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0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5
650.第650章 差距

     昨晚料理完十八芝佈置在外的暗哨之後,錢天敦便將打掃戰場的事情交給了高橋南,自己回到南日寨中對抓到的兩名海盜活口進行了突審。雖然這兩名海盜只是底層人員,所知的信息不多,但依然還是交代出了一些讓錢天敦很有興趣的內容,比如前來為十八芝助陣的荷蘭人,又比如帶隊攻打南日島的海盜頭目鄭芝虎。

    雖然海漢在前些天已經發現了出現在南部海域的荷蘭武裝船隊,但從俘虜口中再次確認了荷蘭人的作戰意圖之後,海漢的應對措施也就能做得更為從容一些。荷蘭人不願意派步兵參戰,而是選擇了他們更為擅長的海上作為活動區域,這無疑將大大減小南日島守軍在防禦方面的壓力。不過錢天敦可沒打算把荷蘭人排除在這場戰爭之外,既然荷蘭人自己冒出頭了,不給他們留一點教訓,豈不是浪費了這麼大好的機會?而且考慮到海漢目前所處的國際局勢,錢天敦認為或許可以通過福建這邊的戰事,為海漢爭取到更好的國際地位。

    南海的納土納島已經開始圍繞歸屬權與荷蘭人展開了拉鋸戰,隨著戰事的展開,海漢民團藉以掩飾行動目的的「海盜」身份遲早都會被揭穿。而海漢的所需要做的就是在荷蘭人發現真相之前,以儘可能合情合理的方式從「海盜」手中接收納土納群島的歸屬權。

    什麼樣的方式才能稱之為合情合理?執委會的看法是首先要抓住荷蘭人的把柄,要做到師出有名,而荷蘭人主動在福建這邊跳出來,倒是給了錢天敦一個靈感——海漢日後對荷蘭東印度公司採取的軍事行動,都可用報復此次荷蘭人的不宣而戰作為藉口。

    當然了,在對付荷蘭人之前,錢天敦還是得集中精力,先將南日島上的這些海盜給清理掉。十八芝的隊伍離開了港口營地往南進發,雖然僅僅相隔不過三四里地,不過由於十八芝此次攻打南日島帶來了大量的火炮,這些輜重要送到戰線上也得費不少工夫。除了幾輛騾馬拉動的板車之外,相當一部分火炮和彈藥幾乎都是靠著海盜們人力推拉著從港口運送到第一線。

    在此過程中南日寨裡的守軍並沒有選擇出擊或者開火,寨牆上一片寂靜。駐島明軍指揮也是許家子弟,名叫許甲齊,論輩分也是許心素的子侄一輩。

    許甲齊能被許心素選派到南日島上當指揮官,自然也是因其資質出眾而得到了許心素的賞識,有意對他進行栽培。不過他跟負責水師的許裕拙有所不同,還並沒有去往勝利港軍校進修的經歷,因此對於海漢的敬畏感也不如許裕拙那麼強烈。

    許甲齊見十八芝的人馬很從容地在距離南日寨一里之外的平原上佈置火炮陣地,便忍不住向錢天敦質疑道:「錢將軍何不命在下此時出擊,趁著賊寇立足未穩之時,或可令其軍陣大亂!」

    錢天敦看了一眼許甲齊,不急不慢地說道:「如果我們只是想擊退十八芝,那他們連登島的機會都不會有。我們放他們上島的目的,就是為了給予他們儘可能沉重的打擊。要是早早就亮出手段嚇跑了他們,那反而會壞了原本的作戰計畫。」

    許甲齊道:「敵軍如此之多的火炮,已堪與我軍一比,這樣打起來,我方難免也會有所傷亡。」

    「打仗嘛,死傷在所難免,只要敵人比我們死得多死得快,那就達到效果了。」錢天敦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連續幾年的征戰已經讓他對於戰場上的人命價值逐漸看淡:「如果能藉著這一戰滅掉十八芝的精銳,那日後我們攻打澎湖的時候,損失也會小一些。」

    「攻打澎湖!」許甲齊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對於他這樣的年輕將領來說,攻打澎湖的十八芝老巢無疑是一個極為遙遠的夢想,但自從海漢人出現之後,這個夢想的實現似乎也變得並不是那麼遙不可及了。

    「不會太久的。」錢天敦拍了拍許甲齊的肩頭道:「料理了這幫人,你覺得鄭芝龍還有勇氣繼續派兵來攻打南日島這類地方嗎?等他縮回烏龜殼裡,我們就可以來關門打狗了。」

    「錢將軍的意思是,打算要全殲這夥人?」許甲齊也是聰穎之人,立刻便心領神會地應道。

    「這次十八芝帶隊的頭領是鄭芝龍的親弟弟鄭芝虎,我怎麼可能再一次把他放走!」錢天敦嘴角浮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他都送上門了,我當然要盡力把他留下來!」

    「這便是昨夜錢將軍出寨作戰所得的情報?」許甲齊昨晚也在寨中,不過錢天敦親自率部下摸黑出擊這事卻並沒有提前知會他,直到早上他才知道海漢這邊昨晚出去進行了一次掃蕩,將十八芝佈置在曠野裡的暗哨全部清除得乾乾淨淨,而且還抓回來兩個活口。

    鄭芝虎是什麼身份,許甲齊作為跟十八芝鬥了多年的許氏子弟自然很清楚。像鄭芝虎這樣的海盜大頭領,不管死活,只要拿下了都是大功一件,許甲齊自然也會對這樣的軍功感到眼熱。不過明軍與十八芝交手,多數時候都是處於被動的防禦狀態,鮮有能夠佔據戰場主動的時候,就更不用說擒獲匪首了。如果不是海漢民團駐紮在南日島上,許甲齊大概也不敢妄想自己能夠有機會在戰場上抓住鄭芝虎這樣的海盜頭領,能夠守得住南日寨不丟就已經是萬幸了。

    錢天敦一臉自信地說道:「照俘虜的交代,這次十八芝只派了兩千多人來南日島,連兵力都沒有優勢,他們憑什麼跟以逸待勞的我們打?就憑他們搬來的荷蘭救兵嗎?荷蘭人自保都是問題,又怎麼能保得住他們!」

    十八芝雖然想方設法從不同途徑買了大量的火銃火炮來裝備自己的人馬,但畢竟只是民間武裝,其作戰效率和戰場反應完全就是業餘級別的。一大群人亂糟糟地忙了兩三個小時,火炮陣地都還沒佈置完。錢天敦眼看著時間已經到了中午,也是有些哭笑不得道:「看來今天起碼要拖到下午才能開戰了……通知後勤部門,分批次給戰士們放飯進餐。」

    旁邊許甲齊聽了之後,也依樣畫葫蘆地讓手下去照辦。明軍在南日島是有獨立行事的權力,並不需要聽從海漢的命令。但這僅僅只是官面上的說法而已,許心素經過上次攻打南日島的觀戰之後,知道雙方軍隊的實力差距太大,私下還是要求自許甲齊以下的明軍軍官要儘量配合海漢的安排,特別是作戰期間,一切以海漢指揮官的命令為準,甚至連作息放飯的時間,也要與海漢民團做到一致。

    不過許甲齊本人倒不用在自己營中用餐,他身上還有一個軍事觀察員的身份,可以擁有與海漢民團軍官同吃同住的待遇,而在他吃過海漢這邊的軍官伙食之後,他便不願再回到明軍營中享用那些干巴巴的軍糧了。

    儘管南日島的環境條件所限,食材供應無法達到海漢其他軍事基地同等水平,但海漢高級軍官所享用的三餐依然十分講究,禽畜肉類至少保持兩種以上,也能就近吃到新鮮的魚蝦貝類,晚餐時不當班的軍官甚至還能有限量的酒精飲料供應。當然最關鍵的是,海漢民團的廚房裡有大量的香料和調味料可用,做出來的菜餚比起明軍那些除了鹹味什麼都沒有米粥麵糊可要好吃多了。即便是在福建明軍中以待遇較好著稱的許家軍,也只能用「奢侈」來形容海漢民團的伙食供應,畢竟在這個時代能用各種南洋香料來做飯的,也只有在高級酒樓飯館和少數權貴府上才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許甲齊自己也是帶兵的將官,自然知道要在戰時這樣的後勤供應水平,其實也是實力的一種的體現。海漢人不但吃得飽而且吃得好,這也是雙方在日常軍訓表現中差距巨大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守軍不慌不忙地吃過午飯之後,十八芝總算是完成了他們的陣地佈置,開始列隊準備進攻了。然而此時海漢的火炮早就經過多次的反覆校準,所有的炮口都對準了十八芝的幾處主要火炮陣地。這些地域早在十多天前就已經劃定了方格,通過試射確定了觀瞄數據。可以說在十八芝仍然懵著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處於了海漢炮火的打擊範圍之內。

    「不用等他們先開火了,時機差不多到了就動手吧!」拖了大半天,錢天敦也沒什麼耐心再繼續等下去了。他的作戰計畫就是在交手的第一階段摧毀對方的重武器和遠程武器,讓其無法對南日寨的防禦工事形成有效的打擊。沒了這些火炮之後,十八芝想要繼續攻打南日寨,唯一的手段就是拿人命來填了。

    高橋南心領神會地帶著命令去了炮兵陣地。類似這種炮火壓制的戰術,他們在安南的時候就已經練得駕輕就熟,何況這次還佔據了主場之利,早早地就把射界劃得一清二楚。十八芝辛辛苦苦運來南日島的炮兵,在海漢民團眼裡也不過就是一群活靶子而已。

    鄭芝虎並沒有親臨一線指揮,他所在的位置距離最靠前的炮兵陣地還尚有一里地,這也是他自保的手段之一。上次被海漢民團攻打南日寨的時候,他就已經見識過海漢炮火的威力,所以他選擇了一個相對較為安全的距離來指揮這場作戰。

    但手下的拙劣表現的確讓他難以輕鬆起來,光是把炮運到前線架設陣地,就足足用了將近三個時辰。也還好南日寨裡的守軍愚蠢,居然沒有趁著這個機會主動出擊,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鄭芝龍決定接下來就用猛烈的炮火告訴他們,錯失這個戰機對他們來說是多麼大的失誤。

    「拿酒來!老子要邊喝邊看海漢人血流成河!」鄭芝虎很是豪氣地叫道。

    不過酒還沒送到他手上,南日寨寨牆上倒是先響起了隆隆炮聲。鄭芝虎沒想到對方居然在這麼一個時機就突然開戰,有片刻的時間陷入到懵逼狀態。待他回過神來才立刻大喝下令道:「開炮!命令我們的人開炮!轟他娘的!」

    說起來這次十八芝投放到戰場上的火炮的確不少,除了臨時購買來的二十門荷蘭火炮之外,還有他們自己所擁有的十八門火炮,全是專程從澎湖老窩運過來,為的便是要在攻打南日寨的過程中對敵軍形成火力壓制,免得又像上次那樣,完全是因為火力上的差距而被海漢的炮火給壓得抬不起頭來。而這次僅從火炮數量來看,十八芝甚至已經超過了海漢守軍,紙面數據是有一定的優勢存在。

    為了能夠同時使用這麼多火炮,十八芝甚至還額外掏錢,從大員港僱傭了一批炮手來南日島作戰。這批炮手倒是沒有荷蘭人,是一支比較純粹的僱傭兵。

    然而東印度公司提供的火炮和臨時僱傭的外國炮手都無法拯救十八芝在這個特殊戰場上的劣勢,海漢的第一輪炮擊就對左側的火炮陣地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洗地,二十餘發炮彈幾乎悉數落在了提前瞄好的射擊範圍之內,將這片佈置了十餘門火炮的陣地犁了個通透。短短的幾秒之內,火炮碎片、碎石和不完整的人體碎塊四處飛濺,其中還夾雜著淒厲的慘呼和火藥殉爆的聲音。

    僅僅四十秒之後,第二輪炮擊再次光臨了這片地區,還沒來得及逃生的炮手們來不及慶幸,就已經被死神收割了生命。而此時這塊陣地上已經看不到一門完好無損的火炮,在開戰的第一時間,這片火炮陣地就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

    鄭芝龍雖然在一里之外,但也能看到己方陣地上升騰起的黑煙,心中也是一緊,趕緊讓人去查看情況。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6
651.第651章 初戰告捷

     傳令兵還沒退下,鄭芝龍想想覺得不對,又補了一句:「讓其他幾處佈置的火炮全部往後撤!」

    然而鄭芝龍所在的地方距離火線有足足一里地,傳令兵還在路上的時候,南日寨的炮口已經轉向了下一處目標。十八芝的炮手們當然也沒有傻站著等海漢的炮彈落到頭上,在很短的時間內也作出了反應,開始向南日寨發動炮擊。只可惜他們在開戰之前並沒有來得及進行校射,而想要從一里之外的地方直接命中預想的目標,這基本就只能依靠運氣了。

    十八芝的運氣顯然不夠好,在這種倉促開戰的狀況下,幾乎沒有一個炮手能在首輪射擊就讓炮彈成功命中南日寨的寨牆炮台。而相比之下,對手的炮擊精準度卻是高得不可思議,每輪炮擊都會有好幾顆炮彈飛進十八芝的火炮陣地,彈跳著撞飛擋在其前進路線上的一切障礙物。

    儘管這些實心炮彈的殺傷範圍極為有限,但其殺傷效果卻是震懾力十足,無論是神經多麼粗大的人,在看到自己的夥伴成隊成列被炮彈撕成碎塊的場景之後,都很難再保持繼續戰鬥的勇氣。雖然這些海盜在平日裡或許很多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兇徒,但當他們發現在更為強大的不可抗力面前,自己只是待宰的羔羊時,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就會讓很多人感到絕望和恐慌,一如那些曾經在他們手下瑟瑟發抖的劫掠對象一樣。

    當鄭芝龍下令火炮後撤的命令傳到第一線的時候,十八芝一方已經損失了部署在這邊火炮總數的三分之二。然而當海盜們奮力將火炮拖往後方的時候,他們發現海漢人的炮擊並沒有因此而停止,炮彈的落點在不斷地向北延伸,而他們後撤的速度根本就避不過對手的火炮追擊。海盜們只能拋下沉重的火炮往回逃,先把自己的命保住了再說。

    「停止炮擊!」高橋南從望遠鏡中確認了第一線的海盜已經全部潰逃之後,下令暫停了炮擊。雖然海盜們還沒有完全逃出海漢火炮的射界,但高橋南也沒打算就這麼一路把他們給轟回到海上去。錢天敦在戰前已經把作戰意圖講得很清楚,這次的交手就是要儘可能地全殲對手,一次就把他們打疼,讓其以後不敢再輕易主動攻擊福建沿海的軍事據點。

    十八芝所裝備的武器中,也只有他們從西方國家購入的火炮算是能給海漢造成比較大的威脅,所以與其交手的第一要務,就是先打掉十八芝的炮兵,讓其徹底失去戰場上的遠程打擊能力。而如果十八芝試圖將交戰距離拉近,那就更合了海漢的心意,幾乎已經實現全火器化裝備的特戰營很樂意教教這些海盜什麼叫做火力壓制。

    高橋南拿起步話機,向錢天敦匯報了戰況,然後一屁股坐到彈藥箱上,將頭上沉重的頭盔取下來透透氣。儘管交戰時間前後不過十來分鐘,海漢也一直佔據著主動,但他仍然是出了一腦門的汗。

    炮兵們此時也和他的情況差不多,紛紛取下頭盔就地休整。負責後勤的人員已經送來了涼開水和補充熱量的飯糰,醫護小組也來到陣地上,開始對少數的幾名傷員進行包紮治療。

    儘管海漢民團的武器裝備從一開始就是以遠程武器為主,但個人的防護手段還是依然沒有脫離這個時代的平均水平,在第一線作戰的士兵還是都配備有護住軀幹的鐵甲和鐵頭盔。不過這種金屬盔甲基本也就只是在戰時使用,平時的行軍、操練,並不會著甲進行。

    高橋南沒有身穿盔甲進行作戰的習慣,但這次也是錢天敦下了命令,一線參戰人員必須著甲出戰。這也是考慮到雙方首輪交鋒以炮戰為主,雖說盔甲肯定防不住炮彈,但至少能防住炮彈擊中寨牆後飛濺的碎石。而這也的確救了高橋南一次,他的頭盔上有一處明顯的凹痕,就是剛才對手的炮彈打中寨牆後濺起的碎石造成的,現在頭還有一點暈乎乎的。如果不是戴著這頂沉重的頭盔,那他現在就算不死也肯定是個腦震盪了。

    「好險!」高橋南自己看到頭盔上的凹痕也是有些慶幸,他倒是不擔心自己會受傷,而是害怕受傷之後就不得不退下火線,從而失去了榮立戰功的機會。

    高橋南將救了自己一次的頭盔放到旁邊的地上,然後把身上兩片式的護身甲取下,這才感覺長出了一口氣。這總重十五斤的鐵甲和頭盔穿戴在身上,就算不動也會很快就出一身汗。

    不過他身為戰地指揮官,也不可能就這麼輕鬆地歇著,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他很快就起身,開始對陣地上的各個炮位進行巡查。這一是看看己方的傷情損失狀況如何,是否需要立刻從預備隊裡抽調人員補充上來。二來是查看炮位的掩體工事是否因為剛才對手的炮火而損壞嚴重,有需要修補的地方就得立刻匠人來施工。第三則是趁著這個時機給戰士們打打氣,讓他們能以飽滿的情緒迎接下一次的交鋒。

    海漢這邊的戰損並不嚴重,在這輪的交鋒中沒有人陣亡,只有七人不同程度地受傷,全都是因為對手的炮擊所致。對於海漢來說,這個戰果已經相當不錯,畢竟對手的火炮數量明顯佔優,而射程上雙方條件均等,海漢的優勢僅僅在於準備工作做得更為充分,炮兵們的作戰能力更強一些。

    這樣的戰果讓高橋南也長出了一口氣。開戰前他也認為最艱難的恐怕就是一開始的炮戰,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就跟拼刺刀沒什麼兩樣,雙方都有給對方造成巨大殺傷的機會。但很顯然這次老天爺又眷顧了海漢一方,十八芝處心積慮搞出來的火炮大陣並沒有給守寨一方造成多大的實質損失,反倒是他們自己的戰損大得讓人無法忽視。

    十八芝的部隊退出兩里地之後重新收攏進行了清點,而結果讓鄭芝龍幾乎要抓狂——在剛才的短暫交火中,兩百來名炮手中有近一半的人當場斃命,而活下來的一半裡還有好幾十名傷者,現在能夠繼續作戰的也就四五十名炮手。

    而這還是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嚴重的是十八芝在開戰之前準備了三十八門火炮,其中三十門都在第一時間佈置到了火線上,然而剛才的一番交火之後,這三十門火炮中只保下來五門,其餘的幾乎都毀於剛才海漢人的火炮洗地攻勢了。即便加上作為後備,沒在第一時間投入戰場的八門炮,現在也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火炮,而開戰到現在才僅僅過去多久?這接下來的仗要如何打?

    鄭芝龍沉默了良久,才下令道:「原地待命。去通知紅毛人,我們需要他們的幫助。」

    很顯然僅僅依靠火炮數量上的優勢並不足以解決南日寨裡的海漢人,鄭芝龍想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拿下南日寨已經變得不現實,而他現在所能依靠的外界助力,也就只有前來助陣的荷蘭人了。

    但荷蘭人很快回絕了鄭芝龍的求助,原因是他們注意到南日寨打出的旗號除了紅藍相間的海漢旗之外,還有大明和許氏的軍旗,如果荷蘭人登島參戰,這場戰爭立刻就又會上升為國與國之間的衝突,而這並不是漢斯答應出兵南日島的初衷,東印度公司總部的大人物們應該也不希望看到自家與大明帝國再一次發生大規模武裝衝突。

    這倒不是擔心自家的武裝帆船打不過大明水師,而是這種無益的衝突會極大地影響到東印度公司在東北亞地區的海上貿易。而且現在南日島的局勢比較複雜,除了十八芝與大明兩方參戰之外,還有海漢這個新興勢力在中間攪和。當然荷蘭人也不會忘了,在他們背後還有盤踞大員島北部的西班牙人一直在躍躍欲試要挑戰自家在東北亞地區的海上地位,如果一旦與大明開戰,那西班牙人也很有可能會趁此機會落井下石。

    對於荷蘭人來說,十八芝如果能夠奪回南日島固然是好事,那樣可以繼續牽制住福建官方的注意力,讓荷蘭有更多的機會和空間在大員島和福建沿海培養自己的勢力。如果十八芝打了敗仗,那對荷蘭也不會造成實際的損失,頂多就是少了一些與大明之間進行走私貿易的渠道。這種結局雖然也不甚理想,但總要好過跟大明開戰造成的負面影響。就這麼過來打一趟醬油,管他誰勝誰負,等戰爭結束之後找十八芝收一筆銀子,這才是精明商人應該做的買賣。

    然而荷蘭人想要置身事外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錢天敦可沒打算讓他們就這麼閒著。在南日島上的首輪交火結束之後,位於南日島以北二十海里的平潭島西側的港灣裡,海漢海軍與大明水師組成的特混艦隊正在進行著出擊的最後準備。

    海漢方面的最高指揮官是歸化民軍官謝立,他也是首批加入海軍的歸化民軍官,幾乎參加了海軍成立之後的歷次海戰,海上作戰和指揮的經驗都已經算得上十分豐富。這次軍委抽調了一支小型艦隊隨錢天敦來到福建駐紮,並沒有另行委派穿越眾過來當指揮官,就足見軍方高層對他的信任了。

    在十八芝向南日島發動攻勢之前,錢天敦和謝立就已經制定了針對不同形勢的幾種行動方案,其中的一個要點就是要設法把荷蘭人拖下水。荷蘭人想依靠過往的戰績來對於福建明軍水師進行威懾,讓他們不敢輕易參戰,這其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如果不是有海漢人插了一腳進來,許心素還真不敢主動去招惹荷蘭人。但現在的情況已經有些不同了,海漢這次有八艘戰船參戰,這就給予了許心素極大的信心,如果能趁著這個機會重創荷蘭人,那也算是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

    為此許心素特地將麾下那兩艘寶貝一般的海漢造戰船也派了過來,而與其一同部署到平潭島一線的水師戰船還有大大小小五十多艘——這幾乎已經集中了福建水師的精銳力量。

    許心素敢下這麼大的賭注,也是因為錢天敦在抵達福建之後就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只要穩穩當當地打掉十八芝反撲南日島的這波攻勢,那福建方面接下來就可以開始做攻打澎湖的準備了。而錢天敦帶到福建的這支堪稱強大的艦隊,也充分證明了海漢的態度可不是說著玩玩的。許心素忍了十八芝這麼些年,終於是看到了翻身的希望,自然不肯輕易錯過,於是便集中了手下的精銳投放到這片戰場。

    福建水師的指揮官是許心素的四子許裕拙,他在勝利港軍校學習期間專門學習過與海漢海軍協同作戰的相關課程,由他來出任這個職位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十八芝這次派出的船隊中真正用於作戰的船隻不多,大多數都是負責載人載貨,才能將這麼多人一次性部署到南日島上。而武裝護衛的任務,主要就交給了六艘荷蘭武裝帆船來負責。特混艦隊的作戰計畫很簡單,那就是福建水師出面以武力逼迫荷蘭人出手,然後海漢艦隊出動補刀。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特混艦隊的實力都佔據了很明顯的優勢,因此福建軍方對於這一戰的結果也比較篤定,唯一的問題就是怎麼把過程做得更漂亮一些,以儘可能小的代價獲取最好的戰果。

    「謝將軍,我們的出發時間確定了嗎?」許裕拙在港口見到了正在巡視的謝立之後,便主動上前詢問道。

    謝立點點頭道:「已經確認了,明天三更出發,凌晨抵達南日島海域之後立刻開戰,作戰計畫照我們之前制定的進行。請許將軍抓緊時間確認各項準備工作,今夜子時組織參戰人員登船。」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6
652.第652章 攻守轉換

     選擇在一般人精神最為鬆懈的凌晨這個時間開戰,目的也是為了能攻其不備,在戰場上取得主動。不過對於明軍水師來說,他們的任務相對比較困難,因為這需要他們先進入戰場充當誘餌,儘可能將荷蘭船隻引離南日島附近,然後海漢艦隊再擇機從側翼插入荷蘭人與南日島之間,隔斷他們與島上海盜的聯繫。

    明軍水師的船隻大多還是以前的存貨,這些戰船對付十八芝的海盜船還是有得一拼,但要面對裝備多門火炮的荷蘭武裝帆船就略微有些吃虧了,只能用船隻數量上的優勢來進行彌補。

    謝立倒也沒有逼著明軍水師去當炮灰的意思,他在事前的溝通中就已經跟許裕拙說得很清楚,明軍可以在「實現戰術目的的基礎上儘可能保存有生力量,不必與荷蘭人死拼」,真正的技術活還是需要等海漢海軍的戰船進入預定位置之後來完成。

    許裕拙自然也不會拒絕海漢人的好意,在上次目睹了海漢戰船是如何以少勝多,打得十八芝的海盜船翻沉一片之後,他就已經徹底變成了海漢海軍的忠實擁躉,對謝立所提出的戰術安排都一一應承下來。

    而此時南日島上的海盜則是陷入了尷尬的兩難境地,荷蘭人拒絕了鄭芝虎登島助戰的請求,十八芝自己的戰鬥力又不足以在正面戰場上撼動南日寨的防禦,如果硬趕著步兵往南日寨發動衝鋒,那結果很有可能是毀滅性的,海漢人的火槍陣可不是鬧著玩的——上次海漢人攻打南日寨的時候,鄭芝虎派出去執行襲擾戰術的兩百多號人就是因此而白白送了性命。

    但如果不主動攻打南日寨,此行的目的也就難以實現了。相比縮防在南日寨裡的守軍,十八芝最大的劣勢就在於補給困難,一旦補給告急,就算沒攻下南日寨也只能選擇撤退,而目前留給他們的行動時間也僅僅只有幾天而已,是打是撤,必須要盡快作出決定才行。

    鄭芝虎雖然一向殺伐果斷,但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進退維谷的狀況,趕緊召集了手下的大小頭目商討對策。但很快他就發現這種商討也是徒勞的,手下的每個人幾乎都和他一樣,陷入了戰與退的矛盾中無法作出決策。一幫人吵得火熱,到後來吵急眼了還險些動起手來,如果不是鄭芝虎及時制止,搞不好十八芝的戰損名單上又得添幾個名字了。

    「都是一幫沒用的廢物!」鄭芝虎回到自己的營帳中依然氣忿難平,手下這幫人只有在海上打劫的時候才會有點用處,讓他們上岸打仗,水平就只有普通的山賊等級。要靠著這麼一幫人實現十八芝一統東南沿海的宏願,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通過跟海漢的前後兩次交手,鄭芝虎現在也算是意識到了雙方在戰鬥力方面所存在的巨大差距,他雖然尚不明白海漢人是如何操練出如此一支軍隊,但大致理解了為何以許心素為首的福建軍方會選擇抱緊了海漢這條大腿不放手——要是換作鄭芝虎先跟海漢人接觸,他大概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但現在的雙方的立場已經完全對立,鄭芝虎也明白十八芝已經失去了這樣的機會,即便向海漢人表示臣服,福建官府也未必肯放過他們這些為首之人。就算心裡不甘,也只能選擇一條道走到黑了。

    但無論如何,今天這開局不利,士氣已經跌到了非常低的程度,再要繼續逼迫手下們上陣搏殺,也未必能有好的效果。因此鄭芝虎索性下令撤軍,待明日再出陣邀戰。不過他或許沒有想到,過了這一夜之後,形勢就會發生極大的變化了。

    為了防止再次遭受對手的夜襲,鄭芝虎下令這一夜不再派人到營寨之外的曠野中埋伏——這個決定讓負責情報收集的易老二長出了一口氣。他手下的人手已經所剩無幾,而且出了昨天的事情之後,已經沒人再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到外面去值夜放哨,哪怕是酬勞翻上兩三倍也沒人心動。畢竟銀子雖好,但也得有命去花才行。

    但完全不設防也很危險,易老二這時候倒是想出了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將作為補給品帶來島上的各種雞鴨豬羊等禽畜用繩子繫上,放了一些到營寨附近當做警訊使用。這些動物相對目標較小,在受到驚擾後發出叫聲,營寨裡的守軍就可以及時進行戒備。

    不過這一夜南日寨卻並沒有再次安排出擊,前一晚特戰連的人幾乎在島上摺騰了一整夜,錢天敦希望他們能夠得到充分的休息時間,因為接下來雙方的攻守地位很可能就要發生變化了,錢天敦需要自己的步兵保持一個比較好的作戰狀態去面對後續的戰鬥。

    荷蘭人在這段時間裡無疑是最為輕鬆的陣營,十八芝在島上戰果如何,對於他們而言並沒有很直接的影響,只需守住外海,不讓對手從海上來包抄十八芝的後路就行。在十八芝的火炮陣地被海漢炮火壓得抬不起頭的時候,范德維根甚至很有閒情地在船上組織了一次海釣比賽,最終旗艦「飛翔號」的大副維爾森以一條四尺長的大魚獲得了十枚銀幣的獎勵。

    但這樣的輕鬆也僅僅只持續到了下一天的凌晨。早上將近五點的時候,桅杆上的瞭望手發現了北邊海上出現了一支規模不小的船隊,船隻數量至少是荷蘭船隊的五倍以上。范德維根在睡夢中被這個消息驚醒之後,連制服都來不及穿好,便來到甲板上確認這個可怕的發現。

    半小時後,這支船隊的帆影已經在海平面上清晰可見,雖然天色還沒亮起來,看不清船隊的旗號,但范德維根憑藉自己的經驗,就可以判斷出這支船隊應該是隸屬於大明水師——也就是許心素的直屬部隊。

    「敲鐘,備戰!」范德維根並沒有慌亂,在確認了狀況之後立刻有條不紊地開始下達命令:「炮手們全部進入炮位,升起炮窗!大副,讓人去我的艙房把我的制服取來!」

    雖然荷蘭人的初衷並不想與大明交戰,但這種迴避不是畏戰,如果大明水師那麼不知輕重地自己撞過來,范德維根也不介意給他們一點小小的教訓以示警告。

    對面的船隊以全速向南駛來,而太陽也已經快要從海平面躍出,這個距離上范德維根已經可以通過望遠鏡確認對方桅杆上打出的旗號——沒錯,這支船隊正是許氏家族所統領的大明福建水師。

    「好吧,既然他們選擇了戰爭,那就讓我們來成全他們吧!」范德維根下令道:「打旗號,船隊變換隊形,搶佔上風頭,準備開炮!」

    荷蘭的武裝帆船在海戰方面大多具備了一定的經驗,旗艦的旗號打出之後,另外幾艘帆船很快就調整了前進方向,跟著旗艦排出了隊列,將側舷炮口朝向對手駛來的方向。

    但明軍顯然沒有打算這麼容易就稱了荷蘭人的心意,在發現荷蘭人的打算之後,明軍水師的船隊迅速兵分兩路,撇向左右兩邊,似乎也是打算用類似的招數,以側舷去搶佔荷蘭船隊的頭尾位置。

    「想和我們玩戰術?」范德維根對大明水師的應變手段嗤之以鼻。要談到海戰,荷蘭人在這個時代擁有非常強大的實力,就算是擁有獨步天下的大帆船船隊的西班牙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在海戰方面穩贏荷蘭人。明軍的這種隊形變化,在范德維根看來意圖過於明顯,而且很難對自己的船隊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轉向,向西前進,我們要趕在他們的前面。」范德維根很果斷地下達了下一道的命令。

    荷蘭帆船在航速上的優勢,也在此時毫無保留地體現出來。荷蘭人的船隊改變航向兜出一道弧線,正好可以截住轉向向西南方向行駛的那一部分水師戰船。

    正當范德維根還在考慮要不要用幾發炮彈來警示對手知難而退的時候,他赫然發現對手居然先行開火了。

    幾種竹木製成的火器拖著火尾從對方的戰船甲板上升騰而起,在空中劃出弧線扎向荷蘭船隊的方向。這些火器的用途便是點燃對手的船帆與船身,從而癱瘓對手船隻的行動力,而其射程都在二三十丈左右,在這個時代的遠東地區絕對算得上是很犀利的武器。然而實戰中所取得效果,並不能完全實現其設計意圖。

    首先這些原始的火箭助推型的武器本來就沒有什麼準頭可言,發射的時候也只能由操作者估計一個大致的方位和距離,點火之後就完全是碰運氣的階段了,而這種準頭的劣勢就只能用發射數量來進行彌補,正如同火槍陣要採用排隊槍斃的陣形來提高命中率一樣。不過如果海上的風力稍稍大一點,就算十船齊射,也會被風颳得偏離方向,很難取得成效。

    其次這些火器的射程大多不如火炮,殺傷力也更為不及。就算敵船被射中了十支八支,只要及時處理就不會有什麼麻煩,甚至還比不了艦炮在對方的船身上開出一個洞口導致進水的麻煩大。

    明軍的這些如同焰火一樣的火器果然沒有取得什麼效果,絕大多數在距離荷蘭帆船還有好幾丈的地方就力盡落水了。偶爾有那麼一兩支火箭扎到船上的,也很快就被船上負責損管的水手們用土包和濕布給撲滅了。

    「這些東方人真是太狂妄了!為了公司的榮光,我必須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雖然沒有被這一波攻勢所傷及到,但大明水師「不明智的挑釁」還是惹惱了范德維根。上司說了儘量不要與大明開戰,但可沒說過必須要忍受大明戰船的主動攻擊,只挨打不還手這絕對不是東印度公司做事的風格。

    「開火!好好揍他們一頓!」范德維根熱血上頭,下達了開火攻擊的命令。

    「飛翔號」側舷的八門艦炮率先開火,炮彈呼嘯著射向了明軍的船隊,其中一發直接命中了一條明軍戰船的船頭,打得船板碎屑橫飛,可以看到其甲板上有水手立刻便倒下了。

    然而明軍的船隊並沒有就此止步,而是繼續向前衝鋒。范德維根知道這是明軍慣用的戰術之一,在接近敵人之後以各種近距離的火器再次實施縱火作戰。相較沒什麼殺傷力的遠程火器,在二十丈以內明軍有更多的手段來實現這種作戰目的,其中不乏有將各種易燃難滅的可燃物投擲或噴射到敵船上的做法,而這些進攻手段要比那些遠程火箭可怕多了。即便是「飛翔號」這樣的大船,如果被一堆大明戰船給圍堵住,也很難對四面八方飛過來的易燃物進行有效抵抗。如果距離再進一步縮短,這些大明戰船還會利用各種工具來固定住兩隻船,然後跳幫實施肉搏作戰。

    「調整航向,保持距離,不要給他們靠近的機會!」范德維根很明白己方的劣勢就在於船隻和人員數量太少,跟對手進行短距離的硬拚是極為不明智的做法,以己方在武器和船隻性能上的優勢,只要保持距離,慢慢用火炮解決對手才是最為穩妥的戰法。

    海上的炮戰聲音自然也傳到了南日島的岸邊,十八芝營中的海盜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出來旁觀這場海上大戰。儘管交戰水域距離南日島的港口尚有好幾海里,但荷蘭帆船不斷的炮擊聲還是給海盜們打了一劑強心針——還好請來了紅毛人掩護後路安全,不然可能就在半夜三更被悄悄過來的明軍水師給爆了菊花。

    「拿了我們家那麼多的銀子,也是該讓這些紅毛鬼出一點力氣了!」看著荷蘭人的帆船在海上作戰,鄭芝虎的心理也稍稍平衡了一點,說好的兩家協同作戰攻擊南日島,這荷蘭人一直閒著也是太不像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6
653.第653章 海戰

     十八芝掏大把銀子請荷蘭人來南日島助戰,可不是僅僅為了讓他們在外圍當哨兵的。事實上鄭芝龍很希望荷蘭人能發揮出海漢人在對方陣營中的作用,畢竟前次大明海漢聯軍攻打南日島,實際上打主力的並非明軍,而是前來助陣的海漢民團,這樣的外援才是值得送出去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子。

    昨天求援被拒,鄭芝虎心裡就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若不是有求於對方,他當時就已經翻臉了。不過一夜之後,明軍水師已經按捺不住自己打上門了,這下荷蘭人就算想清閒也清閒不了了。鄭芝虎也不下令讓自己的人馬出海協助荷蘭人,多少存了一點看熱鬧的心思。當然他也知道,儘管明軍戰船數量看起來多出不少,但卻很難給荷蘭人造成實質性的麻煩,只要荷蘭人不傻傻地杵在原地不動,別讓明軍戰船一擁而上給圍住就行。

    荷蘭人的表現的確沒有讓鄭芝虎失望,他們一邊用猛烈的炮火對明軍的戰船進行轟擊,一邊很理智地保持著交戰距離,避免讓對方有機會貼上來短兵相接。而明軍很快也意識到他們在武器和船隻性能方面的劣勢,很快就開始轉頭向西且戰且退。

    范德維根當然也注意到對手戰術的變化,但他可沒打算就此作罷,既然明人這麼不識好歹自己送上門來,那就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好好給他們一點教訓。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是范德維根意識到對手的作戰水平比起以前似乎並沒有多大的長進,自己的船隊完全可以趁勝追擊,給予明軍進一步的打擊。

    至於說公司高層所擔心的與大明交惡,范德維根倒並不是特別在意——就憑大明水師現在所表現出的戰鬥力,就算翻臉了也很難給東印度公司製造什麼麻煩,倒不如抓住這次的機會,狠狠打擊一下福建水師的氣焰,說不定他們以後在海上遇到荷蘭帆船就會自覺地退避三舍了。

    鄭芝虎一開始還很幸災樂禍地看著荷蘭船隊在海上追擊福建水師,但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南日島東邊的海面突然殺出了另一支船隊,這支船隊的規模不大,遠遠看過去大概也就十艘船左右,但令鄭芝虎心寒的是,組成這支船隊的全是清一色的海漢戰船。

    很顯然,海漢人一直靜靜地在等待著出擊的時機,儘管還沒有想明白他們的作戰目的是什麼,但鄭芝虎心中已經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傳我的命令,水兵立刻登船出港,給紅毛人打旗號,讓他們不要繼續往西追了!」鄭芝虎反應還算果斷,立刻便下達了作戰指令。

    但民間武裝最大的問題之一就是指揮效率,幾分鐘之後鄭芝虎的命令傳達到碼頭上的時候,這裡的戰船別說做好出戰的準備,連水手們都還不知道在哪裡。此時天色才剛剛亮起,海盜們雖然都已經出了帳篷觀看海上的交戰,但大多數人還衣衫不整,並沒有幾個人意識到自己可能也會立刻參與到海上的作戰當中。

    等各條船的船長把部下收攏組織上船,距離鄭芝龍下達命令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而這時海漢人的船隊也從東邊靠近了南日島的北海岸線,十八芝的帆船還沒來得及出港,就面臨著被海漢人封鎖在港灣之內的窘境。

    荷蘭人此時也已經注意到了突然出現在身後的海漢船隊,開始緩緩地轉向回航。范德維根也反應過來福建水師的攻勢只是佯攻,而真正的殺招卻是海漢人埋伏在附近的這支船隊。不過他倒沒有鄭芝虎那麼慌亂,海漢的水面部隊雖然聽說挺厲害,但那也只是相對十八芝和明軍而言,范德維根可不會那麼容易被一些傳聞所影響。孰強孰弱,那還是得要過一過招才能見分曉。

    而與此同時,謝立也在海漢船隊的旗艦「虎鯊號」上發出了命令:「升起炮窗,六艘小船留下封鎖港灣,其他船隻跟隨旗艦攔截荷蘭船隊!目標進入射程內就可開炮,無需另行請示!」

    所謂「六艘小船」,就是六艘海漢制式戰船中噸位最小的探索級戰船,其中兩艘還是海漢賣給福建水師的外銷貨。當然這種小也是只是相對的說法,近三百噸的噸位放在十八芝的船隊中已經算是大塊頭了,而且每艘船上都佈置有十門左右的火炮,武裝水準比起十八芝的那些帆船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幾年前在珠江口,海漢海軍就是以這種戰船為主力,擊敗了數量佔優的劉香船隊,一舉拿下了珠江口海域的實際控制權。

    而四艘噸位更大的探險級戰船,就是用來對付荷蘭人的主力了。這個級別的戰船不僅船上佈置的火炮數量比探索級多了一倍有餘,而且火炮的型號也有所差異,更大的船身讓其可以承載炮身更大更重的艦炮,其口徑和身管長度都要比探索級更具優勢。當然最關鍵的是,海漢軍委可以確認自家戰船上的艦炮無論在哪個方面的性能都大大超越了同時代的海上競爭者,荷蘭人也不例外。這足以讓謝立在面對荷蘭武裝船隊的時候,還有充分的信心分兵出去,僅以四艘戰船去應對荷蘭人。

    在海盜們還在南日島碼頭亂成一片的時候,荷蘭與海漢的船隊已經在南日島北側的海面上遭遇了。雙方都提前轉向,試圖能夠搶到T字位來佔據先機,但在風向和洋流的作用之下,誰也沒能在這個環節佔得便宜,結果變成了平行向北進行的兩列縱隊。

    「靠過去!」謝立毫不畏懼地下達了命令。戰前錢天敦已經給謝立私下授意過,只要這一戰打出成績,那錢天敦就會向軍委上書為其請功,謝立也將有望成為海軍軍官中第一個晉陞中校職位的歸化籍人員。

    對手航向的調整自然也落在了荷蘭船隊指揮官范德維根的眼中,對於以海為家的荷蘭人來說,在海戰中可沒有「畏懼」這種選項,他也同樣下達了調整航向的命令,讓船隊靠向對手的航行路線。

    兩隻船隊之間的距離迅速從五六百米縮短到兩百米之內,海漢一方率先開火,「虎鯊號」的船舷艦炮依次鳴響,炮彈呼嘯著砸向荷蘭人的帆船。

    其中一枚炮彈就從范德維根頭頂幾米處掠過,將船帆撕出了一個兩尺大的洞,然後從船的另一側墜入海中。雖然這枚炮彈並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范德維根卻是心中大驚,因為這表明自己的船隊已經進入到了對方的艦炮射程之內,然而在這個距離上自家的艦炮卻似乎很難發揮出百分百的作用。

    隨著腳下一陣震動傳來,自家帆船發射的炮彈立刻就證實了范德維根的這種擔憂。這幾發炮彈在距離對手帆船還有十幾米的地方就已經力盡落水,根本就無法給對手造成傷害。

    「很好,保持這個距離,繼續射擊!」謝立當然也觀察到了這個細節,而這也正是他所等待出現的場景。海漢火炮在性能上的優勢足以使得艦隊能夠保持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對敵人的船隻實施遠程打擊而不會被敵人的武器所傷及到。

    范德維根的應對措施與謝立截然相反,他選擇了一種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來改變這種被動的現狀:「靠上去,貼近他們的船!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的炮彈也不是麵粉做成的!」

    如果單論船身的堅固度而言,荷蘭帆船可是絲毫不輸給海漢建造的這些戰船,一些荷蘭帆船在外層船板的厚度上甚至還具有一定的優勢。但荷蘭帆船和其他所有西方國家的船隻一樣有一個非常致命的短板,那就是沒有水密隔艙。

    水密隔艙這種船舶結構在唐代就已經發明出來,宋代之後在海船建造中得到了普遍使用,連一部分內河船也有採用這種結構。鄭和船隊下西洋的時候,所有海船都採用了水密隔艙結構。

    這種隔艙在功能上有三個十分顯著的優點,一是通過分割密封艙室的做法提高船體的抗沉性,二是利用水密隔板來增強船體橫向強度,三是提高裝卸效率,便於貨物在運輸途中的儲藏和保管。

    而從造船技術的角度來說,水密隔艙還有一個不得不提到的優點,那就是用水密隔板來取代了船身加設肋骨的工藝,從而讓造船的流程大大得到簡化,工期也得以縮短許多。

    雖然這種先進的造船技術在鄭和下西洋的時候就已經流傳到海外,但西方國家真正將這種技術引進到自己的造船業當中並進行推廣,卻已經是十八世紀末,也就是距離現在這個時間點大約一個半世紀之後的事情。1795年英國人本瑟姆為英國皇家海軍射擊了六艘新型戰船,才第一次將中式帆船的水密艙結構運用到西式戰船的建造當中。

    這種船體結構上的差異,每一名海漢海軍成員在受訓期間都接受過相關的知識培訓,也明白這種差異在海上炮戰中將會給雙方船隻帶來怎樣的影響。因此對於海上炮戰這種交戰方式,海漢一方的將士在心理上是具備了天然的優勢。

    隨著雙方船隊距離的進一步縮短,終於開始有炮彈命中了荷蘭帆船,而這個距離上僅僅依靠橡木船殼是無法抵禦炮彈的巨大動能,很輕鬆就能在船身上撕出一個大洞,順便掃清前進路線上的一切障礙。

    被稱之為費留特船(Fluyt)的荷蘭帆船是在早期的西班牙大帆船基礎上作出的改良型,將船殼輕量化並減少了武裝和水手數量,並將吃水線以下的貨艙加大。這種改動讓荷蘭帆船實現了高速化、輕量化、低成本、高載貨量、便於建造等等目標,也是荷蘭在短短時間內崛起為海洋帝國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這種帆船的缺點也非常致命,吃水很深,船殼卻相對很薄,雖然相對激動靈活,但卻缺乏抗擊打能力和火力輸出強度。

    在17世紀中葉,也就是距今大約十年之後的英荷戰爭當中,荷蘭海軍和武裝商船在英國海軍的重型戰列艦面前被加農炮打得損失慘重,荷蘭人只能依靠水手們的素質和造船速度上的優勢來彌補裝備上的先天不足。

    這種劣勢在目前並沒有充分暴露出來,因為在遠東能與其正面抗衡的海上勢力屈指可數,而不管是西班牙人還是葡萄牙人,甚至包括大明水師在內,在武裝船隻的數量上都很難跟荷蘭人相提並論,大規模的海戰肯定是荷蘭人佔優。但在目前這種六對四的小規模海戰的條件下,荷蘭帆船的劣勢就在海漢炮火之下暴露無疑了。

    首先雙方在艦炮總量相差不大的前提下,命中率卻是差了不止一倍,海漢戰船在相對較高的命中率支持之下率先摧毀了荷蘭帆船上超過三分之一的炮位,這就導致了荷蘭的火力輸出強度迅速下降,命中率更是跌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

    其次海漢艦炮的殺傷力和殺傷效果都大大強於對手,而荷蘭帆船隻要吃水線附近被炮彈擊穿,幾乎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因為船身大量進水而影響到船隻的性能,甚至會出現明顯的側傾——這幾乎等同於這艘船的船舷炮就此失去了戰鬥能力。海漢戰船卻因為擁有水密隔艙結構,即便被擊穿進水,短時間內也不會對船隻性能造成大的影響。

    雙方的海上炮戰僅僅持續了不到半小時,荷蘭船隊中就有三艘帆船在炮火打擊之下陸續喪失了作戰能力。而反觀海漢一方,雖然四艘船都有中彈的狀況,但卻沒有一艘船因傷退出作戰,依然能夠繼續向對手發動炮火攻勢。雙方原本相差不大的火力輸出能力,卻在交戰中迅速地出現了比例變化。而荷蘭水手們在冒著猛烈炮火接近了對手的帆船之後才很絕望地發現,對方的水手船員竟然裝備了清一色的燧發槍,他們現在必須要承受火炮與火槍的雙重打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6
654.第654章 擊潰

     隨著尖利短促的哨聲響起,海漢戰船的船舷邊噼裡啪啦響作一片,數十發鉛彈射向了五十米開外的荷蘭帆船。當然在海浪的顛簸之下,即便是神槍手也很難作出有效的預瞄,命中率完全只能依賴於運氣。但對面挨打的荷蘭水手們可不會這麼想,鉛彈掠過頭頂和耳邊的所帶起的風聲非常清晰,讓他們甚至都不敢在甲板上直起腰來活動。在此之前已經有好幾個倒霉鬼在操作帆索時被對方射過來的子彈擊中,水手們雖然並不是怕死的人,但也不打算拿自己的性命來作賭注。不過他們很快發現對手的火槍射擊僅僅只是一個前奏而已,他們的火炮已經換上了威力更大的鏈彈和葡萄彈。

    鏈彈又被稱之為「甲板收割者」,飛速旋轉的串連鏈彈不但能夠撕扯風帆和索具,而且還可以將前進路線上的水手們一切為二,十分恐怖。而葡萄彈的散射面積大,更是讓甲板上的水手避無可避。這兩種炮彈倒並不是什麼很先進的裝備,荷蘭人的船上也有,但要命的是荷蘭帆船上的艦炮性能遠不如對手,目前這個距離還沒有進入到這兩種特殊炮彈的射程,即便勉強換了鏈彈和葡萄彈,也很難對海漢的船隻和人員造成實質性的打擊。

    排在荷蘭船隊中第二位置的「鱘魚號」很快就中招了,一枚鏈彈不但扯破了主桅杆最下面的一張船帆,而且連操作整根桅杆的帆索也一併給切斷了,這讓「鱘魚號」的甲板上頓時亂成一片。而此時海漢船隊又恰到好處地對「鱘魚號」進行了一輪葡萄彈的集火,甲板上頓時就變成了人間煉獄,二十多名水手在密集的彈雨籠罩之下無一倖免,全被打成了篩子。鮮血和人體碎塊遍佈在整個甲板上,場面慘不忍睹。

    范德維根當然也注意到了戰局已經在朝著不利於己方的方向發展,六艘荷蘭帆船現在僅剩下兩艘還保持著比較完整的作戰能力,其餘的四艘都已經處於了苟延殘喘狀態。而對手的作戰思路也十分清晰,他們並沒有試圖要擊沉或者是俘獲已經失去戰鬥力的荷蘭帆船,而是在確認目標失去作戰能力之後就迅速將集火對象轉移到下一艘船身上。

    至於荷蘭那幾艘失去了大部分作戰能力的帆船,他們甚至連脫離戰場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那支原本已經離開的福建水師船隊,居然又兜兜轉轉地回來了,顯然是準備來海漢人打下手清理戰場的。他們的實力雖然不足以和荷蘭武裝帆船打正面對攻戰,但要收拾這種殘局還是綽綽有餘的。

    目前的局面已經從最開始荷蘭稍佔上風的的六對四,變成二對四的不利局面。范德維根此時也已經從最初的興奮中冷靜下來,如果現在還想以少勝多,扳回戰局,希望已經十分渺茫。退一萬步就算大家拼了老命,跟海漢人繼續打下去,最後頂多也就是個慘勝的結果,別說能不能把已經戰損程度很深的幾艘船給救回去,就連剩下這兩艘船能不能安然脫離戰場都很難說。別忘了南日島港口那裡還有六艘海漢戰船沒有參戰,而且後面還墜著一大串福建水師的船等著撿漏。

    「改變航向,脫離戰場!」范德維根很快就想清楚了利害關係,並且果斷地下令終止作戰,撤離這個已經陷入不利局面的戰場。輸掉這次戰鬥對范德維根而言並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如果無法把這次戰鬥的過程和相關的情報帶回大員港,那才是真正的嚴重失誤。

    當然了,脫離戰場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跑還得看對手是不是肯就此放手。畢竟在航速和船隻操控性上,荷蘭帆船也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值得慶幸的是海漢人似乎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看到剩下的兩艘荷蘭帆船開始轉變航向試圖要脫離交戰,海漢的幾艘戰船卻並沒有跟著改變航向繼續追擊。

    「荷蘭人這就撤了啊!」謝立舔著有些干澀的嘴唇,臉上的表情顯得意猶未盡。他當然希望能夠在這一戰當中全殲對手,但事前所制定的作戰計畫中已經很明確這次作戰的首要目的並不是殲滅荷蘭人的船隊,而是要確保把來犯的十八芝海盜悉數給留在南日島。而與荷蘭人交手並將其逐出南日島海域,其實也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的作戰手段之一。

    當然了,能夠將這次來南日島助戰的六艘荷蘭武裝帆船留下四艘,已經是非常驕人的戰績了——海漢可是僅僅只出動了整支艦隊一半的力量就取得了這樣的戰果。而且整個作戰過程讓福建水師也在旁邊進行了觀摩,對其有多大的衝擊力就不用細說了,畢竟他們幾十條船都拿人家沒有辦法,而海漢人卻相對比較輕鬆地解決了這個大麻煩,雙方戰鬥力的實際差距由此可見一斑。

    不過話說回來,這場仗贏得也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輕鬆,海漢海軍參戰的四條戰船雖然依然保持了戰鬥力,卻也並不是毫髮無損,事實上四艘船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受傷的船員水兵也有兩位數,其中兩艘戰船上還出現了陣亡人員。值得慶幸的是船隻的主體結構沒有大的外傷,航行和作戰的性能也沒出現大礙,只是可能需要在戰後進行比較耗時的修繕工作。

    但現在謝立還沒打算讓這四艘船停下來休息,因為除了荷蘭人之外,南日島港口裡還有一大幫子十八芝的船需要進行清理。

    在海漢戰船與荷蘭人接戰的時候,十八芝這邊也終於開始登船離港,打算要阻止海漢船隊封鎖進出港口的航道。但一來他們的行動稍顯遲緩,還沒來得及出擊,海漢的船隊就已經先行佔據了有利位置,並且在海面上擺出了陣形。二則是十八芝的船載遠程武器實在太少,跟海漢戰船這樣在海上正面交鋒簡直就無異於以卵擊石。雙方甫一交手,十八芝這邊就明顯吃虧得多,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海漢戰船上發射的炮火連連擊中。

    在海盜們察覺到對手的作戰意圖是要將自己封鎖在港灣內而不僅僅只是擊退之後,原本還在岸上觀望的海盜們也急了起來,不等鄭芝虎的命令便紛紛登船出海。他們很清楚自己若是真被海漢船隊封鎖在這個小港灣裡,那恐怕就真的沒有從此地脫身的機會了。

    很快湧向港灣出口的海盜船從最初的十幾艘迅速翻了幾番,大家都在慌不擇路地試圖逃出這條封鎖線。然而海盜們並沒有意識到,即便他們能衝過這道關卡,在外面還有福建水師和海漢的幾艘大船在等著他們。

    人一旦存了逃命的心思,就很難再有拚命的決心了。除了最初的幾艘船被炮火擊中之後失去行動能力,後面從港口湧出來的海盜船全都溜向了近岸的水道,試圖從海漢船隊旁邊溜出去。這樣的戰術的確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海漢戰船的側舷全都朝向港口一側,以便於火力輸出,而對那些從左右繞行的海盜船就顯得打擊力度不足了。

    「這幫混蛋!不許逃!」鄭芝虎看到海盜們倉惶出逃的狀況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要是一窩蜂都逃了,那接下來還怎麼攻打南日寨?他這次出發之前可是給鄭芝龍立下了軍令狀,要在南日島把之前的失利加倍報復回來,如果不得勝就自甘受罰。這懲罰倒是小事,關鍵是鄭芝虎丟不起這個臉啊——就算是當初在珠江口吃了大敗仗的劉香,也沒有出現過在短短幾個月之內連續兩次敗給海漢民團的戰績。往日鄭芝虎可是沒少對劉香大加嘲諷,而這次若是又在海漢人手裡栽了跟頭,他回去的確是沒臉面對十八芝的其他頭目了。

    鄭芝虎氣急敗壞地下令讓親兵立刻去碼頭維持秩序,阻止海盜們繼續登船外逃。這些人要是逃出去了,難道還能指望他們在海上兜一圈之後再打回來?

    不得不說鄭芝虎的這個命令是極其愚蠢的一步棋,如果他此時下令全軍撤退,憑藉上百艘船隻一起發動衝鋒,要衝破港灣外尚未成型的海上封鎖線其實並沒有多困難,至少大多數人馬還能有撤離南日島的機會。但鄭芝虎為了自己的顏面,放棄了這個唯一的逃生機會。

    早上八點,結束與荷蘭人戰鬥的四艘海漢戰船和十艘福建水師戰船也加入到封鎖港灣的隊列中來,而此時因為鄭芝虎的阻撓,海盜已經停止了向港灣外發動衝鋒的行動,逃出包圍圈的船隻寥寥無幾。

    距離南日島港口大約六七海里的海面上,四艘已經無法動彈的荷蘭帆船升起了白旗,向圍上來的福建水師投降。他們在最後階段還是有過抵抗到底的打算,但當他們發現福建水師只是圍而不攻的時候,就已經明白自己的打算是徒勞的。很顯然福建水師已經不準備再付出額外的犧牲來佔領這幾艘船了,他們就是圍在附近,不讓這幾艘船有逃離的機會,等待海漢戰船處理完南日島港口的戰局之後,再過來一炮一炮地轟沉這幾艘船就行了。在這樣的狀況之下,除了投降之外,荷蘭人的確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保住性命了。

    「荷蘭人已經撤離戰場了,這下我們的任務就很輕鬆了。」錢天敦從電台中得到了謝立的戰況報告之後,也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原本還比較擔心海軍與荷蘭船隊交手會不會吃虧,但從戰果來看,毫無疑問自己的這種擔心是多餘的。海漢這邊以極低的代價就取得了這場耗時近兩小時海戰的勝利,也是真正意義上與荷蘭武裝帆船的第一次正面交鋒——攻打安不納群島的時候,海軍幹掉的幾艘民船商船可實在稱不上是兩軍交戰。

    高橋南在旁邊應道:「那我們是否需要出擊,盡快消滅島上的殘敵?」

    錢天敦搖搖頭道:「不用著急,現在急的人不是我們,是十八芝。他們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要嘛來攻打南日寨,要嘛就等著補給耗完之後投降。不管他們選擇哪一條路走,對我們來說,損失都會比主動發起攻擊要低得多。你記住,在我們兵力有限,而作戰時間沒有受限的狀況下,以最低的代價取得勝果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是,長官!」高橋南立刻挺胸應道。

    「你去問一問許甲齊,如果明軍願意出戰,那我們就替他們掠陣好了。」錢天敦雖然在意自己部下的安全,不過如果是明軍去打頭陣,那他倒是不會表示反對。

    高橋南會意地笑著應了一聲,便出去找許甲齊商談接下來的進攻策略了。

    仗打到現在這個份上,其實錢天敦就算撒手不管,也已經勝券在握了。他原本以為十八芝捲土重來,這一戰至少會打個一週左右,倒是沒想到居然速戰速決,從十八芝登島到現在才僅僅過了48小時,戰事就已經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這的確是他在開戰之前沒有預料到的結果。

    正如錢天敦對高橋南所說的那樣,既然已經取得了明顯的優勢,就不必再用士兵的性命去換一個速勝的結果——在南日島這麼一個環境下,早兩天打贏跟晚兩天打贏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差別,也不會因為及早結束這場交戰而有更多的收益。

    相比一手掌握了戰局的錢天敦,十八芝的指揮官顯然要遲鈍得多。直到快中午的時候,鄭芝虎才意識到現在的戰局對己方來說意味著什麼。荷蘭人不聲不響地就已經敗退,拋下了南日島上來不及撤出的十八芝。且不說現在還有沒有攻下南日寨的希望,就算想安然離開南日島,也已經不是一件輕鬆的任務了——港灣出口的航道上至少聚集了三十艘以上的敵船,想要通過這條封鎖線而不被擊沉估計會非常困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6
655.第655章 進退維谷

     從交手的過程和現在的戰局狀況來看,鄭芝虎意識到這顯然不是自己預想的復仇之戰,而是對手早早就設好了圈套,等著自己這隊人馬自行踩進來而已。對手在南日寨裡駐紮了多少兵力,目前暫時還看不出來,但從海上的兵力部署來看,對手顯然是早早就做好了準備,甚至連助陣的荷蘭人也一併算計了進去。

    鄭芝虎想到上次海漢帶頭來攻打南日島的時候,不過出動了三艘戰船而已,而這次在海上出戰的海漢戰船顯然不止這個數了——這其中還沒有包括那艘大得嚇人的巨艦在內,說不定它就埋伏在南日島周邊海域裡的某處,靜靜等著一個合適的出擊時機。當然,從現在的狀況來看,海漢已經不需要祭出這個大殺器來控制戰局了。

    荷蘭人敗退之後,大概是不會再回來救援島上的人了。而上午逃出去的少量船隻,顯然也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殺一個回馬槍。他們頂多就是直接去澎湖,將這邊的戰況告知鄭芝龍。而以澎湖目前的狀況,短時間內大概是沒辦法派出另一支援兵來解救南日島上的困局了。

    在亂過一陣之後,各個頭目對自己所帶隊伍的統計終於反饋到了鄭芝虎這裡。目前島上還有十八芝成員一千四百餘人,其中還包括了無法繼續作戰的傷號一百多人。剩下的海船共有七十三艘,其中有十一艘在上午的沖關交戰中受損較為嚴重,如不進行維修將難以堅持長途航行。當然了,以剩下這六十多艘船的裝載能力,擠一擠也能把人全都裝走,但能不能安然離開這裡就要另說了。

    補給方面,目前所帶的糧草倒是還算充足,因為之前出現了數百戰死和逃離人員,所以剩下的食物可供島上人馬至少半個月的消耗。但實際留給他們的可停留時間並沒有那麼多,因為回程路上也還需要大約兩天左右的時間。如果被敵人追擊,那麼可能還需要在海上兜圈子來進行擺脫,所需的航行時間就會成倍增加。

    至於士氣方面,這才是鄭芝虎真正需要揪心的地方,在接連幾次交手受挫之後,這支隊伍的軍心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不穩,特別是今天早上的海戰中被十八芝視為依靠的荷蘭船隊敗走,給予海盜們的心理打擊是相當大的。如果現在要跟海漢和明軍繼續作戰,那鄭芝虎必須得好好想一想要如何才能重振士氣,而且要越快越好,照此局面拖下去,只會對被困在島上的十八芝越來越不利。

    「午飯之後,想必他們就要開始發動進攻了吧?」鄭芝虎心中忍不住想到了這樣的可能。對手既然在前幾次交手當中勝得十分順利,想來趁勝追擊的可能性也會相當大。

    「來人啊!」鄭芝虎將手下親兵叫了進來,然後傳令道:「中午早些給兄弟們放飯,還有,讓伙伕殺幾頭豬,每個兄弟都要有一份!把我座船上的銀箱搬出來,每人發二兩銀子。告訴大夥兒,從今天開始,每人每天的餉銀都加二兩,直到我們平安回到澎湖為止!」

    這些措施能夠增加多少士氣,其實鄭芝虎心裡也沒底,但就目前的環境而言,他所能採取的措施的確也為數不多。鄭芝虎只能指望在接下來的交手中給予對手一定的打擊,然後再尋機離開這個島。

    午餐期間鄭芝虎也放下了架子,讓親兵提了一罈酒跟在後面,在營地中四處巡視,看著帶兵的頭目便上去敬一碗酒,寒暄幾句以示鼓勵。對於那些有傷在身難以活動的手下,鄭芝虎還蹲下身來,親自用筷子給傷號喂上兩塊豬肉以示關心。雖說這種臨時抱佛腳的辦法顯得太過生硬,但多多少少也能起到一點收買人心的作用。

    然而過了午時之後,南日寨方向並沒有絲毫的動向,那裡的駐軍似乎並不打算要主動出擊,而海上的敵船也沒有作出試圖進到港灣內進行突擊的跡象。很要命的是南日島上本來就沒有多少植被,港口附近更是連高過人的樹都沒有,在三伏天的太陽直射之下,十八芝的營地簡直就如同一個蒸籠一般,光禿禿的地表簡直熱到燙手。而十八芝的人馬在這樣的酷熱之下,還不得不全副武裝地在陣地上備戰,提防對手的突襲。

    然而這種等待注定是徒勞的,南日寨裡錢天敦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拖死十八芝,而許甲齊也並不想出面去搶這個功——事實上許心素將他安排在島上與海漢民團駐紮在一起,就已經是提前把相關的功勞許給他了。就算明軍只是做了一點打下手的工作,戰後擊敗海盜的功勞也依然會算在他這個帶兵的將領頭上。這份功勞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跟他爭,那又何必冒著危險再去搶攻十八芝的營地呢?

    海盜們就這樣頂著滿頭大汗從中午一直等到了太陽落坡,也並沒有等來對手的主動進攻。鄭芝虎不得不再拋出一些「海漢人畏懼我軍勇猛不敢邀戰」之類的言論,來安撫躁動不安的軍心。然而明眼人其實已經發現,十八芝現在的處境就是進退維谷,想攻攻不下來,想走也走不了。

    然而太陽下山之後並不代表十八芝就能輕鬆下來了,海漢人的夜襲有多厲害,他們在登島第一天就已經嘗到了滋味,現在自然是不敢再大意了。

    這一晚鄭芝虎也根本沒能睡到安穩覺,光是因為警訊被親兵叫醒就有三次之多。值夜的海盜聽到營地外的黑夜中傳出了種種異響,懷疑是有敵人要發動夜襲,於是啟動了警訊。但等鄭芝虎慌慌忙忙地趕到第一線的時候,外面又變得寂靜無聲了。

    鄭芝虎也沒有因此而責難哨兵,畢竟這是其職責所在,他確定無事之後便回營休息了。不料還沒睡熟就又被警訊驚醒,趕到營地大門附近才知道,外面有人朝營地放槍,不過所幸沒人中彈受傷。從槍聲密集程度來看,至少有數十名敵方槍手在營地外的黑夜中潛伏著。

    「再有人開槍你們就反擊!」鄭芝虎對於這樣的騷擾也沒有什麼很好的解決辦法,更不敢派人出營去清理附近的區域。他雖然不知道對手有什麼訣竅,但在夜色中作戰顯然是對手技高一籌,派人出去多半也是白白送死而已。

    待鄭芝虎再次回去躺下,剛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便又被外面的警訊鑼聲吵醒了。這次鄭芝虎也按捺不住了,一邊披衣往外走,一邊咕噥道:「這次海漢人要是沒發動攻勢,老子就砍了這發出警訊的傻子!」

    然而不用他動手,這發出警訊的傻子就已經死了。鄭芝虎趕到營地大門的時候,正看到幾名海盜把這個倒霉鬼的屍體從寨牆上的哨位抬下來。

    「發生了什麼事?」鄭芝虎趕緊詢問道:「海漢人開打了?」

    「啟稟當家的,海漢人用弩箭射殺了我們的人。這個兄弟臨死之前,發出了警訊。」有小頭目立刻向他報告道。

    鄭芝虎蹲下身來看了看那人的屍體,一支比小指還細的弩箭從左胸穿入,後背穿出,將心臟射了個對穿,死得不能再透了。看這傷勢應該是一擊致命,什麼臨死之前發出了警訊,多半也是這小頭目胡謅出來的。

    鄭芝虎伸出手去握住弩箭箭尾,慢慢將其從屍體上拔了出來。這支弩箭就和前兩天海漢夜襲所用的武器一致,也是某種金屬所制,入手感覺較為冰涼,其箭頭沒有一般弓箭會出現的倒鉤,看樣子使用者應該是對其殺傷力非常有信心,已經無需箭頭倒鉤這種增加傷害的結構設計了。

    讓鄭芝虎感到心寒不僅僅是這支弩箭準確地射中了哨兵的心臟,而且還一舉穿透了前後兩層牛皮胸甲,把人釘了個對穿,這種殺傷力實在強得可怕。而十八芝特地在營地外升了若干火堆,哨兵可見視野至少能保持在五丈左右。對手如果是在這個距離之外射殺了哨兵,那這武器的準頭和力道就太可怕了。在鄭芝虎的認知當中,明軍的軍用弩似乎也達不到這樣的力道。

    人都已經死了,再追究誰發出的警訊也沒什麼意義了。鄭芝虎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下令道:「天亮之前加強戒備,但不必驚慌失措,海漢人拿我們沒什麼辦法,也只能搞搞這種偷雞摸狗的手段來干擾我們了。今日之仇,在戰場上必加倍報之!」

    然而海漢人似乎連報仇的機會都不打算留給十八芝,這一天依舊是一片平靜,南日寨那邊甚至連寨門都沒有開過,而港灣之外的水師和海漢戰船也依舊保持著克制,沒有突入港灣內與十八芝交手的意思。

    事態發展到眼下這種狀況,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想明白對手是打的什麼主意了。鄭芝虎真的很想派人去南日寨叫罵邀戰,但他也明白這樣的舉動大概是徒勞的——如果有人去南日寨外面叫罵,最大的可能性不是海漢人出戰,而是叫陣的人被牆頭上伸出的海漢火槍打成篩子。

    海漢人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把戰事拖下去,那就不是派人叫罵能夠解決的局面了。鄭芝虎雖然沒什麼軍事天賦,但也不會幼稚地認為對手會被輕易激怒。很顯然對手就是想要繼續拖下去,拖到十八芝彈盡糧絕無力作戰的時候,到時候就可以輕輕鬆鬆地俘虜陷在島上的這批人了。

    「我怎可讓你們得償所願!」鄭芝虎憤懣之餘卻也不甘束手就擒。他並不怕死,在海上闖蕩這麼多年,在戰場上廝殺過這麼多次,瀕臨死亡的體驗也不止一兩次,他早就已經看破了生死,哪怕是海漢人用刺刀架著他的脖子,他也絕不會選擇屈服。

    但鄭芝虎不想死得太憋屈,不想到最後屈辱地成為海漢人的戰俘,關在暗無天日的黑牢中死去。在惡化到最糟的狀況之前,他一定要再搏一把,要讓海漢人知道十八芝的好漢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降服的。當然了,他可並沒打算要在眼前這種明顯實力不濟的狀況下還堅持跟海漢人在南日島上正面對決分個高下,什麼時候該出手,什麼時候該忍耐,他還是有自己的權衡。

    「傳我的命令,各營開始收拾行裝,入夜之後,所有人員分批登船,等子時一到,兄弟們便一起乘船衝出港口,離開這鬼地方!」鄭芝虎最終還是下達了準備撤退的命令。這次帶來南日島的海盜都是十八芝中的精銳,全折在這荒無人煙的島上就太可惜了,鄭芝虎還是打算儘可能地把他們帶回澎湖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下次再找機會跟海漢人過招就是了。

    只要船隊衝到了海上,海漢人就算再怎麼能打,他們有限的戰船也無法在海上包圍數十條四散逃命的帆船。關於這一點,鄭芝虎可以說是相當篤定。

    然而他很難想像自己營地裡的動向,其實每時每刻都處在海漢的監視之中。在南日島港灣外不遠的海面上,有一個面積不到0。1平方公里的無人小島,這個島上除了高出海平面二十多米的丘陵之外就空無一物了。而海漢海軍在一天之前控制這裡之後,島上的丘陵頂端很快多了一座十幾米高的木製瞭望台,站在這座瞭望台上,整個港灣內的情況就基本可以盡收眼底了。如果再加上高級的軍用望遠鏡,那麼緊鄰港口的十八芝營地內的動向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海盜們開始收拾東西往船上搬了?」謝立聽到這個報告之後不禁露出了笑意:「看樣子鄭芝虎也是待不住了,這是打算要跑路啊!我們也歇了一整天了,通知各單位,即刻取消輪休狀態,全員進入戰鬥位置,兩個小時之後,我們進港去給他們一個驚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7
656.第656章 潰敗

     辛辛苦苦從澎湖運來的各種補給,在南日島的碼頭上堆放了幾日之後,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現在又得重新進行裝船。當然並不是所有的輜重都要再次裝船運回澎湖,一部分物資為了減負就只能扔在這裡了。鄭芝虎下令只將彈藥武器和糧草淡水等必須的物資裝船,其他的統統放棄,這樣船上負載少一點,航行速度也可以快一些,而這也是從包圍圈中逃生的希望所在。

    鄭芝虎雖然在過去的征戰經歷中也有過無法力敵對手而後撤的狀況,但撤得這麼窩囊這麼被動,在他的記憶裡還是第一次。對於外界而言他只是一個海盜頭子,但在十八芝內部他可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而這樣的失敗對於一名高級將領來說堪稱恥辱——沒有實現作戰的目標,沒有給敵人製造足夠的麻煩,戰鬥在剛剛打響的階段就已經宣告結束,雖然也還可以繼續強撐下去,但實際上勝負已分。

    鄭芝虎現在的心情比那天炮戰輸了還要糟糕,他可以容忍與對手在武器和作戰水平上存在的差距,但這次在南日島的戰敗可以說是輸得徹徹底底,從頭到尾甚至連一點獲勝的機會都沒有出現過。這對於一名帶兵的將領來說,是對自信心非常大的打擊。就算這次能夠平安回到澎湖,鄭芝虎也明白自己今後大概不會再有帶兵與海漢人交戰的機會了。

    鄭芝虎正坐在帳篷裡思考人生之際,突然有親兵慌慌張張地入帳報告道:「當家的,港灣外面的敵船動起來了!」

    鄭芝虎立刻回過神來,抓起腰刀便往外走:「趕緊去傳令通知炮手!」

    十八芝被福建水師和海漢海軍的聯合艦隊堵在港灣內無法脫身,但也並沒有坐以待斃。為了防止對手的戰船從海上突入,鄭芝虎將剩下的火炮悉數佈置在了碼頭上,炮口便正對著港灣入口的方向。不過這剩下的十多門炮能不能堵得住這個口子,鄭芝虎也沒多大的把握,而且他很清楚一旦對手真的發動攻勢,那很可能就將是雷霆萬鈞,不留餘地的打過來了,半點僥倖都別想有。

    鄭芝虎快步趕到碼頭的時候,已經能看到對手的戰船陸續出現在港灣入口的海面上,距離碼頭所在的位置也就大約兩里地。在這個距離上,十八芝的火炮暫時還無法發揮出威力,因此鄭芝虎也只有眼巴巴地看著對手的船隻一點一點地靠近港口。

    「距離差不多就停下來,我們不用貼得太近。」與此同時,謝立在自己的座船上也下達了命令:「任何船隻不得冒進,只允許在安全距離上開火!」

    謝立並不是真的打算衝進港灣去剿殺海盜的帆船,這個港灣東西向不到1500米,南北向不到1000米,面積實在太小,艦隊要是衝進去連隊形都無法展開,勢必會跟十八芝的船混在一起,屆時要使用火炮這類重武器反而會投鼠忌器,很容易傷到自己人。因此謝立採用的戰術相對比較保守,就是讓安裝重炮的海漢戰船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上直接炮轟港灣內的海盜船。

    這個距離上的炮轟其實很難達成擊沉的效果,主要的目的還是要以此來給岸上的十八芝製造恐慌情緒。畢竟這些海盜離開南日島的最後希望也就是這些船了,如果船被毀掉,他們就徹底失去了脫身的可能。

    而海漢戰船上也並非所有的火炮都能在這個距離上發揮出威力,艦炮的設計本來就是追求近距離的殺傷力,身管較短,射程也因而比較近,要比陸軍所使用的同口徑火炮射程近了幾乎一半。戰船上只有大約三分之一的火炮,射程才能覆蓋到港灣內的海盜船。

    但饒是如此,當海漢戰船開始炮擊之後,十八芝的陣營中也依然如其所料地出現了混亂。一些不甘坐以待斃的海盜紛紛搶著上船,試圖要逃離這個被動挨打的環境。但也有少數保持了理智的人,認為目前並不是最好的出逃時機,就算要跑也應該再觀望一下形勢再說。

    鄭芝虎就是少數仍保持了理智的人之一,他之所以沒有慌慌張張地組織出逃,就是看準了這個海灣面積太小,明軍和海漢的船隊並不敢冒然衝進來打接舷戰。而現在海漢戰船的開炮距離太遠,以至於很難對港灣內的十八芝船隊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要是駕著船往外面沖,反而是給了對手近距離炮擊的機會,船隻中彈的幾率會大大增加。

    然而他手下的海盜們可沒有這麼冷靜分析事態的心情,在度過了波瀾不驚的兩天之後,幾乎所有海盜的神經都已經高度緊繃,每個人都在等著最後一戰的爆發。海漢在這個時候主動從海上發動攻勢,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都被解讀為這就是海漢的總攻了,此時還不駕船出逃,難道非得等到海漢人把自家的船全打沉在港口嗎?

    活著離開南日島,是每一個海盜現在僅存的希望,但鄭芝虎在此之前的指揮顯然並沒有得到屬下的認同,畢竟從兩個月前雙方第一次交手,到這次捲土重來再攻南日島,鄭芝虎就連一丁點的便宜都沒佔到過,所有的戰術全部被對手所克制,這還讓人怎麼能夠心甘情願地聽從他的指揮調遣?因此對於鄭芝虎下令在港口據守的決議,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照做,一些早就心懷不滿的小頭目寧可率眾頂著炮擊冒險出逃,也不願再繼續蹲守在島上等待一個不明確的結局。

    而這些人的出逃又帶動了更多原本持觀望態度的人——別人都逃了,難道我還留下來等死?人多船多的時候,說不定就趁亂混出去了。

    鄭芝虎看著港口的混亂狀況,臉上的表情完全是大寫的絕望。他沒想到這次花費了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財力組織攻打南日島,到頭來連跟對手在正面戰場上對決的機會都還沒出現,己方就已經出現了潰敗的景象。

    看著碼頭上數百人蜂湧登船的情景,鄭芝虎便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阻攔這些失去理智的人群了。就算他要追究責任,那大概也得等到活著回澎湖之後才行。

    「收拾行裝,準備登船出海!」鄭芝虎無奈地下達了命令。他現在即便留下來,肯定也無法再次收攏軍心,組織起跟對手的決戰了。為今之計只能是隨大流,先逃出南日島再說了。

    然而這還並不是最糟糕的狀況,僅僅片刻之後,便有人來報,南日寨的守軍已經出動,距離海盜營地僅僅只有不到兩里之遙了。而且隊伍中有不少騾馬大車,疑似牽引了數門海漢大炮。

    屋漏偏逢連夜雨,鄭芝虎現在也沒心思去琢磨為何相隔老遠的陸海兩路敵軍居然能夠行動得如此的同步,當務之急已經不是如何抵抗敵軍的兩路夾擊,而是要抓住僅存的生機,盡快從這個困局中脫身才是。

    鄭芝虎這一跑直接就帶動了十八芝陣營的徹底崩盤,沒人願意留下來墊後去面對如狼似虎的海漢民團。當高橋南率領先頭部隊抵達十八芝營地外的時候,這裡已經寂靜一片,牆頭上連負責瞭望敵情的人都沒了。

    「架炮,把大門轟開!」高橋南倒是沒有急著衝鋒,而是讓人先將跟著先頭部隊同時抵達的兩門三磅小口徑炮架起來,轟門的同時也順便看看對手是不是還想打什麼埋伏。

    隨著兩聲炮響,海盜營地的木製寨門顫顫巍巍地倒在了塵土中,而其後別說人影,連半點動靜都沒有,隱隱能聽到遠處海上傳來的炮擊聲。

    高橋南拔出腰間的指揮刀,指向前方:「跟我上!如遇抵抗,一律殺!」

    海上的狀況並沒有比陸上好多少,雖然海漢海軍的戰船並不足以封鎖住整個海面,但謝立卻根據戰場局勢想出了一個彌補的辦法。他將海漢的戰船集中在港灣出口的東側,以戰列陣形排開,而在西側留出了大約三分之一的豁口。這樣一來,從港灣內出逃的海盜船肯定不會選擇硬碰硬地衝擊海漢戰船的陣列,而是會繞過這段危險區,去搶那三分之一寬度的安全航道。

    然而由於港灣內的碼頭就在東側,這些海盜船在繞行這段危險水域的時候,同樣會暴露在海漢戰船的火炮射擊範圍之內。就算他們能夠僥倖從排炮射擊中逃生,進入安全航道,也並不代表這就已經安全了,因為在這段安全航道之外,四十多艘福建水師的戰船在外面密密麻麻地排了內外兩層的弧形包圍圈,等著衝出去的海盜船自投羅網。

    相比攻擊千米之外的目標,艦炮用來射擊近距離目標的命中率顯然會高得多,而且這些活靶子還是排著隊前仆後繼而來,讓海漢戰船上的炮手們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忙得不可開交。為了保持火力輸出的持續性,海軍軍官們不得不下令船舷炮只啟用一半進行攻擊,在其炮身過熱需要冷卻期間,再動用另一半的火炮來進行替換。

    儘管炮火的密度很難保證在港灣口這短短的千米航程內就擊沉目標,但絕大多數海盜船都難以避免中彈,而且一旦命中船腹、桅杆、尾舵等要害部位,船隻的航行速度就會立刻受到明顯的影響,同時也會阻塞並不寬敞的航道,連累後面逃亡的海盜船。

    鄭芝虎的坐船沒有選擇走最短的逃生路線去和其他海盜船拼誰的運氣更好,而是選擇了近岸路線,在港灣內兜一個大圈子再駛向西側的逃生航道。而遠處的海漢戰船視線被阻,也很難瞄準這艘船進行射擊。

    鄭芝虎回頭望向碼頭,最後一批海盜仍然還在慌慌忙忙地登船,而海漢民團的人馬已經殺進了營地,距離碼頭僅僅只有百丈左右了。這最後一批登船的海盜有大部分都是先前交戰中出現的傷號,這些人顯然不會有多少機會能夠逃離南日島了。鄭芝虎緊緊地攥著雙拳,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很想和海漢民團一決雌雄,但他也知道自己即便留在島上,也並不會改變這場戰鬥的結局。

    十八芝輸了,輸得很慘,輸掉的不僅僅是一個南日島和這次帶來的精銳人馬,還有今後與海漢人決戰的信念。放棄南日島逃回澎湖,或許能夠讓十八芝保一時的平安,但鄭芝虎心裡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就是海漢人並不會就此作罷,等到某個時機,他們一定會出兵澎湖,繼續剿殺十八芝。而這個對手不再像以前的明軍那麼好對付,他們不但能征善戰,而且似乎無法用利益去收買——整個東南沿海只聽說過誰誰誰被海漢人暗中收買,卻從沒聽過有誰收買過海漢人。

    「回去之後得建議大哥要另行設法才是,跟海漢人這麼打下去,的確不是個辦法!」鄭芝虎現在想起出戰前有謀士建議暫時避其鋒芒卻被自己一口回絕,隱隱有些後悔。福建要是真待不下去了,完全可以北上去江浙沿海尋個大島落腳,亦或是南下去呂宋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何苦一定要跟海漢這個大煞星拚個你死我活?雖然要挪窩也是個麻煩事,但總好過如今這種被動挨打的局面。

    鄭芝虎還沒有沉思中回過神來,一發炮彈掠過他的座船上方,將主桅杆從中間打斷,甲板上頓時大呼小叫亂成一片。這枚炮彈是來自最靠西的一艘海漢戰船,而且是來自艦首炮,炮手也是看到這艘海盜船即將駛入逃生航道,順手放一炮試試運氣,想不到一發入魂就打斷了其主桅杆,這也是鄭芝虎命中注定。

    「莫要驚慌!將桅杆推入海中,繼續前進!」鄭芝虎見倒下來的桅杆將船身都壓得有些側傾了,趕緊組織水手自救。他這艘座船是三桅船,即便失去了主桅杆和主帆,也依然還能有前行的動力,只是速度要慢上許多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7
657.第657章 弱肉強食

     然而此時先期出逃的海盜船已經將逃生航道塞得滿滿噹噹,這些船當中絕大部分也都因為出逃期間所受的炮擊而導致不同程度的損傷,很難再保持完美的航行狀態,一大堆破船擠在相對狹窄的水道上,船速自然就快不起來了。儘管鄭芝虎是帶兵的大頭領,但他此時連旗號都不敢在船上打出來,唯恐因此而引起了對手的關注,雖然心中焦急,但也只能跟著大隊伍慢慢往前蹭。

    此時趕到碼頭的海漢民團已經基本結束了戰鬥,開始接管港口地區,並且對俘獲的十幾艘沒有來得及出逃的海盜船清理搜查。被遺留在港口的數百名海盜並沒有給民團帶來太多的麻煩,絕大多數人甚至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就選擇了投降保命——因為他們都聽到海漢士兵在很遠的地方就用喇叭在反覆呼喊著「放下武器,投降不殺」的口號,而這個時候再繼續選擇戰鬥的方式來對頭目盡忠,似乎也沒什麼實際意義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繼續作出無謂的犧牲,這才是一個心智正常的人應該作出的選擇。

    而最終沒能離岸出逃的海盜船,佔了這次來襲船隊總數的大約五分之一。這些船沒能出逃的原因除了船體受損或者是水手們沒及時登船之外,其中大部分是因為根本還沒來得及把補給物資裝上船,就算僥倖逃出去,船上的人也會在一兩天之後就陷入缺水缺食的困境中。而被遺留在港口的最後一批海盜中大部分人都是有傷在身,這樣的出逃幾乎無異於自殺,倒不如留下來向海漢投降,或許還有存活的機會。

    極個別試圖要憑藉個人武勇作垂死掙扎的海盜,在火槍與刺刀的鎮壓之下也迅速潰敗。在成建制的職業軍隊面前,個人武勇所能發揮的作用極其有限,而且帶兵的高橋南對於抵抗者的態度一向都很堅決——戰場上凡拒不投降者,無需請示或警告即可立斃。於是每一個衝出來想要做最後一搏的亡命徒,所得到的都是步調一致的排槍射擊和隨之而來的近身補刀。

    被殺死的抵抗者會立刻拖到碼頭上,向那些已經選擇了投降的海盜們展示,以此來告誡他們不要再妄動別的心思,否則這些負隅頑抗者的屍體就將是他們的下場。而這種震懾手段的確也起到了極好的效果,海盜們在看到同伴的屍體之後明顯老實了許多,乖乖地照著海漢士兵的指揮在碼頭空地上雙手抱頭蹲成一列一列。而數名拿著麻繩的士兵則不斷地將海盜們的雙手扭到身後,然後用繩索將其雙手捆住。在這個過程中士兵也會順便進行簡單的搜身,將海盜們身上暗藏的匕首和其他物品搜出來扔到一旁集中處理。

    對於接受俘虜的處理,這支來自安南的部隊也算是熟門熟路了。當初在安南內戰後期,這支部隊在安南南部各地所接受的俘虜往往都是數以千計,該如何管理這些戰俘,可以說已經有了一套比較成型的手段和制度。要收押南日島上的這些海盜,也只需照葫蘆畫瓢就行了。

    當然了,高橋南也沒有忘記讓炮兵們立刻清理岸邊由海盜所架設的炮台,並且將火藥集中到一起準備另行處理。這種高危物品就這麼隨意敞放在碼頭上的確是一個安全隱患,要是有想不開的海盜拿著火摺子衝過去扮演人體炸彈,那樂子可就大了。

    錢天敦此時才和明軍代表許甲齊一起抵達港口。許甲齊看到碼頭上蹲伏著的海盜俘虜,一方面驚嘆於海漢民團作戰效率能夠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就拿下了港口,另一方面也暗暗有些後悔,早知道這些海盜已經無心抵抗,就應該自己帶兵來揀這個功勞才對。雖然福建官方在戰後的論功行賞中不會漏了他這份,但「坐鎮指揮」跟「親自上陣殺敵」在兵部大佬的心目中還是會有微妙的區別,這也有可能會間接影響到他今後的仕途陞遷。

    「抓到鄭芝虎了嗎?」錢天敦見到高橋南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詢問鄭芝虎的下落。這次交手的勝負結果已經沒有太大的懸念,錢天敦目前更看重的是能夠取得多大的戰果,是否能俘獲十八芝的大頭目之一,鄭芝龍的親胞弟鄭芝虎,這個像征意義要遠遠大於俘獲數百名殘兵敗將和十幾艘總噸位不到千噸的海盜船。

    「報告大人,據俘虜交代,鄭芝虎已經登船出海逃跑,不過從時間上看,他的船應該還沒逃出我軍的包圍圈。」高橋南連忙答道。

    錢天敦看了看遠處海面上亂成一鍋粥的海盜船隊,點點頭道:「立刻向謝立通報情況,讓他盯緊點!鄭芝虎不論死活,都要留在南日島!」

    許甲齊十分羨慕地看著高橋南拿著一個黑色小匣子,向數里外海上的同僚通報戰況。這種擁有千里傳音功效的小匣子,很多福建明軍的高級軍官都不止一次見到過,許心素在前些日子也曾許以重金向海漢代表寧崎求購,不過並沒能獲得肯定的答覆。寧崎也把話說得很明白,不是價格的問題,只是這玩意兒根本就不在海漢的出售清單上,也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出價。許心素雖然有些失望,但同時也安了心——自己花錢買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同樣買不到,而唯一擁有這種神器的海漢人,恰好又是自己的盟友。

    而類似如此的奇妙工具,海漢人手裡還有許多,功用各有不同,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用於航海和軍事領域。而真正見識過海漢這些手段的人,都很難再生出與其對抗的念頭。就算是現在已經掌握一省軍權的許心素,私底下也時常會感嘆幸好當年與海漢達成了合作同盟的關係。

    當事的另一方鄭芝虎,此時正提心吊膽地駛入到外海,然而這裡的狀況並沒有比港灣內好到哪裡去,幾十艘大明水師的戰船在外圍撒開了大網,想要脫身仍然並非易事。

    鄭芝虎的座船被打斷了主桅杆,行進速度十分緩慢,想要衝出去顯然難度極大。他便立刻下令臨近的一艘船況較好的海盜船靠過來,然後換乘過去。

    然而這次的換乘反而引起了附近明軍戰船的注意,隸屬於水師編制的一艘海漢產戰船立刻調轉炮口對這艘船進行了炮擊。鄭芝虎也的確是倒霉,剛上船還沒提速,就遭受了一輪炮擊,一顆炮彈好死不死地擊中了船艉的舵槳部位,頓時就讓這艘船喪失了大部分的轉向能力。

    當鄭芝虎召喚了第三艘船,打算再一次換乘的時候,已經察覺到狀況不對的水師也同樣召喚了同伴增援,開始對這艘船展開集火打擊。而原本要駛過來搭救鄭芝虎的海盜船,見勢不妙也放棄了嘗試,在距離不到二十丈的時候選擇了轉向逃離。

    「這個該死的傢伙!回到澎湖之後老子一定要治你的罪!」鄭芝虎見那艘船事到臨頭居然選擇了調頭逃跑,也是氣得跳腳不已。只是在叫罵的同時他也已經意識到,自己或許很難有機會安然回到澎湖了。

    「船上的人聽著,你們已落入福建水師包圍,立刻無條件繳械投降!」福建水師戰船上喊話的內容和所用的鐵皮喇叭都是照搬自海漢海軍,而這種安排也是水師參將許裕拙的意思——他認為海漢海軍的這種做法很有霸氣,值得福建水師進行效仿。

    不過船上的海盜顯然並不打算接受福建水師的勸告,海盜們用大聲喝罵和幾發零星的火槍射擊作為了答覆。這樣作死的行為當然也不會得到福建水師的原諒,於是在大約三十米的距離上又對其進行了兩輪炮擊,這也讓船上的海盜們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在斷定船上的海盜已經放棄抵抗之後,一艘水師戰船緩緩靠了過去,水兵們探出帶鐵鉤的竹竿,鉤住海盜船船舷後將兩船拉近,幾個膽大的水兵在還相距三四尺的時候就踩著船舷跳到了海盜船上。

    很快水兵們便欣喜若狂地上報了在海盜船上的重大發現:十八芝大頭目之一的鄭芝虎就在這艘船上,且已經身受重傷,無力抵抗。

    鄭芝虎是在剛才的最後一輪炮擊中受傷的,明軍發射的葡萄彈在穿透船體之後擊中了他,一發中胸一發中腹,當場便傷重倒地不起了。

    等謝立和許裕拙聞訊趕到登上這艘海盜船的時候,被水兵們抬到甲板上的鄭芝虎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臉色發青,眼看是救不回來了。

    「你就是鄭芝虎?」

    鄭芝虎聽到這聲音很勉強地抬頭看了看,是一名身著海漢軍服的年輕男子,皮膚黝黑,留著與海漢人一樣的短髮,從外貌也分不出他是真海漢人還是所謂的海漢歸化民。鄭芝虎很勉強地應道:「你就是……海漢軍官?」

    「在下是海漢海軍駐福建指揮官謝立,你可是鄭芝虎?」謝立一邊問,一邊示意身後的醫護人員趕緊上前替他處理傷勢。

    「不用治了……」鄭芝虎擺擺手示意醫護人員讓開,用虛弱的聲音說道:「老子便是鄭芝虎,抓到老子算你立大功了……只可惜……你沒法把活人帶回去……請功了……」

    「我並不在乎你的死活,那是大明官府的事。」謝立的臉上連半點憐憫都看不到:「就算把你活著押回去,你也一樣會被判斬立決!」

    鄭芝虎微微擺頭道:「斬首嚇不住老子……只是老子尚有一事不明……你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為何你們海漢要對我十八芝一直窮追猛打……不肯放過?」

    謝立用一種很詫異的眼神看了看鄭芝虎,然後搖搖頭道:「你也是在江湖上拚殺了幾十年的人物,怎麼還會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難道你在搶劫商船民船的時候,還會向他們解釋原因?說穿了無非四個字,弱肉強食!」

    謝立這話說得非常直接,並沒有拿什麼協助官府緝拿海盜之類的大道理來敷衍鄭芝虎,絲毫不加掩飾,就連旁邊的許裕拙聽了之後也是嘴角微微抽動。雖然許裕拙也知道海漢人的作風向來如此,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海漢的高級軍官親口說出來。

    謝立繼續說道:「你們十八芝在福建沿海為非作歹,就已經妨礙了我們海漢在福建的生意。而且你不要忘了,兩個多月之前你們的人還行刺了我方的首長。或許你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們的行為就等同於向我們宣戰了。所以也不要抱怨什麼井水不犯河水,既然做了,就得為做過的事情負責。」

    「好……好一個弱肉強食……」鄭芝虎嘴角吐著血沫,已經是氣若游絲了。

    謝立搖搖頭,不再理會這個垂死之人,轉身對許裕拙道:「這邊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許將軍了。恭喜將軍又立新功!」

    「這也是謝將軍成全啊!」許裕拙笑嘻嘻地應道:「待回到漳州之後,許某再設宴答謝將軍,還請務必賞臉啊!」

    花花轎子眾人抬,既然謝立已經表示要將這份大功讓給許裕拙,那許裕拙自然也要給足他面子以示答謝。只是他們所談及的戰利品之一,十八芝的大頭目鄭芝虎,已經因為傷重失血過多悄無聲息地嚥了氣。

    當然了,雖然他人是死了,但大概頭顱還會被砍下來懸掛在漳州城外示眾半月,以儆傚尤。而指揮了這場海上戰鬥的許裕拙則會因此而記上大功一件,不但會向兵部報功,而且也會有奏摺上報到朝廷,到時候各種賞賜加封肯定是少不了的。

    「鄭芝虎抓住了。」僅僅幾分鐘之後,錢天敦便得知了海上的戰報,並且立刻告知了許甲齊。

    「死的活的?」許甲齊下意識地問道。

    錢天敦應道:「抓住的時候還是活的,不過因為傷勢過重,現在已經變成死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7
658.第658章 局勢走向

     最終沒能活捉鄭芝虎的確讓許甲齊感到有點失望,不過更讓他感到的惋惜的是這個功勞竟然被水師搶了去,於是也更加後悔早先沒有聽從錢天敦的建議,自己帶兵來攻打十八芝的營寨,否則其實還是有機會把鄭芝虎留在岸上,由自己來拿下這份大功。

    錢天敦此時想的卻跟他有所不同,這次作戰的主要目標之一就是拿下鄭芝虎,現在這個目的已經實現,而之後福建海峽地區的局勢將會如何發展,也需要好好思考一番了。

    鄭芝虎之死毫無疑問將徹底撕裂福建官府與十八芝之間的關係,如果說在此之前雙方或許還存在著一些檯面之下的交易和默契,那麼從此刻開始仇恨值已經上升到一個無法彌合的高度。就算鄭芝龍心裡有別的想法,他也不得不為了維護自己「有情有義」的頭領形象,從今以後與福建官府死磕到底。而對於一度很擔心福建官府態度的海漢來說,倒是一舉解決了後顧之憂,不需再擔心福建官府對十八芝的態度出現反覆。

    這次在南日島對荷蘭人的打擊也算是另一個收穫,一方面通過交手大致瞭解了荷蘭人的實力和作戰方式,另一方面也為海漢接下來準備用來對付他們的一些手段提供了極好的理由。前幾天的海戰之後,有四艘荷蘭武裝帆船未能成功脫離戰場,全部被明軍水師俘獲,經過清點之後,這四艘帆船上的船員共計472人,其中有107人在交戰中戰死或落水失蹤,剩下的人員全部被俘——這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進入遠東以來在軍事行動中被俘人數最多的一次。

    當然了,這三百多名俘虜也並非都是荷蘭人,大多數人分別來自荷蘭在全球各地的殖民地,真正的荷蘭人不過才五十多人而已。這批俘虜目前已經被押送到中左所城裡關押起來,近期大概不會有脫身的可能了。按照海漢的提議,福建官府已經準備派人去大員向荷蘭人提出交涉,並且會索要一筆戰俘的贖身費。

    如果荷蘭人想要從福建官府手裡索回這些戰俘,那麼就得向福建官府支付五萬兩白銀,作為此次多管閒事的代價。此外福建官府還將代海漢向荷蘭人索要五萬兩白銀的「戰爭賠償」,理由是荷蘭武裝帆船在交戰中致死致傷多名海漢船員,並且造成了海漢船隻的損毀。除此之外,福建官府還將要求東印度公司必須承諾今後不以任何形式參與或協助類似十八芝這樣的反明武裝。

    這些要求當然不太可能讓荷蘭人一口答應下來,海漢所擬出的這些條件,荷蘭人要是真答應下來那才是活見鬼了。提出這些要求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得到那些所謂的賠償金,而是要為海漢之後的一些措施作鋪墊。荷蘭人拒絕了之後,海漢才方便以此為理由來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福建的戰果在第一時間就通過電波傳送回了海南島,在錢天敦和明軍代表許甲齊一起清理點算戰利品的時候,執委會也已經拿到了剛剛送抵的加急電報,並且開始討論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錢天敦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顏楚傑一臉興奮地揮動著手裡剛剛送來的電報:「幾乎全殲了來犯的海盜,並且打掉了荷蘭人的四艘武裝商船,十八芝頭目鄭芝虎當場被擊斃!」

    「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軍隊啊!」陶東來也毫不吝嗇對錢天敦及其下屬部隊的讚賞之情。要說能打,錢天敦帶的部隊的確是民團中的王牌精銳,而這一點在福建的戰場上再一次得到了有力的證實。

    不過由於電報內容過於簡短,執委們並不知道這一戰中錢天敦的部隊只是表現得中規中矩而已,真正立下頭功的其實是兩場海戰都堪稱表現卓越的民團海軍。正是由於他們在海上給對手施加了足夠大的壓力,才會讓十八芝驚惶失措,連出昏招。最後要論功行賞,海軍軍官謝立的功勞其實要比坐鎮南日寨的錢天敦更大。

    「最重要的是,荷蘭人這次公開參戰,接下來跟他們對撕,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了。」顧凱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我現在很想知道荷蘭人在聽到福建的消息之後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計算時間了。」寧崎接過話頭說道:「從南日島逃回去的荷蘭人應該已經抵達了大員港,從當地把這個消息傳遞到巴達維亞,大概還得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認為可以開始安排安不納群島易幟的事宜了。」

    在以海盜身份作為偽裝拿下安不納群島之後,如何體面有理地把當地的控制權從「海盜」手中接過來,對海漢來說一直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因為這樣做勢必會引起荷蘭人的不滿,畢竟他們自認為當地已經是屬於東印度公司的殖民地。而執委會的態度是不主動挑起與荷蘭人的戰爭,這並不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而是執委會認為從目前的階段就有必要開始營造海漢政權對外的國際形象了。

    完全佔領了海南島之後,海漢政權的成立時間已經進入倒計時,對於未來的國際關係處理,執委會也已經開始將相關工作列入議事日程當中。雖然海漢的立國之本就是通過貿易和戰爭吸納資源和勞動力,向外擴張地盤,但執委會並不希望海漢對外是一個富有侵略性的形象。至少對外的軍事行動和擴張手段要儘可能佔得住道義,這樣被統治階層的思想也更容易得到控制一些。

    荷蘭東印度公司早就是執委會計畫中要對付的競爭對手之一,但執委會同時也希望在這個過程中能做得體面一些,不要把吃相搞得太難看,最好是能讓荷蘭來扮演世人眼中的反面角色,讓海漢能有合理的理由來發動對東印度公司的武裝行動。

    當然事實上海漢早就在暗中實施了若干針對荷蘭人的軍事行動,並且也搶回了荷蘭人從大明手中奪去的南海安不納群島,只是一直沒有將其公開化而已。而這次荷蘭人插手福建官府與十八芝之間的戰爭,倒是給了海漢一個極好的機會。前些日子福建開戰之前,錢天敦便已經將荷蘭武裝帆船現身南日島附近海域的消息傳了回來,並建議執委會利用好這個時機為以後對付荷蘭人合理造勢。而南日島的戰果出來之後,執委會的關注重點便不再是後續的戰果清理,轉而開始重點討論戰後的形勢走向和如何利用這次的勝果來對付荷蘭人。

    「宣傳部門要把這件事重視起來,要讓群眾明白,荷蘭人不僅僅是大明的敵人,也是我們的敵人,他們對海漢民團改採取的敵對行動,是對整個海漢政權的挑釁和羞辱!而我們在福建擊敗了荷蘭船隊,這份榮耀是屬於執委會和所有海漢人,是值得我們每個人感到驕傲和自傲的戰績!」陶東來開始親自對宣傳工作做出指示,幾名坐在外圍的年輕歸化民急忙在紙上將這番話摘抄下來。

    這些青少年都是近兩年從海漢教育體系中畢業的新一代讀書人,大多是從異地招收回來的孤兒難民,他們對於考取大明科舉沒什麼興趣,一心只忠於給了他們新生的海漢執委會。對於他們來說,大明所給予他們的就是無盡的苦難和恐慌,沒有任何值得懷念的地方,而海漢人這個稱呼才是他們真正所認同的身份。

    在大明的時候,他們可能只是無人在意的孤兒,逃難大軍中的不起眼的一員,隨時可能會因為缺衣少食倒斃在乞討途中,然而漂洋過海來到海漢統治區之後,他們卻得到了極好的生活待遇,不但有吃有住,還有人教會他們各種知識和技能,讓他們逐漸成為了受人尊敬的「幹部」。

    民政部引進的這些無依無靠的少兒移民,大部分都經過了三年以上的文化培訓,一些被軍方或其他部門認為有天賦的人在中途就被選走,進入軍校或者各部門所屬的職業培訓機構接受專業性更強的培訓。這些能夠旁聽執委會的書記人員,都是執委會辦公廳直接招收的學員,可以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不但每個人都有極高的忠誠度,而且都具有一定的文化基礎,讓他們能夠比其他人更快更好的融入到海漢的行政體系當中。

    現在執委會的會議除了極個別需要高度保密的議題之外,大部分時候都會安排書記員作現場筆錄,然後由主管領導從討論內容中選取一些積極向上的部分,由宣傳部門通過各種渠道在海漢統治區內進行宣講和傳播,引導民間的輿論走向。

    而這次對荷蘭作戰的結果,也將會成為宣傳部門在近期主要的工作。儘管海漢對外的軍事行動其實從未中斷過,但出於種種考慮,大多數時候並沒有在統治區內進行公開的宣傳。在普通民眾的印象中,上一次海漢對外的大動作還是前一年海漢民團出兵瓊北,「協助」大明官方趕走海盜的作戰。今年上半年在南海兩次作戰,以及兩個多月前出使福建的使團在當地進行的軍事行動,其實都沒有在海南島公開宣傳過。

    當時沒有宣傳,是因為時機不合適,公開這些狀況有可能還會適得其反,不過在這次與荷蘭人交手結束之後,執委會認為宣傳時機已經到來了。如果操作得當,這次可以一次性解決很多遺留問題,同時也能進一步地鞏固民眾的團結。

    雖然在穿越時空之後已經在統治區內進行了幾年的大眾教育,但由於師資力量和客觀條件有限,統治區內的文化普及程度並不算高,識字率堪堪突破三成而已,還有相當大一部分歸化民是屬於大字不識一籮,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出來的純文盲。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宣傳部門也並沒有不切實際地發行大眾報刊作為宣傳手段。

    事實上整個統治區內的刊物只有兩種,一是針對穿越眾發行的內部時事參考,每月出版一次,內容主要是執委會決議,各部門重點項目進展狀況,駐外機構重大事務,以及穿越眾的人事調動安排等等。這種內參每期只有五十本,分發到各單位由主管人員進行保管,然後在穿越眾之間進行內部傳閱。按照保密制度,一般的歸化民幹部都是沒有資格翻閱這種內參的。

    另一種刊物就是針對大眾的了,同樣是月刊,但其發行對象也只是單位而非個人,由各個單位的負責人在收到刊物之後組織集體宣講,將刊物中那些有指向性和引導性的內容通過比較通俗易懂的方式向普通民眾進行講解。一部分識字率太低而無法自行組織活動的單位,比如說較為偏遠的農場,宣傳部門還會派出專人,在刊物發行後前往當地進行宣講。

    要說起宣傳工作,穿越者們比這個時代的所有統治階級都多了好幾百年的經驗,因此從制定方針到編寫稿件,從發行刊物到組織宣講,執委會極好地把控住了統治區內唯一的媒體,並且一直保持著效果極佳的輿論導向作用。相比同時代各個封建帝國的做法,海漢的手段毫無疑問是大大領先於這個時代。

    執委會的決議一出,宣傳部門便立刻開動起來,甚至有意將這一期內外刊物的發行時間都提前了數天,以配合執委會提出的盡快開始相關宣傳的要求。

    八月五日,最新一期對公眾發行的刊物《海漢月報》新鮮出爐,首頁大標題極為吸睛——《西寇入侵大明,海漢出兵解圍》。緊接其下的第二條新聞也同樣醒目——《南海諸島淪為海盜老窩,誰之過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7
659.第659章 輿論導向

     「西寇者,即百姓口中之紅毛人也,他們來自海外萬里極西之處的大陸,生性貪婪凶殘,每到一地必以武力擄掠當地人口、物產,並將土地據為己有,著實可惡之極!天啟年間紅毛人打福建,各位想必也都聽說過,當時福建調集全省之兵,與紅毛人苦戰大半年,才將其逐出澎湖,殊為不易。只是這紅毛人並未服輸,一直盤踞在隔海相望的大員島,覬覦大明多年。這不一有機會,他們就又竄出來了不是?幸我海漢民團威武,各位首長指揮有方,此次出兵福建,一戰便重創了紅毛人的船隊,實乃海漢之榮耀啊!」

    勝利港港口碼頭的移民事務處大門外,一位中年儒生正口若懸河地向剛剛抵達這裡的一批新移民講解著貼在牆頭上的《海漢月報》內容。類似這樣的講解人員,幾乎在三亞人流量較大的地方都能看到,不過他們的編制也並不盡然都是隸屬於宣傳部門。實際上《海漢月報》發行的前三天內,各個部門都會遣派文職人員到第一線去向大眾宣講報上的主要內容,以彌補宣傳部門在人手上的嚴重不足。

    當然了,由於對象和場所的不同,以及宣講人員個人水平、政治傾向的差異,宣講的效果也會參差不齊,其中也不乏照本宣科,僅僅只是敷衍民眾、應付差事的狀況。相比之下,一些受過海漢式教育,在體制內任職時間較長的歸化民幹部,做這種宣講工作的時候就要上心得多了。

    於小寶此時就在勝利港景觀大道上的一處宣講點前,一邊講解《海漢月報》上的重點新聞,一邊回答民眾提出的問題。他在從駐廣辦調回到三亞之後,便進入了新成立的「海漢青年團」任職。作為根紅苗正的歸化民幹部,於小寶的這一次人事調動基本就已經像征著他踏入了真正的快速上升通道,因為執委會已經明文規定,今後對歸化民幹部的提拔任用,將會優先考慮「青年團」成員——如果在「青年團」裡也是擔任幹部,那優勢也就更大了。

    能首批調入「海漢青年團」任職的都是政治覺悟比較高的一批人,而且文化素質也強於普通水平,因此像宣講《海漢月報》這種任務,青年團的幹部們都是鐵定會分擔其中一部分,於小寶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個人還挺喜歡這種街頭演講的宣傳方式,在這個過程中會讓他有一種受人矚目的滿足感。

    「荷蘭人為什麼敢入侵福建?為什麼敢佔去我漢人在南海的領地?這就是因為官府軟弱,無力抗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非作歹!三亞乃當今東南最為富庶之地,荷蘭人為何不敢來此生事?因為有海漢執委會和民團保護我們!」於小寶的宣講加入了豐富的情緒和肢體動作,聲情並茂,相比其他人平鋪直敘的方式更有表現力,自然也就能吸引到週遭更多的關注。

    在他附近圍觀的人群,已經聚攏了有兩三百人之多,將寬闊的景觀大道也阻斷了近一半。不過因為於小寶這辦的差事是執委會親自簽發的命令,倒也不會有人來驅散人群,反倒是警察司調來了一隊警察,在附近幫忙維持秩序。

    人群中有一名客商模樣的男子問道:「敢問這位小哥,海漢民團保護三亞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福建距此千里之遙,為何海漢要特地派出民團北上參戰?」

    「這位大哥,我海漢要保護的可不僅僅只是三亞,是整個瓊州島,還有天下有海漢人踏足的各地!犯我海漢者,雖遠必誅!」於小寶斬釘截鐵地說道:「何況我們與這荷蘭人開戰,並非事出無因。兩個月之前我海漢派出使者前往福建洽談貿易,那荷蘭人便勾結了海盜團夥十八芝,在漳州行刺執委會的寧崎首長,用意便是要破壞海漢與大明之間的良好關係,此等險惡用心,豈可不加以懲戒?」

    人群中有人大聲應道:「敢行刺寧先生,這些荷蘭人的確是該死!」「打得好,不能放過這些番鬼!」「民團揚我海漢聲威,正該如此!」

    於小寶待人群中的聲音停歇之後接著說道:「寧先生乃是我海漢的文教大師,荷蘭人意圖對他不軌,便是要毀我海漢根基。荷蘭人既然不仁,那就不能怪我們海漢施以報復手段!何況我軍出兵福建,是應福建巡撫熊文燦大人和總兵許心素大人之邀,前往當地擔任軍事顧問,協助明軍防禦海疆、剿滅海盜,並保護我海漢商人在福建的資產和人身安全,名正言順,無可爭議。」

    「你這小徒弟有點外交部發言人的味道啊!」

    距離於小寶宣講處不遠的一間酒樓裡,陶東來意味深長地說道。他的對面就坐著寧崎,兩人今天相邀出來吃個飯,隨便微服私訪一下勝利港的民情,正好便遇到了這一幕。

    寧崎笑道:「你要是覺得合適,那等過一兩年青年團的架子搭好了,就把小寶調到外交部去,讓他跟著顧凱學點本事。」

    「可以啊,正好外交部也的確缺乏相關的人才,小寶去鍛鍊鍛鍊,對他以後的發展也是好事。」陶東來言談之間,並沒有把於小寶當作外人看待。自從穿越集團在勝利港登陸開始,於小寶就已經成為了這群人當中的一員,幾年相處下來,大家也都有意無意地忽視了他本來的身份,而是將其當作了這個團體中的一份子。而執委會這些高官看待他的態度,除了上下級的關係之外,還多了一份長輩對晚輩的關照和期待。

    「醜話我可先說在前面,去外交部鍛鍊可以,但要是讓小寶把顧凱那些婆婆媽媽的本事也學到身上,那我可不干!」寧崎笑著說道。

    「你當心顧凱聽到了跟你急眼!」陶東來也笑著應道。顧凱這個人其他都好,專業能力也沒什麼可質疑的,就是太老好人了一些,用穿越眾內部的術語來說,他就是太聖母了一點。但凡是要動兵戈的手段計畫,他幾乎都會提出質疑和反對,而這種表現也招致了很多人對其不滿。就連寧崎這麼一個文官系統的代表,也對顧凱那種幾乎毫無原則的態度頗有微辭。

    「話說回來,這樣的宣傳手段雖然效率不高,但實際效果倒是挺好的。」看著那麼多人都在圍觀於小寶的宣講,寧崎也忍不住感嘆道:「這就是海漢式的街頭政治家啊!」

    「關鍵還是得讓老百姓理解和接受我們採取的對外政策和軍事手段,以後往外擴張,總不能每次都打著海盜山賊的旗號去行動。」陶東來應道:「師出有名,這就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宣傳部門對於福建和南海兩處所爆發的軍事衝突給予了極大的宣傳力度,北邊是海漢民團協助大明官府抗擊海盜和荷蘭人入侵,南邊則是安不納群島在被荷蘭人搶佔之後又易主海盜,目前島上的漢人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已經派遣了使者前來向海漢執委會求援——之所以找上海漢,是因為大明官府早就無視了遠在南海的這塊飛地,根本就不管島上漢人遺民的死活了。

    海外的漢人那也是漢人,海漢執委會自然是要加以庇護,所以執委會已經下令組織軍隊,準備開拔去南海「解救」安不納群島的漢人。而海漢治下的民眾有近半都是從外地來海南島的移民,對於備受戰亂、饑荒、疫病等苦難的他們而言,能夠感同身受那種處於困境當中的無助,基本上都對出兵安不納群島表示了理解和贊同。

    在上級的安排之下,一部分直屬各個部門的商號商行開始帶頭捐款資助軍方,這個風向一起,有些敏感的商人也很快跟風。有關部門很適時地表示,在奪回安不納群島之後,海漢將會在當地設立商港和商務機構,而在此之前捐款資助出兵的商行或個人,都將視其捐款額度,從當地獲得程度不等的回報。比如說一塊專用地皮、一個專用碼頭、減免幾個月的入港費用等等。

    哪怕是個人微不足道的捐款,也將會獲得優先移民安不納群島並按人頭分配到一定面積的耕地,這對於那些一心想要當自耕農的移民來說是具有一定的誘惑力。現在農業部在海南島上大力推廣集體農莊制度,要想在瓊南地區以個人名義分到土地可不容易,也只有海外殖民地為了吸引漢人移民過去定居,才會執行這樣按人頭劃分耕地的政策——當然即便是分配了土地,個人所擁有的也僅僅只是其使用權,真正的土地所有權仍是由最高權力機構海漢執委會來掌控。

    安不納群島適宜糧食作物的耕地並不多,但當地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卻很適合種植熱帶經濟作物,按照農業部的估算,在安不納島的主島上安置八千到一萬人,島上的產出就會形成規模,從而形成一個良好的投資循環。民政部門現在就開始徵集自願移民安不納島的人員,也是想要抓緊時間,在海漢出面收回當地控制權之後,盡快將勞動力送過去開始進行生產。

    而這相關的工作就必須要借助宣傳部門來完成了,儘管當地的自然環境和港口條件並不適宜進行大規模的開發,但宣傳部門還是將安不納島描繪成了南海的一處世外桃源——如果沒有海盜和荷蘭人作祟的話。

    在這種有針對性的宣傳手段作用之下,「趕走荷蘭人和海盜,奪回安不納群島」也很快成為了民眾的普遍想法。在《海漢月報》出刊三天之後,已經有共計七百多人向民政部門提交了移民安不納群島的申請,這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剛剛抵達三亞不久的新移民,其中甚至還有一些連隔離觀察期都沒結束,聽說安不納群島能分地就提出了申請。

    另外申請在安不納群島設立商棧的商家也已經達到兩位數,儘管目前奪回安不納島似乎還只是一個宣傳口號,但沒有誰會懷疑下了決心的海漢執委會是不是有能力實現這個目標。早一點下注,到時候去當地圈地的輪次也能排在前面,這是過去海漢歷次開發新定居點所慣用的辦法,只要是跟海漢打交道超過兩年的商人基本都知道。

    在有關部門的操作之下,輿論的勢頭很順利就帶起了節奏,接下來就只需等待外交渠道上的環節走完了。

    《海漢月刊》出刊之前,福建官府的特使就抵達了大員港,向東印度公司提出了嚴正警告,並且公佈了由福建官府擬定了多條索賠要求。

    漢斯當然不是那麼容易就範的人,立刻就反咬一口,聲稱荷蘭商船船隊在福建南日島海域被海漢和大明水師無故襲擊,這是針對東印度公司,乃至荷蘭共和國的故意挑釁行為,如果福建官府不立刻釋放被俘人員並賠償戰爭損失,那麼東印度公司也將保留採取報復行動的權力云云。

    漢斯話雖然說得很硬,但實際上他心裡也沒什麼底氣可言。根據逃回大員的范德維根所說,實際上與荷蘭船隊交手的只有四艘海漢戰船,另外六艘只是在遠處封鎖十八芝的船隊並沒有參戰,而福建水師更是只在其中扮演了打下手的角色,根本於大局無礙。毫無疑問海漢艦隊的作戰水平要遠高於十八芝和福建水師,同時也要比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帆船更為厲害。

    范德維根撤離南日島戰場的時候,十八芝還被困在島上,以他的看法,十八芝估計很難再逃出大明海漢聯軍的包圍圈。果然在范德維根回到大員港幾天之後,澎湖便來了十八芝的使者,聲稱頭領鄭芝虎已經戰死在南日島,參戰人員只有寥寥四五艘船百餘人逃回了澎湖,這樣的戰果讓漢斯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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