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1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10
680.第680章 中伏

     在過去的兩年中,被羈押在此的囚犯因為各種原因而發起的逃亡其實已經有過多次,其中倒也不乏能在事後逃脫海漢追捕的先例——當然大部分時候的追捕都僅僅只是象徵性的而已。但這些成功逃掉的人往往從此就石沉大海渺無音信,並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逃出去了還是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深山裡。

    不過在過後的逃獄紀錄中,一次脫逃數十人的狀況也算得上是極為罕見了。一般來說稍有頭腦的人都不會組織這麼多人一起脫逃,因為這樣會大大降低成功的機率。

    首先人一多就很難避免走漏風聲,而囚犯當中為了爭取個人積分而出賣同伴的人可是相當多的,而且苦役營裡有規定,揭發其他人不法行徑的,將可以得到被揭發人因此而扣掉的個人積分。類似脫逃這種重罪,揭發一個至少就能得到一個月的積分,要是一次揭發一群人,說不定就能直接獲釋了。所以就算有人策劃從苦役營脫逃,往往也都會控制在有限的幾個人範圍之內,以免惹禍上身。

    其次人一多,在逃亡時就更容易引起看守的注意,從而造成行動失敗。而如果是一兩個人,則比較容易利用看守的空隙實現脫逃。

    另外多人逃獄即便是能逃出監控區,逃犯們在石碌之外的無人區中所能獲得的補給也極為有限,更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平均分配,而這極有可能會引起逃犯的內訌。人多了之後,想要藏匿隊伍的行跡,躲避看守的追捕,也會變得更加麻煩。

    一年之前石碌礦區剛剛開始修建前期工程的時候,因為看守疏忽,曾經也發生過一次群體脫逃事件。當時共有八十多名囚犯趁著看守不備逃進了工地附近的密林,正好喬志亞那時也在工地,立刻便帶了一個排的民兵追了下去。而後來的結果是追擊中陸續打死打傷多人,最後只有十幾人成功脫逃,但這十幾人從此也再沒有出現在海漢的轄區當中。

    有了前車之鑑,喬志亞對於礦區再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太吃驚。因為條件所限,礦區至今都沒有在外圍修建任何隔離設施,囚犯們只要安了心想逃,的確是有這個機會的。喬志亞所說的「按程序走」,意思就是讓下面的人先去查明狀況,這麼多人逃獄不可能一點徵兆都沒有,總會查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趁著這個時間駐紮在此的民團也會立刻集合隊伍,派出人馬對幾個可能的方向進行追擊。

    如果這幫人運氣好又逃得夠快,那就算他們命大,但如果被追到,那就對不住了,苦役營對逃亡者的追擊從來都是生死不論,即便是活捉回來,也會在苦役營公開行刑處死,以儆傚尤。

    喬志亞如今也算得上是有地位的官員了,再加上還有這麼多賓客在,自然不會抽身去親自處理這件事。他的應對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但後續的事情發展卻是出乎了他的預料。

    駐守在石碌的民團得到命令之後,立刻組織人手,準備進山追捕——不管能不能追到,這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的,否則怎麼讓那些心中蠢蠢欲動的囚犯收心。而警察們也迅速將出現失蹤人員的兩個苦役班組集中在一起,開始盤問口供。

    這兩個班組中留下來的人幾乎都是膽子小不敢跑的,自然不會再對已經逃亡的同伴有什麼掩護,很快就竹筒倒豆子把事情都交代了。原來這脫逃的三十多人全是黎人,大部分都是因為在海漢轄區內各種行為不端而被抓進了苦役營。而留下來則沒有一個黎人,並且都遭受過這一幫黎人的死亡威脅,因此沒有人敢於在他們行動之前舉報——這苦役營裡少說還有兩三百黎人,誰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同夥留在這裡。

    但這些人是何時開始串聯起來的,留下的這些囚犯卻是一點不知。唯一有點用的線索,就是有人聽說過這群黎人囚犯打算往東邊的山區逃跑,因為數十里之外就有黎峒——說不定在礦區外面還會有人接應他們,因為這幫人逃跑的時候甚至連水都沒有帶走。

    不過這個信息被作為先頭部隊首批出發,急於領兵追擊的民兵排長有意無意地忽略了,畢竟難得有喬主任和三亞來的顧首長都在,這可是立功的大好時機。排長集合了人馬,領了武器彈藥,便立刻開拔進山了。

    一個小時之後,一號礦坑以東的山林中響起了間歇的槍聲,而此時整隊完畢的追擊部隊還沒有從駐地出發。這倒沒有什麼奇怪,追擊逃犯從來都是被當作了民團的實彈訓練來進行,指揮官可以自行決定是否開火——絕大部分時候指揮官都會選擇讓士兵們能有一個對著活靶子射擊的機會。

    但很快事情就有些不對了,響起槍聲的山林上方升起了一顆信號彈——這是野外部隊的配置之一,竹筒外殼,手拉發射,滯空時間很短,但基本能夠達到戰術要求了。照理說追擊逃犯的途中,武裝部隊基本都是一路銜尾追殺,缺乏武器的逃犯也很難有什麼回擊的可能,所以除了沿途佈置路標之外,一般不太可能使用信號彈,因為這種拖著黑煙的信號彈唯一的作用就是示警求援。

    如果說第一顆是誤發,兩分鐘之後的第二顆顯然就不會再是誤發了。這表明先頭部隊極有可能在山林中遇到了什麼麻煩,以至於讓他們難以招架。

    民團這邊也不敢怠慢,立刻又趕緊把這個消息告知了喬志亞。喬志亞一聽酒也醒了,信號彈的使用規則就是他擬定的,只有在事態緊急的情況下,士兵們才會連續發射兩顆信號彈——這已經不是示警,是在求救了!

    「我有點事情需要出去處理一下,你負責把參觀團照顧好……還有,下午的參觀行程找個藉口全部取消,盡快送參觀團回昌化去!」喬志亞不動聲色地把還在口若懸河的顧凱拉到旁邊,向他低聲說了幾句。

    顧凱當然能聽得出喬志亞不是在開玩笑,連忙問道:「事情嚴不嚴重?要不要用電話聯繫昌化那邊的駐軍?」

    「暫時不用。對了,把參觀團送走之後,你留在這裡坐鎮,等我回來。」喬志亞說完之後在顧凱肩上拍了拍,便轉身出去了。

    「這傢伙說了半天跟什麼都沒說一樣……」等到喬志亞的身影消失,顧凱才回過神原來自己仍然是什麼都不知道,忍不住罵罵咧咧了幾句。不過即便喬志亞不說,顧凱也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礦區這邊駐紮的民團加上警察有七八百人之多,喬志亞居然還讓他停止參觀行程把人弄走,顯然外面是出了一些不受控制的狀況。

    顧凱的猜測雖然不甚準確,但也的確很接近事實了。如果按照標準的戰鬥力來衡量,一個排的民團兵在全副武裝的情況下,至少應該能對付兩倍到三倍的對手,至於慌不擇路的逃犯,那至少還可以再在這個基礎上翻一番。然而先期出發的一個排卻在山林中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這大概不會是三十來個逃犯能夠辦到的事情。喬志亞聽完報告之後,就意識到事態必須要馬上得到控制才行,所以才選擇了親自出馬。

    喬志亞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就是走到哪裡都會帶著自己的個人武器裝備,哪怕是來石碌巡察,也沒忘記讓勤務兵把大箱小箱的武器全部裝上火車運過來。

    不過為了讓喬志亞換裝選武器,已經整備完畢的民團部隊不得不再耽擱了十分鐘。下午兩點一刻,在先頭部隊出發一個半小時之後,喬志亞終於帶著一個連的增援部隊從礦區出發,一頭紮進了山林之中。

    這位帶著先頭部隊出發的排長雖然立功心切,但也沒有忘記平時的訓練成果,在沿途都按照標準守則作出了方向記號。不過每處記號之間往往會相差數十米距離,所以喬志亞率領的增援部隊在行進速度上肯定是要比前者更慢一些。

    而在行軍期間,仍然能夠聽到從東邊山林中傳出零星的槍聲。喬志亞雖然心頭著急,但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先頭部隊並沒有配備電台之類的通訊裝備,而這裡的自然環境都是沒有經過開採的密林,就算喬志亞拿著最好的望遠鏡也沒法看到數里之外的狀況。

    一路急行軍半個小時之後,走在前面的偵察兵總算見到了先頭部隊的人。令人詫異的是先頭部隊的人此時並不是在追剿逃犯,而是在且戰且退當中。

    「是黎人!我們中埋伏了!」在見到增援部隊的戰友之後,一名肩上還插著箭矢的士兵急吼吼地向大家告知了真相。

    喬志亞情急之間也顧不得細問,立刻命令部隊展開防禦隊形,接納前面退下來的士兵進入陣中進行休整。

    很快附近的山林中便從四面八方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不過喬志亞可不會傻傻地等著對手自動現出身形來,估摸著對方已經進入射程之後,便下令開火——不需要瞄準具體的目標,就靠著火力密度來進行攢射。這一招立刻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遠處的樹叢中連連就有人發出了慘呼聲。

    對方顯然也意識到了不能再繼續隱藏行跡,紛紛冒出頭來,用弓箭和短矛向海漢發動了遠程攻擊。不過他們的武器在這種樹林裡也面臨著跟海漢民團一樣的問題,大部分都被林木給擋住了,真正能發揮作用的少之又少。

    喬志亞這時候也注意到了從三面圍攻過來的敵人數量,果然是為數不少,粗略估計一下至少有兩三百人之多,遠處可能還有後續人馬,難怪只有四十來人的先頭部隊會被一路倒追回來。不過他所率領的增援部隊在兵力上並不處於劣勢,武器更是大大佔優,因此喬志亞也不慌張,讓部隊以排為單位組織防禦陣線,用火槍將對手阻止在五六十米之外——在這個距離上黎人的弓箭和短矛幾乎就無法給民團製造麻煩了。

    這個時候喬志亞才終於來得及查看一下先頭部隊的人員折損狀況。出發時的四十三人,目前退到這裡會合的只剩十七人,連帶隊的排長都去向不明了。根據一名傷兵的報告,排長在最後一次現身的時候至少已經身中兩箭,他雖然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很顯然這就是凶多吉少的意思了。喬志亞從倖存人員中找到一名班長,才終於獲知了他們所遭遇的狀況。

    這支先頭部隊進入密林之後,很快就從林中發現了那伙逃犯的蹤跡,然後一路順著追到前方大概三四里地的一處斷崖之下,就被埋伏在那裡的黎人武裝發動了攻擊。猝不及防之下,當場就有好幾人倒地不起。帶隊的排長發現寡不敵眾,便果斷地命令釋放信號彈求救,然後且戰且退往回撤。但對方顯然是對這次伏擊做了很充分的準備,這支民團武裝的武器在遭遇戰中並沒有能幫他們爭取到多少優勢,一路上都有人受傷倒下。如果喬志亞沒有帶來增援部隊接應,這剩下的十七人能有多少活著逃回石碌還真不太好說。

    「居然是有預謀的行動……」喬志亞對於這個事實還是感到有些震驚。

    雖然瓊中山區還有不少黎苗山寨對海漢並不感冒,甚至是有敵對的情緒,但極少會主動採取攻擊性質的行動,就更別說與苦役營裡的黎人勾結起來裡應外合,打海漢民團的埋伏了。而且據喬志亞所知,石碌附近的二三十里內都沒有黎峒存在,很顯然這些黎人是從更遠的地方過來,專門在這裡設伏擊殺海漢人。

    但喬志亞一時間想不到黎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因為最近幾個月似乎並沒有跟黎人發生過武裝衝突的記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11
681.第681章 解圍

     自海漢在三亞登陸以來,與黎人的武裝衝突倒是有過數次,但多數時候都是突發狀況,像這次黎人主動設伏攻擊海漢民團的情形,在喬志亞的記憶中好像還是第一次發生。

    喬志亞並不擔心這些深山裡的黎人真能武裝起來攻打海漢治下的城鎮,他們就算有這個心也沒有能力去實現,畢竟這些原始的黎峒連人手一把鉤刀都還做不到,哪有可能武裝起一支像樣的軍隊。但如果這些黎人安心要搞破壞而不是攻城掠地,那的確會讓海漢感到頭疼。特別是像這次一樣,跟苦役營裡的囚犯內外勾結,在山林裡設伏攻擊被引出來的民團部隊,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等等!內外勾結、引蛇出洞……喬志亞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如果說這支遭受伏擊的先頭部隊是被引出來的,那自己所率領的這支增援部隊又何嘗不是被先頭部隊的警訊給引出來的?

    不過喬志亞所率的人馬有兩百多號人,又是早有戒備,黎人要想把這支部隊留在山林中,只怕要付出上千的人命才行,而這對於丁口不多的黎峒來說絕對是難以接受的代價。引蛇出洞這句話放在這裡似乎有點不妥,所以喬志亞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調虎離山。

    石碌礦區所駐紮的兵力並不算少,民團的兩個加強連加上兩支警察中隊,足以維持日常的治安。但如果這樣的兵力配置抽掉一部分,再加上加上有人蓄意生事,那可就不好說了。

    想到這裡,喬志亞不敢再繼續戀戰,相比幹掉這些膽大妄為的黎人,石碌礦區的安全顯然更為要緊。他當即下令,讓士兵們有組織地分批往回撤退。

    不過密林中的敵人顯然並沒有打算見好就收,居然還不依不饒地攆了上來,喬志亞見狀對自己的猜測更為確定了幾分,一邊指揮著士兵們互相掩護後撤,一邊用攜帶的軍用電台呼叫石碌營地的顧凱。

    喬志亞的擔心果然已經變成了現實,顧凱在電台裡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關押囚犯的監區和礦上突然都亂起來了……我已經下令停止採礦,關閉所有的出口通道,讓武裝人員全部出動維持秩序。」

    「參觀團走了沒?」喬志亞此時聽到這個消息反而冷靜了下來,開始詢問營地目前的狀況。

    「還沒來得及走,聽說有囚犯試圖破壞火車站的設施,目前車站那邊已經開火了。我怕出事,就沒敢讓參觀團走。」顧凱報告道。

    「你現在馬上和昌化聯繫,讓他們調兩個連到石碌增援!如果礦區這邊鬧得太厲害,你就指揮部隊往回收縮,守住營區等我們回來!」喬志亞也顧不得上下級的關係了,直接便向顧凱下達了指令。

    「好好!那你還有多久能趕回來?」顧凱問道。

    「不好說,或許一個小時,我這邊也遇到些麻煩,被拖住了。總之你帶人守住營區,你自己和參觀團的人別出事就行!」喬志亞通話結束之後,對於發生的狀況也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

    很顯然今天發生這接二連三的亂子並不是孤立的偶然事件,而是有周密計畫的一系列動作。從囚犯有組織的出逃開始,一切就是安排好的圈套,在山林中設伏的黎人對追擊而至的海漢民團發動了攻擊,從而引得喬志亞帶領了更多的武裝人員離開礦區深入山林。而此時某些囚犯便趁機在監區和礦區同時發動,試圖要趁著這個時機來製造一場大規模的暴亂。石碌礦區有好幾千囚犯,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都對海漢心懷不滿,有這樣的機會出現,倒是不用懷疑這些人能作出什麼樣的選擇了。

    不過對於顧凱等人的人身安全,喬志亞倒還不是特別擔心。參觀團和顧凱都被安置在民團駐紮的軍營營區裡,而那裡毫無疑問是整個石碌礦區最為安全的地方。營區位於一號礦坑的西側山坡上,有高牆和塹壕組成的防禦工事,只需一兩百條步槍就足以把這地方守住。即便是營區內的駐防力量控制不住礦區和監區的暴亂,只要及時退防到營地當中,也足以扛住囚犯的衝擊。

    但喬志亞到了這個時候也仍然還是沒想明白,為何黎人要策動對石碌礦區的攻擊,難道是因為這裡囚禁了很多黎人?如果僅僅是為瞭解救這些黎人囚犯,那麼組織一次大規模的越獄即可,為何還要搞出這麼多的後續動作,難道他們還指望能通過這種暴亂的形式來撼動海漢的統治不成?

    喬志亞唯一所擔心的,就是顧凱這個和平主義分子在這種時候會舊病復發,被他自己的聖母屬性給害了,所以才會特地強調了讓他在局勢吃緊的時候退防營區就行,免得這傢伙異想天開地用別的辦法去阻止這場暴亂。

    不過喬志亞的擔心稍稍有一點多餘,即便是顧凱這樣立場堅定的和平主義者,在這種關頭也還是會優先顧全大局。他首先安撫了有些惴惴不安的參觀團,然後便將留守礦區的民團連長和警察部門的負責人都叫到一起商量對策。

    「苦役營過去處理這種事的例行手段是什麼?」顧凱開門見山地問道。

    「回首長,是先由警察進行驅散,如不能奏效,民團就會介入。」目前管理苦役營的負責人是歸化籍幹部餘震,崖州捕快出身,之前在三亞港任職,去年才調到石碌來負責管理苦役營。對他而言,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大的亂子。

    「那現在的情況是什麼樣?」顧凱繼續問道。

    餘震應道:「回首長,目前採礦區已經失控,暴徒用採礦工具搗毀了一些設施,並裹挾了數百人正在攻打監區。監區內部也有人員作亂,不過目前尚在我方掌控之中。」

    顧凱沒有細問傷亡情況,這些數字在目前來說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他轉頭又對民兵連長問道:「你的人現在狀況如何?」

    「有一個排在負責守衛車站,其他的人目前都在營區待命。」連長立刻應道。

    「看現在的局面,警隊應該是控制不住了……」顧凱問道:「如果讓你的人出動,要怎麼解決當前的問題?」

    「作亂者,殺!」連長的回答簡短而有力,沒有任何的猶豫。

    顧凱不得不換了一種提問方式:「我是問你具體要怎麼做。」

    那連長應道:「首先要驅散正在攻打監區的暴徒,不讓他們形成合力。據卑職所得到的消息,目前在外面參與暴動的只是囚犯中的一部分人,以黎人和戰俘為主,只要打掉帶頭的這些人,暴亂自會平息。」

    「思路挺清晰的啊!」顧凱忍不住稱讚道:「以前在勝利港軍校受過訓吧?」

    「卑職陸力,崇禎元年入伍,勝利港軍校二期生,現任陸軍中尉連長。」聽到首長問起自己的個人情況,這名歸化民軍官趕緊報告道。如果能在顧凱這樣的大人物心中留下點印象,那肯定是好處多多的。

    顧凱臉色一肅道:「陸力中尉,我現在授與你指揮權,可調動石碌礦區所有武裝人員,並根據形勢需要採取一切必要手段,你明白了嗎?」

    「是!保證完成任務!」陸力抬手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和餘震一起轉身離去。

    顧凱深吸一口氣,換上一副笑容才回到餐廳中,繼續安撫參觀團的那幫客商。

    陸力改採取的應對措施十分大膽,他將不善作戰的警察都留在營區作為主要防衛力量,自己則是率領民團士兵主動出擊。這些警察雖然也都接受過使用燧發槍的訓練,但絕大部分人根本就沒有參與過實戰,戰鬥力是比較堪憂的。而陸力認為暴亂的囚犯在短時間內並不會主動攻擊防衛最為森嚴的軍營,而是要打下監區,把他們在監區裡的同夥先搭救出來。基於這樣的判斷,陸力決定先給監區解圍,再逐步掃蕩暴亂人員。

    關押囚犯的監區分為東西兩區,東區較大,關押的都是罪名較輕的犯人,平時到礦區勞作也基本是放養狀態。西區較小,羈押的多是重刑犯,絕大部分人都出獄無望,只能在苦役營裡度過餘生。平時就算安排這些人到外面勞作,往往也是銬著腳鐐,以防止其逃脫。如果讓這些人能有機會脫離監管,那他們毫無疑問會成為暴亂的中堅力量。而現在暴徒們試圖要攻打的,也正是關押這些重刑犯的西監區。

    雖然整個石碌礦區外圍沒有設置什麼隔離措施,但在監區還是有高牆環繞的,因此鬧事的暴徒雖然試圖向西監區發起衝擊,但駐守的警察還是可以靠著配發的十多支燧發槍讓手裡只有鐵鍬鋤頭的暴徒們暫時無法實現其目的。

    當初在設計石碌礦區各個部門佈局的時候,軍營就被設置在離兩個監區僅僅數百米的地方,以便在必要時能夠儘可能快地作出反應。所以當陸力帶著三個排的士兵出了軍營趕過來的時候,暴徒們還沒有來得及對西監區造成實質性的威脅,只能在遠處用投擲碎石來發洩自己的不滿,這種伎倆當然沒辦法給西監區裡的警察製造太大的麻煩。

    陸力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警告措施,而是直接讓所有士兵提前上好了刺刀,呈射擊隊形向暴亂的人群靠近。有些曾經在戰場上見識過海漢排槍陣厲害的戰俘立刻就選擇了調頭逃跑,而相當一部分人還並沒有意識到這齊整整壓過來的海漢軍陣意味著什麼。

    「舉槍!」在距離目標尚有百米左右的時候,陸力下令停止行進,讓士兵們進入戰鬥狀態。

    「射擊!」陸力一聲令下,已經列好隊的士兵們扣動扳機,射出了一排子彈。緊接著身後的士兵從縫隙間走到前面,舉起已經裝填好的步槍瞄向前方,隨著陸力口中的銅哨吹響,又是一排子彈射出。下一排的士兵立刻上前,如此週而復始地進行輪轉射擊,緩慢而穩定地向前方推進。

    連盔甲都沒有的暴徒們立刻就被這一陣排槍打得血肉橫飛,每當槍聲響起就有數人倒下,衝在最前面的暴徒如同被鐮刀割倒的稻穗一樣齊刷刷地倒下,直到這時候對面的人才意識到他們的對手就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海漢民團,開始驚恐地四散逃竄。

    只進行了五輪射擊,試圖攻打西監區的數百名暴徒就已經被驅散了,大約有四五十名死傷者在民團這一波攻勢下倒地不起。當然了,即便是僥倖存活下來,這些人的生命也已經進入倒計時狀態了。

    「清理戰場,盤問那些活口,誰是主使者,不肯合作的就立刻行刑!」陸力只吩咐了一句,便趕往監區,詢問那裡的情況。

    在顧凱找他談話之前,西監區就已經傳出了警訊,監區內也有人在配合外面,縱火作亂。不過還好陸力來得及時,監區裡的作亂還沒有突破監舍。在確定西監區裡作亂者只有百人左右之後,陸力讓駐守這裡的警隊打開了監區的鐵閘門,將這些人放出來。

    不過迎接暴徒們的並不是自由與藍天,而是一波剛剛出膛還熱度十足的子彈。在打倒了衝在前面的二十多人之後,剩下的暴徒選擇退回到監舍內,試圖繼續負隅頑抗。

    不過這顯然很難起到作用,趁著這緩過勁的工夫,警隊已經把庫存的鎮暴防具和武器都穿戴整齊,開始列入進入監舍,一間一間地對囚犯們進行清理。除了身上的護具頭盔之外,這裡的鎮暴武器可不是平民區所使用的橡木警棍,而是五尺長的三棱鐵尖短矛,遇到抵抗者就幾支短矛直接往身上戳。這種三棱鐵尖也是仿製了三棱刺刀的工藝,只要戳著一下,就基本交代了。

    「這裡就交給你們處理了。」陸力見進警隊的人已經控制住局面,便帶著自己的人撤離西監區,繼續追擊暴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11
682.第682章 內外勾結

     礦區這邊的情況顯然要比西監區嚴重得多,由於地勢太開闊,人數有限的警隊根本無法在暴亂開始階段控制住烽煙四起的局面,早早便退入到西監區憑藉高牆據守,放棄了礦坑這邊。當陸力帶著人往這邊行進的時候,隔著老遠就能看到礦坑外的工棚一片狼藉,竹木搭建的建築物幾乎都被點著了,不少地方都已經燒成了斷垣殘壁,一部分礦山機械也遭到了暴徒的搗毀。

    不過或許是先前西監區外的交手狀況已經傳了過來,在民團視野中並沒有出現成群結隊的暴徒。陸力不敢大意,讓部隊放慢了行進速度,保持戰鬥隊形一點一點地向前方推進。

    很快有人發現了兩具遇難的警察遺骸,腦袋已經被鈍器和石頭砸得面目全非,只能從身上的黑色制服辨認出身份。雖然目前還沒有確切的統計數字,但在這場暴亂中喪生的警隊人員顯然也不是小數目。負責採礦區日常秩序的幾乎都是普通警員,暴亂發生時好些人根本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遭受了致命打擊。

    陸力在查看了遺骸之後也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只是面無表情地下令道:「任何人看到手持武器的暴徒,可無需警告,直接擊殺!」

    作為一個驕傲的海漢軍人,陸力對於自己所負責的區域內居然出現這樣的狀況深感痛心,同時也激起了他復仇的怒火——所有挑戰海漢權威的異端,都必須為此付出沉重代價!

    此時通過對西監區門口擊傷的囚犯進行審問,也已經有了進一步的消息:在礦區內帶頭挑事的,依然是一群黎人囚犯,並且這些人幾乎都是近幾個月被抓進來的「新人」。這也與之前軍方的判斷不謀而合,的確是有人策劃了這一系列裡應外合的行動,剩下的就是元兇的身份還有待查明了。

    陸力相信策劃這一切的人並不會止步於在石碌礦區策劃一次暴亂和逃獄,一定還會有進一步的動作,因為就算這幾千囚犯全部脫逃,方圓數十里之內也沒有第二處地方能夠提供這麼多人所需的補給。這些人接下來只有三種選擇,一是繼續攻打石碌軍營和監區,以獲得所需的補給,但這似乎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現有能力;二是逃往海邊的昌化縣,不過那邊也同樣有海漢民團的部隊駐紮,出海港也在海漢控制當中,穿山越嶺逃過去的結果很可能還是難逃一死;最後一種辦法是逃進深山尋求黎峒的支持,但這麼多人可沒有哪個黎峒能養活得了,引導這場暴亂的黎人囚犯要是把這股難以控制的洪流引向自家黎峒,那幾乎無異於是在自尋死路。

    而要平息事態,海漢民團現在就要盡快地抓住帶頭起事之人,弄清事情原委才行。陸力一邊指揮著隊伍行進,一邊也是飛快地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抓幾個知道內幕的活口,來獲取更詳盡的信息。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有數名囚犯舉著雙手從藏身之處的鑽出來了,口中還嚷嚷著讓民團士兵不要開槍。陸力一看,帶頭這人倒是自己認識的,趕緊下令不得開槍,讓那帶頭的人到跟前來回話。

    「陸連長,可算把你等到了!讓各位軍爺千萬別開槍啊,我們這一撥人可都是安分守己的好人!」那人忙忙慌慌地來到跟前,就趕緊給陸力跪下了。

    「李毛仔,起來說話吧,這都怎麼回事?」陸力手虛抬了一下,示意他趕緊說正事。

    這人就是在1628年引狼入室導致李家莊遭流寇圍攻,後來被抓住的李家子弟李毛仔。1629年石碌項目啟動之後,他就被押送到了昌化參與築路工程,因其表現良好,被提升起來作了牢頭,手底下管著好幾個囚犯班組,在苦役營裡的犯人群體中也算得上是特權階級了。鐵路通車,石碌鐵礦正式開採之後,李毛仔又被分配到採礦區當上了生產調度,平時跟石碌礦區管理層的人多少也有接觸,倒也跟陸力認識,所以看到陸力帶兵趕來才出來相認。

    「回陸連長,今天早上出工的時候,小人就覺察著有些不對,看到有幾個班組裡突然多了好些陌生面孔,但不是小人管轄,也不好直接多嘴……」李毛仔立刻開始匯報起來。

    李毛仔在早上出工時注意到了好幾個比較異常的狀況,一是採礦工地上出現了一些陌生面孔,二是有些班組的氣氛明顯不對。按照李毛仔的說法,那就跟當年流寇潛伏到廣東某些縣城裡打算發動裡應外合時的情形差不多。

    到了中午放飯的時候,便有人來向李毛仔打招呼,要他等下「見機行事」放聰明點。李毛仔雖然不明所以,但也已經猜到是有人打算要在礦區鬧事了。不過沒等他想好是不是要立刻舉報,有其他班組便上報了有人失蹤的消息。李毛仔以為這些人只是為了脫獄,反倒是鬆了一口氣,他在苦役營裡已經待了三年,自然知道這裡的規矩是什麼,想要脫逃其實不難,難的是在脫逃之後如何保證自己活下去。一口氣逃出去三十多人,李毛仔認為這些人大概根本就沒考慮過如何能在周圍的莽莽大山中生存下去,也並不看好他們真的能夠逃脫追捕。

    很快就有警察和民團的人來提審了部分犯人,問明了脫逃囚犯的狀況和去向。李毛仔也知道接下來民團就會進山抓捕,大概數個小時之後,民團就會帶回其中一部分人的首級,掛在監區的大門上以儆傚尤。

    不過這次的狀況似乎與過往有些不太一樣,在追捕逃犯的隊伍離開之後不久,一號礦坑裡就有好幾處地方同時發動。暴徒們用手裡的採礦工具迅速殺死了幾名看守工地的警察,然後開始了串聯作亂。

    看到有些班組集體投入到暴亂之中,李毛仔這時候才明白,為何中午的時候有人會提醒他「見機行事」,看來所指的就是這個時候了。顯然有不少的囚犯都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脫逃機會,看到警察退卻的時候,都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這場暴亂當中。

    但李毛仔可是在戰場上真切感受過海漢民團的厲害,他也知道石碌礦區駐紮有民團的人馬,並沒有急於加入進去,而是約束自己的手下,讓他們不要參與這場暴亂。李毛仔看得很清楚,這幫烏合之眾要是能幹得過荷槍實彈、訓練有素的海漢民團,那自己就把這漫山遍野的鐵礦石敲成小塊然後一塊一塊地吞下去。

    當然他也考慮到自己脫身的問題,因為面對這麼大規模的暴動,海漢人事後恐怕要處死很多人,而自己要想洗白,那最有用的手段就莫過於向海漢人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情報,就如同他當年被海漢民團抓獲後所做的事情一樣。

    於是李毛仔也趁亂帶了幾個機靈的手下四處串聯打聽消息,因為他手下管著幾百號人,在囚犯中也算是有點臉面的人物,最終還真被他打聽到了一些東西。

    「有大明錦衣衛參與這件事?」陸力聽到李毛仔說出來的消息也是稍稍有些震驚。他當然很清楚大明錦衣衛是什麼機構,不過自從去年的燎原行動之後,整個瓊州島上的錦衣衛機構都已經被徹底清洗,沒想到時至今日居然還會有錦衣衛在島上興風作亂。

    「千真萬確!陸連長,小人這個消息來源絕對沒問題,至少有三個參與暴亂的牢頭跟我說了同樣的話,還說他們只要攻下石碌的礦區,活捉幾名海漢首長,就能得到朝廷的封賞……小人是知道輕重的人,怎麼可能跟他們一起同流合污……」說到後面,李毛仔又抓緊機會為自己洗白起來。

    「說重點!還有什麼消息!」陸力不得不出言打斷他道:「知不知道對方主事的人現在在哪裡?」

    李毛仔連忙應道:「是是,是小人失言……小人聽說那主事之人並未進入礦區,而是在附近山林中接應,待這邊得手之後,便裹挾這數千犯人,先佔據這石碌礦區,掘斷道路,與海漢對抗!」

    「原來如此……」陸力似乎想到了為何這幕後之人要大費周章地在鳥不拉屎的石碌鐵礦策動這麼一場暴亂,對方所盯上的大概並非這裡有什麼了不得的資源,更主要的還是盯上了這幾千與海漢有利益衝突的囚犯吧!

    李毛仔繼續說道:「先前這些人去攻打西監區,吃了虧回來之後,便向西邊退去了。小人猜測他們或許是打算裹挾二號礦坑的囚犯,再作其他圖謀!」

    「二號礦坑?」陸力嘴角露出一絲嘲諷,不過並沒有做進一步的解釋。

    平時二號礦坑也同樣會安排上千人勞作,但今天為了迎接商務參觀團的到來,二號礦坑在上午臨時取消了安排的生產任務,因為喬志亞和顧凱都希望在下午參觀時能保證賓客們看到那裡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而不是一大片累得東倒西歪的苦力。這幫鬧事的暴徒顯然沒有獲知這個臨時的變更,他們想從二號礦坑再集結一批人馬,看來是要打水漂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二號礦坑能讓他們裹挾到一部分囚犯,其實也仍然於事無補。計畫這件事情的人大概並沒有料到海漢方面對於這件事改採取的應對,同時也過高估計了囚犯參與暴動的意願。按照李毛仔的說法,其實真正參與暴動的囚犯不過十之三四,竟然有超過一半的人像他一樣選擇了觀望。

    參與暴動的多是無法開釋的重刑犯,而這些人在囚犯整體中本就只佔少數,那些刑期原本就只有一兩年甚至更短,或是原本罪名很輕的犯人,自然不願冒著風險以參與暴動的方式來重獲自由。更有像李毛仔這樣知道厲害的人,從一開始就對暴動的組織者不看好,不願意踩進這個泥坑裡。

    以李毛仔自己為例,他目前已經服刑三年多,加上積分減刑,剩下的刑期已經一年不到,這個時候逃跑反而是自找麻煩。以他一個無田無產、坐過大牢、被開除宗籍的人,還能做什麼?跟著這幫暴徒落草為寇?他三年前就已經嘗試過了,那滋味甚至還不如現在在苦役營裡當牢頭。再說以他現在在苦役營的人脈和聲望,完全可以在服完刑之後申請留下來當個獄警,說不定再過個一兩年就能申請到歸化籍,到時候在海漢人治下落戶,也算是一條出路。

    再說就算逃又能逃到哪裡去?這外面的天地早就不是大明做主了,近幾個月陸陸續續都有大明的官員被組織來石碌參觀苦役營,李毛仔就算沒機會走出去,也能從這些官員的到來和近半年苦役營增加的囚犯身份看出一些端倪——這瓊州島只怕已經改姓了海漢,而大明對此似乎已經默認了。

    與其跟著作亂,倒不如趁著這機會多多檢舉揭發,舉報那些參與暴動的囚犯,這樣說不定還可以為他自己多掙到一些積分來減刑,這難道不比冒險逃獄穩當多了?

    組織這件事的人顯然無法揣摩到類似李毛仔這種人的心理,結果導致了起事後參與的人並沒有計畫的那麼多。一號礦坑中的兩千多名囚犯礦工,也就六七百人參與其中,其他多數人都如李毛仔這般,先找個地方避避風頭,待海漢民團趕到,便陸續出來投降了。

    當然陸力也不敢大意,還是吩咐手下對所有主動投降的俘虜進行搜身,並讓李毛仔挑了幾個靠得住的手下在旁邊認人,挑出那些試圖渾水摸魚的暴徒。

    陸力也沒忘了讓人趕回到軍營,將所知的情報告知尚在惴惴不安之中的顧凱。接到消息的顧凱自然大喜過望,趕緊告知眾多賓客,外面暴動已經平息的消息,然後用電台聯繫上撤軍途中的喬志亞,將所知的消息擇要告知了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11
683.第683章 步步為營

     喬志亞在率部回撤途中仍然遭到黎人的不斷攻擊,不過隨著傷亡的增加,黎人的攻勢也從開始時的瘋狂迅速轉變為外圍騷擾,甚至都無法逼近到海漢民團的五十米之內。這也導致黎人手中的短程和近身武器基本失去了攻擊作用,所能造成的威脅也變得極為有限。與其說是交戰,倒不如說是拖延海漢民團的行軍速度更為恰當。

    而喬志亞此時也無心戀戰,在知悉了石碌營地所發生的狀況之後,他也已經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事大致的前因後果。對方前期搞出來的脫逃、伏擊,統統都是為了將駐紮在石碌的民團主力引出礦區,然後通過在礦區發動暴亂,來裹挾這數千囚犯一起造反。

    不得不說這個計畫其實有相當強的可行性,因為只要石碌礦區這邊動作夠快,能夠拿下幾處主要的營地和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石碌車站,那麼進山的民團部隊即便殺回來了,也同樣面臨著需要攻克監區、軍營這些堡壘的難題。而石碌駐軍因為地處內陸,周圍又沒其他有威脅的勢力存在,根本就沒有配備重型武器,士兵們儘管單兵裝備不錯,但要打攻堅戰顯然還是會十分吃力。

    另外負責追擊的部隊在出發時根本就沒有攜帶多少補給,如果石碌營區失守,那麼他們還得面臨巨大的後勤問題。再加上暴徒們可以在營區抓獲不少人質,勢必會令民團進退兩難。到時候再派人去東邊將鐵路多掘斷幾處,昌化的民團也同樣很難實現快速增援,至少沉重的火炮是很難運進石碌這邊了。

    如果能達成這些條件,那麼以石碌營區和數千囚犯為基礎,組織一支武裝在這裡據守,的確具備一定的可行性。至少能在本地的補給品消耗完之前,慢慢策劃下一步的行動方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儘管最開始的幾步進行得非常順利,但在後續過程中還是出現了許多讓策劃者沒能料到的變數。裹挾參與暴動的囚犯數目並沒有預計的那麼多,而攻打存放數千人補給的監區、車站、軍營,也都接連受挫,並沒有取得實質性的戰果。得不到武器和補給,光是人多並沒有什麼戰鬥力可言,相反倒是因為目標太大,很容易會成為民團在反擊中的靶子。

    喬志亞本來最擔心的就是礦區那邊應付不了囚犯暴動,但聽到顧凱在電台中說民團已經擊潰暴徒的攻勢,目前礦區主要設施都還在自家掌控當中,他就放下心來了。一個滿編全副武裝的連隊,加上堅固的防禦工事,就足以對付十倍於己,只有採礦工具當作武器的暴徒。這些暴徒雖然人多,但在民團這種職業軍隊面前,其實跟待宰的肉雞並沒有什麼區別。

    幾乎是在此同時,遠在三亞的執委會也已經獲知了石碌鐵礦發生囚犯暴亂的消息。不過因為路途遙遠,三亞這邊也沒辦法在短時間採取有效的援助行動。因為石碌方面聲稱已經基本控制住了局面,又有顧凱這個執委在當地坐鎮,執委會認為目前最妥當的應對措施是召集一支快速反應部隊,盡快出發趕往當地進行援助。

    這倒不是執委會信不過當地駐軍的能力,而是這事鬧得如此之大,必須得把涉事人員全部追剿乾淨,免除後患才行。特別是目前所取得的口供中表明可能有大明錦衣衛人員參與策劃,這也讓執委會將其與上半年與近期的發生在儋州的兩次刺殺案聯繫了起來,因為整個瓊州島上目前已經確認身份的在逃錦衣衛軍官,也就只有趙野這麼一條漏網之魚了。發生在石碌鐵礦的這場大亂,極有可能就是他的又一樁傑作。

    三月儋州刺殺案破獲之後,安全部就已經將趙野列為了瓊州島上的頭號危險人物,並在瓊南瓊北的各處城鎮都貼出了懸賞告示,鼓勵民眾對其進行檢舉揭發。不過趙野似乎就此憑空消失,之後的幾個月中都再也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出現。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他大概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某處荒郊野嶺的時候,儋州又爆發了第二次刺殺案,讓安全部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這個陰魂不散的錦衣衛軍官身上。儋州甚至為此還宣佈了戒嚴令,對進出城池和港口的人員都在進行嚴格地盤查,希望能夠早日擒獲這個好事者。

    然而儋州的大網似乎並沒有把他給罩進去,如果石碌這邊所獲得的情報屬實,那麼在背後策動這場暴亂的人毫無疑問就是趙野。至於他在近半年時間裡是怎麼跟瓊中深山那些黎峒勾結到了一起,並且驅使黎人為他賣命,暫時就沒法知道了。

    如果這個人繼續脫逃在外,那未來還不知道會生出多大的亂子,所以執委會這次也是下了決心,不管有多大的困難,都要將趙野追捕歸案——當然,死活都沒有關係。

    有鑑於當地的環境,執委會和軍方都認為派遣附近的民團深入山區是很冒險的舉動,因為他們僅僅只是普通的戰鬥部隊,並沒有受過專門的針對性訓練。而恰好三亞這邊又有很適合這個差事的部隊,即一個月之前剛剛從安不納群島換防回來的安南特戰營。

    海漢在安南組建的民團部隊基本都是按照錢天敦的作戰思路來一手打造,以山地野戰為主要訓練方向,在非常規環境下的作戰能力是要強過一般的民團部隊。錢天敦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安南野戰一營已經跟著他去了福建駐紮,而二營便是這支之前駐防安不納群島的部隊了。

    這支部隊成軍之後是由穆夏柏在擔任指揮,在開拔安不納島之前就已經確定了任務完成之後會整體調到海南島駐防,而穆夏柏則會從當地再招募一批新兵,加上由海南島換防過去的一部分民團組成新的安南二營,駐紮在安南南部的金蘭灣。

    對於這個營的人員來說,調回到海南島無疑是地位提升的一種體現,這意味著他們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海外兵團,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海漢民團了。儘管這個營的士兵已經全部拿到了歸化籍,並且不少人還曾經參加過去年的燎原戰役,但真正踏入三亞這個海漢權力核心地區還是第一次。

    軍方將這支部隊調回海南島,也是考慮到目前的實際需求。海漢目前雖然已經完全佔領了島上左右的城池,但實際上這個大島仍有大約一半的地區並不在海漢的直接控制之下,就是島上的內陸山區。由於環境的封閉,海漢很難在短期內實現對瓊中山區的直接統治,而這些地方的山民因為消息閉塞,也缺乏對海漢的足夠敬畏,並不會聽從海漢的指派。軍方希望在安南民團的基礎上打造一支適合本地狀況的快速反應部隊,來處理瓊中山區所存在的種種問題。

    這當然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事情,戰術和裝備都必須要根據作戰的目的進行改進,部署的地區和規模也需要更詳細地規劃。不過沒等軍方將這個構想納入到實際操作階段,石碌礦區就出事了。相較於普通的民團部隊,從組建開始就以山地為主要訓練環境的安南二營顯然更適合進入山區追剿殘敵的任務,所以軍方立刻宣佈取消了二營的休假狀態,所有人員回營備戰。

    同時軍方也加強了田獨方向的武裝防禦力量,以防有瓊中的黎人勢力南下偷襲三亞——儘管這種可能性非常小,但畢竟田獨地區集中了目前的主要工業單位,軍方對此還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決議作出之後,軍委高層立刻召見了安南二營的代理營長,安南裔軍官阮向前。阮向前雖然是阮姓,不過和已經投靠海漢的阮經文、阮經貴兄弟不一樣,他跟以前安南南方掌權的阮氏家族並沒有血緣上的聯繫,完全就是毫無背景的平民。在內戰時期選擇了向北逃難,然後被海漢蒐羅到了黑土港。

    對於當時的阮向前來說,未來的道路無非兩條,一條是在黑土港煤礦當一名礦工,另一條就是如同大多數的青壯一樣,加入海漢民團當兵。當礦工雖然不能說完全沒前途,但相比入伍就能獲得海漢歸化籍,收入高出礦工一倍以上,並且陞遷機會也多的從軍之路,哪條道對年輕人的誘惑力更大就不用說了。阮向前的家人全部在戰亂中失散,對於他來說海漢就是新生,為此他甚至在入伍時改了名字以示決心。

    直到去年的時候,阮向前都仍然只是一名班長,但燎原行動中的突出表現讓他得以火線升級,提升為排長。到今年軍委派出他所在的部隊前往安不納群島,阮向前又接連在奪島戰和守島戰中榮立戰功。穆夏柏與羅傑交接了安不納群島的防務之後,便指定了阮向前作為二營的代理營長。

    雖然僅僅只是代理之職,但從安不納群島回到三亞之後,阮向前立刻便得到了勝利港軍校的入學通知。在同僚們享受假期的時候,他已經在軍校接受了半個多月的突擊培訓,這預示著他極有可能會成為首批提拔到營長的歸化民軍官之一。

    至於真正意義上的指揮官,軍委沒有作第二人想的打算,喬志亞這個軍頭雖然近兩年已經轉向政務,但對於當地環境的熟悉程度,軍中似乎也沒有別人能夠勝過他了。安南二營調過去之後,由他接手指揮權是再合適不過的安排。

    「軍委對這次行動的要求是,清除瓊中地區所有的反動勢力,任何與錦衣衛勾結的山寨,都必須進行清理,你明白嗎?」顏楚傑一臉肅然地向阮鑲嵌傳達指示。

    「明白!屬下定全力完成任務!」阮向前大聲回應道。

    「除了安南二營之外,這次執委會還安排了別的隊伍與你們一起行動。」顏楚傑見阮向前不解的樣子,便解釋道:「當地山區主要是黎苗兩族的居民,考慮到你們對當地環境不熟悉,軍委特地調了一個連隊過來幫助你們。」

    顏楚傑所說的連隊的確有些特殊,是海南本地組建的民團中為數不多以黎苗族裔青年為主要兵源的一支部隊。連隊一百多人當中,有超過百人都並非漢人血統。而組建這支連隊的初衷,其實也就是為了逐步彌合黎苗兩族爭鬥百年的裂痕。從成軍之後的效果來看,倒是已經基本達成了軍方的初衷。軍方派出這支連隊的目的,其實倒不是看中他們的戰鬥力,而是希望這支連隊能夠在行動中充當嚮導的輔助角色,協助安南二營完成任務。

    除了軍事上的調動之外,安全部的介入也是必不可少。畢竟抓捕錦衣衛軍官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一直是由安全部在操持。儘管安全部迄今還沒有趙野下落的確切消息,但目前也只有安全部掌握的個人信息最多,要確認趙野的身份肯定得有相關人員在場才行。

    趙野如果真是石碌暴動的策劃者,那麼安全部目前在儋州的部署就可以說是基本落空了,這麼多要員集中在當地也於事無補。在執委會和軍方進行準備工作的同時,安全部也已經致電儋州,命令汪百鎖和張千智留守當地,林南和李清揚立刻乘船南下趕往昌化,以就近獲取情報信息。待後續的作戰部隊從三亞趕過去之後,他們也將協同部隊一起進入山區實施抓捕行動。

    當然了,如同過去的每一次軍事行動一樣,不可忽略的一個環節就是後勤保障。深入瓊中山區對於海漢軍方來說一直是一個懸而未決的難題,其中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補給。當地多是落後山區,並沒有成型的路網可供大宗補給快速運輸。後勤供應頂多就運到石碌,剩下進山之後的運輸線就比較麻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11
684.第684章 等待集結

     「諸位,礦區的騷亂已經平息,民團軍正在外面追擊暴徒,大家可以對安全問題放心。稍後會有部隊從昌化趕來增援,屆時再用火車送各位返回昌化。這次的突發事件驚擾了各位,實在是抱歉!」

    顧凱雖然是在向參觀團的人致歉,但臉色依然顯得十分輕鬆。就在剛才,已經有數十具暴徒的屍體被倒吊在了軍營之外示眾,此時礦區內也看不到成群結隊的暴徒公開出沒了。根據軍方的回報,鬧事的暴徒群體選擇了撤離礦區,退進山林隱蔽,或許他們也已經意識到,再在這裡待下去,等來的只會是海漢民團的大舉圍剿而已。

    「全仗顧大人指揮有方,民團軍英勇善戰,才能保得地方平安啊!」

    「有顧大人在此坐鎮,我等又何需擔心安全……」

    危機過去,所有人都迅速拋掉了先前的忐忑不安,開始抓緊時間拍起顧凱的馬屁。不過參觀團這些人也的確並不知道外面的騷亂究竟鬧到了什麼地步,他們只知道海漢因此取消了下午的參觀行程,並派出了軍營中的駐軍部隊進行鎮壓。對他們來說,海漢會採取什麼樣的措施來處理所謂的囚犯騷亂並不重要,他們今天的來意就是親眼見證海漢宣稱的鐵礦的確真實存在,而且規模遠比他們想像的更大。海漢為此甚至不惜代價修築了一條長達數十里的鐵軌通道,將數千人運進這荒僻的深山中開採礦石,這樣的投入也足見其對這個項目的重視程度和海漢可怕的工程營建能力。

    商人們很清楚海漢人向他們展示石碌鐵礦的目的,就是為了宣揚實力,讓他們能夠放心地把銀子投到這瓊州島來經營。雖然在這一站的考察稍稍出現了一點意外狀況,但這並不會影響他們對海漢的整體觀感,那就是無法抗拒的強大,不管是民生、商貿、航海還是軍事,海漢在各個方面所展現出來的實力,都讓他們感到難以挑剔。

    也正是在看過這麼多地方之後,他們才明白那些商圈中的知交好友為何要向他們推薦海漢的招商生意,而那些曾經在瓊州島有過投資經歷的商人,又為何急吼吼地向海漢人要求早一點簽署合作協議,唯恐被人佔去了先機。對於正在逐漸陷入亂局之中的末世大明來說,由海漢這群外來者所控制的瓊州島不會面臨戰亂和各種自然災害所造成的饑荒,倒的確是一處絕佳的投資場所。

    唯一讓這些商人感到不太滿意的,是海漢近乎嚴苛的土地政策。對於他們這些有心在瓊州島購置房產田地的人而言,海漢的政策實在難以接受。不過這相比所能獲得的收益,似乎吃點虧倒也沒什麼,畢竟已經有很多先行者按照海漢的規矩,在三亞等地買下了房產,除了那房契上的寫法有點特殊之外,似乎跟大明境內別的地方也沒什麼差別。

    至於這石碌之亂……反正也不會有人在這裡安家置業,就算有人真打算這麼幹,海漢這邊也早就表明過態度,石碌和昌化兩地是不接受外界投資的——帶你們來參觀,只是讓你們明白海漢有這方面的生產能力,而不是讓你們投錢加入這門買賣。外來非歸化籍人員要在瓊州島購置房產,目前也僅限於幾個大的城市,政策並************自尋落腳之處。

    當然,或許再等個幾年,海漢慢慢將瓊州島各地都消化完畢,建立了完善的基層管理機構之後,還是會逐步放開對外來流動人口的限制。不過有鑑於現在島上的治安狀況也不是特別安穩,近期內肯定還看不到這方面的希望。

    顧凱一面應付著商人們的吹捧,一邊不時地看表。雖然陸力報告了外面的情況已經基本得到控制,但顧凱還是希望喬志亞這個主心骨能夠快些回來。畢竟喬志亞才是地方上的主管領導,很多後續事宜也必須由他這個熟知本地狀況的人來進行指揮調度才行。

    喬志亞和昌化趕來的援軍幾乎是前後腳抵達了石碌礦區,部隊數量直接突破千人大關。趕來增援的民團軍甚至還用火車裝了四門小口徑火炮過來,以備不時之需。只使用原始冷兵器的黎人想要攻破石碌,恐怕集合整個瓊中地區的黎峒青壯都很難如願了。

    「先送參觀團走,再處理之後的事情。」喬志亞一見到顧凱也來不及細說自己在叢林中的作戰經過,便風風火火地開始了工作的委派:「等下你也和參觀團一起撤走,我會安排一個排的兵力護送你們到昌化……對了,已經跟大本營聯繫過了吧?執委會現在是什麼態度?」

    「聯繫過了,執委會和軍委都認為應該趁著這個機會拔除瓊中地區的毒瘤,所以他們會在三亞組織一支特殊的部隊,過幾天就會派來這邊。」顧凱此時已經徹底放下心來,向喬志亞介紹著最新的情況:「另外安全部也會介入,他們的人今天就出發從儋州過來,估計明天就會到昌化了。」

    「安全部這幫人……」喬志亞想要吐槽兩句,想想又把話給嚥了回去。他的身份雖然不用害怕安全部拿他的把柄,但顧凱可是執委之一,又是司法部的頭頭,跟安全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種話還是不要當著他的面說出來比較好。

    顧凱倒是不以為意地接道:「安全部在儋州那邊守了半年都沒逮著人,這次有了消息,肯定得動作快點了。要不然他們回去怎麼給郝萬清交代?郝萬清又怎麼給執委會交代?」

    「那執委會的意思是我們暫時按兵不動了?」喬志亞繼續問道。

    顧凱點點頭道:「軍委覺得還是調專門的山地部隊過來比較穩妥,另外要進山剿匪,還是得貯備一批作戰補給才行,光憑石碌礦區這點物資肯定是不夠的,你說是吧?放心好了,老顏在電報裡說了,等部隊調過來,具體的行動還是由你負責全權指揮。」

    喬志亞哭笑不得道:「我可不是打算要搶這戰功,只是怕時間拖長了會有其他變數。不過這次要進山剿匪,謹慎一點也是對的。」

    喬志亞在昌化、石碌待了快兩年時間,除了指揮工程和管理行政事務之外,定期也會帶著部隊在附近山林中作一些野外訓練。對於瓊中山區的狀況,他大體還是有一些瞭解的。深入山區作戰,除了常見的行軍露宿等困難之外,最大的麻煩其實還是獲得補給,由於根本就沒有像樣的道路,要將軍隊所需的大量補給運進山區,所能依靠的無非只有人力和畜力兩種。而石碌礦區有限的畜力幾乎都用在了礦上,負責礦務的田葉友大概也不會同意軍方把生產所用的牲畜給全部徵用過去。如果接下來真要進山剿匪,那很可能還得等待軍方從其他地方協調過來一批馱馬之類才行。

    至於說三亞那邊準備把哪支部隊派過來,喬志亞不用多問也知道肯定是剛剛從南海回來不久的那支安南民團軍。畢竟以山地作戰為主要訓練科目的部隊,也就只有錢天敦等人在安南組織的民團了。雖然還沒指揮過安南民團,但喬志亞倒是信得過錢天敦的帶兵手段,而且這支部隊也並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而是有過數次實戰經驗的可靠部隊。帶著這樣一支軍隊進山作戰,那的確是要比本地的民團有更大的把握。

    喬志亞跟顧凱交接完公務,便親自護送他和參觀團前往火車站乘車返回昌化。正好昌化趕來的增援部隊正在火車站外集結,參觀團也有幸在近距離看到了海漢民團軍的風貌。就只是這統一的軍服、武器和整齊的隊列所打造出的模樣,給人的觀感已經遠遠超出了在其他地區慣常所見的衛所軍。當下便有人又趁機拍起了馬屁,稱讚民團軍「軍容齊整」、「威武雄壯」等等。

    天黑之前,又有許多囚犯自行從附近山林裡回到礦區歸營,這些人早先因為各種原因選擇了暫時逃離,不過看到鬧事者退去之後,他們很快還是作出了選擇。自由固然可貴,但跟自由相比,似乎活下去才是更為重要的理由,而逃離石碌礦區這種選擇,在獲得自由的同時,也會將活下去的可能性大大地降低。

    喬志亞沒有對這些歸來的囚犯施以懲罰,只是命人將他們收攏,然後先押回監區關起來。不過這次喬志亞已經多了幾分小心,所有囚犯都必須要核對身份,以免重蹈覆轍,再次被有心之人混進監區裡去。從俘虜的暴徒口中所得到的口供表明,之前的暴亂正是對方利用了苦役營疏於查實人員的這個漏洞,只查其少,不查其多,結果讓成批暴徒提前混入苦役營,策動了這次的暴亂。

    從根子上說,苦役營的管理制度是司法部門訂的,要追究責任其實沒喬志亞什麼事,真要背鍋那也得追到現在的警察司司長任亮頭上去,畢竟苦役營現行的管理制度幾乎都是他當年管理這個機構時制定出來的。不過任亮擔任領導的時候,大概也沒想到當時僅僅幾百人規模的苦役營會在幾年內擴張了十倍之多,而當時所制定的一些管理制度也不太符合現在的實際情況了。比如他就決計想不到會有人成批地混入苦役營裡潛伏起來,然後伺機策動暴亂。

    喬志亞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改善目前的管理制度,不過先把這些囚犯關押起來肯定是沒錯的,剩下的事情就讓警察司先慢慢頭疼好了。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趕緊打掃完戰場,統計出大體的損失和戰果,然後審問抓獲的俘虜,獲取進一步的消息。

    當天各個部門都忙到很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損失統計才彙總到了一夜沒睡的喬志亞手上。

    首先是人員方面,負責維持監區和礦區日常治安的警隊共有三十一人在暴亂中罹難,七人重傷,二十九人輕傷。還有三人失蹤,如果不是跟暴徒沆瀣一氣自行逃走,那就是被暴徒挾持抓走了,而後一種的可能性顯然要大得多,因為多數警察都有家眷,與黎人勾結的可能性極低。單以人員傷亡數目而言,這絕對是警察司成立之後最為慘重的一次損失。絕大多數遇難的警察都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就被暴徒用碎石、鐵製工具等物品直接給砸死了。而由於警察們大多沒有隨身配備致命的武器,在暴動初期完全無法抵抗暴徒人多勢眾的衝擊,這才出現了令人驚訝的傷亡數字。

    軍方在這次暴亂中也有三人陣亡,二十七人不同程度受傷,另外還有二十名失蹤人員。這些失蹤人員均是出自第一批進山搜捕逃犯而被伏擊的部隊,連同排長在內都沒能成功脫逃。喬志亞後來帶隊進山接應,也只帶回了一部分人,沒能來得及組織就地搜救。至於他們目前的存活可能性,喬志亞也認為不容樂觀,如果明天還沒能自行回到石碌礦區,那可能就已經凶多吉少。

    除了人員方面的損失之外,礦區的固定資產也遭受了一定程度的破壞。被燒掉的工棚和生產物資都還是小問題,那些被暴徒搗毀的礦山機械才是重大損失。沒有了這些蒸汽驅動的機械裝置,整個石碌礦區的生產效率至少要降低一半。這也難怪田葉友來喬志亞這邊遞交損失報告的時候,忍不住叫嚷著要喬志亞********,所有參與暴動的囚犯都必須吊死才行。

    直到喬志亞向他提問需要多久才能恢復,田葉友的情緒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大部分都可以維修,但需要相應的零部件,還得有懂行的工人才行。」田葉友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們自己大概是沒辦法解決的,這得看田獨工業區的辦事效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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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5.第685章 情報蒐集

     喬志亞皺眉道:「過兩天昌化就要辦投產儀式了,這個時候石碌的開採可不能斷了。」

    「斷倒是不會斷。」田葉友應道:「不過產能肯定比不了出事前,我看能保住一半就不錯了。如果田獨工業區能夠盡快把維修人員和零配件送過來,那大概半個月左右就能恢復生產。當然,這得首先保證苦役營不會再出問題才行。」

    「再出問題……要是再出事我真的就只能引咎辭職了!」喬志亞苦笑著應道。

    雖然苦役營是由警察部門負責,但喬志亞的職務是昌化石碌兩地的軍政總管,這苦役營出了亂子,他多多少少也是有責任的。何況後續還造成這麼大的人員和財產損失,如果執委會要追究領導責任,他喬志亞肯定是首當其衝。

    不過從顧凱那裡轉達的消息來看,執委會也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就開始清算責任問題,仍然是準備將接下來追剿敵人的任務交給喬志亞來指揮。當然了,這或許也可以看作是執委會給予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如果喬志亞能把後續的事宜處理妥當,那大概也不會有誰再拿礦區暴亂出來說事了。

    「過幾天我帶部隊進山了,石碌這邊可就得先交給你打理了。」喬志亞鄭重其事地說道:「照理說以目前的兵力,不會再出什麼事情,不過你還是要小心一點。」

    「放心吧!」田葉友對此倒是全無懼怕之意:「以前才去黑土港的時候,每個人都得在民團裡兼任個排長連長的,我雖然沒當過兵,但也跟著錢天敦他們學了不少東西。那些山賊要是敢再回石碌來,看我不一個一個把他們吊起來扒皮!」

    清點完戰損,也是時候處理這次暴亂之後抓到的一部分暴徒了。在昨天的反擊過程中,警察和民團共計打死了八十二人,另外還抓捕了三百多人。這些死傷囚犯中或許的確是有運氣不好被誤傷的情況,但絕大部分人都是親身參與了昨天的暴亂,而且其中已經發現了身份並非苦役營囚犯的暴徒,從而才知道有外面的人混入礦區和苦役營策動這場暴亂。

    喬志亞因為手頭的事情太多,並沒有親自去審問犯人,而是交給了手下的民團。不過民團軍打仗是好手,但搞刑訊逼供卻並不內行,大多數人除了簡單粗暴的上刑之外,並沒有掌握什麼有效的審訊方法,而且單純靠著嚴刑拷打所獲得的情報,其真實性和可靠性也很存疑。唯一的值得慶幸的是抓到的人不少,可以慢慢對照這些人所交代的情況來判斷是否屬實,只是這樣一來毫無疑問又將大大拖慢了辦案的效率,審了一夜,也才審了十幾個對象而已。

    不過安全部這次的行動效率倒是非常高,喬志亞剛跟田葉友結束談話,昌化那邊就通過電台發來消息,從儋州趕過來的安全部小分隊已經抵達了港口,會盡快乘坐火車趕往石碌礦區。

    從儋州灣到昌化港的航程大約四十多海里,毫無疑問那邊在接到消息之後就已經連夜出海往這邊趕,才能在出事之後第二天早上就趕到昌化。而這個消息也是讓喬志亞稍稍鬆了一口氣,安全部的人趕著過來接手,就可以把審訊犯人的事情移交過去了。安全部的外勤人員基本都受過相關的審訊訓練,由他們來負責審問犯人,顯然會大大地提升效率。

    兩個小時半之後,林南和李清揚率領的安全部外勤小隊就抵達了石碌車站。

    「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們,三亞已經組織了一支部隊,這幾天就會趕過來處理後續的事情。」喬志亞一邊帶著兩人往監區走,一邊介紹著情況:「這支部隊到了石碌之後,我就要帶部隊進山,所以能留給你們的大概就只有兩天時間,我要知道這些人從哪裡來,聽誰的命令,他們的老窩在哪裡,實力如何……到時候你們能提供的信息越多,我們進山之後的行動就把握越大,明白嗎?」

    「明白!請首長放心!」林南當下停住腳步,一個立正向喬志亞敬了一個禮。

    「李清揚,你以前是在錦衣衛做過事的,對於錦衣衛的做事手法,你應該是很瞭解的。」喬志亞轉向了林南身後的李清揚道:「我們這次必須要抓住趙野,不容有失!至於能不能抓住他,就得看你能從這些犯人身上掏出多少東西了!」

    「卑職定竭盡全力,誓死為執委會效命!」李清揚趕緊低頭應道。他現在已經習慣了不再向上級下跪,但這種表忠心的時候,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說什麼,海漢的官跟大明的官雖然有很多不同之處,但官場其實還是有很多相通的規則。

    「我不在意你怎麼說,但我會看你怎麼做!」喬志亞在李清揚肩上拍了拍道。他在昌化石碌當了兩年地方大員之後,說話行事也已經逐漸有了一些上位者的氣勢,不再是當初與本土文化差異明顯的海歸派作風了。

    接下來的時間喬志亞的確沒空再過問審訊的事情,因為他也得盡快趕去昌化,主持當地的鋼鐵生產車間的投產儀式。

    兩天之後,從三亞趕來的安南民團二營乘船抵達了昌化港,不過他們並沒有任何的宣揚,下船之後就直接上了火車,趕往石碌礦區集結。但運輸裝備和補給的船隻還在途中,此外在儋州組織的馱馬隊也還需要一天時間才能到,因此正式出發還尚需時日。

    喬志亞在草草完成了鋼鐵生產車間的投產儀式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了石碌,與剛剛抵達的安南民團會合。不過在出發之前,他還得聽一聽林南和李清揚在這幾天裡所整理出的情報彙總。

    「喬首長,這是我們整理的一些有用的信息,請您過目。您一邊看,我一邊講解。」林南遞上了一摞資料。他與李清揚都是雙眼充滿了血絲,看得出這幾天也是沒怎麼休息過。

    這幾天他們倆都是待在刑訊小黑屋裡幾乎沒出來過,審問的犯人過百。因為上面催得緊,李清揚也是下了狠手,光是在他手裡弄殘的就有十幾個人,將過去在衙門裡所學的一些審訊招數幾乎悉數都用上了。當然他們這幾天倒也沒白忙活,從眾多犯人的口中還是得到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

    「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這次的暴亂的確是錦衣衛軍官趙野所策劃……」林南在旁邊開始向喬志亞匯報事情的概況。

    上半年三月的儋州刺殺案失手之後,趙野知道儋州附近,乃至整個瓊北的城鎮恐怕都會被海漢人篩上一遍,因此也不敢在這些地方逗留,直接選擇了潛入瓊中大山。由於他的身上還帶著自己的身份憑證,倒是被他尋到了落腳的地方,位於瓊州島內陸的一處名叫黑山峒的黎峒山寨。

    這處黎峒壯丁過千,在瓊中地區也算得上是大寨子了,更重要的是黑山峒在早年間也曾受過大明朝廷的封賞,峒主都有世襲的千戶職位——當然這個職位並不具備任何調動大明軍隊的權力,僅僅只是給黎峒自行組織的武裝力量一個合理的名頭而已。而趙野的拉攏手段也非常簡單,那就是對黑山峒峒主和核心人員許以高官厚祿,要求他們配合自己,設法對山外的海漢人實施打擊。

    黑山峒由於距離瓊州島沿海的城鎮都太過遙遠,因此各種渠道都十分封閉。除了知道近兩年島上新崛起了一股叫做海漢的勢力之外,就只知道海漢人手裡出售的鹽和鐵都比過去大明商人們賣得更便宜。

    趙野所許出的承諾十分優厚,除了答應向朝廷請賞,保證黑山峒以後能有一個世襲參將的待遇之外,更重要的是答應了將海漢人治下的鹽場和鐵礦,都交給黑山峒經營。整個瓊西海岸,將由黑山峒一家獨大,並且還可以自行覓地築城……總之對方所要求的待遇,趙野幾乎都是一股腦地答應下來,也不管日後能不能兌現得了。

    黑山峒這邊倒沒有懷疑過趙野的誠意,畢竟錦衣衛在普通民眾看來,那的的確確就是代表了皇帝旨意的天軍。趙野在錦衣衛中雖然只是個副千戶,但他這個職位可比黑山峒峒主的千戶職位值錢多了,說話是代表了朝廷,怎麼可能會出爾反爾。

    於是在趙野的組織下,黑山峒便抽了數百壯丁出來,又悄悄聯繫了週遭的一些黎峒,打算一起出力,幫助這位南京來的錦衣衛大人剿殺山外的海漢亂黨。

    不過趙野倒也沒有再次冒然動手,前次在儋州的經歷已經讓他成了驚弓之鳥。當時在儋州有黃子星等人作掩護,並且網絡了一批人手,最終還是不知道怎麼走漏了風聲,在動手之前就被海漢人察覺了。要不是趙野留了個心眼沒有進城去親自指揮行動,他的腦袋大概也早就已經在儋州城門上風乾了。

    這些黎人雖然沒什麼二心,但趙野也知道僅憑這點人馬恐怕難以成事。那海漢民團橫掃瓊北的時候,少說也動用了兩三千人,且其中大部分都是火槍兵,這些還在使用木質弓箭和鉤刀作為單兵武器的黎人如何打得過他們?不管是攻城還是野戰,黑山峒這點人馬拉出去也只是送死的下場,趙野並不打算把這有限的力量再次輕易消耗掉。

    所以這次趙野花了相當多的時間來蒐集情報,再來制定下一步的行動方案。但由於黑山峒的地勢太過偏僻,趙野的情報蒐集工作進度相當緩慢。直到七月的時候,他才獲知海漢人在瓊西的石碌一帶圈地開礦,規模搞得很大。

    海漢人在石碌挖的是金礦還是銀礦,趙野並不關心,他所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在當地開礦的勞動力據說全是犯人,既有大明官府所管轄的犯人,也有海漢人私設公堂判罪的犯人,以及海外作戰擄回的戰俘。而其規模也著實不小,趙野所得到的消息是至少有四五千人之多。趙野認為這股力量如果能為己所用,那要在瓊州島上給海漢人製造一些麻煩,甚至實現反攻,倒也有一定的機會。

    趙野進一步地瞭解石碌的信息之後,得知這地方與海邊相距數十里,僅有一條並不寬闊的道路相連,可以說是一個極為封閉的環境,這大概也是海漢人將此地作為囚犯服刑地點的原因之一。不過在趙野看來,如果能夠策動一場大亂,以重獲自由為條件,讓這些囚犯聽命於自己,接下來只要切斷通往外界的道路,當地完全就可以變成一個小小的反海漢堡壘。

    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接下來就是對這個計畫的不斷完善了。趙野還多次帶人到石碌附近實地考察,制定行動計畫。直到八月,才基本把大體的方案制定出來。

    首先趙野派了一些黎人到山外去故意製造事端,然後這些人毫無懸念地被抓進了苦役營,然後趙野就通過遙控指揮,讓這些黎人在苦役營裡串通他人,逐漸形成一股地下勢力。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就正如喬志亞經歷的那樣了。亂黨以集體脫逃為誘餌,對進山追擊的民團打了一場埋伏戰,以此引出更多的民團駐軍。

    之後在礦區策動真正的攻勢,以猝不及防之勢襲擊了礦區的眾多警察,並且迅速奪取了礦區的控制權。但此時出現了兩個讓趙野始料未及的狀況,一是參加暴亂的囚犯並沒有他所預計的那麼多,這個狀況直接又導致了第二個意外,由於作亂者的規模不夠大,沒能順利地攻克監區獲得更多的人手和武器,結果給了當地駐軍反應的時間。等陸力帶著民團軍出來一陣掃蕩,作亂的隊伍立刻就成了一盤散沙。缺乏武器的囚犯們在火槍隊的面前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要嘛投降,要嘛就只能選擇逃進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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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第686章 攻打黑山峒

     按照犯人所交代的狀況,聽命於趙野的除了黑山峒之外,還有其附近地區的兩三個小黎峒,總人口倒是有三四千人之多,青壯約佔了這個數字的一半。不過這幾個峒的物產並不豐富,就如同海漢剛登陸三亞時拉攏的符山峒一樣,仍處於刀耕火種的農耕水平,糧食產量也只是堪堪夠用。而目前石碌礦區脫逃中的囚犯仍有千人,要養活這批人所需的糧食可不少。趙野本來是打算攻下石碌後獲取這裡的補給,但這個算盤落空之後,逃犯們的生存就成了難以避免的問題。

    喬志亞認真聽完之後,斟酌著說道:「也就是說,如果這幫人都跟著趙野回到那個黑山峒去,當地很可能會因為這突然多出來的上千張嘴而出現糧食短缺?」

    「照安全部所掌握的資料來看,近三四個月裡沒有大宗糧食運往瓊中山區販賣的記錄。除非他們存糧足夠多,否則突然多出來近三成的外來人,足以在短期內就吃垮他們。」林南應道。

    海漢實現對海南島全島主要城鎮的控制之後,便將鹽鐵糧食的大宗買賣都納入到監控的範圍中,以便能在必要時對這些涉及民生的消費品進行供銷調控。安全部這邊沒有相應的記錄,那就說明策劃者在事前大概沒有過多地考慮暴亂失敗的後果——當然也有可能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但以黎峒的條件,湊不出購買大宗糧食所需的資金,亦或是擔心這種舉動引起海漢的注意,所以最終沒有執行。

    喬志亞默然片刻,搖了搖頭道:「執委會大概不會有耐心等上兩三個月再動手,想等他們自行崩潰可能是不行了。你繼續往下說。」

    林南接著說道:「關於黑山峒的位置,根據犯人口供比照軍方的地圖,位置大概在石碌以東八九十里的地方,行軍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

    這個距離對於行軍打仗而言其實不算遠,但考慮到這段距離全是山區密林,採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的確會在補給、指揮等方面存在著一定的困難。

    喬志亞聞言皺眉道:「這中間還有沒有村寨之類可以落腳的地方?」

    「沒有!」林南應道:「與我們有聯繫的黎苗山寨,最近的一處也在黑山峒東南百里的地方,離三亞倒是還要近一些。」

    「那我們只能硬上了。」喬志亞微微有些失望。一個需要兩天行程的作戰目標,如果中途還有村寨之類的地方,那就可以當作現成的中轉補給站使用,大大減小後勤補給的壓力。

    不過林南並不是軍方的人,對於行軍打仗的事情也算不上很內行,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提供情報,而具體的作戰計畫還是得喬志亞帶著軍方的人來制定實施。

    環境條件雖然有些不利,但軍人執行任務可沒什麼條件好講的,喬志亞很快調整了情緒,對李清揚問道:「關於趙野這個人的外貌特徵,有沒有整理出來?」

    李清揚躬身應道:「倒是已經掌握了此人的身高相貌,為確保萬無一失,卑職願隨軍進山搜捕此人!」

    喬志亞意味深長地看了李清揚一眼,有一點懷疑他的真實目的。安全部的指令是並沒有安排他們隨軍進山,李清揚主動請纓,難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想借此搶功。不過李清揚自己倒是顯得十分坦然,繼續說道:「卑職是擔心那趙野留有什麼後手,亦或是島上仍有其餘黨存在,因此須在擒住他之後盡快進行審問才行。」

    李清揚這話倒也有些道理,也只有錦衣衛出身的人才能更好的地掌握同僚的行事規則。執委會這次反應這麼迅速,就是希望能夠徹底解決這件事,不容再有失誤出現。帶個李清揚在身邊,倒也不會礙事。當下喬志亞便點了點頭,認可了李清揚的請求。

    接下來的幾天中,各種物資、騾馬,以及方方面面的人員,都陸續抵達了昌化,然後乘坐火車抵達石碌礦區。集結在這裡的部隊規模已經接近兩千人,另外還有數百名負責輜重後勤的民兵——考慮到這次作戰的特殊環境,軍方並沒有像過去那樣徵用普通民夫,而是直接調了一批預備役的民兵過來負責輜重。

    9月25日,喬志亞率領已經在石碌適應了一週時間的安南二營出發,向東進入山區,與其一同出發的還有作為輔助的黎苗連和緊隨其後的輜重騾馬大隊。這次一共組織了三百多匹騾馬負責輜重運輸,其中儋州及南邊的鶯歌海鹽場共計組織了兩百七十五匹,利用貨船送到昌化再搭乘火車送至石碌礦區,動靜著實不小,甚至連三亞和瓊州府城的騾馬市場也因此而出現了價格波動。好在要對付的目標位於消息閉塞的瓊中山區,否則沒等到民團行動,這消息就先走漏出去了。

    對喬志亞而言,只有一週的時間用來跟這支部隊進行磨合實在短了一些。好在這支部隊除了日常訓練的內容和擅長的作戰方式與本地民團有些不同之外,其他的編制、指揮體系等等倒是一脈相承,接手指揮還算比較順利。而且安南裔的代理營長阮向前並沒有因為更換了頂頭上司而產生任何的懈怠,仍然是極好地執行了喬志亞發佈的每一項指令。

    喬志亞也很欣喜地發現,這支民團在山地環境的適應能力的確是要明顯強過在海南島訓練出來的同僚。之前駐紮在石碌的民團部隊也會在每月都至少組織一次進山訓練,但光是行軍速度就比這安南民團慢了不止一檔。喬志亞甚至在想,如果當日第一批進山追擊的部隊是安南民團,那黑山峒的伏擊還未必留得住他們。

    負責帶路的是三名在這次暴亂中被捕的黑山峒黎人,他們在得到可以保住性命的承諾之後,選擇了招出真相併協助海漢捉拿趙野。當然,即便他們能保住性命,也不太可能有重獲自由的一天了,後半生大概都只能在苦役營裡度過。另外他們的家園也很難在這次的進山剿匪行動中保全下來,不過這一點是不會有人主動告訴他們的。

    三名俘虜被分開進行押解,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他們在途中串謀生事,同時也可以驗證他們所指引的前進方向是否一致,從而更妥當地保證部隊的安全。不過從石碌礦區脫逃的暴徒大概也是走了這條路線,沿途各處都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喬志亞可以憑此推斷出當時的狀況一定比較混亂,而趙野這個組織策劃者也沒辦法有效地指揮這些暴徒將行跡隱藏起來,以至於他們的行進方向幾乎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海漢民團的視野之下。

    好在這一路上除了地形稍顯崎嶇之外,倒也沒什麼特別難走的天險,兩天之後,負責偵察探路的先頭部隊就已經抵達了黑山峒的勢力範圍。

    黑山峒所在的地方位於瓊中山區的一塊山間平原上,這裡的自然環境倒是遠比田獨的符山峒,石碌的石子峒要優越得多,黑山峒在這裡所開墾的耕地也多達數千畝。平原的北面就是後世海南島松濤水庫所在的位置,水利資源十分豐富。儘管這些黎人的耕種方法還很原始,但有這樣優越的自然條件,能夠種出來的糧食肯定是要強於那些真正位於山地上的黎峒了。

    「難怪這幫傢伙敢鬧出這麼大的亂子,看來他們並不是很缺糧啊!」喬志亞站在高處,用望遠鏡觀察著山下阡陌交錯的平原:「要是我們真打算等他們斷糧,這得等到什麼時候。你說是不是?」

    喬志亞問的人是站在旁邊的李清揚,此時臉色也微微有些尷尬,缺糧這個推斷是他和林南在審問了犯人之後所作出的,不過顯然和實際狀況有一些小小的出入。但這並不會難倒李清揚,他上前半步,躬身應道:「還好首長英明,判斷準確,沒被卑職提供的錯誤消息誤導,萬幸萬幸!」

    喬志亞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既然李清揚認了這個責任,他也就達到了提點的目的了。說起來李清揚既不是地方上的幹部,也不是軍方的人,喬志亞並沒有直接的管轄權,挑毛病挑得太多,回頭把安全部那邊給得罪了就沒必要了。

    喬志亞下令部隊在原地休整兩個小時,然後就向平原地區進發。趁著這個時間,喬志亞讓輜重民兵在山林裡砍了不少竹木,開始製作攻打寨牆所需的梯子。在距離黑山峒寨子大約還有五六里地時候,這支隊伍終於被對方所發現了,不過喬志亞也並沒有打算要隱藏行跡,繼續向前行軍,直到距離黑山峒寨子還有大概一里地,已經能看到寨門的時候,才下令停下來。

    「告訴你的峒主和寨子裡的人,交出主謀和逃到這裡來的所有犯人,黑山峒的人都可以保住性命。不過我只會留給你們一個時辰做決定……」喬志亞抬手看了看時間:「從現在開始計時,時間一到,我們就直接攻打寨子,所有抵抗的人都將被視作暴徒一夥。行了,你去吧!」

    喬志亞決定還是先禮後兵,放了一名俘虜回去傳達海漢的最後警告。當然他也沒忘記趁著這個時間部署一些人手到寨子週遭的幾處道路,防止趙野再次脫逃。

    黑山峒的反應倒是比他想像的更快,大約四十分鐘之後,寨子門樓上伸出一桿長長的竹竿,上面似乎挑著個什麼東西。喬志亞用望遠鏡確認後發現,那是一顆人頭。雖然看不清面目,但喬志亞大概也能想到那是誰的人頭。很顯然這名俘虜的勸說並沒有收到作用,不管砍下他腦袋的是黑山峒峒主還是趙野,看來寨子裡的人都並不打算向海漢投降。

    「準備戰鬥吧!」喬志亞向阮向前下達了命令:「所有抵抗者,一律予以堅決打擊!」

    「是!」阮向前大聲應道。他很明白喬志亞所說的「堅決打擊」是什麼意思,用通俗易懂的話來說,那就是往死裡打。

    安南民團部隊的武器配置中,每個營都有六到八門的小口徑火炮,可發射3磅炮彈或是近距離霰彈。不過因為運輸問題,這次進山的部隊只攜帶了兩門小炮,但這兩門炮的性能倒是要比他們過去所使用的型號要更好一些,已經不是最老式的鑄鐵炮,而是發射頻率更高的青銅炮。

    由於對方並沒有什麼厲害的遠程武器,民團軍不急不慢地一直推進到寨子大門外約兩百米處,才停下來開始設立炮位,同時構建火線指揮部。而寨子裡的黎人大概也已經知道了對手火器的厲害之處,並沒有傻乎乎地打開門出來衝殺,而是選擇了悶聲不露頭,打算憑藉石頭砌成的寨牆來抵抗民團軍的攻勢。

    喬志亞讓懂得黎語的士兵用鐵喇叭進行喊話,不過得到的回應只是從寨牆內射出的幾支箭矢而已。眼看對方表現出的態度已經很明確,而己方的陣地也佈置完畢,喬志亞便下令開始攻打黑山峒。

    兩聲炮響揭開了戰鬥的序幕,打得倒是很準,兩發都直接命中了寨門,但這寨門的防護力倒是不差,除了讓炮彈濺出一堆木屑之外,並沒有取得明顯的效果。

    「唉,口徑太小,威力不夠啊!」喬志亞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要是有12磅炮,這種距離只要一顆就能把這木頭大門給轟穿了!」

    當然了,這也只能說說而已,十二磅炮比三磅炮重了至少六七倍,再算上炮彈和發射所需的火藥,增加的輜重差不多要接近十倍了,而且運輸難度也大得多,三磅炮一匹馱馬就能負擔,十二磅炮卻必須要用輪式裝置運輸才行,根本就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從石碌運抵戰場。所以能在這裡擺出來使用的火炮,也就只有較為輕便的三磅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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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7.第687章 破寨

     喬志亞也沒想到這費時費力運來的三磅炮居然就只能聽個響動,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攻擊效果,充其量也只能嚇嚇寨子裡的對手。當下他便下令讓阮向前發動步兵攻勢,免得時間拖長了被寨子裡的人瞧出端倪來。民團軍以班為作戰單位,每個班還配備了一架剛剛才做出來的梯子,分出兩人一前一後提著梯子,同時出動了兩個連共計三十多個小隊,一路小跑著衝向黑山峒的寨牆。

    黑山峒外圍這道石頭砌成的寨牆其實也就兩米來高,牆頭上並沒有什麼成型的防禦體系,也就只有一東一西兩處木製哨樓而已。這兩處哨樓有六七米高,頂層可以容納七八名弓箭手作戰。不過以黎人所使用的土獵弓威力,其射程也只能覆蓋三四十米的距離而已,而安南二營所使用的大口徑短管步槍雖然射程較短,但卻還是大大超出了原始弓箭的水平,完全可以在其攻擊範圍之外先端掉這樣的「火力點」。

    黎峒哨樓上的人顯然也注意到了海漢這邊發動的攻勢,幾聲牛角號響起之後,寨牆牆頭上又冒出不少人來,向外架著弓箭進行射擊。不過不知道是這些弓箭的質量太差還是這些人都是臨時上陣充當弓手,其射出來的箭矢根本就談不上準頭,有的甚至連二十米都沒飛到就栽到地面了,完全沒法給尚有一段距離的民團軍造成威脅。

    而反觀民團軍這邊,安南二營在三個月之前才在南海跟荷蘭人真刀真槍地干了一場,而且憑藉戰果榮立了集體戰功,回到三亞休整了一個多月,正是士氣旺盛的時候,面對黑山峒這種菜雞對手完全沒什麼忌憚,不慌不忙地以班排為單位向牆頭上進行排槍射擊。雖然在幾十米開外的射擊命中率說不上高,但牆頭上的黎人都是露出上半身,一旦中彈,就算不死也是重傷,立刻就會失去戰鬥能力。

    以規格統一的火槍齊射壓制散亂的獵弓射手,效果自然毋庸置疑,很快牆頭上的黎人射手就傷的傷躲的躲,不敢再輕易冒出頭來。而兩座哨樓也成為了民團軍兩門小口徑炮的新目標,只有手掌厚的木板只能防住弓箭,卻防不了金屬的彈丸穿射,在火炮與步槍的齊射之下,哨樓很快就被打得千瘡百孔。除了為數不多幾個機靈的人見勢不妙就早早從哨樓直接跳了下去,其他試圖窩在哨樓裡隱蔽的人都在木屑橫飛中成了活靶子。

    很快步兵們便突進到寨牆下,將梯子豎起來搭上了牆頭。而不甘失敗的守方開始從牆頭扔下石塊木墩等重物,試圖以此來阻止對手攻破這道防線。

    不過他們的想法還是稍微簡單了一些,雖然民團軍這邊製作了不少的簡易梯子,但在實地看過黑山峒的地形之後,喬志亞已經改變了想法,讓帶梯子的步兵進行佯攻,而真正的殺招卻是集中在大門方向。

    幾名工兵趁著牆頭的黎人被打縮回去的當口,已經悄悄潛伏到寨門外,將開始在這裡架設爆破用的火藥包。為了確保一次成功,工兵在左右兩扇對開的寨門外分別放置了一包五斤的炸藥,然後放出引線,待步兵們在寨牆各處佯攻的時候,便同時點燃引線進行引爆。

    隨著幾乎沒有間隔的兩聲轟然巨響,黎峒寨門連同旁邊的一段寨牆一起炸成了碎片,就算是一里之外的前線指揮部,也能感受到從腳下傳來的微微顫動。

    「這新式炸藥威力還挺大啊!」喬志亞也微微有些驚訝。當初他離開化工部門的時候,新式炸藥才剛剛開始試制,不過那時候就已經不存在理論的問題,主要是一部分原料需要生產工藝的進一步提升才能完成提純工藝,以此來提升火藥的威力。從這次的爆炸效果來看,這種********的威力應該已經算是達到了預期水平。

    士兵們在發動進攻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作戰計畫,因此都及時地進行了隱蔽,但黎峒裡的人大概就沒這麼走運了。雖然暫時不清楚這次爆破造成了多少殺傷,但從寨子裡傳出的慘叫聲可以表明傷者的數量絕對不少。

    無需再由指揮部下達命令,寨牆外的士兵早就已經湧向了炸出來的巨大豁口。雖然寨子裡的人還試圖要用血肉之軀來堵住這個缺口,但民團軍很快便用手裡的火槍擊潰了黎人的反撲,開始從炸塌的寨門處湧入黑山峒。

    「比預計的順利多了。」喬志亞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自言自語地說道。黑山峒就算有上千人能夠參戰,但在具備絕對武力優勢的海漢民團軍面前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黑山峒外圍的寨牆,可以算是保護他們的最後一道防線,這道屏障被突破之後,寨子裡的人就的確再沒有什麼能夠改變戰局的招數了。

    當然,對於那些執意要拚死一搏的敵人,民團軍也會給予他們足夠的尊重,用子彈和刺刀成全他們的願望。對於這些安南裔的士兵來說,殺死這些與海漢這個團體為敵的黎人、漢人,跟早先在安不納群島殺荷蘭人是一樣的,並不會有什麼難以踰越的心理障礙。

    正如喬志亞所預料的那樣,在最後也是唯一的一道防線被突破之後,寨子裡的黎人和逃犯都成了困獸。還是有相當數量的人試圖憑著血性和原始的武器來抵抗入侵者,但這種妄想很快就在呼嘯的鉛彈面前被擊得粉碎。

    黎人身上最好的護甲也就只是牛皮材質,這或許可以幫助他們在近戰中防禦一定程度的利器傷害,但對於動能巨大的子彈來說,穿著這層護甲跟多披一層紙在身上並不會有太大的區別。安南二營所裝備的大口徑步槍在二十米內的射擊效果可以直接打穿一名穿著牛皮護甲的黎人,並且還有餘力傷及他後面的第二目標。而以班為單位的步兵們一個齊射,再補上刺刀,就足以打退一波二三十人發動的小規模衝鋒。但想要給民團軍造成有效的殺傷,黎人和逃犯的聯軍往往就得付出好幾十人的傷亡才能覓得一兩次機會。

    按照事前制定的作戰計畫,民團軍沒有急於進入每一棟船型屋進行搜捕,而是先將室外的人員進行清楚,逐步壓縮包圍圈,封堵出逃的路線。在戰鬥開始大約三十分鐘之後,第一線傳回消息,稱已經基本控制住了局面,剩下的事就是逐門逐戶地清理黑山峒,把藏匿其中的逃犯和抵抗分子一一進行抓捕了。

    這個過程比攻破黑山峒所需的時間可就長得多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士兵們都沒有冒然進入又暗又窄的船型屋進行搜捕,而是先在室外讓黎人士兵喊話,催促屋裡的人出來投降。對於試圖繼續負隅頑抗的敵人,才會採用更激烈的手段進行捕殺。喬志亞並不打算把黑山峒的人都殺光,苦役營在這次暴亂中折損了差不多千人,正是需要補充勞動力的時候,只要把那些膽敢反抗的人滅掉,剩下的人還是都可以當作勞動力來驅使的。

    要是一點好處都撈不到,即便打了勝仗回去,肯定也還是會對這次行動的軍費消耗唧唧歪歪。喬志亞本來就是軍方的人,自然知道這些門門道道的事情,這黎峒顯然沒有什麼金銀財寶之類的東西,但能夠抓一批勞動力回去,也算是可以向上頭交差了。

    傍晚時分,民團軍在搜捕中發現了一具疑似趙野的屍體,立刻通知了指揮部。喬志亞不敢大意,率李清揚馬上趕到了現場。

    這是一間位於黑山峒中心地帶的船型屋,也是最後一批被進行清查的建築。這具屍體及屋內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搬出來放在外面,負責搜捕這間屋的班長看到喬志亞到來,立刻上前敬了一個軍禮匯報導:「報告首長,我們清查這間屋子的時候在屋內發現了這具屍體,根據寨子裡的黎人辨認,說他就是這次行動的策劃者,姓趙,已經在黑山峒待了有好幾個月了,而且一直被他們的峒主當作貴客款待。」

    李清揚俯下身來,先辨認了一下這具屍體的面目,然後便伸手在其身上摩挲,最後在腰間搜到了一塊略微發黃的象牙令牌,呈到喬志亞面前:「首長請看,這便是趙野的身份憑證了,卑職已經驗過,這的確是錦衣衛所發的令牌。」

    「人認清楚沒?」喬志亞並不是考古學家,也認不得這玩意兒的真假,他更關心李清揚對其面目長相的確認情況。

    李清揚應道:「此人身高約五尺二寸,面白短鬚,右頰有一顆黑痣,左手手背有刀疤,都與我們在儋州及石碌兩地所獲的口供基本一致,當是趙野本人無誤。」

    「他的死因能看出來嗎?」喬志亞繼續問道。

    「卑職觀其表情痛苦,且有嘔吐痕跡,極有可能是吞食砒霜而死。」李清揚說完之後壓低聲音又補充了一句:「吞毒自盡效忠,此乃錦衣衛之行規,卑職當初被捕之時,身上也是帶著砒霜的。」

    喬志亞默默地點了點頭,心想這趙野倒也算是有骨氣的人,被逼到這步田地了都還不肯投降,寧可自行服毒自殺也不當俘虜。不過他轉念一想,這趙野真要是被抓住,押回去之後也少不了讓李清揚上刑慢慢盤問,痛苦肯定比服毒自盡還要大得多,他現在選擇一死了之,倒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跟他有關的人,還是需要認真辨別身份,這次既然抓到了元兇,就務必要將其黨羽一網打盡,不要再漏了任何人!」喬志亞對李清揚叮囑道:「關於趙野的後續事宜,我就交給你處理了。」

    「卑職領命!」李清揚躬身應道。

    關於趙野的具體身份,其實連絕大部分參與這次行動的士兵都不知道,而對其身份辨認和後續的處理,也基本都是由安全部來主導進行。所以出發前李清揚主動請纓隨軍出征,喬志亞也沒有表示任何的反對。至於說這件事後續還要抓多少人,殺多少頭,那就真的是安全部的事了,喬志亞可不想把這個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

    最後進行搜捕的是黑山峒峒主的居所,這是一處用籬笆牆圍起來的大院,院中有六七棟船型屋,住著峒主一家三十餘口。在進行了簡短的談判之後,峒主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當然他似乎也沒有別的路可選了。

    峒主是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當他被押解到喬志亞面前的時候,仍然抑制不住臉上憤怒的表情,說了一句黎語。旁邊有通譯立刻小聲向喬志亞講解了意思,喬志亞盯著峒主搖搖頭道:「你不應該問我們為什麼要來摧毀你的村莊,你應該問問你自己,為什麼會選擇跟我們海漢做對。每個人都有貪婪的一面,你的村莊,你的族人,都是被你的貪婪毀掉的。本來不用死這麼多人的,可惜……」

    等峒主聽完翻譯的話之後,喬志亞才擺擺手道:「把他帶走,今晚好好審審他的口供,明天一早行刑,我們不需要帶他回石碌。」

    類似這樣不安分的黎人首領,喬志亞可不會放心讓其進入到苦役營裡,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又得再出一次暴亂。倒不如早點把事情了結掉,免除可能的後患。至於說審判,對不起,在戰時得到執委會授權的指揮官就已經代表了法律。喬志亞的處理方式就算回報到執委會,也沒有誰能指責他做得不對。

    「盡快打掃戰場,明天還要對付附近的幾個寨子。」喬志亞抬頭看了看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對旁邊的阮向前吩咐道:「另外統計一下雙方的傷亡狀況,等晚飯之後,你帶我去探視一下受傷的戰士。」

    黑山峒雖然是瓊中地區實力最強的黎峒之一,但在海漢民團的攻勢面前,也連一天都沒能撐得過就宣告失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12
688.第688章 國際形勢

     雖然海漢在武力方面佔據了絕對的優勢,但交戰過程中仍然難以完全避免傷亡的出現,好在傷亡程度尚可接受。目前總共只有兩名士兵在戰鬥中不幸身亡,另有受傷程度不同的傷者三十餘人。不過放在千人規模的戰鬥環境中來評價,這樣的傷亡率著實已經相當低了。要知道交戰另一方的傷亡率可比這個數字大多了,戰後收斂起來的屍體就有一百四十多具,另外輕重傷員也多達四百餘人。由於醫療條件有限,那些重傷號基本不太可能像民團士兵一樣得到及時的救治,絕大部分都會在後續的一兩天中陸續死去。

    除了這些傷號之外,民團軍大概還會在這裡處死一批苦役營逃犯和黑山峒的同謀,再將剩下的俘虜分批押回石碌礦區。至於黑山峒這個寨子,喬志亞在看過這裡的環境之後倒並不打算直接毀掉,他認為完全可以讓那些願意依附海漢的黎峒苗寨遷過來,然後對這周邊的山間平原進行農業開發。當然這些工作也並不需要由他來經手完成,民政部和農業部到時候會接手處理後續事宜。

    在看望過傷員之後,喬志亞回到自己的帳篷裡,開始起草要發回三亞的戰況匯報。

    「……瓊中地區的黎峒在戰鬥力方面與我軍仍存在較大的差距,在能夠保證短期作戰補給的情況下,可考慮先發制人,對拒不服從的地方勢力果斷髮動軍事打擊。另安南二營在戰鬥中表現出對山地作戰環境極好的適應性,建議將其作為平定瓊中地區的主力部隊使用。」

    在電文的最後,喬志亞附上了自己對這次任務的一些看法。作為軍方的一員,毫無疑問他也是堅定的主戰派,所以對執委會一直遲遲沒有就瓊中地區的治理拿出可行方案感到不滿。以往每次軍方提議武力解決瓊中部分地區不願納入海漢管轄的問題,都會有人站出來以各種理由進行反對,到最後拖得不了了之。而這次石碌礦區所出現的暴亂,從某種角度來說,其實也算是執委會對瓊中處理方案久拖未決的後果之一。

    第二天開始,喬志亞率領的安南二營以黑山峒為據點,向周圍地區的幾處黎峒發動了進攻。這些黎峒平日都是以黑山峒馬首是瞻,在石碌暴亂中也出人出力參與其中,自然也逃不過事後的這一波清算。而這些黎峒的實力要相對弱小一些,攻打的難度也不算大,處理起來倒是不會有太多的麻煩。只花了兩天時間,民團軍便將另外三處黎峒一一攻破,並且俘虜了大量人員。

    喬志亞計算了一下,算上這次行動抓捕的逃犯和黎人,苦役營的囚犯人數應該會不降反升了。不過這次抓捕的黎人顯然不適合全部集中在一起關押,少不得還要分一些出去。

    10月2日,對黑山峒及周邊地區的武裝掃蕩基本宣告結束,民團軍加上超過兩千名俘虜的大隊伍開始浩浩蕩蕩地返回石碌。不過這些俘虜也並非幾個黎峒的全部人口,仍然還是有一些人幸運地逃過了這一波掃蕩。喬志亞下令這次協同行動的黎苗連在黑山峒的寨子再駐紮一個月的時間,以避免抵抗力量再一次死灰復燃。

    爆發在石碌的這一次黎人暴動的確給礦區的生產造成了比較大的損失,但另一方面,這一事件也促使執委會不得不正面面對懸而未決的瓊中安全隱患,並採取了軍事手段來對民間的敵對勢力進行打擊。在一定程度上,這次的暴亂可以說是加速了海漢統一海南島全境的進程,並且也影響到海漢今後解決民間敵對勢力的政策偏向。

    瓊中地區因為地處海南島腹地,又多是山區地形,大明官府對於這片區域的統治也更多是流於形式,很多地方仍是屬於峒主、寨主們當土皇帝的狀況。在此之前,執委會並不願意採用武力方式解決瓊中地區的管轄權問題,一是採取軍事手段的消耗巨大,短期回報又很有限,二是執委會也不想在一片大好的發展形勢下激化與黎苗兩族的矛盾,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隨著這次出兵討伐黑山峒的行動順利成功,武力解決瓊中問題已經成為了一個可行的選項,而高層一直所擔心的作戰環境似乎也並不是難以克服的問題。特別是對於擅長山地作戰的安南民團來說,他們甚至都不需要太多的時間來對環境進行適應,就可以很快進入到戰鬥狀態,並且也在戰鬥中表現出了令軍方高層感到滿意的戰術素養。

    當然了,最為這次的戰果感到歡欣鼓舞的當屬安全部了。在經過了半年時間的追查抓捕之後,趙野的案子總算是可以圓滿結案了。在這半年中安全部的外勤人員有一半都一直在儋州內外忙碌著,試圖能夠早日將趙野抓捕歸案,不過最後實現這一目標的卻是軍方,安全部這個正主只起到了協助和打雜的作用。但在石碌處理此事的林南和李清揚並不會怪罪軍方在這件事情上搶了自己的風頭,他們反倒是十分感激軍方終於願意出手,否則趙野一直躲在山區不出來,這個案子也就會一直拖著沒辦法結案。原本安全部在處理三月儋州刺殺案中是有功的,卻因為主犯逃走無法結案,這份功勞也就這麼一直懸著了。這次等兩人回到三亞,等著他們的多半就會是執委會簽發的嘉獎令了。

    與此同時,福建也傳回喜訊,在錢天敦等人的不斷勸說之下,許心素終於答應了將金門島部分區域暫交給海漢作為軍事顧問團的駐地使用。當然這種使用權可不僅僅只是搭建幾排營房,修個訓練場地而已,而是可以修建堡壘、岸防炮台和軍用碼頭的專屬地區,並且海漢方將擁有這片區域內的治外法權,這基本是與海漢在安南的待遇一致了。

    錢天敦之所以堅持要在金門島上圈出一塊地來紮營,是因為目前軍方所考慮的下一步策略就是要攻打澎湖列島,而金門島正是福建沿海與澎湖之間航程最短的一處。

    澎湖列島目前仍是十八芝的老巢所在,儘管在接連幾次的交手中,十八芝都輸得很慘,但他們憑藉澎湖的地理位置,依然可以靠著控制海峽航道來獲取一定的收益,從而繼續存活下去,而這顯然是海漢並不想看到的狀況。

    截止目前,十八芝還是沒有對福建官軍或是海漢發動報復,但也沒有再作和談嘗試。錢天敦認為十八芝是在重新積蓄力量,同時也是在等待荷蘭人拿出一個明確的態度——自南日島海戰之後,荷蘭人就一直保持了沉默,既沒有對大明和海漢公開宣戰,也沒有向十八芝說明今後的態度。

    當然荷蘭人也有荷蘭人自己的難處,只是沒辦法向十八芝說明,因為巴達維亞傳來的指示就是讓他們保持靜默,不要主動挑事,等待與海漢人談判的結果出來再說。但東印度公司派往三亞的使者,這時候都還在勝利港的迎賓館住著沒走。雖然雙方的談判已經進行了好幾十天,但所取得的進展仍然幾乎為零,而范隆根和范德維根兩人再加上一個蘇克易,都不願意就這麼空著兩隻手回巴達維亞,因此就這麼一路拖了下來。

    施耐德早就已經放手不管這攤子事情了,負責與荷蘭人談判的仍然是於小寶。不過在經過了漫長的談判拉鋸戰之後,現在雙方都沒什麼興趣再在一些細節問題上進行毫無意義的爭辯,每天碰頭更多的是談古論今,天南海北亂侃一通,混時間的情況遠比談判交涉更多。

    通過不斷的交談之後,三位東印度公司的使者也發現這個年輕人的見識絕對超出了他們的預計,儘管於小寶聲稱他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廣州而已,但其見識似乎一點也不比他們這幾個常年在海上四處奔走的老海狗少。特別是對那些遙遠的地方,比如印度、阿拉伯半島以及更遠的歐羅巴大陸,這位年紀輕輕的海漢官員似乎都有所瞭解,顯然這並不是一件合乎清理的事情。

    而這天在談及到雙方目前的交戰狀態時,於小寶所發表的言論也再次令荷蘭使者們感到驚訝:「對於貴方一直拿交戰作為威脅,我只能表示難以理解,難道在歐羅巴各國打成一鍋粥的時候,貴國還有足夠的精力在遠東地區投入大量海上武裝嗎?貴國的議會這個時候應該更看重和西班牙人的交戰,而不是在遠東爭奪一個沒有出產的小島吧?」

    於小寶這番話當然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是來自於施耐德和寧崎的指點。在歷史上,荷蘭從16世紀初開始就受西班牙的統治,到1568年的時候,荷蘭爆發了反抗西班牙的八十年戰爭。1581年在海牙宣佈成立尼德蘭聯合共和國的時候,宣言第一條就是廢除西班牙國王對荷蘭各省的統治權。

    當然了,荷蘭的獨立並不是幾個人口頭宣佈一下就算數的,歷史上的荷蘭獨立戰爭從1568年一直打到1648年,歷時八十年才獲得了西班牙皇室所承認的獨立,期間付出的代價著實不小。而西班牙作為當時歐洲大陸上的主要強國之一,實力明顯強出一截,在對荷蘭的戰爭中是一直處於優勢地位。這種局面直到1621年西班牙捲入三十年戰爭,才開始有了新的變化。

    從1621年至1648年期間,可以說是荷蘭和西班牙打得最為激烈的一個時期,雙方的戰場已經不僅僅限於歐洲,在美洲殖民地和遠東地區,雙方的交手也在不斷地進行著。前幾年東印度公司佔據台灣南部的大員港,並封禁大明海商前往馬尼拉的航路,便是其中的手段之一。而之後西班牙人也派出船隊佔據台北的雞籠港,試圖以此來斷絕荷蘭與琉球、日本、朝鮮等地的航路,也是一種反制的措施。

    海漢與西班牙相比孰輕孰弱?這個問題基本沒有討論的必要,雖然西班牙面臨著諸多問題而且身陷戰爭泥坑,但終究還是一個強大的帝國,遠遠不是目前海漢這樣偏居一隅的地方勢力可比的。而且西班牙與荷蘭之間的戰爭可以說是你死我活的性質,遠遠不是東印度公司與海漢之間這種區域領土爭端能夠相提並論的。這一點執委會看得很清楚,而且他們相信東印度公司的高層也很明白。跟海漢打,東印度公司沒有百分百取勝的把握,而且極有可能會被西班牙人趁虛而入,執委會認為這可以算得上是東印度公司的一個軟肋。

    談了這麼多天之後,施耐德認為也是時候給對方點個醒,讓他們意識到主動權究竟是掌握在誰的手中,所以才授意於小寶作出了這樣的表態。

    「我們與西班牙人之間的戰爭,是另外一件事,不需貴方費心。」在聽完蘇克易的翻譯之後,范隆根強忍著內心的吃驚,故意一臉木然地說道。

    每次回到巴達維亞的時候,都能得到歐洲那邊的最新戰況,但對於遠東的這些國家來說,極少會有人瞭解到萬里之外的地方所發生的戰爭,更別說明白其中的根源和意義了。而於小寶這寥寥數語,卻似乎已經點破荷蘭人目前最不想面對的現實。

    「我們的確無意干涉貴國與西班牙之間的戰爭,但是……」於小寶一邊說一邊回憶著施耐德的話,盡力模仿著他的語氣:「……如果東印度公司一再用戰爭手段作為威脅,那我們在必要時或許也會聯合其他利益一致的勢力,就像你們和十八芝聯合一樣。」

    「不,你們不會跟西班牙人合作的,那是一群貪得無厭的騙子和神棍,他們除了壓榨別人就不會別的了。」這次蘇克易沒有先進行翻譯,而是直接回應了於小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12
689.第689章 陰謀論

     相比跟海漢人發生衝突,東印度公司更不想看到的局面就是西班牙人介入此事。海漢人雖然行事蠻橫,但起碼還有坐下來談判的可能性,哪怕雙方都知道這種談判的目的就是拖延時間,至少還有達成和平的可能性。但荷蘭跟西班牙之間卻沒有什麼談判的餘地,荷蘭只有兩條路可走,要嘛成功獨立要嘛被西班牙滅國,戰爭的性質要嚴重得多。

    現在這個時期,荷西兩國的戰場幾乎遍及全球,但西班牙在遠東地區並沒有佔據明顯的上風,雙方實力還是有得一拼的。但海漢的出現,似乎已經打破了微妙的平衡,讓遠東地區的海面上出現了第三支實力強勁的武裝力量。

    范隆根催促著蘇克易翻譯了於小寶的表態之後,情緒也有一些按捺不住了:「如果貴方作出這種荒謬的決定,那這就不僅僅是跟東印度公司之間的衝突了,而是直接向我國宣戰!」

    「有差別嗎?」於小寶的表情卻仍是很輕鬆:「難道東印度公司和荷蘭的利益不是一體的嗎?荷蘭國即便向我方宣戰,能參戰的武裝船隻和人員也都還是來自東印度公司吧?」

    范隆根對於這樣的答覆一時也為之語塞,對方對於東印度公司的底細實在太過瞭解,以至於他很難用「國家宣戰」這個手段去向對方施壓。

    「這一定是該死的葡萄牙人從中做了手腳!這幫無孔不入的地中海強盜!」范隆根暗暗在心中對這種狀況作出了自己的判斷。

    要說東印度公司在東方最直接的敵人,其實既不是根據地遠在南海另一端呂宋島上的西班牙人,也不是盤踞在瓊州島的海漢人,而是勢力範圍與東印度公司犬牙交錯,近十幾年來幾乎從未停止過衝突的葡萄牙人。東印度公司與另外兩方的武裝衝突次數極為有限,但與葡萄牙人作戰卻是幾乎每個月都會有的例行公事。

    經過十多年的奮戰之後,東印度公司在馬六甲海峽以東,巽他海峽以北的廣闊海域內已經佔據了明顯的上風,葡萄牙人只是在安南中部和大明南方的沿海有小規模的殖民區而已。在安南內亂平定,海漢突然崛起之後,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葡萄牙人在南海地區已經成不了大的氣候,這一區域內所有玩家的實力都在其上,葡萄牙人不想被擠出這個棋盤,就只能依附於某一方的強者,而最終他們所選擇的居然是幾方實力中唯一沒有國家背景的海漢人。

    海漢人雖然和明人外貌很相似,語言文化也大致相通,但接觸過他們的人都知道這夥人跟明人有著極大的區別,根本就不是一國的人。大明的地方官府或許還會把他們看作海外華裔對中央王朝四海歸心的範例,但在局外人看來,海漢在瓊州島的所作所為就是暫時借助大明的庇護,利用大明的資源、市場和勞動力來發展自己的勢力,最終鵲巢鳩佔的一齣戲。

    海漢人在瓊州島落腳才不過四五年時間,雖然崛起的速度極快,但其勢力範圍甚至都還沒有到達巴達維亞,因此范隆根認為他們不可能這麼詳盡地掌握歐洲大陸上的國際形勢和交戰狀況,能夠給海漢人提供這方面情報的,也就只有可惡的葡萄牙人了。

    「不對,葡萄牙人跟西班牙人也是死敵,怎麼可能坐視海漢人跟西班牙人聯手!這小子一定是在恫嚇我!」范隆根也算反應快,立刻便聯想到了更深一層。

    從立場上來說,荷蘭與葡萄牙兩國目前的處境其實倒是有相似之處,都正在竭力擺脫西班牙王國的統治。雖然葡萄牙目前還並沒有像荷蘭一樣自行宣佈獨立,但范隆根知道這些葡萄牙人可從沒有把自己視作西班牙的一部分,而他們在遠東地區的殖民地,也是和西班牙明確分開的。比如由葡萄牙人出門向廣東官府租下來的濠鏡澳,當地就基本看不到西班牙人的身影。

    以海漢人的口碑,不太可能會作出背叛盟友的事情,范隆根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立刻開口反駁道:「如果貴方真的作出這種不理智的選擇,我想對此持反對意見的人不僅是我們,還會有貴方的盟友葡萄牙人。」

    「紅毛鬼反應倒還挺快的……」於小寶在心裡嘆了一句,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們並不打算要跟西班牙人結盟,只是尋求戰略上的合作而已,就像我們和大明、安南所處的關係一樣。畢竟貴公司很可能會成為我們共同的目標,不管是西班牙人還是葡萄牙人都能想到,如果能把你們摁到水裡,這種結果對大家都會有好處。」

    關於對方可能出現的反應,施耐德也早已經給於小寶傳授了應對之法,范隆根的這種表現也在其中,因此倒也沒有能難住於小寶。

    范隆根很想反駁下去,但突然又發現於小寶的話透出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事實:海漢、大明、安南、葡萄牙人,甚至是西班牙人,這麼多方的勢力居然可以在對待荷蘭的立場上找到利益共同點。而且西班牙人迄今還沒有跟海漢人發生過衝突,的確是有達成合作關係的可能性。雙方甚至都不需要約定聯合出兵之類的內容,只要明確對荷蘭同仇敵愾的態度,就足以讓東印度公司防不勝防了。

    此時再看於小寶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范隆根心裡忍不住泛起了一絲寒意——海漢人在談判過程中對關鍵性的問題要不就是寸土不讓,要不就乾脆避而不談,但又一直沒有表示要終結談判,毫無疑問是有意識在拖延時間。在此之前范隆根認為海漢人或許是想趁著這段時間發動對南海納吐納群島的攻擊,而東印度公司也需要時間來重新準備奪回當地的作戰計畫,因此范隆根等人在談判過程中也很默契地在一起演戲拖時間。然而於小寶今天點出的這個話題,卻讓范隆根想到了另外一種可怕的事態,那就是海漢人之所以拖延時間,會不會是已經在開始聯絡各方,準備要聯手對付荷蘭了?

    范隆根一打開了這個思路,就有點停不下來了。海漢跟大明的關係就不用說了,畢竟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在福建用軍事行動證明了這一點。而安南的政權完全就是海漢一手在扶持,據說軍方高層與海漢過從甚密,比起福建那邊還要更親近,想必也不會拒絕海漢的要求。而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態度也極有可能像於小寶所說的那樣,就算他們互相看不慣對方,但在對付荷蘭這件事情上,雙方的態度絕對不會有什麼大的區別,如果在加上海漢從中斡旋,那的確是有可能在遠東地區達成一個對付荷蘭的同盟。

    范隆根雖然對自家的實力仍然很有信心,但也知道以東印度公司的實力不可能同時應付這麼多的敵人。如果海漢人真這麼做了,那東印度公司現在就已經身處險境之中了!

    范隆根打了個哈欠道:「不如我們先中斷一下,喝杯茶稍事休息如何?」

    「也好。」於小寶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道:「看時間也快到中午了,乾脆就等下午再繼續談吧。」

    於小寶前腳剛走,范隆根的臉色就沉了下來。范德維根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正準備翻看菜單勾選午餐內容,范隆根已經起身將門關上,對二人說道:「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裡。」

    「為什麼?」范德維根一臉驚訝地問道。就在昨晚,他還和范隆根商量要不就這麼繼續跟海漢人耗下去,反正在這裡吃得好住得好,什麼事都有人服侍,這樣的悠閒日子的確是很難享受到的。

    「海漢人把我們拖在這裡居心不良!」范隆根立刻將自己剛才所想到的內容告知了二人。

    蘇克易聽完之後也不禁臉上變色道:「海漢人這麼陰險!」

    「說不定這裡的某一棟房子裡,現在就住著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使者。」范隆根透過玻璃窗望著外面,幽幽地說道:「最開始和我們談判的那兩名海漢高官去哪裡了?他們從來都沒解釋過。我在懷疑,他們或許同時在開展好幾場談判,而跟我們進行的這場談判是最容易應付的,不需要他們的高級外交官親自出馬。」

    「所以他們就把我們關在這個地方,然後派了一個年輕小子來敷衍了我們這麼多天!」范德維根聽完也覺得范隆根的推論極有可能性,他們自從住進迎賓館之後,海漢人就對他們實施了圈禁,不允許他們離開這棟小樓所屬院落。而這裡所能看到的就只有遠處的勝利港,至於旁邊的院落,全都有茂密的樹叢和一人高的白色木籬笆隔著,根本就不清楚住了什麼人。如果說海漢人這樣做是為了不讓他們見到住在附近的某些身份特殊的人,那范隆根的推論就完全說得通了。

    「雖然我們可能暫時沒辦法證實這種猜測,但一定要盡快把這個信息送回巴達維亞,讓公司能夠早一點做好防備。」范隆根抬手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如果這幾方的勢力真的聯起手來,那我們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

    「如果我們突然要求終止談判離開,應該會引起海漢人的懷疑吧?這說不定會促使他們提前動手。」范德維根面帶猶豫地說道:「那樣就無法起到示警的作用了。」

    「我們只有三個人,難道還分批走嗎?」范隆根搖搖頭道:「如果分批走就只能走一個,你我之間必須要留一個人在這裡,另外蘇克易也必須留下,否則談判就無法繼續下去。」

    「只走一個人……這藉口不好找啊!」范德維根皺眉道:「裝病?」

    「裝病可行性不太好,不要忘了海漢人的醫術。」蘇克易立即提醒道。

    海漢人醫術高明的名聲是近兩年通過華人移民和海商的口耳相傳才傳到巴達維亞的,最為出名的事例,就是兩名曾經在海漢大夫手下做過事的華人大夫,在移民到巴達維亞之後救治了幾乎已經病入膏肓的科恩總督。科恩現在還能主持東印度公司的日常事務,可以說至少有一多半的功勞都是屬於那兩位華人大夫的醫術,而他們卻稱海漢人掌握的醫術遠在他們之上,就算是剖腹救人之類的外科手術也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難民營地裡有無數的病號都是由海漢大夫救治撿回了一條命。

    這在尚以放血為主要醫治手段的荷蘭人看來自然是有些不可思議,很多人認為這應該也是傳說中的海漢巫術中的一類,而非正統的醫術——開玩笑,不放血怎麼能治得好疾病?

    雖然海漢臨床醫術有大部分都是以後世的西醫為主要診斷和治療手段,但這個時代的西方醫術還停留在相當愚昧的時期,而且在此之後還要持續一個多世紀的時間。1799年,美國第一任總統喬治‧華盛頓辭世的前一天,幾名醫生聯手給他放掉了近2500毫升的血,這幾乎佔了他身體血量的一半,直接就導致了他死於失血性休克,放在後世這絕對是謀殺案件了。直到19世紀20年代,在醫生們進行了長期的臨床觀察之後,才確定放血療法其實是對病人身體有很大的傷害,從而開始逐漸摒棄了這種不科學的「醫術」。

    但科恩總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恢復健康的時候,所有對海漢醫術的質疑都消失了。巴達維亞甚至有人出了極高的薪金,邀請大明境內曾經受過海漢培訓的大夫移民。三亞是海漢人的老窩,這裡有多少精通醫術的大夫根本就不需要去猜了,如果裝病的話,很可能會直接被海漢人識破,反倒是容易節外生枝了。

    蘇克易一提醒,這兩人自然也就想起來了,同時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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