡安裝——畢竟在這裡駐紮的時間不會太久,以後要拆走也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因此羅舞丹當然也享受不到海漢式的生活環境,比起住在這裡的民團兵的唯一優勢,也就只是獨居的空間大一些罷了。

    錢天敦一直就不是養尊處優的人,對於這種野外生活倒是沒有特別的感覺,但他並不是直男癌,當然能理解一個女孩子在這種環境中生活的種種不便之處。因此這次備戰的決定一下,他便讓人通知羅舞丹收拾行李,以盡快將她送離南日島。

    羅舞丹見他進來只是哼了一聲,並不說話。錢天敦看了一眼屋內,見東西倒是已經收拾好,全部打包裝箱了,心也就放了下來,走到羅舞丹身邊輕聲道:「這島上的環境畢竟要差很多,你去漳州住一段時間,那邊會有人安排好一切,你過去了就可以好好地過一過大小姐的生活了。」

    「我又不想做大小姐!」羅舞丹的傲嬌脾氣又上來了:「我知道我在這裡住著礙眼,你手下的人難免會議論紛紛,所以你才急著要把我攆走!」

    「注意用詞,我這可不是攆你走,這是恭送,恭送好嗎?」錢天敦苦笑著解釋道:「十八芝的船都已經開始來附近踩盤了,說不準哪天就要開打,這打仗的時候槍炮無眼,我哪敢讓你在南日寨裡待著。」

    「說得好聽!」羅舞丹斥了一句,語調卻是比一開始軟了不少。錢天敦對她的照顧,她自然是感受得到的,只是這出門在外,週遭就只有錢天敦一個穿越者,去了漳州連個能說話鬥嘴的人都找不到,就算過去有錦衣玉食的生活,也未必比這孤島上的日子好過多少。

    錢天敦一看勸說有效果,便繼續說道:「你也知道執委會這次調我到福建帶兵,給我的生活待遇水準是比較高的。漳州城那邊已經讓人買好了一處院子,家具僕人什麼都配齊了,那些配發的鍋爐、潔具、太陽能發電板也都裝好了,就差主人入住了。」

    羅舞丹臉上一紅道:「那是執委會給你的待遇,又不是給我的。」

    「我現在要在南日島打仗,暫時又住不了,所以想委託你先過去幫我照看房子行不行?」錢天敦話說得很婉轉,但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

    「那你……打完仗之後會搬到漳州來嗎?」羅舞丹的聲音越說越小,如果不是錢天敦離她近,恐怕都聽不清後半截說的什麼。

    「南日島這地方並不適合長期駐紮,也只有福建官府才把這裡當個寶。等局面穩定下來之後,我們的駐地肯定是要遷到漳州附近的。」錢天敦乾咳了一聲,也壓低了聲音說道:「到時候為了便於跟福建官方和軍方溝通,我的辦公地點肯定也是要設在漳州的。」

    「你自己說的話你自己記清楚啊!」羅舞丹這下算是得了個變相承諾,也沒脾氣好發了,起身徑直向屋外走去:「行李太多我提不動,你找人幫幫我。」

    便聽得屋外大老遠響起了高橋南的聲音:「這種粗活交給屬下來完成就是了!」

    待高橋南興沖沖地帶著幾個兵進屋來搬行李的時候,錢天敦一腳就踢在他屁股上:「好你個高橋南,帶了你這麼幾年,居然不聲不響就變成別人的屬下了!」

    高橋南吃疼之後卻並不生氣,笑嘻嘻地應道:「屬下只是一心為大人分憂,並無其他想法。」

    「學壞了啊!」錢天敦抬手指了指高橋南:「是時候給你找個媳婦把你管起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4
647.第647章 重返南日島

     看著帆船緩緩駛離港口,錢天敦最後一次向甲板上的羅舞丹揮了揮手,轉過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絲毫笑意:「傳我的命令,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員停止輪休安排。海軍巡邏保持十海里半徑,發現可疑船隻立刻執行驅離,船長擁有開火決斷權。碼頭上的物資盡快都運進南日寨,通知明軍讓他們派人來幫忙,免得這些懶人閒出病來!」

    按照錢天敦的要求,福建官方要在開戰前給島上駐軍送來至少一個月的補給。這兩千人一個月的消耗也著實不是一個小數目,各種物資在碼頭上堆得小山一樣。守島一方有意沒在碼頭附近修築防禦工事,眼下開戰在即,自然是得盡快將這些物資統統都運進南日寨的庫房裡存放起來。當然錢天敦並不會真的認為十八芝有能力在南日島上和自己對峙一個月的時間——就算他們的戰鬥力足以跟海漢抗衡,也難以組織起有效的海上補給線來維持參戰人員的作戰所需。如果十八芝真打算嘗試一下,那錢天敦也不會吝嗇讓手下的八條戰船給海盜們上上課,教教他們什麼才是真正的海上游擊戰。

    命令下達第二天,海軍的巡邏船就在海上與十八芝的船有短暫的交火。不過當對手發現自己船上的土炮連對手射程的五分之一都不到的時候,就果斷調轉船頭往東跑了。而巡邏船也並沒有追擊的意圖,他們所接到的命令就是驅離,以免這些海盜船輕鬆抵近南日島附近進行偵察。

    五天之後,在外海游弋的海漢戰船發現那些隸屬於十八芝的海盜船開始在南邊的湄洲島附近集結,似乎有意要切斷南日島與泉州之間的海上通道。錢天敦認為這是十八芝即將發動攻擊的一個訊號,便命令海軍作戰船隻將活動範圍全部回收到南日島附近五海里內,而其他後勤船隻則是向北退到了十多海里外的平潭島一線暫時躲藏起來。

    八月三日,在湄洲島附近海域聚集的帆船已經超過五十艘,但對方似乎並沒有要立即北上開戰的意圖,而是繼續在湄洲島駐留。

    「五十艘船,應該也有上千人了,不過這點兵力肯定不夠我們吃的。」錢天敦趴在桌上一邊研究海圖一邊吐槽道:「他們要來打南日島,起碼還得集結一倍以上的兵力才行。」

    「屬下以為,他們一直沒有發動,不僅僅是兵力不夠,還有可能是在等荷蘭人。」高橋南在旁邊插話道。

    錢天敦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如果荷蘭人真出現在這片海域,那大概就是他們動手的時候了。」

    高橋南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道:「一直都聽說這些荷蘭人凶悍善戰,這次總算有機會能跟他們過一過招了!」

    又過了三天之後,荷蘭人那外形獨特的帆船終於出現在湄洲島海域。根據偵察的情況,這次荷蘭人派出了六艘帆船,從噸位和側舷的炮窗數目來看,其火力水平應該是與海漢海軍的「探索級」戰船接近,稍稍還略遜於「探險級」。這也讓駐島的錢天敦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這麼幾艘船大概對付福建水師是勉強夠了,但想要跟海漢海軍過招,那恐怕還差了一大截。

    但錢天敦並不急於將海軍的戰船投放到正面戰場上,在確認了敵方的狀況之後,除了留下兩艘「探索級」戰船繼續在外圍偵察敵情之外,其他船隻也全部後撤到平潭島,將南日島的登陸地段空出來。

    錢天敦的作戰計畫很簡單,就是要放敵人上島,然後用南日寨這個血肉磨盤一點點地消耗敵人的兵力。等他們發現取勝無望的時候,海漢海軍會從海上堵截他們的撤離路線,再給予他們第二次打擊。不過荷蘭人的出現有可能會成為這個作戰計畫中的變數,畢竟六艘武裝帆船也已經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海漢這邊就只有八條船,想在與其交手的同時還要堵截十八芝的船,除非是海漢海軍全部都學會了分身術。

    八月八日,在湄洲島附近盤踞多日的船隊終於動了,向著北方開拔。這個時候距離海漢民團攻克南日島,已經過去了近三個月的時間。

    雖然兩地之間僅僅相隔二十海里左右,但由於船隊規模龐大,進攻方大部隊抵達南日島北邊海港外的時候,已經是到了下午時分。鄭芝龍本人並沒有親臨一線指揮這次作戰,帶隊的是一心想要借此機會將功補過一雪前恥的鄭芝虎,而荷蘭東印度公司派來助陣的船隊則是由一名叫做范德維根的軍官進行指揮。

    范德維根除了本事的軍職之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大員長官漢斯的遠房侄子,並且在來到遠東之前有過在歐洲戰場上作戰的經歷。漢斯把這次的出戰任務交給他,也是存有照顧自己人的心態,如果范德維根能在這次的交戰中刷出一些戰績,那麼他回頭就可以向公司總部推薦這位年輕有為的軍官。漢斯當然也考慮到了與海漢人交戰的風險,但當兵吃糧本來就是富貴險中求,沒有風險又哪來的功勞呢?而范德維根也對此事十分積極,他也很想見識一下一直躲在許心素身後的這支神秘勢力在軍事方面究竟有多能打。

    但正如與十八芝達成的協議那樣,荷蘭人不承擔登島作戰的任務,只負責在海上警戒。如果海漢人試圖要打一場海戰,那麼荷蘭人船隊就將成為交戰中的主力。在海戰這個領域,荷蘭人可不會懼怕任何人,哪怕是海漢這種聲名鵲起的後起之秀也一樣。

    范德維根對這樣的安排還是稍稍有一點遺憾的,因為他聽說的情況是海漢軍隊是依靠猛烈的炮火攻下了島上的據點。對於十八芝所形容的猛烈炮火,范德維根並不是很相信,這幫沒見過市面的土包子海盜哪會知道真正的猛烈炮火是什麼樣子!當然從他們的描述當中發,范德維根可以確定海漢軍隊所裝備的火炮數目的確是不少的,十八芝對上他們吃虧也是情理之中。

    這次十八芝花了大價錢,臨時從大員港買了二十門火炮參戰,因為自身的炮手不足,十八芝還從大員港僱傭了大約三十名能夠操作火炮的人。范德維根認為這些武器應該足以讓十八芝在交戰中佔據火力優勢了,如果這樣都還仍然打不過海漢人,那他們的確是應該早點解散回家當農民種地算了。

    下午四點,在確認了港口沒有任何船隻停靠的情況之後,十八芝的船隊終於湧入了南日島北邊的港灣,不費一槍一彈就佔領了這個島上唯一的碼頭。這輕而易舉的勝利讓海盜們信心大增,甚至有人懷疑島上的駐軍是不是早就因壓力太大而撤走了。

    「居然連碼頭都不佈置防禦,海漢人也不過如此!」范德維根的座船雖然沒有入港,但這個消息還是很快就通過旗號傳到了他這裡,這讓他對這場戰鬥的期待值下降了不少。

    鄭芝虎前次被海漢民團打得屁股尿流,這次再上南日島倒是格外小心,先派了小股人馬登島,確定碼頭附近沒有設伏之後,才讓船隊進港靠岸,而負責偵查的探馬則是前出到南日寨附近,觀察守軍的動向。

    十八芝這次總共出動大小帆船八十餘艘,參戰人員兩千餘人,雖說規模似乎還比不上過去攻打中左所的幾次大型會戰,但這次出動的人員和船隻都是經過了一定的篩選,船都是船齡短速度快的好船,人都是在福建海域征戰多年的老海狗,可以算得上是十八芝中的精銳了。

    當然兵力越多把握越大的道理不是鄭芝龍不懂,實在是有心無力辦不到。十八芝說起來現在還有上萬成員,但這麼多人就算窩在澎湖不動,每天的消耗也是一個極為驚人的數目,就更不用說打仗了。而十八芝近兩三年屢戰屢敗,非但沒有從戰爭中獲得好處,反而是開銷巨大,入不敷出。如果不是還有東北亞的幾條走私航線支撐著,說不定十八芝早就已經破產散夥了。

    這次攻打南日島也是如此,雖然人有的是,但十八芝卻難以提供足夠的作戰補給。派出的兵力與能夠持續的作戰時間是成反比的,派出的兵力越多,所能在戰場上作戰的時間就越短,如果十八芝傾巢而出,那大概就只能來個南日島一日遊然後就得趕緊回家了。經過各方面的權衡之後,才最終決定了派遣的兵力——至少後勤補給方面能支持他們在南日島進行十日以上的作戰。

    十八芝畢竟只是一群海盜,作戰紀律之類的約束十分鬆懈,光是這些人登陸集結,就足足搞了一個多時辰。等這一攤子搞完,天色也慢慢暗下來了。鄭芝虎雖然也對這種情況極其不滿,但他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對手並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從南日寨出擊,否則以碼頭上這麼亂糟糟的狀況,基本上不太可能很快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眼看天色漸暗,鄭芝龍也知道今天已經無法組織攻勢,只能下令就地駐紮,同時也沒忘了派出一些暗哨,到外圍駐防。

    然後這一切並沒有逃過南日寨的監視。石迪文還在這裡駐守的時候,就親自設計監造了一個木結構的瞭望台,這個瞭望台位於南日寨內,高度達到了十七米,加上南日寨本身地勢上的高度,只要使用好一點的望遠鏡,就基本可以對南日島北部包括海港在內的地區一覽無餘。

    錢天敦從午後就一直在瞭望台上觀看港口的狀況,十八芝登陸期間的散亂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眼看對手因為時間拖得太晚而放棄了今天發動攻勢的打算,錢天敦其實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失望。

    從瞭望台上下來之後,錢天敦將望遠鏡順手遞給高橋南:「你去準備一下,晚上我們出寨去轉轉。」

    「夜襲?」高橋南一下就興奮起來。這個科目在安南駐紮的時候可是沒少練,但在實戰中卻幾乎一次都沒有派上過用場,高橋南一直盼望著能有這麼一個機會,在戰場上檢驗一下訓練的成果。

    錢天敦點了點頭道:「你去通知營部直屬的特戰連,午夜零點集合。」

    「這次行動由屬下帶隊?」高橋南一臉期望地試探著問道。

    「普通行動可以讓你帶隊,不過這夜襲還是由我親自帶隊好了。」錢天敦拍拍高橋南肩頭道:「不要失望,等你能力夠了,自然會把任務交給你。」

    錢天敦之所以對夜襲戰術這麼有信心,還是有一些原因的。首先自然是因為這支特戰連的人選全部都是由他從整個安南軍區的兵員中選拔出來,單兵素質普遍較好,而且沒有任何一人患有夜盲症。其次這些人在安南就接受過比較系統的夜襲作戰訓練,並且還配發了好幾部國產的夜視儀——當然主要只能在作戰期間使用,畢竟配套的電池壽命是有限的。雖然這些不是什麼高級貨,但在這個時代的戰場上就是完完全全足以吊打對手的黑科技了。

    而前些天石迪文離開的時候,還特地給錢天敦留了一套美式夜視裝備,穿越前那個時空中美空軍飛行員裝備使用最多的ANVIS-9型。軍品都是一分錢一分貨,這比國產貨貴了十倍的舶來品的確在成像質量上更具優勢。錢天敦試過之後便已經動了心思,要找機會戴著這玩意兒到戰場上去實戰一把。

    錢天敦特地提前了幾個小時通知自己的下屬,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在出動之前能夠有充分的休息時間養精蓄銳。行動之前半小時,錢天敦將特戰連班長以上軍官全部集中到一起,給他們講解大致的作戰計畫和作戰意圖,並將一些需要用到的特殊裝備分發到他們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5
648.第648章 島上夜襲

     「夜襲的訓練,我們以前已經做過很多次了,今天是第一次實戰,我希望你們不要忘了以前那些讓你們吃過苦頭的作戰要點!切記,行動期間保持安靜,儘可能避免用語言進行交流!」

    在講解完作戰計畫之後,錢天敦再一次對參戰人員提出了告誡,然後下令分發裝備。

    海漢民團的軍服本來就是深灰色,在弱光環境下幾乎跟黑色沒什麼區別,倒是不用再另行更換。不過身上那些有可能在活動中叮噹作響的裝備就得全部取下,還得戴上只露出雙眼和口鼻的黑色頭罩,以及雙手上的黑色手套,避免裸露在外的皮膚反光。

    裝備方面也同樣考慮到了夜襲的需要,並沒有再將安南民團原本裝備的短筒大口徑燧發槍作為主力武器,將攜帶的步槍數量減少到標準配置的一半,而真正的主武器是每個人都配發了一把的戰術彎刀。

    這種戰術彎刀實際上就是廓爾卡彎刀的改良版,穿越前由採購部門在廣東陽江訂做的一批貨,刀型完全是仿造卡巴1249,全長43公分,刃長29公分,重量才500多克,刀身前寬後窄,向前彎曲,又被稱之為狗退刀。這把刀雖然很短,但在近身搏鬥中依然能夠憑藉其特殊的外形讓使用者作出劈砍類的動作,再配以專門的格鬥刀法,威力的確不可小覷。

    不過即便是不走尋常路的安南民團,也很少會在行動中用到這把刀,多數時候士兵們身上配備的還是與步槍配套的窄刃刺刀。畢竟在正面戰場上的短兵相接中,制式刺刀在團體拚殺時的優勢還是相當明顯的,而且安南士兵的個頭身材普遍偏矮小,步槍加刺刀的武器組合也可以稍稍彌補他們在身體條件上的劣勢。

    但今天執行的夜襲任務性質比較特殊,近身殺傷力更大的狗退刀顯然更適合偷襲摸哨這類的戰術動作。除此之外,每個排還配備了一具穿越前批量採購的追月225A,被軍宅們稱為神器的強力弩。這玩意兒體積稍大,整體重約9斤,因其弩弦拉力為225磅而得名,力氣小的人連上弦都會很費勁。使用配套的鋁質箭,發射速度能達到107米/秒,其射程、殺傷力和精準度都算上乘,25米左右基本上指哪打哪,弩箭可以直接穿透人體。50米距離上使用配套的光瞄設備,命中點散佈仍可以控制在10公分之內。而其能夠造成有效傷害的射程,甚至可以超過200米,這已經勝過了同時代的絕大多數步槍了。這種武器使用的動靜相對較小,絕對是執行夜襲、刺殺之類任務的利器。

    這種特殊武器,當時籌委會總共也就採購了20套,後來其中一半都分配給了錢天敦帶的特戰部隊,而他這次調任福建也把這些特殊裝備都運了過來。這倒不是他不給繼任者留湯喝,而是經過專門訓練的弩手全都在調駐福建的特戰營裡,這些武器只有在他們手裡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在裝備分發完畢之後,錢天敦抬手看了一下手錶的時間,已經接近午夜零點,便下達命令道:「按計畫出發,完成任務之後就立刻回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滯留戀戰。行動吧!」

    這隊人馬並沒有從南日寨正門出發,而是從東邊的偏門出動,以免過早被對手發現了行跡。所有人上上下下都包裹得嚴嚴實實,行動間沒有絲毫的響動發出,遠看真有群鬼夜行的感覺。

    雖然錢天敦是調動了整個特戰連參與這次的夜襲作戰,但實際上出寨行動的並非特戰連全部人馬,比如負責連部通訊的戰士就得留守在寨子裡,通過步話機接收錢天敦的指令——他們也是這支部隊裡僅有的幾名掌握了電台和步話機使用技術的歸化民戰士。這也是錢天敦留的一個後手,如果夜襲作戰不順利,甚至是暴露了行跡與對手接戰,那就必須在第一時間聯絡己方,讓他們在後方準備掩護自己人撤退。

    錢天敦將參戰部隊分為前後兩部分,前部為行動組,由他親自指揮帶領。後部為支援組,由高橋南帶領。而這次行動的主要目標,就是對手派出來部署到南日寨周圍的探子一一拔除,以求在開戰之前再給對手來一記重磅刺激。

    有夜視裝備的輔助,錢天敦要在安全距離上發現對手的行跡真是再容易不過。那些海盜探子認為黑夜能夠掩護他們的身形,因此都不會有什麼隱蔽的概念,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錢天敦沒花多少工夫,就已經發現了三處敵人所在的位置。

    錢天敦選擇了離自己最近的一處作為第一個目標,他取下裝配了夜視儀的頭盔,讓眼睛重新適應了一下自然環境的亮度,然後輕輕拍了拍身後幾名士兵的肩頭,示意他們跟上自己。

    這兩名海盜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眼中的目標,其中一人靠著一個樹樁,似乎正在睡覺,另一人則是一直看著南日寨的方向,看樣子應該是兩人輪換值夜。錢天敦見狀決定留一個活口,便示意身後幾名部下對付左邊睡覺的人,而他自己則去對付那個醒著的傢伙。

    錢天敦放低了身體,悄無聲息地慢慢挪過去,直到距離那人還有兩三米的時候,似乎是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緊張,那人才側頭看向錢天敦這邊。

    錢天敦一個箭步便竄了上去,左手按住那人的臉,右手的戰術彎刀直接就捅進了他的脖子。那人喉嚨裡發出一陣咯咯聲,血沫從錢天敦的指縫間浸透出來,僅僅幾秒鐘就沒了掙扎的力氣,軟軟地倒了下去。而幾步之外的另一人此時還在打著呼嚕,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夥伴已經殞命。

    另外幾名士兵也依葫蘆畫瓢地慢慢靠上去,幾乎在錢天敦出手的同時,他們也一起按住了正在睡覺的這名海盜,迅速將一團破布塞進他的口中,然後將其翻轉過來,雙手雙腳扭到背後捆綁起來,不消半分鐘時間便將其捆得如同一隻大閘蟹一般。跟上來四個人分別抓著其手腕腳踝,同時發力便將其提了起來,然後將他送向後方,自然會有支援組的人將他立刻帶回南日寨。

    錢天敦慢慢將那人的身體放平,然後在他的衣服上擦拭了一下雙手和彎刀,再將彎刀插回到刀鞘中。整個動手過程很快,快得這兩名倒霉蛋都沒有來得及發出警報就已經結束了。錢天敦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又再次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距離事發點三里之外,海邊的十八芝營地。鄭芝虎突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甚至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可這種現象在盛夏時節實在太不尋常了,畢竟這個時節的氣溫可是熱到連他睡覺的時候都需要有人在旁邊搧風才行。

    鄭芝虎心中升起了警兆,便傳令道:「去傳易老二來我營帳!」

    這易老二是他手下的海盜頭目之一,往常是主要負責從大明境內收集各種情報消息,算是鄭芝虎手下的情報事務主管。這次攻打南日島,他所負責的便是佈置外圍的警戒哨和前出到敵方陣前的探子。

    不一會兒易老二就掀開門簾進到了帳篷裡:「當家的找我有事?」

    「就是突然想問問你今天佈置的人手安排。」鄭芝虎開門見山地說道:「營地外面都安排好了吧?」

    「當家的放心,我早早就放了共計十組人馬出去,分佈於島上各處,若是南日寨裡的人想要出來偷襲我方營地,那肯定逃不過兄弟們的眼睛!」易老二立刻就拍著胸脯打起了包票:「當家的請放心,今天派出去的兄弟都是精幹之人,且每組都有兩三人,夜間可以輪流休息,絕不會漏過敵情。」

    鄭芝虎仍然是有些不太放心:「入夜之後你可去巡視過各處暗哨?」

    易老二面露為難之色道:「我只給手底下的人劃定了大致的區域,他們都是自行決定落腳地,並沒有明確的地點,這黑燈瞎火的也不好去巡視啊!」

    易老二這倒也不是推脫而是實情如此,事實上連他也不是很清楚每個哨位具體在哪個位置潛伏,如果真想要去巡視,那只能打著燈籠去了,而這顯然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鄭芝虎沉默了一陣,才揮揮手道:「你去歇著吧,若是有什麼狀況,記得立刻來報!」

    易老二退下之後,鄭芝虎仍然覺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這種似乎又沒什麼根據。鄭芝虎躺了一會兒,越發覺得無法安然入睡,乾脆就起身穿衣出帳,點了一隊親兵,打算到營地周邊巡視一圈。

    不過這群人剛走到營地大門,鄭芝虎便忽然抬手示意隊伍停下,同時口中低喝道:「噤聲!」

    他身後的海盜雖然面面相覷,但還是依言停下來保持了安靜。

    鄭芝虎默默閉上眼睛,站著一動不動,似乎突然就入定了。過了許久之後,才聽到老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嘣」的響動,聲音不大,非常短促,但卻非常清晰。

    鄭芝虎兩眼一睜道:「你們聽到了嗎?」

    身後這隊人都是齊刷刷地點了點頭,這種聲音他們並不是很陌生,明軍所配的戰弓在射擊的時候,弓弦就會有類似的聲音發出。

    鄭芝虎臉色一沉道:「傳易老二來見我!」

    不多時衣著不整的易老二急急忙忙地跑來了,看樣子也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

    「易老二,立刻招你的人回營!」鄭芝虎見他之後也來不及解釋,便下令道。

    易老二愕然道:「這些兄弟們天亮之後自然會回來,當家的為何此時招他們回營?」

    「來不及解釋了你趕緊照做!」鄭芝虎只能是提高了嗓門來維護自己的權威。

    易老二忙道:「只需在營門外升起四個火堆,我們的人看到之後自然就會撤下來。」

    「那就馬上去做!」鄭芝虎很是不耐煩地踢了易老二一腳。

    「是是是!」易老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看鄭芝虎如此著急,他也不敢有所怠慢,趕緊讓人到營門口生火。

    然而這火生起來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居然連一個返回營地的人都沒有出現。鄭芝虎的臉色越發難看,而易老二則是非常明顯的一臉驚恐,口中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看樣子你手下的人都栽了!」鄭芝虎搖搖頭道:「你帶的好隊伍啊!」

    「當家的……」易老二腳一軟就跪到了地上:「此事實在詭異,或等天亮之後就會真相大白!」

    「詭異?我來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吧!」鄭芝虎罵道:「南日寨裡的守軍趁天黑摸出來偷襲了你的人,而且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這就是你給我說的精幹之人!我看全是廢物!」

    易老二跪在地上頭已經沾到地面,一句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來。十八芝雖然是一群海盜,但戰時也是行的軍法,這營區外的暗哨探子如果真被對手給連根拔了,那辦事不力這個鍋也只能由他這個負責人來背了。要是鄭芝虎要治他的罪,那的確是沒什麼可辯解的。

    鄭芝虎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才接著下令道:「傳我的命令,立刻加強戒備,謹防對手夜襲營地!」

    這命令一下,營地裡很快就躁動起來。一部分人接到了命令要起來值夜,難免就怨聲載道。而這動靜大了也搞得另一部分人沒法繼續安然入睡。

    「他們發現不對勁了。」遠處的黑暗中,錢天敦自然也注意到了海盜營地裡的異樣。不過這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因為在半小時之前,他所率領的特戰連就已經將海盜佈置在荒野中的所有警戒哨全部拔掉了,圓滿地完成了作戰任務。

    「我先回營睡覺去了,你把剩下的事情處理完。」錢天敦拍拍高橋南的肩頭,低聲吩咐道。

    高橋南應道:「放心,交給屬下便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5
649.第649章 不合情理的手段

     部署在外面的游哨全部悄無聲息地失蹤,這樣的局面實在太詭異,讓原本就心中不安的鄭芝虎更是沒了睡意。即便他從未系統地學習過兵法,也能想到這種現象很可能預示著敵方接下來就會發動大規模的夜襲,因此半點也不敢懈怠,不但加強了第一線的防禦力量,自己也是親自坐鎮,提防著對手的下一步動向。

    海風中不時夾雜著一些奇怪的聲音飄入海盜們的耳中,有些像野獸的咆哮,有些卻像是人在受傷後的呻吟,令人神經緊張,卻又無法透過夜幕看清營寨外的曠野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每個人的心中都是極度的惴惴不安,擔心下一刻就會有成百上千的敵人從夜色中衝出來。時間一長,甚至有人開始聲稱自己聞到了風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或許就是來自在外面已經遇害的夥伴。

    到了五更天的時候,已經有按捺不住的小頭目向鄭芝虎請戰,要帶人出去看看。鄭芝虎心想這麼坐等也不是個辦法,至少得要摸清對手是真打算發動野戰還是僅僅騷擾一下,便讓那小頭目帶了十餘人,悄無聲息地從大門出去了。為了隱蔽行跡,甚至連火把燈籠之類的照明工具都沒用,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沒入了夜色之中。

    然而這一隊人馬的運氣似乎也沒有比先前消失的那些夥伴好到哪裡去,出去之後就如石沉大海一般。營寨裡的人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聽到東邊的曠野裡傳來有人呼喝之聲,但立刻便很突兀地中斷了,就如同被人割斷了喉嚨一樣。

    這隊人出發的時候特地帶了兩面銅鑼,約定如果撞上敵軍大部隊,來不及回撤的話就敲鑼示警。但直到一個時辰過去之後,營寨裡的人既沒有聽到鑼聲響起,這隊人馬也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撤回來,就這麼消失在了黑夜中。

    鄭芝虎也不敢再繼續往外派人了,這麼毫無價值地把手下兒郎送出去赴死,並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狀況。鄭芝虎決定不管外面狀況如何,都要等到天亮之後再說。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色便已經微微亮了起來,不過同時晨霧也瀰漫在小島之上,視野狀況依然受到極大的限制,能見範圍頂多也就十幾米。

    直到太陽從海平面上升出,霧氣才開始散去。當陽光穿透晨霧照到地面上的時候,站在高出瞭望的海盜終於看到了外面的狀況。

    在距離十八芝營寨大門大約三四十丈的地方,地面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排屍體,每具屍體間隔一尺,連頭腳的朝向都是全部一致。屍體旁邊還放著這些人隨身的武器,有長矛、腰刀、魚叉、斧頭等等——他們就是昨夜消失在營寨外的那些人。除了這些屍體之外,曠野中空無一物,並沒有大明或者海漢的軍隊在附近活動。

    確定了外面環境安全之後,鄭芝虎這才下令讓人出去收揀這些人的屍身。毫無疑問南日寨裡的敵人在昨晚肯定是出來搞了一次偷襲,而且這次偷襲應該是持續了大半夜的時間,這樣才能有足夠的時間對付十八芝先後派出的兩批人馬,並且還有閒心把他們的屍體擺放在外面示威。

    二十多具屍體很快就被抬回了營寨裡,易老二不用通知就已經到場,戰戰兢兢地開始認領屍體。統計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天黑之前派出去放哨的第一批人少了兩人不在其中,第二批人則是全軍覆沒,一個都未能倖免。

    「沒死的人應該是被抓了活口了!」鄭芝虎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不過這並不能緩解他此刻的憤怒情緒:「易老二你到底是干什麼吃的?這就是你花了大把銀子訓練出來的斥候?技不如人,被人幹掉也就算了,居然連一次警訊都沒來得及發出,要你們這幫人何用!」

    易老二結結巴巴地辯解道:「當家的,這……這不是兄弟們無能,實在是……是敵人太厲害!」

    「你還狡辯!」鄭芝虎一瞪眼呵斥道:「你以為這樣便能推脫自己的過錯了?」

    「小人不敢!」易老二跪倒在地,繼續說道:「當家的,請你仔細看看這些兄弟們身上的傷勢,便知小人所說不假。」

    鄭芝虎剛才只顧著發火,倒是還沒來得及細細查驗這些人身上的傷情,聞言心中一動,便立刻快步走到了這些屍體旁邊。易老二連忙起身跟過去,拔開傷者的衣服,向鄭芝虎解說起來。

    「當家的請看,這人叫曹山彪,以前是福州城裡的飛賊,身手相當靈活,而且跑得也快,他的致命傷便是在身後。」易老二一邊說一邊將屍體翻轉過來,撩起其上衣,便見其左背肩胛骨下端有一個銅錢大小的血洞。

    「這處創口貫穿曹山彪的身體,看起來應該是弓弩類的兵器所傷。而傷口是從背後向前貫穿,很有可能是曹山彪發現對手行跡之後,打算往回跑的時候被射倒。」易老二此時情緒平靜下來,口條終於也順了起來:「小人由此得出兩個結論,第一,他所受的傷是直接穿身而過,可見殺他的人所用的弓弩勁道十足。第二,昨晚夜色深沉,連月亮都沒怎麼出現,對方竟然能在這麼黑的夜晚用弓弩之類的武器殺人,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距離曹山彪非常近,近到無需瞄準便可射中他。」

    「有些道理……繼續說!」鄭芝虎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怒氣也慢慢消散下去。一個成功的諜報頭目會做的可不僅僅只是訓練間諜和斥候,情報分析也是必須要掌握的重要手段之一。雖然這些人無聲無息就送了性命,但有心人其實還是能從他們的屍體上發現一些有用的信息。

    「當家的請看這一具屍體,被人一刀切在喉部,幾乎連脖子都切斷了。」易老二放開曹山彪的屍體,挪到旁邊的另一具屍體旁繼續解說道:「從傷口來看,這並不是搏鬥中的劈砍造成的傷痕,更像是被人從身後摀住口鼻,然後用利刃割喉。」

    易老二慢慢站起身道:「剛才小人已經看過這二十多具屍體,身上幾乎全是一擊致命的傷勢,刀傷多集中於咽喉和****兩處要害,手法相當一致。而弓弩造成的外傷幾乎都是貫穿****,有兩人甚至是頭部中箭,但箭矢已經被拔走,無法確認對方的武器究竟是什麼樣子。」

    「那你最後的結論是什麼?」鄭芝虎耐心地等他說完之後,才開口問道。

    易老二皺眉道:「對方的手段已經很清楚,基本全是近身之後的搏殺,而且我們的人應該都沒有來得及進行抵抗。小人有一事想不通,昨晚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對手是如何準確找到曹山彪這些人的確切位置?按照常理來說,誰會在夜襲摸哨時用弓弩這類的武器?所見範圍不過方圓一兩丈之內,這一擊不中便會驚動目標,他們卻用這種手段殺了我們十人以上,這實在不合情理!」

    鄭芝虎這時也意識到了這其中的不合理之處,他甚至能腦補出這樣的畫面——對手在黑夜之中不急不慢地接近自己的手下,然後用利刃或者弓弩,在非常近的距離上對毫無防備的目標進行了刺殺。而在完成這些殺戮行為之後,對手甚至還有閒工夫把他們的屍體集中到一起,擺放在十八芝的大營外示威。毫無疑問要做到不出岔子完成這整個過程的難度非常大,只要一擊不中,就可能會有人發出警訊,但可怕的是對手竟然真的在黑夜中做到了,他們究竟是怎麼幹的?

    易老二此時壓低了聲音道:「小人聽說……那海漢人多通妖術,有諸多手段用於戰場上迷惑對手心智……」

    「荒謬!」鄭芝虎沒等易老二把話說完,便斥責道:「這等動搖軍心的言論,休得再提起!」

    易老二吃了責罵也不敢再辯解,只能低頭應下。鄭芝虎又道:「你且先將這些弟兄們的屍骨收揀起來,待打破南日寨之後,再拿海漢人的頭顱來祭奠他們!」

    鄭芝虎雖然當眾斥責了易老二,但對方的說法卻是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關於海漢人會作法的傳說,其實早就不是什麼新聞,當初劉香在珠江口吃了大敗仗回來,就曾經有提到過海漢人的種種神奇之處。當然像鄭芝虎這樣當時沒有和海漢民團正面對決過的頭領,是半點也不相信的,他們認為這不過是劉香在給自己的失敗找藉口而已。真要有人能在戰場上靠作法取勝,那還要這麼多的青壯當兵幹嘛?直接訓練一批巫師上陣殺敵不就好了?

    然而兩個月之前海漢民團打上南日島,鄭芝虎的確是感受到了對手的強大之處。不過當時雖然吃了敗仗,但好像還並沒有感受到對手如傳說中那樣會在交戰中使用什麼法術——如果那猛烈的炮火轟擊也是海漢人的法術,那就實在太可怕了。

    但昨晚出現的這種詭異情況的確已經不能用常理解釋清楚了,十八芝的陣中也有不少弓箭手,其中也不乏百步穿楊的佼佼者,但鄭芝虎絕對不會傻到讓弓箭手半夜出擊去充當尖兵的角色,畢竟在半夜三更的時候,視野受限的弓箭手並不會比普通的步兵更有用。

    然而海漢民團那邊的安排顯然不走尋常路,竟然派出弓弩手在黑夜中作戰,似乎也只有易老二的說法才能解釋他們這麼有恃無恐的原因——或許海漢人有某種法術,能夠讓他們的士兵在黑夜中如白晝一般視物。

    雖然這種推測其實已經無限接近於事實真相,但鄭芝龍和他手下的海盜們的思路卻已經走偏了。通過這二十多條人命,鄭芝虎至少得到了一個教訓,那就是千萬不要與海漢人在夜間交手,雙方在夜間的戰鬥力差距實在是相差太遠,遠到己方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這些倒霉蛋的屍體還沒全部收拾完,便又有人來報,在外面揀到了疑似弓箭的東西。很快東西便呈到了鄭芝虎手中,這是一支金屬所制的箭,泛著銀光,一尺多長看樣子應該是弩箭,入手份量卻極輕,材質非鐵非銅,跟木頭差不多。尾部的平衡羽翼並非羽毛,十分輕薄,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所做。鄭芝虎試著手上稍稍用力試圖折彎這支箭,卻發現其硬度遠勝木頭。箭頭和箭桿上還有依稀可見的血跡,看樣子這便是昨晚射死了自己手下的凶器之一。

    昨晚的掃蕩行動中的確有七八支箭在射出之後沒有能被及時找回,就遺落在了荒野中,被十八芝打掃戰場的人發現的正是其中的一支。不過這種箭倒並非找不到替代品,東南亞有好幾種質地堅韌的木材就可以用來製作這種專用弩箭,所以錢天敦才會在夜襲戰中大膽啟用這種殺敵效果好卻並不方便回收的武器。

    儘管出師不利,登島之後還沒有正式開戰便吃了個悶虧,士氣也遭受了一定的挫敗,但這攻打南日寨的計畫卻不能因此而停下來。鄭芝虎此行帶了兩千多人馬,加上在外圍掩護的荷蘭人,每天消耗的物資都是一個不小的數字,而他們所攜帶的補給也僅僅就只夠維持十日左右的作戰,如果不盡快攻下南日寨,拖到最後也就只能自行撤退——就如同以前明軍來攻打這裡一樣的結果。

    收拾停當之下,鄭芝虎還是下令出營向南日寨方向開拔,準備攻寨作戰。不過如果他知道對手在島上駐紮了多少兵馬,或許他會立刻打消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以最快的速度撤離南日島。

    「十八芝動起來了啊……」站在瞭望台上錢天敦從望遠鏡中看到了遠處的動靜,嘴角浮出一絲笑意:「好,沒有被嚇跑,算你們有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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