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2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8
750.第750章 前進的方向

     海漢民團對於基層軍官的任命,原則上都是必須先上報名單,經由軍委批准才算有效,即便是駐外部隊,帶兵大將也只有提名推薦的權力,而無權直接調整軍銜任命職務。不過在實際的操作中,由於往來文件的傳遞速度較慢,駐外部隊往往會採取先斬後奏的做法,即先給職位,再往上呈報,而軍委一般也不會駁回軍職調整的申請。類似錢天敦麾下的特戰部隊,其人選基本都是由他說了便算,事後向軍委報備即可。因此他打算在合適的時候提拔孫真,並不是打打嘴炮而已,但像這樣尚在新兵訓練期就被他看中的新人,在過去幾年中倒也的確為數不多。

    以澎湖的地理條件而言,並不是特別適合作為陸軍新兵訓練基地,畢竟這裡的陸地面積有限,地理環境也比較單一,作為兩棲登陸、奪島作戰、巷戰之類的訓練場所尚可,但要訓練行動範圍比較大的軍事科目,或者是適應更為複雜的作戰環境,澎湖基地的狀況就有點不夠看了。

    錢天敦當然也可以把部隊送去福建沿海地區進行拉練,但福建終究是大明屬地,海漢武裝部隊過去搞訓練,這中間的氣氛終究會很微妙。即便許心素相信海漢不會在他的勢力範圍內搞什麼花樣,但為了能對外對上面有所交代,勢必也會派出明軍以「協同演練」或者「軍事觀察團」的形式加入進來,而這樣的安排卻並不是錢天敦所願意接受的。

    海漢與福建軍方早幾年前就在暗中籤署了軍事合作協議,福建明軍在澎湖基地也派駐有聯絡代表、軍事觀察員、軍官學員等等,一部分在澎湖進修的明軍軍官甚至還會跟海漢民團共同受訓。但軍事技能的傳授往往都是限於比較基礎的部分,對於某些涉及到具體戰術演練的科目,海漢民團這邊自然是不會帶著明軍一起玩的,關係好歸好,但壓箱底的東西還是不能輕易地暴露出去。

    目前雖然包括新兵在內的澎湖駐軍仍然將訓練場地放在澎湖列島,但錢天敦對於這樣的現狀肯定是不滿足的,何況身邊就有極好的訓練場。

    十月中旬,三亞接到了澎湖基地發來的申請,要求將台灣島西岸的無歸屬區域也納入到駐軍訓練的場地當中。錢天敦在申請中並沒有列舉諸多的理由,只是簡明扼要地說明了原因,那就是「適應台灣島環境,為今後的軍事行動作準備」。這個原因所表明的態度也再清楚不過,那就是澎湖駐軍在下一步的行動方向上並不傾向於執委會討論的向北擴展,而是打算先向東在台灣島落腳。

    「不管是向北還是向東,對於我們來說都是在發展,需要做出判斷的只是哪個方向更為有利,更容易實施,對我們今後發展的推動作用更大!」

    執委們對此爭執不下的時候,陶東來不得不站出來制止已經開始歪樓的討論。議題已經從「是否應該批准澎湖駐軍的申請」,歪到了台灣與海南哪個更適合在未來幾年中作為海漢的建設重點。再繼續放任執委們海闊天空地爭論下去,就很難在今天結束之前得到一個多數人認可的結論了。

    「當然是先控制台灣,哪怕只是西海岸的一部分也好。就近殖民,可以分擔一部分海上運輸的壓力,當地獲取的自然資源,生產的初級物資,都能就近補充需求,實現自給自足之後,我們也就不用每個月都千里迢迢運那麼多物資和糧食去福建了。」海運部代表越之雲率先表明態度,明確地站在了軍方一邊。

    「小越,你只看到了其中的好處,沒看到真正的難處啊!」寧崎作為反對派的代表,立刻出言反駁道:「錢天敦現在說是把當地納入訓練場地,但在坐的各位想必都明白軍方這麼做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要對台灣動手。各位不要忘了,台灣一南一北最好的港口都已經被洋鬼子佔住了,要進台灣就得趕他們走。別忘了我們五月才打完澎湖,現在還處在修整期,難道馬上又要發動另一場戰爭嗎?」

    「我們可以選擇西海岸的中間地帶,先避開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王湯姆提出了另一種解決方案。

    不過寧崎對於他的這個方案並不感冒,搖搖頭反駁道:「台灣島西岸空出來這一段也並不都是無主之地,還有很多土著居民定居在這些地區,按照後世的說法,我們稱這些生活在西海岸沿海平原地區的土著為平埔族……嗯,生活在山地的土著就是我們熟知的高山族了。台灣島的土著從人種上來說,並不是漢人後裔,而是馬來人種居多,所以也別指望跟他們攀什麼親戚來拉近關係……」

    有人低聲嘀咕道:「難怪穿越前島上那些傢伙一直跟大陸對著幹!」

    寧崎正色道:「我們穿越前台灣島的狀況可比現在更複雜,畢竟這中間還被日本人佔領了一段時間,島上有很多都是小鬼子的後裔,跟中國人根本就不是一條心的。但這不是我們現在討論的重點,我們現在想在台灣島西海岸落腳,一定會有阻力,說不定會因此而爆發戰爭。各位,我們急需的是人口,是勞動力,而不是會拖慢發展速度的戰爭!」

    「事情未必你有想的那麼嚴重。」顏楚傑慢條斯理地應道:「台灣島西岸的土著……也就是你剛才所說的平埔族,全都還是處在氏族文明階段的原始部落,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比起安南、佔城這些地方的武裝都有很大的差距,拿什麼來跟我們對抗?正好錢天敦在澎湖基地練的是精兵,找個地方讓他的人練練手,順便清理出地方建立殖民點,難道不是好事?我看頂多就是發生武裝衝突,還遠遠達不到戰爭的地步。」

    顧凱插話道:「這麼做跟美國人在美洲屠殺印第安人有什麼區別?我們為什麼要製造仇恨和衝突?你們有沒有看過一部台灣電影,內容就是當地土著人反擊日本人的壓迫……」

    「顧凱,你要再這麼聖母,乾脆就去台灣島給當地土著傳教好了,讓他們自覺自願地把地方讓出來好不好?起碼我們還能帶著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不是嗎?」顏楚傑面露嘲諷之色地打斷了顧凱的話頭。

    對於顧凱的聖母習氣,軍方的人一向都是看不慣的。每次軍方提出的計畫,顧凱都會跳出來反對,雙方的的爭論時常會貫穿整個討論過程。不過因為顧凱在軍事方面的造詣不夠,因此能夠駁斥軍方意見的理由也並不充分,至於他所倡導的那些友善、人性之類的口號,往往並不足以打動執委們——大家捨棄原來的生活,穿越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可不是來當聖人超度大眾,而是要在這個世界裡扮演征服者的角色。單純靠著和平與懷柔的手段,可沒有辦法在這個世界立足,更別說成為征服者了。

    顧凱被顏楚傑一頓搶白也不生氣,只是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道:「願主能原諒你們這樣粗魯的行為。」

    顏楚傑哼了一聲,見顧凱沒有繼續開口反駁,也就不再拿話嗆他了。顧凱雖然嘴上說得漂亮,但真讓他單槍匹馬去台灣島跟土人打交道,他大概還不會這麼瘋。以台灣島目前近乎原始的環境,只怕沒等他找到溝通的方法,那些島嶼土人就已經把他當作入侵者給幹掉了。當然軍方也並不會真的逼到他下不了台,畢竟顧凱還有司法部長和最高大法官的職務在身,哪能輕易丟下工作去別的地方不務正業。

    寧崎當然不會傻到也用類似的理由來反對軍方的意見,他選擇的路子還是回到移民問題上來:「台灣島上的土著部落大多桀驁不馴,並不適合作為新移民進行招攬,我們引進移民的主要方向還是在大明北方地區,所以繼續在江浙沿海佈局,建設下一個落腳點,才是對移民方案的最好支持。」

    顏楚傑搖頭道:「我們在浙江的佈局遠遠比不了福建,想要在杭州灣附近落腳,不能操之過急,不然很容易引起當地官府的反感。雖然軍事上我們不用害怕大明,但畢竟現在是有求於人,要在當地落腳肯定需要在地方上獲取更多的資源,總不能所有物資還是從海南島運過去吧?趁著北方暫時沒法下手的這段空隙,在台灣島上做點文章,建幾個殖民點,先站住腳跟再說,這才是我們現在應該去做的事情。至於爆發戰爭的可能性,我覺得你們真的想多了,錢天敦手底下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別忘了他手下的部隊最擅長的就是在雨林和山地環境中作戰。」

    「那如果澎湖駐軍在當地遇到阻力,荷蘭人或者西班牙人又在這個時候出面跟我們作對,那又該怎麼辦?」寧崎感覺自己在這個方向上辯不過顏楚傑,便立刻又換了一個方式。

    顏楚傑笑了笑道:「那不是正好?我們現在就是暫時找不到跟這兩方開打的藉口!他們要是主動了,那事情反倒簡單了。特別是大員港的荷蘭人,雖然他們離澎湖基地很近,時刻都能威脅到我們,但反過來說,我們的駐軍離大員港也很近的。荷蘭人只要敢出聲,澎湖駐軍分分鐘就能把炮管抵到他們嗓子眼上。」

    軍方的態度如此強硬,寧崎也就很難找到更充分的理由來反對了。而最終的投票表決結果,果然軍方又再一次佔據了上風,以7:2的懸殊差距獲得了執委會的批准。當然了,現在所批准的也僅僅只是錢天敦提出的申請,至於說在台灣島建立殖民點,乃至與荷蘭人動手等等權限,目前還並不在執委會認可的行動範圍當中。

    「看樣子這次吵得不厲害啊!」錢天敦拿著三亞發來的電文,笑嘻嘻地向陳一鑫展示道:「你看看,電文發過去不到48小時就批准了。反對派這次不給力啊!」

    陳一鑫也笑著應道:「這麼順利就拿下,估計顏總是把工作做到位了。」

    「月底的野外生存訓練,就放到對岸。到時候去兩個連,一個連新兵,一個連老兵,都去適應適應台灣島的狀況。」錢天敦當即便作了決定,對原本的訓練計畫作出了調整。

    陳一鑫道:「那由誰帶隊?」

    「我親自去。」錢天敦毫不猶豫地應道:「穿越前我還沒有去過台灣島,正好就當是旅遊了。」

    「那羅小姐同意嗎?」陳一鑫促狹地問道:「聽說羅小姐不太喜歡讓你去危險的地方執行任務啊!」

    錢天敦乾咳一聲道:「這個事情是軍事機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要是知道了,你就準備背鍋吧!」

    陳一鑫臉上笑容一僵道:「這不太好吧……再說帶隊出去也不是一兩天,總歸會被發現的。」

    錢天敦沉吟一陣道:「到時候就說我去漳州跟許心素開會了,讓她安安穩穩在澎湖待著就行。訓練頂多也就一週時間,出不了什麼事。你在澎湖盯著,有事就電台聯繫。」

    陳一鑫見錢天敦態度堅決,也就不再開玩笑了,點點頭道:「那具體的地點選在哪裡比較好?」

    錢天敦轉過身去,看著牆上掛著的台灣地圖沉默了一陣,然後抬手指向西海岸的某處道:「就是這裡吧!」

    陳一鑫仔細一看地圖上的標註,錢天敦所指的地方正是將台灣島南北一分為二的地理標誌濁水溪。

    濁水溪發源於台灣島中央山脈合歡山南麓,河長180多公里,是台灣島上最長的河流,流域面積超過3000平方公里,在其下游形成有面積廣闊的沖積平原。單以地理條件而論,其下游入海處的衝擊平原的確算得上是相當不錯的農用地,用來建設殖民點的確是極佳的選擇。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0
751.第751章 野外軍訓

     「聽說今天食堂有紅燒肉供應啊!」

    「有這種好事?那得趕緊去,晚了估計又被老兵搶完了!」

    孫真聽到這消息也顧不上訓練的疲累了,帶著自己的小隊一路小跑回到宿舍,飛快地取了碗筷就往食堂沖。雖說海漢民團的伙食供應不錯,每天都能見到油葷,但多是便宜的海產,很少有禽畜肉類食物供應。類似紅燒肉這樣的葷菜,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吃到一次。上次食堂供應回鍋肉的時候,孫真所在的這個新兵班就是動作太慢,去到食堂的時候只剩下了殘羹,最後每個人也就分到幾塊指甲蓋大小的肉片。

    不過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孫真的快速反應總算確保自己沒有再錯過打牙祭的機會。而且今天食堂特別供應的不僅僅是紅燒肉,每個班還另有兩葷兩素的小灶炒菜。各個班組打完飯菜之後,還得圍坐在飯桌前等軍紀官宣佈開飯,孫真趁著這個空隙向旁邊一桌認識的老兵打聽道:「今天這麼好的伙食,莫非是過節了?」

    那老兵瞥他一眼道:「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時候,過什麼節?這是要出兵了!先打個牙祭,後面一段時間估計就得啃野戰乾糧度日了!」

    「出……出兵?」孫真雖然神經大條,但聽到這個說法也不免開始緊張起來:「俺新兵訓練都還沒完成,這就要上戰場了?」

    老兵笑道:「出兵又不一定是出去打仗……別瞎猜了,錢將軍都來了,等會兒肯定有事宣佈。」

    孫真回過頭去,果然看到錢天敦在幾名衛兵的簇擁之下出現在食堂。能在這個時段這個地點看到錢天敦出現可是不尋常的事,畢竟他的三餐都是由伙伕做好之後單獨送去辦公室的,並不會在食堂與普通士兵一同進餐。

    「錢將軍到!」隨著一聲呼喊,所有人立刻起身立正,屏氣凝神等待錢天敦訓話。

    「趁著開飯之前,我宣佈一件事。」錢天敦的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能聽的清清楚楚:「明天午飯之後,特戰營第一連,新兵第三連,到馬公港七號碼頭集合開拔,進行為期一週的野外生存訓練。具體的目的地和訓練內容安排到時候再公佈,行了,大家坐下吃飯吧。」

    錢天敦離開之後,食堂裡立刻熱鬧起來,很多人都在猜測這次訓練的目的地會在何處,又為何會安排一老一新兩個連隊共同訓練。

    雖然錢天敦宣佈的消息只是訓練而非踏上戰場,但孫真的心情並沒有輕鬆多少,因為他現在所屬的編制就是錢天敦剛才提到的新兵三連。在此之前孫真已經有過一次野外生存訓練的經歷,不過當時除了帶隊的教官之外全是新兵,而且並沒有什麼戰術上的目標要求,只要大家能完成規定時間的野外生存就算過關。而這次居然會跟老兵一起行動,孫真覺得這次可能不會再像上次的訓練那麼容易過關了。

    吃完晚餐回到宿舍,果然連長很快就到了。新兵三連的連長姓武名勤,安南裔的歸化籍軍官,也是以前錢天敦在安南任職時的部下。

    武勤來宿舍也就是對剛才錢天敦宣佈的事情做一個補充說明:「明天上午停訓整理內務,此次訓練需要帶齊個人裝備,弟兄們早點收拾好,不要臨出發的時候才發現這沒帶那沒裝的。另外此次訓練是武裝訓練,所以在出發前將配發三個戰鬥基數的彈藥。我在這裡強調一下,這次的訓練成果有可能會影響各位弟兄以後的前途,大夥兒都給我好好地打起精神來,明白了嗎?」

    新兵連目前訓練所用的槍械是二八式的前裝式燧發槍,每個戰鬥基數是五十發彈藥,以平均兩分鐘一發的射擊頻率來計算,一個基數的彈藥足以供一支火槍部隊打完一場中低烈度的戰鬥。而一次配發三個基數的彈藥,這在新兵連過去的訓練當中還從未出現過。畢竟新兵們平時接受射擊訓練,每次也僅僅就只有十發彈藥而已。光是這配發的彈藥量,就讓孫真已經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如果僅僅只是野外生存訓練,哪用得著擺出這麼大的架勢。

    孫真所參加的上一次野外生存訓練雖然也裝備了火槍,但每個人只配了五發彈藥,而且事前就規定了無極端特殊情況不得開火。在整個訓練過程中,也的確沒有用上火槍的時候。畢竟之前的訓練地安排在澎湖島以南的望安島上,那地方既無猛獸又無潛在的敵人,帶槍更多的是為了讓受訓者保持模擬參戰的狀態,而非自衛或殺傷。

    第二天中午,新兵三連在營區完成集合之後,便立刻趕到了七號碼頭待命。新兵們除了個人武器之外,還帶上了一些輜重,如薄毯、速食乾糧、飲用水、帳篷、軍旗、軍號等等。孫真雖然是個新兵,但也能感覺出來這次的訓練有些不同尋常,要是單純的野外生存訓練,可並不需要帶這麼多東西出門。與其說是野外生存,倒更像是平時進行的武裝拉練。

    很快另一支同行的老兵連也來到了碼頭上待命。特戰營一連是錢天敦當初在安南親手組建的部隊,也是後來安南特戰部隊的雛形和模版。這個連隊幾乎等同於是錢天敦的親衛部隊,同時也是安南民團中的精銳。目前錢天敦帶的這個特戰營所有的排級以上軍官,基本都是出自這個連。

    而這個連的個人裝備,毫無疑問也是在海漢民團中極為出眾。個人主武器是三零式後裝燧發槍大口徑版,槍管比民團陸軍列裝的型號短了約莫四分之一,但口徑卻是要大了將近三分之一,在近距離上的殺傷力更強。次武器是31式燧發手槍,雖然是單發,但關鍵時候還是可以起到救命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31式燧發手槍是仿製了原本歷史上的M1836燧發手槍,這種在1836-1844年原產於北美馬薩諸塞州的手槍總共生產了四萬餘支,也是美國最後一款列裝的軍用燧發手槍。這種手槍在10米內射擊精度相當不錯,而且重新裝填的速度也比較快,熟練的槍手每分鐘可以裝填三到四次,在近距離的交戰環境中,其作戰效能甚至超過步槍。

    海漢兵工在小批量生產了這種手槍之後,便交給了錢天敦的特戰營進行試用。後來又開發了更短槍管的小口徑警用版,供司法部的警察部隊裝備。整個海漢民團中,也只有錢天敦麾下的部分連隊大面積裝備了這種燧發手槍,而在別的部隊中,起碼得排長才有資格配備這樣的武器。

    除此之外,士兵們的戰術匕首、個人攜具背包、短筒皮靴,也全是統一的制式裝備,看得新兵們好不眼饞。當然最讓新兵們感到羨慕的,還是這些老兵軍服上顯眼的臂章。儘管新兵老兵的軍服樣式相同,但黑底紅字的「特一連」臂章說明了這支隊伍不同尋常的身份。

    孫真看看老兵手裡的武器,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燒火棍,不僅有些感慨於雙方的差距。不過他也知道這種差距僅僅只是存在於目前階段,如果他能夠順利通過新兵訓練,也會有一定的機會成為這些威風的老兵們中的一員。

    兩艘「探索級」帆船已經搭好了跳板,但兩支連隊卻都還沒有接到登船的命令。近三百人在碼頭上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之後,一身戎裝的錢天敦終於出現在了碼頭上。同時他還給在場的士兵們帶來了一個稍稍有點出乎意料的消息,那就是此次訓練將由他親自帶隊並指揮。不過對於這次訓練的目的地,錢天敦依然是隻字未提。

    兩支連隊很快就分別登上了兩艘帆船,然後解纜升帆,出馬公港之後,從澎湖島與白沙島之間的水道穿過,折向東北航行。這個航向也讓船上的士兵們有點摸不著頭腦,因為澎湖列島最北端的吉貝嶼就在澎湖的正北方向,而且距離不過十海里左右,在白沙島上就能看得到吉貝嶼的輪廓,顯然跟現在的行進方向並不相符。

    又過了兩個小時的航程之後,軍官才終於通知船上的士兵,這次要去的地方是大員島的西岸某處。當然了,按照標準的海漢地名,這個地方應該是被稱作台灣島才對了。

    對於已經在這裡駐紮了好幾個月的老兵們來說,台灣島當然早就是他們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之一了。儘管執委會一直沒有下達過進軍台灣島的命令,但這些老部下都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見過錢天敦表現出對台灣島的佔領意願。而此次秘而不宣地前往台灣島,很顯然是錢天敦要有所行動了。絕大部分老兵對此都感到很興奮,畢竟開疆拓土就意味著又有軍功可拿了,但也有部分人仍然不免心存疑惑——這樣的軍事行動,為何還要帶上一幫連新兵訓練都還沒有結束的菜鳥?

    孫真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當然也很興奮,畢竟來了這個地方快兩個月,就一直沒出過澎湖,來來回回就在幾個相鄰的島上轉來轉去。不過更多的還是不安,聽說這大員島可不是什麼無人區,島上不但有西洋來的紅毛人、佛郎機人,還有飲毛茹血的土著人。也就難怪這次會在出發之前就配發了如此多的彈藥,想必長官也是擔心會在島上遇到突然出現的敵人。

    兩艘帆船航速並不快,直到暮色將至的時候,甲板上的人才終於看到了台灣島的輪廓。船員在確定了目前的方位之後,沿著海岸線又向北行進了一段,便看到了濁水溪的入海口。

    兩艘帆船在距離入海口大約三四百的地方緩緩停了下來,然後從船上放下了小艇,幾名水手划船載著一個班的民團士兵前往入海口處探路。

    錢天敦手上的地圖和水文資料都是幾百年之後的東西,跟目前的實際狀況存在著一定的誤差,因此必須要進行探路來確定水文狀況。

    約莫一個小時之後,探路的小隊回到了船上。初步探查到的情況並不是太好,濁水溪入海口處的水深較淺,且水底多有各種礫石淤積,航道狀況比較複雜。儘管「探索級」帆船的吃水並不算深,但依然會存在有剮蹭到船底的風險。

    澎湖這邊現有的戰船數目本來就不多,而澎湖的軍用配套船塢目前還沒有完工,一旦船隻有所損傷,修繕也是一個麻煩事。因此錢天敦沒有打算讓帆船冒險駛入濁水溪,而是選擇了在濁水溪以南的海邊停泊,用小艇將人員和物資運輸到岸上。

    後世這個地方是台塑的工業區,並且建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專用港口。不過目前海漢並不具備這樣的工程營造能力,一時半會兒估計連碼頭都修不出來。話說回來台灣島西岸的確沒有太好的天然良港,能讓軍方看得上眼的,大概也就只有北邊的淡水河入海口、南邊的大員港,以及更靠南的後世高雄港的位置。

    不過高雄港的位置與澎湖列島之間隔著個大員港,在解決荷蘭人之前並不方便對當地進行開發。而北邊的淡水河地段與西班牙人佔領的雞籠港相距也非常近,陸地上就隔著陽明山而已,直線距離不過幾十里地。兩處備選地址的環境條件雖然還不錯,但有荷蘭和西班牙這兩塊絆腳石擺在那裡,終究是不太方便落腳。這也是錢天敦和其他軍方高層一心想要找個理由,把台灣島上的洋鬼子趕走的主要原因之一。

    等船上的人員和物資都轉運上岸,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錢天敦從特戰營一連中分出一個排在外圍設立警戒崗哨,其他人則是負責快速搭建營地。而在以往的野外生存訓練中,受訓人員夜間可並沒有帳篷和集體營地這樣的配置享受,不管新兵老兵,此時都能感受到這次「訓練」與往常的差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0
752.第752章 初探濁水溪

     在過往的野外生存訓練中,雖然也有集體行動的訓練科目,但絕對不會配備這麼齊全的後勤裝備用於搭建營地。而此次行動不但準備有足夠兩個連使用的行軍帳篷,而且還配發了大量用於在野外修築簡單防禦工事的多功能工兵鏟。除此之外,從船上卸下來的裝備當中,甚至還有足以把臨海營地外圍繞起來的鐵絲網。這樣嚴整的防禦措施在過去一般只有戰時或者軍演期間才會採用,日常訓練極少會達到這種程度。

    孫真和其他新兵一起,在火堆的照明下挖了整整兩個小時的壕溝。而正如出發前老兵們所預計的那樣,晚餐的內容也變成了內容單一的野戰軍糧。雖說味道其實還湊合,偶爾吃一兩頓倒也無所謂,但想想接下來有十多天都得靠著這東西過活,還是會讓人很懷念澎湖基地的伙食。

    新兵們在營區邊界揮汗如雨的時候,錢天敦召集了營部和一老一新兩個連的軍官,開始部署接下來的軍訓計畫。錢天敦身後掛著一幅濁水溪附近的地圖,已經用等高線標註了濁水溪南北各三十公里內的大致地形。而軍官們對於首長每次都能拿出陌生地區的地圖也已經習以為常,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錢天敦解說道:「我們這次的訓練內容,主要是自西向東摸清濁水溪沿岸的地形地貌,以及在本地居住的民眾狀況。需要大家注意的是,這張地圖上繪製的地形並不完全精準,通過探查修正地圖也是此次行動的任務之一。另外在這裡居住的民眾有可能會對外來者懷有敵意,甚至會採取一些敵對行動。如果遇到不願接受我們善意的情況,各作戰單位可酌情自衛或予以反擊。」

    「將軍,既然是有可能會動武,那幹嘛還要帶上一個連的新兵?」有人不解地問道。

    「放心,即便有戰鬥,交戰強度也不會太大,正好練練新兵,讓他們知道自己今後在這支部隊中的角色是什麼。」錢天敦應道:「另外正好也考察一下這批新兵的素質,已經訓練快兩個月了,是騾子是馬,現在也應該能夠看出點端倪了。」

    錢天敦麾下的特戰部隊雖然也有陸軍標準的九十天軍訓期,但訓練內容卻要比普通的陸軍部隊活泛得多。而且根據錢天敦這幾年帶兵的經驗,在學完最基本的戰鬥技能科目之後,以戰代練的效果顯然要比整日在營區對著虛無的目標喊打喊殺強得多。很多人在訓練場上可以做到生龍活虎,但到了真正的戰場上就變得一臉懵逼不知所措。有些人天生就是戰士,而有一些人無論怎麼錘煉也不適合踏上戰場,錢天敦要做的就是在訓練過程中優勝劣汰,將那些最精銳的戰士留在自己的部隊中,讓其在大大小小的戰鬥中不斷地進行淬煉。

    目前受訓的這批新兵,其中一部分人會在歷次的大型野外訓練中逐步被淘汰掉,真正能夠完成新兵訓練期並留下來編入特戰部隊的士兵,大概只有入伍時的一半左右。當然被淘汰掉的人員也不會立刻退伍,而是會被分配去別的部隊繼續服役。

    根據事前所瞭解到的情報,這個地區基本不太可能會有西洋人定居,而土著居民的武裝程度和戰鬥能力都非常有限,錢天敦認為並不足以對自己所率領的部隊造成太大威脅,因此才會在這次摸排未知地域的軍事行動中帶上了一幫新兵一同行動。

    錢天敦預定將率領部隊沿著濁水溪南岸一路溯流而上,直到山區邊界為止,以完成對濁水溪沿岸這一片沿海平原地帶的查探任務。從海岸線到預定的終點,直線距離約莫有八十里,跟海南島西岸的昌化港到內陸石碌礦區的路程差不多。

    這個距離如果沒有什麼阻礙,頂多兩天就能完成行軍,而錢天敦將行動時間定為十至十五天,也是想要藉著這個機會徹底摸清濁水溪流域的狀況,以便為下一步遷入移民定居提供參考。

    濁水溪下游都是土質極好的沖積平原,非常適合用來開墾大面積的集體農場。錢天敦認為只要移民兩三千人,就能夠在這個地方紮下腳跟。至於後續的擴張可以慢慢籌劃,先把地方佔住了再說,以海漢的殖民能力,只消一兩年時間,這裡就能憑空生出一個小城來。

    次日清晨,雖然沒有往常的起床號,而且在前一天裡坐了大半天船又做了幾個小時的民工,但新兵們還是一到時間就陸續自動醒來了。兩個月的訓練期已經讓他們形成了十分準確的生物鐘,每天到這個點就會從睡夢中醒來,以免因為出勤不夠及時而遭受到懲罰。在澎湖基地的時候每天有起床號催促,不過野外訓練期間,錢天敦下令取消了起床號和熄燈號,以免驚擾到可能潛伏於附近的假想敵。

    早飯和前一天的晚飯一樣,干烙餅加肉乾和鹹菜,雖然不算美味但份量也基本夠填飽士兵們的肚子了。儘管真正的野戰時未必會有乾淨的飲用水源,但錢天敦為了避免士兵們在這個陌生環境中因為水源問題而導致非戰鬥減員,還是在前一天就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挖了一處蓄水池,並且放入明礬進行了一整夜的澄清淨化。

    孫真排著隊,用身上的竹筒水壺取了水,然後將水壺斜挎在胸前。旁邊的取水隊列是一連的老兵們,他們所帶的則全都是清一色的牛皮水壺,相比新兵們的裝備要輕便得多——當然了,這造價也要高出一大截。

    孫真所在的排今天要跟著老兵們出營偵察,這是一個危險但又刺激的差事,因為即便是一連這些從軍數年的老兵,這也是第一次踏足台灣島。對於所有人來說,這裡都是一個嶄新的陌生環境。

    新老連隊各自留下了一個排在營地駐防,老兵負責警戒防禦,新兵則是要繼續幹工兵的活,將砍伐的樹木削去枝杈,製成圓木,然後用來築起營地外圍的寨牆。如果這次對濁水溪沿岸地區的偵察活動進行得順利,那麼在海邊修築的這處臨時營地極有可能就會保留下來,並派人駐守,以便為今後接納移民提供一個基本的安全區。而在其外圍修築比較牢靠的防禦工事,就成為了駐守營地的部隊所要完成的任務之一。

    讓錢天敦感到比較遺憾的是這裡並沒有可以借助的險要地勢來用於部署防線或大型防禦工事,而且對海基本是完全無險可守,即便修築了寨牆之類的工事,也很難讓人有更多的安全感。防禦野獸或許是夠了,但如果是打仗,僅僅兩米多高的木質寨牆所能提供的防禦力非常有限。當然了,這自然也為軍方日後攻打南北兩邊被洋鬼子佔據的地盤提供了更多的理由——不把他們掃地出門,自己怎麼睡得安穩?

    早晨八時許,錢天敦率領部下穿破薄薄的晨霧,踏上了對未知領域的探索之旅。行軍隊伍的一頭一尾都是老兵,而孫真所在的新兵部隊則是被夾在中間,有意無意地形成了一種保護狀態。

    出發沒走多遠,先頭部隊就率先發現了人類活動的痕跡——樹林中明顯是被反覆踩踏出來的一條小徑。為了確定這是人而不是野獸的傑作,老兵們很仔細地對地面進行了勘察,然後很快在小徑上發現了幾處鞋印。

    「腳印很平整,這應該是布鞋。」錢天敦到現場後就蹲下來親自進行查看,還伸出手指戳了戳泥土:「已經很乾了,最近幾天海邊沒有下過雨,這起碼是五到七天之前留下的腳印。腳印是通往江邊的,說不定是到江邊捕魚留下的。」

    「將軍,這就是你昨天所說的本地人?」旁邊的部下問道。

    錢天敦輕輕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道:「這裡土生土長的人要嘛赤腳,要嘛穿草鞋,留下這腳印的大概不是本地人,而是跟我們一樣的外來人。不過也不用緊張,我猜多半是從福建移民過來的漢人。」

    錢天敦在制定這個計畫之前,也曾多方查詢過台灣島早期的移民狀況,對此是有所瞭解的。早在1621年,海商顏思齊就在台灣島西岸的笨港登陸並建立殖民點紮營設寨,開墾屯田。笨港的位置就在濁水溪入海口以南大約五六十里的地方,是北港溪的入海口。顏思齊順著北港溪的水脈建立了十處營寨,並從福建招攬了移民過來進行屯墾。

    顏思齊於1625年病逝之後,接掌權力的鄭芝龍很快將舊班底改組為十八芝,並且繼續從福建引入移民到當地定居。不過後來因為與福建官方戰事越發激烈,到1628年海漢以軍援方式介入福建戰局之後,從大陸前往笨港的移民潮就逐漸消退了。不過當地仍有數以千計的漢人已經定居下來,所開墾的農田也基本能夠實現自給自足,與附近平埔族的原住民也會時常進行一些農林產品的交易。

    但笨港的水文條件只能修建碼頭,卻難以建成大型的港口,因此十八芝仍然是將海上武裝的基地設在了澎湖,而將這邊的殖民區當作了大後方。五月十八芝兵敗撤離澎湖的時候,笨港也同樣進行了大遷徙,一部分移民跟著十八芝乘船撤往了宮古島,但仍有一部分移民不願再顛沛流離,就留在了笨港附近的寨子裡。

    海漢佔領澎湖之後忙於基建,一直還沒有騰出手來對笨港附近地區進行清理。考慮到定居當地的民眾中應該還有不少是海盜家屬或是利益相關的人,錢天敦也不想冒然進入該地區。因此選擇了北邊的濁水溪入海口作為登陸點。但到這裡之前他也不是很清楚南邊移民的活動範圍,如果這裡真有從笨港遷出來的漢人移民,那可以說明此地漢人與土著的關係倒是沒有想像中那麼敵對。

    「把外圍偵察範圍擴大到一里,如果發現情況立刻報告!」錢天敦發出了新的指令,將偵察範圍向南擴大。他認為如果這裡有漢人定居的村落,應該就不會距離濁水溪太遠。

    這個消息很快也傳到了新兵們耳朵裡,眾人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裡的火槍。雖然還並不知道住在這附近的人是敵是友,但兩個月的訓練已經使得他們在第一時間作出的反應就是戒備。

    孫真看著幾個身穿迷彩色軍服的老兵很快隱沒在林間,心中不僅對長官們能想出這樣的隱蔽手段又多了幾分欽佩。這些負責偵查的士兵不但穿著很容易融入環境的服裝,而且帽子上還插著一圈草葉,臉也用油脂草泥塗得花花綠綠,只要在樹林裡站著不動,就很難將其與周邊環境區分開來。

    受訓的時間越長,孫真就越是感到這支軍隊裡有太多自己以前所不知的技能。原本以為當兵就是練練刀槍,學習拚殺格鬥,但入伍之後所學的東西卻遠不止於此。每一個新的訓練科目,對他來說都像是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他打算找個時間問問自己的連長,如何才能成為這種行蹤隱秘,來去如風的偵察兵。

    大部隊在沿著濁水溪向東行進了大約六七里地之後,有偵察兵回來報告,稱在前方發現了一個村落,目測約有四五十戶人家,外圍築有土木結構的圍牆。從房屋外形看,應當是漢人聚居的村落。

    「找幾個福建籍的士兵,先去喊話。」錢天敦立刻又下達了命令。

    這支部隊裡雖然大部分士兵和軍官都是安南裔,但倒也不乏有福廣兩地籍貫的人,很快便有一名士兵跟著偵察兵一起去了前方。

    部隊暫時停止了行進,原地停留等待前方的交涉結果。雖然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但對於新兵們來說卻是一直緊繃著神經。就連孫真也不停地在想,要是等下將軍命令攻打村莊怎麼辦?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0
753.第753章 開荒屯墾

     從個人角度來說,孫真對於攻打村莊這種事是比較排斥的。他之所以會淪落為難民遠走異鄉,就是因為孔有德的叛軍在山東作亂,摧毀了他以前所居住的村莊,整個孫家除了他一人之外,全都失陷於亂軍之中。對於當初叛軍在地方上燒殺劫掠的行為,他一直都是深惡痛絕,更別說把自己也變成這類慘事的執行者。但進了海漢民團兩個月,孫真也明白什麼叫做軍令如山,如果上司真要下令攻擊村莊,那可是不容拒絕的。當然了,真要動手的話大概也輪不到這些新兵,相比這些還沒有執行過作戰任務的菜鳥們,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自然更為可靠。

    不過孫真所擔心的狀況最終並沒有發生,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村莊派出了兩名代表,跟著去喊話的士兵一起回來了。孫真不禁大為驚奇,向連長武勤打聽道:「為何這些百姓會對我民團如此信任,竟然敢就這麼跟著來了?」

    武勤笑道:「我們又不吃人,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了,對付這些大明出來的百姓,我們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孫真好奇地追問道。

    「我們除了海漢民團之外,必要時也可以用明軍的名頭行事。」武勤並不避諱地向孫真透露了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錢將軍除了民團的職務之外,還有福建官府給的一個參將官銜,正兒八經大明兵部簽發的委任狀,隨時可以代表大明行事。這些百姓都是從大明遷出來的,大明的軍隊到了,你說他們有膽子反抗嗎?」

    孫真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心道那的確是不敢反抗,想當初孔有德的叛軍劫掠鄉間,最初也沒有哪個莊子敢反抗他們的淫威。直到後來官方通報其為叛軍之後,山東地方上才開始有了抵抗。普通民眾對於官府官軍的畏懼感是與生俱來的,如果打著大明官軍的旗號行事,那的確是能唬住不少人。想繼續跟大明作對的人大概都已經跟著十八芝撤去海外了,選擇留在台灣島上的理應都是不願意再折騰的老實民眾。

    不過孫真想想又覺得不對:「可我們穿的軍服跟大明官軍完全不同啊!這些百姓難道沒見過官軍?」

    1368年朱元璋在應天府定都並宣佈國號為大明,那時候就已經定下了軍服的主要顏色。《明史‧輿服制》中記載,軍服因「武事尚威烈,故色用純赤」,即以紅色作為軍服的主色。不過軍服也並不限於紅色,配色還有紫、青、黃、白等等,而盔、巾的顏色更為豐富。在戰場上排兵佈陣,激烈交戰時,整齊的色彩有利於統帥區分和指揮自己麾下的部隊。

    而海漢民團的軍服主色卻是耐髒的鐵灰色,而且是短衫對開襟的式樣,與明軍的紅色軍服在外觀和樣式上都有著非常明顯的差異。只要不是瞎子,大概都能一眼識別出海漢民團並不是貨真價實的明軍。

    武勤笑道:「看出來又怎樣?只要讓他們知道這裡是一支軍隊,而不是海盜山賊,大家可以通過正常方式交流就行了。再說我們的目的又不是來此劫掠,只要釋放足夠的善意,這些百姓應該不會傻到跟我們作對。」

    孫真聽了武勤的解釋雖然不是太確信,但既然武勤說了不會劫掠,他也就稍稍放下心來。

    而此時錢天敦正在與兩名村民代表對話,為了讓他們確信自己的「福建明軍參將」身份,錢天敦命令親衛向他們展示了自己的官印——這玩意兒也是許心素連同委任狀一同送來的,絕對貨真價實的官方正版。

    兩名村民看過之後連忙跪在地上口稱冒犯,並不敢出口質疑這支軍隊與以往所見的明軍有什麼差異。錢天敦和顏悅色地讓他們站起來回話,然後開始詢問本地狀況:「你們是從哪裡移民來的?到這裡多久了?是誰組織你們來的?」

    年長的一人應道:「回大人,豐榮村四十七戶人家,皆是五年前從福建寧德遷來。」至於錢天敦所問的最後一題,這人卻是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錢天敦當然不是那麼好唬弄過去的,繼續說道:「你們當初從寧德遷出來,想必也是為他人所迫。如今福建海疆安定,十八芝已經被驅趕去了很遠的地方,你們如果願意,也可以遷回寧德定居。」

    錢天敦當然不會真的想把這些人趕回大陸去,只是想試探一下這兩人的態度。那兩人對視交換了一下眼色,仍是由年長的一人應道:「當年我等雖是受十八芝脅迫而來,但如今在本地已落腳生根,再遷回去反而是無根之萍,難以立足,望大人諒解!」

    這兩人會如此作答,倒也是在錢天敦的預料之中。如果他們還願意走,大概幾個月前就已經跟著十八芝走了。之所以留在這裡,自然是因為有些放不下的東西,比如他們在這裡修建的村莊,在這裡屯墾的田地,在這裡沒有官府壓榨的自由生活。如果回到大陸老家去,他們既無田產也無房產,就是一無所有的人,很可能變成寄人籬下的狀況,當然不願做出這樣不明智的選擇。

    錢天敦也不點破,轉而問起了本地人口分佈和田地開墾的狀況。相比這些人的底細,錢天敦真正關心的還是這些早期移民在本地的屯墾進展。通過瞭解先行者在本地的屯墾狀況,錢天敦便可以大體推斷出今後海漢向本地移民之後將會遇到的困難和短期內所能達到的開發程度,從而讓相關部門制定出更加科學有效的移民計畫。

    這兩人倒也不敢隱瞞,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講述起他們移民本地之後的狀況。

    正如其他從大陸遷來台灣島的移民一樣,豐榮村的這些移民也是在笨港登陸,並被安置在了附近內陸的村寨落腳。不過由於他們在本地毫無背景,這幾十戶人家在移民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因為笨港當地安置的老移民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跟十八芝沾親帶故的人,亦或是乾脆就加入了十八芝當海盜,像他們這種被擄掠而來的新移民就只能處在最底層艱難求生。

    後來鄭芝龍想要把笨港附近的屯墾地區擴大,這幾十戶人家便主動報了名,向北遷徙到濁水溪南岸,並且在這裡修建了村莊,開始屯墾自己的土地。當然了,這地方雖然沒有官府,但他們所種出的糧食和其他作物也必須按一定比例上繳給十八芝,生活上也並不寬裕。特別是近兩年十八芝處境越發艱難,到後期甚至連補給都很難從大陸買到,無奈之下也就只能轉頭壓榨這些台灣島上的移民了。最終十八芝被逐出海峽,對於留在這裡的移民而言,反倒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

    按照這兩人的說法,目前他們所在的村莊已經開墾了大約兩三千畝的耕地,其中絕大部分都應十八芝的要求種了水稻之類的糧食。不過他們所報的糧食產量,卻要比錢天敦所知的一般數據小了許多,也不知道他們是擔心產量報高了會被這支來歷不明的軍隊壓榨,還是因為種糧姿勢不對而導致了低產量。

    不過這對海漢來說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反正也不會指望完全靠他們來供應海漢向這裡移民期間所需的糧食補給。到時候農業部的人過來把農場地界一劃,耕種方式和糧種全部統一,產量自然就會有明顯的提升。

    至於說這樣做會不會遭到本地居民的強烈反對,錢天敦倒不是很擔心。海南島上二十多萬人,幾百萬畝耕地,都陸陸續續被海漢給兼併了,這麼兩三千畝地自然不在話下。如果有人想要逆大勢而動,那海漢民團自然會告訴好事者什麼叫做鐵拳****。

    儘管錢天敦不是農業專家,但從這兩人的描述來看,本地的農作物種類也確實少得可憐,而且沒有什麼高附加值的產品,除了糧食就是一些普通蔬果了,相比海漢治下地區的農場,產出和收益都處在極低的水平。

    這當然不僅僅只是豐榮村百姓的種植水平不高所造成,其差異主要還是因為傳統的小農經濟模式與海漢著力推廣的集體農莊屯墾模式在運作方式上存在的技術代差。海漢式的大面積屯墾勞動效率要高得多,從而可以將單位面積的耕種成本降到遠比傳統耕種方式更低的水平。至於農技方面的推廣和應用,農場模式的便利性也要遠遠勝過傳統小農模式,短期內便可在大面積的種植區內實施,而不需要一家一家地慢慢推廣。

    這些道理,沒有見識過真傢伙的民眾是不會理解的,但從海南島的推廣狀況來看,大多數人還是識時務的,當他們意識到海漢的耕作方式更為先進,收穫也更為豐厚,就會嘗試著接受海漢的土地政策和耕作方式,逐步融入到海漢的農業體系當中。台灣島上的移民人口本來就少,農業開發水平也比較低,海漢這套模式放到台灣島上實施,應當阻力會比海南島小得多。

    「你們在這裡定居,與本地原住民的關係相處得怎麼樣?」錢天敦聽完兩人的講述之後,又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如果拋開台灣島南北的洋鬼子不論,島上唯一可能給海漢造成麻煩的就是原住民了。這些土著雖然仍然處在刀耕火種甚至是飲毛茹血的部落時代,無法與武裝到的牙齒的海漢正規軍對抗,但如果他們要騷擾甚至襲擊移民,處理起來也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

    村民應道:「有願意與我們和平相處的,但也有好戰的,豐榮村修築了圍牆,也是為了避免讓那些土人隨意衝入村落中搶掠糧食和其他物品。」

    「哦?來搶你們村子的人多嗎?他們從哪裡來?」錢天敦饒有興趣地追問道。

    「差不多每個月都會來一次,每次有四五十人至百十來人不等。聽其他部族的土人說,襲擊我們村子的這個部族是在東邊好幾十里之外的山林中。」

    「東邊……」錢天敦默默地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地圖,此地以東幾十里的地方,就已經進入了台灣島的中央山脈區域。而根據所知的資料,住在山區的高山族部落,其好戰和暴虐的程度要遠遠超過住在平原地區的平埔族部落。每個月下山劫掠漢人的村莊,對於這些部落大概就是跟集體狩獵一樣的活動而已。這些漢人移民能夠在這樣的條件下定居在這裡,倒也真是稱得上吃苦耐勞膽子大。

    「那和你們和平相處的部落,他們會與你們做買賣嗎?」錢天敦繼續問道。

    「會的。」村民點頭應道:「這些人會拿著鹿皮、藥材和一些山林裡的特產,到村子來與我們交換大米、鹽和生鐵。如果村子裡恰好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還會南下去笨港那邊的大村寨交易。」

    這樣的描述也基本印證了平埔族比較容易溝通和相處的說法,如果能夠靠著商業交易擺平這些土著人,即便是好戰如錢天敦,也不會主動選擇開戰。畢竟台灣島這邊的自然環境大多是未經開發的密林,即便是擅長山地叢林作戰的特戰部隊進入這樣的地區,戰鬥力也難免會大打折扣。而且在山林地區作戰,對於指揮官而言是極大的考驗,因為幾百上千人一旦進入山林,就很容易完全失聯無法指揮。

    想當初錢天敦帶著部隊在安南作戰的時候,往往也會儘量避免在山林地區長途行軍或是長期在林中駐守。如果習慣性襲擊本地漢人移民的土著部落位於深山老林當中,那錢天敦也得好好盤算一下該如何應對這樣的狀況才行。主動出擊無疑是一個比較危險的選擇,倒是守株待兔似乎會是一個不錯的方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0
754.第754章 豐榮村

     錢天敦之所以如此慎重,倒不是擔心土著的戰鬥力有多強,而是己方這次登陸台灣島的陣容是半老半新,一個連的特戰部隊帶著一個連的新兵,這個陣容執行普通的偵察任務大概是夠了,但如果要在陌生環境中執行作戰任務,風險還是比較大的。

    兩個月的新兵訓練只能保證這些菜鳥能夠遵照軍令行事,卻不能保證他們在實戰中能夠有合格的表現,而且錢天敦策劃這次行動的初衷是來摸清這塊地區的情況,順便讓新兵適應一下野外作戰的環境條件,並不是真打算要與本地土著作戰。當然了,即便真的與土著發生武裝衝突,退回海岸線也並不算遠,有海邊的營地和兩艘戰艦作為後盾,進入內陸的部隊不用擔心沒有後路可退。

    談到最後,錢天敦還是提及了地區歸屬權的問題:「以前這地方算是無主之地,但以後就不是了。我們會在這裡設立官方機構,管理這裡的民政事務,指導你們屯墾並給予保護。我希望你們能予以配合,不要作出任何形式的敵對行為。」

    兩名村民對視一眼,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倉惶之色。不過沒等他們開口婉拒,錢天敦便拿話堵住了他們的嘴:「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而是通知你們!」

    兩人感受到錢天敦語氣不善,都是膝蓋一軟跪到了地上:「小民知錯,大人切莫怪罪!」

    「不是怪罪你們,這地方終究還是要有官府治理才像話,不然豈不是成了野人了?」錢天敦收起嚴肅的口氣,和顏悅色地說道。

    「是是是,大人說得是,本地民眾其實也一直心繫大明,如今能夠回歸大明治下,鄉親們一定會對此十分欣喜。」那年老一些的村民顯然要會說話得多,馬上就表達了順從的意願。

    「大明?不不不,以後這個地方是歸屬海漢管轄,不是大明。」錢天敦立刻開口糾正他理解中的偏差。

    老者瞠目結舌道:「可大人您……您不是……」

    「大明參將?」錢天敦笑了笑道:「福建官府已經把這整個島的歸屬權許給了海漢,所以這裡的土地和居民,以後都是由海漢管轄,這跟我的身份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海漢是什麼來頭?就算這地方的人與外界溝通極少,也不會不知道誰是導致十八芝節節敗退最後連老窩都丟下不要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是海漢插手福建戰局,或許十八芝早就造反成功,招安洗白了。當然了,如果那樣的狀況發生,這裡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大明疆域,而這些早期從大陸移民台灣島的百姓也同樣會被再次納入到大明官府的治下。

    而海漢扶持福建官府打敗了十八芝,所得到的最大獎品就是澎湖列島與尚屬於蠻荒之地的台灣島,以及因此而在台灣海峽和福建沿海所產生的影響力。福建官府對於開發台灣島並沒有什麼興趣,海漢人既然願意要這個地方,那福建方面也就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了——海漢人肯花大力氣去開發台灣島,那就不太可能再對福建沿海地區感興趣了,這樣大家晚上睡覺也能睡得安穩點。用一個無主的海外荒島換福建海疆數年的安靖,這買賣對福建官府而言肯定是非常划算。

    至於島上的民眾會是什麼態度……誰在乎?那些人離開福建,就已經不被官府當作大明子民看待了,不少人還曾是十八芝的擁躉,把這些麻煩丟給海漢人正好省心。

    錢天敦又道:「等下我派一小隊人馬,到你們豐榮村裡看看……你們不要害怕,我們一不要你們的糧食,二不要你們的錢財,第三不會征發你們的人當民夫,就是瞭解一下本地百姓的生活狀況,不要多心。」

    兩名村民代表自然不敢開口質疑,只能先唯唯諾諾地應下來,心裡卻沒有吧錢天敦的話完全當真,盤算著等下回到村裡要怎樣向村民們徵集一些慰勞品,送給這些來歷不明的軍人,以此來換個平安。

    「高橋南!」錢天敦一聲召喚,高橋南立刻從旁邊出列應了一聲。

    「你帶一個排,等下跟著這兩位老鄉到村裡看看。切記約束好部下,不要生事,明白嗎?」錢天敦吩咐道。

    「是!將軍!」高橋南敬了一個軍禮,便快步退下召集人馬去了。

    錢天敦並不想讓本地的居民從一開始就對海漢民團生出牴觸情緒,因此他沒有打算讓部隊直接開拔進村駐紮,而是只讓高橋南帶一隊人進村裡看看情況。當然主要的目的,還是向這裡的民眾宣示主權,讓他們知道這地方今後應該歸屬於誰。

    高橋南很快就集結了部下,然後與兩名村民代表一起返回豐榮村。雖說這算不上作戰任務,不過高橋南還是很謹慎地讓每個人在出發前檢查了自己的裝備和武器,並告誡部下要保持足夠的警惕性——誰也不知道這個村子裡的人是否真的與十八芝已經劃清了關係。

    一行人離開駐地,沿著濁水溪旁的小徑一路繼續向東行進。大約走了兩里地之後,小徑便延伸到了山林之外,前面是一片片阡陌縱橫的田地,已經能看到遠處的村莊輪廓了。這個地方距離海邊已經有七八里地了,中間隔著大片的密林,如果不深入內陸,很難想到這裡居然會隱藏著一個漢人聚居的村落。

    兩名村民中年輕的一人被先行打發回去告知村裡人,高橋南便與另一名老者同行,一邊走一邊問道:「你們平時要跟南邊的村寨往來,是走陸路還是水路?」

    老者應道:「若是運送大宗貨物,那便是走水路出海繞過去,進笨港再上陸。若是尋常往來,那便走陸路,從豐榮村往南走大概五六十里地就到地方了。」

    高橋南走了一段之後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南邊那些人,跟你們不太合得來吧?」

    老者愕然道:「大人這是……從何說起?」

    高橋南解釋道:「先前你跟錢將軍說的時候,我也在注意聽著,笨港那邊條件顯然比這裡要好得多,你們特地遷出來,還要忍受土人每個月都來的襲擊,應該就是因為跟南邊那些人有矛盾吧?」

    那老者摸不清高橋南的意圖,也不敢隨意承認,只是嘿嘿乾笑了兩聲。不過在高橋南看來,這無疑就已經證實了他的推測。

    高橋南繼續說道:「先前我也聽你們說到,笨港那邊的民眾,有不少都是跟十八芝裡的人沾親帶故,甚至加入了十八芝當海盜。十八芝雖然撤了,但大概也還會留下一些耳目在這裡,你說對不對?」

    老者急忙應道:「大人,豐榮村都是老實本分的好人,全村一直靠種糧為生,並無一人加入海盜。請大人明鑑啊!」

    高橋南道:「你不用急著辯解,我們也不會冤枉好人。」他已經注意到這老者雖然急於分辯,言語間卻並沒有把笨港那邊的人也納入到「老實本分」的範圍中來。

    說話間很快就到了村口,因為另一名村民被先行遣返報信,村中的民眾此時都集中在這裡,迎接「朝廷軍隊」的到來。雖然每個人都對這支奇裝異服的軍隊感到奇怪,但並沒有人出口質疑其身份,因為士兵們手裡攥著的火槍可一點都不像假貨,而且那股肅殺之氣更是懾人心魄,絕不是他們以前見到十八芝那些人所能具備的程度。

    「小民牟清,乃是本村村長,恭迎高將軍大駕光臨!」一名白鬚老者見隊伍到了近處,便趕緊迎上兩步躬身報上了身份。

    高橋南也沒有刻意去糾正對方對自己姓氏的錯誤唸法,這幾年下來他也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誤會,擺擺手道:「牟村長不必客氣!」

    高橋南一邊應聲一邊注意打量了這牟清的衣著,見他只是一身藏青土布長衫,腳上是皂色布鞋,臉色黝黑,背部微微有些佝僂,杵著一根竹杖,看樣子倒也不是養尊處優之人。

    牟清與高橋南見禮之後,便邀請這隊荷槍實彈的人馬入村休息。高橋南也不客氣,便與牟清一同入村。士兵們雖然面色如常,但各自都在心中暗暗戒備,防止有突發狀況。

    高橋南加入海漢民團之後這幾年走南闖北也到過不少地方,入村之後很看就看出了這個村子的真實狀況。這村裡的房舍幾乎全是土坯牆、茅草頂,外面一圈竹籬笆就算是圍牆了,連青石打底的房子都見不到一棟,可見這裡的民眾的確比較貧困。海南島上比較早開發的區域,如幾處鹽場、田獨工業區等等,普通民眾也都已經住進了磚石結構的房子,這樣的土坯房在海漢治下地區肯定算是最低一等的居住條件了。

    村長家也沒有比旁人好到哪裡去,一樣的土坯茅草房,要說有什麼不同,也就是竹籬笆圈起來的院子比別家大了那麼一圈而已。高橋南這隊人進去之後,頓時把院落站了有七八成滿。

    不過這村長邀請海漢民團入村歇息,那也是有所準備的,很快便有人抬了桌子長凳進來,在院子中安置下來。接著便有人不斷地端上了吃食酒菜——當然了,內容的確比較寒酸就是了。

    前面端上來的幾道菜,高橋南一看便知是野菜,因為澎湖島上也有相似的野菜品種。不過這裡顯然不會有海漢民團廚房裡那麼多調味香料可選,高橋南猜測這些菜的烹飪手法大概也就是開水燙熟的程度而已,頂多再灑上幾顆鹽。

    而之後呈出來的幾瓦罐酒水,據村長介紹說是附近土人釀的水果酒,但倒出來混混濁濁如洗鍋水一般,顯然土人在釀酒時並不太在乎過濾這種必要的環節。雖然端起來聞聞也有香氣,但裝在土瓷碗裡的賣相著實差了一點。高橋南端起碗來抿了一小口,感覺酸澀的味道比較重,莫說跟「三亞特釀」相比,就連黎苗山寨自釀的果酒也比這個味道好得多,當即便不動聲色地把酒碗放下了。至於其他桌上的士兵,可沒人敢在高橋南沒發話的狀況下就自己倒酒來喝。

    最後終於有了幾道葷菜擺上桌子,大部分都是水產,魚蝦蟹螺都有,想來應該是產自旁邊鄰近的濁水溪中。但即便是這些不需太多成本的葷菜,也不是每一桌都有的。高橋南看了一下,除了自己坐的主桌之外,其他各桌大概就是這桌擺盤魚那桌放盤蝦的狀態,看樣子份量也是的確不夠招待自己這隊人馬。而最後端上桌的土雞湯乾脆就只有主桌一份,高橋南算算時間,從讓人先回村報信到自己坐在這裡,這雞大概也是剛剛燉夠火候就端出來了。

    「本村出產不豐,招待不周,大人莫怪!」那牟清看高橋南也不怎麼動筷子,心道只靠這點東西怕是打發不了這隊大兵了,當下又讓人端了個托盤出來,上面放著兩錠銀子,看個頭約莫有二十兩。牟清將托盤緩緩推到高橋南面前道:「大人帶兵辛苦了,且請收下這點孝敬。」

    高橋南現在已經升到營長,一個月的軍餉都不止這點錢,加上深知軍紀,自然不會收他這點銀子,輕輕把托盤推回去道:「村長不用這麼客氣,我們之前也說過了,就是來村裡看看,沒打算要搜刮地方上的錢財。看你們這裡的條件也的確不好,這銀子還是留著用在村裡吧!不過等以後我們接管這裡,日子就不會這麼苦了。」

    牟清還待推讓一下,高橋南已經按住了托盤:「行了,你也別推來推去的,收起來吧!論銀子,我們有得是,以後跟著海漢,也不用擔心吃不起葷菜,你讓人打點飯來,我的人吃完飯還要做事的。」

    牟清見高橋南不似在開玩笑,趕緊讓人撤了銀子,又讓人端上了剛蒸好的米飯。高橋南端起碗刨了幾口,咀嚼一下,慢慢又將碗放回了桌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1
755.第755章 條件艱苦

     高橋南所在的部隊雖然平時訓練十分辛苦,執行的任務往往也是一等一的危險,但生活上的待遇卻是相當不錯。以前在安南駐防的時候,吃的米全是供應安南貴族的上等稻米,這稻米的好壞優劣,高橋南一入口便能吃出來。

    高橋南一嘗,便知道這是陳年的舊米,他放下碗筷倒也不是嫌棄這米飯不好吃,而是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牟村長,我看你們村外開墾了不少水稻田,今年收成如何?」

    其實這個問題先前錢天敦就已經向村民代表問過一次,當時高橋南也在旁邊聽到了,不過此時他卻要再問一次——這村莊既然主動要辦招待,甚至連酸澀的水果酒都拿出來了,怎麼會用陳年米來煮飯?

    牟清老老實實地應道:「本村共有稻田七百畝,上一季共收糧約莫十三萬斤。」如果以產量而論,這種水平的確低得驚人,海南島上上的水稻畝產普遍都有四五百斤,幾乎是這裡的兩三倍之多。

    「那你們今年收的新米呢?」高橋南追問道。照時間推算,收穫稻穀的時候十八芝早就已經逃往海外,不太可能再悄悄潛回來剝削這些移民,因此高橋南才會想要弄清楚今年的新米去向。

    「這……」牟清大概是沒有想到高橋南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還以為他是對這待遇不滿,當下趕緊告罪道:「小民不敢怠慢大人,只是村裡此時確實沒有新米……」

    「我是問你新米去哪裡了。」高橋南沒等對方說完便皺著眉打斷了他的話頭:「問你什麼就回答什麼,別的不用廢話了!」

    牟清戰戰兢兢地應道:「新米……都被附近的土人要走了……」

    「就是每個月都會來這裡搗亂的土人?」高橋南沒好氣地繼續問道。

    「是……」牟清也摸不清高橋南問這事的目的,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釋道:「若是不給他們,村子就不得安寧,村裡青壯有限,又不能跟他們抗衡……」

    「他們是直接搶還是拿東西換?」高橋南立刻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他們會拿鹿皮、藥材和一些野味來換,只是價值沒那麼高……」

    「那就是強買強賣咯?然後你們再把這些東西賣到笨港,用來換購陳米?」高橋南已經大致理清了這件事情的脈絡。

    台灣島上在山地居住的土著部落多處於刀耕火種的耕作水平,甚至有些連海南島上的黎苗山寨都比不上,自然也不會在平原地區種植水稻。不過他們可以憑藉自己的武力優勢,脅迫漢人移民將糧食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換給他們。當然了,被動一方並不能掌握交易的定價權,所以拿什麼東西換多少糧食,大概都是由土著說了算。如果漢人移民不願合作,那麼土著甚至都不需要採取攻打村莊之類的極端手段,只要不斷地在村落外圍騷擾,讓村民們無法正常耕作村外的農田,就可以拖垮這個村子了。

    豐榮村的糧食產量雖然低,但勉強還能自給自足,不過因為土著部落的脅迫,他們也只能被動地接收對方開出的交易條件,將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以極為低廉的代價出讓,然後拿著土著給的物品去找笨港的商人換購陳年米。在這個過程中村民們先是被土著剝削一次,之後去笨港換購糧食又會被糧商剝削一次,也就難怪這村子看起來會如此的貧困了。

    理清了這件事當中的玄機之後,高橋南反而氣定神閒地端起了飯碗開始吃起來。這些壓榨豐榮村的土著部落顯然不會輕易放棄這麼好佔的便宜,日後海漢安置移民到這個地方來,少不了也會面對類似的狀況。而僅僅靠著忍氣吞聲,顯然並不能解決這種問題,最終還是需要採取一些比較直接的手段——比如說讓軍隊出面。而以台灣島的這種自然環境來說,要在這裡展開軍事行動,海漢民團中還真沒有哪支隊伍比錢天敦麾下的特戰部隊更合適。

    相比特戰部隊過去所遭遇過的對手,台灣島上的部落武裝不但武器裝備更為原始,而且其作戰體系跟真正的軍隊也還有著較大的差距。雖然目前雙方還沒有真正接觸過,但不論是錢天敦還是高橋南,對於島上的土著部落都並沒有太大的忌憚,雙方在戰鬥力上的差距並不是其中一方對於交戰地形比較熟悉就能夠彌補的。

    簡單地吃過這一餐之後,高橋南便讓手下人以班為單位到村裡四處查看情況。他並不擔心這裡的村民會對自己的部下有什麼不軌的舉動,畢竟村外還有大部隊,即便有人想要生事,也不太可能選擇當下這個時機。高橋南自己也帶了一個班,讓牟清的孫子帶著在村中查探。

    高橋南隨意選了幾家人,進屋之後先看廚房和米缸,果然每家每戶都只有少量陳米,而廚房裡除了河裡撈上來的魚蝦蟹之外,基本也看不到別的葷腥了。至於普通農家慣常能見到的家禽家畜,在這裡居然是稀罕物。高橋南一問才知道,這村子也不是沒有飼養禽畜,但養大之後幾乎都是賣到笨港那邊換糧食了。先前端上桌的燉雞,也是狠下心殺的一隻產蛋的母雞——村裡一共就留了兩隻母雞,還剩了一隻育種。

    餬口都是問題,其他方面的條件就更不消多說了。教育和醫療的現有條件基本為零,村裡識字最多的人也只是在幼年讀過兩年私塾,學的那點東西基本都已經忘到九霄雲外了。目前村裡的文盲率超過九成,只有兩戶人家因為有親戚在笨港,所以把孩子送到當地的私塾寄讀了。醫療方面完全沒有職業的大夫,有個頭疼腦熱都是村民憑著經驗,弄點草藥煎水對付過去,運氣好就康復了,運氣不好那就只能認命。離這裡最近的診所也得去到笨港,中間這幾十里地對於重病者來說就是難以克服的障礙。

    以這裡的醫療衛生條件和民眾的知識水平,民眾的死亡率也是相當高的。他們當初從笨港遷來這裡的時候,共有六十多戶三百多人,但幾年過去之後,人口非但沒有增加,反而是呈現逐年下滑的趨勢。而期間並沒有舉家遷離本地的狀況,減少的人口幾乎都是死亡造成的,其中至少超過七成的死因是各種疾病。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而周邊環境沒有太大的變化,再過十年二十年,這個村落或許就會因為人口太少而自然消亡了。

    因為貧困而造成的麻煩還不止於此,由於豐榮村的條件較差,其他移民村落就不願與這裡聯姻,時間一長,繁衍後代的速度也在逐步減緩,而這又變相助長了人口下降的趨勢。而人口的下降又會導致以上的各種短處繼續惡性循環,如果沒有類似海漢這樣的外界力量插一腳進來,豐榮村將很難擺脫越來越困窘的現狀。

    看過幾家確定了村裡的實際狀況之後,高橋南便回到牟清住處,向他詳細瞭解了附近一些土著部落的分佈狀況。正如村民代表先前在錢天敦面前所說的那樣,也有一些部落還是相對比較友善,願意與漢人移民進行正常的交易和交往,但這樣的部落也就那麼一兩個,他們所釋放出的善意和能夠帶給豐榮村的好處,並不足以維持這個地方的和平。至少有三個來自山區的土著部落要求豐榮村每個月都向他們提供一定數量的物資,雖然不是明搶,但就他們拿出來的交換商品價值而言,其實也跟硬搶相差不大了。

    帶著打探到的這些消息,高橋南率隊回到了村外的營地中。錢天敦在聽完他的匯報之後,沉吟了一陣才開口問道:「這些村民對於外來移民會不會排斥?」

    高橋南道:「我問過那個村長,他倒是不排斥再有移民遷來這裡。他認為豐榮村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人口太少,如果人口夠多,就可以開墾出更多的土地,還有足夠多的青壯來保護村莊不受土著部落的脅迫。」

    錢天敦笑笑道:「他就不考慮如果人口突然增多,這地方能不能養得起?到時候開始移民,少不了還是得往這裡面貼錢貼糧才行。」

    高橋南並不在意今後的移民計畫,他所關心的還是軍事方面的問題,躬身問道:「將軍,那我們接下來還要不要繼續往內陸進發?」

    「進啊,為什麼不進?」錢天敦信心滿滿地說道:「我們這一趟就是要儘可能蒐集周邊環境的情報,也包括土著部落在內。那些土著部落都在好幾十里之外,我們可不會慫到在這裡就停下來。不過今天天色已經暗了,我們在這裡紮營,明天再繼續東進。」

    因為在途中發現了豐榮村這個所在,原定的行程也因此而耽擱了半天時間,於是這天的落腳處距離他們出發的海邊營地也就二十里路程。高橋南迴來的時候還帶了一些村民送的蔬菜,於是晚飯的時候這支部隊就多了一道菜湯,不用干啃硬邦邦的行軍乾糧了。

    第二天一早,部隊便拔營繼續前進,路過豐榮村的時候,還有不少村民畏畏縮縮地在村口圍觀這支沒有打出任何旗號的軍隊。看著這些扛著火槍的士兵並沒有進入村子的意圖,村民們都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實話如果這支軍隊打算要在豐榮村撈一筆,村裡的人也只能乖乖地服從,任由對方予取予奪。

    錢天敦讓高橋南花了二兩銀子,從村裡找了兩個膽大的後生當帶路嚮導。不過即便是請了專門的嚮導,部隊的前進速度也並沒有加快。因為此次深入內陸的行動並不是單純的行軍或是打擊敵對目標,更重要是完成對濁水溪沿途地區的考察,並且對原本使用的地圖進行修正。而這就牽涉到大量的測繪和水文記錄工作,每前進一兩里地,隊伍就要停下來完成測繪的工作。這一天下來,能行軍二十里左右就算不錯的速度了。

    從豐榮村往東,就沒有其他的漢人村落了,倒是在第三天的行軍中來到了一個平埔族部落的村子。在兩名嚮導的居中聯絡下,這個部落的土著居民帶著警惕的眼神與錢天敦所率領的部隊進行了簡單的交易——其實也就是把士兵攜帶的一些個人物品,如銅哨、牛角梳、牛皮腰帶、小刀等等,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向這些土著換來乾淨的井水和小米製成的食物。

    錢天敦的部隊其實並不缺乏補給,士兵們在出發的時候就攜帶了足夠十天行軍的乾糧,路上只需要補充飲用水就行了。這樣的交易其實主要目的還是為了釋放善意,避免這些土著對突然出現的外來者反應過激而導致不必要的衝突。

    這些平埔族的土著相對而言是比較容易交流的族群,在原本的歷史上也是後來漢化程度較高的少數民族。對於陌生人所提供的這些精巧的小玩意兒,他們的確很有興趣,但同時也保持了較高的戒心,拒絕海漢民團進入到他們的村落範圍之內。這讓錢天敦有些許的失望,他還想看看這村子與漢人村落有什麼區別。不過僅從外圍的遠觀來看,這土著部落的房屋似乎還不如豐榮村的土坯房,全都是竹木結構的小房子,地板架離地面一截以防潮濕的地氣,結構倒是有點像海南島上的黎族船型屋。如果遇上颱風天,不難想像這種簡易棚屋被吹得七零八落的模樣。

    雖然未能獲准進入這個部落參觀,不過海漢釋放出的善意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這裡的部落長老允許海漢民團通過他們的勢力範圍繼續向東邊進發。但在民團出發之前,當地人還是特地給予了他們警告:從這裡往東再有一天的行程,就進入高山部落的領地了,而那裡的居民可就不像他們這麼容易溝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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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6.第756章 濁水溪畔

     1632年10月27日,海漢民團踏足台灣島的第四天。

    孫真的生物鐘讓他在晨光中自然醒來,他套上軍服,然後拍醒了旁邊還在睡夢中的同伴,起身出了帳篷。相比他在九月參加過的那次野外生存訓練,這次在台灣島上的訓練無疑要輕鬆得多。

    在上一次的訓練中,每名新兵所獲得的物資只有一把小刀、少量食鹽、二兩炒麵和一根兩米長的繩索,就靠著這些東西要在野外度過好幾天。好在孫真自小就上山捉鳥,下河摸魚,這種程度的考驗倒也難不住他,並且在這次的訓練中取得了綜合表現第一的好成績。而這次來台灣島的所謂訓練不但全副武裝,而且是集體行動,足足兩個連的部隊帶夠了帳篷、糧食和彈藥,還在海邊建了臨時營地,即便是孫真這樣的新人也能看得出這陣勢不是單純的訓練了。

    果然部隊往內陸行進的過程中把速度放得非常緩慢,一路都在勘測並記錄周邊的地理環境。孫真也聽到老兵們談論這次行動,大概是要為接下來在這裡安置移民做準備了。孫真本來就是農家子弟出身,幹農活是一把好手,自然也少不了習慣性地查看一下這裡的土質和環境。他聽說豐榮村的糧食產量之後很是有些不屑,以本地這種環境,種糧食至少還應該比現在多出五成的產量才合理。不過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連長之後,連長很不屑地宣稱海漢大本營的糧食產量至少比這裡高出兩三倍,這個數據著實把孫真嚇了一跳。

    孫真一開始並不明白為什麼海漢要煞費苦心地向這個島上移民,直到他從連長那裡聽說,這個台灣島的大小差不多是登州府和萊州府加起來的面積,才愕然明白了海漢的心有多大。要是在海外佔下這麼大一塊土地,確實可以列土封疆,自立為王了,何況海漢在南邊佔領的瓊州據說也不比這裡小多少。

    當然了,台灣島也不是說佔就能佔的,這個島上據說還有好些競爭對手存在,而海漢民團的職責就是確保這些競爭對手不會對遷入島上的移民形成威脅——比如說住在山地的某些好勇鬥狠的土著部落。

    由於已經靠近了傳說中漢人極少主動涉足的「危險地帶」,錢天敦已經下令新兵連的成員不得隨意脫離大隊,而負責在外圍偵察警戒的小隊也統統換成了老兵。

    此次進入台灣島內陸,錢天敦預定的目的地是濁水溪上游與中央山脈的交匯處,距離海岸登陸的地方大約八十里,再往東就開始進山了,而錢天敦並不想在準備不夠充分的時候就踏足山地部落的領地。

    這天中午部隊抵達了預定的終點,濁水溪上游與最大的一條支流的交匯處。後世將這條支流命名為清水溪,而海漢的地圖上也就順勢沿用了這個名稱。清水溪發源於阿里山脈的大塔山,長約百里,由南向北注入由東向西流動的濁水溪,從地圖上看,清水溪流域就已經屬於中央山脈的邊緣了。

    兩名嚮導告訴海漢民團,這個地方再往東邊便是山地部落的活動範圍了,漢人如果要踏足這一地區,很容易會被這些部落的山民視為挑釁甚至入侵。早年豐榮村移民遷到現在的定居地時,曾有人進山採藥,結果被山地部落的人發現之後,統統都沒能活著回來。而這也給後來雙方的不平等交易埋下了引子,到後來豐榮村被土著部落脅迫著強買強賣而不敢反抗,多少也是因為移民早期被對方欺壓所留下的陰影。

    海漢民團在抵達預定目的地之後並沒有立刻回程,而是在兩條水脈交匯處設下了一處小小的營地。憑藉著水流所形成的天然夾角屏障,營地的防線可以集中佈置在大約90度的範圍之內,防禦壓力比海邊的營地還要小了一半。

    如果條件允許,錢天敦其實還希望能夠繼續考察一下兩條水脈的上游,看一看山地環境中是否有興建小水電的條件。不過從眼前所見的實際情況來看,這兩條水脈的砂石淤積都非常嚴重,修築水電站恐怕以現在的技術條件是達不到的,再加上山地部落的存在,要在這裡興建水電站大概是行不通了。不過他還是希望能在這裡駐紮兩到三天,以儘可能地瞭解山地部落的生活環境——如果今後真要跟山地部落交手作戰,那麼提前偵察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手段。

    由於對周邊的環境並不熟悉,錢天敦沒有冒然將新兵也放出去活動,所以孫真的活動範圍也僅限於營地周圍兩百米之內,而且必須以班為單位集體行動。當然了,此時能分配給他們的任務基本都與作戰無關,基本都是提水、砍柴之類的粗活,而警戒、巡邏、偵察這類的任務則全都是由老兵們承包了。

    民團在這裡駐紮的頭一天安然無事,但第二天一大早,不速之客就出現了。孫真是在急促的號聲中醒來的,雖然不清楚外面的狀況,但平時的緊急集合訓練還是起到了明顯的作用,孫真在極短的時間內穿戴完畢,抓起步槍衝出了帳篷。

    孫真並沒有急著去尋找事情的源頭,而是記著自己平時的訓練內容,立刻集合自己帶的班。因為新兵訓練中不止一次搞過類似的緊急集合,所有在集合號吹響後還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的新兵都會領到令他們印象深刻的懲罰,現在聽到號聲,士兵們的條件反射就是先找到自己所屬的班排集合,而不是去探尋緊急集合的原因。

    雖然新兵們的集合速度還不算盡如人意,但連長武勤到場的時候,多數班排還是已經完成了人員集合。很快士兵們便從軍官口中得知了這次集合的原因:負責警戒的士兵在大約一里外的距離上發現了有大量人員活動的跡象,雖然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和目的,但警衛還是立刻將消息傳回了營地。而錢天敦也不敢大意,馬上下令緊急集合併進入戰備狀態。

    很快新的消息又傳了回來,在山林中活動的人群已經確認是附近的土著,但是否有敵意卻無法判斷。為了安全起見,部署在外面的暗哨和巡邏隊都已經撤回到營地中,暫時只能靜觀其變了。

    孫真和其他的新兵沒有被部署到第一線的防禦位置,而是作為預備隊留在營地中心。儘管入伍後不久他們就知道遲早會有踏上戰場的一天,但真正感受到戰鬥氣氛的時候,許多人握著步槍的雙手還是忍不住有些顫抖。孫真算是個神經比較大條的人,握槍的手倒是沒抖,不過嘴裡也乾澀得不行,儘管天氣微涼,但頭上的汗卻在不住地冒出來。

    不知怎地,孫真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初在老家的時候,孔有德叛軍攻進村莊的亂象。那時候他也是如此的緊張,擔心自己的家人,也擔心自己的性命。不過那時候他並沒有因為緊張而失去理智,當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可能衝入被叛軍佔領的村莊拯救家人和其他村民,他便果斷地選擇了逃往附近的山林隱蔽,並且在逃亡的過程中還用鋤頭打死了兩個試圖攔截他的叛軍——這件事他至今都沒向任何人說起過。

    就是靠著從叛軍屍體上搜出來的乾糧和碎銀,他才能堅持從登州逃亡到淮安府,最後上了海商的難民船被運到澎湖。認真說起來,他大概也是這批新兵中少數有過真正以命搏命廝殺經歷的人了,而這大概也是他能在當下這種環境中還能勉強保持住鎮定的原因之一。

    「怎麼了,一個個臉都跟抽了筋似的!只是戰備狀態,又不是真的要開戰,你們這麼緊張幹嘛?」武勤看到這些新兵的緊張表現,忍不住笑出聲來:「再說即便要打,也是老兵在前面頂著,你們這些當預備隊的慌個什麼勁!」

    武勤一轉眼看到臉色平靜的孫真,便指著孫真道:「你們看看孫班長,也是跟你們一起入伍的新兵,人家就一點沒慌沒亂。」

    孫真很勉強地擠出一點笑意應道:「連長,要不你給弟兄們分享一下你當初第一次上戰場的經歷吧?」

    「這……合適嗎?弟兄們能有興趣聽?」武勤面露猶豫之色。

    「有有有,有興趣!」任何時候都不會缺少好奇的捧場黨,當下便有人應聲。

    「那我就隨便說說,你們也隨便聽聽就是了。」武勤一屁股坐下來,周圍的人立刻圍攏過來坐到旁邊。

    武勤沉吟一下,便開始說了起來:「我是五年前的夏天,在安南清化被錢將軍的船隊救下來的。那時候我就跟你們一樣,因為戰爭毀掉家園,不得不逃難到異鄉。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都是為了求口飯吃才選擇投軍當兵,這沒什麼,因為我當初也是抱著這個念頭進了民團。」

    這番話一說出來,頓時讓新兵們感覺距離拉近了不少,平時訓練中沒有少被武勤責罵甚至懲罰,但他們確實想不到武勤居然也曾是跟自己處境相似的戰爭難民,甚至就連報考民團的初衷也都大同小異。

    武勤繼續說道:「那時候考民團倒是不像如今這麼難,只要四肢健全,身上沒病,錢將軍看得順眼,那就能入伍。你們別以為我平時訓練你們太狠,想當初高橋營長訓練我們的時候,哪天不是拳打腳踢加臭罵的……你們大概會奇怪,既然長官這麼凶,為什麼還要服服帖帖地聽從命令?因為人家確實厲害,不得不服啊!我第一次跟著錢將軍和高橋營長出任務,那是在入伍半年之後的事情……」

    時間回溯到1628年年初,當時羽翼未豐的海漢為了確保自己在安南地區的利益,決定將麾下的武裝全部投放到安南戰場上協助北方政權對抗南方叛軍。而剛在黑土港成立才幾個月的特戰連,就成了海漢民團旗下僅有的一支比較熟悉安南當地狀況的部隊。而這支兵力不足兩百人的隊伍,承擔了當時最為危險的前出偵察任務。當時的武勤還不滿二十歲,與現在的孫真一樣是個未經戰火洗禮的新兵,第一次任務便是在錢天敦的率領下,乘船前往位於敵後方的爭江入海口地區偵察敵情。

    「當時帶隊的可全是大人物,除了錢將軍之外,還有現在的民團海軍司令王湯姆王將軍,專門負責訓練狙擊手的摩根教官,還有第二艦隊的石迪文將軍,如今駐守南洋的羅傑將軍……」武勤說起這些大人物來,也是一幅與有榮焉的表情,畢竟能夠在戰場上跟這麼多軍方高官一起作戰,今後大概也不太可能再有類似的機會了。

    當時偵察隊在爭江上遇到了南越軍隊的兩艘船,對方沖灘擱淺上岸逃竄,而海漢民團立刻也派人上岸追擊。當時帶隊的軍官是高橋南,而跟著他上岸追擊敵人的士兵中就有武勤在內。

    高橋南為了能夠輕裝追擊,連火槍都沒有帶,只抓著一把軍刀就一路追下去了。武勤可是親眼見證了高橋南是如何追上並在近身搏殺中擊倒對手,當時逃上岸的八人中有七個人都是被高橋南砍翻的,逃的最快的已經逃出了五里地,但最終還是全部被海漢民團的追擊部隊抓獲。高橋南就是那一戰成名,由此成為了錢天敦所信賴的臂膀。

    「當時我看高橋營長殺得興起,也就把什麼害怕緊張全都拋在腦後了,端著刺刀就上,捅他娘的!」武勤說起當時廝殺的場景,還忍不住起身拉個人示範動作,眾人自然也是聽得興奮不已。

    「我跟你們說,打仗的時候慌不慌?慌!我第一次慌得連槍都抓不穩了,比你們現在還狼狽!但真打起來了之後,那就沒什麼可慌的了……」武勤的語氣十分輕鬆:「其實就是不停重複你們平時的訓練內容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1
757.第757章 部落土著

     武勤儘量以十分輕鬆的口氣來訴說這段經歷,不過旁聽者只要想想當時這支隊伍是繞到數萬敵軍的背後去進行偵察活動,就不難想像出當時第一次踏入戰場的這些新人會有多緊張。畢竟他們的對手可不是什麼戰鬥力低下的土人部落,而是當時在正面戰場上打得北越節節敗退的南越正規軍。很幸運的是帶領他們作戰的是一群精英級別的老手,最大限度上避免了這些菜鳥可能會在執行任務過程中犯下的各種失誤,在起步階段就將他們帶入了。而當昔日的菜鳥成長起來之後,現在已經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幫助新人們盡快融入到軍人這個角色中了。

    「錢將軍以前對我們說過,在這個世上,沒有第二支軍隊能與我們的訓練水平相提並論,也沒有第二支軍隊能擁有我們所裝備的武器,在戰場上我們一直都會扮演贏家的角色。」武勤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我入伍已經有四年多,我可以向各位弟兄們保證,錢將軍說的話都是事實,從這支軍隊成立的那天開始,就從未有過敗績!只要把你們平時訓練的戰鬥技能在戰場上用出來,就沒人能夠打敗你們!」

    不管信或不信,武勤的故事多少還是緩解了新兵們過於緊張的情緒,讓他們抓著步槍的手也不至於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了。雖然營地進入了戰備狀態,但過了這麼久還沒有其他狀況發生,很顯然山林中的土人並沒有打算直接攻擊營地,否則早就應該聽到外圍防線傳來的槍聲了。既然預想中的戰事並沒有爆發,新兵們慢慢地也就放鬆了精神。

    不過由外圍警衛傳回的警訊並不是誤報,錢天敦接報後來到營地外圍的防線,很快就用望遠鏡確認了附近山林中的確是有好幾股人流在快速移動,總人數估計在百人上下,而其中不乏手持弓箭、長矛的戰士。

    錢天敦可不會認為這些人在附近山林中的活動是在圍獵,台灣島上也沒有什麼猛獸需要出動這麼多人協同捕獵——島上唯一的野生猛獸黑熊都生活在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區,在海漢營地附近也不可能有那玩意兒出現。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附近山地部落的土著已經發現了海漢民團的活動蹤跡,並對他們的出現感到不安,所以才組織了一批人馬來到營地外圍。至於他們只是打算示威還是要伺機攻擊營地,那暫時就不得而知了。

    錢天敦讓人將之前在豐榮村僱傭的兩名嚮導帶到跟前,向他們詢問道:「這些傢伙在林子裡竄來竄去,你們認為他們這麼做的目的何在?」

    「小人以為……這些土人是認為大人的部隊已經侵犯其地界,所以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大人知難而退。」其中一名嚮導應道。

    「踩到尾巴了啊!」錢天敦點點頭又問道:「那如果我們不主動撤離,他們接下來可能會怎麼做?」

    「這……小人實在不知!」兩名嚮導都跪伏在地,對於錢天敦的這個提問表示無法回答。

    錢天敦其實也不是一定要從他們口中得到答案,因為接下來的狀況就只可能有兩種:一是土著主動發起攻擊,嘗試用武力驅趕海漢民團;二是土著只保持在外圍觀望和監視,不會很快使用武力手段。而即便是後一種情況,也並不能完全杜絕對方動武的可能性,因此海漢營地仍然需要保持足夠高的警惕,防範對方發動的突然襲擊。

    或許是海漢營地快速的反應和嚴密的戒備讓對方感覺到難以下手,雙方靜靜地僵持了大約兩個小時之後,山林中終於走出了幾個土人,用不太熟練的福建方言朝著營地方向大聲喊話。

    「他們想跟我們談談。」很快就有士兵向錢天敦呈報上來。

    「好啊,他們出幾個人我們也出幾個人。」錢天敦回頭望向兩名嚮導:「你們誰能聽懂這些土人的語言?」

    兩人跪在地上都沒有立刻應聲,錢天敦又道:「誰肯出來幫忙,再加二兩銀子工錢!」

    「小人願往!」其中立刻便有膽大的一人出聲攬下了這個活。錢天敦微微一笑,果然只要價錢合適,自然便有人肯賣命。

    談判這種事,錢天敦身居高位,也不可能以身涉險,於是還是由高橋南代勞。他帶了嚮導和兩名衛兵,便從營地大門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對方也對等地留下了四個人,參與接下來的談判。談判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長,高橋南與對方只交談了短短幾分鐘就結束了,雙方的談判小隊平靜地各自返回陣營中。

    「這些土人要求我們離開。」高橋南向錢天敦匯報剛才的談判內容:「他們要求我們至少向西退出十里,並且保證不會再踏足這裡——據說這地方是周圍地區幾個部落的分界點。」

    高橋南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就是以這兩條水脈劃界!東南方向就是我們看到這個部落的勢力範圍了。」

    「讓我們退出去?呵呵……」錢天敦未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轉而問起了嚮導:「你們知道他們所屬的部落有多少人口嗎?」

    兩人俱都搖了搖頭,其中一人應道:「他們不會允許漢人進山,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部落究竟有多少人口,總之要比豐榮村更多就是了。他們最多的一次從山裡來了超過三百青壯,豐榮村算上老弱病殘也沒這麼多的男丁。」

    錢天敦這才回頭又向高橋南道:「你接著往下說。」

    高橋南道:「卑職自然是不吃這套,直截了當就叫他們滾蛋了。這幫山猴子要是有血性,那發兵來攻就是了,卑職倒是想見識見識這些傢伙的本事!」

    錢天敦笑道:「你這傢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不答應就算了,你還出言挑釁,是怕這場仗打不起來嗎?」

    高橋南低頭應道:「要是不打上一打,怎能引起執委會的重視?」

    「你這傢伙少一天瞎琢磨這些事情,多把心思放到訓練上!」錢天敦聽到高橋南的回答,便不得不出聲點了他兩句。

    高橋南作為高級軍官,多少也知道執委會在澎湖基地未來發展方向上的態度還存在著不確定性,一部分高層人物認為應該盡快向北推進,在杭州灣附近設立下一處基地。而身在前線的人卻基本都是一邊倒地認為應該先夯實澎湖基地的基礎,並且盡快佔領澎湖旁邊的台灣島——就算短時間內佔不了全島,至少也要先移民一部分過去佔個地盤再說。

    如果輸入海漢的勞動力以農業用途為主要分配方向,而移民來源又是集中在大明北方,那麼台灣的位置相比海南島要有利得多,北方移民不需去到緯度更低的海南島,可以省下一段舟車勞頓的旅程,不但存活率能夠有所提高,而且節約下來的運費也是一筆無法忽視的數字。此外台灣島作為長期開發的對象,遠比類似澎湖這樣的小海島更具價值,大面積的無主之地可以避免開發過程中的土地爭端,省下對於穿越者們來說極為寶貴的時間。當然了,還有一個老生常談的理由,那就是必須要設法趕絕目前駐紮在台灣島上的西方殖民者,只有在趕走這些競爭者之後,海漢才能安安心心地享用台灣島這塊肥肉。

    先佔台灣的理由很多,但執委會未必聽得進去,而軍方其實是有一定的意圖想要「幫助」執委會來下這個決心。當然這個度必須要把握得很精準,否則很容易變成徹底的軍人幹政性質。包括錢天敦在內的軍隊高層並不願意看到軍政府的出現,因為那將意味著海漢的政體走向一個極為危險且不可控的方向。因此錢天敦更希望以一種儘可能平和的方式,讓執委會把注意力放到開發台灣島這件事情上來——比如說與島上的土著爆發小規模的摩擦。

    一旦有戰事爆發,原則上執委會不會下令讓民團軍採取退讓的態度來應對,因為民意也絕不會允許戰無不勝的民團軍有任何軟弱可欺的表現。不管對手是誰,民眾唯一想看到的結果就是民團軍再次毫無意外地大獲全勝,為海漢這個族群開疆拓土。任何拖後腿的行為都將被視為異端,即便是顧凱這樣的和平主義者也只能是在軍事行動實施之前表達反對意見,開戰之後他也不可能會傻傻地繼續表現出反戰的態度。

    錢天敦將新兵的野外生存訓練安排到台灣島上,多少也是為可能會出現的摩擦衝突先安排好一個合理的藉口,這樣事後在向執委會匯報情況的時候,軍方的圖謀也就不至於太過直白露骨了。當然即便是有預謀的計畫,錢天敦也不可能控制到外部環境的變化,是否會跟土著部落發生摩擦,這是他踏足台灣島之前也不能確定的狀況。而高橋南也明白這中間的門道,理所當然地要找機會幫自己的上司分憂,雖然結果是得到了錢天敦的訓斥,但高橋南當然也注意到了錢天敦並沒有判定他的做法不對。換句話說,不管高橋南的出發點是什麼,錢天敦對於他剛才在於土著人的談判中持強硬態度已經給予了肯定。

    「這些山猴子會向我們發動進攻嗎?」

    當高橋南迴到防線上巡視的時候,也有基層軍官向他詢問接下來爆發武裝衝突的可能性。高橋南聽到這樣的問題都是咧嘴一笑:「等不及了?幾個月沒動手,癢得不行了吧?」

    特戰部隊的這些老兵油子可不會在乎執委會的大人物怎麼想,他們只需要知道三件事:第一,一旦進入交戰狀態就有雙倍軍餉可拿;第二,一旦進入交戰狀態,參戰部隊必定能夠立下軍功;第三,立下足夠的軍功就可以獲得陞遷的機會,從而得到更大的指揮權和更為豐厚的軍餉待遇。而這三件事都有同樣一個前提,那就是打仗。

    五月的澎湖戰役之後,特戰部隊就一直處於休整狀態,而對於已經將執行作戰任務當成家常便飯的特戰部隊來說,長達五個月的修整期已經讓他們積蓄了足夠多的戰鬥慾望。儘管出發時錢天敦下達的任務指令是「考察陌生環境,協助新兵連進行野外行軍訓練」,但頭腦靈活的人幾乎都能猜到這次的行動目的並不是那麼的簡單。就算錢天敦因為帶著一幫新兵蛋子而不敢放開手腳作戰,但這也並不排除在必要的時候由老兵們出手刷一刷戰績的可能。

    不過土著人的耐煩心顯然比海漢民團更好,談判結束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對面的山林中依然沒有什麼大的動靜,彷彿這幫人已經真的接受了高橋南的提議,乖乖滾回自家的山寨去了。錢天敦對此也有些捉摸不定,難道這個部落就這麼識時務,高橋南幾句話扔過去居然真的嚇到認慫了?

    直到過了晌午,山林中開始傳出了一陣陣奇怪的響動。聽上去似乎是很多人在集體吟唱著某種咒語,不時又有一些音樂的節拍融合在其中。錢天敦問過嚮導之後才知道,這大概是土著人在舉行某種祈求或祭拜的儀式,至於其目的究竟是詛咒入侵者還是為即將出陣的戰士們祈福,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肯定不會是在祈禱世界和平。

    這個儀式所持續的時間比海漢一方所預計的更長,持續了半個多小時依然沒有收尾的跡象,反倒是林間冒出了陣陣煙氣,嚮導說那大概是部落中的巫師點燃了某些藥材和香料的混合物,在進行目的不明的作法儀式。

    「這些山猴子要是引發了山火就有意思了,一把火全烤成人幹!」高橋南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還忍不住跟手下的士兵們開起了玩笑。反正海漢的駐地就在水邊,真要燃起山火來,倒霉的絕對不會是自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1
758.第758章 短暫的交火

     類似這樣的戰前祈禱儀式,特戰部隊這些人也是第一次遇到。不管是大明、安南、佔城、葡萄牙還是荷蘭,甚至包括十八芝海盜在內,他們過去所遇到的對手從來沒有誰在臨陣之時還會有閒心玩這種把戲。不過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並不會給海漢士兵們帶來什麼精神壓力,在一次又一次的勝利之後,士兵們都堅信手裡的武器和身邊的戰友才是戰場上最靠得住的東西,海漢民團的勝利戰果從來都不是依靠過跳大神之類的把戲得來的。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土人們終於結束了他們的神秘儀式,開始慢慢在山林邊緣地帶進行集結。錢天敦此時好整以暇地舉著望遠鏡,在營地中間搭建的瞭望台上觀察對手的動向。

    由於條件所限,深入內陸的民團軍不太可能搭建起嚴密堅固的防禦工事,目前營地外圍的防禦措施主要是由木頭、竹子所制成的各種拒馬和鹿砦組成,在其外圍還有一道蛇腹鐵絲網。為了保證有比較開闊的射擊視野,營地西、南兩個方向的外圍都進行了清理,在百步範圍內基本沒有明顯的障礙物。而東、北兩個方向背靠濁水溪、清水溪兩條水脈,倒是不用太過擔心對手會從水上發動進攻。

    錢天敦從望遠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對方戰士所裝備的武器,雖然有不少人背著弓箭,但單從外形看就十分簡陋,遠遠無法與這個時代正規軍隊裝備的制式弓箭相比。這種竹製弓箭平時射個兔打個鳥,獵個水鹿什麼的或許還能湊合用,但要到戰場上使用這東西,其射程和威力就很堪憂了。特戰部隊所使用的步槍雖然射程相比標準型號要短一些,但肯定已經遠在這種土弓箭之上,土人要是想用這種武器來實現對海漢營地的遠程攻擊,那恐怕開戰之後他們很快就會失望了。

    土人們集結完之後,以一字長蛇陣的形態緩緩走出了山林,前排是手持竹矛、砍刀、獵叉等近戰武器的戰士,而後排則是彎弓搭箭的弓手。錢天敦粗略估算了一下,對方在這一波攻勢中投入了大約二百人上下,看樣子在他們剛才舉行神秘儀式的時候,又陸陸續續有人趕到並加入了進來。不過土人想用這點兵力衝破海漢營地的防線,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當對方行進到大約相距三百米的地方,高橋南讓身邊的士兵進行了象徵性的警告射擊。不過或許是有剛才神秘儀式的加持作用,土人們顯然並沒有在受到警告之後停下前進的腳步,反倒是逐步加快了行進的速度,看樣子是希望能夠用快速衝擊的方式來攻擊海漢營地的防線了。

    「舉槍!」高橋南一聲令下,防線上已經列陣完畢的士兵們立刻舉起了早就裝填完畢的步槍。第一排的士兵槍身平舉,槍口瞄向了遠處正在小跑著前進的土人們。

    隨著尖利的哨聲響起,士兵們一齊扣動了扳機,出膛的彈丸帶著滾燙的溫度劃破空氣,在百米開外的地方擊倒了衝在最前面的幾個土人。其中一個倒霉鬼甚至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子彈掀掉了半邊天靈蓋。

    射擊完畢的士兵根本就沒駐足查看是否擊中目標,立刻收槍讓出位置退向後面,而第二排的士兵則跨步上前,隨著指揮官的哨聲舉槍、瞄準、扣動扳機。高橋南在防線上安排了兩個排的兵力進行射擊,當所有參戰人員都完成了第一輪射擊之後,土人們已經放棄了繼續衝鋒,轉頭往回逃竄。

    遠處的弓箭手們見勢不妙早就已經駐步不前,而他們射出的弓箭從空中歪歪斜斜地落下來之後,全都插在了防線之外的地面上,距離海漢士兵們最近的落點也至少還有十幾米,完全沒有造成任何的實際威脅。

    「就只有這樣?」高橋南看著撒開腳丫往回奔逃的土人,忍不住搖頭嘆息道:「渣渣!」

    土人們以卵擊石的攻勢自然無法給荷槍實彈嚴正以待的海漢民團製造出真正麻煩,雙方戰鬥力存在的巨大差距讓土著部落一方甚至連一絲勝利的希望都看不到,就已經在海漢遠程火力的壓制下完敗退場。而交戰時間之短促,甚至讓觀戰的新兵們還沒來得及平靜下來激動的心情就已經宣告結束了。

    「這……這就打完了?」孫真和戰友們聽到開戰,進入預備陣地的時候,正好看到老兵們進行最後一次射擊。從聽到第一聲槍響到戰鬥結束,孫真數得很清楚,海漢這邊的參戰部隊一共只進行了五次齊射,而來勢洶洶的對手卻已經敗退了。

    武勤作為老兵,對此就顯得十分淡定了:「算這些山猴子跑的快!他們要敢繼續悶著腦袋往前衝,全都得死在這裡!」

    剛才以排為單位的展開的射擊面雖然不算太大,但射擊頻率卻足以讓對手無法順利地衝鋒到防線面前,至少有三成到四成的土人倒在了五輪射擊當中,而對方顯然是因為無法承受如此之大的傷亡,果斷選擇了撤退——或者說逃跑更為準確一些。如果不是土人兵力太少而導致其相互間距離拉得足夠鬆散,剛才這五輪射擊造成的傷亡還會更大。而他們如果要衝到防線面前至少還得承受兩輪射擊,並且距離縮短之後命中率也會大為提升,這兩輪近距離的槍擊足以讓其損失慘重。加上營地外圍還有一道看起來不是那麼顯眼但拒止作用卻非常大的鐵絲網加路障的組合,足以把土人戰士們攔在防線外再多承受兩輪的射擊,而這個距離基本就跟槍口直接頂在腦門上射擊差不多了,沒有繼續往前衝的確是那些倖存者們最為正確的選擇。

    「這……未免也太簡單了!」

    新兵們腦子裡轉過的念頭幾乎都是一模一樣,開戰之前他們都很擔心自己和這支部隊的安危,畢竟這裡對於海漢民團而言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而將要面對的敵人也是以前從未打過交道的陌生族群。而且先前經過的豐榮村長期受到土人壓榨,想必這土人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但所有新兵都不曾想到這支在戰前花了大量時間搞儀式的土人武裝,在交戰第一個回合就已經徹底落敗。雖然打敗了敵人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但勝利到手的過程如此之容易,新兵們總覺得有點莫名的失望。

    沒有想像中的短兵相接,沒有任何纏鬥,沒有戰友倒斃在血泊中,他們甚至連任何一個敵人的面孔都沒來記得看清,戰鬥就已經宣告結束了。想想自己剛才竟然在為這麼一點事感到緊張不已,新兵們都覺得有些羞愧。孫真似乎也有點明白了為什麼各級軍官都喜歡在宣講時聲稱自己所在的這支部隊「戰無不勝」,以剛才的交戰狀況來看,恐怕的確很難有什麼勢力能在兵力對等的時候與海漢民團抗衡。

    在敵人全部逃入山林之後,海漢這邊又等了一陣,確定對方暫時沒有發動第二波攻勢的意圖,便派人出營地開始清點剛才的殺傷戰果。所謂充電三小時,通話五分鐘,用來形容這場短暫的戰鬥再貼切不過了。

    剛才的五輪射擊共當場擊斃九名土人,還有未能逃離戰場的傷者多達三十餘人,其中大半傷勢較重,而海漢並不打算花費有限的資源去搭救這些俘虜。雖然一部分傷者成功逃離了戰場,但按照土人部落那種還需要靠巫醫主事的醫療環境,其中的一部分人大概最終還是會死於外傷所帶來的各種併發症。

    清理戰場之後,士兵們只帶回了幾個身體狀況較好的受傷俘虜以審問口供,而其他人全都丟在野地中,任其自生自滅了。不過這種審問其實也意義不大,就算問清了對方部落的狀況,短期內海漢也不太可能派出部隊前去征討。

    錢天敦在聽到戰果統計的時候也沒有什麼欣喜的表現,這對於特戰部隊而言只是一場小得不能再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武裝衝突而已。當然了,或許在若干年之後,後人記錄的歷史資料中,會將這場戰鬥列為「海漢入主台灣島的第一戰」,賦予它更多的歷史價值。但從目前而言,錢天敦只會考慮如何把這件事情的首尾收拾乾淨,能夠對執委會有一個合理的交代。

    與土著部落面對面地交過手之後,海漢民團此行的各種目標基本上都已經達成了。由於海漢民團所攜帶的補給數量有限,繼續在這裡駐留下去的實際意義也不大,是時候考慮從這個敏感地區撤出了。不過這場對峙從開始到結束居然耗去了大半天的時間,此時想要向海岸方向撤離並不太合適,走不了多遠就得重新停下來紮營,因此錢天敦決定再在這裡駐紮一晚。

    錢天敦不會因為剛才的勝利就沖昏了頭,仍然是仔細地部署了哨位,以防土著部落趁夜摸黑髮動偷襲。而新兵們也終於分配到了挑水砍柴之外的正規任務,可以在哨位上值夜了——當然這肯定是在配備了老兵的前提之下。

    孫真負責的時間是後半夜,吃完了晚飯就被趕進帳篷裡抓緊時間睡覺。午夜時分他被叫醒,然後來到防線哨位上換崗接班。他所負責的這個哨位位於濁水溪畔,在防線外大約二十米的空地上還生著一堆火,以杜絕有人摸哨。

    而哨位上並沒有任何照明,是一個用矮樹叢作為掩護的坑位,人在裡面可以探頭看到外面的光景,而從對面卻很難發現這其間有人埋伏著。孫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步槍和脖子上掛著的銅哨,這才小心翼翼地進入到哨位。

    與孫真搭檔的老兵也是安南裔,不過他的漢語官話遠遠不如武勤說得好,帶著濃重的兩廣白話口音,孫真這個北方人基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於是兩人簡單打過招呼之後就陷入了沉默中。

    時間很快就到了早上,這一夜除了有一隻鹿誤闖防線之外,並沒有出現任何的狀況,看樣子土著部落的確是被昨天那一仗打得很傷,根本沒打算要繼續戰鬥下去了。

    不過土人們倒是沒有徹底拋下他們的同胞不管,清早出營巡邏的小隊發現,昨天在營地之外的那些屍體和傷員,今天都已經不見了蹤影,多半是土人們半夜摸黑悄悄將其轉移了。

    早飯之後全員便收拾行裝,集合撤離這處臨時營地。在此之前錢天敦用望遠鏡發現了遠處的山林中還有零星的土人在監視這邊,不過撤離過程中並沒有現身阻攔民團軍的行動。唯一感到意猶未盡的大概就是以作戰為人生最大樂趣的高橋南了,昨天的戰鬥甚至都沒能達到讓他興奮起來的程度就結束了。如果是由他指揮這支部隊,就算不進山攻打土人的老巢,至少也還要在臨時營地再待上個兩三天,看看有沒有再幹一場的機會。

    而新兵們絕大多數是感到慶幸的,能夠平平安安地離開這裡無疑就是最好的結果。也只有類似孫真這樣的極少數人會去思考,如果下次的野外生存訓練真是放在這種環境中實施,那自己應該如何保證能在土人的地盤上安安穩穩地活下來。

    經過豐榮村的時候,兩名嚮導在離開前得到了他們的報酬。錢天敦很嚴厲地叮囑他們,千萬不要在村中傳播這幾天的經歷,因為山裡的土人遲早還會出來活動,如果得知了豐榮村的人參與了昨天的戰鬥,那很有可能會把這筆賬直接算到豐榮村的頭上。至於那位為了銀子參加了海漢與土人談判的嚮導,錢天敦建議他暫時離開豐榮村,要嘛跟著自己的部隊去澎湖,要嘛就到南方的笨港一帶躲避一段時間。

    來時一路走走停停,而離開時僅僅用了兩天時間,部隊便回到了海邊的營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1
759.第759章 荷蘭使者

     「錢天敦這傢伙動作也真夠快的!」當陶東來拿到澎湖發回的電文報告時,忍不住也發出了感慨。他抬頭看了看親自送來電文的顏楚傑道:「那軍委是打算批准他的提議,把台灣島作為下一步的佔領目標了?」

    「老陶,在台灣島設立殖民地對我們今後的發展有多大的作用,你應該是很清楚的。有些人現在只盯著膠東半島的難民,就想著盡快在北方海域開闢新的基地,但澎湖才多少出產?能供應得了新基地的物資需求嗎?絕大部分的消耗還得從海南島運過去,費時費力成本高。相比之下,當然是先開發台灣更划算,順便也就掐住了通往東北亞的主要航道,一舉兩得嘛!」顏楚傑不遺餘力地勸說道:「海南島能出產的,除了鐵礦,台灣那邊基本也都有,只要花個四五年時間,不就又是一個海南島了?到時候騰出手來往北佈局,總比現在要輕鬆得多吧?」

    「道理我都知道,但現在海南島的勞動力缺口也很明顯,這個情況你應該也是瞭解的。開發台灣,可能外界的阻力不大,錢天敦這次親自帶隊上島,大概就是想向執委會證明這一點。但我們初期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也不會是小數目,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海南島的開發進程。」陶東來沉聲解釋道:「執委會需要考量的不僅僅是北方的發展佈局,同時也得斟酌海南島本地的發展狀況,畢竟目前還是以海南的發展為第一要務。」

    穿越者們來到這個時空已經五年,雖然開始時有些小磕小絆,但大體來說還是發展得比較順利。在實際掌控了海南島之後,海漢政權正在進入高速發展期,而目前制約海漢發展的最主要瓶頸,就是一直無法得到徹底解決的人口問題。

    相比同時代的西方殖民者,海漢從周邊國家引入移民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但依然還是無法趕上海漢擴張疆土的速度。目前光是海南島的東北部地區,就有數以百萬畝計的待開發耕地等著農業部將其變成各種經濟作物的種植園,而種植園本身就是勞動密集型產業,海漢不弄幾萬移民上島,就很難在短期內實施農業部制定的大開發計畫。

    而海漢目前的貿易體系中,經濟作物帶來的收益依然是在海漢貿易收入中佔據了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即便是時常會站在軍方一邊的農業部和商務部,在台灣問題上也一直都保持著較為中立的態度,原因便是現在大家都拿不準如果先開發台灣,未來幾年會是什麼樣的走勢。到底是台灣開發後助長海漢起飛,還是因此而拖慢海漢大本營的開發進度,影響到海漢的整體發展策略,現在還難以下定論。

    錢天敦這一封電報發回三亞,其實也沒有指望著能夠馬上收到大本營的答覆。他雖然常年在外,但也知道大本營對於澎湖基地未來向東還是向北擴張控制區,仍然存在著比較大的爭論。大本營那邊有人對開發台灣的前景感到憂心忡忡,但錢天敦知道其實還有別的勢力更不願意看到海漢踏足台灣島。

    1632年11月2日,一艘荷蘭商船在海漢巡邏船的引導之下駛入澎湖馬公港。在碼頭接受了詳細的登記和檢查之後,荷蘭船長菲利普終於踏上了澎湖的土地。

    菲利普早在十年前就來到遠東,澎湖也曾經是他往返於南洋與東北亞的航程中固定會停靠的一站。不過現在的馬公港與他印象中仍是東印度公司領地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海漢人在工程營造方面的本事展露無遺。整個碼頭的地面都經過了翻修平整,泊位附近都有高大的吊架,碼頭工人們以極高的效率裝卸著貨物,速度遠遠超過以前單純依靠肩扛手抬的裝卸方式。而碼頭上運送貨物的平底車全部都是在鋪設好的軌道上運行,顯得十分有序。

    碼頭上原本的木棚式倉庫全部都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堅固可靠的磚石結構倉庫。菲利普不太敢想像特地從大陸運來這麼多的磚石會花費多少銀子,而這似乎也能從側面反映出海漢對於澎湖這個地方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當然了,菲利普並不知道海漢在奪下澎湖之後已經在島上修建了兩處制磚工坊,雖然產能不算太高,但基本也能夠應付本地的基建工程所需了。

    除此之外菲利普也注意到碼頭上隨處可見身著灰色衣褲的海漢民團士兵,如果不是過去的交鋒紀錄就擺在那裡,菲利普真的很難相信這些身材瘦削,膚色黝黑的海漢兵居然能夠打敗戰無不勝的東印度公司,讓巴達維亞默認了海漢人在福建海峽和南洋地區的圈地行為。不過菲利普仍然堅信東印度公司有朝一日必定改變頹勢,還會從海漢人手中奪回這些失地——當然了,首先東印度公司得從巴達維亞戰亂所造成的破壞性後果中緩過勁來。

    雖然巴達維亞的戰事已經結束了兩個多月,但其所造成的影響卻還遠遠沒有終結。由於失去了這個重要的貿易中轉站,荷蘭人在東北亞地區的貿易也大受影響,大員港目前已經有七成商品因為巴達維亞斷供而變成了零庫存,商人們幾乎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貨物能夠運往琉球、日本和朝鮮半島進行銷售。

    真正有頭腦的海商自然會預見到這種現狀所將帶來的危機,因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乃至明人,都會趁著這個空窗期加緊蠶食原本屬於東印度公司的市場份額。但現在荷蘭人在大明的唯一代理人十八芝已經成了喪家之犬逃離福建海域,荷蘭人也沒法從大明獲得可供貿易的商業資源,由於沒有東西可賣,一部分海商不得不改變了以往的策略,開始往返於東北亞幾國之間做起了純粹的海運業。甚至還有海商搖身一變,讓麾下的帆船暫時改行當了捕魚船。

    菲利普也是諸多陷入迷茫走投無路荷蘭海商中的一員,他並不願意從事低賤又辛苦的捕魚業,也不想浪費時間去做利潤微薄的海運,如果可以選擇,菲利普還是希望能夠繼續從事低買高賣的東西方貿易。當然了,前提是手上得有可以出手的商品才行。

    以當前這種環境,該去哪裡尋找商品來源,菲利普思來想去,在排除了種種可能之後,他最後選定了一個看似不太可能的目標。

    在荷蘭人的認知中,海漢人手裡掌握著大量的商業資源,他們不但自己能製造各種商品,而且還控制了安南和大明東南的大部分海貿資源,如果能夠得到海漢人的允許,進入海漢港口交易區採購商品,那倒是有很大的希望能把海貿生意重新做起來。不過要得到海漢人的貿易許可恐怕並不容易,因為雙方上一次在戰場上交手僅僅才過去了一年時間,不管對於哪一方來說,現在要放下心理包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菲利普在近期偶然聽說了一個消息,巴達維亞的同行們其實已經在悄悄地跟海漢人做買賣了,其交易的主要內容是奴隸人口。商人們在巴達維亞奴隸市場上組織貨源,成批地送去已經被海漢佔領的安不納群島,然後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換回在巴達維亞市場上受到熱捧的海漢貨。雖然雙方並沒有公開這種貿易關係,但據說已經持續了數月之久,而公司議事會也對此狀況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很有可能是某些高層人物自己就有利益牽涉其中。

    這個消息雖然來得有些晚,但仍然是帶給菲利普不小的啟發。既然巴達維亞的同行都能偷偷摸摸地跟海漢人做買賣,那自己又還有什麼好顧忌的?菲利普狠下心來,便指揮自己的船徑直來了澎湖,希望能夠與海漢人直接接觸,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可以操作。

    菲利普在向碼頭上的工作人員表明自己來意之後,很快就被請到了港務中心,在這裡他見到了本地的商業事務負責人,一位外表看起來極為年輕的男子。從其膚色、衣著和神態,菲利普幾乎瞬間就可判斷出這是一名「真正的」海漢人,而不是那些原本屬於大明、安南等國的所謂海漢歸化民。

    「我是厲斗,海漢商務部駐澎湖負責人,聽說你有生意想要跟我談談,菲利普先生。」厲斗邀請菲利普落座之後,便主動先進行了自我介紹。

    站在厲斗身後的翻譯立刻將其譯成了菲利普所能聽懂的語言,菲利普倒也認識這個翻譯,以前是在大員港替東印度公司做事,看樣子大概是海漢出了不菲的價格,將其挖了過去。

    「很榮幸見到您,厲斗先生。」菲利普沒有受到這個小細節的影響,立刻打起精神開始向厲斗介紹自己的來意。「鄙人在遠東地區從事海上貿易已有多年,願意為尊敬的海漢大人們效勞!如果大人們能夠給鄙人一個機會,鄙人會將海漢商品銷往日本和朝鮮,相信在那裡一定會賣出不錯的價錢。」

    厲鬥忍住笑意道:「菲利普先生,你大概忘了,我們之間只是在去年簽署了停戰協議,可沒有簽過任何形式的合作協議,貿易自然也不在其中。你來找我們做買賣,大員港的漢斯知道嗎?巴達維亞知道嗎?」

    菲利普應道:「漢斯長官雖然未必會公開表態支持這種做法,但也絕不會反對……至於巴達維亞,我想南洋的奴隸貿易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對吧?」

    厲鬥眼睛一轉,便領會到菲利普這番話所包含的信息:「大員港最近已經沒有什麼貿易買賣可做了吧?所以你們打算要效仿巴達維亞的做法,向我們出售奴隸?」

    「很可惜的是,鄙人目前手頭上並沒有奴隸可以提供給貴方。」菲利普搖搖頭對厲斗的猜測進行了更正:「比如貴方在南洋大量購入的黑人奴隸,整個大員港也沒有多少。」

    「那你打算拿什麼跟我們交易?」厲斗追問道。

    「日本人和朝鮮人怎麼樣?」菲利普提出了一個出乎厲斗預料的建議:「用他們換貴方的商品,具體的價格我們可以再商量。」

    厲斗皺眉道:「你打算怎麼從這兩國弄到人?」

    「買!」菲利普見厲斗還有興趣發問,立刻打起精神向他解釋道:「如同大明一樣,這兩國每年也會有很多人因為各種罪行而被貶為奴隸,只消用錢買下來就行。」

    「你作為一個外國人也能買?」厲斗雖然不是特別瞭解東北亞的狀況,但他至少知道這個時期日本對荷蘭商人是處於貿易封鎖狀態,荷蘭在日本的商館都被查封了,想從日本國內買到奴隸人口只怕並非易事。

    菲利普應道:「鄙人在這兩國都有熟識的官員,他們可以代為操作,不需要親自操作。」

    「這倒是個辦法。」厲斗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如果以月為單位,你認為能用這種手段弄到多少人?」

    「如果價格合適,每個月千人左右應該能保證供應。」菲利普早就已經打好了腹稿,厲鬥一問完他便立刻回答道。

    「千人?太少了點。」厲斗對於這個數字並不是很滿意。如果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去購買這兩國的奴隸,倒不如多花點錢引入大明移民,畢竟北方難民只求有一口飯吃,海漢不需要額外付出贖身銀給任何人。如果菲利普所說的方法量大尚可考慮,量小既不成規模又浪費銀子,執委會肯定是不會批的。

    菲利普道:「厲斗先生,數量雖然不大,但質量是可以有保證的。鄙人可以按照貴方的要求,有針對性地挑選購買對象。比如說年輕女子、工匠、壯勞力、識字的讀書人等等。相信別的地方即便有類似的買賣,也很難提供這樣細緻周到的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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