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2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29
720.第720章 南海異變

     不過羅傑的這個打算在近期恐怕還難以實現,相比目前海漢民團存在的軍官需求缺口,各海外領地對於農業技術人員的供需差距更加明顯。

    海漢農業部的核心成員就是由農業專家袁若修一家人組成,老兩口近年隨著年歲增加,身體狀況日漸衰老,已經很少離開三亞外出,多數時間都是在勝利堡待著,只在重要的會議上露露臉,幫著後輩們制定和審議一些大型農墾項目的計畫。目前農業部挑大樑的是袁若修的獨子袁秋業和徒弟高歡,袁若修的專業領域是經濟作物,但繼承父業的並不是專攻家禽家畜的袁秋業,而是徒弟高歡。

    穿越後這五年當中,高歡自然也收了不少歸化籍的學徒,將自己所掌握的經濟作物知識傳授出去。但區區幾十名學徒,根本不足以覆蓋海南島的農業開發需求。海南島陸地面積有三萬多平方公里,粗略算下來他手下的每一名高級農業技術員竟然要負責幾百平方公里的範圍。

    當然了,這樣的計算方式並不準確,海南島上可開發為農業用地的區域並沒有那麼多,而農業用地中又有一半以上是糧食耕地,用於種植經濟作物的土地面積其實比較有限。海漢在穿越後是從三亞開始發跡,所開發的經濟作物種植區也基本都集中在南部沿海地區和中南部的山區,高歡和他手下的這幫學徒技術員腿腳勤快一些,倒也勉強能夠覆蓋瓊南及瓊中部分地區的經濟作物種植園了。

    不過隨著近年海漢勢力範圍,特別是海外領地的不斷拓展,經濟作物種植園也逐步成為了海外領地創收的重要項目。就連香港島這種以轉口貿易為主要經營項目的地區,也試圖要在島上的太平山、金馬倫山、小馬山、渣甸山等地帶開工建設山地種植園區。

    目前僅在香港小小一島上所規劃的種植園,就已經囊括有超過二十個品種的經濟作物。其中油料作物有油棕、腰果等;香料作物有香茅、胡椒、羅勒、香根等;纖維作物有蕉麻、番麻、苧麻、爪哇木棉等;飲料作物有咖啡、可可、茶樹;藥材有砂仁、巴戟、檳榔、三七等;水果的品種最多,有香蕉、荔枝、菠蘿、芒果、油梨、龍眼、番瓜、番石榴等。

    當然這些作物也不盡然都適合在香港島的自然環境中進行種植,首批栽種的這些經濟作物還是具有一定的試驗性質,如果種植效果不盡理想,幾年之後大概還會換種其他作物。而以安南南部幾處沿海港口為依託的海漢領地,大致也是同樣的做法,只是清單上多了橡膠樹、椰樹和一些熱帶地區所特有的作物品種。

    相比孤懸海中的安不納群島,不管是香港還是安南,大規模開發種植園所產生的勞動力需求都更容易依託大陸而得到解決,而安不納群島則不得不通過大量購買奴隸的方式來緩解本地的勞動力缺口。從短期來看,安不納群島的種植園開發成本無疑將會高於大陸地區。羅傑如果想讓農業部對安不納群島的種植園進行特別照顧,那麼大概也只能付出更高一些的報酬來聘請農技人員南下了。

    然而這個申請流程並不是從安不納島到農業部這麼點到點的簡單操作方式,事實上由於農技人員的稀缺,以及他們所掌握的農技知識在這個時代仍屬於極少數人才能接觸到的黑科技,所以相關的申請和調動還必須要獲得安全部的首肯,然後才能報執委會審批。

    值得慶幸的是安不納群島地方雖然又小又偏,但島上卻有黎大貴這個前安全部外勤人員在當幹部,於是安不納港管委會與海漢安全部之間就有了一條非官方的溝通渠道。有黎大貴從中進行斡旋,安全部那邊也就對安不納群島的申請默默地放行了。

    安不納群島現在有駐軍,有產業,有源源不斷增加的人口,要說還有什麼讓羅傑放心不下的事情,那大概就是南邊的荷蘭人了。儘管雙方在去年年底就已經達成了停戰協議,但也僅僅只是停戰而已,由於荷蘭去年已經在戰場上吃了不止一次悶虧,雙方之間的關係還遠遠談不上融洽。海漢派駐到安不納島的軍隊,主要的防範對象依然是巴達維亞的荷蘭人。

    儘管巴達維亞距離安不納群島超過600海里,但實際上荷蘭人最近的一處海上據點淡美蘭群島就在安不納群島以南不到200海里的地方,滿打滿算也就兩三天的航程而已。

    這個地方在去年年中東印度船隊攻打安不納港的時候都還是被島嶼土著所佔據,但荷蘭人在安不納港一戰中吃癟敗退之後,很快就意識到了失去安不納群島的嚴重性。在去年荷蘭人與海漢商談停戰協議期間,東印度公司就再次派出了武裝船隊,攻擊並奪取了淡美蘭群島的控制權。荷蘭人的目的是在距離安不納群島比較近的地方設立一處前進基地,一方面監視安不納港的動向,另一方面也是為下一次的反擊作準備。

    不過荷蘭人的這一手並沒有起到多大的實際作用,因為他們很快就得知安不納群島的控制權已經易手,那群打敗他們的神秘海盜被海漢民團逐出了當地,而相比無根無底的海盜,顯然近年在南海戰績顯赫的海漢民團要更加難以對付。以東印度公司當時的狀況,跟海漢全面開戰肯定是極不明智的選擇,荷蘭人最終也只能啞巴吃黃連,默認了海漢對安不納群島的掌控。

    淡美蘭群島的主權易幟也沒有瞞過海漢的眼睛,去年年底就已經有大明海商主動向海漢告知了這個變化。不過相比荷蘭人的緊張,去年下半年接管安不納群島的羅傑倒是沒有那麼在意淡美蘭群島上的荷蘭人。這是因為相比北邊的安不納群島和南邊的邦加島、勿裡洞島,淡美蘭群島的條件實在談不上是一處適合進行開發建設的地方。

    淡美蘭群島雖然是有十七個島嶼組成,但其中勉強夠得上建港標準的也僅僅只有主島淡美蘭島上的天然港灣。但這個港灣中有大量的淺海珊瑚礁分佈,並不適合作為大型商港或軍港來建設,勉強也就是個漁港的水平。其次島嶼面積實在太小,島上又沒有什麼值錢的物產,也沒有適宜開發為糧食耕地的自然環境,沒有荷蘭移民自願到這種地方定居,就更談不上駐軍的條件了。因此雖然知道荷蘭人拿下了淡美蘭群島的控制權,羅傑其實對這個地方倒並不是特別擔心。如果形勢需要,他隨時都可以帶駐島部隊南下,把駐紮當地的少量荷蘭人一網打盡。

    羅傑所真正擔心的,還是荷蘭人在東南亞地區緩過勁之後,重新組織海上武裝力量來搶奪安不納群島。雖然羅傑並不害怕打仗,但這不代表他會樂意在自家地盤上跟敵人過招——即便今後要打,他也希望這個戰場能放在南邊的荷蘭人地盤上,而不是在安不納群島這個灌注了他不少心血的地方。

    羅傑從去年8月接掌安不納港開始,除了中間去福建參戰這段時間之外,幾乎每天都是在忙於本地的各種建設開發事務。而且安不納群島因為地理位置和自然環境比較特殊,在開發方面受到諸多的限制,比如說申請高級農技員駐島就得通過安全部的審批,這導致羅傑不得不拿出更多的精力去協調各方面的關係。如果未來的海荷交鋒要把安不納群島作為戰場,那站在羅傑的角度上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海漢目前的政策是要從外界大量引入移民,其主要來源肯定是戰亂之中的大明。海漢提前出兵攻打澎湖,一部分目的也是為了能夠盡快打通從南海通向北方的航道,吸納來自大明北部戰亂地區的難民。可預見的未來兩三年之內,海漢的主要擴張方向大概都將會放在北邊的大陸,不會再在南海地區主動地挑起爭端發動戰爭了,頂多也就是軍方逐步增加安不納島的駐軍數量,以便讓更多的部隊能夠適應熱帶海洋地區的作戰環境。

    荷蘭人在台灣島上的據點,可以就近監視海漢的動向,如果荷蘭人意識到了海漢戰略重心在向大明轉移,並且有介入大明內戰的跡象,說不定他們就會再次動了奪回安不納群島的心思。而一旦再起戰端,羅傑在安不納港的所有施政措施就全變成泡沫了,哪怕能夠在這裡打敗荷蘭人,島上的產業也會大受影響,這正是羅傑所不願看到的景象。

    不過這種擔心在7月4日早上就徹底消失了——從巴達維亞返回大明的一艘商船帶來了一個讓羅傑目瞪口呆了足足半分鐘的消息。

    荷蘭東印度公司現任總督,巴達維亞城的掌控者彼特森‧科恩已經於半個月之前因病逝世。當然了,由於穿越眾來到這個時空所引發的蝴蝶效應,他去世的時間已經比歷史上原本的1629年9月21日推遲了足足兩年又九個月,已經算是相當幸運了。

    不過科恩的離世並不是讓羅傑吃驚的主要原因,畢竟這件事早就在海漢的預料之中,只是不知道何時發生而已。問題的關鍵是科恩總督的離世十分突然,這導致東印度公司對繼承者的選擇上出現了一些問題。

    東印度公司的總部雖然座落在巴達維亞,但其管理層的股東卻幾乎都在荷蘭國內,這就導致了科恩死後到股東們接到消息通過董事會討論任命下一任總督這個期間,巴達維亞會在一定程度上處於權力真空狀態。

    儘管巴達維亞城也有各家股東代表所組成的議事會,但議事會沒有權力直接任命或罷免總督這種級別的官員,而科恩離世後所留下的這個位子,只要是能夠得著的人,又有誰會一點都不動心呢?

    科恩離世之前當然也有幾個比較中意的繼任人選,比如說曾經作為他手下得力幹將的雅克‧斯派克斯和亨德里克‧布勞沃。不過這兩個傢伙很不幸地在去年的安不納島戰役中折戟沉沙,斯派克斯雖然逃得一條性命,但顯然敗軍之將已經不適合成為東印度公司的總督人選——如果他打勝了那一仗或許還有這個可能。而倒霉的布勞沃在亂軍中被海漢民團擊斃,直接就出局了。這兩個在原本歷史中相繼出任巴達維亞總督的武官,就因為海漢的出現而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攀上人生頂點的機會。

    除去這兩個人之外,還有一個人選就是曾被科恩委以重任,在遠東地區進行多年海上探險的安東尼‧范‧迪門。范迪門在馬魯古群島所作出的貢獻,讓他得到了來自荷蘭共和國議會的海軍上將任命書,論地位、實力、成就,范迪門的確都算是目前最為適合接任總督職位的人選。當然了,在原本的歷史中,他的確也是東印度公司的第九任總督。

    不過在這個時空中由於種種原因,他的接任時機已經跟原本的歷史軌跡大不相同,這個節骨眼上有意跟他爭奪總督寶座的大有其人。巴達維亞的議事會裡至少有四人,都宣佈自己將會競爭這個總督職位,而范迪門雖然手裡掌握著兵權,但卻不敢輕易動用這種權力鎮壓其他幾名競爭者,因為這些人都代表了公司的的各位大股東,而這些大人物可不是他這個從庫倫博格鄉下出身的平民能惹得起的。

    但范迪門也不會輕易放棄這個機會,因為在他看來,其他的幾名競爭者不過是只會在城堡裡誇誇其談耍耍嘴皮子的文人官員,這些人既不知道怎麼跟東南亞的土著打交道,也不明白北邊的大明帝國究竟對東印度公司是懷著怎樣的態度。把公司交到這種人手中,那是真的遲早要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29
721.第721章 馬打藍國

     如果僅僅是科恩離世後留下的總督空位引起了東印度公司的高層內鬥,其實不足以讓羅傑感到震撼,畢竟科恩的病情對海漢來說不是什麼秘密,而由此所將引發的權位爭端,也是情報部門可以預料到的變化。讓羅傑感到吃驚的,是同樣位於爪哇島上的馬打藍蘇丹國在第一時間就作出了反應,派出了大軍攻擊巴達維亞附近地區。

    這個成立於1586年的綠教政權在東南亞崛起的速度極快,僅在1613年剌登‧郎桑上台執政之後至今這近20年期間,已經通過數次戰爭將其疆域擴大了數倍。目前馬打藍國已經統一了爪哇島的中東部地區,並佔領了蘇門答臘島東部和加里曼丹島南部地區。換句話說,荷蘭人在西爪哇佔領的巴達維亞及周邊地區,已經成為了妨礙馬打藍國地圖連成一片的唯一障礙。

    單從面積來看,馬打藍國的疆域已經是東印度公司在爪哇島上統治區的數十倍之多了。而馬打藍的統治者自然也不會坐視自己未來掌管的疆域中有巴達維亞城這麼一處眼中釘的存在,所以在1628和1629這兩年中,剌登‧郎桑曾兩度親率大軍攻打巴達維亞。

    然而郎桑很快就發現,他們眼中的這塊肥肉其實是一根能夠崩掉牙齒的硬骨頭。荷蘭人和其麾下的土著士兵們在科恩總督的指揮之下,頑強地對馬打藍大軍進行了抵抗。儘管雙方的兵力相差了接近十倍,但荷蘭人憑藉較為先進的武裝和防禦工事,還是扛住了對手的人海戰術。郎桑雖然能夠承受人員的作戰損失,但他麾下的海上運力卻難以給大軍提供穩定的後勤補給,以至於兩次圍城都沒能堅持到城內守軍彈盡糧絕,自家的軍隊就已經因為糧草供給不足而必須撤退了。

    當然馬打藍國的兩次攻勢也並非一無所得,巴達維亞城雖然是守下來了,但東印度公司的損失卻非常巨大。巴達維亞城附近的各種經濟作物種植園幾乎全部被敵軍搗毀,港口設施也被破壞得十分嚴重。為了避其鋒芒,科恩當時不得不下令讓一部分船隻前往其他殖民據點躲避,不與馬打藍國的艦隊進行硬碰硬的作戰。

    而且在原本的歷史中,科恩就是在馬打藍大軍第二次圍城期間因病驟逝於巴達維亞,享年43歲。雖然在這個時空中他因為海漢穿越行動所造成的蝴蝶效應而成功續命,讓馬打藍國在最近的兩年中沒有再妄動兵戈,但無需懷疑的是,郎桑和他的臣民們無時不刻都在等著下一次的開戰機會出現。

    從馬打藍國這次的出兵速度來看,羅傑認為這些爪哇土著要嘛是一直做好了開戰的準備沒有放鬆過,要嘛就是想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打荷蘭人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是後者,那馬打藍國的開戰準備大概不會很充分,能否取得他們想要的戰果也很難說。但如果是前一種情況,那目前陷入內亂之中的巴達維亞城倒是真的有可能會被攻陷。

    海漢作為一個第三方的旁觀者,當然會希望這兩家打得越慘烈越好,畢竟不管是哪一方最終獲勝,未來都仍將是海漢在南亞地區,特別巽他海峽這個要害航道的掌控權競爭者。如果能通過戰爭的方式消耗其實力,不管是羅傑還是海漢執委會,肯定都是樂見其成的。只是巴達維亞與海漢控制區最南端的安不納群島還尚有六百多海里的距離,想要在第一時間獲取到準確的情報也十分困難。隔著這麼大老遠,就算想看熱鬧都看不清楚。

    羅傑將帶信的人留了下來,詳細盤問了半天,所得到的情況也只是零碎的信息,參考價值有限。不過他還是不敢怠慢,立刻便去了指揮部機要室,親自向三亞發了電報說明情況。

    然而大本營對於這個局面也同樣沒有什麼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法,只能是立刻通知海運部,讓海運部出面告誡近期出入港的外來海商船隻,在這段時間不要南下巴達維亞,以免被捲入到戰火之中。

    海漢與東印度公司之間只是達成了停戰協議,可並沒有任何正式的外交關係,目前唯一的公開往來大概就是安不納港的奴隸貿易了。因此三亞大本營這邊也沒有任何來自東印度公司官方的消息渠道,執委會只能緊急召見了安全部的郝萬清,向他徵詢是否有別的辦法可以獲知巴達維亞的戰況。

    郝萬清得到這個消息的時間比執委會還晚,從安不納港發來的電報是先送到執委會辦公廳,然後再抄送軍委、安全部等單位。所以當他趕到勝利堡接受執委會徵詢的時候,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信息可以提供給執委們參考。

    「目前我對各位所能說的就一個字——等!」郝萬清也是一臉無奈的表情:「安全部的確是在巴達維亞安排有情報人員,但如果當地已經被馬打藍國的大軍所包圍,那我們的人恐怕也很難從亂軍中脫困。」

    「你的意思是,或許我們要等到戰爭結束之後,才能知道巴達維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顏楚傑有些不滿地追問道。

    郝萬清對他的語氣不以為意,平靜地點點頭回應道:「雖然我很不想承認這一點,但目前的狀況的確如此。如果巴達維亞城已經被封鎖,那我們只能等馬打藍國退兵,或者等著巴達維亞城破。另外我想提醒一下顏總,在不清楚巴達維亞的狀況之前,最好不要輕易派出武裝力量介入,馬打藍國可不是什麼弱雞政權,這個國家的疆域已經跟安南差不多大小了,而且比安南人更加好戰。」

    顏楚傑微微搖頭道:「軍方不會介入荷蘭人跟南亞猴子的戰爭,但必須要想辦法掌握當地的局勢變化才行。再說關心巴達維亞狀況的,也不止是我們軍方而已。施總,你說是吧?」

    施耐德笑著應道:「你不用急著把我拖下水,就算你不提,我也會說的。巴達維亞如果被馬打藍國攻陷,那受到影響的可不僅僅是荷蘭人一家,東西方貿易的格局都有可能會因此而發生改變。哪怕是馬打藍國最終沒能得手,只要削弱了荷蘭人的實力,南亞的狀況都有可能會再起變化。這對我們來說,固然是機會,但也是考驗。荷蘭人如果衰落,那我們就有機會介入到爪哇海的貿易圈裡,把我們的工業品銷售到當地去,並在當地逐步推廣由我們所主導的貿易體系和金融制度。」

    「恕我直言,跟馬打藍國打交道,恐怕會比安南、大明要麻煩得多。不要忘了,那可是一個政‧教合一的綠教政權。」寧崎也開口加入到這場討論中:「我在這裡不是要去討論綠教的教義,只是要提醒各位,這種政‧教合一的政權崛起得快,衰落得也很快。在原本的歷史中,到本世紀後期,馬打藍國就已經淪為了荷蘭人的附庸了。這個國家真正風光的時間,也就只有目前這個階段短短的二三十年而已。」

    「你的意思是,馬打藍國不是一個適合當作盟友的政權?」陶東來問道。

    「從我們所知的歷史來看,這就是一個富不過三代的暴發戶。」寧崎言簡意賅地形容道:「從初代建立政權的蘇丹蘇塔‧威查亞‧森納帕提,到繼位的馬斯‧佐朗,再到現在領軍攻打巴達維亞的剌登‧郎桑,這個國家看著好像是越來越強勢,但其實已經到達了這個政權的頂點。接下來的歷史,就基本一路是下坡走到底了,直到18世紀被荷蘭人分裂成兩個毫無反抗力的小國為止。」

    寧崎沒有繼續再往下說,在座這些人都不是新手,在執政者的位子上坐了這麼幾年了,自然也懂得外交中的種種禁忌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如果一個政權的存在時間太短,領導人更換太頻繁,必然導致其政策缺乏延續性,而這是任何一個外交官都最感頭疼的事情。

    儘管這個政權的對手同樣也是海漢的對手,但這並不意味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麼簡單的局面,對於信奉綠教的馬打藍國來說,海漢人本質上也跟荷蘭人沒什麼區別,同樣是天生邪惡的異教徒。如果海漢試圖要在南亞地區尋找反荷的盟友,馬打藍國也並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從外交的難度上來說,可能比東印度公司更難打交道,起碼東印度公司是由商人當家,基本的契約精神還是具備了。而綠教的世界裡只有同信仰者與異教徒之分,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視若無物。

    施耐德聽完寧崎的介紹之後,果然也有點打退堂鼓的意思:「如果真是你所說的這種情況,那我們的確需要好好考慮一下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馬打藍國才行。」

    「馬打藍國的情況可以稍後再討論,我們還是先回到正題上吧。」陶東來眼見說著說著又開始歪樓了,趕緊把話題又重新拉回來:「郝部長,請你向執委會先簡要說明一下目前安全部在巴達維亞的人員部署情況。」

    郝萬清點點頭道:「好!但出於保密考慮,我在這裡就不公佈當地情報人員的具體個人情況了……」

    安全部向巴達維亞派出情報人員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幾年前,那時候就已經通過詹家船行等往來於大明與巴達維亞之間的海商,向當地派駐了一些以商棧工作人員為身份掩護的情報人員。但出於安全上的考慮,安全部沒有在當地派駐穿越者,也沒有給當地的情報機關配發電台這類神器。情報人員在當地的主要活動內容一直都是以默默收集情報為主,定期由當地返回大明的船隻將書面報告帶回來。

    安全部在巴達維亞的情報蒐集工作並沒有什麼顯赫的事蹟,但去年海漢民團南下奪取安不納群島的戰役,在決策階段就是依託前期從當地送回的情報來作出的開戰決定。軍方通過這些情報推測荷蘭人的反應速度不可能太快,所以才敢在奪島之後繼續以海盜身份攔截入港停靠的荷蘭船隻,一直玩到兩個月之後荷蘭人才察覺到不對,而這時海漢民團基本已經完成了對當地的清理,甚至有餘力修築了一些防禦工事,在之後抵抗荷蘭武裝反撲的戰鬥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目前安全部在巴達維亞佈置了兩條各自獨立的情報線,即便其中一條出了意外,另外一條線依然可以繼續運作下去。而這兩條線的負責人也都逐步在當地建立起了各自的情報網,截止目前在巴達維亞當地為海漢安全部工作的人員共有十一人,另外還有情報人員在當地招募的非海漢籍外圍人員四十餘人。這批人共同構成了海漢在當地的情報網絡,以平均每月一次的頻率向三亞傳送當地的各種情報。

    而日前送抵安不納港的情報,也同樣是來自安全部的情報網。不過負責送信的人只是外圍人員,他離開巴達維亞的時候,當地港口還沒有被馬打藍國的大軍封鎖,所以對於之後的戰況走向完全沒有任何的有用信息可以提供。而剩下的情報人員則基本上都在巴達維亞城中,如果城池被圍困,那的確很難再將信息傳送出來了。

    「難道我們不能嘗試類似訓練信鴿這樣的信息傳遞手段嗎?」白克思提問道:「至少在沒有部署電台的地方可以派上很大的用場。」

    「可以,但要考慮當地的實際情況。」郝萬清解釋道:「從巴達維亞到安不納港的直接距離超過1100公里,幾乎全程都在海上,這對信鴿來說是非常艱難的行程。另外一般信鴿的訓練需要進行多次的反覆放飛,而我們在當地的情報點是在巴達維亞城裡,三不五時地放鴿子很容易引起懷疑。另外從傳遞情報的可靠性上考慮,其實用鴿子未必比得上人力傳遞靠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29
722.第722章 巴達維亞城

     信鴿雖然是一種不錯的信息傳遞工具,但其可靠性還是比較低,有可能因為各種意外而無法飛抵預定的目的地,亦或是出現綁在信鴿腿上的情報在途中脫落的狀況。而且這種辦法有一個無法克服的致命缺點,就是信鴿所能額外承載的重量和體積都非常有限,這導致情報人員只能用細小文字寫成小紙條作為信息傳送手段,這大大限制了情報的詳盡程度,在很多情況下也難以滿足軍方和情報部門的實際需求。因此基於綜合的考慮,安全部並沒有嘗試在巴達維亞的情報機構中採用信鴿這種不算太穩妥的傳信工具。

    白克思在聽完郝萬清的解釋之後,也沒有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畢竟他在這方面並非專業人士,而海漢體制中是很反對外行領導內行,屁股決定腦袋這類的做法。執委們可以對某項工作提出質疑,但不能輕易干涉專業領域內所作出的決定。

    「軍方能不能派偵察船前出到巴達維亞附近海域觀戰?」

    既然安全部已經表示了目前沒有可靠的情報傳遞手段,那麼執委會的注意力也只能從安全部回到軍方這邊了。雖然執委會的意見是不出兵介入巴達維亞的戰事,但在第一時間掌握戰局走向的情報還是很有必要的,畢竟這場戰爭的結果有可能會影響到海漢今後對南亞地區的政策和態度,這也是執委們接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就聚在這裡開會的根本原因。

    然而顏楚傑的回答也很無奈:「安不納港距離巴達維亞有600多海里,一來一去,差不多就得半個月,如果是派航速快的戰船去執行任務,海上續航能力估計不夠,還得要派出補給船跟隨才行。但如果派出一支船隊南下,就會很容易暴露行跡。參戰的雙方大概沒人會樂意在巴達維亞附近的海面上看到我們的艦隊出現,這很容易給我們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顏楚傑的意思是船可以派,但由此可能會引發的後果,軍方是不會承擔的。這也不能怪顏楚傑推卸責任,海軍駐紮在安不納島的船隻本來就不多,規劃的行動半徑也遠遠沒有達到巴達維亞的位置,強行將其派往交戰區域執行偵察任務,本來就是一件勉為其難的事情。如果因為被發現行跡而陰差陽錯地拖入了戰爭,那就跟海漢作壁上觀的初衷徹底背道而馳了。

    海漢雖然有著超越同時代競爭對手的軟實力,但遇到這樣的突發狀況,依然拿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最後商量了半天,也只是由安全部和軍方組織一支臨時工作組南下到安不納島,伺機再設法與潛伏在巴達維亞的情報人員取得聯繫。但所有人都明白這種措施未必能有什麼實際作用,在當前的情況下也只是聊勝於無而已,真正能起到作用的,還是那些目前仍然在巴達維亞生死未卜的安全部情報人員。

    1632年7月8日,南海爪哇島西北海岸,巴達維亞港灣。

    港灣外的海面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馬打藍國的艦隊,剌登‧郎桑為這次攻勢調集了爪哇、婆羅洲、蘇門答臘三地的海上武裝力量。由於艦隊太過龐大,目前仍然還有大量船隻處在向巴達維亞港集結的途中。而已經抵達這裡的馬打藍戰船,總數超過了千艘,在外圍將盆狀的巴達維亞港灣封鎖了起來。港灣外西北海上的連片島礁,已經盡數被馬打藍國的大軍佔領,作為臨時泊地。

    由於事發突然,馬打藍國的大軍在開拔時也並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先頭部隊在大約十天前就已經抵達了巴達維亞港,還與本地駐紮的荷蘭武裝船隊進行了小規模的交鋒。荷蘭人雖然船堅炮利,善於海戰,但佔據了數量優勢的馬打藍艦隊也沒有吃太大的虧,而且他們的船上還裝備了不少英國人提供的小口徑火炮,這讓荷蘭帆船不得不在作戰時多加了幾分小心。

    英國人的據點也同樣在爪哇島西部,就位於巽他海峽以南的萬丹地區,與巴達維亞的陸上距離只有一百多公里。不過英國人並不太敢主動出面來招惹荷蘭人,因為早年他們可是在荷蘭人手下吃過大虧。

    1617年科恩被任命為第四任荷屬東印度地區總督之後,英國人的艦隊也腳跟腳地來了,試圖在在同一地點修築城堡並驅逐荷蘭人。這場戰事一致持續到1619年,荷蘭人最吃緊的時候已經失去了自家的據點,但科恩並沒有放棄,將荷蘭在整個南洋地區的船隻和人員悉數召回,並於當年5月回到巴達維亞與英國人展開決戰。

    這場決戰的結果是荷蘭人不但奪回了自己的城堡,趕走了英國人,而且還對逃往蘇門答臘和馬來半島的英國船隻進行了追擊,並在馬來半島的北大年港附近海域重創了英國艦隊。1620年兩國在倫敦議和之後,科恩依然不依不饒,處死了30名到馬魯古群島做生意的英國人,逼得英國人徹底退出了東印度地區。1621年,科恩重建了荷蘭人在西爪哇北部海岸的據點,並用「荷蘭」的羅馬名稱Batavia對其命名,即後人所知的巴達維亞。

    1622年,科恩為了獨霸肉荳蔻的貿易,對班達群島與英國人交易的土著人進行了屠殺。死於這場屠殺的當地土著超過一萬五千人,剩下的活人也悉數被松島了其他荷蘭殖民地充當奴工。澎湖和台灣島上的荷蘭城堡,大部分便是由這些來自南洋的奴工修築。

    科恩的一系列措施壓得英國人抬不起頭來,最後只能放棄了佔領巴達維亞的奢望,轉而在臨近的萬丹地區建立據點。前兩次馬打藍國發兵攻打巴達維亞城的時候,英國人就已經躍躍欲試了。不過礙於科恩的赫赫威名,英國人也不敢公開參戰,只能是在戰後偷偷摸摸地賣了一批軍火給馬打藍國,指望他們能夠在下一次的戰爭中幹掉巴達維亞城裡的宿敵。

    科恩病逝的第三天,英國人和馬打藍人幾乎是同時得到了消息。而馬打藍國的統治者剌登‧郎桑毫不猶豫地在第一時間就宣佈開戰,派出使者前往各地傳令調兵,向巴達維亞集結。英國人卻因為不太敢確定科恩病逝的消息是真還是故弄玄虛,因此沒有選擇直接出兵參戰,但還是向馬打藍國提供了四十門火炮和相應的彈藥,指望他們能夠在這次的交戰中攻破巴達維亞城。

    在科恩病逝二十天之後,已經有大約三萬七千至四萬名馬打藍國戰士抵達了巴達維亞外海,並且已經有小股部隊從巴達維亞港東西兩側約二十多公里的海岸登陸,並對周邊的種植園、農場及所有荷蘭人名下的產業進行搗毀。

    不過荷蘭人也沒有試圖要在城外的開闊地區抵抗馬打藍大軍的入侵,早早就放棄了城外的這些地區,移民們也已經回到城中。因此這期間的主要損失都集中在經濟方面,人員倒是沒有太多的折損。

    隨著馬打藍艦隊的分批抵達,雙方參戰船隻的數量差距進一步被拉大,巴達維亞港的荷蘭帆船也逐漸陷入了劣勢。巴達維亞議事會在范迪門等軍方人員的強烈建議之下,不得不命令所有船隻突圍離開港口,放棄在海上與對手進行決戰的打算。

    這種應對手段並不是歷史上的首次實施,當初英國人攻打這裡的時候,科恩就曾經用過這一招,而且他是親自率船隊突圍出去,召集了各個殖民地的力量之後才進行了反撲。而前幾年馬打藍國攻打巴達維亞的時候,科恩也堅持了這一做法,保存自家的實力不與對手硬拚,通過固守堅城的方式來耗垮對手的後勤供應,而突圍出去的船隻還可以從外圍騷擾對方的補給線。至少從前兩次的效果來看,這套辦法還挺有效的。

    荷蘭船隊付出了二十多條船的代價,終於突圍出去。好在被擊沉擊傷的船隻基本都是小船,對於整體實力的影響還不是太大。但隨著船隊的離開,也就意味著接下來馬打藍大軍在巴達維亞港的登陸將毫無阻礙,他們面前的障礙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經歷了多次戰火洗禮的巴達維亞城了。

    巴達維亞城內的氣氛雖然緊張,但社會秩序倒還沒有因此而亂掉。畢竟這已經是在五年當中第三次遭受外敵攻城,本地不管是荷蘭人、華人還是依附於他們的土著,其實都已經不太緊張了。畢竟他們也知道敵人雖然人多勢眾,但拿堅固的巴達維亞城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頂多圍困一兩個月,等到對手補給撐不下去的時候,自然也只有撤兵一途。

    當然了,非常時期還是會有非常政策,議事會已經在幾天前下了命令,城內所有的糧食物資都必須接受統一調配和安排,凡在戰時試圖囤貨居奇、抬高物價、強買強賣者,一律都作通敵處理——簡單說就是施以絞刑。城中央的小廣場上已經立起了絞刑架,並且從牢裡拖了幾個重刑犯當眾行刑,以儆傚尤。

    作為巴達維亞城的糧食供應商之一,與總督府只有百米距離的「大成米行」自然也就被臨時納入到議事會的直屬機構中。今天一早,議事會就派來了一隊人,開始清點糧倉中的存糧。

    「大成米行」的老闆就姓成,名叫成大朋。從名字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名漢人,與巴達維亞城裡的眾多下南洋的漢人一樣,他也是來自大明的兩廣地區。今年已經是成大朋來到巴達維亞的第三個年頭,相比其他漢人同胞初來乍到還需要從底層勞工做起,成大朋的起點顯然要高得多,他是自帶資金和項目來巴達維亞做糧食買賣,在巴達維亞城亮相就是老闆的身份。

    成大朋的主要經營項目就是稻米類的糧食,從安南和佔城組織貨源,通過海運送到巴達維亞進行販售。雖然這種渠道會導致其銷售成本高於本地種植的糧食,但由於巴達維亞附近開發的田地面積有限,加之近年戰事頻發,僅僅只靠本地出產的糧食並不足以供應市場所需,因此成大朋的米行生意一直還是穩穩地有錢可掙。

    成大朋在本地商界和華人圈的風評也一向不錯,特別是與一直掌控華人甲必丹職位的蘇家來往甚密,這層關係也讓「大成米行」成為了荷蘭議事會的專屬糧食供應商。

    今天議事會派來清點糧食的隊伍,帶隊的就是蘇家的蘇克易。本來這種事情根本無需他這種級別的人物出面,不過因為對象是成大朋,他才特地接了這個差事親自跑這一趟。

    「蘇世兄,怎地你親自來了?」看到蘇克易出現,成大朋也微微有些吃驚,連忙從櫃檯後站起身來迎接。

    「鄙人也是擔心成老闆對議事會的決定有所不滿,所以特地過來向成老闆說明一下。」蘇克易拱手應道。

    成大朋道:「蘇世兄多慮了,既是議事會定下了,鄙人自然遵命行事。再說這城外大兵壓境,眼看便是曠日持久的戰爭,鄙人這米行中的糧食,自然是要接受官府的統一調度才是,這淺顯道理,鄙人還是很明白的。」

    「成老闆真是明事理的人,看來的確是鄙人多慮了。」蘇克易讚道:「先前還擔心成老闆不願配合,所以特地向議事會請下了這個差事,打算過來勸解一下成老闆來著。」

    成大朋笑道:「不用勸,鄙人這便開倉,讓差人們進倉清點。」

    具體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們去操持,各自都有手下去負責清點交接的事宜。成大朋便邀請蘇克易去後院的書房裡坐一坐,蘇克易也知道這「大成米行」糧倉裡的糧食少說也有二三十萬斤,不是一時半會能清點完的,而他這個負責人也只能在這裡待著等結果,當下便欣然同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29
723.第723章 情報工作

     蘇克易已經不是第一次到成大朋的書房中作客,但每次來這裡,還是免不了被他書房中堪稱華麗的陳設給震懾住。

    蘇克易已經是蘇家遷居南洋的第三代,但其文化傳承、生活習慣,依然是以漢人的傳統為基礎,所以他也不難認出成大朋書房中的字畫、擺件、書籍、家具乃至筆墨紙硯,全都是價值不菲的高級貨色。但成大朋本人對此倒是很淡然,蘇克易第一次來作客的時候,隨口稱讚了書桌上的玻璃鎮紙好看,成大朋當即便將其作為禮物贈予他。

    蘇克易當時吃驚不已,要知道那玻璃硯台可是海漢出的崇禎元年五彩紀念版,總共就生產了八十八套,發售時在廣州市面上曾一度炒到近千兩銀子。蘇家大當家蘇鳴崗託人在廣州求購一套都根本買不到,很早就已經是有市無價的藏品了。成大朋年紀輕輕,不但能收藏到這個東西,而且還如此大方,這著實讓蘇克易覺得此人背景和氣度都相當不凡,當下就有了結交之意。

    後來成大朋有意無意之間透露,他的家族不僅在兩廣、福建、安南、佔城都有生意,而且與大明福廣兩省官場上的大人物都有極好的關係。另外近年在瓊州島迅速崛起的海漢人,也與他的家族有著生意上的往來——送給蘇克易的限量版鎮紙,就是從這個渠道弄到的。

    當然了,既然有這麼多的路子,成大朋家裡的生意自然也不僅僅是侷限於糧食生意。他很坦然地告訴蘇克易,自己到巴達維亞來開這個米行,其實也只是為了在南洋開闢一個貿易窗口而已。等時機合適的時候,家族或許會慢慢再增加南洋這邊的經營項目。

    成大朋的談吐風趣,見識廣博,氣質優雅,待人大方,處處都顯出他的身份不同尋常。另外蘇克易也不止一次遇到有從大明來的海商到「大成米行」拜訪成大朋,一打聽之下,這些海商都說成家在別處對他們的生意多有照顧之處,到了這裡自然也要來拜會一下成家的人。一來二去之下,蘇克易慢慢也就打消了原本就不多的戒心。

    但成大朋的真實身份當然並不是什麼大家族派來南洋打前站的管事,而是海漢安全部南洋事務處特派專員,也是為數不多被安全部列為甲等機密的情報人員。雖然身份是假的,但成大朋這個名字卻是貨真價實並無虛假,他本是廣東清遠人,也的確是商賈世家出身,受過良好的教育,十六歲便中了秀才,在地方上也是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

    如果不是1628年開始在廣東各處所爆發的天災人禍,成大朋或許會順順當當地考個舉人,然後借助家族的財力去捐個官職,往仕途從政的方向走。但可惜的是他的老家清遠正好便是匪亂發端的主要源頭之一,而成家這種地方上的富庶人家,自然也就成了亂世中首先被匪徒集火的目標。

    清遠匪亂的時候,成家莊是首批被土匪攻破的莊子之一,土匪將莊子劫掠一空之後,又放了一把火把莊子燒成了廢墟。而成大朋也是為數不多活著逃離成家莊的受害者之一,先逃到廣州,但因為到廣州的流民太多,廣州官府擔心聚眾生亂,已經禁止流民入城。而以成大朋這讀書人的身板,搶那點有限的賑濟糧根本就搶不過別人。於是他又繼續向南,到了番禺之後正好遇到海漢在招攬移民。當時成大朋已經是好幾天沒有吃飯,為了活命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就報名參加了移民。

    後來的事情就和大多數從大陸移民海南島的大明難民差不多了,成大朋在抵達勝利港之後,很快就因為其出身和文化素質出眾而被單獨挑選出來,然後幾個單位在一番角力之後,由安全部搶下了這個名額。在經過短期培訓之後,成大貴順利通過了入職考核,成了安全部的正式員工。之後安全部成立南洋事務處,要派人手南下巴達維亞建立情報機構,成大朋這個生面孔在勝利港露面的時間極少,加上之前接受專業培訓的成績不錯,便被選為了其中一組的負責人,以「大成行」高級管事的身份,到巴達維亞城開了一間米行。

    成大朋憑藉著本身的文化修養和海漢這個強大後盾所提供的各種支持,很快便在巴達維亞站住了腳跟,按照在安全部期間所學到的課程,開始慢慢營建起自己的社交情報網絡。類似蘇克易這種出身本地豪強家族的子弟,自然也是在成大朋的目標範圍當中。

    去年蘇克易接到了前往三亞與海漢進行談判的差事,臨行前還特地來找成大朋取過經,指望從他這裡獲得一些與海漢人打交道的經驗。成大朋當時雖然不清楚執委會對於雙方和談會持什麼樣的態度,但一點也不看好蘇克易的這趟差事,因為在此之前他所蒐集的情報方向有許多都是與安不納群島有關,已經足以看得出執委會對奪取這個地方的決心。海漢既然已經費時費力地拿下了這個地方,又怎麼可能把吃到嘴裡的肥肉再給吐出去。

    果然後來蘇克易與范隆根、范德維根兩人到了三亞之後,可以說一點便宜都沒撈著,談判從一開始就陷入僵局,一直拖到兩個月之後才達成了一份後來讓巴達維亞議事會咬牙切齒的停戰協議。荷蘭人吃了這個大悶虧,但議事會也無法指責負責談判的這三人沒有達成預定的談判目標——畢竟軍事實力不如對方硬氣,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指望靠嘴皮子就能拿到。

    蘇克易回到巴達維亞之後,反倒是進一步得到了家族的重用,因為蘇家認為停戰協議簽訂之後,海漢與荷蘭之間的貿易關係會逐步趨於正常化。而海漢近年在大明、安南等地所展開的貿易規模,蘇家儘管地處南洋也是有所耳聞的,家主蘇鳴崗認為海漢的體量可與東印度公司有得一比,說不定某些方面還有勝出的地方——比如說軍事實力。

    如果雙方在此之後能夠開展貿易往來,蘇鳴崗希望蘇家能夠搶到靠前的排位,畢竟近年依附於海漢的生意人,可都著實得了不少的好處。來巴達維亞進行貿易的海商,也越來越多地在運來的貨物中加入了海漢商品的比例。這中間有多少利潤,才能促使海商們作出改變,身為巴達維亞華商代表的蘇鳴崗自然是有數的。

    蘇家的直系子弟中,與海漢人面對面打過交道的人並不多,而蘇克易在三亞的兩個月經歷自然讓他成為了候選者當中的佼佼者。於是蘇克易從三亞回來之後不久便被委以重任,負責籌備與海漢建立貿易關係的事宜。

    蘇克易在家族中的確已經算是「海漢通」,但他親身到過三亞,也知道海漢的真實狀況並不是走馬觀花就能掌握,何況他在三亞期間的絕大部分時間其實是被軟禁在賓館中無法外出。所以即便得到了家族的重用,他也很難對這項工作順利上手。不過他很慶幸自己認識成大朋這個朋友,因為這位成家少爺早兩年的時候,也曾因為家族生意的關係,有過在三亞短暫居住的經歷,要說跟海漢人打交道的經驗,這位應該要比自己還更多一些。

    成大朋當然不會拒絕這種送上門的好事,一邊假意為蘇克易出謀劃策,一邊趁機蒐集各種相關的情報信息,特別是東印度公司在南洋地區的各種經營項目和經營狀況,成大朋都以參考為名向蘇克易套路出了不少幹貨。

    而蘇克易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些情報的重要性,更沒有察覺到成大朋的別有用心,不知不覺中就向其吐露了不少內幕。在他看來成大朋只是一個做糧食生意的朋友,與荷蘭人經營的項目並沒有什麼直接的瓜葛,就算知道了荷蘭人每年會買賣多少肉荳蔻,派出多少船隻前往大員和日本,從大明收購了多少生絲之類的消息,又有什麼打緊呢?

    當然成大朋也並不只是光問問題不出主意,事實上藉著安不納港這個特殊地點進行奴隸貿易,就是成大朋向蘇克易所提出的建議之一。

    海漢近兩年的引入移民速度開始下降,執委會也在尋求從南洋海外通過奴隸貿易的形式引進勞動力,而安不納群島的位置注定了那地方難以吸引大陸移民定居,成大朋認為既然停戰協議中允許荷蘭商船在當地停靠,那麼就可以嘗試與當地的海漢人進行奴隸貿易。

    奴隸貿易在巴達維亞和整個南洋都不算什麼稀罕事,巴達維亞城外便有不止一處的大型奴隸市場。每個月都有來自南洋各地、印度半島、中東乃至非洲的大量奴隸被運到這裡進行出售,蘇家在爪哇島上的種植園就有至少七成的勞動力是蓄養的奴隸。不過要想把這些奴隸販賣到海漢去,肯定無法繞過荷蘭人——蘇家作為東印度公司手下的頭號華人買辦,想要繞過荷蘭人直接跟海漢打交道,這無疑是一種叛主的行為,如果被議事會察覺到,蘇家上上下下都得遭殃。

    因此儘管成大朋的主意聽起來不錯,蘇克易卻處理得非常謹慎小心。他很清楚事情的輕重,在與家族中的管理層商量之後,最後拿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來實施這件事。

    由蘇家在巴達維亞的奴隸市場上組織貨源,然後僱傭荷蘭商船將奴隸運往安不納港進行交易。這樣議事會從奴隸市場的交易中已經收到了稅金,而荷蘭商船的參與也讓其能夠掌握這些奴隸的去向,就不至於對蘇家的行為產生不必要的懷疑。羅傑在回到安不納港之後會見的荷蘭奴隸販子揚森,其實就是蘇家在這門生意中的合作夥伴。由揚森的船隊運送到安不納港的奴隸,其中的八成都是由蘇家在巴達維亞市面上組織購買而來。

    由於不得不讓第三方介入而導致的利潤分成,加之奴隸運輸過程中的折損風險,蘇家在這項生意上所獲得的收入其實並不算高,一船奴隸順利運過去也只能賺個幾百兩銀子,遠遠不及販售其他一些高利潤商品的回報。但蘇家所看重的不僅僅只是這項生意的經濟收益,更多是希望借此來與海漢逐步構建起更廣闊更深層的貿易關係。

    高利潤的海漢商品進入巴達維亞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但這些商品幾乎都是由大明商人運來,留給荷蘭人的利潤空間本就已經不多。因此議事會對於蘇家的做法也採取了不支持、不反對、不鼓勵、不制止的默認態度,指望蘇家能夠部分取代大明海商的市場份額,降低部分海漢商品的到埠價。如果蘇家在這個過程中做得不夠理想,或是有什麼違規的動作,那時候議事會再出面制止也還來得及。

    至於說丟了安不納群島這個恥辱,對於議事會裡的一部分人來說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只要能保住巴達維亞前往東北亞地區的航線,割地停戰並不是不能接受的解決辦法,畢竟在海漢人奪走那個地方之前,東印度公司也僅僅只是將其作為這條航線上的一處補給站而已。而如果能夠與海漢人逐步建立起貿易關係,一方面可以緩和與這個勁敵的緊張局面,另一方面也可以打壓葡萄牙這個競爭對手在海漢貿易體系中的地位。

    當然了,最重要的一點,還是讓議事會的各位老爺及其背後的商業集團都能從新興的貿易關係中獲取到實際的收益。東印度公司已經因為在安不納群島和福建所爆發的兩場戰爭而導致了巨大損失,很多人都不願再跟海漢這樣的勁敵繼續打下去。開開心心地做生意賺銀子,那才是大家不遠萬里來到遠東的真正原因,不是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29
724.第724章 收集情報

     成大朋雖然並不是隸屬於商務部的人,不過他本身是商賈世家出身,對於商場上的事務並不陌生,這也是上級給他安排這個商人身份作為掩護的主要原因。而他本身的專長領域和主攻方向,也都集中在經濟情報的收集整理方面。這使得他與蘇克易這類人交往的時候如魚得水,幾乎毫不費力就能完成上級所指派的任務。

    在此基礎上,他還經歷過情報人員中大部分人所沒有遇到的一種狀況,那就是戰亂。目前城裡很多人都對於即將到來的戰爭感到十分不安,但對於他這樣一個經歷過滅族之痛的人來說,當下巴達維亞城所面臨的戰局並沒有多可怕。馬達藍人雖然好戰,但也並不都是野蠻人,他們攻打巴達維亞只是覬覦這裡的財富,即便打下來,屠城的可能性也很低,畢竟馬打藍的統治者想要的是一個能夠源源不斷產生財富的聚寶盆,而不是一座到手之後就失去價值的死城廢墟。

    因此成大朋不太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倒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儘可能地多從華人買辦這裡套出有價值的情報。如今蘇克易自己主動登門,倒是省下了他不少工夫。

    成大朋先讓下人泡了一壺茶水上來,親自給蘇克易斟上:「這是上個月家裡特地從福建送過來的茶葉,蘇師兄不妨品鑑一下。此乃武夷山九龍窠產的岩茶,以前長在深山無人知,但海漢人卻是指名點姓要買那個地方的茶葉,直接掏錢把那塊地給圈下來了。這海漢人一向以善於享受著稱,他們點名要的東西那肯定差不了,後來這茶葉流出少許到了市面上有人試飲之後,果然是好東西。只是這東西每年出產實在太少,九成都被海漢人買去,尋常在市面上是見不到的。」

    蘇克易應道:「武夷山的茶葉出名,在下也是略有耳聞,不過成老闆說這地名,在下倒是第一次聽說。」

    成大朋道:「武夷山有三十六峰,九十九岩,岩岩有茶,宋元兩代都有入選貢茶的品種。如白瑞香、素心蘭、不見天、金鎖匙、醉海棠、鳳尾草、瓜子金等,不過這種茶葉倒是海漢人到了福建之後才開始有了名氣。」

    蘇克易端起茶杯,見茶水色澤深褐鮮潤,清澈豔麗,葉底軟亮,葉緣朱紅,葉心淡綠帶黃,聞之清香四溢,忍不住淺酌了一口,茶水入口甘爽滑順,當下便讚道:「確是好茶,只是武夷山本就是產茶之地,這種好貨應當早就被人發現,怎會便宜了海漢這外來人?」

    成大朋解釋道:「據說是海漢人所使用的制茶方法與當地人掌握的方法不太一樣,製出的成品品質也就相差了很多。以前鄙人去三亞做買賣的時候曾聽海漢人說過,他們制這茶葉要有曬、晾、搖、抖、撞、炒、揉、初焙、簸、撿、復火、分篩、歸堆、拼配等十多道工序,工藝十分複雜,才能製出這種品質的成品。」

    蘇克易嘆道:「海漢人精於工藝營造,想不到連制茶也如此厲害……不知這茶名稱為何?」

    成大朋道:「海漢人將此茶取名為大紅袍。」

    「大紅袍?這名字倒是別緻。」蘇克易雖然不明其意,但也沒有再去細想。

    海漢的貿易觸角伸入福建市場之後,農業部便打了報告要引種武夷山的茶樹,於是執委會自然要張羅著把品種最好的茶樹引入海南島試種。但打聽之下,後世最為出名的大紅袍卻根本沒人知道,後來一查典籍,原來這大紅袍是明末清初才慢慢開始被世間茶客注意到,真正被命名大概還得等到數年之後。海漢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資源,立刻便花錢買下了武夷山九龍窠的地皮,然後派了人在當地經營。以海漢的商業炒作水平加上這種高級茶葉本身所具備的品質,自然很快就在茶葉市場上有了名氣。

    這種茶的產能非常有限,成大朋說的市面上見不到也是實情,除了極少數用於餽贈給福建當地的關係戶之外,其他的都是用於製作海漢內部特供的福利。原本這東西也只有穿越者才能享用到,不過為了替成大朋打造出世家大少爺的身份背景,安全部還是想方設法從有限的配額中摳出了一點送到巴達維亞。

    這東西或許並不會在成大朋的工作方面派上多大的用場,但它會與其他的各種用心營造的細節一起成為成大朋身份象徵的一部分。而正是有了諸多這樣的細節,才會讓蘇克易這樣的人確信成大朋的確是出身大戶豪門的商賈子弟。

    當然了,蘇克易也會從成大朋有意無意的言語間留意到,他的家族與海漢人之間保持著不錯的關係,否則也不會三不五時在這裡看到一些市面上根本見不著的海漢貨。

    「聽說海漢人慣於把最好的東西留著自己享用,而二三流的貨色才拿出來的販賣,今日品這大紅袍,倒是又驗證了這種說法。」蘇克易再飲一口之後,繼續評價道:「去年開始便有海商將產自瓊州的三亞高山茶販來巴達維亞售賣,在下也曾品嚐過,與這大紅袍還尚有差距。不過議事會的洋大人們倒是很喜歡,買了不少打算運回國去賣個高價。」

    成大朋道:「三亞高山茶多是引種武夷山的茶種,這換了一處風水,自然品質會有所偏差。不過這些西洋番人都是粗人,大概是品不出其中的差別。」

    蘇克易身份敏感,當下沒有接他這話茬,笑了笑岔開了話題:「成老闆是會享受的人,只是如今巴達維亞被南洋蠻軍圍困,近期怕是很難自在了。」

    成大朋立刻順著問道:「那不知道議事會除了管控糧食以外,還有別的什麼應戰措施嗎?」

    蘇克易道:「自然是有的,今晚開始,全城便要執行宵禁令了。入夜之後,切莫再出門走動,以免被城中的巡邏隊當作奸細給抓捕了去。此外城中凡年滿十六的男子,全部都得到各街區報名候命,聽候議事會的統一差遣。」

    成大朋故意問道:「那似在下這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質書生,又當如何?」

    蘇克易笑道:「這是征發民夫而已,成老闆自然不在此列,大可放心便是。」

    成大朋拱拱手道:「全仗蘇世兄照顧了!不過這大軍圍城,議事會可有什麼退敵之計?」

    「退敵?能守著城不丟就算不錯了。」蘇克易解釋道:「城裡就不到三千荷蘭兵,加上四千多輔軍,總兵力還不到八千。聽說城外的馬打藍軍已經超過了四萬,後續還有艦隊在源源不斷地送人登陸。差了這麼幾倍的兵力,議事會拿什麼去退敵?」

    成大朋故作驚訝狀道:「原來形勢已經如此吃緊……那不知道眼下是哪位大人在指揮城防?」

    「是海軍上將范迪門大人。」蘇克易一點都沒有要隱瞞的意思,立刻便答道:「這位大人雖然少於在巴達維亞露面,不過據說他能升任將軍,便是因為前幾年在東邊的摩鹿加海鎮壓過不少南洋土著部落,是硬生生靠著戰功升上來的,想必指揮作戰也是有其厲害之處。」

    蘇克易所說的「摩鹿加海」,即海漢按照後世習慣所稱的馬魯古海。這片位於西太平洋的海域中所分佈的島嶼上盛產各種熱帶經濟作物,一向也是東印度公司在南洋重點看顧的地區之一。范迪門前幾年一直在馬魯古海及相鄰的班達海、賽蘭海、哈馬黑拉海一帶活動,一面鎮壓島嶼土著的反抗活動,一面驅趕英國和葡萄牙的商船和殖民者,為東印度公司獨霸這塊地區的資源的確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時任總督科恩也正是深知范迪門所作出的事蹟,才向荷蘭議會推薦了范迪門出任遠東海軍上將的職位。

    目前留在巴達維亞的軍方將領中,范迪門的職位和威信都是最高的,實戰經驗也毫不欠缺。因此儘管議事會在總督繼任人選上還與他有些摩擦,但在大軍壓境之下也不得不暫時選擇妥協,將本地的最高軍事指揮權賦予他。

    成大朋見蘇克易已經放下心防,開始慢慢吐露軍事方面的信息,當下也是繼續進行套話:「原來本來就只有這麼七八千的武裝,那對范大人來說,打這場仗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就是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這麼點兵力,拼完就沒了,范大人放棄了城外的防禦,退到城內佈防,便是為此所累。」蘇克易也不禁嘆道:「若是兵力強盛,趁那馬打藍軍登陸之時半渡而擊,定可挫其銳氣,可惜啊!」

    蘇克易雖然不懂打仗,但這種基本的攻防道理倒是很明白的。巴達維亞這樣的一個港口城市,敵軍要來攻打就必須實施登陸戰,這原本是一道極好的天然防禦線,但巴達維亞卻因兵力有限,不敢將主力佈置在港口與敵軍正面對戰,只能完全放棄了這道原本可以給敵方造成大量殺傷的防線。為了避免岸防炮台上的武器落入敵軍之中反用於攻城,范迪門甚至下令毀掉了兩門因為太過沉重而無法在短時間內搬回城裡的大口徑重炮。

    成大朋道:「但這馬打藍軍若是圍城不攻,只怕城中的糧食也很難撐過三個月啊!」

    「這倒無妨,他們必定會主動發起進攻的!」蘇克易解釋道:「馬打藍軍來自南洋各處,抽調了這麼幾萬人的武裝來巴達維亞作戰,也會有其無法避免的難題出現。一是補給困難,這幾萬人的作戰所需全得通過海運送來,這就已非易事,前幾年他們發兵來攻,最後都是因為補給不足而自行退兵。二來如此之多的軍隊離開原來的駐地,勢必會造成其國中空虛,時間拖長了,國內出事的風險也就越大。以在下之見,這馬打藍軍來勢洶洶,定會趁著這股氣勢盡快發動攻城戰,以免戰事拖得太久,先把自家給拖垮了。」

    成大朋點頭應道:「蘇世兄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本地城防如何,是否能抵禦得了這數倍敵軍的猛攻?」

    蘇克易道:「這倒無需太擔心,巴達維亞每年都會對城防工事進行翻修改造,雖然建城才不過十年時間,但防禦工事卻已經增建了三四次。那朝海一面的城牆,厚逾兩丈,炮火難侵。城頭上每隔五丈便布有一處炮台,城牆下每隔百丈有藏兵洞,戰時還可佈置上千火槍兵到城頭協防,若是馬打藍軍敢硬攻城牆,那就有得好看了。」

    成大朋當下便暗暗將這些信息記在了腦中,類似城牆這樣的地方一向戒備森嚴,他這種外來客商的身份肯定是沒辦法上去作實地的考察。而蘇克易在聊天中所洩漏的這些信息,已經算得上是很有價值的軍事情報了。

    成大朋又問道:「不知城內這些守軍,比那號稱建軍之後從無敗績的海漢民團如何?若是有海漢民團的戰力,想必守住這城池應當問題不大。」

    蘇克易搖搖頭道:「這個……怕是尚有差距。在下去年去到三亞,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感覺海漢民團的確不是浪得虛名,其裝備和訓練水平都遠在本城軍隊之上。初到三亞之時,在下便住在一處軍營之中,那海漢民團每日天色濛濛亮便要出操訓練,天天均是如此。試想其****備戰,到了戰場上自然表現出色,本城這些軍隊雖然也有日常訓練,但卻是五日一練或十日一練,輔軍更是有大部分是戰事爆發才臨時徵召,這還如何比得過?」

    成大朋故作吃驚道:「那兩軍若是在戰場遭遇,荷蘭人豈不是一戰擊潰?」

    蘇克易嘆道:「去年談判之前,荷蘭人在福建海域便已經大敗了一次。只是礙於面子,這消息並沒有在巴達維亞傳開。和我同去三亞與海漢談判的軍官范德維根,便是那場敗仗的指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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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5.第725章 難得的機會

     成大朋當然也知道去年那場談判的結果,不過他所知的信息都是大本營那邊整理之後發送過來,對於其過程肯定沒有蘇克易這個親歷者清楚,當下便好奇地問道:「那這位范德維根大人,對海漢民團的看法如何?」

    即便是許心素這種合作密切的盟友,也絕對不會輕易在海漢高層面前吐露其真實想法。而荷蘭這種曾經與海漢交戰的對手,其指揮官對海漢民團的看法就更難打聽了。成大朋無意間撞上了這麼一個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蘇克易談興正濃,聽成大朋問起也不疑有他,當下便隨口答道:「他認為海漢民團的實力可與歐羅巴大陸上的強國之軍一較高下,在南洋和遠東都難逢對手。值得慶幸的是海漢民團兵力有限,目前還難以在更大的區域內部署,但如任其發展,恐怕三五年之後就會真正威脅到東印度公司的權益了。海漢人野心頗大,屆時必定會因各地通商競爭與東印度公司發生摩擦乃至衝突。而公司在巴達維亞之外的據點往往只有數百士兵駐紮,真動起手來,吃虧的可能很大。」

    成大朋心道何須三五年,要是執委會真心想跟東印度公司開戰,現在隨時都可以掐斷巴達維亞與東北亞地區之間的航線。東印度公司在台灣大員港、琉球首裡城、日本平戶港等地的據點,在海漢民團眼中都是隨時可以動用武力拿下的地方。現在不動手,只是因為即便打敗了東印度公司搶下這些地方,也沒有足夠的武力資源來部署防禦力量。與其進行無謂的戰爭,執委會更希望能抓緊時間進一步壯大自身實力,不然就憑蘇克易跟兩個荷蘭人北上三亞,哪能為戰敗的東印度公司求來和平。

    成大朋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這位范爺既然是在海漢民團手下栽過跟頭,只怕他的說辭很難再讓議事信任啊!」

    「誰說不是呢。」蘇克易放下茶杯,嘆了口氣道:「這位范爺也是人年輕,說話做事都不帶拐彎的,回來跟議事會就這麼直愣愣地說了。要不是當時科恩大人保他,只怕軍職就被議事會一擼到底了。」

    「那這位范爺現在還在城內軍中帶兵?」成大朋試探著問道。

    蘇克易搖搖頭道:「打仗打不過,談判談不下來,科恩大人給了兩次機會讓他表現,結果兩次都辦砸了。議事會對他怨氣很大,哪還能留得下來,前幾個月就又被派到大員港替他叔叔帶兵去了。不過他也是運氣好,要是真留下來,那就只能跟你我一樣,困在這裡出不去了。這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成大朋心道我被困在這裡也是一樣的道理,要不是城外大軍壓境,平時哪有機會聊到這麼敏感的話題上來。當下成大朋又繼續問道:「若是馬打藍大軍此次圍而不退,又或是真的攻破了城防,那帶兵的范迪門將軍可有別的應對之法?」

    蘇克易道:「成老闆若真是放心不下,不如趁敵軍圍城之勢未成,立刻便從南門出城。只是城外的狀況已陷入混亂,成老闆若是出城避難,也未必比城裡更安全。」

    馬打藍軍這次從北方海上攻來,又提前在東西兩面登陸了一部分軍隊,已經隱隱對巴達維亞城形成了三面合圍之勢。如今先頭部隊距離巴達維亞城不過三四里,也只有城南面的內陸地區暫時還處於其活動範圍之外。然而城南只有綿延數里的上萬畝種植園,根本沒什麼可供躲避戰亂的地方。往南百里外是東西分立的薩拉火山和格德火山,那附近就已經沒有什麼人煙了。普通人逃到那種地方去,也很難能夠長期生存下來。

    成大朋趕緊解釋道:「在下並非此意,蘇世兄莫要誤會。只是擔心若是荷蘭人眼看不能力敵之時,會棄城而去,屆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豈不危險?」

    蘇克易道:「成老闆所說的不無道理,但你我又非軍人,無法上陣殺敵,更沒有資格對荷蘭人的用兵指手劃腳,奈何只能當個看客。」

    成大朋道:「這究竟戰況如何,看也是看不到的,也就只能在家裡聽聽消息。」

    蘇克易聽出話裡的味道來,不禁反問道:「難道成老闆還想臨陣觀戰?」

    成大朋點頭應道:「不瞞蘇師兄,在下的確是有些好奇,想在戰時上城頭一觀。」

    蘇克易盯著成大朋看了半晌沒有搭腔,似乎是要判斷他這個表態是真是假。就在成大朋自己都開始感到惴惴不安的時候,蘇克易才開口道:「成老闆如果確有此意,在下倒是可以幫一把手。只不過此時正處非常時期,可能還需要成老闆破費一二。」

    成大朋忍住心頭狂喜,連忙應道:「此時自然不會讓蘇世兄白忙,在下定有謝禮。」

    蘇克易擺擺手道:「成老闆誤會了,這破費之處並不在鄙人這邊,也無需準備什麼謝禮。在下的意思是,成老闆可以借助慰勞之名,順便到城頭上觀戰。若是自行準備慰勞物資,所需的費用也不會太多,幾百千把兩銀子估計就夠了。屆時在下替你引見荷蘭人,想來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

    成大朋連忙拱手道:「蘇世兄仁義!不管事情成與不成,在下先謝過了。」

    蘇克易還禮道:「客氣客氣!其實成老闆已經在議事會那裡掛了號,慰勞這種事如果自行申請,多半也是會得到允許的。」

    成大朋一聽,便知道蘇克易把這事想岔了。他大概是認為成大朋的真實目的是想藉著慰勞之名,跟荷蘭人搭上線刷個存在感,但又擔心繞過蘇家會讓自己不快,所以才故意把這件事當著自己的面提出來尋求幫助。畢竟成大朋的米行跟議事會本來也有生意往來,如果他自行向議事會提出慰勞,的確也是有很大可能得到批准。

    成大朋當然不會向他解釋,將錯就錯道:「若不是蘇世兄從中引見,在下又哪會有機會在議事會的大人們面前表現一二。對了,待會兒蘇世兄走的時候,把這大紅袍也帶些回去,給蘇老爺子和家裡的各位長輩們嘗個新鮮。若是喜歡,下次等有船去福建的時候,再託人買些回來。」

    成大朋做人這麼到位,蘇克易自然樂於接受他的奉承,當下便先謝過了。眼見時間快到中午,成大朋便吩咐下人準備午宴款待蘇克易。這一天的清點一直持續到太陽下山之時,負責清點糧食的下人才將點算好的清單呈上來。

    蘇克易看了看,又遞給成大朋過目,口中問道:「成老闆看看這數目可有出入?」

    成大朋看看數字,倒是跟自家記錄的糧食庫存一致,當下便點頭應道:「數目屬實,並無出入。」

    蘇克易順手拿了成大朋書桌上的毛筆,輕輕沾了一點墨汁,將那數目後幾位直接划去了:「這點零頭就不必計入其中了,成老闆可自行調配使用。」

    蘇克易這一劃,就給成大朋又省下了幾萬斤糧食,也算是賣了他一個不小的人情。成大朋連忙謝過,雖然被議事會徵用管控的糧食也同樣會付錢,但最終議事會能付多少就不得而知了,蘇克易這麼一變通,大成米行無疑就減小了出現損失的可能。

    「先前所說的慰勞之事,成老闆抓緊時間辦理,若是戰事多打幾天之後進入僵局,這慰勞的意義也就不大了。」蘇克易起身告辭道:「你這邊準備好了之後,便派人知會一聲,在下會替你安排好合適的時間。今日便到這裡吧!」

    成大朋千恩萬謝地送走了蘇克易,然後吩咐關門歇業,將幾名得力手下招到後院,把今天的收穫告知了他們,並讓眾人明日便開始採買慰勞物資,以便能儘早實現這個計畫。

    成大朋其實並不是很明確這種慰勞活動究竟能夠打探到多少軍事方面的情報,但既然有這麼一個機會出現,他就當然不會放過。至於說需要為此花費一些銀子,只要能打探到有用的情報,這些費用根本就不是什麼大問題。畢竟安全部為了把他領導的這個情報小組安插到巴達維亞,前前後後花掉的銀子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了。這麼多銀子灑水一樣的花出去,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在關鍵時刻收集到有價值的情報嗎?

    7月9日,馬打藍軍的先頭部隊抵達巴達維亞城下,稍事休息之後便列隊發動了一次攻勢。不過這次進攻顯然只是試探性質,大約一千五百名馬打藍步兵小心翼翼地行進到城下約莫三百米處,就被城牆上的炮火給阻止了。

    守軍主動開火讓馬打藍軍停止了繼續推進,由於先頭部隊缺乏能夠對城牆上進行還擊的重武器,馬打藍軍中只有少量弓手對城牆進行了無意義的拋射反擊。在丟下二十多具屍體之後,馬打藍軍的先頭部隊悻悻地退走了,守軍以零傷亡取得了第一次交手的完勝。

    在城頭督戰的范迪門立刻讓傳令兵將這個喜訊告知議事會,並對城內的居民報捷。儘管不知道具體的戰況如何,但聽到守軍「重創」來敵的消息,城裡的居民還是以歡呼聲表達了對勝利的欣喜。

    然而首勝並沒有讓范迪門真正感到輕鬆,在這次交手中,城防火炮開了十六炮才打死了二十多個敵人,費效比低得驚人。儘管這其中也有敵軍隊形散疏,距離較遠,炮手還沒有進入作戰狀態等等原因,但范迪門仍然對這個戰果不甚滿意。如果按照這樣的殺傷率來計算,想要依靠炮火優勢來幹掉城外的數萬大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況城外的馬打藍軍並非沒有裝備遠距離打擊的重型武器,只是暫時還沒有運抵到一線參戰而已。

    當晚馬打藍軍在北城門外約兩公里處紮營,同時東西兩面城牆上也都觀察到了城外遠處出現了馬打藍軍的營寨。儘管在這天的交戰中守軍沒有出現任何的損失,但范迪門的確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在黃昏前向議事會建議趁著天色未暗,對方紮營未穩的時候,讓城內的兩隊騎兵出門衝殺一陣,哪怕不能殺死多少敵人,至少也可以拖延他們紮營的進度。

    然而議事會以城防安全優先為理由,拒絕了范迪門這個大膽得有些冒險的作戰建議。巴達維亞城裡的騎兵不過三百騎上下,議事會認為以這種兵力去衝擊對方的營地,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元氣大傷,還是應該立足於城防穩紮穩打更好。

    議事會的決定雖然有些保守,但也說不上有什麼錯,畢竟就連范迪門自己也不敢保證騎兵出擊就肯定能夠獲得戰果。而作為城中現在唯一的機動部隊,在初交手時就將其全部投入戰場,的確是一件很冒險的行為。如果會有人對范迪門的建議表示贊同,那大概也只有已經過世,以交戰手段激烈著稱的科恩總督了。

    但荷蘭人的保守並沒有換來一個平靜的夜晚,馬打藍軍在當天午夜就組織了人準備摸到城牆下生事。可惜的是這些人在泅渡護城河的時候被城牆上的守軍發現,當即便有上百的火把不斷從城頭扔下,而城頭上的火槍兵則是藉著火光對城下的敵人進行攻擊。在噼噼啪啪一陣亂槍之後,馬打藍軍的夜襲部隊眼見無法得手,便默默地退回到了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天色剛亮,范迪門便派人到城外清點夜間的戰果,最後只找到四名敵軍的屍體,可以說是聊勝於無。不過從這幾具屍體上都翻出了鉤索之類的攀爬工具,如果真被他們趁著夜色摸上了城牆,那會鬧出多大的亂子還真是不好說。守軍用馬將這幾具屍體馱回城內,並在議事會前的廣場上懸掛起來示眾,以彰顯守軍武力,安定城內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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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6.第726章 抵近偵察

     這一天一夜中的兩次小規模交鋒不過只是大戰之前的開胃菜,但懸掛在中心廣場的幾具敵軍士兵屍體倒的確是對城內民眾的情緒起到了一定的安撫作用。畢竟這已經是巴達維亞城在最近五年中第三次被馬打藍大軍打上門來,雖說前兩次交戰最終都是以馬打藍一方的主動撤軍而告終,但誰也不知道巴達維亞城能否挺過第三次的攻勢。能夠在圍城之初就取得一些戰績,多少也能讓城內民眾對此戰的未來走勢稍稍變得樂觀一些。

    不過某些消息靈通人士,比如說蘇克易和成大朋這類人,就已經從特別的渠道得知了與守軍交鋒的不過是馬打藍軍的先頭部隊而已,而吊在廣場上的可不是什麼隨便從城外堆積如山的敵軍屍體中揀回來的幾具,而是總共就在城下打死這麼點人,想多掛幾具出來擺擺威風都不行。

    在初步試探了城頭守軍的實力之後,跟進的馬打藍大部隊並沒有立刻展開攻城,而是在城外紮下營寨,開始進行攻城之前的準備工作。不過按照他們以往的做法,大概這個準備期只有兩三天的時間,屆時就不再會是小打小鬧的騷擾了。

    趁著這段難得的平靜期,成大朋帶著他的慰問品來到了北城門外的城防指揮部,並在蘇克易的引見之下,見到了城內守軍的最高指揮官安東尼‧范‧迪門。

    由於雙方語言不通,加上范迪門軍務繁忙,兩人只是通過蘇克易的翻譯簡單交流了幾句。至於成大朋的來意,蘇克易倒是已經提前跟范迪門說過了。由於有蘇家人作為擔保,加上成大朋本身在巴達維亞城內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氣的商人,因此范迪門倒是沒有懷疑成大朋這次主動登門的真實意圖,很快便批准了他到城牆一線慰問作戰部隊的申請。當然了,出於安全考慮,蘇克易也要作為陪同人員登上城頭。

    在戰時圍城期間,就算是有家底的商人也很難組織起像樣的慰勞物品,因此成大朋所準備的東西格外簡單粗暴——就全是一箱箱的現銀。在給范迪門留下了一對沉甸甸的金元寶之後,成大朋指揮著自己的隨從將裝著銀錠的箱子一路抬上了城牆。

    由荷蘭人設計修築的巴達維亞城,其城牆輪廓是一個並不規則的棱堡結構,而荷蘭式的棱堡在戰爭史上毫無疑問可以佔據一席之地。荷蘭的獨立戰爭過程中,就是利用棱堡這種堡壘讓西班牙的軍隊在尼德蘭的戰事步履維艱,最終儘管西班牙人武力佔優,但卻因為無法攻克為數眾多的棱堡,不得不退出了這片區域。

    荷蘭其大部分國土都是平坦的低地,幾乎無險可守,這就讓荷蘭人在戰爭過程中逐漸將堡壘設計得越來越複雜,單憑其結構就能為守軍平添幾分戰鬥力。而他們在爪哇島西北角所修築的巴達維亞城,可以說是集中了荷蘭棱堡工事的精華,在防禦的可靠性方面,東南亞地區基本沒有第二處城市可以與之媲美。

    當然了,在這個時空中由於海漢人的介入,棱堡不再只是歐洲殖民者才會修建的獨特堡壘建築。事實上三亞的勝利堡,就是按照棱堡原理所設計的防禦型堡壘,其設計的防禦能力要求以不足千人的守衛力量抵禦十倍於己的敵軍,足見這種堡壘的威力。

    在世界戰爭史中,棱堡從16世紀開始在歐洲廣為興起,一直到19世紀後半葉才慢慢退出戰場。這倒不是有人發明了比棱堡更高級的堡壘形態,而是此時開花彈開始在戰爭中廣泛採用,傳統的棱堡城牆無法有效防禦這種新式炮彈的破壞,所能起到的防禦作用也就不像前幾個世紀那麼大了。不過從目前來說,開花彈這種黑科技也只有海漢才能完全掌握,但也還沒有正式列裝炮兵部隊,因此棱堡結構仍然是一種非常強悍的防禦體系。

    巴達維亞城的主城牆並不高,成大朋目測其高度按照海漢度量尺只有八到九米,比起廣州府、肇慶府的城牆都要明顯矮一截,厚度倒是差不多。不過與明式城牆明顯不同的是,並沒有在夯土城牆之外包上一層牆磚,這是因為磚石結構在火炮打擊下極容易損毀,並且會容易產生跳彈而增加守軍的傷亡。

    另外在結構上也有著明顯的差異,這裡的城牆並非筆直的一條線,而是每隔一段就有一處向外突出的棱形結構,而城外在兩處棱形結構之間,距離城牆大約三四十米處,都築有一處小小的三角堡壘,裡面駐紮有一到兩百名不等的士兵,其位置也正好處於兩邊棱形結構的火力範圍之內。

    在這一層防線之外,才是連通水脈的護城壕溝。之前摸黑泅渡偷襲城下的馬打藍軍,就是被這城外的堡壘駐軍所發現,城裡城外的火力夾擊之下,很快就打退了夜襲的敵軍。

    如果成大朋沒有去過三亞,那他大概會對巴達維亞城的這種古怪城牆感到很驚訝,不過有了勝利堡這個設計和施工更加成熟的堡壘在前,成大朋倒是覺得荷蘭人修的這城牆只能算是一般般。畢竟勝利堡早就完成了混凝土的結構改建,論堅固程度遠不是這夯土牆所能相提並論。當然他也沒有因此而放鬆,很仔細地通過雙眼和手腳來測量城牆的數據,並將其默默地記在心中。

    成大朋在三亞培訓期間接受過專門的城防偵察訓練,其中的大部分內容就是由軍方和建設部的老師授課,讓學員學會如何在短時間內完成對城防工事的勘測,並將其結構複製到紙面上。而更高級的應用,就是通過觀察推測出城防工事的火力點、薄弱點、屯兵點等重點部位。成大朋能夠親身上到城牆上近距離進行觀察,自然是已經將這偵察任務的難度降到了最低。

    不過老天爺似乎特別偏愛成大朋,還想換著花樣把難度再降低一些。成大朋和蘇克易上了城牆之後,很快便來了一名軍官接待他們。而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這個名叫巴特的軍官居然跟蘇克易還沾親帶故,在本地所娶的女子跟蘇克易算是表兄妹的關係。雖然巴特本身有家室,在這裡娶的親只算偏房,但這層親戚關係倒是作不得假的。蘇克易言簡意賅地介紹了兩人的關係,成大朋立刻也寬心了不少,起碼這打交道的難度已經是降低了許多。

    而這個巴特對蘇克易的態度顯然要比他的上司范迪門熱絡得多,在看過蘇克易出示的范迪門手令之後,臉上就已經沒有半點刻板的表情了,笑嘻嘻地用不太熟練的大舌頭腔說起了漢語:「多謝成老闆!」

    成大朋謙虛兩句,便讓隨從打開銀箱,向巴特介紹道:「在下手無縛雞之力,也無法參與作戰,只能用這點東西來慰勞巴特大人手下的弟兄們,每人二兩銀子,請大人召集弟兄們來領取吧!」

    巴特眼睛一亮,招過身後親兵吩咐兩句,當下便有人過來接手銀箱。成大朋當然也不會不識趣地堅持要自己親手發放,便示意手下人進行交接。至於這些銀子到了巴特手上還能漏多少到下面的人那裡,那大概就只能看他的心情而定了。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不管是銀子還是別的什麼,這些都只是成大朋用來套路情報的一個手段而已。這巴特正好是負責北邊城牆守衛的軍官之一,成大朋當然很希望能夠從他口中套取到一些第一手的情報資料。

    「聽說馬打藍軍已經與我守軍交手,巴特大人可否指點一下這交戰之處,小人也想瞻仰瞻仰。」成大朋很謙卑地請求道。

    巴特顯然也是一個沒什麼心機的人,聽到這樣的要求並沒有覺得不妥,當下就拉著兩人到了附近的一個棱形突出部,指著城外某處道:「看,那裡有一片趴下的灌木,就是炮彈的落點。」

    成大朋首先注意的卻不是城外的戰場,而是這個突出部的設置。這裡是一處炮台,佈置有兩門火炮。從口徑上看,應該是12磅炮,但炮身明顯要比海漢的制式火炮體積更大更粗笨。成大朋雖然不是軍事專家,但也接受過相關的培訓,知道這是因為荷蘭人的鑄炮技術和材料都不如海漢,只能把炮身鑄得更為厚重來保證其堅固。

    成大朋再看看巴特所指的位置,目測了一下距離,便繼續問道:「巴特大人,小人看那處地方距離城牆至少有百丈之遙,這炮火竟然兇猛如斯,可斃敵於百丈之外?」

    成大朋這一嚼古文,巴特就聽不明白了,只能由蘇克易翻譯過去。巴特聽完之後笑道:「其實這還不是我們的最大射程,這兩門炮至少能打到……嗯,用你們的度量單位,大概150丈左右。」

    這個射程雖然比不了成大朋所知的海漢火炮射程,但也已經相當可觀了,只是不知道這火炮的射擊精準度如何,如果打得準倒還好,但要是最大射程下基本靠蒙,那就很難有什麼實際的威脅了。

    成大朋故意裝作外行道:「如此利器,想必只要有個一二十門,大人便能守得住城防了吧?」

    「一二十門?」巴特果斷搖了搖頭:「成老闆,僅僅是我所負責的北城牆,就部署了超過五十門火炮。如果戰事激烈,那可能還會增加城頭的火炮數目。」

    成大朋道:「馬打藍軍竟然如此厲害?」

    巴特這次沉默了片刻,才開口應道:「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但馬打藍軍也不是弱旅。我們有的武器,他們也有。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但這場仗不會輕鬆。」

    成大朋聽了之後也沒有應聲,抬頭望向遠處。隱隱可見的敵軍大營外,有少量騎兵在外圍活動,看來也是在預防城裡的守軍出城襲擾。而在這些騎兵的掩護之下,大約有近千人正在城外的平原上挖掘工事,搬運一些戰備物資。雖然不知道馬打藍人會以怎樣的方式來攻城,但在聽了巴特的介紹之後,成大朋居然也對這場戰爭的走向感到有些惴惴不安了。

    如果是海漢民團來守城,能比荷蘭人做得更好嗎?那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民團軍守衛的地方還從未被攻陷過。那如果海漢民團來擔當進攻一方,又該如何攻打這座堅城?

    成大朋想著這些問題,不知不覺便有點走神了。蘇克易見狀,還以為他真的是因為巴達維亞城陷入危機而感到害怕了,當下好意安慰道:「成老闆,你要對守軍有信心才行。馬打藍國前兩次來攻城的時候,形勢遠比現在更危急。當時議事會還就要不要獻城投降進行過討論,要不是科恩大人一力反對,這裡早就變成了馬打藍國的地盤了。這幾年科恩大人趁著休戰期加固了城牆,又從西洋運來大量火槍火炮增加防禦力,實力比早幾年的時候強了不少。以在下之見,馬打藍國此次犯境,多半是要吃大苦頭的。」

    成大朋回過神來應道:「蘇世兄說的是,有巴特大人這樣的將領帶兵鎮守,巴達維亞城定是有驚無險。敵軍來得雖多,但對巴特大人來說,這可都是實打實的軍功等著去拿啊!」

    巴特聽了成大朋的恭維之後也非常受用,拍拍胸脯道:「放心好了,巴達維亞不是那麼容易被攻破的。馬打藍人會留下他們的鮮血和性命,作為冒犯我們的代價!」

    巴特大概是從成大朋這裡感受到了同仇敵愾的氣氛,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居然毫不避嫌地向他介紹了自己所負責的這段城防區域的狀況。成大朋倒是樂得無需再動腦子去套路,直接聽巴特自己介紹就夠了,適當的時候吹捧幾句,巴特就會樂呵呵地繼續說下去,渾然不覺自己正在向外人洩露重大軍事機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30
727.第727章 圍城戰

     以武器裝備水平來說,成大朋認為荷蘭守軍的實力的確不差,幾乎所有士兵都裝備了火繩槍,少量精銳則是用上了更高級的燧發槍。單兵防護措施也很到位,每個人都有全套的盔甲,最差起碼也有前後兩片式的板甲護著軀幹要害部位,光是這筆投入就能看得出荷蘭人的確是花費了不少財力在軍隊建設上。

    在成大朋的詢問下,巴特很爽快地向其介紹了這些盔甲的造價:「這種最簡陋的胸甲,需要5弗羅林,而一件正規的步兵甲需要7弗羅林,為軍官準備的騎士甲需要至少35弗羅林一套,不過那東西太沉,只能在作戰時才穿在身上。」

    成大朋在巴達維亞待的時間已經不短,自然知道弗羅林(florin)是歐洲多國通用的貨幣單位。這是一種13世紀開始從熱那埡和佛羅倫薩鑄造並流通的金幣,後來通過貿易線進入了西歐和北歐地區,上個世紀初期,弗羅林就成為了荷蘭官方認可的流通貨幣。不過在荷蘭人所說的弗蘭芒語中,這種金幣也被稱為gulider,即俗稱的荷蘭盾。

    而巴特並不是純正的尼德蘭血統,因此他沒有按照荷蘭人的習慣,使用盾作為貨幣單位,而是用了弗羅林這種歐洲通行的稱呼。成大朋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這個造價可著實不便宜,一套普通胸甲的價值就已經超過了此時巴達維亞城中一名金屬工匠的月收入。而這也可以從側面反應出,目前巴達維亞的軍需品生產效率有多麼低下。

    不過成大朋對巴特的炫耀倒不是很感冒,因為海漢民團就一向不提倡裝備沉重的全身甲,戰時也只有一線部隊會裝備簡單輕便的板甲、皮甲和藤盔。成大朋曾有幸參觀過一次陸軍的軍演,參戰的首長們都沒有穿著沉重的盔甲,護具就是頭上一頂不知道什麼材質的圓盔和身上一件鼓鼓囊囊的帆布馬甲褂子,頂多再算上腳下那雙高筒深齒皮靴。

    精於兵工的海漢當然不是造不出優質的盔甲,但首長們都是如此的作派,上行下效之下,海漢民團軍中也一向都沒有靠著重盔厚甲作戰的風氣。這其中的緣由,成大朋倒是知道一二,他在受訓的時候就見識過用民團的制式步槍在百米距離上射擊盔甲的效果,不管是中式盔甲還是西式盔甲,在這個距離上的防禦能力都相當有限。按照首長的說法,今後單兵護具的作用更多的是防止戰場上各種飛濺碎片造成的二次傷害,直接的槍炮射擊就不要指望用盔甲來擋了。

    而海漢民團的戰法對於步兵的戰場機動能力要求比較高,沉重的盔甲會大大影響戰術的執行和團隊作戰能力的發揮。而海漢民團的武器優勢和先進戰術,使得他們的對手在戰場上幾乎無法將雙方交戰距離縮短到自家武器射程範圍之內,完全撐不到短兵相接的階段就已經落敗,盔甲在近身戰鬥中所能起到的防禦作用就變得極為有限了。

    而荷蘭顯然不具備這樣的優勢,即便是裝備了較為先進的火器,仍然不得不將護甲的重要性放在首尾。巴特聊得興起,還讓手下取了一套騎兵的全甲向成大朋展示。

    成大朋得到允許之後,用手試著拎了一下,發現這套盔甲的重量至少在四十斤以上,穿上身上估計連做動作都費力。但其厚度其實很有限,跟普通的瓷碗差不多,成大朋認為這個厚度並不足以在海漢火槍的射程內抵擋住子彈。

    巴特倒是對這種盔甲讚譽有加,並特別指出了盔甲上的幾處凹痕和劃痕——那是他在上一次馬打藍軍攻打巴達維亞城的時候,出城作戰時被敵軍武器擊中所留下的痕跡。如果不是有這套盔甲的保護,那麼他大概已經被弓箭射穿了五六次,外加被砍了七八刀了。而正是上次所立下的戰功,才讓他能夠升任到現在的位子。

    成大朋雖然不太看得起荷蘭人「原始」的裝備,但對於巴特的這種作戰的勇氣還是很佩服的。由他所率領的部隊,想必也不會怯懦畏戰。

    不過巴達維亞的荷蘭兵也就兩千多人,分別部署到臨陣的東、北、西三個方向的城防工事中,其實兵力也夠嗆。北邊這個方向正對巴達維亞港,所遭遇的壓力無疑是最大的,但能夠部署在這個方向的荷蘭兵也不過千人上下,而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則是數以十倍計算。在這樣的局勢下,荷蘭軍方不得不啟用了大量的輔軍來協助防禦。

    城中這幾千輔軍中有大約一千多是常設的本地治安軍,有定期的訓練和比較完善的編制、裝備、指揮體系,戰力雖然比不上荷蘭兵,但戰時也能當正軍用。而剩下的部分就比較尷尬了,這些人手大多是戰時臨時招募而來,本地土著、黑奴、華人、歐洲移民都有,甚至還有來自日本的浪人和深目虯髯的中東阿拉伯人,儼然就是一支多國部隊。

    這樣一支文化、語言、生活習慣乃至作戰風格都十分多元化,而且是臨時徵召組成的武裝部隊,可以說實際戰鬥力和人員的作戰決心都十分可疑。畢竟這裡面的絕大部分人都只是衝著作戰期間的高薪回報來的,他們可未必真的能與東印度公司一條心。順風仗還好說,要是城防壓力大了,這些人能不能在一線撐住就得打個問號了。

    這一點不光成大朋這個外行人想得到,荷蘭軍方自然也會注意到其中潛藏的隱患,因此目前輔軍只是作為預備軍使用,並沒有大量部署到一線位置。談及這支部隊的時候,巴特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不過他所說的都是弗萊芒語,成大朋也只能從其表情語氣上推測巴特對輔軍的觀感並不是太好。

    除此之外,城內已經徵召了大量的民夫,這些人主要是負責運送作戰物資,加固修繕城防工事等後勤任務。成大朋雖然不用親去,但他還是派出了手下的人參與其中。

    這番參觀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才告一段落,不過成大朋得到這麼多情報信息之後,反倒是有了更進一步的心思。當下他就詢問巴特,可否改天再來慰勞部隊。巴特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笑嘻嘻地同意了,不過還是要求成大朋通過蘇克易這個渠道提前聯繫安排時間。

    成大朋揣著一肚子的情報回到住處,當下便一頭紮進書房,開始提筆撰寫報告。今天這一趟下來所獲得的軍事情報,其詳盡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過去在本地蹲守這一兩年中的總合。這一方面是運氣使然,另一方面也的確是他之前的種種工作做到了位,終於收到了應有的回報。

    如果不是他在過去兩年中個人形象和社會關係經營得當,就很難得到蘇克易這種人的信任,更別說之後這些境遇了。而個人形象和社會關係的經營,全都是一點一滴的小事慢慢累積起來的。他現在有點明白當初培訓期間,郝萬清首長為什麼會說情報工作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了,而這份最初被他當作是「探子」的工作,如今竟然也慢慢地作出了成就感。

    成大朋寫報告一直寫到午夜,心中的熱情才慢慢地冷卻下來。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在目前巴達維亞城被敵軍包圍的狀況之下,所收集到的這些情報恐怕沒有辦法能夠及時地送出去。

    成大朋以前向三亞輸送情報的渠道,主要是通過定期往來於巴達維亞與安南之間的商船來完成。這些商船以運送糧食為名往返於兩地之間,成大朋在與船長交割貨物期間,就可以很方便地傳送書面情報。而想要把一疊紙藏在一艘船上,並避開港口稅收官的檢查,對於他們這樣的專業情報人員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這些情報在送抵安南港口之後,會在第一時間就用電報將其內容發往大本營。

    不過隨著海漢拿下了安不納群島這個南海中的補給港,近半年已經有了另外一種效率更高的情報傳遞方式,那就是情報在安不納港下船,從當地用電報發回三亞,這樣所需的情報傳遞時間比過去要縮短了大約一半左右,效率也就相應地得到了提升。

    但不管是哪種傳遞方式,首先得把情報送出海才行。而現在巴達維亞城所有的城門緊閉,城北海邊的港口已經失陷落入馬打藍大軍的掌控中,這個時候大概是沒有辦法把情報送走的。

    成大朋絞盡腦汁想了半夜,也沒想出一個能夠穩妥地把情報送出海的辦法。馬打藍軍大概已經控制了巴達維亞方圓二三十里內的海岸線,現在就算找到路子出城,也根本到不了海邊去。

    「時也命也!」成大朋只能將寫好的報告收起來,藏入書房的密格中。

    儘管不知道執委會對巴達維亞的戰事是什麼樣的態度,但這份關於巴達維亞城防的情報如果能及時送回去,肯定是大功一件。而等到戰爭結束之後送回去,那很多信息就已經失去了時效性,作用也比不了現在了。至於功勞,那也只能大大地縮水了。

    目前的局勢使得成大朋只能退而求其次,雖然送不出情報,但是可以儘量將這場戰事的過程記錄下來。日後海漢南下的時候,自己今時今日的所見所聞,就會成為執委會和軍方進行決策的重要依據了。趁著有蘇克易這層關係,要在近期找藉口多去幾次城頭觀戰才行。

    7月12日晨,當海邊的霧氣尚未散去的時候,城頭的瞭望兵就在隱隱綽綽中看到了馬打藍大軍在城外移動的跡象,趕緊敲響了鐘向城防軍示警。

    巴特在第一時間回到了自己的作戰位置上,並用單筒望遠鏡觀測遠處的敵軍陣地。他首先注意到的並不是呈方陣緩緩推進中的馬打藍軍隊,而是緊隨其後的一些高大的木架子。

    這些高大的木架結構很簡單,下方是三角結構,頂端有一根長長的橫木,中間部分固定在三角結構上。雖然距離較遠看得還不是很真切,但巴特已經認出了這東西的真面目——這是擲彈帶式投石機。

    投石機可算是冷兵器時代最厲害的攻城器械之一,很早就已經出現在東西方的戰場上。對於火器裝備並不算太多馬打藍軍來說,投石機無疑是一種便於製造,作戰效率也相當不錯的攻城器械。在前兩次攻打巴達維亞城的作戰中,馬打藍軍也同樣使用了投石機,不過當時的作戰效果倒不是特別理想。

    其原因主要是當時使用的投石機的體量稍小,射程有限,必須要深入城防火力範圍中才能發揮作用。在城頭的密集火力打擊之下,移動緩慢的投石機往往還沒部署到位就已經被摧毀了,馬打藍軍當時前前後後投入了七八十架投石機,最終卻只是把城牆砸出了幾個不大的豁口而已,並沒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而且投石機也不止馬打藍軍有,城防軍也同樣有投石機,此時在城牆內就有數十架投石器候命。但這些投石機也有同樣的問題,那就是射程較短,難以對遠處的敵人產生實際威脅。而且城內的投石機還需用拋射翻越城牆才能擊中敵人,這無疑是將本來就有限的射程又縮短了一截。

    如果馬打藍人僅僅是打算採用老戰術,那巴特會很樂意再給他們上一節難忘的遠程火力課。不過這次馬打藍軍的準備顯然要比上次更為充分,因為目前所看到的投石機體量顯然要比上次出現在戰場上的同類高大了許多。投石機頂端那拋射彈藥的橫桿,最長的竟然有五十英呎左右,很顯然馬打藍人在最近這兩年裡沒有閒著,已經改進了他們的投石機結構。即便還沒有開戰,但巴特已經能想像出這種新式投石機的射程大概要比以前的貨色增加了不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30
728.第728章 艱苦的作戰

     「所有炮手,立刻進入戰鬥位置!」看著遠方的馬打藍軍向南緩緩推進,巴特大聲下達了備戰命令。

    馬打藍軍在距離巴達維亞城大約一里的地方停了下來,將巨大的投石機慢慢推到陣列第一線。巴特抓緊時間計算了一下對方出戰的兵力規模,僅僅是北邊這條戰線,目前在城外列陣的馬打藍軍大約有萬人規模。而大大小小的投石機,目前所看到的就有三十多架。

    雖然現在還沒得到東西兩面傳來的消息,但巴特認為馬打藍軍大概不會把兵力全部集中到一個方向攻城,勢必會在其他兩個方向上也保持足夠的壓力,讓城內的守軍無法輕易集結到一處進行防禦。

    接著開始有大量的平板小車將已經準備好的石彈運到一線堆放起來,巴特在望遠鏡中確認了對方使用的石彈大小之後,臉色更加難看了。

    從個頭上看,這些石彈的單個重量大概至少在百斤左右,如果真能用投石機拋投到城牆附近的位置,那其威力比起炮擊也不會相差太多了。雖然炮彈的速度更快,但份量卻是遠不及這石彈,因此殺傷力也只會在伯仲之間。

    馬打藍軍並不是沒有裝備火炮,開戰前英國人就賣了不少火炮給剌登‧郎桑,指望著馬打藍軍能夠一舉攻破荷蘭人盤踞的巴達維亞城。但馬打藍軍對於火炮的運用並不純熟,而且他們也很清楚火炮這種武器在戰爭中需要消耗數量眾多、價值不菲並且補給不便的彈藥,加上火炮本身的發射壽命也比較有限,因此在攻打巴達維亞的戰鬥中,剌登‧郎桑並沒有一開始就亮出自己的底牌,而是先採用了更原始但使用難度和成本都更低的投石機,來作為攻城戰的遠程火力輸出手段。

    雖說這投石機發射的速度慢,準頭也很有限,但再原始的手段都架不住數目多,這麼幾十架投石機要是集中往幾個點投射石彈,那威力還是相當恐怖的。巴特的表兄就是在1629年馬打藍軍攻城時被一顆從天而降的石彈奪走了生命,當時巴特就在他旁邊不遠處,親眼見證了自己表兄在一秒內從一個活人變成一堆碎肉的過程,那恐怖的景象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年,但依然會時時在巴特腦海中反覆出現。而現在城外的景象,讓巴特又再次回想起了被投石機所支配的恐懼。

    隨著城外平原上迴蕩著的牛角號聲,馬打藍軍的攻城作戰終於拉開了序幕。巴特畢竟是一個職業軍人,雖然心中仍有難以磨滅的恐懼,但還是迅速收斂了心神,指揮炮兵們開始裝填彈藥。

    在投石機緩慢地進行裝填期間,馬打藍軍的步兵開始繼續向前推進。不過此時的推進速度就要比之前快多了,手裡抓著刀槍盾牌的士兵們一路小跑著湧向巴達維亞城,後續還有不少提著梯子、木板等工具的工兵。

    雖然對手的部隊很快就進入了火炮射程之內,但巴特並沒有急於開火。他知道對面的指揮官就是在等著城防火炮開火,這樣對方才能準確地判斷出城防火力點的位置,然後用投石機進行集中打擊。巴特必須要把敵人放得更近一些,這樣等會打起來,火炮至少可以在對方撤退之前多進行兩輪的射擊。

    直到馬打藍軍的部隊已經大量進入三百米的距離,巴特才下令開火。城牆上加上城外小據點的炮火陸續鳴響,大約有二十門火炮參與到了這輪炮擊當中。火藥燃燒後的煙霧籠罩住了城頭,讓巴特一時間難以看清這輪炮擊所取得的戰果。

    然而當煙霧散去的同時,投石機所擲出的石彈也已經從城外飛向了城頭的幾個主要炮台位置。巴特之前所擔憂的事情變成了現實,這些高大的投石機的確擁有可怕的射程,幾枚沉重的石彈狠狠地砸在了城頭,雖然沒有直接命中城牆上的守軍,但看到足有行軍鼓大小的石頭從天而降,那種恐怖的感覺還是讓所有人都大呼小叫地放低了身體,下意識地進行躲避。

    一枚石彈打中了巴特附近城牆,濺起的夯土蓋了巴特一頭一臉。巴特吐出嘴裡的土渣,北歐人的血性一下就被激發出來,他站起身狠狠地罵了一句粗口,然後大聲喝斥炮兵們立刻繼續裝彈對城外射擊。

    「瞄準那些該死的投石機,轟掉它們!」巴特大聲地下達命令。

    在馬打藍軍的投石機展示出了威力之後,巴特不得不暫時放棄用炮火打擊推進中的步兵部隊,轉而將目標定為遠處威脅更大的投石機。

    馬打藍軍的步兵則是抓住了這個空隙,迅速推進到護城壕溝之外。他們所攜帶的各種攻城器具中,就有專門用來突破這道障礙的工具組合。氣喘吁吁的工兵們將手中的長梯在壕溝邊豎起來,然後讓其倒向對岸,梯子的長度足以讓其在這道大約六米寬的壕溝上形成一條通道。

    不過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狹窄而簡陋的通道,攻城部隊想要順利通過壕溝顯然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所以這種梯子都是兩條一對相鄰而搭,然後有人跟上在梯子上鋪設預製好的木板。還有一些工兵抓著手臂粗的木棒直接跳入壕溝中,試圖用手裡的木棒在中段撐起這道橋樑。兩天前夜襲城下的馬打藍先頭部隊已經測量到了壕溝中的水深與流速,以確保這種搭橋戰術的可行性。

    這樣的簡易橋樑同時有七八處在架設,而能夠阻止他們的主要就靠防禦線上的荷軍火槍射擊了。不時有中槍的馬打藍士兵從壕溝邊和梯橋上翻入水中,成為一具具浮屍。而馬打藍軍在這個距離上也有自己的還擊手段,除了少量的火繩槍之外,他們還有弓箭和投擲短矛。儘管這些冷兵器的準頭或許連火繩槍都比不上,但成百上千支利刃同時射出,那種覆蓋式的射擊效果還是讓守軍難以避免地開始出現傷亡。

    值得慶幸的是城防炮火已經取得了戰果,兩架投石機被落地彈起的炮彈很輕鬆地撕碎,這給了荷蘭炮兵們更多的信心。畢竟對手的發射速度要比火炮慢得多,又沒有任何的掩護設施,這麼打下去肯定是擁有火炮的一方佔優。

    已經從梯橋跨過壕溝的少量馬打藍士兵開始攻打城外的幾處小型堡壘,不過他們大概忘了這幾處堡壘都在城頭火力的覆蓋範圍之內,從城牆垛口伸出的數百支火槍很快教會了他們做人的道理。棱堡在設計上的火力優勢在此刻才開始體現出來,由於城外堡壘的存在,在城牆附近都沒有任何的射擊死角,而且內高外低的內外兩道防線很自然地形成了立體火力輸出,這讓試圖攻打堡壘或是攀附城牆的敵人都陷入到兩難的境地中。

    而巴達維亞的北城門之外是兩個相鄰的楔形堡壘,各自駐紮了兩百名士兵,加上城頭的火力掩護,讓任何試圖直接攻打城門的努力都會變成泡影。跨過護城壕溝的馬打藍軍在堡壘附近丟下了近兩百具屍體,卻連城門的邊都還沒摸到。

    馬打藍軍跨越護城壕溝的戰術無疑是很成功的,但他們卻無法克服棱堡這種渾身是刺的特殊防線。而馬打藍士兵幾乎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這導致其在作戰過程中的傷亡率要遠高於荷蘭守軍。在損失了大約一千二三百人之後,馬打藍軍中打出了撤退的信號,倖存者很快就從來路撤了回去。

    而荷蘭守軍也沒有冒然出擊,畢竟他們幾乎唯一的作戰優勢就在於堅固的堡壘,離開了這個環境,即便他們會使用火槍作戰,也不見得能比拿著彎刀和長矛作戰的馬打藍人強到哪裡去。面對面的作戰,他們在火槍射程範圍內頂多能有兩到三輪的射擊機會,而對方的兵力優勢可不止兩三倍而已,拿人海戰術硬懟也足以懟死巴達維亞城裡所有的荷蘭人了。因此荷軍從一開始所貫徹的作戰理念就是死守不出,以堅固的城防工事來拖垮對手的攻勢。

    趁著戰事停止的間隙,城外堡壘的守軍趕緊到壕溝邊對馬打藍人搭建的梯橋進行了清理。而這時候他們才發現馬打藍人竟然用鐵箍打入地面,將這梯橋兩端都牢牢地固定在了岸邊。這鐵箍從地裡拔起來之後才看到全貌呈馬蹄鐵狀,長約一尺,兩頭磨尖以便入地,很顯然是專門打造出來的器具。這也足見對方的戰術可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有做過充分的準備和演練。

    這場戰事爆發的時機雖說很突然,但交戰雙方對此卻都作了不少的戰備工作。荷蘭人加固了城防工事,擴大了守備部隊的規模,完善了戰時的城內管理調度措施。而馬打藍人則是對攻城的手段進行了優化,不管是大型投石機還是這梯橋過壕溝的戰術,都是在上次的交手中所沒有出現的新東西。

    巴特顧不上休息,下令立刻開始清點這次交戰中的戰損和消耗。人員方面的戰損主要集中在城外的堡壘,馬打藍軍近距離的弓箭和擲矛戰術著實還是有些威力,加上幾發直接砸入堡壘中的石彈,總共給守軍造成了二十多人的陣亡和三十餘名需要從一線退下進行休養的傷員。值得慶幸的是城頭的守軍沒有出現陣亡,只有十餘人被石彈的碎片傷及,火炮及炮台倒是無一受損,讓巴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雖然城裡還有備用的火炮,但要把備用火炮搬上城牆,並重新架設校準,也是個費時費力的事情。

    至於消耗則主要集中在武器彈藥方面,在一個小時十七分的交戰時間內,守軍總計發射了一百四十發炮彈,發射頻率接近每分鐘兩發。而火槍就難以計算發射次數了,但光是戰後因故障需要進行維修的槍支就有三十多支。而目前巴達維亞城裡軍工作坊造火槍的速度,大概也只有一天兩三支而已。如果要進行高強度的連日作戰,那麼造槍的速度就未必跟得上槍支損耗的速度了。

    范迪門在這個時候也來到了第一線,向指揮官巴特徵詢戰況。巴特剛剛開口說了兩句就被范迪門打斷了:「巴特中尉,請告知我戰果,戰損方面的情況可以稍後再說。」

    巴特有些不明其意,愣住了沒有立刻回應范迪門。

    范迪門嘆口氣解釋道:「現在議事會需要立刻知道戰果,巴特中尉,我必須讓那些愚蠢的股東代理人知道,城防軍遠比他們想像的更可靠!我要從他們手裡獲得權限,以便能從城裡調集更多的資源來抵抗城外的入侵者!」

    巴特這才回過神來:「將軍,請給我一點時間,我這就讓人清點戰果!」

    相比戰損的狀況,這一戰的殺傷成果真是值得讓守軍驕傲。馬打藍軍在這場戰鬥中傷亡過千,僅在壕溝附近丟下的屍體,就有超過六百具,而一些僥倖逃回去的傷兵,也未必能夠熬到傷勢痊癒的時候。由於氣溫炎熱,守城一方也不能放任這些屍體在堡壘和城牆附近腐爛發臭,因為那極有可能會帶來瘟疫。范迪門組織了上千民夫到城外挖掘埋屍的大坑,將其進行掩埋處理。

    對面的馬打藍軍也很默契地沒有在這個時間段再度發動進攻,直到下午戰場清理完畢,民夫退回城內之後,曠野中才再次響起了牛角號聲,馬打藍軍出營列隊,向著巴達維亞城行進。

    巴特從望遠鏡中很鬱悶地發現,對方的陣列中投石機的數目非但沒有比上午減少,反而多出了大約四分之一,看得出馬打藍軍對於這次的攻城戰的確是有進行精心準備。或許在經過上午的試探性進攻之後,對手已經對進攻策略作出了某種調整。

    「這幫該死的異教徒!」巴特放下望遠鏡,氣急敗壞地下令道:「命令所有人進入戰鬥位置,準備開火!」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30
729.第729章 攻守之間

     對於規模多達數萬人的馬打藍軍來說,上午的攻勢僅僅只是個試探性的攻擊,而用幾百條性命來測試城防的強度,對於馬打藍軍的統帥來說也只是很尋常的作戰手段而已。守城軍隊所無法負荷的傷亡率,對馬打藍軍來說並不是太大的問題。馬打藍軍的戰術意圖很清晰,就是要用簡單的攻勢來尋找巴達維亞城防工事的突破口。至少在上午的交手之後,荷軍在防禦方面的手段可以說已經暴露了大半,而馬打藍軍經過幾個小時的調整的之後,其攻勢也將更具針對性。

    馬打藍軍的部隊在比上午更遠一點的距離就停了下來,然後開始安放調試投石機。巴特注意到這一點之後,臉色就更加陰沉了。雖然馬打藍軍中的投石機發射慢,對人員的殺傷力也很有限,在上午與守軍的對戰中並不是城防火炮的對手,交戰過程中還被炮彈摧毀了好幾架,但巴特卻很明白這種原始的武器自有其優勢。

    首先這種武器的打擊精度就決定了其目標並不是單個的點,而是一片區域。比如說劃定某一段城牆為打擊目標,擊中這片區域的概率可要比城防軍用火炮準確命中投石機大多了,而這正是馬打藍軍目前改採用的主要進攻方式。其次這種武器對於人員的殺傷力較為有限,但對城防工事的損壞程度就無法忽視了,儘管巴達維亞的夯土城牆可以抵禦普通的炮擊,但沉重的石彈呼嘯而下,卻能逐步將城牆砸出一處處的缺口和裂痕來,如果對方一直用投石機集火於某處,守軍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管用的防禦措施可用,只能眼睜睜看著從天而降的石彈一點點地摧毀城牆。第三,這次馬打藍軍所使用的投石機射程極遠,相比城頭的火炮已經沒有明顯的劣勢,這就讓守軍無法再用自家武器的射程優勢來壓制對方的遠程火力輸出。

    上午的交戰顯然已經讓馬打藍軍偵測出了城防火炮在當時的距離上所具備的命中率,而有意識地將投石機後撤一段,一方面是為了能夠降低投石機被城防火炮命中的幾率,另一方面大概就是為了轉換打擊目標——這也正是巴特最為擔心的事情之一。

    在之前的交戰中,馬打藍軍在城下的死傷大概只有一半左右是來自於城頭的打擊,而另一半則是城外這些令馬打藍軍難以順利展開攻勢的楔形小堡壘所造成。雖說這些堡壘中往往只駐紮了一兩百名士兵,但由其組成的排槍陣所輸出的火力,就能將試圖通過梯橋進攻城下的馬打藍軍牢牢地鎖死在了護城壕溝附近。

    由於攻城部隊幾乎都是輕裝,所以他們手中的武器很難對堅固的堡壘造成什麼損傷——事實上馬打藍步兵甚至都沒法衝鋒到堡壘的二十步以內,就已經倒在了城內城外的火槍隊夾擊之下。這樣的交叉火力打擊,馬打藍步兵僅靠手中的短矛和弓箭無法進行正面對抗,而事實也證明他們的攻擊手段所取得的戰果極為有限,雖然也殺傷了一些堡壘中的守軍,但並沒有辦法攻陷這些令人頭疼的堡壘,將攻勢推進到巴達維亞城下。

    當第一枚石彈劃過空中砸到護城壕溝裡濺起大片水花的時候,巴特就知道馬打藍軍的統帥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已經將優先目標從城牆調整為城外的駐軍堡壘。

    在經過第一輪的拋射之後,對面的投石機停下來進行校準。而巴特可不敢等著對方慢慢調整,當即下令射程所及的火炮全部開火,盡力轟擊敵軍的投石機。

    城外楔形堡壘幾乎都是在上次大戰之後所修築,作為外圍防禦工事,其護牆高度、厚度和堅固程度都無法與主城城牆相比,其抗擊打能力自然也是差了一大截。當馬打藍投石機發動第二輪拋射的時候,就有幾枚石彈命中了城外的堡壘外牆,掀起了大片塵土。

    城外的堡壘裡也有裝備火炮,但因為堡壘內空間有限,每個堡壘中僅僅只有二到四門小口徑火炮,主要是用於對強渡護城壕溝的部隊進行殺傷,而幾百米之外的投石機卻並不在其射程範圍之內。因此對於投石機的攻擊,堡壘中的駐軍除了大呼小叫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藏身之外,並沒有什麼有效的應對手段。

    馬打藍軍將投石機後撤之後,荷軍的炮擊命中率果然開始下降。儘管巴特及時調整了戰術,讓城牆上的火炮開始分區域集火打擊,但效果依然不甚理想。在進行了五輪炮擊之後,僅僅只擊中了一架投石機,這種表現讓巴特急得幾乎跳腳。

    巴特當然也不敢命令軍隊出城反擊,那樣肯定是遂了對方的意願,馬打藍軍就巴不得守軍出城作戰,然後憑藉兵力優勢強行硬懟。另外守軍在馬打藍軍登陸之前,就已經毀掉去護城壕溝上的幾座通道,僅留下了北城門正面的通道,但如果戰事不利,出城作戰的部隊很可能會因為通道狹窄而無法及時退回到城內。在這樣的雙重風險之下,巴特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

    馬打藍軍不急不慢地對城外的幾座堡壘進行了足足兩個小時的投石攻擊,陸續有數百發石彈從馬打藍軍陣地飛抵荷軍堡壘,將堡壘的護牆打得塵土四起。而在這兩個小時當中,荷蘭守軍也先後擊中了十二架投石機,但造成的傷亡因為距離太遠而無法進行統計。

    馬打藍軍的統帥顯然比荷軍在開戰所預料的更有耐心,在這一輪交手中對方並沒有再次派出步兵衝陣,基本全程都是採用遠程武器來打擊城外的堡壘。這些投石機雖然所需的人力較多,但其使用成本其實要遠遠低於火炮,這兩小時的交戰中投石機可以幾乎不間斷地進行作戰,但城頭上的火炮卻需要間歇進行冷卻,而且指揮官也必須考慮到彈藥的消耗量和火炮壽命的折損。相比之下,守軍雖然武器先進,但卻要比冷兵器為主的對手被動得多。

    最終還是暮色降臨拯救了城外堡壘中幾乎要崩潰的守軍,馬打藍軍不急不慢地收拾好攻城器械,列著軍陣慢慢退回到三里外的大營中。而守軍則是抓緊時間,對城外的戰損狀況進行清點。

    清點的結果著實讓巴特感到揪心,北面城牆之外的六個堡壘,只有北門外緊挨著的兩個堡壘因為其位置險要,有掩護入城通道的功能,修築的時候本來就較其他堡壘更為堅固,因此受損狀況還算湊合,小修小補一下就沒什麼大礙。但另外四處堡壘就沒這麼幸運了,護牆都出現了多處不同程度的垮塌。受損最為嚴重的一處堡壘,已經有三分之一的護牆發生了坍塌或崩裂,其防禦難度也會因此而大大提升。

    此外人員的傷亡狀況也比上午更為嚴重,堡壘內被石彈擊中或護牆垮塌而身亡的士兵數目竟然超過了上午的戰死數目,傷員更是多達近百人。這樣的戰損對於兵力有限的守軍來說,絕對是不可接受的狀況。照這麼打下去,只怕不消十天,馬打藍軍就能靠著這種原始的戰術一點一點地磨掉守軍中的精銳。

    巴特本以為範迪門大概會親自來到一線處理這邊的狀況,但當他從城牆下來之後,才得知范迪門已經趕去東面,那裡交戰狀況比北面更糟糕,一處城外的堡壘在遭受投石機攻擊時護牆倒塌,壓倒了下面正在作戰中的火炮和整個炮位上的士兵,導致用來點燃引信的火種引燃了不遠處的一桶黑火藥,隨後的爆炸將整個炮組都送上了天,並且牽連了附近的二十多個倒霉鬼。而更嚴重的是這次爆炸將原本還沒有倒塌的護牆也炸塌了一大截,使得這處堡壘將近二分之一的區域失去了基本的防護——如果馬打藍軍再次攻過壕溝,那士兵們就必須得面對面地跟這些南洋野蠻人進行廝殺了。

    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好消息,但巴特還是暗自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東邊戰線上捅出的這個大漏子,那他所負責的北面戰線在下午的表現顯然會遭受到嚴厲的批評。儘管巴特的指揮並沒有出現大的問題,但作為一名指揮官,他所負責的陣地的確在交戰過程中出現了不應有的傷亡和損耗。

    「立刻調集人手,連夜維修城外的堡壘護牆!」巴特現在也想不出更有效的禦敵辦法,只能先抓緊時間對受損的防禦工事進行修補。至於說這種臨時修補能不能夠面對馬打藍人下一波的攻勢,他已經不願再去想像了。

    「巴特少尉,那位成老闆又來了。」

    巴特剛回到城牆下的指揮部,衛兵便進來向他報告了成大朋來訪的消息。

    「我不是讓他先和蘇克易聯繫嗎?」巴特嘀咕了一句,但還是沒有拒絕成大朋的求見:「帶他進來吧。」

    成大朋提著一個漆木食盒進到屋裡,見到巴特之後便連道辛苦。巴特打了一天的仗,精神頭早就沒了,連站起來迎接一下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是點點頭示意道:「成老闆這個時候來是有什麼事嗎?」

    「小人知道巴特大人今日作戰辛苦,特地命人做了幾道西洋菜色,望能為巴特大人稍稍補充一下體力。」說罷成大朋不等巴特回應,便將食盒放到巴特面前的桌上打開來。

    「美味的燻肉豌豆湯!」巴特本來還想客氣兩句,但看到食盒裡的菜餚,注意力就立刻被吸引過去了:「小鬆餅!還有炸薯條!成老闆,你真是太有心了!」

    「不只如此。」成大朋不慌不忙地揭開第一層格子,原來下面還有一層:「這是西洋海鮮飯,另外還有一小瓶酒,巴特大人大概也聽說過海漢人釀製的『三亞酒』吧?」

    「當然,這酒的味道很好,想不到你還藏了這麼多好東西!」巴特喜笑顏開地將成大朋手裡的酒瓶接過來,仔細看了一下玻璃瓶上的「三亞」印記,點點頭道:「沒錯,這是正宗的海漢貨,巴達維亞市面上經常斷貨,價格也高得嚇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麼一小瓶『三亞酒』就要價一弗羅林,我的薪金甚至都不夠每天喝上一瓶這樣的酒。」

    「巴特大人若是喜歡,那往後我再給大人送一點過來,小人府上倒是還有少量存貨。」成大朋一邊說一邊將碗筷勺杯都取了出來,很利落地替巴特擺好。

    巴特倒也有點過意不去了:「成老闆太客氣了,要不……一起喝點?」

    「在下不勝酒力,還是巴特大人享用就好。」成大朋專門花心思來鑽營,自然不是為了來找巴特喝酒的。

    前次見過巴特之後,成大朋就在琢磨怎麼把這條線繼續跟下去,還特地招了同組的幾個同僚一起出主意想辦法。眾人想來想去,似乎用美食作為慰勞品算是一個可行的主意。於是便花錢在城中找了一名來自北歐的廚子,然後弄了幾道所謂的北歐美食。

    不過荷蘭的確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美食,就連荷蘭人自己也曾經吐槽過「法國人為吃而活,而荷蘭人則是為活而吃」。加上本地目前能找到的食材已經非常有限,所以著實弄出來的菜讓成大朋都有些看不過眼。於是他又讓自家米行的廚子,同時也是在三亞受過廚藝培訓的安全部同事,加了一道海漢的招牌海鮮飯,所用的海鮮還是來自於大成米行裡提前儲備的自家存貨。成大朋還恐份量不足,又加了一瓶二兩裝的「三亞特釀」。

    事實證明成大朋的擔心是多慮了,幾乎餓了一天的巴特顯然沒有任何挑剔食物的想法,幾乎是以風捲殘雲之勢將所有食物掃蕩一空。至於那瓶三亞特釀,他在開吃之前就當作開胃酒給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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