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3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1
760.第760章 交易條件

     菲利普的話立刻便引起了厲斗的興趣,如果真能指定移民的對象,哪怕僅僅是一些比較粗略的篩選條件,還能保證每個月引進千人左右的規模,那這生意即便是付出一些經濟上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海漢目前最需要的移民有三類,第一類是有一定文化基礎的人,日益龐大的海漢官方機構體系有數量眾多的崗位處於空缺狀態,而能識會寫往往就是任職這些崗位的基本要求之一。大明的讀書人大多是以科舉入仕為人生方向,而入籍海漢無疑是要讓他們放棄這個人生理想,心理障礙還是非常大的。儘管現在有不少海南島本地的讀書人已經選擇了為海漢效力,但相較於海漢所轄地區需要的人才數量而言,缺口依然非常大。

    當然也有人想過從別國引入識字的漢人,畢竟這個時期東亞很多國家都是以漢字作為本國的官方文字,不過由於路途遙遠,識字率低等客觀原因,實施效果並不理想,只從安南引入過少量文人。最終海漢不得不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大明發配到崖州的囚犯身上,這個群體不但識字率高,而且已經在大明失去了個人前途,更容易吸引其主動選擇入籍海漢。

    第二類移民是有一技之長的各行業匠人,這方面的需求缺口也是相當驚人。僅最為常見的泥水匠、木匠、鐵匠等行業,海漢目前的缺口就多達千人以上。雖然海漢在幾年前就已經開始建設職業培訓體系,但其訓練規模卻遠遠跟不上海漢迅速擴張所帶來的人才需求。如新近成立才幾個月的澎湖基地,就存在著嚴重的專業匠人缺口。

    在攻下澎湖之後,從大本營派遣過來的匠人全加在一起還不足二十人,如果不是福建方面派遣了大量民夫到澎湖協助完成基建工程,澎湖基地投入使用的時間大概要往後延遲至少三個月以上。而自從移民營地開始接收北方移民,這種專業人員短缺的狀況才稍稍得到了緩解——在登記鑑別移民身份的過程中,本地就已經對新移民當中的匠人不動聲色地進行了截流。

    雖然執委會現在還對澎湖基地的這種行為睜隻眼閉隻眼,但大家都很清楚這種截流只是短期手段,不可能長期使用。如果未來要開發台灣島,那還是得想辦法引進更多的專業匠人才行。

    而第三類緊缺的移民就是各種專業服務人員,比如說端茶倒水侍奉人的丫環。對於穿越者們來說,目前最為艱苦的時間基本都已經過去了,而給所有穿越者提供必要的生活享受和個人福利也已經逐步提上議事日程,畢竟絕大多數人參加穿越的主要目的就是想來這個時空做人上人,好好享受一把榮華富貴。現在雖然還沒有到排座次封侯拜相的時候,但以海漢目前所具備的經濟條件,要給所有穿越者配上基本的生活服務人員倒也已經不存在太大問題。

    如果菲利普真的能夠向海漢長期提供這幾類移民,那執委會大概也不會對這種交易設置太多的障礙,反倒是有可能會為此而撥出專款,推動這種交易的規模擴大。不過菲利普的身份無疑是一個值得注意的敏感點,厲斗雖然對其提出的內容很感興趣,但他倒是沒有因此而忘記弄清菲利普的真正目的。

    「你想要的交易條件,就是用這些移民來交換我們手裡出產的各種商品?」厲斗必須要西岸確認這件事,才能跟菲利普談論後續的細節問題。

    「是的沒錯,貴方出產的玻璃製品、瓷器、蔗糖、香料、甜酒……有很多都是鄙人感興趣的交易品,如果有必要的話,鄙人可以列出一個詳細的備選清單。」菲利普很興奮地應道:「鄙人可以用菲利普家族的名聲起誓,貴方絕對不會在交易中吃虧。」

    厲斗當然不會隨便相信一個初次見面的老外,對於菲利普的賭咒發誓也只是一笑置之,繼續追問道:「你確定不會再提出其他的交易條件了吧?」

    這次菲利普聽完翻譯的話之後沒有再立刻應聲,而是稍稍猶豫之後,才再次開口道:「鑑於東印度公司比貴方要提早數年踏足福爾摩沙,該島歸屬權理應屬於東印度公司,希望貴方不要輕易破壞來之不易的和平。」

    菲利普口中所說的福爾摩沙,便是指的台灣島。這個名稱音譯自16世紀中期初到當地的葡萄牙水手所發出的驚嘆之語Formosa,之後西班牙和荷蘭的殖民者也沿用了這種稱呼。在歷史上荷蘭東印度公司統治期間,總督安東尼‧范‧迪門,也就是不久前才在巴達維亞率軍擊敗馬打藍大軍那位,在任期間也是在官方文件中以「福爾摩沙」稱呼台灣島。

    厲斗聽到這裡不禁嘴角微揚:「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妨直接說個清楚。」

    「聽說貴方最近派了人進入福爾摩沙,我們認為這是一種極為不友好的行動。希望貴方盡快停止這種莽撞的行為,這對於我們雙方來說都沒有什麼益處。」菲利普鼓起勇氣終於把真實的目的吐露出來。

    「菲利普先生,首先我必須要指出,你的說法本身就存在著很多讓人無法認同的漏洞。」厲斗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一邊說一邊考慮著自己的措辭:「我們雙方對這個島的稱呼差異就先不提了,據我所知,貴方目前在島上的控制範圍僅僅只限於大員港附近大概方圓二十里,東印度公司要以此來提出對一個南北兩端距離超過七百里的島嶼擁有控制權,這會不會太勉強了一點?」

    「不不不,我們在三個月之前已經在距離大員港三十里的地方建立了一座新教堂,因為當地已經出現了一個新的移民村落。」菲利普立刻出聲糾正厲斗話中的不準確之處。不過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著急的辯解,反而給了對方更為確實的證據。

    「相比七百里,二十里和三十里有很大差別嗎?」果然厲斗立刻就抓住了他話中的漏洞進行了嘲諷:「貴方只不過在這個大島邊緣佔了一個小小的港灣,就要宣稱對整個島擁有主權,還要禁止別人踏足,這也太貪婪了一點吧?」

    「這是國際上通行的慣例……」

    菲利普還要試圖強辯,不過厲斗並不打算讓他把話說完了:「我記得南海的安不納群島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是華人佔領的島嶼,東印度公司在十多年前搶佔當地的時候,似乎沒有人在乎什麼國際慣例之類的規矩?」

    「安不納群島是特殊情況……」菲利普額頭開始沁出了點點汗珠,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如此年輕的海漢官員居然難纏得如同一隻老狐狸,字字句句都恰到好處地刺在己方的短處,寥寥幾句話就讓自己語塞詞窮了。

    「所謂國際慣例,只是為弱者準備的行為守則吧!貴公司在遠東地區建立殖民地,什麼時候問過原本主人的意見了?不都是靠著火槍和大炮強行搶下來的地盤嗎?過去你們踩在別人臉上的時候,大概從來沒想到過有朝一日也會被別人踩到自己臉上來吧?」厲斗毫不客氣地駁斥了菲利普的「國際慣例」。

    不等菲利普想出詞來反駁,厲斗繼續說道:「貴公司在大員港落腳也有七八年時間了,連個熱蘭遮堡都還沒建完,有什麼資格聲稱對全島擁有主權?」

    厲斗這番話無疑是擊中了東印度公司的痛處,由於台灣島的位置距離東印度公司總部巴達維亞實在太遙遠,荷蘭人在當地安置的移民數量實在太少,難以有足夠的產出,導致大員港在很長時間內都必須依靠總部提供各種物資來維持殖民地的運作,而緊巴巴的物資供應又使得當地的殖民機構沒有辦法吸引更多的外來人口到其轄區內定居。這樣的惡性循環導致了大員港殖民地在建立數年之後才粗略地完成了熱蘭遮堡的一期工程,大大拖慢了原本計畫的開發進程。

    如果按照比較正常的殖民地發展速度,這麼些年就算不能像海漢人那樣佔據了整個海南島相比,至少可控勢力範圍也不會還被限制於大員港的小小範圍之內。但緩慢的基建拖慢了殖民地的發展速度,在過去這種狀況似乎沒有帶來太多負面影響,畢竟荷蘭人在這一地區的競爭對手實力也不強,葡萄牙和西班牙都是一樣的外來殖民者,在島上的影響力遠不如荷蘭,而實力最強的大明又對這個島沒有什麼興趣,唯一的對手就是島上的土著而已。

    當然了,以島上土著所擁有的武裝程度,還不足以跟荷蘭人爭奪地盤。只要荷蘭人管住自己的腳,不要深入山區主動招惹好戰的山地土著,也不會有什麼大的麻煩出現。

    不但如此,荷蘭人還籠絡了十八芝這支海盜作為自己的保鏢,保證了在這個區域內沒人能挑戰東印度公司的權威——直到海漢人的出現,這種形勢才突然起了變化。

    去年七月海漢人派來給福建明軍助戰的武裝船隊在南日島擊敗了東印度公司的船隊,一向沒有把海漢這個後起之秀髮在眼裡的荷蘭人終於發現自己的失誤有多大,這個不聲不響在大明領土上定居下來的族群並沒有像葡萄牙人那樣淪落為寄生蟲,其戰鬥力之高讓荷蘭人簡直跌破眼鏡。直到那個時候他們才明白了為什麼葡萄牙人在安南吃了虧之後還會主動跟海漢修好關係,為什麼福建官府會不遺餘力地促成與海漢的合作,甚至恨不得把海漢人當成神靈給供奉起來。

    僅僅又過了一年不到的時間,連戰連敗的十八芝終於還是頂不住海漢的軍事壓力,最終選擇了放棄老窩逃往海漢的勢力範圍之外。而十八芝這一逃,意味著台灣島與大陸之間唯一的屏障消失,就相當於是把大員港徹底地暴露在了海漢戰船的炮口之下。這個時候大員港的荷蘭人才感受到了真正的壓力,無時不刻都在擔心海漢人對大員港發動突然襲擊。雖然熱蘭遮堡的一期工程已經結束,但荷蘭人也很清楚目前的熱蘭遮堡只能對付落後原始的土著人,和兵力稀少的西方同行,想要對付海漢民團那種武裝程度極高的職業軍隊,憑藉現在的熱蘭遮堡還遠遠不夠。

    有了去年失敗的前車之鑑,大員港也不敢再派出武裝船隊去驅逐佔據澎湖的海漢人。那樣做的後果大概並不會是掃除海漢這個隱患,反倒極有可能造成引火燒身的惡果。唯一的希望就是海漢人能夠嚴格遵守去年簽署的停戰協議,不主動染指荷蘭人已經佔領的區域——當然也僅僅只是希望而已,荷蘭人自己其實也不太相信這種停戰協議的有效期能保持太長的時間。

    畢竟在進軍遠東的過程中,他們曾與葡萄牙人、法國人、西班牙人、英國人都簽署過不少次停戰協議,然而小規模的摩擦和衝突仍然每年都會出現,不會有人真的因為這一紙協議而讓自己束手束腳。說到底大家在乎的並不是協議上如何如何,而是自己能不能戰勝對手,獲取到足夠多的利益罷了。

    荷蘭人擔心了好幾個月的事情,在最近終於發生了。通過某些消息渠道,荷蘭人得知了海漢已經在十月派出船隊前往台灣島中部,並且有大批武裝人員登陸上岸,在當地停留了數日之久。

    這些武裝人員在當地做了些什麼事情,荷蘭人暫時還無從考究,但有一點很明顯,海漢人並沒有對身邊的這塊陸地視而不見,他們之前一直沒有任何動作,或許僅僅只是因為還沒有做好相應的準備而已。而這一次的登陸,極有可能就是預示著海漢人接下來會對這塊陸地有所動作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7
761.第761章 利益之爭

     如果是別人登陸台灣島,還不至於讓荷蘭人感到太過慌亂。比如西班牙人前幾年已經在台灣島北端的雞籠港設下了武裝據點並修建了港口碼頭,但荷蘭人很清楚西班牙人的殖民能力也並不比自家強到哪裡去,要把距離其遠東總部馬尼拉如此遙遠的海岸據點變成真正的殖民地,西班牙人起碼得在當地再經營個十來年才行。

    但這個登陸台灣島的勢力換作海漢,那事情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海漢人的基建能力早就名聲在外,即便沒有踏足過海漢控制區的人,也大多聽過那些曾經踏足三亞港和安不納港等地的同行們描述過當地的景象。三亞就不用多說了,那畢竟是海漢人的老巢,僅憑其現在「南海第一港」的稱號就能想像中有多麼繁榮,但安不納群島被海漢人佔領的時間不過一年多,當地的狀況卻已經與荷佔時期截然不同了。

    海漢人不但在很短的時間內重建了安不納港的碼頭和港口設施,而且還在島上興建了大量的種植園,開墾的面積據說已經超過荷佔時期十倍以上。而與此相應的就是源源不斷被運到當地的移民,一點一點地斷絕了荷蘭人奪回當地的念想。當然了,在這個過程中與海漢進行奴隸貿易的那些荷蘭商人,無疑也是變相助長了這個過程的加速進行。但利字當頭,誰會對白花花的銀子不動心呢?

    如果讓海漢人在台灣島西海岸建立起據點,那麼可以預見的是海漢的殖民點會像瘋狂生長的藤蔓一樣迅速填滿這個島上的空隙,就如同他們之前在海南島上所做的那樣。而僅僅在島上佔領了大員港這一片小小區域的東印度公司,肯定會被對方將自己的生存空間壓縮得越來越小。而且海漢人所選定的登陸地點在大員港以北大約兩百里的位置,這個地方與澎湖一左一右隔海相對,從位置上看這兩點之間的連線正好可以完美地切斷大員港北上前往東北亞海域的航線。

    東印度公司在台灣島上設立據點的主要目的就是打通南洋至東北亞地區的貿易及殖民航線,如果海漢在台灣島西海岸殖民成功,那麼這條航線在海峽內的航段在未來就將徹底受制於海漢,而這種走勢對東印度公司來說是不可接受的改變。就算現在東印度公司在大員港的力量已經無力驅逐海漢人,但出於保全自身利益的考量,也必須要盡力阻止海漢人實施接下來的計畫。

    當然了,在失去了武力優勢之後,東印度公司現在可以採取的手段也已經為數不多。以海漢以往的行事作風,顯然也不會吃言語威脅那一套把戲,唯一比較可行的做法,就是由東印度公司拿出某種海漢感興趣的條件,換取海漢在台灣島建立殖民地這件事情上的收斂。

    光靠拿錢自然是不行的,現在世人都知道海漢堪稱南海實力最強的土豪,就算是東印度公司的財力也未必趕得上海漢,想要直接利誘,恐怕很難開出一個能讓海漢心動的價錢。搞不好海漢還會反過來開個價,讓東印度公司讓出大員港,那可就尷尬了。

    既然這條路也行不通,那就只能想辦法投其所好。至於海漢人現在的需求喜好,倒是不難打聽到,無非就是人口。而正好荷蘭人在這個方面具備了某些海漢尚未擁有的優勢——比如與琉球、朝鮮、日本等國的貿易關係。雖然日本和東印度公司的關係仍然處於僵持狀態,但仍然會有一些地方大名願意與荷蘭人保持私下的交易關係,其中也包括了人口貿易在內。

    不過考慮到政策上的風險,大員港方面並沒有打著官方的旗號找海漢和談,而是派出了菲利普這麼一個海商作為代表,先試探一下海漢的態度再說。

    正如荷蘭人所預料的那樣,海漢人在談判中對輸入人口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但當菲利普提及用此作為交換條件,來換取海漢一方不對台灣島下手的承諾,談判就直接陷入了僵局。

    菲利普強調東印度公司對台灣島擁有主權,但這僅僅只是換來了厲斗毫不留情的嘲諷。他早就看穿了荷蘭人色厲內茬的紙老虎本質,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實力來阻止海漢對台灣島採取的軍事行動。在爭奪台灣島歸屬權這件事情上,東印度公司目前顯然只能處於被動一方,未來他們能在台灣島得到多大的活動空間,很大程度上要看海漢的發展速度而定了。

    「尊敬的先生,其實我們沒有必要用這麼劍拔弩張的方式來談判,我建議我們不妨找出一種雙方都可以接受的交換條件,畢竟我們的目的都是為了賺取更多的利益,不是嗎?」菲利普招架不住厲斗的攻擊,只能趕緊先轉移開話題,希望能以此平和一下談判的氣氛。

    「你給我們運來人口,我們給你想要的貨物,這樣的交易已經很公平,我們不接受另行加入其它的條件……」厲斗毫不相讓地說道:「……特別是關於這個島的歸屬權問題!我們不會以任何形式承認東印度公司佔領台灣島的說法,同時保留在島上及附近海域自由行動的權力!」

    「至少大員港是屬於我們東印度公司的控制區!你們不能無視東印度公司的存在!」就算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菲利普被厲斗從開始一直搶白到現在,終於是憋不住回嗆了一句。但當他話一出口,立刻便後悔了——這不是又給對方以口實了?

    果然厲鬥不失時機地再次抓住了菲利普華中的漏洞,立刻出聲道:「既然只有大員港是東印度公司的控制區,那貴方有什麼資格要求我方不能踏足這個島?如果貴方打算以武力手段來達成這一目的,請恕我直言,我方一定會奉陪到底!」

    菲利普已經沖上頭頂的熱血瞬間就冷卻下來,想起了自己到底是為何而來——如何能在海漢蠢蠢欲動的時候,為公司保住大員港這個勝利果實。如果要動武,去年的交手已經證明了雙方戰爭實力孰高孰低,主動挑起戰陣對東印度公司而言是極為不明智的舉動,而菲利普作為一個海商,是萬萬背不動這口鍋的。

    「不不不,鄙人的到來就是為了避免出現不必要的誤會和衝突。」菲利普的態度趕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畢竟和平得來不易,我們並不希望與貴方再次交戰,雙方尋求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妥善解決?」厲斗似笑非笑地看著菲利普,腦子裡在飛快地盤算著對方的談判底線。

    很顯然荷方並不願意為了此事徹底撕破臉,更不想用武力手段與海漢過招定勝負,其主攻方嚮應該還是利益相關的條件交換。而其談判底線,厲斗認為應該是繼續保有大員港的地位。

    厲斗正待開口,看到門口的警衛在菲利普所不能注意的角度朝自己做了下手勢,他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壓了回去,起身說道:「請稍坐片刻,我有些緊急公務要馬上處理。」

    厲鬥出了會客廳,那警衛便湊上來低聲報告道:「錢首長來了。」

    既然錢天敦到了,厲斗就不能再擅自拿主意了。很快他便在另一間辦公室裡見到了剛剛從民團訓練營趕來的錢天敦。

    「聽說有荷蘭人來了,是來跟我們談條件的吧?」錢天敦開門見山地問道。

    「是的,東印度公司希望把南洋那套方式搬過來,由他們向我們提供所需的人口,換取我們不對台灣下手的承諾。」厲斗言簡意賅地介紹了談判的情況。

    「拿人口換土地?主意倒是打得不錯!」錢天敦對於荷蘭人的打算也是一眼看透:「未免也想得太好了一點,真當我們不敢動大員港了?」

    「錢哥,我倒是覺得可以利用一下荷蘭人現在急於保住大員港的心態,讓他們替我們組織移民。」厲斗建議道:「我感覺荷蘭人現在是為了大員港什麼都肯幹,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完全可以使用他們引進的移民來開發台灣島。」

    「他們開出了什麼移民條件,讓你這麼心動?」錢天敦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同尋常之處,海漢現在從大明北方引入移民的規模正在逐步擴大,而且成本相當低廉,如果不是有絕佳條件,厲斗大概也不會對別的移民方案這麼上心。

    「荷蘭人開的條件還真是不錯……」厲斗便將自己先前從菲利普那裡聽到的移民政策轉述給了錢天敦知道。

    饒是錢天敦一向沉穩,聽完荷蘭人的條件之後也有些難以抑制的躁動。如果荷蘭人能夠實現他們的承諾,那麼海漢一年下來通過這種渠道所收穫的新移民人口,就足以在台灣島西岸建設起數個市鎮了。不過作為澎湖基地的統帥,他還是保持了必要的冷靜:「荷蘭人開出這樣的條件,他們不會想不到這種措施其實是在自掘墳墓吧?」

    作為老牌殖民主義者,荷蘭人當然很容易就能設身處地的聯想到海漢不斷引進移民的目的,就是為了擴大在遠東地區的殖民規模,而這勢必會與東印度公司的發展策略產生競爭,甚至大員港就是首當其衝的位置。但荷蘭人居然將幫助海漢引進移民作為交換條件提出,的確是有些匪夷所思。

    「就算是飲鴆止渴,他們也只能先這麼幹下去了!」厲斗與菲利普直接接觸之後,對此的看法更為直觀一些:「荷蘭人倒是想把台灣島全保下來,只可惜他們並不具備這樣的能力。我認為他們的談判底線,就是保住大員港的控制權。」

    錢天敦除下軍帽,用手慢慢摩挲著剃到只剩發樁的頭皮,良久才開口道:「如果他們放棄對台灣島的主權要求,那麼我們可以跟他們談談這筆交易。當然了,前提是他們得做到自己保證的事情才行。沒有移民,就沒得談。」

    「要是把大員港的歸屬權作為交換條件,三亞那邊會同意嗎?」厲斗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目前澎湖本地包括台灣地區在內的所有事務,錢天敦都擁有決斷權,但他的決斷不代表大本營那邊肯定就認同,如果真的捅了簍子,執委會追究責任的時候,難免會把相關人員都牽扯進去。

    「這個歸屬權必須要在交易條件中卡死荷蘭人。」錢天敦沒有立刻回答厲斗的問題,而是繼續說明自己的意圖:「荷蘭人在能夠完成交易條件的前提下,我們才承認大員港的歸屬權,如果條件不能達成,或是交易終止,那麼相應的交換條件也就自動作廢。」

    「所以如果什麼時候他們沒法向我們提供移民人口了,我們也就不用承認他們在大員港的地位了?」厲鬥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錢天敦話中所藏的貓膩。

    錢天敦點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荷蘭人無非是想拖時間來完善他們在大員港的防禦工事,可是靠這種手段拖出來的時間能起到多大作用?我們建設殖民地的速度難道不比他們快上若干倍?就算他們能在一兩年之內修完熱蘭遮堡,在實力對比上仍然會處於絕對的劣勢。而我們拿同樣的時間來開發台灣島,你說一兩年之後會是什麼樣的局面?」

    「我雖然現在想像不出來,但我們的新殖民地要碾壓荷蘭人的大員港應該是沒問題的。」厲鬥心領神會地笑著應道。

    荷蘭人由於自身的資源短缺,即便有引入移民的渠道,也無法充分利用起來,因此大員港的殖民地規模發展得極為緩慢,而海漢在這方面卻有著極大的優勢,有良好的物資保障體系和完善的移民管理系統,更有強大的基建和農業開發能力,保證移民入籍後能夠迅速轉化為生產力。荷蘭人想用向海漢提供移民的方式來為自家的殖民地換取更多的發展時間,但這樣做的長期後果只會是雙方實力差距的不斷加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9
762.第762章 示威

     關於這麼做可能會給自身帶來的惡果,荷蘭人不是想不到,而是即便他們明確地知道這是變相在幫助競爭對手,但目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改變雙方在福建海峽的實力對比。海漢踏足台灣島已經勢不可擋,荷蘭人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想辦法保全自家的大員港不被對手攻擊。

    當厲斗回到會客廳的時候,底氣比起之前又充實了許多。既然錢天敦已經表明態度支持這樣的談判,厲斗就不需要再擔心自己要為此背負什麼責任了。

    「我們可以考慮繼續保留東印度公司對大員港地區的治理權,但這有一個前提。」厲斗回來之後就立刻提出了剛才與錢天敦商量好的條件:「每個月至少向我們輸送一千名由我們指定類型的移民,如果貴方能夠做到這一點,那我們就可以談談接下來的交易細節問題了。」

    菲利普連連搖頭道:「大員港本來就是屬於東印度公司,這個『保留』的說法,鄙人是不能認同的。另外關於移民類型的指定,條件不可提得太細緻,不然鄙人就算搜遍遠東,也未必湊得出貴方想要的人。」

    「移民的條件要求我們可以慢慢商談,這個不用急。」厲鬥在跟錢天敦談過之後,已經將這事的輕重緩急理得十分清楚:「既然貴方對大員港的安排有異議,那我們就先來說說大員港的事情。」

    類似這樣與雙方切身利益相關的談判,並不是兩名談判代表坐下來三兩句話就能達成最終的協議,雙方都必須以一定的妥協作為代價來換取一致的意見。海漢相對荷蘭而言,在這一地區的確具備了比較明顯的武力優勢,不過真的要動武的話,也不是說隨隨便便就能碾壓在大員港已經經營了數年的荷蘭人。再加上有人口貿易這個令人無法拒絕的條件,海漢也不願再輕易地使用武力手段去解決荷蘭人的據點。

    這種磨嘴皮子的工夫,厲斗這幾年下來也已經練得比較純熟了。他從一開始調去萬山港從事港務管理,就一直在與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三教九流都接觸不少,對於談判方面的事務也毫不陌生。在目前澎湖基地的人員配置當中,厲斗應該算是最為適合承擔談判這個工作的人。

    厲斗這邊在於荷蘭使者菲利普談判的同時,錢天敦也在安排駐紮在本地的海軍,準備近期到大員港附近來一個武裝遊行。錢天敦知道荷蘭人主動上門來談判的原因就是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澎湖基地所帶來的壓力,不過這種壓力的程度顯然還不夠強,以至於荷蘭人認為自己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而錢天敦所要做的就是把炮口直接頂到荷蘭人的嗓子眼上,讓他們盡快認清現在孰強孰弱的事實。

    由於財政方面的問題,原本應該部署在澎湖基地的海軍第四艦隊的編制一直還差了旗艦的加入,而目前四艘「探索級」加四艘「探險級」戰船組成了本地駐防海軍的主要戰力,此外還有三艘補給船和兩艘兩艘運兵船,兩艘快速偵察艇。雖然陣容中還缺了旗艦,但實際戰鬥力應該已經遠遠超過大員港的荷蘭武裝船隊了。

    如果是大型的作戰行動,那麼籌備期肯定會比較長,不過大員港距離澎湖馬公港才幾十海里航程,以海漢艦隊的航速,一天時間足以跑個來回。加上僅僅只是示威而非前去作戰,這相應的準備工作也就簡化了許多。當然了,在軍方的內部記錄當中,這次行動肯定不會被提及其真正的目的,僅僅只會是第四艦隊一次普通的日常出海訓練而已。

    11月5日,談判告一段落,沒有在海漢這邊取得太大進展的菲利普乘船返回大員港。除了海漢同意用人口貿易作為交換條件,保留東印度公司在大員港的治理權,其他的條件幾乎全都咬死不松口。而這比荷蘭人預計可接受的談判底線還差了一截,菲利普不敢拍板做主,只能先回去告知大員長官漢斯,由他來作出相應的決斷。

    菲利普前腳剛走,隔天一大早第四艦隊就從馬公港出發了。除了兩艘運兵船和一艘補給船停留在港口內,其他所有船隻都參與了這次行動。錢天敦親自帶隊指揮,帶著船隊駛往東南方向的大員港。

    相比錢天敦上次帶著特戰部隊踏足的台灣中部地區,大員港的自然條件顯然要優越得多。這裡的港灣入口航道寬度僅有百餘米,航道左右兩邊的陸地如同螃蟹的一對大鉗緊緊護住了進入港灣的要害,而荷蘭人所修築的碼頭位於港灣的東北端,在進入港灣抵達碼頭之前,還需通過兩個與入口航道同樣狹窄的地段,其位置險要程度可見一斑。只要在這兩處地方修築足夠多的岸防炮台,就足以抵禦來自海上的入侵者了。

    西班牙人早年也曾試圖挑戰荷蘭人的這個據點,不過當他們用兩條帆船的代價體會到攻打這裡的難度之後,便明智地選擇了退卻,轉而去台灣島北方尋找別的落腳點了。如果真要硬拚,不在大員港裡沉個十條八條船,估計他們連摸上岸的機會都不會有,而這樣的代價是西班牙人絕對不願去付出的。

    海漢艦隊在清晨出發,下午就已經抵達了大員港外海。而這只規模龐大,標誌明顯的船隊,在距離海岸尚有好幾海里的地方就已經引起了海上巡邏的荷蘭船隻注意。

    「看把這些荷蘭人緊張得!」高橋南看到從荷蘭帆船上衝天而起的煙火示警信號,忍不住吐槽道。

    「這些傢伙倒是挺警覺的,把這個情況記錄下來,回頭琢磨琢磨,看看有什麼方法能把他們的巡邏船提前搞掉。」錢天敦的關注點顯然有所不同。

    如果荷蘭人提早向陸地上示警,那麼想要從海上發動攻勢的難度顯然會因此而加大不少,而這正是錢天敦作為一名指揮官想要避免的情況。但目前這個時代並沒有什麼命中率極高,殺傷力也足夠大的遠程武器,能夠在極短時間內擊沉一艘目視距離上的中小型帆船。除非對方的巡邏船離開海岸的距離足夠遠,否則很難在其發出警訊之前將其制服或擊沉。

    海面上不多的幾艘小船立刻如同受驚的小動物一樣,調頭駛往港灣入口。而海漢一方此行的目的重在震懾,並沒有追擊這些船的意圖,就遠遠地看著它們逃回港灣內。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大員港之外的海面上除了海漢船隊之外,就只剩下從低空掠過的海鷗了。不過海漢船隊也並沒有過於接近港灣入口,一直保持著比較安全的距離——從望遠鏡中可以看到入口航道兩邊的海岸上各修築有幾處岸防炮台。錢天敦並不想讓自己的部下冒險去測試對方的射程,因為這種情報只需要花錢就能從大員港買到,沒有必要以身涉險。而且錢天敦也不打算給荷蘭人落下先行破換停戰協議的口實,畢竟這次行動是要脅迫荷蘭人同意交易條件,而不是真的要攻打大員港。

    「通知各艦,與海岸線保持兩千米的距離,不得過於接近。」錢天敦下令道:「讓兩艘偵察艇分別往南北兩個方向走,偵察一下附近的海岸線,以十海里為限,有任何狀況立刻撤回來。」

    旗艦上的信號旗很快將錢天敦的命令傳遞到了其他戰船上,兩艘輕快的偵察艇立刻調轉方向分別駛往南北兩個方向。

    這種被命名為「蜻蜓級」的偵察艇可以簡單視作是「探索級」的微縮版,船身形狀和帆具都是照搬了大船的設計,但噸位不足五十噸,只有大一號「探索級」戰船的約莫四分之一。每艘「蜻蜓級」偵察艇定員僅十人,木製船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裝備和物資,也沒有配備火炮,所有能夠減重減阻的船身構件幾乎都取消了。大型戰船上所使用的鋼鐵龍骨、桅杆芯,也都統統放棄了安裝到這種偵察艇上。由於其船身較輕,吃水較淺,還可以從入海口溯流而上深入內河執行任務。雖然航速還達不到「飛速號」和「閃電號」兩艘雙體帆船那麼誇張的十幾節,但平均航速超過八節的成績也足以讓這種輕快的小帆船在海上將同時代的競爭者們遠遠拋在後面。

    當然了,優越的性能也必須付出相應的犧牲,「蜻蜓級」偵察艇為此所付出的代價就是船上的船員生活空間幾乎沒有任何舒適度可言,船艙裡除了存放補給物資的艙位之外,就只有幾張吊床供輪崗的船員休息,甚至連提供熱食的灶具都沒有。如果出海的時間超過五天,這種偵察艇就必須要在途中獲得補給才能維持運轉了。

    不過對目前的海漢海軍來說,這些弊端還算比較容易克服,畢竟目前海漢海軍真正在執行戰鬥任務的時候,都會保證比較穩妥的補給運作,而且活動區域往往也不會過於遠離大陸。

    「蜻蜓級」偵察艇去年就已經在海運部完成了設計定型,今年上半年由勝利港造船廠同時建造了四艘,在完成了下水後的各種測試之後,分別分配到了駐紮在安南金蘭港的第三艦隊和駐紮在福建的第四艦隊,取代了以前用「探索級」戰船當偵察船使用的做法。這種偵察艇來到澎湖入列服役還不到兩個月,就連前次登陸濁水溪都沒有讓其出動,這次第四艦隊南下到大員港外示威,可以算得上是這種偵察艇第一次執行任務。

    此次錢天敦帶著艦隊出來訓練,本身也是有摟草打兔子兩不誤的心思,一方面用武力震懾舉棋不定的荷蘭人,另一方面也是檢驗一下海軍各部隊的日常訓練狀況。還有一個秘而不宣的目的,就是順道偵察大員港附近的近海區域,就算不登陸也至少要摸清附近的海岸線狀況,萬一哪天翻臉了真要武力解決大員港,至少也不需要再臨時抱佛腳了。

    海漢艦隊很淡定的在大員港外海慢慢悠悠地進行各種航行科目訓練,但熱蘭遮堡的荷蘭人此時可就沒辦法保持冷靜了。當掛著紅藍雙色旗的海漢艦隊出現在大員港外的消息傳回熱蘭遮堡,漢斯在第一時間就立刻下令本地所有人員和機構都進入戰爭狀態。這位東印度公司駐大員長官的第一反應,就是海漢人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打算要強攻大員港了。雖然漢斯也曾不止一次地預想過如果這種狀況發生該如何應對,並且也制定了相應的緊急預案,但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漢斯悲哀地發現自己所管轄的區域仍然是立刻亂做了一鍋粥。

    除了極少數軍人在得到命令後立刻奔赴戰鬥崗位之外,絕大多數人首先所做的事情就是回家收拾細軟準備出逃。雖然據說海漢人已經封鎖了港口唯一的出入航道,但這些人依然沒有抵抗敵人入侵的覺悟。儘管他們當中見過海漢民團的人為數極少,但他們普遍認為本地的武裝並不足以擋住海漢人的進攻——畢竟擁有上萬兵力的十八芝都已經敗在海漢人的炮口之下,那僅僅只有不足千人兵力的大員港又能拿什麼來阻擋海漢人呢?

    大員港附近是修建了不少的岸防炮台,但這些火炮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發射過了,是否能夠繼續安全使用還另說,關鍵是本地懂得開炮的炮手也早就已經技藝生疏,打起來能不能擋得住海漢艦隊的突擊可不好說。

    一旦港口被突破,荷蘭人所能倚仗的防禦設施就只有僅完成了一期工程的熱蘭遮堡了。這座城堡在歷史上始建於1624年,用了近三十年的施工時間才宣告全部完工,雖然海漢人的出現讓其比原本的歷史提前了近兩年完成一期工程,但要依靠目前的完成度去抵抗船堅炮利的海漢人,絕大多數人都對此持悲觀態度。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9
763.第763章 壓力山大

     熱蘭遮堡,或者說其後期完成體稱作熱蘭遮城更為合適,這處據點在原本的歷史上也算得上是荷蘭在遠東地區殖民地當中少有的堅城。鄭成功在1661年發兵攻打熱蘭遮城的時候,雖空有十倍兵力,卻依然拿這座分為上中下三層的堅固棱堡據點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採取最簡單原始的圍困戰法,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再加上葡萄牙人提供的重炮,荷蘭叛徒的協助,才終於拿下了這處據點。

    在原本的歷史中與鄭成功交惡之前,荷蘭人還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來完成這一工程,甚至在此期間還有餘力在附近的海岸上修築了另一座棱堡據點普羅民遮城,即後世所知的赤崁樓。但在這個時空中,不管是鄭成功還是他的對手荷蘭人揆一(FrederickCoyett),由於海漢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他們基本都不再有機會指揮這場傳頌後世的戰爭。

    不過此時的熱蘭遮堡僅僅只完成了總體設計工程的三分之一多一點,底層的城防工事基本修建完畢,但上兩層在防禦戰中作用更為關鍵的棱堡卻才剛剛開始動工不久。以之前的施工效率,沒個三五七年大概是完不成的。而海漢人會有耐心給他們足夠的時間的去慢慢完成這一個大工程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海漢人在攻城戰方面的戰績,荷蘭人並不陌生,三年前海漢攻克安南的會安、順化等城池的時候,那些交戰地區也有少量的荷蘭商人將當時的戰況帶回到東印度公司。如順化那樣的堅城尚且無法擋住海漢民團太久,又怎能指望目前只是毛坯階段的熱蘭遮堡能在戰爭中有什麼出色的表現?

    至於說本地的海上武裝力量,荷蘭人就更沒有底氣了。去年七月錢天敦率領的海漢民團在南日島附近海域擊敗了荷蘭的武裝船隊之後,大員港武裝船隊就只剩下了大約三分之二的船隻和人員,而其後十八芝的節節敗退也大大地影響了大員港的貿易收入,以至於本地拿不出足夠的資金來重新組建武裝船隊。如果不是這樣窘迫的形勢,漢斯也不用著急上火地要用提供移民這種飲鴆止渴的辦法來安撫蠢蠢欲動的海漢鄰居了。

    「命令衛隊關閉城堡大門,任何人沒有我的手令,不許出城!」漢斯氣急敗壞地下令道:「讓預備隊集合!派人去我們南邊的港口,讓他們隨時準備派船出發去巴達維亞報警!」

    雖然漢斯也很清楚派船去巴達維亞報警毫無作用,但這還是他作為大員長官必須要採取的防範步驟。巴達維亞在挺過了今年夏天的戰事之後仍處於半癱瘓狀態,拱衛當地的武裝船隊在這個時候可不敢輕易離開南洋,否則要是馬打藍人拼著老命再來一次突然襲擊,可就沒有任何解救巴達維亞的辦法了。而遠在台灣島的熱蘭遮堡與巴達維亞城相比,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退一萬步說,就算巴達維亞那邊尚有餘力,也願意向大員港派出援軍,以這個時代的艦隊出征效率來說,從巴達維亞組織援軍趕到大員港,至少也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但從澎湖列島到大員港的航程頂多只有一天,如果海漢人願意,在大員港等待援軍期間,他們每個月都可以從海上發動十次攻勢,或者長期武裝封鎖大員港的進出航道。只怕沒等巴達維亞的援軍到來,本地的經濟和防務都要崩潰了。

    「拿我的盔甲來!」漢斯知道眼下的形勢已經不容自己再繼續坐在辦公室裡指揮了,如果不趕緊出去亮個相,說不定等下城堡裡就會傳出自己已經帶頭逃跑的謠言。不過在出去指揮軍隊之前,漢斯也沒忘了另外一件事情:「立刻找到菲利普,帶他來見我!我要知道這個混蛋在澎湖到底跟海漢人談了些什麼!」

    菲利普背負著為大員港爭取和平的重任去了澎湖,談了幾天才回來,沒想到菲利普前腳才到,隔天海漢人的艦隊就已經逼到了大員港門口。漢斯的第一反應,那自然是菲利普這傢伙回來的報告不盡不實,就算他沒有跟海漢勾結出賣公司,那至少也是對自己有所隱瞞,否則海漢人怎麼會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搞這種突然襲擊?

    其實菲利普此刻的心情也跟漢斯類似,聽到海漢艦隊已經抵達大員港之外的消息,他的心裡也是如同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前兩天才說好了要通過談判來解決目前雙方存在的意見分歧,自己離開澎湖之前對方也答應了會等待荷方的回覆,但這才過去多久,就直接扛著槍帶著炮懟到門口來了。這海漢人到底還講不講信用了?說好的通過協商解決分歧呢?

    不過還沒等菲利普打聽到進一步的消息,漢斯的人就已經登門了。而這次來到他家中的士兵可就不像上次請他出山時那麼客氣了,直接架住他胳膊就往外拖:「漢斯大人需要你當面向他說明一些問題。」

    如果不是菲利普心理素質夠好,換個人大概會以為這是要拖出去吊死自己的節奏了。好在他也知道己方目前與海漢的談判進度都掌控在自己手裡,只要這仗還沒打起來,一切都還有迴旋的餘地。

    五分鐘之後,菲利普在城門前的臨時指揮部見到了正處於盛怒中的漢斯。

    「你來得正好!說說看,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為我們帶回了和平的好消息嗎?為什麼海漢人的艦隊這麼快就打上門了?」漢斯看到菲利普的臉就氣不打一處來,連珠炮一般向他責問道。

    菲利普只能報以一臉的無辜:「漢斯大人,我之前的確跟海漢人談的好好的,他們也表示過最近不會採取武力行動……這大概是有什麼誤會發生。」

    「誤會?近三個月裡就只有你作為使者去跟海漢人進行過談判,能有什麼誤會?」漢斯對於菲利普的說辭並不是太相信,他總覺得這個胖乎乎的商人有什麼瞞著自己的地方。

    菲利普在這個問題上確實缺乏自辯清白的基礎,五月海漢人佔了澎湖之後,大員港就沒有與海漢有過直接的聯繫,只是偶爾會通過某些大明或者琉球國籍的海商傳遞消息。而雙方之間的默契,基本都是遵照去年年底簽訂的停戰協議,既無新的進展,也沒有大的變化,東印度公司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改變形勢。直到最近海漢派兵登陸台灣島,大員港這邊才慌了神,急急忙忙選派了菲利普去跟海漢人談判。

    但去談判的就菲利普一個主事的人,具體跟海漢人談了些什麼內容,漢斯也只能聽取菲利普的報告,並沒有辦法找海漢人進行核實。而菲利普沒有旁證,光靠自證似乎也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如果他要洗清自己,那就只能再次冒險了。

    「漢斯大人,如果您允許,我願立刻再去與海漢人面談一次,就是現在!」菲利普唯一能想到自證清白的方法就是再去找一趟海漢人了。儘管他也知道如果海漢人真是安了心要開啟戰端,那他即便去了也很有可能被人家當成了祭旗的犧牲品,但如果不這樣做,他就無法洗清自己在漢斯眼中「叛徒」的形象了。

    漢斯正要答應,但旋即又搖頭道:「如果你出港之後,直接投靠了海漢人,那豈不是正好?」

    菲利普哭笑不得道:「本人的財產和家人都在熱蘭遮堡,如果大人不放心,請派人劃一艘船送我出港好了。如果我選擇了投敵,那麼就請任意處置我的財產和家人吧!」

    既然菲利普下了這麼重的注,漢斯也不得不選擇了相信他,當下便派了一隊人,送他出城去碼頭乘船。

    「大員港有船出來了!」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負責在桅杆上瞭望的水兵向甲板上報告了自己的發現。錢天敦得到消息後立刻來到船頭,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從大員港駛出的小舢板。這麼一條長度不到五米的小船顯然不是出來跟海漢艦隊打仗的,而上面掛出來代表著東印度公司的「voc」旗幟已經表明了它的身份。

    「船到了之後帶他們的人來見我。」錢天敦言簡意賅地吩咐道。他很清楚荷蘭人在這個時候派艘小船出來的目的是什麼,而他帶著第四艦隊過來炫耀武力,也正需要這樣一個渠道去傳遞消息,向大員港執政者表明自己的目的。

    菲利普在前幾天的談判中並沒有見過錢天敦,不過他也知道澎湖這地方是施行的軍管制度,當地拍板做主的人就是海漢的高級軍官——很可能就是面前這位姓錢的海漢軍官。而能夠指揮這樣一支艦隊,其地位應該也是在澎湖數一數二了。基於這樣的判斷,菲利普在見面之後立刻便說出了自己在途中剛琢磨好的說辭。

    「尊敬的先生,我們荷蘭人認為交往是需要雙方都講究誠信的,本人兩天前才在澎湖與貴方那位姓厲的先生達成了口頭協議,他也向我保證了海漢不會主動對大員港採取武力行動。」菲利普的語調陡然提高:「可是現在我看到了什麼?一支全副武裝的海漢艦隊,在沒有任何警告的情況下就悍然封鎖了大員港,這是一種強盜行徑,我要代表東印度公司對此提出抗議!」

    錢天敦聽完翻譯之後,不緊不慢地應道:「首先我要糾正你的一個說法,我們現在並沒有對大員港採取武力行動,更沒有封鎖大員港。我想請你注意一下,我方艦隊與大員港的距離並沒有你所說的那麼近,至少還處在雙方的火炮射程之外。另外我們也沒有對大員港或是進出大員港的船隻表現出任何的敵意,你可以看看,我們甚至連火炮的炮衣都沒有撤掉。」

    菲利普偷偷摸摸瞄了一下甲板兩邊的炮位,果然目力所及的甲板炮都還罩著防水炮衣,看起來並不像是馬上就要開打的模樣。當然了,至於下層火炮甲板的狀況是不是一樣,那就不得而知了。正如錢天敦所說的那樣,海漢艦隊來到大員港外並沒有過於接近港灣,而是一直巡弋在海岸線之外的一段距離上。要說海漢艦隊封鎖港口,似乎的確有點勉強,畢竟海漢的船隻並沒有堵在進出港的航道上,也沒有向任何目標使用武力。

    「那貴方的艦隊來到這裡,到底是什麼用意?總不會是特地來這裡釣魚的吧?」菲利普想好的措辭被錢天敦這麼幾句話就給化解掉,也是有些著惱。

    「我們這就是很普通的日常海上訓練,只是恰好來到了大員港附近而已。」錢天敦面露微笑道:「相信貴國的海軍也會進行類似的訓練,這並不稀奇,不是嗎?」

    強行巧合!菲利普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錢天敦所說的「恰好」,軍隊行動都會事先提前做好行動計畫,哪會那麼「恰好」的安排?而且這時間未免也太巧了一些,自己剛從澎湖回來,海漢艦隊跟著便到了,這不是有意要向大員港示威嗎?

    「尊敬的先生,不管貴方是出於海軍訓練需要也好,還是抱有別的其他什麼目的也好,這種沒有進行事前通報的行動方式非常容易引起誤會,我建議貴方從此刻開始就儘量杜絕這種行為,以免影響到我們之間的停戰協議,以及之前還未完成的談判內容。」菲利普雖然氣得要命,但還是努力地保持了克制,儘量心平氣和地跟錢天敦討價還價。

    「如果貴方把我們正常的軍事訓練誤會成其他目的,那就太遺憾了。」錢天敦點點頭道:「我認同你的說法,的確是應該要向貴方通報一聲的。不過既然還沒有出現大的誤會,想必現在通報也是來得及的。」

    「嗯?」菲利普從錢天敦的語氣中隱隱地嗅到了一絲不祥的味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9
764.第764章 脅迫

     「為了我方在澎湖地區產業和人員的安全考慮,為了徹底杜絕海盜團夥十八芝殘留在福建海峽的餘孽繼續作惡,我方艦隊將在澎湖附近海域進行不定期的軍事訓練和海上巡邏。我們的訓練和巡邏不針對包括東印度公司在內的其他人,也不會干擾大員港的正常運營,希望貴方不要對此過分擔心,這次路過大員港也僅僅只是普通的海上巡航而已。」

    錢天敦的「通報」讓菲利普聽得目瞪口呆,他確實沒想到海漢人居然會以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將眼前赤裸裸的軍事威脅解釋為合理的行動。近十艘海漢戰船在距離大員港大約兩海里的海面上一字排開,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錢天敦居然輕描淡寫地稱其為「路過」,這還真是刷新了菲利普的三觀。

    「尊敬的先生,那不知貴方的艦隊需要花多長的時間才能完全『路過』本地的港口?」菲利普當然不敢在當下的環境中開口斥責錢天敦,只能是忍氣吞聲地用婉轉的語氣來詢問。

    錢天敦笑了笑道:「這個是我方的軍事機密,不便透露。其實我們的海上巡邏也有益於大員港的安全,不是嗎?有海漢艦隊在這裡保護,就不會有海盜出現在周邊海域了,這對來大員港貿易的海商也是一件好事。」

    菲利普心道你們這艦隊橫在大員港外面,所有人都認為這是要開戰的架勢,聽到風聲的海商只怕近幾個月都不會再來大員港了,這種行為就是惡意騷擾,還談什麼保護!至於海盜一說,自從十八芝撤離海峽之後,方圓這幾百海里就已經沒有大股的海盜出沒了,而零星的海盜哪有膽子敢到荷蘭人的地盤上撒野,荷蘭人就算幹不過海漢民團,但要收拾遠東地區的海盜還是綽綽有餘的。

    但關於此事的真正性質,菲利普知道自己就算勉強跟對方爭辯也是無用,畢竟對方就是帶著脅迫大員港就範的目的來的,要是光靠講道理就能退兵,那還在這裡修築熱蘭遮堡幹嘛。菲利普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只能低聲下氣地回應道:「其實上次與貴方商談的條件,鄙人已經報告給了漢斯大人,不過此時需協調各方面的意見,所以作出決斷還需要一些時間。」

    菲利普的這個表態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錢天敦問道:「我相信你的說法,也相信東印度公司的確有誠意跟我們達成先前商談的交易。不過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如果貴方能夠盡快給出答覆就好了。我覺得像這麼大的事情……花一天時間作決定應該夠了吧?」

    錢天敦最後一句的轉折差點讓菲利普跌坐到地上,他原本以為至少能從海漢人這裡討個十天半個月的考慮期,這樣大員港方面還有時間能考慮到底該如何應對海漢一方所提出的交易條件。但很顯然海漢人根本就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他們連等待答覆的時間都不願意留出來,而是選擇了直接帶著艦隊懟上門要答覆。方式簡單粗暴,讓大員港頓時就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招架。

    「一天時間確實太倉促了,貴方能不能緩幾天?」菲利普心頭也十分著急,但談來談去他只發現己方的處境越發被動,以至於根本就沒法用比較強硬的態度跟海漢人進行交流了。

    錢天敦乾咳了一聲道:「不過我軍這次巡邏,的確也沒有安排多日的行程,所以補給物資也帶得不多。如果貴方能夠提供補給的話,那我可以在這裡多等一天。記住,只多一天。」

    菲利普腹誹道,你沒帶夠補給就該回澎湖去啊,這麼近的地方不回去,非要在大員港補給,這不是擺明要敲竹槓嗎?

    不過腹誹歸腹誹,菲利普臉上還是擠出了滿滿的笑容:「這個好說,待鄙人等下回去之後,便讓人送一批補給品到貴方艦隊這邊來。至於時限,還希望貴方多多寬容一些。」

    好不容易讓對方鬆了口,菲利普也一秒都不想再在海漢戰船上待下去了,趕緊告辭下船,坐著水手們人力劃動的小船返回港內。

    錢天敦當然也沒有真的指望兵臨城下就能立刻脅迫荷蘭人就範,如果逼迫得太緊,荷蘭人沒有退路,最終可能還是會選擇武力解決分歧,而目前澎湖基地剛剛投入運行不久,錢天敦也不想在這個時間段跟荷蘭人開戰。既然對方已經又退了一步,那麼他也就坡下驢,藉著菲利普遞出來的梯子便趁勢鬆了口。反正這一趟出來有一半的目的的確是進行海上實戰訓練,到大員港轉一圈嚇嚇荷蘭人也只是屬於摟草打兔子的順帶行為,起到效果就夠了,並不是真的急於這一時半會要把事情辦成。

    「這些海漢人……簡直……混蛋……」漢斯在聽完菲利普帶回的報告之後,已經氣得連說話都說不順了。想當初鄭芝龍部眾數萬,但每次來大員港拜見自己的時候也是各種陪著小心,唯恐得罪自己。這些海漢人居然如此的瞪鼻子上眼,是他之前所沒有想到的。如果不是考慮到現在的大員港的確沒有拿得出手的武裝,他真的有直接下令開戰的衝動。

    當然了,起碼這次的臨時談判也不是一無所得,至少知道了海漢艦隊來這裡的真實目的和他們的退兵條件。漢斯不是傻子,自然能從菲利普的轉述中體會到海漢一方也同樣不打算開仗,否則也不會提出條件了。

    漢斯花了足足五分鐘才讓自己恢復到冷靜的狀態,然後開始下達命令:「菲利普,我授予你臨時權限,立刻在城堡裡組織一批補給物資交給海漢人,讓他們離港口遠一點!」

    菲利普戰戰兢兢地摸出一張紙來:「這是海漢索要物資的清單……」

    漢斯接過來一看,這張單子上已經有翻譯重新標註了內容。實話實說,海漢要求的補給物資並不算太過分,基本就是食物,但全部都要求最新鮮的——例如肉類就必須要活著的禽畜,而非宰殺後的。不過這個要求倒是不難理解,顯然海漢人是怕有人在食材中下毒,而活的禽畜就會把風險降到最低了。漢斯大致看了一下,城裡倒也基本能置辦出來,便果斷交還給菲利普:「盡快弄好,不要再出岔子了!」

    「我要是再接這種活就把自己的手剁下來!」菲利普嘟囔著離開臨時指揮部,暗暗後悔自己之前怎麼會聽信了漢斯的鼓動,把談判這個活給接了下來。如今半點好處沒撈到不說,反倒是惹了一身騷,漢斯把談判中出現的問題全都歸罪在他菲利普身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為背鍋的罪人了。談判也就算了,畢竟只需要動動嘴皮子,但這組織補給的事情也要他來經手,菲利普就不樂意了,感覺自己變成了打雜跑腿的僕役一般。

    菲利普帶著漢斯派給他的一隊兵在城堡裡翻箱倒櫃,花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是在天黑前湊齊了海漢人索要的補給品,然後趕緊裝船運出港,交到海漢人手上。

    「請貴方的船隊退遠一點,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菲利普再次見到錢天敦,語氣也已經變得越發無力了:「漢斯長官了已經答應了會在兩天內就交易的事情做出最終決定,到時候貴方可以派使者到大員港來協商細節。」

    「好,既然你們能夠給出明確的時間表,那我就不再催促了。」錢天敦待手下人驗完貨之後,才不緊不慢地回應道:「那麼我們就兩天之後再見吧。」

    說實話讓艦隊在大員港外過夜,錢天敦還真有一點不放心,本來也打算在夜色降臨後撤到稍遠一些的地方去。既然現在荷蘭人這麼合作,錢天敦也就順勢賣個面子了。這中間空出來的時間,正好繼續南下考察其他的預定目標。

    台灣島南部除了目前荷蘭人佔領的大員港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一處自然條件較好的港口,即後世的高雄港。不過這個時候這地方的名稱並不是高雄,而是由土著馬卡道族所命名的「竹林」,而其發音與閩南語的「打狗」音相近,所以漢人稱其地名為「打狗」,天然港口也被稱之為打狗港。至於後來在日據時期被更名為高雄,是因為日文中「高雄」的發音正好也是近似於閩南語的「打狗」。

    打狗港的真正開發還是從鄭成功佔台之後,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是以漁港的角色為主,直到清咸豐年間,清政府因為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戰敗,被迫與英法兩國簽訂了《天津條約》,將打狗港確定為台灣地區四個開房的通商口岸之一,其他三處分別為雞籠、滬尾(淡水)、安平(大員)。至此打狗港才從漁港轉變為商港,並在1864年設立了打狗海關。

    而目前這個地方還屬於無主之地——土著居民自然是不會被計算在內,錢天敦認為如果未來要整體開發台灣島,這個港口也是海漢必須要拿下的地區之一。而當地距離大員港的航程僅僅二十多海里,半天即到,都到了這裡了不去走上一圈的確說不通。

    雖然知道荷蘭人不太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使出什麼挑釁行為,但錢天敦還是很小心地將兩艘偵察艇都留在了大員港附近的海域,繼續執行監視行動。他倒不是害怕荷蘭船隊突然出來咬自己的尾巴,而是擔心萬一荷蘭人鋌而走險,直接去澎湖搞突襲,那也是個很麻煩的事情。這次能夠作戰的船隻幾乎都傾巢而出了,澎湖當地並無可依賴的海防力量,錢天敦出門在外,也得時時小心,謹防著被對手給抄了老窩。

    當晚第四艦隊便往南航行了大約十海里,才在近岸處降帆下錨。第二天一早,艦隊繼續往南,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艦隊在距離海岸大約一海里的地方放慢了速度,沿著海岸線緩緩前行。錢天敦站在甲板上,仔細觀察著海岸地形,同時核對自己手頭上的衛星地圖資料,找出實際地形與地圖之間存在的差異,以便修正資料。

    海漢軍方手上雖然有非常詳盡的衛星地圖可用,但數百年的大自然變遷還會讓地形存在著變化差異。比如之前去到的大員港,其實際地形地貌就與錢天敦手中掌握的地圖存在著極大的差別。大員港外圍的海岸線還是一連串沙洲,就連熱蘭遮堡也是建在一塊沒有與陸地直接相連的沙洲上,而後世這些地方全都因為泥土淤積與陸地連成了一片。海漢艦隊看起來的確是封鎖了進出大員港的主要航道,但其實港灣中還有好幾處水道可以供吃水較淺的小船繞開海漢艦隊的封鎖圈出港。這些細節如果不是親臨實地查看,是絕對沒辦法掌握的。

    不過打狗港這邊的情況顯然要比大員港好得多,在海上的初步勘察結果,這裡與後世的地形並無太大的差異,而這個情況也比較符合史實。在原本的歷史中,大員港後來就是因為淤積太嚴重,逐步失去了台灣第一港的地位,而高雄港則是成為了後世全台灣最大的港口,甚至一度位居世界貨櫃吞吐量第三位,僅次於香港和新加坡。

    在錢天敦看來,這個地形狹長的港灣不但適合作為貨物吞吐的商港,而且其港灣水域中錨地面積較大,附近又有大片山林,完全可以在這裡興建大型的造船廠——而後世的高雄港裡也的確建有規模龐大的船廠船塢,也是整個台灣島的造船業中心。

    當然了,如果海漢人把這個地方佔下來發展造船工業,大概近在咫尺的荷蘭人會感到非常的不爽。雖然大員港裡也有一個小小的造船廠,但所能建造的船隻噸位都在百噸以內,並不足以就近跟海漢造船業形成競爭。而海漢如果能夠在距離三亞700海里之外的地方興建另一座大型造船廠,對於擴展海上控制區的幫助是不言而喻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59
765.第765章 打狗港

     錢天敦的這個想法,當然是為軍方的打算更多一些。海漢海運部目前下屬的造船廠除了位於三亞的勝利港造船廠之外,還在黑土港、儋州兩地也建有船廠,只是建造能力遠不及總部。此外在香港島、金蘭灣兩處,也已經有正處於修建之中的船廠。不過這些船廠的位置對於一心想要把海上勢力範圍向東向北擴張的軍方來說著實遠了一點,今後部署在福建海峽及其以北海域的海漢艦隊,也不可能全都回到三亞去維修維護,在台灣島西岸建設一處高級造船廠是非常必要的措施。

    當然了,以澎湖基地目前具備的能力,不太可能同時在濁水溪和打狗兩個地方展開分基地,所以最終的結果多半是只能選擇其中一處作為踏足台灣島的第一步。濁水溪離澎湖更近,不管是運送人員物資還是武裝護衛都更為方便。臨海都是肥沃的沖積平原,農業開發難度低,但短處是沒有條件較好的天然港口,平坦的地勢基本算是無險可守。

    而打狗這邊擁有條件優越的天然良港,地形易守難攻,且能建設大型造船廠,十分適合軍方的發展需求。但這裡的缺點也非常明顯,與澎湖之間隔著個大員港,在沒有擺平荷蘭人之前,仍然是存在有一定的安全風險。

    不過此時已經今非昔比,大員港的荷蘭人不太可能再像前幾年那麼橫行無忌了。他們已經失去了十八芝這個好用的打手,自己也在交戰中完敗於海漢,而唯一可依靠的巴達維亞總部不但遠在千里之外,而且近期也是麻煩纏身難以自保,根本不可能給予大員港太多的支持。錢天敦認為如果海漢能搶在其他勢力之前,在打狗建立殖民點,正好可以和澎湖以一南一北之勢對大員港形成挾制,讓荷蘭人不敢輕舉妄動。至於說阻止海漢在這裡落腳,錢天敦認為荷蘭人要是真有這個能力,大概根本就不會有興趣派人來談條件了。

    但相比濁水溪那邊單純的拓殖,對於打狗港的開發建設顯然要麻煩和複雜得多。造船廠的建設並不僅僅只是修建幾個船塢和木工作坊而已,配套的產業也必須同步建設。新殖民地沒有三亞那麼相對完善的工業基礎,所以困難會更多。

    錢天敦雖然更偏向於選擇打狗地區作為海漢進入台灣的第一落腳點,但在此之前他還是得儘可能地查探清楚這一地區的狀況,與之前在濁水溪流域收穫的情報進行比對,然後找出最適合的落腳處。

    根據地圖所示,這裡的港灣有南北兩處出入航道,錢天敦選擇了從北邊的航道進入港灣。這處峽口寬僅百米,但航道水深超過十米,足可容納大型船隻順利通過。峽口兩邊的近岸處都是山丘,這種地形不管是修建燈塔還是岸防工事都十分適合。

    進入港灣內之後,可以看到這裡的海岸線較為平直,今後建設碼頭泊位的工程倒是少了許多麻煩。港灣區南北方向延展開長達十幾公里,後世開發建設的碼頭線超過20公里,光是深水碼頭就多達30餘座,整個港區運營的碼頭超過100座,其規模之大可想而知。在這個時代雖然不可能將這裡建成如此規模的大港,但可供開發的餘地顯然十分充分。

    當天下午,艦隊抵達了港灣的南入海口,而這裡的灣區也就是後世台灣最大造船基地的位置,單從自然條件來看,這裡的港灣要比勝利港造船廠所在的位置更為適合修建大型船塢,也更加堅定了錢天敦將這裡作為第一選擇的決心。

    南入海口比北入海口寬了約莫一倍,地勢較為平坦,沒有北出海口兩側的山丘天險。不過以這種狹窄的灣口而言,錢天敦認為防禦難度不大,普通的岸防炮台就足以應付來自海上的敵人。

    當天晚上,艦隊在當地靠岸休整。錢天敦吃過晚飯之後,便開始起草要呈報給軍委的考察報告。

    「……打狗港至澎湖馬公港航程80海里,至漳州中左所100海里,至香港340海里,可作為海漢在台灣島的主基地進行開發。此外,打狗港至呂宋島馬尼拉灣的距離比三亞近了大約三分之一,日後如遇西班牙人交惡,打狗港亦可作為艦隊出發地之一……」

    錢天敦主要是從軍事角度出發去考慮本地的開發價值,如果說澎湖可以有效地控制福建海峽的航道,那麼高雄所在的位置可以同時輻射福建海峽和巴士海峽兩處主要航道,這就不單單是卡住了荷蘭人前往東北亞地區的主要通道,同時連西班牙人的喉嚨也給掐住了。

    西班牙人在遠東地區的主基地就是位於呂宋島馬尼拉灣東岸的馬尼拉城,而其與台灣島北部雞籠港乃至東北亞各國之間的往來航道,就必須通過台灣島與呂宋島之間的巴士海峽。雖然在目前這個時代受限於海上貿易和交戰的方式,巴士海峽的戰略地位並不突出,但海漢一向都極為重視航道要害地區的控制權,哪怕這一地區或許要若干年之後才會顯現出戰略價值也是一樣。巴士海峽雖然地勢開闊,並不是那麼容易實際控制,但也仍是被列入了軍方的清單當中。而巴士海峽以北最近最適合開發為大型港口的區域,毫無疑問就是第四艦隊現在落腳的打狗港地區了。

    如果僅僅只是考慮自然條件,這裡的環境幾乎無可挑剔,但還有一件事情錢天敦無法忽視,那就是本地的土著。這裡的土著部落比起濁水溪那邊可要繁盛多了,被稱為馬卡道族的土著目前在這裡佔有絕對的統治地位,人口過千。值得慶幸的是今天上岸探路的部隊在打狗港找到了幾戶漢人漁民,據他們所說附近的土著相對還算比較和平,對於外來者也沒有太大的敵意,這些漢人漁民平時也會用自己的漁獲向土著換取鹿皮鹿肉等山貨野味。

    當然了,對待漁民的態度跟對待海漢這種強勢外來者的態度不可同一而論,任誰見了荷槍實彈的海漢民團也會心生警惕,所以能不能跟本地的土著維持好基本的關係,還得看看接下來的接觸效果。

    翌日,幾名在前一天收了銀子的漢人漁民就領來了附近土著部落,被稱為阿加社的村寨派來的代表,與錢天敦進行會面。而這些漁民順便也充當翻譯,替雙方居中傳話。

    部落來了三名男子,腰間是鹿皮製的圍腰,腳穿草鞋,兩人赤著上身,其中一人穿著有青花布做的褂子,顯然身份地位要高一些——這布大概也是本地的漢人移民轉賣給他們的。穿著褂子的男子看外貌約莫四十來歲,而他身後兩名男子明顯年輕得多,其中一人手裡提著兩條鹿腿,而另一人則是捧著一個瓦罐,身上都沒有攜帶武器。

    兩名年輕的土著男子先行呈上了禮物,旁邊的漁民解釋道:「這是阿加社的特產,米酒和肉筍。」

    錢天敦也有所準備,命衛兵收下禮物之後,也拿出了回贈的禮品——兩把三亞造的軍用匕首,二十斤精鹽,裝在錦盒中的一套玻璃餐具。土著代表對於這幾件禮物顯然相當滿意,無需語言相通,僅從他們興奮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

    「我們是從南邊海上來的生意人,我們的族群叫海漢,希望能夠在這裡修建碼頭定居下來。我們會尊重你們在本地的生活方式,也會幫助你們過上更好的生活。」錢天敦說到這裡隨手指了一下自己身邊的衛兵們:「像他們一樣,有衣服穿,能吃飽,能去更遠的地方增長見識。如果你們有什麼要求,也可以向我們提出。」

    「你們的帆船比之前到過這裡的紅毛人更大更長,你們的禮物也是來訪者中最有誠意的,但想要在這裡居住,你們還需要做得更多才行。」帶頭的土著男子沒有立刻答應錢天敦的提議,但也沒把話說得太死。

    「我們可以向阿加社提供錢財、食物、工作機會和必要的保護。如果你們願意,未來也可以成為我們的生意夥伴,你們可以通過合作的方式獲得更好的生活條件。」錢天敦立刻向其開出了更為具體的條件。如果能夠與本地土著和平相處,錢天敦並不會吝嗇於這些基本的交換條件。

    民政部在數年的操作中,已經有一整套與各地土著居民打交道的方案,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如何以各種條件換取土著居民的信任和服從,一步步將其進行同化的標準操作條例。正是有了這些通過實際操作不斷豐富的經驗總結,海漢才得以在短短數年中整合了海南島上的絕大部分黎苗部族,讓他們能夠較為順從地逐步納入到海漢的社會體系當中。

    「阿加社人只接受交易,不會成為奴隸!」土著代表倒是保持著足夠的警惕性,搖了搖頭對錢天敦的說法表示了異議。

    「這個當然。」錢天敦聽完翻譯之後立刻修正了自己的說法:「我們會以阿加社人接受的方式來進行交易。但在此之前,我們會遷來一些移民,在這裡修建碼頭和城鎮。」

    「這會影響到我們阿加社人的生活!」土著代表這次明確地表示了反對。

    「但這也會給你們帶來更好的生活和更多可以享受的好東西。」錢天敦繼續勸說道:「比如做衣服的布,比如你們從未品嚐過的美酒。」

    「美酒?你們也會釀酒嗎?」這個話題倒是引起了土著代表的注意。

    錢天敦何等人物,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打破隔閡的機會,當下便命人從船上把酒取出來。軍隊執行任務過程中自然是不允許隨意飲酒的,船上為數不多的一點存貨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必要時還可以當做醫用酒精用於外傷消毒。當然了,用來應付打發好酒的土著,也是預想中的用途之一。

    打狗地區生活的馬卡道族人本來就比較喜歡酒,多以本地種植的穀物來釀製米酒。不過他們用土法釀製的米酒口感,自然無法與海漢比較成熟的釀酒技術相提並論。被命名為「三亞特釀」的朗姆酒早就已經行銷南海各地,成為了海漢對外貿易的拳頭產品之一,這些尚未見過世面的土著當然也無法抵抗其威力。

    土著代表在看到東西的時候眼睛就已經直了,他從未見過用玻璃製成的瓶子——剛才裝在錦盒裡的一對玻璃碗已經讓他歎為觀止了,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有更高級的東西。

    錢天敦看到這三人的臉色,自然心頭有數,當下打開瓶蓋,倒在準備好的三個杯子裡,示意土人享用。這些土人倒也淳樸,絲毫不擔心這酒中會不會有別的古怪,端起來聞了聞便一口吞進嘴裡。

    「這一定是阿立祖賜給我們的寶物!」飲完這一小杯酒之後,土著代表發出了由衷的讚歎。而他口中所說的「阿立祖」,就是馬卡道族人所信奉的守護神。

    看著對方的眼神仍然還集中在酒瓶上,錢天敦心領神會地說道:「這瓶酒就送給閣下作為禮物了。」

    一瓶量產的「三亞特釀」成本並不高,能在市場上賣出高價,起碼有一半以上的功勞要記在玻璃瓶包裝上,畢竟在這個時代沒有別的同行會使用如此貴重的材料作為酒具。但對於阿加社人來說,這種裝在「水晶」裡的美酒,無疑此生僅見的至寶了。

    「能夠釀造出這樣的美酒,還能大方地把它裝在水晶裡贈送給陌生人,我相信你們是和阿加社人同樣善良的好人。」土著代表很嚴肅地說道:「我會把你們的善意帶回阿加社,但你們的要求仍然需要通過尪姨的決斷。」

    「尪姨是什麼人?」錢天敦聽完翻譯之後便追問了一句。

    「是社裡的女巫師,負責祭典、作法、卜卦之類的事。」充當翻譯的漁民趕緊解釋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0
766.第766章 重口味的土人

     馬卡道族與其他生活在台灣西部平原上平埔族土著一樣,是以女性為主的母系社會體系,在以「社」為單位的村寨當中,主持重要事務的多是德高望重的女性成員。對於這些還處在比較原始社會狀態的土著部落來說,萬事不決都要通過卜卦之類的手段來得到結果,而在社中負責主持祭奠、消災治病、卜卦驅魔之類事務的尪姨,在某種程度上幾乎就可以視為阿加社的主事人了。

    不過將如何對待海漢人到來這件事交給巫師占卜來決定,其結果就不可控了,這種風險可不是海漢樂於見到的。但錢天敦也不想在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就把對方逼得太緊引起不必要的反感,當下還是很客氣地送走了土著代表。

    阿加社是距離打狗海岸最近的一個土著部落,人口據說在千人以上,雖然與海漢這個龐然大物相比算不了什麼,但如果能夠與未來的海漢移民和平相處,錢天敦也並不希望使用武力手段去驅逐或者消滅這些土人。而且一旦處理不妥,引起了整個馬卡道族乃至更多土著族群的反彈,那就會給殖民地的建立帶來更大的麻煩了。

    「這些土人還真是麻煩。」冷眼旁觀了整個談判過程的高橋南在結束後終於吐槽道:「給他們承諾了這麼多還嘰嘰歪歪的,當初在海南島的時候,黎峒苗寨的人都沒這麼難纏!」

    「黎峒苗寨的人肯服從我們,那不單單是我們開出的條件足夠好,還因為外部的環境也對我們有利。」錢天敦耐心地向高橋南解釋道:「他們一向都是聽從官府的命令,但當官府變成我們的時候,他們的服從對象自然也就跟著改變了。這裡的土著人又沒有官府壓著他們,對他們來說沒有誰的指令是必須要服從的,我們要嘛用武力手段脅迫他們服從,要嘛就只能利誘了。」

    高橋南應道:「這些土人裝備太差,又沒經過正規的訓練,沒什麼好打的。倒是看他們的樣子好像很喜歡玻璃,那今後就用玻璃器僱傭他們好了,我們可以在這裡建一個玻璃廠,他們要多少就給他們多少!」

    錢天敦笑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他們對玻璃感興趣只是因為以前沒見過,感到新奇而已。要是這玩意兒隨處可見,哪還會有什麼想法。難道你會對玻璃酒瓶感興趣嗎?」

    「大人教訓得是。」高橋南想想的確是這個道理,撓撓頭尷尬地應道:「不過要是這些土人卜卦出來的結果是不同意跟我們合作,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了。」

    「我們跟這裡的土人從來沒有接觸過,也沒有任何的過節仇恨,不肯跟我們合作,多半隻是條件沒開到位。具體的條件可以等他們那邊有了答覆之後再議,再說我們手上也不是只有玻璃和酒這點東西,總會找到他們抗拒不了的東西。」錢天敦倒是顯得信心滿滿。

    高橋南沒有再就這個問題與錢天敦辯論,而是從旁邊拿了剛才土人送來的禮物打量起來:「這明明是醃的鹿腿,為什麼要叫做肉筍?」

    知情的本地漁民在旁邊應道:「這位軍爺,這些土人吃的肉食全都是用鹽醃漬,待其腐敗生蟲之後才食用,據他們說與嫩筍的口感相似,是以稱之為肉筍。」

    「生蟲?」高橋南一聽立刻將這鹿腿扔到地上,掩住口鼻上前,用腰刀劃開肉,果然看到其中有白花花的蛆蟲蠕動。饒是他在戰場上殺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看到這一幕也險些干嘔出來。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錢天敦,此時也不禁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走南闖北這麼幾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重口味。

    那漁民倒是見怪不怪,繼續說道:「我們初來這邊定居之時,阿加社的人為表示友好,送來不少醃魚、醃兔和鹿的內臟,俱是如此製成。起初還以為是他們借此要警告並驅逐我們,後來才知道他們竟然視其為美食。」

    高橋南側過頭看了看裝著酒的瓦罐,忍不住嚥下了一口唾沫:「這個酒……不會也有……什麼古怪吧?」

    那漁民應道:「酒倒是沒差別,都是用穀物釀的。不過土人喜酸,所以他們釀出的酒也有股酸味。我們漢人是不喜這種口味的,是以極少會跟這些土人一同吃飯。」

    「換我我也不跟他們一起吃飯啊!」高橋南掩住口鼻,一臉厭惡之色地將腰刀遞給了自己的屬下:「替我拿去好好擦洗乾淨,不可留有氣味!」

    「酸米酒下腐肉,這重口味我是服了。」錢天敦不禁連連搖頭嘆道:「這種飲食習慣,大概也只會在食物資源極度匱乏的狀況下才會培養出來。」

    漁民應道:「大人高見!早些年海盜也會在這一帶活動,搶掠這些土人的村莊,後來他們就搬到了更靠近山區的地方去。吃腐肉這種習慣,據說就是那時候慢慢興起的。後來荷蘭人在大員港落了腳,海盜們也就不太再到這附近活動了,這些土人又陸陸續續從山林裡搬了回來,這個阿加社也是近幾年才從山上遷回來的。」

    錢天敦追問道:「這些土人會做熟食嗎?」

    「會是會,但他們平時頂多只將主食的穀物烹熟,菜餚還是以生食為主。」漁民繼續介紹道:「他們的家中都沒有廚房土灶,需要煮熟食之時,便在地上現搭架,將鍋架起來。」

    「肉也就罷了,醃熟了也能吃。那一般蔬菜若全都是生吃,豈不是跟吃草一樣了?」高橋南有些不敢置信地追問道。

    漁民應道:「土人會將蔬菜用石臼搗碎,加上粗鹽、大蒜和其他一些配料,混合之後食用。」

    「說到底還是用鹽醃熟的。」高橋南不住搖頭道:「這連苦役營的伙食都比不了,起碼苦役營頓頓吃的都是熟食。」

    高橋南進入海漢體系的第一站就是苦役營,那段時間裡他可的確吃了不少苦頭,但即便是當時那種艱苦的環境下,海漢人也沒有拿腐敗變質的食物給犯人們吃。

    當然了,話說回來,在當時那種環境下,穿越者們還指望著這些苦役去完成最艱苦、最危險的勞動任務,這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還是會儘量保證他們的身體狀況能夠承擔起相應的勞動強度,而不會隨意地用變質食物去敷衍這些苦役犯人,畢竟還要指望他們付出勞力。

    相比之下,本地這些馬卡道族土著的生活水平倒真是當得起「艱苦」兩個字,而根據漁民所說的情況,這些土人的生活習慣也有一定程度是受到外界環境影響所造成,並非他們真的生來就喜歡吃酸食腐。

    錢天敦又問了一句:「那這些土人會吃你們做的食物嗎?」

    「會啊,當然會。」漁民點頭應道:「只要他們來村子裡交易物品的時候正好遇到我們開飯,他們也會向我們討要一些吃的。我們就算沒什麼廚藝,但弄出來的菜至少比他們平時吃到的東西好得多。不過我們自己的食物也有限,通常不會分給他們太多。」

    「這倒是個突破口啊!」錢天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海漢在擴張地盤的過程中也在不斷地跟各個地方的土著居民打交道,開出各種優惠條件換取這些土著合作態度的同時,海漢人也在不停地用先進的社會制度和生活方式去潛移默化地對土著產生影響。類似三亞符山峒這種與海漢接觸較早的土著村寨,其成員早就已經逐步融入到了海漢的社會體系當中,像符力這樣接受過海漢式教育培訓的黎族年輕人,甚至已經進入到了海漢的官僚體系中當上了高級幹部,生活習慣和舉止作派都更加近似於海漢人,而非生活在黎峒的傳統黎人。

    對於這些生活水平十分低下的土著人而言,一旦接觸過外面光鮮亮麗的世界之後,絕大多數都會選擇去適應新的環境和生活方式,畢竟人的天性都會追求更好的享受。而海漢殖民者們所要做的,就是向這些尚未開化或者處於半開化狀態的當地人展示他們未來可以得到的生活條件,從而讓其服從配合海漢的安排和指令。

    這套辦法在過去的幾年中的實際運作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海漢新擴展地盤中絕大部分的土著居民都選擇了順從而非對抗,民政部和軍方都有將其繼續推廣執行下去的意願,畢竟和平解決殖民地與原住民之間的利益糾葛,風險和成本都要比通過作戰的方式解決低得多。類似錢天敦這樣的軍方高級將領,除非是上次在濁水溪那樣遇到對方主動發起攻擊,否則也不屑用這些土人的鮮血來給自己刷戰績。

    以目前接觸到阿加社的這些土人的表現,錢天敦認為和平解決意見分歧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如果海漢能夠找到正確的接觸方式,說不定還有希望將其逐步變成可供海漢驅使或僱傭的一支力量,就如過去在海南島上對黎苗兩族土著所做的那樣。

    不過這土人送來的小禮物的確是有點壞了目睹這一幕的軍官們的胃口,高橋南甚至連午飯都沒吃,就回自己的帳篷裡歇著了,想必是當時鹿腿裡蠕動的蛆蟲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心理陰影。

    原本錢天敦與荷蘭人議定的是兩天後再碰面,照理說今天就應該返航去大員港了。不過為了等待阿加社土人的答覆,錢天敦決定艦隊再在這裡多駐紮一日,順便也將周圍地區的環境狀況收集得更完整一些。等來日運送移民過來定居的時候,才不至於亂了章法。

    阿加社的土人還是比較有時間觀念和誠信,第二天上午,三名使者果然再次來到了海邊的海漢臨時營地求見。

    「秉承阿立祖的旨意,阿加社的民眾歡迎你們來到這片美麗土地與我們共同生活。」土人代錶帶了一個好消息,顯然根據他們昨天回去之後的卜卦結果,社裡的女巫師應該是選擇了同意讓海漢人在本地落腳定居的提議。當然了,這個選擇是否與土人代表向神靈阿立祖奉上的「三亞特釀」這道祭品有關,暫時還不得而知,說不定女巫師就是因為對這道祭品感到滿意,才會做出了如此的決定。

    「相信我,你們做出的決定是阿加社有史以來最明智的決定,你們的後代會感謝你們在今時今日所做出的這個決定。」錢天敦毫不掩飾地說道。

    「這麼重要的時刻,我們應該喝一杯好酒慶祝一下。」錢天敦抬手打了個響指吩咐道:「拿酒來!」

    衛兵立刻端上了斟滿酒的酒杯,此外竟然還有幾道下酒菜——這是錢天敦特地指定炊事班提前準備的。雖然艦隊配備的炊事班沒有什麼厲害的手段,手頭的材料也比較有限,不過類似海鮮燴飯、燒烤、刺身之類在海漢十分流行的菜品,還都是能靠著就地取材,像模像樣地弄出來的。雖然刀工、火候、調味之類的細節遠不及勝利堡的大廚,但靠著海漢獨家的調味料和香料,也足以唬弄這些過去一直吃腐敗食物的土人了。這比起他們過去在漢人漁民家中吃到的海鮮,做法不知道要高到哪裡去了。

    當三個土人嘗過食物之後,就完全停不下來了。錢天敦看著他們雙手齊上,不停往嘴裡塞食物的模樣,就知道自己這一招應該是管用了。要征服一個民族,或許不一定非得依靠武器,美味的食物有時候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即便他們之前對我們還有什麼防備,我覺得吃過著一頓之後也應該煙消雲散了。」趁著三人埋頭大吃的工夫,錢天敦壓低聲音對旁邊的高橋南說道。

    「大人這招確實高明,屬下從未想過竟然能用美食降服這些未開化的土著。」高橋南豎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讚歎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0
767.第767章 談判與妥協

     對於生活資源極度匱乏的土著人來說,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或許就足以改變他們對世界的看法了。他們過去所認知的世界範圍大多只侷限於方圓幾十里之內,但當海漢人替他們打開了通往外界的窗口,並從中嘗到了一些甜頭之後,很多人就不會甘於在山林中碌碌地渡過一生了。

    在填飽了肚子之後,三名土著代表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海漢營地,臨走時還將沒有吃完喝完的食物和酒水全部打包帶走。錢天敦並不會吝嗇這點付出,如果不是任務需要,他甚至有想法把艦隊的炊事班留在這裡駐紮一段時間,幫這些土著糾正一下十分不健康的飲食習慣。

    「收拾行裝,上船準備出發。」處理完這攤子事情之後,錢天敦立刻下令艦隊整備出發。與大員港荷蘭人約定的最後期限已經過了一天,是時候去聽聽荷蘭人給出的答覆了。

    昨天留在大員港的兩艘偵察艇之一南下來打狗港匯報過近兩天的狀況,荷蘭人並沒有做出什麼過激的反應,所有的武裝商船都窩在港口根本沒離開過碼頭,看起來也是不打算用強硬手段來與海漢進行抗爭了。

    艦隊沿著海岸線一路北上,很快抵達了大員港之外。荷蘭人這次十分自覺,不等海漢有什麼動作,便派出小艇來到海漢艦隊,而使者依然是此前與海漢打交道的海商菲利普。

    「漢斯大人原則上同意與貴方達成長期和平協議,不過交換條件的細節還需做些修改。」菲利普畢恭畢敬地向錢天敦呈上了大員長官漢斯的親筆信。

    不過錢天敦雖然貴為軍方高層,但其掌握的外語水平大致只停留在能背出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程度,這封信他看著跟天書也沒太大的區別,所以其中的內容依然是需要菲利普進行口述,然後再進行翻譯。

    「減少每月向我們提供的移民數量?」錢天敦聽完菲利普的講述之後搖搖頭道:「菲利普先生,當初是你說每月至少向我們提供千名可指定條件的移民,我們才有興趣跟貴方進行談判的。如果這種基本的條件都無法兌現,那我們也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

    菲利普是有苦說不出,這條件當然不是他想當然說的,而是漢斯自己想的點子,並且示意他可以適當誇張一些。不過菲利普在談判過程中發現海漢這邊咄咄逼人,也不敢再往裡面添油加醋,大致都是照著漢斯的話說的。但問題是談完了回去一報告,漢斯表示實際操作中根本無法完成這樣的條件,數量或許能勉強湊夠,但如果全部由海漢指定移民類型,那肯定是辦不到的。

    當然了,領導的失誤,還是得由下屬來進行補救,所以倒霉的菲利普不得不再次扮演補鍋匠的角色——如果補不好,那很有可能他還得再次專職,從補鍋變成背鍋。

    「尊敬的錢將軍,我方並沒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但要達到我們之前商定的移民供應數量尚存在一些困難,也不太可能全部由貴方指定移民類型了。」菲利普只能陪著小心解釋道。

    「你們這是在惡性消費自己的信用!」錢天敦毫不客氣地指責道:「如果貴方連自己在幾天之前所提出的條件都無法遵守,那我又如何能相信你們會遵守我們談定的協議呢?我是基於對東印度公司商業信譽的信任才和你們進行這次談判,但想不到你們居然是這樣的商人!」

    菲利普理虧之下也沒法反駁,只能繼續辯解道:「這其中是有一些誤會……我方原來從事與日本、朝鮮等國交易的商船和人員,近期有一部分已經被調回巴達維亞,因此在移民事務方面會有一些脫節的狀況……但請錢將軍不要懷疑我方的誠意,具體的條件我們可以慢慢商談嘛!」

    錢天敦搖搖頭道:「你們之前提的條件,我還算有點興趣,但你們現在一句辦不到,就要把之前談好的條件減半,對不起,這種新條件我是不能接受的。如果你們拿不出相應的誠意,我們也沒必要繼續談下去了。」

    菲利普一邊在心裡罵漢斯害人不淺,一邊陪著笑臉繼續勸說錢天敦:「錢將軍,條件是可以談的,本人三番兩次主動拜訪,也是我方誠意的體現……要不我方每個月供應的移民數量再多加一百人?」

    錢天敦板著臉道:「菲利普先生,我們現在談的是交易,我方又不是不給錢,你加一千人我就給你一千人的銀子,爽快一點好不好?這樣磕磕絆絆地談著有意思嗎?」

    按照雙方之前所商定的交易條件,海漢方得到合格的移民之後,還是要向荷蘭人償付一定的費用,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荷蘭人從東北亞各國組織運輸移民的成本。不過當時負責談判的厲斗就已經把單價壓得非常低,荷蘭人做這買賣只能保本,確實沒什麼油水可言。而且考慮到大規模運送移民到海漢人手裡其實無異於加速自殺這個事實,荷蘭人也並不願意把這種給對手輸血來換自己生存空間的貿易做得太大,能借此來穩住海漢人的情緒,短期內不讓他們對大員港採取激進手段就行。再說就算送更多的移民給海漢,顯然海漢也並不會滿足於目前的勢力範圍,只會加快蠶食荷蘭統治區周邊的地域。

    而對於海漢來說,更為看重的倒不是荷蘭人能夠提供的移民總數,而是其中可以指定類型的那部分移民。這部分有一定特長或技能的移民,才是海漢樂於付費引進的人才,否則還不如直接從大明這邊無差別地吸納戰爭難民,費用反而會更低一些。

    此外,目前又多出了一個讓錢天敦必須把這次談判或者說雙方之間的和平狀態,繼續進行下去的理由,那就是海漢未來對台灣島西岸打狗港地區的殖民開發。雖說海漢民團真要動武的話,大員港也不是奪不下來,但為此所付出的戰爭代價卻不見得划算。錢天敦到實地看過之後,認為大員港這地方即便是打下來,也不如打狗港那邊的環境更適合長期建設,而且以大員港目前的實力來說,其實沒有軍方之前料想的威脅那麼大。

    當然這也跟之前巴達維亞的戰事有一定的關係,畢竟東印度公司主幹受損嚴重,大員港這種枝葉自然也會因此而受到影響。而從所獲得的情報來看,東印度公司在一兩年內肯定是無法恢復元氣了。而大員港方面目前所表現出的態度,也從側面反映出了其實力下滑和底氣嚴重不足的現狀。既然目前已經無法威脅到澎湖基地的安全,錢天敦自然也會對軍方此前的計畫進行修正。戰爭只是達成政治目的的工具,但如果在談判桌上就能實現目的,那就沒必要動用這最後的手段。

    錢天敦現在想要達成的目的,就是儘可能壓制大員港在福建海域的影響力,逐步讓海漢掌控這一區域。同時要在台灣島上建設起殖民點,形成海漢在大陸東南沿海地區真正有生產和自我維持能力的分基地。畢竟澎湖地方太小,當個軍事基地和移民轉運中心還湊合,但要談發展就沒什麼餘地可言了。要想把三亞的建設模式搬過來,那還是得放在類似打狗港這樣的地方。

    在達成這些條件的基礎之上,如果能夠從荷蘭人身上壓榨出更多的價值,比如說通過他們的渠道從東北亞幾個小國家獲取一些素質較高的移民,那就基本算上額外收穫的部分了。

    1632年11月11日,大明崇禎五年九月廿九。海漢民團澎湖基地司令錢天敦,與東印度公司大員長官漢斯,在大員港外的三鯤鯓沙洲上會面,並簽署了後世稱為「光棍節協議」的《海漢-荷蘭停戰協議之澎湖補充條款》。

    這個《補充條款》的內容主要就是雙方此次談定的交換條件,即荷方以長期提供移民的方式來換取海漢一方不對大員港地區採取任何形式敵對行動的承諾。

    雖然荷蘭人最終談定的移民供應規模並沒有達到最初的承諾數字,但錢天敦也還是基本滿意了。每個月將有不低於八百名移民由荷蘭商船運抵澎湖,其中由海漢指定類型的移民人數不低於二百人。這個數目肯定比不了從山東沿海所招攬到的戰爭難民,但多少也是一個有益的補充。特別是在錢天敦已經上報執委會,準備要在打狗港地區開分基地的狀況下,移民的不斷引入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而荷蘭人也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和平,海漢承諾在曾文溪以南,二仁溪以北,這一片跨度大約四十里的地區屬於東印度公司所有。不過這一份和平也只是暫時的,因為補充條款的有效期僅為兩年,兩年之後雙方將視現實狀況商定是否續約或終止。

    荷蘭人當然是想要把這份協議的有效期時間簽長一些,但錢天敦只給了他們兩個選擇,一個是兩年,一個不簽,無奈的荷蘭人只能選擇接受前者。

    錢天敦之所以選擇了兩年這個時間節點,也是借鑑了三亞和黑土港初期的經驗,兩年時間已經足以讓海漢在打狗港地區建設起一個規模不小的殖民港了。到時候不管是繼續壓榨荷蘭人,還是視形勢變化將其逐出台灣島,主動權都掌握在海漢手中。

    「合作愉快,希望我們今天簽署的協議會成為未來發展雙邊關係的基礎。」錢天敦簽完協議之後,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向漢斯伸出了手。

    漢斯有些訝異於這個海漢軍官竟然會懂得這種西方社交禮儀,但還是擠出苦笑與錢天敦握了握手:「錢將軍,我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希望這份協議能夠讓我們之間的和平保持得長久一些。」

    錢天敦挑了下眉毛,出於禮節沒有當面駁斥他的這個表態。這荷蘭人居然好意思說自己愛好和平,看來也是有意識遺忘了去年夏天派武裝船隊給十八芝助戰,結果被海漢戰船打得大敗而逃的事實。不過漢斯大概也不太清楚,去年海漢一方指揮那場戰鬥的軍官就是他面前的錢天敦。

    錢天敦當然不會相信西方殖民者的示弱,如果去年夏天的戰鬥是荷蘭人取得了勝利,如果巴達維亞在今年沒有遭遇那場慘烈的戰事,那漢斯大概不會如此低聲下氣地對待這場談判。更有可能發生的狀況是荷蘭人從南海調動兵力北上,將海漢從澎湖乃至福建海峽驅逐出去。

    這種假設狀況當然已經不可能在這個時空中發生了,荷蘭人一步慢跟著就是步步慢,儘管他們比海漢提前數年進入福建海峽經營殖民地,但目前的狀況卻明顯是海漢正在迎頭趕上,並逐步取代東印度公司在這一地區的影響力。等到打狗港地區的海漢殖民地建立之後,海漢後來居上就基本會成為定局了。

    當然錢天敦與東印度公司簽署這份協議並非是他個人的肆意妄為,而是已經得到了執委會的授權許可。軍方執意要求執行「先向東,再向北」的發展計畫,先選擇台灣島作為下一步的殖民點,最終文官部門還是拗不過軍方,同意由錢天敦在福建與荷蘭人就當地的治理權問題進行談判。

    毫無疑問錢天敦主持的這次談判又是讓海漢佔到了不小的便宜,而且連殖民地點都已經進行了實地考察,作好了決定,執委會對此也沒什麼可挑刺的地方了。除了向錢天敦授權之外,執委會所能做的便是讓民政、海運等部門開始行動起來,為建立台灣島上的第一處海漢殖民地準備初期開發所需物資和相應的專業人員。這一步的跳板搭好之後,海漢才能放心大膽地繼續往北拓展勢力範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0
768.第768章 眼光獨到

     「報告首長,廣東福瑞豐商行的李少東家求見。」

    「哦?他又來三亞了?請他進來吧。」施耐德聽到衛兵的報告之後,放下了手裡的公文。

    廣東福瑞豐商行雖然有三位少東家,但會像這樣沒有提前預約就臨時來到商務部拜會自己的人,大概就只有那位把勝利堡當成自己家一樣的三少爺李奈了。

    自從李奈出任「金盾護運」的大掌櫃之後,多數時間都在廣東,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沒事就往勝利港跑,一待就是兩三個月了。不過他還是在三亞新城區買了房子,每年至少會到三亞住個十天半個月,與海漢的這些朋友們敘敘舊聊聊天。

    「施總,好久不見!一向可好?」李奈一進來便很熱絡地向施耐德打招呼。

    施耐德跟他也不見外,站起身笑嘻嘻地拱拱手應道:「三少爺這麼有空,又來三亞度假了?還是你活得輕鬆啊,逍遙自在,讓人羨慕!」

    「這次來三亞可不是來玩的。」李奈一本正經擺擺手道:「我可是有正事在身的,剛下船就直接來勝利堡找你了。」

    「有什麼正事?」施耐德笑道:「莫非是又要娶一房小妾了?話先說在前面,你在廣州擺喜酒,人可沒法去,只能讓駐廣辦提我送份禮了。」

    李奈兩年前已經結婚成家,現在孩子都已經滿了週歲了。不過去年娶了一個偏房,當時還專門派了人到三亞來發請帖,邀請熟識的海漢高層們去廣州府番禺縣李家莊喝喜酒。當然了,穿越者們可沒清閒到有時間跨海去參加這種應酬活動,所以接到請帖的人絕大多數都沒有出席這個喜宴,但都還是通過駐廣辦給李奈送了賀禮和紅包過去。施耐德也是當時接到請帖的其中一人,而他當時正好去廣州巡視工作,順便也就代表海漢執委會去露了一下面說幾句賀詞,也算是給足了李奈面子。

    李奈苦笑道:「娶什麼啊,兩個女人在家裡就夠煩心了,我可沒興趣再娶一個回去讓她們把我當成地主來斗。」

    「不用斗地主啊,你再娶一個回家,正好四個人湊一桌麻將了。」施耐德順勢打趣道。

    隨著與大明的接觸增多,一些海漢獨有的娛樂方式,比如撲克牌和後世改進過的麻將玩法,也逐步進入到一些與海漢過從甚密的社會上層人士的生活中,李奈這個海漢文化愛好者自然是學了個十足十。

    「不開玩笑,說真的,我這次來三亞可真是有事。」李奈朝施耐德揚了揚下巴:「就是來找你的。」

    「那就是談生意咯?」畢竟兩人已經結識好幾年,施耐德一聽李奈這個口氣,大致也能猜到幾分了。

    「我們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吧。」李奈端起秘書剛送來來的熱茶潤了潤喉嚨,然後開口道:「聽說海漢要在大員島開荒殖民了?」

    施耐德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你這消息從哪裡來的?」

    錢天敦在大員港與荷蘭人簽署協議才過去幾天,目前消息並沒有完全傳開,算算時間李奈從廣州出發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才對。

    李奈應道:「看你這反應,那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這可不是我從別人那兒打聽來的,而是花了很多時間一點一點分析出來的!」

    「哦?你自己分析出來的?那你說來聽聽。」施耐德手頭上也沒什麼急事,聽到李奈的回答也是起了興趣,想知道這位腦回路奇特的李三少爺到底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這個說來話就長了……」李奈見施耐德有興趣聽,當下也是興奮起來,開始一點點講述自己的推論過程。

    事情還要從今年五月說起,當時澎湖戰役結束之後,海漢和福建官方都有意識地對戰果進行了大量宣傳,而廣東方面在駐廣辦的暗中推動之下,這次作戰自然也是在民間引起了一波討論流量。市井小民關注的方面大概都是官軍和海漢民團在澎湖殺了多少海盜,打沉了多少艘船,查獲了多少贓款贓物之類的消息,而且還會在傳播過程中生出若干的謠言或傳說。不過類似李奈這樣的社會上層人士因為消息來源渠道不一樣,所得到的信息要比民間傳聞詳實得多,所關注的點多多少少就跟普通百姓有些差別了。

    大明和海漢組成的聯軍在澎湖一戰中大獲全勝,並且將十八芝殘餘勢力驅離當地,這個戰果是毋庸置疑的,李奈也絲毫不懷疑海漢民團具備了這樣的戰鬥能力——至於說大明官軍,李奈認為他們應該只是扮演了輔助角色,在交戰過程中的戲份有限。李奈感興趣的問題,就是海漢為什麼要出兵打這一仗?打完這一仗之後,海漢接下來又想做什麼?

    海漢跟十八芝之間的矛盾,以及對於福建總兵許心素的幕後支持,李奈當然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海漢協同福建官府一起出兵去抄十八芝的老窩,李奈認為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不過他倒是沒想到福建官府居然很大方地在戰後把澎湖直接交給了海漢管理,雖然名義上是共管,但很顯然這種共管的程度可能還不及崖州官府在三亞的影響力。再加上海漢隨後迅速宣佈在澎湖駐軍並修建港口和移民駐地,李奈就明白海漢是打算要在當地把以前在香港島的做法重演一次了。

    有了官府的配合,海漢要拿下澎湖的實際控制權並不會比當初拿下香港島更困難,所以李奈關注的重點就迅速轉移到了海漢接下來的打算。

    海漢在對澎湖動手之前,提前至少一年就在福建海岸的中左所建立了臨時基地,而大量的軍用物資都是從三亞運出,經香港島轉運去當地的。由於當時海漢為了掩護作戰目的,僱傭了相當數量的民船執行運輸任務,福瑞豐作為海漢的「老朋友」,其麾下的海運部門在這個過程中也承攬了一部分運輸業務,因此李奈對此倒是比較清楚。

    香港島在海漢將勢力範圍擴展到福建海峽的過程中所起的跳板作用是非常明顯的,而澎湖的位置預示著當地極有可能會是功能與香港島類似的下一個跳板——只是海漢要準備往哪個方向跳,當時李奈掌握的信息有限,還無法準確地判斷出來。

    李奈雖然與駐廣辦的人都混得很熟,但他也沒有白目到直接去找人家詢問這個問題,不過從之後收集到的一些碎片信息當中,李奈還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逐步地拼湊出了一個可能性。

    海漢在澎湖駐紮了一支堪稱陣容強大的武裝,陸軍是號稱海漢王牌軍的特戰一營,海軍則是一支幾乎整編的艦隊,而海漢在當地最大的敵人十八芝已經出逃遠海,西邊是盟友許心素,東邊是已經簽了停戰條約不願跟海漢作對的荷蘭人,那麼這支武裝部署在當地的意義何在?

    李奈跟海漢人打交道的時間長了,思維方式自然也不自覺地向海漢人靠攏,他並不認為海漢這種做法是無意為之,更有可能是帶著某著秘而不宣的目的。而對於熟悉海漢情況的李奈來說,推論到了這一步,要找出真相就不算太困難了。

    以海漢人慣常的做法,李奈相信他們不會止步於福建海峽,一定還會尋找機會擴展勢力範圍,而當地所駐紮的部隊大概就會成為下一步的開路先鋒。海漢軍方跟福建軍方的關係極為密切,許心素也算得上是鐵桿的海漢黨,海漢也就不太可能吧福建沿海地區作為下一個下手的目標。另外澎湖駐紮的特戰一營最擅長的就是山地叢林戰,這個信息恰好也是李奈所掌握的,將這些信息碎片結合起來看,李奈認為海漢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要從澎湖對近在咫尺的大員島下手了。

    至於為什麼是向東而不是繼續向北,李奈的觀點倒是跟海漢軍方的意見十分契合,他認為澎湖的規模並不足以撐起海漢向北發展的需求,就像南海中的安不納群島無法支撐起海漢的南下戰略一樣。如果海漢真要繼續向北擴張,那麼在福建海峽還需要另一個規模更大,資源更豐富的基地才行。從這個角度來看,澎湖相比大員島就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了。雖然當時錢天敦還沒有率部踏上大員島考察,但李奈僅憑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來推斷,已經肯定地認為海漢的下一個發展目標就是澎湖旁邊的大員島。

    海漢下一步動不動大員島,跟李奈,跟他背後的廣州福瑞豐有什麼瓜葛嗎?當然有瓜葛,而且是不小的瓜葛。

    福瑞豐自從五年前攀上海漢這根高枝之後,一路的發展可以用飛黃騰達來形容。截止目前,福瑞豐及其利益關聯的諸多商號和各種生意,已經讓李家成為了整個廣東首屈一指的富商大戶。但到了這個階段之後,李家人也感覺到了生意經營方面似乎已經觸及到天花板,沒有繼續上升發展的空間了。

    原因很簡單,福瑞豐的影響力主要就集中在兩廣近海地區,這塊招牌出了省就不好用了,特別是向北。臨近的福建有許心素這麼一個官商集於一身的大boss,福瑞豐很難將自己的生意擴展到當地去。儘管說起來都算是海漢的深度合作夥伴,但海漢在大明境內推行的商業制度是以地方代理製為基礎,身為福建總代的許心素自然不會樂於見到隔壁家的代理商跑到自家來做買賣。而福瑞豐現在經營的業務範圍幾乎是百分百跟海漢有關,與福建的同行自然也是存在著百分百的利益衝突,這就使得福瑞豐的貿易範圍難以往北擴展。當初福瑞豐承運的軍用物資之所以要在香港轉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福建方面不願放福瑞豐的船隊過去。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福瑞豐在近幾年由海漢牽頭的投資項目中嘗到了足夠的甜頭,讓李家人對於開拓海外殖民地這種模式有了全新的認識。福瑞豐在海南島上投資的項目包括了鹽場、農場、種植園、交通線、港口碼頭、各種作坊,甚至極少有外商能夠直接涉足的房地產領域,同時在香港島、安南乃至南海安不納港都有大大小小的投資項目,長期穩定的收益非常可觀。而在此過程中李家人也注意到,投資未經開發的處女地,所獲得的回報率和回報週期都是最划算的。

    李奈曾仔細研究過海漢過去幾年對新殖民區的操作模式,幾乎都進行過規模不同的招商活動,拉攏海漢之外的商人投入金錢或資源參與經營,降低獨立開發建設殖民點的風險。他據此認為如果海漢要對大員島下手,那麼建立殖民區的必要步驟之一就是招商。而福瑞豐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在當地獲得屬於自家的落腳點。如果動作慢被福建的同行搶在前面,那福瑞豐極有可能連湯都撈不著半口。

    之所以這麼急迫,還是跟福瑞豐在福建受到的壓制有很大關係。澎湖馬公港雖然已經是由海漢實際掌控,但官面上的說法仍然隸屬於大明,許家在當地施加的影響力使得福瑞豐現在都還沒有在馬公港獲得專屬碼頭和商棧,而對此海漢也只能保持中立,畢竟許心素名下的商船現在也沒法通過番禺李家莊以北的珠江航段,只能選擇香港島或者萬山港作為錨地。

    但大員島就不一樣了,朝廷並沒有把這個大島列入到大明疆土中來,許心素在當地也不具備任何的直接影響力,海漢如果出手佔地,那當地的地盤分配肯定就是海漢人說了算。如果福瑞豐能在當地獲得修建碼頭商棧的資格,那福建佬也只能乾瞪眼了。

    李奈雖然不知道海漢人何時回對大員島動手,但這事宜早不宜遲,他想通其中關鍵之後,便立刻乘船趕來三亞,想要搶在前面與海漢高層敲定合作開發的協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0
769.第769章 溝通與合作

     「你這腦子可真是會琢磨……」施耐德花了一個小時聽完李奈的講述之後,一方面有些哭笑不得,另一方面也著實佩服他的腦洞:「還好你只是個商人,要是去幹錦衣衛,估計早就升到指揮使了!」

    李奈笑著應道:「既然施總你這麼誇我,那就說明我推測對了吧?」

    「雖不全中,亦不遠矣。」施耐德很難得地用了兩句文言文評價李奈的表現:「細節上還存在一些偏差,不過大致的方向的確是沒錯的。」

    李奈聽到這個評價,頓時感覺大受鼓舞,連忙追問道:「是哪處細節有偏差?」

    施耐德何等人物,哪會這麼容易被他給套話,微微一笑便轉移了話題:「你的這個推論,來這裡之前有沒有跟你父親之外的其他人說過?」

    李奈連連搖頭道:「家父也並不知曉此事,若是說與他知道,以他的脾氣只怕還得考慮個十天半個月才能下決定,那樣說不定早就錯過時機了。」

    「你還真是果斷啊!」施耐德對於李奈這行動力也是只能讚歎了。這傢伙靠著腦補能夠得出海漢要對台灣島動手的結論已經實屬不易,而他居然不跟自家領導通氣,就自作主張從廣州跑到三亞來,代表福瑞豐跟海漢商議這種大事,的確算得上是非常特立獨行的做法了。

    不過老成持重的李繼峰要是知道這個消息,大概真的很有可能會如李奈預計的那樣,先放一段時間觀望形勢變化再做決定。畢竟這事可能涉及到的投資額可不是萬八千兩銀子的水平,而且其性質也與一般商業合作不同,李繼峰肯定會格外地慎重。

    過往類似這種在海漢殖民地投資的商業合作項目,福瑞豐即便是事前聽到風聲,也都會等海漢牽頭再介入,李奈這次主動找施耐德商談海漢尚未實施的殖民地開發項目,在雙方的合作中也尚屬首次。就算是見多識廣的施耐德,此刻也是少有地感到了有一絲不適應。

    商務部這邊的確是在收到福建傳回的信息後已經開始準備未來的台灣殖民地招商計畫,不過由於台灣那邊的形勢變化實在太快,除了軍方之外的其他部門全都沒能跟上錢天敦的節奏,招商這事著實是連八字都還沒一撇,接下來還需要與民政、海運等部門商討具體的安排和計畫。李奈想要抓住這個時機跟海漢談合作事宜,施耐德這邊卻也拿不出太多的乾貨跟對方討價還價。

    「三少爺,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吧。關於大員島的事情,現在還沒到商議合作的時候。」施耐德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文件解釋道:「這一摞文件全是有關大員島的,我起碼要再花三天把這些資料看完,然後跟其他部門商討如何組織移民,需要準備哪些開發項目,之後才會做招商的計畫。你來的時間實在太早了一些,我估計最快也得等到下半個月,才會有相應的招商簡章出來。」

    「沒關係,我可以在三亞等。」李奈的態度倒是很堅決,看得出他對於此事的執著程度也不是在嘴上說著玩玩的。

    「過去跟我們談生意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麼認真過。」施耐德打趣道:「你爹要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非常欣慰。」

    「不一樣。」李奈擺擺手道:「以前的生意都是父輩兄長打理好,我就露個面而已。這次我想靠自己獨立操作一次,證明我可不是什麼游手好閒只會混吃等死的紈褲子弟、富家少爺。」

    「有志氣!」施耐德點點頭肯定了李奈的決心:「既然你要堅持,那我也不會反對。等我這邊有了消息,就立刻派人通知你。不過這件事千萬不要再傳播給別人,這既是商業機密,也是軍事機密,明白嗎?」

    「明白明白,在下明白。多謝施總照顧,那這些時日我就暫住三亞,等施總的好消息了!」李奈正事談完,也不再耽擱施耐德的時間,起身拱手告辭。

    李奈前腳剛走,施耐德便拿起電話打給了顏楚傑:「老顏,台灣的事得加快進度才行了。剛才李奈來找我,問我是不是最近要在台灣動手了,想參與後續的開發。」

    顏楚傑聽了這話第一時間還沒意識到出了什麼問題:「那好事啊,反正我們的海外產業,福瑞豐大部分都有參與,照著以前的操作模式做就行了啊!」

    「台灣的事不是我們告知他的,而是他自己根據掌握的信息推測出來的。」施耐德不得不再補充了一句。

    顏楚傑這才回過神來:「那李奈有沒有把這事宣揚出去?」

    「暫時還沒有,但他能夠想到,別人也有可能想到,所以這事我們不能再拖沓了,得盡快拿出方案,先把規矩立下才不會亂,不然過幾天我這兒的門檻非得讓人踩塌了不可。」施耐德雖然嘴上打趣,不過態度卻是很嚴肅。

    顏楚傑自然也知道這事的輕重,當下便表態道:「好,正好越之雲也在我這裡開協調會,等下我跟他一起去找寧崎,我們幾方先把大致的口徑統一一下,細節再慢慢調整。」

    開發台灣島的事情,主要參與的部門就是軍方、海運、民政和商務幾方,最多再加個建設部。不過現在海漢殖民地的建設過程中,建設部往往只出規劃圖紙和少數幾名工頭,施工人員則都是採取就近解決的方式。這幾個衙門將決定台灣移民開發過程中九成以上的事務,同時也將決定台灣島的海漢殖民地是否進行對外招商、何時開始招商,以及招商中條條款款之類的細節問題。

    按照一般的辦事流程來說,澎湖基地那邊和荷蘭人簽署了協議,就意味著基本掃清了海漢登陸台灣島的主要障礙,而接下來各部門便會就建設殖民點的後續步驟開始溝通,指定相應的計畫。不過這其中需要做的工作也是千頭萬緒,要走到招商這一步,一個月的時間都算很快了。如果涉及到一些農業項目的開發,很有可能還得讓農業部派去過去實地考察之後才能制定相應的規劃,接下來才能對外招商。

    不過李奈的突然到來著實打亂了這種按部就班的工作安排,因為海漢本來的確是打算要在台灣島開發的過程中採取一些新的做法。

    在過去的招商項目操作過程中,地方主義的傾向還是很明顯的,大部分項目都會優先或者有意識地照顧本地投資商,比如海南島本地開發的種植園項目,投資商主要是以海南本地和廣東出身居多,而在安南修建的海港則是首先要顧及安南達官顯貴們的投資需求,其次才是分配給大明商人的份額。類似福瑞豐、許心素這樣的區域大代理商,對於外地客商在本地項目中的介入就更加警惕,一般都會要求海漢的招商措施對外地競爭對手施加種種限制,以保護本地商人的利益。

    這種狀況當然並不是施耐德心目中理想的商業形態,雖然海漢推廣的商業是以區域代理商為基礎,但目的是能夠將更多地方的資源分配利用的大權集中到自己手上,這就需要更多的跨區域商業流通活動。要達成這個目標,就需要建設更多的中立自由貿易港,但現有的港口往往都會受到比較明顯的地方主義干擾,並不能達成施耐德的構想。

    不管海漢將港口設在香港還是澎湖,這種干擾和影響都是難以避免的,但安不納島的操作過程給商務部帶來了新的啟示,類似這種從對手手裡奪來的領地,或者說是無主之地,開發過程中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外界干擾,不管是安南、大明還是來自其他地方的投資商,都會更好地遵循海漢所規定的遊戲規則,以更為公平的方式參與開發和競爭。

    但安不納島有一個無法克服的短板,就是當地沒有良好的港口條件,不可能成為南海中的大貿易港,頂破天也就是一處海上中轉站和盛產熱帶作物的大型種植園。而相比之下台灣島這個地方條件就好多了,雖然有土著也有外來殖民者,但在今時今日的海漢眼中,這裡就是一塊開發潛力巨大的無主之地。

    不管是財大氣粗的廣東商界,還是在福建隻手遮天的許氏利益集團,對於台灣島都沒有任何的直接影響力。這就意味著海漢在台灣島所建立的港口和其他產業,不需要再照顧任何人的情緒,可以完全按照海漢執委會,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施耐德領導的海漢商務部的規划來一點點實現——前提是海漢能夠在公開相關消息之前把該做的準備工作都做好。

    但如果有人像李奈這樣注意到了某些細微的動向,提前察覺了海漢在當地的謀劃,那麼事情的走向很可能會發生改變。錢天敦第一次率部考察濁水溪流域的時候,就已經是以秘密任務的方式在進行,為的便是防止福建軍方過早發現了海漢的意圖。而之後第二次前往台灣西海岸,錢天敦也是打著海上訓練的名義帶著艦隊出海,而且連一個隸屬於大明的培訓人員都沒有帶上。至於與荷蘭代表菲利普的前後幾次接觸,以及後來與東印度公司大員長官漢斯在大員港外簽署的條約,也統統都被列為最高機密,所有知悉內情的軍方人員都被下了封口令。

    之所以軍方要如此謹慎,主要還是擔心讓許心素提前得到消息,而以他的風格,八成都會向海漢提出直接參與開發過程——就如同之前介入澎湖的開發建設一樣。

    五月澎湖戰役結束之後,許心素就主動向海漢表示了可以派出大量的勞工到澎湖協助海漢修築港口和其他基建設施,並且當地所需的物資也可以就近從漳州泉州運送過來。至於說海漢所缺乏的運力,許心素也表示可以一力解決。當然了,這樣的協助並不是無條件提供的,畢竟海漢出兵驅逐十八芝的交換條件是澎湖的治理權,在此之後的事情福建官方並沒有義務承擔。

    許心素給海漢開出的條件,那就是在澎湖的排他經營條款,即福建之外的商家要在當地設置專屬碼頭、商棧等設施,除了要徵得海漢的同意之外,也需同時獲得福建官府的許可。這也就意味著類似福瑞豐這樣的外地海商雖然可以在澎湖停泊補給甚至進行交易,但卻不能在當地擁有長期的經營機構,只能一直充當過路客而無法成為坐商,這樣就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外地商人的競爭力。

    當時海漢執委會為了能夠迅速穩固澎湖這處前哨基地,省下初期建設所需的時間和費用,便答應了許心素開出的交換條件。所以雖然福建官府在澎湖當地已經沒有什麼直接影響力可言,但這些條件卻是白紙黑字寫入了雙方的合作協議當中,至少短期內是不會有什麼變化的。

    但台灣島是個法外之地,如果沒有一些保護性的措施,未來肯定會有廣東、安南乃至其他地方的商人進駐海漢在台灣島的港口,而這無疑會影響到許氏利益集團在福建海域的利益。要是許心素得知了海漢在台灣的打算,那肯定不會坐視海漢慢慢修正開發計畫然後公開招商。

    台灣形勢的變化,能瞞一時但瞞不了一世,就算錢天敦手底下的人全部能守口如瓶,時間一長荷蘭人那邊也肯定摀不住的。但海漢這幫人的確沒有料想到,居然還有李奈這種無視自通的商業間諜,能夠憑藉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就硬生生地拼湊出了海漢在澎湖和台灣島的戰略意圖。如果李奈不是跟海漢高層們關係這麼熟,那施耐德大概就不是打電話給顏楚傑,而是直接通知安全部的郝萬清了。

    現在海漢所要做的就是在外部勢力施加影響之前,先盡快開始台灣島的移民和建設工作,再拿出一個比較妥善的處理辦法來招商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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