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3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0
770.第770章 發展與變化

     李奈辭別施耐德出了勝利堡,便徑直去了勝利堡北邊的火車站,準備乘車到三亞新城。早前他以個人名義在那邊購置了一套別墅,雖然每年去住的時間不多,但一直都安排有專人負責日常打掃和維護,隨時可以入住。這次估計要在海南島待一段時間,不時還要來勝利堡這邊報到,李奈便打算到那邊落腳了,這樣往返於勝利堡和三亞城區之間也不至於太辛苦。

    李奈駕輕就熟地打發隨從用流通券買好車票,然後從檢票口進站候車。勝利堡車站比起剛竣工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然只有一南一北兩個月台。月台地面上用不同顏色的油漆標出了甲等車廂、乙等車廂和貨運車皮的候車位置,其中甲等車廂是為海漢首長、高級幹部以及外來富商準備的高級車廂,內設軟座,車窗也是由玻璃製成,每趟車就只有一節小車廂,票價自然也較高一些。乙等車廂是一般歸化民的首選,票價便宜但乘車環境相對較差,車廂裡只有木製長板凳,車窗是簡陋粗糙的鐵條窗櫺,遇到每天的交通高峰時間,一節車廂要滿滿噹噹地塞上一兩百人,有時甚至連車頂都爬上了人。

    李奈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終於看到遠處的鐵軌上緩緩駛來了噴著白煙的火車。月台上的工作人員大聲地吹響銅哨,以此來提醒候車的人們退到地面劃定的安全線之外。

    早期才通車的時候,經常會有因為看熱鬧而把人從月台擠下鐵軌的事故發生,出了幾次人命之後,司法部就出台了極為嚴厲的車站管理條例,在火車進出站時不遵從工作人員指示退出安全線之外,前兩次抓到會處以罰款,第三次抓到就直接送苦役營接受一個月勞動教養。這個措施已經施行了快兩年,有效地幫助乘車者養成了比較良好的乘車習慣,在車站發生的事故也已經少之又少了。

    李奈第一次乘坐火車的時候也是驚為神蹟,甚至想過如果能在廣州城和番禺縣之間修築一條這樣的鐵路,將會大大提升李家莊在珠江航運中的重要性。不過這個計畫最終也僅僅只是存在於他的腦子裡,並沒能變成現實。這樣的大工程涉及到的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沿線土地的歸屬權就足以讓其胎死腹中,哪怕李家在番禺縣權勢熏天,但番禺縣的地皮可有不少是在廣州府達官貴人手裡掌握的,要讓這些人把地拿出來修鐵路,李奈不需細想也知道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此外地方官府也不會全是糊塗蛋,對於這樣一條從珠江入海口直達廣州城的便捷通道所存在的軍事風險,駐守廣州的明軍將領肯定是看得到的,也勢必會阻止這種工程的修建。

    而這種事情在海漢做主的海南島上就不會發生了,首先這裡的土地全都是被海漢執委會控制,徵地修路就算有人不服也沒有辦法反抗。其次本地的官府幾乎全都被海漢架空,現在海漢要修鐵路甚至都不用知會官府,直接自行動手就行了。據說目前海漢已經在計畫在瓊州府城與儋州之間修建一條鐵路,將瓊北兩座大城用鐵軌聯繫起來。如果這條長度超過200里的鐵路真能建成通車,那無疑會成為兩地間最快捷的交通方式。

    李奈想在自己家鄉乘坐火車的願望,大概近期還不太可能實現,除非今後廣東易主,讓海漢來掌權,或許還有可能變成現實,不過李奈對此倒是不報太大的期望,畢竟這對於大明子民來說實在有些大逆不道。

    李奈和隨從順利驗票上車,與他們同乘甲等車廂的只有五六個歸化民幹部,都是剃頭易服的海漢打扮,跟普通歸化民的明人著裝外表大不一樣。不過李奈跟海漢人打交道的程度遠非普通人可比,他一看便知這幾人並不是正宗的海漢人。

    這些歸化民幹部看起來都非常年輕,頂多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雖不認識李奈,但都對他拱手示意。李奈聽著他們的談論,也與海漢人的北方口音有著較為明顯的差異,應該都是本地人,但還是努力在說著海漢目前推行的「普通官話」。李奈不問可知,這些年輕人應該都是由海漢教育體系培養出來的「海漢秀才」。

    雖然海漢治下地區並不禁止讀書人參加大明的科舉,甚至還會對赴考的學子有種種照顧措施,但海漢同時也在逐步建設自己的「科舉」體系,自行建學,合格的學生全部安排就業。能夠在這個體系中出類拔萃的人才都會進入到海漢的各個部門中任職,而且入仕的門檻要比大明科舉低得多。在早期入學的一些歸化民青少年,目前都已經陸陸續續地分配到各種海漢官方機構,混得好的如符力、於小寶、張千智、黃雀等人,已經在各自的崗位上做出了不錯的成績。

    李奈也曾與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有過接觸,知道這些貧苦出身的年輕人對於改變他們人生軌跡的海漢有著極高的忠誠度,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不再將自己視為大明百姓,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海漢人——儘管目前大明官方還並沒有承認海漢有這麼一個國家存在。

    這些年輕的歸化民幹部還並不算是最為狂熱的海漢擁躉,李奈知道真正的狂熱分子其實都聚集在另外一個地方,就是海漢民團。因為「金盾護運」的工作需要,再加上他的個人愛好,他曾經不止一次參觀過海漢民團的作訓狀況,也切身地感受過民團中那種近乎洗腦的宣傳手段,普通士兵就不說了,但凡只要帶個「長」的軍官,幾乎都是狂熱的海漢擁護者。毫不誇張地說,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有為海漢戰死沙場的決心,並且也十分熱衷於通過軍事手段來實現海漢的對外擴張。李奈認為如果不是上面還有執委會這麼一個權威的機構,會出於全盤考慮保持海漢與大明之間的長期和平,海漢民團大概早就已經發兵攻佔珠江三角洲地區了。

    李奈望向車窗外,火車正在通過榆林半島與鹿回頭半島之間的海灣,可以看到海邊聯排的巨大的船塢。目前的勝利港造船廠據說員工已經超過兩千人,造船訂單讓這個地方一直處於晝夜不停的運行狀態。每個月都會有大大小小的新船從這裡下水,而海漢艦隊中超過八成的作戰船隻,也都是在這個地方進行建造。雖然這地方的造船數量或許還比不過廣東珠江沿岸的船廠總和,但下水的船隻噸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建造軍艦的船塢外圍都有高高的竹棚和竹柵欄遮擋,從火車上看不到裡面的施工情景。不過李奈因為身份特殊,也曾不止一次進入船廠要害部門參觀,對於裡面的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他從高高伸入空中的桅杆頂部,就能判斷出其中的一處船塢正在建造「威嚴級」的戰船——只有這種巨無霸戰船的主桅杆,才能延伸到如此之高的空中。

    李奈個人對於海漢在南海地區,包括珠江口海域所形成的實際掌控並沒有太大反感,畢竟海漢人做這些事情沒有傷及大明海商的利益,反倒是趕跑了原本在廣東沿海肆掠不堪的海盜。對福瑞豐這樣安分守己的海商而言,有海漢這種比較權威的勢力在海上維持秩序,反倒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金盾護運」目前也開始在承接海上的押運生意,其中有不少都需要與民團海軍進行合作,海軍所能控制的海域,也就是「金盾護運」可以放心大膽,通行無阻的地區。以從業者這個角度來說,李奈倒是很希望海漢海軍能夠掌控的地區更多一些。

    在海漢海軍逐步接管珠江口水域之後,兩廣水師也很「知趣」地慢慢退出了這一地區。目前水師的駐地已經向西遷到了黃茅海一帶,這裡是西江的入海口,從西江溯流而上可以直達兩廣總督所在的肇慶府。而海漢軍方對於這樣的勢力範圍劃分也非常有默契,從來不派戰船到包括入海口在內的西江流域活動。

    這些潛移默化的形勢變化,李奈都是看在眼中,不過作為一個跟海漢的利益糾葛已經深到解不開的生意人,他絕對不會再站到官府一邊。而且這樣的態度並不是他自己所獨有,他的家人,他所能接觸的生意夥伴,乃至一部分官場中人,對於兩廣境內靜靜進行中的局勢變化都更願意站到海漢一邊。李奈曾聽施耐德用「既得利益者」這個詞來評價這種行為,很準確地反映出了這種立場選擇的根源還是在於利益。

    雖然大部分人還是會把大明掛在嘴邊,但李奈相信這些人心中跟自己一樣敞亮,被海漢佔去的這些地方,大概都會和海南島一樣,不再會是朱家的天下了。以海漢的發展速度,想要吞併更多的大明國土,並不存在軍事上的障礙,更多的還是看海漢人是否需要而已。

    想到這裡,李奈忍不住望向車窗外的鹿回頭半島方向,雖然因為鹿嶺山丘的遮擋,從車上無法看到山丘另一邊的情景,但熟悉本地狀況的李奈卻不難想像出陸軍駐地裡熱火朝天的訓練場景。

    海漢民團的陸軍基地就在鹿回頭半島上,雖然李奈不清楚駐紮部隊的規模,但他相信當地的兵力足以拱衛勝利港和三亞港兩處要害。而毗鄰陸軍基地,位於鹿回頭半島南端的區域,就是三亞接收外來移民的隔離區了。從移民變成海漢民團的士兵,僅僅也就是一牆之隔的距離而已。時至今日,大明肯定不太可能再通過軍事手段收回這些地區了,能夠保住大陸的國土不被海漢蠶食,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當然了,遠在北京紫禁城裡的天子大概並不清楚南方發生的狀況,因為兩廣總督和各級官員上報朝廷的奏摺中並不會提及這一地區已經改名換姓歸了別人所有。過去瓊州能夠上貢給朝廷的賦稅就十分有限,朝堂上並沒有什麼人關注這個號稱天涯海角的偏遠地帶。如今海漢人每年都會掏錢繳納瓊州府應有的賦稅,完全取代了地方官府的職能,朝廷自然也不會有人留意到這種無聲無息的變化。即便有相關的消息傳到京師,也不會有高官相信這些傳聞——哪會有人造反不豎旗殺官,還每年按時按量給朝廷繳納賦稅的?

    不過海漢還會向大明朝廷繳納多久的賦稅就不好說了,據李奈所知道的消息,已經有瓊州、儋州、崖州等多個州縣的讀書人聯名向海漢執委會上書,要求將海南島從大明獨立出來,正式劃歸為海漢領土。如果有朝一日這種倡議變成了現實,李奈認為兩廣官府大概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至於說上報到朝廷之後會不會龍顏大怒,下令發兵討伐,他倒並不覺得有多大的可能性,福廣兩地的軍隊深知海漢民團的厲害,即便有朝廷的命令也根本不會主動與海漢人開戰,多半就是走個形式唬弄一下了事,如果朝廷要因為戰事不利而治罪地方上的軍官,那搞不好還會逼出更大的事情——畢竟跳槽到海漢民團的大明武官已經不稀罕了,參將級別的都有好幾個了,逼急了在明軍中出現成編制的跳槽也並非不可能。

    至於從內地調兵攻打瓊州就更不現實了,不說別的光是氣候就難以適應。而且與海漢有著諸多利益瓜葛的兩廣官場,也多半不會配合外來軍隊的行動。就算朝廷能調個三五七萬軍隊到廣東,估計也沒多大機會開到島上與海漢人列陣對戰——在海上武裝處於絕對劣勢狀況下,在大陸集結的軍隊連通過瓊州海峽的機會都微乎其微。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0
771.第771章 三亞新貌

     近三百年的統治歷史、廣闊的疆域和眾多的人口,卻似乎拿一支盤踞海島的地方勢力毫無辦法,李奈認為這就是目前大明與海漢之間的現狀。如果是五年前的李奈,大概會對這種狀況感到不甘和悲憤,但在與海漢人接觸了幾年之後,他已經可以用更平和的眼光和態度去面對這種現實。海漢人已經不止一次用肯定的口氣告訴過他,海漢與大明之間的文明程度相差了好幾百年,這才是為什麼毫無根基的海漢僅用五年時間就能在大明南疆佔據一塊領地和數十萬人口的根本原因。

    海漢人口中的文明程度並不是指詩詞歌賦之類的成就,而是社會制度、結構、生產力等方面的差距。李奈相信海漢人的說法並不是毫無根據的貶低,因為他們的確是表現出了遠遠超過同時代競爭對手的能力,就算是佛郎機、荷蘭這些在大明眼中看來武力十分強橫的西番,海漢人也同樣聲稱要比他們領先了幾百年。

    海漢人以數百人在瓊州島起家,只用五年便經營到現在的規模,而且擴張的速度一年比一年更快,李奈很難想像等他們日後有了十倍於此的土地和人口之後,會達到怎樣的發展速度。到時候別說大明,只怕周邊這些國家加上西番綁在一起,都不是海漢人的對手了。任何人都應該會對這樣的狀況驚嘆不已,但海漢人自己卻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李奈曾經聽不止一個海漢人說過,他們來到這裡的目的就是要干一番開疆拓土的大事,建立國家政權,對他們來說也只是整個計畫中的其中一步而已。

    當然了,按照海漢人的說法,這個國家是沒有「國王」、「皇帝」這一說的,領導和管理整個國家的,仍將是與現有體制一致的政治模式。如果不是親眼見證了海漢的發家史,任誰都很難相信這種聽起來很荒謬的模式竟然能夠良好地運轉起來。

    李奈曾經與陶東來討論過這個問題——如果說海漢的文明比大明和其他同時代的國家要領先幾百年,那麼到了幾百年之後,君主制的國家是不是就不會再有了?

    「有倒是還有,但保留下來的皇室基本都會成為擺設。」陶東來當時的回答,他現在還記得很清楚:「任何一個國家想要變得更為強大,最終都要擺脫君主制,不過這個過程是需要很多人的鮮血和性命來換取的,甚至可能需要經過多次的反覆,還好我們海漢的文明程度已經跨過了這一步。所以在未來的一段時期內,這個世界不會有哪個國家能夠追上我們的步伐。」

    陶東來的話雖然不算特別直白,但已經將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了——只要是君主制的國家,就不可能成為與海漢旗鼓相當的對手。而在可預見的一段未來時期,這樣的國家大概都不太可能出現在海漢的周邊範圍。

    「少爺,到站了!」隨從輕聲提醒之後,李奈才從漫無邊際的沉思中回過神來,起身下車。

    還沒出站,各種食物混雜一起的香氣就瀰漫在空氣當中。這三亞站外面就是臨春河畔的三亞港務中心,即後世三亞市區鹿回頭廣場一帶,進出三亞港的船隻、人員,都需在港務中心登記辦理各類手續,前往勝利港、勝利堡辦事的人也需在這裡乘車中轉,因此這地方的人流量極大,催生了大量的服務行業,供應各類餐飲的小販和飯館甚至比碼頭上的商棧還多。

    此外從三亞港卸下的各種貨物,也需要在這裡通過火車、馱馬、人力等方式轉運至周邊地區,街面上隨時都能看到平板車隊與馱馬隊並行的狀態。好在海漢執委會規劃時就已經考慮到了日後的發展,將道路修得極寬,路上每隔一段還有黑衣警察揮舞著警棍指揮交通,即便是初來乍到的新人,在警棍調教之下也很快就學會了靠右行進、留出車道之類的基本交通規則。

    單從市面上的繁榮程度而言,三亞港已經跟廣州城外的珠江碼頭不相上下,而且這裡還遠比珠江碼頭更為整潔有序,隨時都能看到提著竹筐掃把不斷清掃街面垃圾的清潔工,各種馱運貨物的牲口屁股上也都掛著糞兜,讓外來者都會對這裡潔淨的環境讚歎不已。

    除此之外,這裡的社會秩序也遠比大明治下地區的港口要好得多,街面上隨時可以見五人一組的警察小隊在徒步巡邏。強大的警力配備保證了偷雞摸狗之徒難以在這裡肆意妄為,凡是被抓到的竊賊或其他犯罪行為,最低程度都會被判三個月的苦役,只要是腦子沒燒壞的人都不會在這個地方尋釁滋事。

    李奈所購置的別墅距離車站還有一段路程,隨從很是貼心地詢問李奈是否需要乘坐街邊的人力黃包車或馬車前往目的地。

    李奈擺擺手回絕了隨從的提議:「半年多沒來了,這段路就當散散步了,正好看看三亞港這半年的變化如何。」

    車站廣場往北,基本就離開了港區,進入市鎮了。海漢這幾年在這邊修建了不少商業房產,以租售的方式提供給外來人員。一部分收入較高的海漢歸化民,也在這裡購置有房產。當初李奈在這裡購房的時候,樓盤開發規模才不過兩三百戶人家,而如今僅僅是定居在此的人口,已經超過了兩千戶。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外來者,像李奈熟識的「瓊聯發」成員,幾乎都在這邊購置了房產,有的大戶甚至還購置了好幾套,類似船行老闆詹貴這種舉家遷到三亞定居的例子也為數不少。

    不過李奈知道海漢的高層們都不在這裡居住,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仍然是住在勝利堡裡,此外在勝利港以東亞龍灣的海岸線上,據說修建了不少專供給海漢首長居住的大型別墅,但李奈暫時還沒有去實地看過,也不太清楚具體的情形是什麼樣。

    到了這邊,認識李奈的人就明顯多了起來,走不了多遠就有人招呼他,然後停下來寒暄幾句。其中大部分都是來往於廣東和三亞之間的商人,這些人哪怕不認識海漢執委會裡那些不常露面的大人物,也肯定認得廣州「福瑞豐」商行的三少爺,「金盾護運」的大掌櫃李奈。畢竟現在從廣州府發往省內各地的貴重錢物,至少有七成的護鏢生意都是被「金盾護運」攬下了,能跟李奈交個朋友,不說生意上能便宜多少,至少能讓對方對相應的買賣更上心一些。

    當然了,還有一個眾人皆知但不會輕易宣諸於口的原因,那就是李奈與海漢人的密切關係。江湖傳言「福瑞豐」當初能夠搭上海漢這艘順風船一路飛黃騰達,主要就是靠了這位李三少爺在三亞跟海漢人談判的結果。雖然不知道雙方具體的交換條件,但海漢這幾年有什麼好事可是一直都捎帶著「福瑞豐」,一路把李家捧成了廣州府最紅的大戶。海漢出產最值錢的物件,一直都是由李家掌控在兩廣地區的代理權,幾年下來都沒有變過,光這一條就足以讓李家賺個盆滿缽滿,令人羨慕嫉妒恨了。

    而且海漢對李家的支持不僅僅是表現在生意方面,崇禎元年人家二話不說直接就派了幾百大兵到李家莊解圍,打敗了圍困當地流寇大軍。之後更是協助李家搞起了護鏢生意,以「金盾護運」今時今日的實力,隨時都能拉出七八百全副武裝的護鏢隊來,只要不是造反,自保肯定無虞了。明眼人自然看得清楚,這「金盾護運」的護鏢隊除了穿的制服之外,其他的基本都跟海漢人手下的民團一模一樣,帶隊的鏢師也多是從海漢民團退伍下來的老兵,這護鏢隊只要換一身皮,立刻就能變身海漢民團。

    就算大明沒什麼人知道「帶路黨」這個稱呼,但只要是在兩廣地區商場官場有點地位的人,至少也能看得出海漢與李家之間的利益瓜葛非同一般了。跟李家三少爺混個臉熟,說不定在三亞遇到什麼事情需要幫忙,讓李三少爺出面跟海漢人打個招呼就搞定了。

    李奈自己當了兩年多掌櫃下來,棱角也磨平了不少,不像以前那麼自我意識過強了,認識不認識的人與他打招呼,他都會帶著笑臉一一給予回應。雖然他也知道很多人只是想在他這裡混個臉熟,或者藉著他的名號跟海漢高層搭上關係,但這並沒有讓他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

    從車站廣場出來,到李奈落腳的別墅,也就兩里多不到三里地的距離,一路跟人打招呼,竟然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走過來。等他到了自家院子門口,已經到了掌燈的時候。好在之前他下船的時候就派了別的隨從過來打前站,此時倒是已經收拾準備停當了。常駐在這裡的三名僕役站在大門口,低頭躬身迎接他的到來。

    李奈的這處兩層別墅佔地約莫一畝,完全按照海漢的設計風格建造,而非傳統的中式院落。一樓是會客室、餐廳、廚房和僕人住所等等,二樓才是他的私人空間,包括有兩間帶全套海漢衛浴設備的臥室,一間起居室和一間書房。別墅的門窗大量使用了本地出產的平板玻璃,家具和鋪設的地磚則全部是從廣州運來,光是花在這裝修佈置上面的銀子就足以在附近的居住小區買一套中檔的花園公寓了。

    別墅坐南朝北,其中一間臥室的窗戶推開便能看到近在咫尺的臨春河,海漢人將這種位置稱之為「江景房」,光這一點就讓這一棟別墅比靠東看不到江的別墅貴了兩成。當然了,這對幾年前就已經腰纏萬貫的李奈來說只是小錢而已,能夠花一點錢讓自己的身心感到愉悅,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李奈上樓洗漱一番,換了套舒服的家居服,便下樓吃飯。駐留在這裡的三名僕人中就有一名是專門挑選的廚子,每年都會到海漢人辦的廚師培訓班進行兩次進修學習,以保證他做出來的菜品口味與勝利堡裡的海漢首長們吃到的完全一樣。當然了,廚房裡所用的各種調味料和香料,也基本是全部照搬勝利堡的標準配備,就連廚房裡的灶都是李奈當初託了關係,讓陶東來那邊派了專人過來監工搭建的,為的是確保火候也能達到同樣的標準。

    李奈很佩服海漢人在一些生活細節上講究品質的做法,所以他有意無意之間也會效仿,儘量讓自己的生活方式與模仿對象保持一致。他認為這將有助於自己去體會和學習海漢人的思考方式,至於這樣做到底有沒有實際的效果,李奈認為這次自己趕來三亞的原因就是最好的證明了。如果不是充分理解了海漢人的思維方式,並且從其角度出發去看待局勢變化,的確很難推斷出海漢接下來的規劃打算。

    由於李奈這次來得倉促,別墅的廚子並沒有提前採購一些時鮮食材,不過還是克服種種困難,照著李奈的個人喜好,給他做出了全套的西式牛排套餐。

    李奈曾經在勝利堡裡吃過一次由海漢首席大廚樊偉操刀的牛排,當即便將其列入了自己的私家菜單,隨後派了廚子去勝利堡學了這道菜。當然了,作為交換條件,這道菜是不可以出現在李家名下的酒樓飯館當中,只能作為私房菜享受。

    據說這道菜的做飯是來自於西番國家所在的歐羅巴大陸,不過傳入海漢之後進行了諸多改良,在烹調手法上已經跟西方人的做法有了一些區別。比如這牛排的所選的位置就必須是牛身上的第六至第八對肋骨,並且要順骨切下才行。而用來醃浸牛排讓其入圍的香料,有許多也是歐洲人的菜譜中根本沒有的品種。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0
772.第772章 官方喉舌

     不過李奈桌上的餐具倒是沒有像某些廣東暴發戶那樣全部換成海漢玻璃製品,而是市面上常見的江西景德鎮出產的青花瓷。這多少也是受了海漢人的影響,因為那幫處處講究生活品質的海漢人最喜歡的餐具便是青花瓷,尤其以永樂、宣德、成化年間出品為最,而且必用官窯所出。

    李奈不是很懂這些時常會批判大明種種弊端的海漢人,為什麼會特別鍾情於使用價值遠不及海漢玻璃器的青花瓷。不過他能看得出海漢人對於瓷器倒是有著極大的研究興趣,因為寧崎和陶東來都不止一次地跟他探討過關於大明瓷器的造型、紋飾、胎釉、款識等方面的學問,分門別類的細緻程度足以用來著書立說,他們對瓷器的認識肯定遠遠超過絕大部分的明人了。

    既然海漢人都堅持認為青花瓷是好東西,一向相信海漢人眼光的李奈也就從善如流,將青花瓷列為了首選。如脂似乳的白色瓷器配上亮閃閃的銀製刀叉,在李奈看來似乎的確有海漢人所聲稱的「逼格」,吃進嘴裡的牛肉似乎也因此而變得更加美味了。

    吃完晚飯之後李奈回到二樓的書房,僕役已經將近半月的報紙都放在了書桌上供他瀏覽。雖然李奈現在很少到三亞這邊來,不過本地所出報紙刊物,他還是會讓僕役每期都買下兩份,一份留在三亞的宅子,一份用船送回廣州。寧崎曾將報紙稱之為「執委會的喉舌」,這話李奈可是一直牢記在心,從這些報紙刊登的內容中往往也能解讀出海漢的新動向和未來規劃。李奈能夠準確推測出海漢準備在台灣島殖民的計畫,一部分信息就是來自於對海漢官方媒體披露新聞內容的解讀。

    目前海漢公開發行的官方報紙主要有兩份,一份是針對海漢管理層、歸化民幹部、外部合作夥伴等特定對象發行的《海漢參考》,內容主要是官方最近發佈的法律法規、開發計畫、經濟政策等方面的消息,也就是寧崎口中所說的官方喉舌了。《海漢參考》出刊期為半月,每月初一、十五出版,市面上並不公開發售,只投送給預訂用戶。當然了,普通人肯定是不會每月花五元錢去訂閱這種官方報紙來看,他們會感興趣的是針對一般民眾發售的另外一種報紙。

    《海漢快報》每十天出刊一期,每期定價只要兩角錢,單價比起《海漢參考》要便宜十多倍,只要有收入的民眾都能消費得起。而《快報》的內容定位就是各種民間八卦,山野趣事為主,加上諸多的宣傳廣告——報紙的發行價格如此便宜,一多半的原因還是因為上面刊登的各種廣告攤薄了發行成本。即便是不識字的農夫、力工,到了《快報》發行日也會在放工後跑到茶館,花幾分錢買一杯最便宜的烏龍茶,聽茶館裡駐場的讀報先生宣讀報紙上的內容。

    這兩份報紙都是由海漢宣傳部組織編輯出版,但各有針對的發行對象和讀者群體,市場競爭並不激烈。不過像李奈這樣有閒錢的人,一般都樂於多掏幾個錢把兩份報紙一起訂下來,在研究官方政策之餘,也看看海漢民間的各種動向。

    李奈按照自己的習慣先拿起了最近一期的《海漢參考》,七天前出版,不過這期報紙送抵廣州的時候他大概已經在南下途中了,正好沒有看到。頭版標題新聞是《澎湖移民踴躍參軍,刻苦訓練海陸並進》,李奈大致看了下內容,是講述從北方南下的新移民在抵達澎湖的移民基地後,有許多青壯男子都為了報答海漢的救命之恩而選擇了報名加入民團,而當地駐紮的民團海陸兩軍都有,於是都各自吸納了一部分新兵進行培訓。

    文章中既沒有寫出明確的新兵數量,也沒有訓練的具體內容,基本都是官方文筆,流於表面而並不會點出重點。一般人看過之後,大概只會接受到一些作用不大的信息,諸如北方移民正在遷入澎湖,當地有民團軍駐守等等。

    但李奈從中卻注意到兩個隱藏在文章中的信息,一是從北方遷入的移民規模估計不小,如果只是小打小鬧地招募幾十個兵,這種消息的份量肯定還不夠登上官方媒體的頭版頭條;二是當地駐軍就地訓練新兵,而非送回勝利港的民團軍訓基地培訓,這說明當地的駐軍權限極大,亦或是有比較大的兵力缺口需要盡快填補,李奈個人認為可能是後一種情況——海漢人要在台灣殖民,自然需要分出一部分兵力駐守新殖民點,如果能夠就近調動人馬,顯然要比從三亞千里迢迢調兵過去更為便捷省事。

    在這篇新聞稿下面,還有一篇篇幅不長的評論員文章,署名是「天山奇石」,李奈知道這是寧崎在官媒上的筆名,當下便接著看了下去。文章中主要是講述海漢移民政策對於拯救大明戰爭難民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在為海漢執委會的仁慈舉動歡呼的同時,也對大明目前內外戰事不斷的狀況表示了擔憂。

    李奈注意到結尾處筆者提到「大明目前所遇之困境,並非只是外敵內患同時作亂之果,實乃現行政體之天然弊病,無藥可解。海漢援助雖可緩其一時之痛,卻無法治其病根。北方之亂,尚無法展望其終結之日。天下樂土,只在海漢治下之地。」

    這段文章的評述簡直可以用「大逆不道」來形容了,不過以海漢今時今日在南方的影響力,就算再加十倍的大逆不道,官府也只會當作沒有看到。海漢人把海南島已經經營成了國中之國,難道福廣兩地的大官們真的看不到嗎?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對此視若無睹,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憑大明這塊招牌已經無法撼動海漢,冒然招惹海漢反倒會給自己惹一身騷。而且如今的福廣兩省官場上,有幾個穿官服的敢發誓自己與海漢一點利益瓜葛都沒有?得罪海漢人就等於是跟自己過不去,跟銀子過不去,跟周圍的同僚過不去,誰會願意去出這種頭?

    也只有海漢人敢於這麼明目張膽地宣揚這種反大明的論調,換個地方換個角色,早就被治罪打入大牢了。李奈對此倒是已經習以為常,畢竟寧崎可是說過「大明比海漢差了三百多年」這種話的人,在過去出版的《海漢參考》上也不止一次發表過類似論調的文章,要讓他寫出誇獎大明的文章,估計比登天還難上幾分。

    李奈繼續翻看其他版面的內容,倒是沒有什麼其他的大新聞,佔據版面最多的是最新一期海漢基層幹部培訓班順利結業的消息。這篇新聞通稿中不僅列出了參加進修班的學員名單和所屬單位,而且還有眾多海漢機構、協作單位和合作夥伴的賀詞,報紙上的祝賀名單比學員名單要長了好幾倍,這景象也是歎為觀止。當然了,李奈很快就在下面的名單中找到了自家商行的名字,而且是在合作夥伴名單中排名第一,第二是「瓊聯發」,第三則是福建商會,足見「福瑞豐」的地位之特殊。

    不過李奈更在意的東西倒不是這個名單的排序問題,而是這件事所折射出來的海漢社會變化。外面的人或許並不是很清楚「海漢基層幹部」是個什麼編制,但李奈卻知道這其中的門道。海漢正是靠著自己培養的官僚隊伍,逐步架空了治下地區的大明地方官府,而這些海漢基層幹部,也一點一點地取代了原本由官府負責的田產、保甲、稅賦、治安、衛生等方面的職能,重新組成了海漢式的社會架構。

    李奈其實也說不清海漢人操弄的這套官僚體系比起大明到底有哪些優勢,但很顯然海漢官方機構運作效率要高得多,類似鋪路修橋、興修水利、開荒屯墾這類的事務,海漢人往往只用很短的時間就能完成大明地方官府需要一兩年才能做完的工作。海漢所培訓出來的這些基層幹部,論文化肯定比不了讀書人出身的大明官員,但實際操作和處理事務的能力卻要強出不少。

    李奈嘆了一口氣,草草翻完了其餘的版面,然後將《海漢參考》放到一旁,拿起了《海漢快報》。或許是因為價格的願意,這《快報》的紙質和印刷質量都比《參考》要略差一檔,不過排版上要更為緊湊一些,畢竟不少版面要用來放置各類廣告,每一寸紙面都是錢。

    當然了,由於這份報紙針對的讀者群體不同,所以其刊登的文章風格也與《參考》大相逕庭。比如這一期的頭版頭條文章,新聞的標題就很聳人聽聞——新移民拉幫結派之風何時能休。

    李奈看了下文章內容,大意是講由於近幾年外來人口急劇增加,目前海南島的人口結構日漸趨於複雜,而大量從外地來的新移民習慣於抱團取暖,甚至有一些人為了小群體的利益,不願服從民政部門的管理,不肯接受統一的安置分配,其中也不乏試圖暴力抗法者。

    文中舉了一個實例,上個月分配到陵水縣的一批來自大明北方的移民,就因為水源問題與當地的黎人村落起了爭執,後來還打傷了前去調解的民政幹部。其中的經過寫得繪聲繪色,讀起來頗有畫面感。當然了,肇事者也因此付出了嚴重的代價,共有十七戶三十六人涉事,全部被判了刑期不等的苦役。帶頭鬧事的人直接被重判十年,以苦役營的條件,估計是沒辦法再活著出來了。

    文章從地域文化差異出發,分析了造成這種狀況的多重原因,不過最後文筆一轉,認為其根源還是在於新移民的受教育程度不夠,要教會這些大人或許稍微晚了一些,但現在至少還來得及教會孩子遵紀守法。孩子們如果不讀書上學,學會應該遵守的規矩,那麼長大後很可能就會落個犯法判入苦役營的下場。

    結合剛才在《參考》上看到執委會決定要加大海漢教育機構普及規模的報到,李奈認為這篇文章應該是要以民間衝突這件事為官方的教育政策變化吹風,讓民眾能夠更好地接受這種變化。

    儘管海漢的教育機構對歸化民有著種種政策傾斜,但還是有不少新移民篤信「讀書無用論」,希望讓小孩能早點從事力所能及的工作,賺錢補貼家用。而海漢這兩年則是憋著勁地新建學校書院,花錢聘請了許多讀書人對學齡兒童進行基本識字教育。為了能夠將歸化民中的受教育率進一步提高,海漢執委會已經準備要出台半強制式教育制度,即學齡兒童必須要入學就讀,如果家長不配合或者是阻撓,那麼可能就會採取一些半強制措施了,比如暫時取消家長的監護權,嚴重的甚至可能會因此而獲刑。

    雖然這篇報導的文風相當八卦,但李奈還是認為這也是一種宣傳手法,海漢人需要借此來讓文化程度不高的歸化民們意識到孩子入學的緊迫性和必要性,同時也順便接著新移民鬧出的事情宣傳一下遵紀守法、服從安排的重要性,震懾那些心頭有某些不切實際想法的新移民。

    文章故意沒有對這起事例做出對錯評判,李奈大致可以想像出這篇文章在民間會引起的討論熱度,畢竟新老移民之間所存在的矛盾其實已經是老生常談的問題,而抱團這種現象也不太可能完全禁絕。但不管民眾怎麼討論,大概支持讀書將會是大多數人的共同意見,畢竟在海漢治下地區,能唸書識字的人獲得出人頭地的機會非常大,不像大明那樣非得考取到一定高度的功名之後才能獲得入仕機會。

    如果不是身份敏感,李奈其實也早就有過入職海漢做個幹部試試的想法。就算做不了地方官,他認為自己協助施耐德管理幾家商行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0
773.第773章 學習方法

     不過話說回來,李奈還是很羨慕海漢教育制度所取得的成果。雖然這套制度實施並沒有幾年,但目前所培養出來的人才著實讓外人眼饞,類似於小寶、符力等人,無論到哪裡都足以獨當一面了。而以大明傳統的教育制度,這些出身貧苦的少年多半隻能延續父輩的生活,繼續在社會底層掙扎,就算能僥倖讀兩年私塾認識幾個字,大體上也無助於他們改變自己的人生。

    但海漢變廢為寶、點石成金的能力拯救了他們,不過短短幾年時間,這些少年便從李奈初識時的懵懂無知,變成了如今無數歸化民心中想要效仿的榜樣。而早幾年各個商家為了能夠學到海漢的造物之術,專門選派來三亞當學徒的子弟,現在也陸陸續續地有了一些成績。不過海漢當初收這些人也是設有機關,入學之時就簽了學徒合同,即便學成出師,也必須要繼續留在海漢治下工作至少兩年的時間。當然了,這些青少年在三亞待上了幾年之後,即便畢業也未必還會願意回到大明了。

    李家幾乎每年都會從族中選拔一些頭腦聰穎的子弟到三亞這邊求學,幾年下來陸陸續續也有三四十人了。除了極少幾個調皮鬼因為不守規矩而被海漢主動清退之外,絕大多數人目前仍在海漢治下的書院、作坊、農場等機構裡學習先進的知識。李奈在李家的高層中算是來三亞頻率最勤的一位,每次過來只要有足夠的時間,都會抽空接見這些族中後輩,所以對於這些人的狀況也比較瞭解。

    雖然與這些後輩的接觸機會不是很多,但李奈也明顯能感覺到其中一部分人的心已經不在李家這邊了。如果海漢肯放開口子給他們一個歸化入籍的機會,那起碼有六七成的人會選擇放棄大明的國籍。至於說學成歸來為李家、為福瑞豐效力,估計還抱著這個念頭的只有十之二三了吧。

    李奈並不會怪罪這些後輩到了三亞之後就逐步改變了初衷,因為他也很清楚想要靠著這種簡單的學習模仿,將海漢的知識學問搬回大明去進行複製,並不能讓福瑞豐成為能與海漢平起平坐的競爭對手,充其量也就是從單純的代理經銷商轉變為可以自產一部分初級產品的綜合代理商。海漢的生產技術可以學,但海漢的工業體系,管理制度,運營技巧,卻不是這些學徒們所能搬回去的東西。

    李奈的一個表弟是第一批到三亞學習軍火製造技術的學徒,幾年下來早就已經學會了製造海漢早期出品的二七、二八式火繩槍,但問題在於離了海漢的工業體系,製造這種武器就幾乎只能依靠全手工完成,而其批量生產的精度就遠遠達不到海漢量產火繩槍的水平,甚至連彈丸都無法做到通用。此外由於純手工製作所需的時間更長,槍支的製造成本也會相應上升,如果要達到與海漢產相近的質量,槍管的材料和所有的彈藥也都得從海漢購入,最終算下來其實還沒有直接從海漢人手裡買划算,於是這個表弟學成之後也只能去做做武器維護維修的工作,至於家族原本想要自行建個作坊製造火繩槍的打算也就此作罷了。

    類似這樣的情形,在大明商人派學徒到海漢這邊學習技術的大潮中並不少見,許多商人一開始只是盯準了那些利潤最高的門類,並沒有考慮其照搬到大明的可行性,但實際操作中過了一兩年之後才慢慢發現,原來學到的都是屠龍之技,也只能在海漢人手底下派上用場,一旦回到大明就全無用處了。

    不過儘管學習的成果與商人們的預計有所偏差,但每年仍然還是會有大量「委託培訓」的生員來到海漢轄區當學徒。對於商人們來說,哪怕學不到太多的實用技術,這種學徒模式依然是維繫雙方關係的好辦法,同時也能為商人們提供一個專屬的消息渠道——畢竟很多事情不能單聽海漢官方的一面之詞,如果有自己人安排在三亞這邊長期生活,那麼自然也能得到一些更為確實的情報消息。

    但這些學員在海漢的學習生涯是有天花板存在的,至少在他們獲得歸化籍之前是無法突破上限的。一些專業性很強的課程,只有歸化籍的學員才能學到,而外來學員只能學到「怎麼做」,卻學不到「為什麼要這樣去做」。而《快報》上所刊登的海漢將要加大教育普及力度的吹風文,李奈認為這也將在未來影響到外來學徒工、委培生在海漢體系中的地位。原本他們或許因為專業人才的短缺,還能接觸到某些關鍵性的崗位和信息,但海漢加大對自己人的培養力度之後,不消多久就會有人逐步填補這些外來者的位置,頂替掉他們在海漢治下的工作機會。這對於某些一心想要依靠學徒挖走海漢核心技術的商人來說,大概並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當然了,《快報》上的這篇文章將真實目的隱藏得比較深,如果不是李奈這種熟悉海漢政策並且有過深入研究的人,很難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篇文章會帶起什麼樣的節奏。李奈決定這次回去之後,便要向父輩建言,讓某些生活在三亞又心向海漢的族中後輩得到解放,自行選擇是否加入海漢歸化籍。這樣做或許短期內會承擔一定的經濟損失,畢竟這當學徒也是另外交了學費,不過長期來看肯定會有助於李家的地位得到進一步穩固。說不定過個三五七年之後,這些從李家莊走出去的青少年也會有機會成長為海漢歸化民中的骨幹,到時候所能給予李家的幫助,或許就不是學著造個火槍,吹個玻璃瓶能相提並論的程度了。

    李奈取過桌上的紙筆,將自己剛才想到的事一一寫下來。否則明天一覺醒來,說不定就忘了此時的一些重要想法。

    隨從敲門進來,往書桌上的燈盞裡添了些油,撥亮了燈芯,然後換了一壺才沏好的熱茶,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李奈寫完之後繼續翻看報紙,這第二版是他最喜歡的內容,關於民團戰事的連載報導。從七月開始的這一系列的連載已經有十幾期,內容主要是來自今年上半年於福建海峽爆發的澎湖戰役。雖然這場戰役從作戰強度來說其實並不算太激烈,不過由於戰地記者的文筆出眾,對於戰爭過程的描寫能夠讓讀者身臨其境,因此這個連載也是大受好評。據說從連載發佈以來,《快報》的銷量就逐月增加,而且還有繼續上升的勢頭。

    李奈最初看了兩三期之後便對這個連載著迷了,還試圖通過自己在海漢高層的關係私下聯繫作者,以便能從對方手裡直接買到寫好的稿子,免得每一期看完都得等上十日才能看到後續的故事。不過駐廣辦的何夕直接明了地讓他死了這份心思,因為執筆者是海漢民團駐閩指揮官錢天敦的未婚妻羅舞丹,不管李奈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試圖聯繫身份特殊的作者肯定都是不妥的行為。

    李奈也自然不會傻到為此而引火上身,當下趕緊就打消了念頭。不過這倒是沒有影響他對於這個連載的喜愛,新的一期出來之後甚至要讀上好幾遍才能過癮。

    今天這期也書接上回,講到十八芝接連派出兩支船隊與海漢艦隊殊死纏鬥,但其目的卻不是為了阻止海漢艦隊攻擊馬公港,純粹只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島上的海盜部隊及家屬能有時間撤離當地而已。當李奈看到海漢艦隊最終還是慢了一步,放跑了十八芝主力的時候,忍不住也是為此而扼腕嘆息。不過他肯定想不到海漢軍方其實多少有點放水的嫌疑,為的是將十八芝驅趕向日本列島的方向逃亡,以便今後能夠找到一個合理對當地動武的藉口。

    兩支齊裝滿編的海漢艦隊在海戰中是什麼樣的情景,李奈通過連載的文字描述加上自己的腦補,倒也可以將當時的作戰場景勉強拼湊個七七八八。他雖然是文人出身,但對於這種壯懷激烈的戰爭場景也是十分嚮往,只可惜除了當年的李家莊之戰,他就沒有再次親臨戰場觀戰的機會了。

    故事在海漢先頭部隊登陸馬公港灘頭時戛然而止,儘管知道戰事已經快要到了尾聲,但李奈還是感覺意猶未盡,希望這個連載能再長一些。但想想等待後續的痛苦,李奈又覺得這連載盡快了結也不是壞事,免得讓人整日牽腸掛肚地放不下。

    李奈目光轉向下一版,全是密密麻麻的豆腐塊文章,內容基本都是外來商家在本地招募員工的啟事。三亞開埠之初,人力資源倒是比較便宜,不過隨著這裡的日漸繁華,消費水平也一天天趕上了廣州,加上本地多數居民都是已經入籍海漢的歸化民,並不會輕易失業,且收益要比大明百姓更高,因此外來商家在本地僱傭員工的價格也是跟著水漲船高起來,需要有一技之長的崗位,薪酬水平甚至已經超過了廣州。

    李奈在這裡面也找到了自家的招募啟事,「福瑞豐」在本地的辦事機構需要招募兩名熟悉海漢交易模式的「項目經理」——這個詞還是李奈從海漢人那裡學過來的。具體的要求是「通曉海漢法律法規,熟悉大宗貨物的基本行情,有相關工作經驗、海漢籍、懂番語者優先」,而開出的薪酬也很有競爭力,每月三十兩銀子作為底薪,根據業績享受一定比例的提成,表現優異者最快一年便可升職分店掌櫃,並可享受由「福瑞豐」出資報名的高級經理人培訓進修課程。

    李奈自己也旁聽過這個課程,的確是有不少的「乾貨」,不過他當時聽的課可是由施耐德主講,內容質量非常高。二如今位高權重的施耐德,大概根本就沒有閒工夫再去職業培訓學校裡講課了。類似這樣的進修課程,施耐德頂多能在開班的時候露個臉,講課的一般都是他以前帶的徒弟、助手或秘書之類的人物了。

    李奈繼續翻看後面的內容,版面上就是廣告居多了。目前的三亞港已經不是海漢作為獨家供應商,南來北往的海商們會運來各種貨物,而本地及其低廉的交易稅又不斷地催生更大的交易規模。在市場擴大到商人們已經無法通過吆喝來進行宣傳的時候,選擇在報紙上刊登廣告就成為了一個非常有效率的新辦法。

    從最開始的新奇到後來的習以為常,《快報》上刊登的廣告所涉及的行業也是越來越多,內容也是越發的花樣百出。比如這一期的廣告版面就有一家酒樓的廣告十分醒目:新店開業,免費就餐!

    再看下面的內容,只要有興趣的食客於某日至某日間持這份報紙蒞臨酒樓,就有機會在結賬時獲得當桌全部消費免單的待遇,每日將公開抽出五名幸運兒,而沒能抽中大獎的食客,也同樣可以按消費金額的十分之一獲得打折代金券,算下來也相當於是九折結賬了。

    不想可知,一定會有不少老饕會去這間新店碰碰運氣,雖然可能只有幾十分之一甚至更低的機會,但對於喜歡將希望寄託在抽獎上的人來說,幾十分之一在開獎前就等同於百分之百了。

    當然了,要在廣告中佔據最醒目的位置,這家酒樓所付出的廣告費估計也不是小數目。前次「福瑞豐」的商棧為了在本地脫手一批廣州運來的水果,也在《快報》上做過同樣位置的廣告,結果賣完水果的利潤只能堪堪抵消了廣告費用而已。當然了,這對於廣告主「福瑞豐」來說仍然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因為要是沒有做那個廣告,這些水果大概就只能全都砸在自己手裡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1
774.第774章 媒體的作用

     雖然李奈也不是很清楚《海漢快報》具體的發行量,不過實際數據肯定是要遠遠超出發行間隔長,單價居高不下的《海漢參考》,海南島上除了瓊中那些交通不便的山區之外,只要是沿海地區的市鎮、港口,幾乎都能買到《快報》。就算與三亞南北相隔的瓊州府城,現在已經被海漢人改名為海口城的所在,《快報》上市發行的時間也只比三亞慢了一兩天而已,對這份十天發行一次的報紙來說,時效性還是能有保證的。

    像李奈所認識的外來客商,就算沒有訂閱文風艱深晦澀的《海漢參考》,也一定會按時購買《快報》,而且一期都不會拉下。《快報》上所提供的消息更為直觀,作為對市場動向比較敏感的商人,往往能從報紙上那些看似沒有什麼閱讀價值的招聘啟事、促銷廣告乃至花邊新聞裡嗅到味道,從而對自己的經營策略做出相應的調整。

    這兩份報紙的文風一官一民,一正一奇,宣傳效果也是相輔相成。大明雖然也有邸報,但內容和形式都遠不及海漢這套操作方式靈活,傳播效果也就差得多了。而且時間一長,民眾都會將這兩份報紙上所刊登的內容當作金科玉律,甚至在某些商業糾紛的時候,還可以用商家在報紙上的宣傳內容作為旁證,也足見其公信力已經十分可觀。

    除了這兩份官媒之外,其實海南島也開始有民間人士自行組建報社,定期發行報紙。當然了,要進入這個行當,首先得獲得海漢宣傳部和司法部的雙重許可,其次負責人必須是海漢歸化籍,且需入籍一年以上。此外報紙的內容、定價、發行渠道等等,也全部都需遵從海漢法律法規,一旦違反便有可能會被吊銷經營許可。

    儘管相關的規定十分嚴格,許可證也不是那麼容易申請下來,但這幾年還是陸陸續續地有民間媒體開始出現。當然由於消息來源的侷限性,民間媒體也不可能在新聞權威性方面和官方媒體競爭,但官媒發行時間固定,限於版面,刊登的內容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聰明人仍然可以從中找到很大的操作空間。

    例如在海南島的幾處主要港口,幾乎都會有類似船期表一樣的報紙,其版面不多,內容大部分就是最近三至五日本地港口的船隻出航安排,順帶著刊登一點海貿相關的小廣告。這種報紙的編者大多本來就是港口掮客出身,對於本地港口碼頭的狀況十分熟悉,會比較用心地將載人、載貨的消息分類刊登,信息的時效性和實用性都非常強。其針對的讀者群體也很明確,發行量不算大但相對比較穩定。類似船行、商行,乃至港務管理部門,都會訂閱這種報紙以作參考。

    再有像儋州這樣的文風興盛之地,也有書院、詩社加上贊助商等組織聯合起來共同出刊,內容自然是以詩文為主。這種媒體功利性不強,但讀者群體卻是海漢關注的重點之一,因此多少都會對其刊登內容的宣傳方向有所約束,甚至會通過贊助商施加影響,使其更偏向於給海漢樹立正面形象的輿論導向。

    此外像黑土港、香港島這種已經發展了一段時間的海漢殖民區,也會出於自身宣傳需要,在地方上發行公眾報刊。不過這些地方往往會因為專業人才有限,沒有辦法效仿三亞這邊搞全套的官媒機構,只能是和民間合作組建半官方性質的報社,用民間的人,做官方的事。唯一有實力自行搞一套完整宣傳班子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羅舞丹所在的澎湖基地了,畢竟她穿越前就是狗仔隊出身,穿越後也一直都在從事宣傳方面的工作。不過澎湖地方太小,搞報刊的意義不大,羅舞丹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與福建地區的文化交流和對外宣傳上,暫時並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當然了,諸如此類的民間報刊,李奈是沒什麼興趣去翻閱的。「福瑞豐」名下有自己的船行,要去到哪裡根本無需求助外人,隨時都可以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至於那些文人所辦的期刊報紙,李奈更是興趣缺缺,他本來就是一個實幹主義者,對於文人喜歡空談的作風並不感冒,否則也不會放下了自己考取的功名,走上了經商這條路。

    不過李奈倒是覺得海漢人積極興辦媒體,通過這種方式將民間輿論和話語權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做法的確相當先進。如果大明有能人可以早十年八年想到這樣的方法,或許現在的天下不至於如此動盪。以李家今時今日的財力和影響力,倒是可以在廣州府試試自己搞一家類似的機構,效仿海漢的操作模式,慢慢在廣州建立影響力。

    當然了,要啟動這件事,駐廣辦八成都會參與進來,並且很有可能會幹預未來的宣傳方向。但李奈倒是覺得無所謂,只要能把事情做起來,適度的妥協也是可以接受的。畢竟這事做起來之後受益的也不止海漢,李家同樣可以利用這種宣傳渠道來促進和發展自家的其他生意。李奈打算明天再去勝利堡走動的時候順便去拜訪一下寧崎和陶東來,看看他們是否會支持自己的這個打算。

    第二天一早,李奈起床洗漱完畢,用過早飯,便打算出門走動一下。但沒想到一大早,就有訪客成群結隊的登門了。

    既沒有預約,又這麼早就趕著上門的客人,自然不是什麼身份顯赫的貴客,來的全是「福瑞豐」和李家在三亞本地的子弟,其中大部分都是正在海漢人手底下培訓的各行業學徒,還有幾個是「福瑞豐」在本地的商棧、店面等機構的負責人。他們昨天晚上才知道李三少爺又不聲不響地來了三亞,於是一大早便過來請安了。

    李奈原本還想著今天抽個空自己去微服私訪一下自家的生意,看看這些人平時的表現如何,倒是沒想到風聲傳得如此之快,這些人連一點空隙都沒給自己留下。當然了,既然人都來了,李奈自然也不會對自己人拒而不見,當下便讓手下人安排這些訪客在樓下候著,自己回到樓上的書房中一一傳見。

    與學徒們會面交談的時間倒是花不了多少,一般就是問問近期的學習生活狀況,再隨口瞭解一下有沒有什麼需要特別匯報或者幫助的事情,就可以端茶送客了。平均一個人有兩三分鐘的接待時間就足矣,花了大概一個小時出頭就把來訪的後輩子弟全都打發了。

    之所以要先接見這些學徒,是因為李奈知道他們中有很多人一早還要上工上學,如果在這裡耽擱久了,勢必影響正事,所以三兩下弄完了就趕人離開了。而各個下屬商業機構的負責人就沒那麼忙了,除了街邊的早餐攤子,這麼一大早也沒什麼別的生意在忙。再說這些人各自還有屬下可以做事,在這裡多耽擱一會兒也不至於影響到正常經營。

    不過接下來會見下屬機構的負責人就比較耗時了,這些人可不是打著空手來的,幾乎都是抱著厚度不等的賬簿來見李奈,目的自然是當面匯報近期工作了。口頭上的匯報只是一部分,最直接有效的辦法自然還是向上司出示賬簿,以此來表明自己在近期所作出的成績。

    「福瑞豐」五年前剛開始跟海漢合作的時候,只在本地開始了一家商棧,後來又陸續開了飯館和專供海漢人娛樂的高級會所。在海漢站住腳跟,並不聲不響地吞併了崖州之後,看好海漢的李家就加大了在三亞地區的投入,各種商業機構也是一家接一家地開了起來。

    截止目前,隸屬於「福瑞豐」及李家名下產業的各類商行,已經在三亞開設了多家分支機構。除了「福瑞豐」商行和「金盾護運」在本地的分號之外,還包括有兩間商棧、兩間飯館、一間高級酒樓、一間只對海漢人營業的娛樂會所、一間船行、一家藥鋪、兩間旅店、兩處專屬碼頭及配套的倉儲設施,此外還有直接向李繼峰負責的投資機構,專門負責處理李家在三亞地區投資的農林、基建、房產等大型項目的相關事務。

    這些機構的負責人基本都是從廣州選派過來,不是李家子弟至少也是沾親帶故,亦或是已經為李家效力兩三代人的忠僕。這倒不是李繼峰不敢把生意交到外姓人手上,而是在海漢轄區的這種環境當中,如果不是跟李家有著不可割裂的關係,很容易就會受到外界誘惑,放棄自己的現有職位,入籍海漢替真正有錢的大財主打工去了。

    李家雖然很有錢,給屬下的待遇也著實不低,但跟海漢人給手下開出的待遇條件相比,也還是存在著一定的差距。別的不說,就說這房產,海漢人手下的歸化民幹部只要頭銜帶個「長」或是「主任」,基本都會在三亞或勝利港分配到一套房產。雖說市值一兩千海漢元的房產對李奈這樣的大老闆來說只是小錢,但如果要讓他給每一名掌櫃、管事、帳房都發放一套作為福利,那還是有點承受不了。

    除此之外,海漢人對自家員工在醫療、勞保、置產、子女入學、職業培訓等等方面所提供的待遇,也是足以讓外來的務工者羨慕嫉妒恨。李家為了能夠保住手下的得力員工,也是不遺餘力地為他們爭取到同等或相似的待遇,而為此所付出的經濟代價也是相當可觀了。

    至於那些無法提供類似條件的外來商家,難免每隔一兩年就會走掉一批人,其中一多半都在離職之後立刻入了海漢歸化籍。為了能夠制止這樣的狀況持續下去,一些商家不得不每隔數月就將人員進行大範圍調動,以免自家的得力員工經受不住外界的誘惑選擇跳槽。雖然跟海漢人做買賣賺多賠少,錢景可觀,但對於商人來說也的確存在著一定的經營風險,人才的流失就是其中之一。

    李家雖然拿出了渾身解數來保證員工的待遇,但也還是無法完全杜絕有人選擇離職投奔海漢,李奈自己就曾經不止一次在巡視三亞分支機構時遇到過下屬直接當面請辭的狀況。當然了,相比別的商家,李奈認為自家的狀況已經算是相當穩定。至少在今天所會見的這些人當中,並沒有誰打算要向自己提出辭呈。

    李奈一邊聽著下屬們的口頭匯報,一邊翻看他們帶來的賬簿。核對賬目是一件耗時耗力的工作,李奈並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對每一個分支機構的賬目進行仔細核查,主要還是通過賬簿來大致瞭解一下近期的經營狀況有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比如某酒樓的賬簿上,就會很清楚地特別標註海漢人來消費的情況。如果在某一個時期內海漢人來光顧的次數突然明顯減少,那麼李奈就會過問是否酒樓在菜品或服務的質量上出了問題。亦或是店面輻射區域內出現了新的競爭對手,將自己的主要客源給奪走了。

    又例如藥鋪的賬簿,如果某一段時間海漢突然加大了治療外傷藥材的購入量,那李奈就會推測或許海漢民團在此之後會有對外的作戰行動。如果是訂購了大量消毒用途的藥材,那麼或許是有新一批的移民會在近期到港了。

    類似這樣的情報信息收集技巧,李奈也算是跟海漢人接觸久了之後無師自通。從自家在三亞的這些商業機構的經營狀況當中,可以推斷出不少有用的信息,也正是因為這個獨特的本領,李奈越發受到其父李繼峰的信任,雖然身在廣州的時候居多,但卻依然對三亞這些分支機構的經營方向有著決斷權。能夠從賬本中發現潛在的威脅和機遇,李繼峰在李奈現在的年紀上可還沒有練出來這個本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1
775.第775章 遊說高層

     當然除了通過賬目信息腦補推測海漢的新動向之外,查賬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瞭解近期的經營狀況。由於三亞這邊的分支機構一直都是由李奈定期查賬,所以情況也比較熟悉,隨便看看就能發現是否有異常的狀況。而這些掌櫃、管事都知道自家三少爺跟海漢人的關係十分密切,發現賬目不對隨時都可以找海漢人對賬,因此也不敢在賬簿中玩什麼欺上瞞下的貓膩。

    在翻看自家碼頭的貨物出入庫記錄時,李奈注意到數據似乎與自己過往的印象有些出入,便開口詢問道:「怎麼近期從南洋入貨的香料多了不少?」

    負責碼頭倉儲事務的管事叫李丙,也是李氏族人,輩分上算是李奈同輩。不過在李奈面前他也不敢拿什麼架子,聞言忙躬身應道:「三少爺,這多出的南洋香料並不是西番的貨,而是海漢的貨。」

    「海漢的貨怎麼記在南洋的條目下面?」李奈有些不滿地問道。

    「三少爺,這香料的記錄一向只記產地,至於貨主都另行記錄在商棧的賬目中,是以碼頭貨倉的記錄上面只寫了來自南洋。」李丙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李奈輕輕拍了拍頭道:「看賬本看太久,腦子都看糊塗了,竟然忘了這一茬。」

    李丙應道:「三少爺事務繁多,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不記得,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海漢人以往賣的香料都是自家種植的,怎麼如今還要從南洋進口?」李奈奇道:「難道他們接的香料訂單已經多到來不及供應了?」

    「非也非也,這香料並非他們在南洋購買回來再轉賣給我們。」李丙擺擺手道:「這是金蘭港產的貨。」

    「哦?金蘭港的香料都已經開始出貨了?」這個消息倒是讓李奈稍稍有些驚訝。

    「今年是當地種植園出產第一年,量不算多,據說明年至少會在今年基礎之上多出兩倍。」李丙用肯定的語氣回答了李奈的疑問。

    安南南部海岸線上的金蘭港是安南內戰結束之後被劃給了海漢作為租界區使用,李奈雖然還沒親自去到過那裡,但也聽說過當地的港口條件非常好,甚至還遠在三亞之上,海漢有意將當地建設成一處大型綜合港口。當然了,在周邊地區的附屬項目開發當中,自然也少不了海漢的某些拳頭產品,比如回報率極高的熱帶經濟作物。

    作為嗅覺靈敏的投資商,「福瑞豐」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有海漢執委會出面背書的投資項目,因此在金蘭港當地的種植園區中,也有「福瑞豐」及其他一些投資商的股份在其中。而簽訂協議時所選擇的回報方式,就是日後從當地的產出中獲得一定的實物份額。近期運抵三亞港後送進「福瑞豐」貨倉的這些南洋香料,正是金蘭港當地產出中屬於「福瑞豐」的份額。

    「海漢人……動作還真是快啊!」對此李奈除了感嘆之外,也沒什麼好評價的了。

    海漢開發海外殖民地的速度的確快得驚人,安南內戰結束到現在也才兩年多時間,但類似金蘭港這種開發時間不算太長的殖民區都已經開始有了產出,李奈認為這已經足以讓海漢在南海地區的競爭者們感到汗顏了。

    李奈在這次南下之前就已經聽說荷蘭人在巴達維亞吃了大敗仗,險些連自家老窩都被連鍋端了。而這一役勢必將影響到荷蘭人在南海的影響力,作為海漢在南海的主要對手,荷蘭人大概很難再有機會從坑裡爬出來了,畢竟海漢人可不是心慈手軟的主,逮著這種機會肯定要對荷蘭人落井下石了。

    不過李奈的判斷是海漢大概不會立刻南下,畢竟安不納島這個地方才收到手裡不足半年,而且當地的開發規模估計也撐不起海南艦隊大舉南下作戰所需的補給。因此李奈的判斷是海漢會在別處找荷蘭人的麻煩——比如說與福建隔海相望的大員。當地的荷蘭人孤懸海外,勢單力薄,而巴達維亞那邊也陷入麻煩之中,肯定夠不上這麼遠的地方了,與大員港近在咫尺的海漢人要是沒有趁著這個機會出手打壓荷蘭人,那李奈反倒是會看不起他們了。李奈之前對海峽局勢變化所做出的推測,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來自這方面的考量。

    當然了,無論如何,金蘭港現在有了產出,對於李家這樣的投資商來說肯定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李奈又將香料的入庫統計重新看了一遍,默默估算了一下廣州府目前相應的市場價格,心中已經對這一筆投資回報有了大致的概念。雖然說不上是多大的天文數字,但運回廣州發賣賺個幾千兩銀子應該還是在情理之中的。

    李奈也不好因為自己之前的疏忽而指責李丙的匯報不夠詳細,他雖然有權限查這邊的帳,但香料生意的確不是他所負責的範圍,李丙也沒有義務要主動向他匯報這個變化。

    這一番賬目只查了一半,就已經到了午間,李奈便順勢將這些掌櫃管事都留了下來共進午餐。午後又花了快兩個鐘頭,才總算在頭昏腦漲中完成了這項工作。

    打發走了屬下員工之後,李奈洗了把臉,然後便吩咐隨從備轎去車站。他打算今天再去勝利堡轉轉,繼續向施耐德吹風,隨便也問問在廣州合辦報紙的事情是否可行。

    但李奈今天的運氣似乎不是太好,他抵達勝利堡的時候,才得知施耐德今天臨時出行,去鶯歌海視察工作去了——據說是給當地剛剛完工的鹽場四期擴建工程剪綵去了。

    本來這差事應該是輪到陶東來去的,畢竟他才是正主建設部的主管領導,不過就是那麼不巧,海口城外的新港改造工程也是在今天竣工,陶東來分身乏術,只能讓施耐德代勞了近的一處,他自己則是提前一天去了北邊的海口城。

    兩個拜訪目標都不在勝利堡,李奈無奈之下也只能作第三種選擇,去找寧崎談談。畢竟他知道寧崎目前除了教育、民政之外,也在監管文化、宣傳這方面的事務,辦報這事找他聊聊也是可以的。

    寧崎倒是在他的辦公室裡,不過李奈找到他這裡來的時候,外面還排著四五名訪客,看著裝打扮全都是歸化民幹部,倒是只有他一身士人服裝顯得格外顯眼。

    不過李奈可不會傻乎乎地在隊伍末尾乾等,畢竟他經常來往於海漢各個高層人員的辦公地,這些大人物身邊的工作人員也都成了熟識。

    寧崎的秘書是兩年前從崖州招來的一名遭受冤獄的書生,被海漢解救之後就死心塌地的入了籍,然後就一直在寧崎手下做事。李奈過去時常會來拜訪寧崎,跟這秘書倒也是認識的。主動上前打過招呼之後,秘書便讓他稍等片刻,進屋向寧崎通報去了。

    不得不說人熟好辦事,不一會秘書出來,便請李奈先進去與寧崎會面。李奈朝還得繼續排隊這幾位拱拱手,便自行入內了。

    寧崎正伏在案上奮筆疾書,見他進來也只是微微點了下頭示意,李奈也不催促,先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寧崎花了幾分鐘時間寫完批示之後,將文件交給等在旁邊的下屬,示意他可以走了。

    「李老闆這麼急著找我,是出什麼大事了?」寧崎跟李奈也是十分熟悉了,不需再作客套的寒暄,直接便切入主題了。

    「來勝利港辦事,順便看看各位老朋友啊!」李奈將手裡提著的小罐子放到寧崎桌上:「知道你喜歡喝茶,這是潮州產的鳳凰單樅,回頭你嘗嘗,要是喜歡以後給你多弄點來。」

    「李老闆,你這可是無事獻慇勤啊!」寧崎拿起罐子在手中掂了掂,看著李奈笑眯眯地打趣道:「說吧,有什麼事要找我幫忙的?」

    李奈正色道:「寧總這話可就見外了,你我君子之交,我又豈會以小利誘惑於你?」

    「想不到你是正義感這麼強的人,是我看錯你了。」寧崎哪會輕信他的說辭,繼續開玩笑道:「那你要是沒什麼急事,我就只能先送客了。你也看到了,外面還有一堆人等著找我辦事。」

    「且慢!」李奈見寧崎真打算端茶送客,趕緊放棄了繼續鬥嘴的打算,道出了自己的來意:「我來的確是有事想請教於你,你先回答我問題,說完就撤,不耽擱你太久的時間。」

    「你先說來聽聽。」寧崎點頭應道。

    「昨日我在家中翻看報紙之時,忽然想到這種做法何須侷限於你們所轄之地,如廣州府也可依葫蘆畫瓢操作,開個一兩家報社。寧總覺得如何?」李奈試探著問道。

    寧崎看了李奈一眼:「你打算出錢搞報社?」

    李奈正色道:「若是海漢覺得可以,我的確願意出資一試。」

    「報社可沒有做海貿來錢快。」寧崎提醒道。

    「這個我明白。」李奈點頭應道:「我並不是為了掙錢才向你提出此事,就算這門生意不盈利,我也有興趣試試水。」

    「看樣子你已經把前因後果考慮得很清楚了。」寧崎笑道:「那你是覺得你們老李家在廣州府的影響力還不夠大咯?」

    「老李家的影響力,不就等於是海漢的影響力?」李奈回應道:「畢竟這辦報之事,缺了你們的幫助也是不行的。」

    李奈昨晚就已經將這事考慮清楚,在廣州辦報,李家的人脈、財力都不是太大的問題,關鍵還是要有懂行的人來主持這件事,不然光靠自己這種一知半解的門外漢,能把報紙辦好才見鬼了。這件事如果辦成了,的確是如寧崎所提到的那樣,李家在廣州府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勢必又會有所提升,但相應的收益肯定也不會只是李家獨享,海漢肯定也能順帶著從中獲取到不少好處。李奈就算用腳趾頭都能想到的事情,寧崎肯定也早就已經想到了。

    李奈也並不打算在這件事上跟寧崎來來回回的兜圈子,因為這件事對雙方而言都沒有太大的迫切性,但如果辦成了又都能收到好處,他知道寧崎肯定是不會拒絕自己的建議,唯一拿不穩的地方就是寧崎會對這種合作提出什麼樣的要求。

    「我個人倒是不反對你的提議。」果然寧崎的回答就在李奈的預料之中:「如果你能夠代為處理好官府的情緒,我覺得這的確是一個可行的項目。」

    如果要說海漢沒有想過在廣州出版報刊,那肯定是騙人的。但這種東西的確十分敏感,地方官府只要沒蠢到爆炸,自然能察覺到這種宣傳方式對於大明統治權威的傷害有多大。如果由駐廣辦牽頭去搞這件事,九成九會受到官府的查禁。哪怕他們不敢把海漢得罪得太厲害,也一定會想法設法地阻止這種刊物在廣州的發行。

    但如果操辦此事的主體換一個角色,那或許效果就會有些不同了。哪怕全廣州的人都知道李家跟海漢關係密切,但李家主事的人可沒有任何一人公開投奔海漢,依然是大明的子民。而李家在地方上的人脈也足以讓官府睜隻眼閉隻眼,只要別把言論搞得太過火就行。

    「官府方面,可由我出面去遊說,毋須擔心。」李奈很有把握地說道:「廣州府的知府、通知、通判、推官,守城的指揮使、同知、僉事,統統都不是問題,打通關節的費用方面也可有我方全部承擔。」

    「這麼大方?李老闆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寧崎讚道。

    李奈擺擺手道:「做不做這件事,每年都要給自己衙門燒香的。反正都要上香,也不差多求他們辦一件事了。花出去的錢,回頭再慢慢通過廣告之類的營收賺回來便是。」

    「考慮得挺周全啊!」寧崎這次豎起來大拇指,他看得出李奈連未來的盈利方式都已經考慮進去了,的確不是在鬧著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1
776.第776章 商定細節

     想要在廣州組建一間報社,零零碎碎需要一一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他們兩人在短時間內也無法敲定所有的細節。因此就算寧崎口頭上同意了李奈的提議,目前也只是達成粗略的意向一致而已。寧崎接下來也還得將此事向執委會報備,然後協調相關的機構,調配人員去廣州籌備實施這個項目。此外印刷報紙所需的設備器械、紙張油墨等等物資,大概也得從三亞運過去,所需統籌安排的部門也是不少。

    李奈第二天又去勝利堡拜訪,但卻被告知執委會的高官們正在閉門開會,一律不會客。找相熟的工作人員一打聽,說是相關的會議議程估計要兩三天才能完成,李奈雖然急於知道海漢對開發大員島的態度,但他也沒辦法催促海漢,只能是繼續耐心等待消息。

    又過了三日之後,施耐德那邊終於派了人來通知李奈,讓他去勝利堡面談。

    「這次你提的兩件事,執委會原則上都已經批准了。」見面之後施耐德便給了李奈一個好消息:「最快下個月就可以付諸實施。」

    「那我這邊需要作何準備?」李奈臉上掩飾不住的欣喜表明了他現在的心情。如果這兩件事情都能得到實施,那對李家未來的發展必將會有極大的推動作用。特別是能夠踩上大員島這塊跳板,對李家因後向北方拓展生意將會有很大的幫助,也無需擔心福建的同行對海峽航道近乎壟斷的經營方式了。

    「先說報社的安排吧。」施耐德應道:「報社最好是放在城外,與我們駐廣辦相近的地方。地方嘛,初期有個三進的院子差不多就夠了,前面會客,中間當編輯部,最後一進院子當印刷車間和倉庫。你在廣州地面上人脈廣,花點心思張羅一下,把場地搞定了,我們這邊就盡快把人和物資都送過去。」

    「這好辦,回頭我就去發個電報,讓家裡人盡快把場地的事弄好。」李奈信心滿滿地應道:「最多七日,就把這事敲定。」

    勝利堡目前已經向極少數合作夥伴開放提供收費的電報服務,可以將需要傳達的信息通過電台傳至廣州的海漢辦事處,再由駐廣辦派人登門送到接信對象手中。當然了,這種在外人眼中被視作「仙術」的通信方式收費也是相當可觀的,電報每一字的內容就需要二海漢元,折合官銀二兩,這基本就是此時一名普通廣州市民的平均月收入了。

    這價錢還別嫌貴,因為一般人就算有錢也沒有資格享用這種高級服務,而能夠有資格用的,也不會特別在意這點小錢。畢竟從三亞到廣州的航程需要數日,信息傳遞效率極為緩慢,而海漢的無線電報服務卻可以在半日之內將消息傳遞到位,對於李奈這種分分鐘幾百上千兩進出的土豪來說,花個百十來兩銀子就能省下好幾天的時間,這買賣簡直划算得不得了。

    「除了場地之外,還需要從廣州本地招一批人。」施耐德仔細給李奈解說道:「我們這邊出的人主要是負責採編消息,組織印刷、發行,但具體做排版、印製、販賣這些體力活的人,還是從本地招人比較方便。」

    「這也沒問題。」李奈點點頭道:「李家莊書院這幾年裡一直開辦有掃盲班,識字的人也多了,用自己人比較安心一點。」

    「聽寧崎說官場上的關係你們會出面去打點,這方面你比我專業,我就不班門弄斧了。」施耐德笑道。

    李奈連連擺手道:「施總這話真折煞我也,我這點手段,還不都是跟著海漢各位首長學來的。」

    李奈這話還真不是刻意謙虛,幾年前他剛開始和海漢人接觸的時候,還是剛剛棄文從商的半吊子,對於人情世故、利益糾葛方面的事情也是懵懵懂懂。不過後來經常混跡於駐廣辦,跟施耐德、何夕、馬力科等人都十分熟悉,而這幾個人全都是在商場官場社會上打拚多年的老油條,各種花式套路層出不窮,李奈跟他們混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自然也是有樣學樣,慢慢也學會了不少手段。

    施耐德正色道:「現在負責廣東事務的馬力科馬主任,跟你也是老相識了,他雖然不是干宣傳的出身,但政策性的東西還是拿得比較穩的。關於報紙經營方面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就近找他討教。」

    李奈應道:「這事我放腦子裡了,待回到廣州,第一件事便給馬主任派帖子請他吃飯。」

    施耐德笑了笑,轉移話題道:「辦報的事情就先說到這兒,接下來說說台灣的事。嗯,大員島在我們的地圖上一直標註為台灣,這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其實叫什麼名字不重要,地方在誰手裡才是關鍵。」李奈笑嘻嘻地應道。

    李奈這話已經說得相當本質,最早抵達台灣島的西方殖民者將其稱之為福爾摩沙,意即「美麗之島」。但隔海相望的大明並不使用這個稱呼,民間稱台灣島北部為「雞籠」,稱西海岸為「北港」,稱南部為「大員」、「台員」、「台窩灣」等等,官方也有稱其為「台灣」或「東番」的提法。但真正大陸政權拿下這個島嶼並將其正式命名為「台灣」,其實是在清朝年間的事情。而目前這個時期對於這個與福建隔海相望的大島,不管官方還是民間都還沒有一個公認的冠名。

    李奈做了那麼多關於台灣島的功課,自然也知道海漢人對這個地方的稱呼有異於比較普遍的公眾認知,就如同他們將瓊州島成為海南島一樣。不過海漢人對於地名的改動往往都是伴隨其控制範圍的擴張同步進行,也只有他們已經或者正在納入治下的區域,才會對該地區進行重新命名。至於西方番人對當地的命名,大概也只有他們自己才會使用,海漢人肯定是不會買賬的。等日後海漢人拿下這台灣島的實際控制權,要叫它台灣還是灣台,也就是執委會發個公文的事情。

    「你是自己人,有些情況我就不刻意瞞著你了,不過你也知道我們的保密制度,所以你在我這裡聽到的消息,最好就不要流傳出去了。畢竟涉及到之後的招商規劃,你也知道這傳開了對你家其實沒什麼好處。」施耐德放慢了語速,好讓李奈能有充分的時間消化自己這番話中的含義。

    李奈自然是心領神會,連連地頭道:「規矩我是懂的,施總大可放心。就算是為了日後的生意,我也肯定會管住自己的嘴。」

    施耐德點點頭,站起身走到後方的牆邊,牆上是一幅兩米乘兩米幅面的大地圖,其右上角處便是台灣島的所在之處。

    「台灣島的西海岸基本都是沿海平原,天然的港口並不算多,我們在前期的考察中已經去實地看過了幾個備選地點,目前也基本敲定了首選地。」施耐德的手指在台南的海岸線上戳了一下,卻沒有指出具體的位置。不過李奈也很知趣地沒有追問這種細節,既然施耐德現在願意詳談當地的開發計畫,那麼獲知具體的信息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們登陸台灣島,最大的顧忌就是荷蘭人。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已經搞定了荷蘭人,讓他們乖乖閉嘴,不插手干涉我們的殖民計畫。」施耐德不無得意地說道:「只要荷蘭人不出來礙事,我們向當地輸送移民、建設前期工程,就不會存在太大的問題。」

    「為什麼不直接趕走他們?讓荷蘭人留在那裡,對你們今後的規劃也沒什麼好處吧?」李奈不解問道,不過看著施耐德笑而不語的模樣,李奈忽然醒過神來:「不對!以你們的精明程度,怎麼可能只會要求荷蘭人做到不插手的程度而已?只怕這背後必定隱藏著某種骯髒的交易!」

    「什麼叫骯髒的交易!你這傢伙不要整天把從何夕那裡學來的市井俚語掛在嘴邊。」施耐德笑著應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荷蘭人願意用人口貿易來換取一段時期內的和平相處而已。」

    「用移民買平安?」李奈一下就領悟了施耐德的意思:「他們倒是把脈摸準了,知道你們對人口需求一直都存在缺口。不過他們從哪裡弄人給你們?大員港當地也就一兩千人吧?」

    「從日本和朝鮮兩國引進移民。荷蘭人有自己的渠道,既然他們願意開出這樣的條件,那就先看看實施的情況了。如果他們只能打嘴炮,做不到承諾的條件,那再考慮武力驅逐的方案不遲。」施耐德並沒有試圖隱瞞這件事,因為這兩個國家並不在李家商業帝國所能輻射到的地方,荷蘭人與這兩國的貿易跟李家也不存在任何的競爭關係。

    「但荷蘭人這麼做,豈不是等同於在戰場上給敵人輸送給養,讓你們變得越發強壯?」李奈搖頭對荷蘭人的策略感到不可理解。

    「他們是沒得選,輸血至少能保證我們在一段時間內不會採取過激手段,如果不這麼做,他們或許就沒有機會在大員港待到下一年的年底了。」施耐德毫不掩飾地誇耀道。

    此前軍方的確是多次提出過拔掉大員港這顆釘子,以確保海峽航道的安全,參謀部甚至已經為此制定了幾套攻打大員港的作戰方案。如果荷蘭人對海漢入駐台灣島表現出敵意,那麼駐紮在澎湖的民團部隊或許就會採取一些比較激進的手段,來解決大員港的這些荷蘭人。

    當然了,後來知情識趣的荷蘭人所開出的條件的確令海漢高層無法一口回絕,權衡利弊之後,還是跟荷蘭人達成了繼續和平相處的協議。儘管雙方心中都很清楚這個協議的約束力和時效性都相當有限,但一邊是不願浪費軍力進行無謂的戰鬥,另一邊則是希望能借此苟延殘喘,得過且過,能混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於是就有了《澎湖補充條款》這麼一個奇葩協議。

    雖然明知是飲鴆止渴之舉,荷蘭人也只能故作不知,將這個買賣做下去。至於說巴達維亞那邊的東印度公司總部在知道漢斯做主簽了這個協議之後,會不會對他的糊塗舉動大發雷霆,那就不是海漢所需擔心的問題了。當然了,以目前所知的情況來看,巴達維亞城因為今年的戰事所受的損害及其嚴重,估計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大員港這麼遠的地方了。

    不過李奈對於荷蘭人的未來也並不是特別關心,只要有海漢民團坐鎮當地,他就覺得足夠安心了。他所關心的還是另一個問題:「那當地的開發還是以之前的招商模式來進行嗎?」

    施耐德沒有直接回應他的問題,而是繼續說明情況:「我們在當地考察的港口非常大,可用來建設碼頭的海岸線比海南島現有的幾個大港加起來還長,所以在民用碼頭方面,我們會留出足夠的空間用來招商。」

    李奈試探著問道:「那就是說即便我家和福建那位同時競爭,也有足夠的空間容得下我們?」

    施耐德笑道:「再多個十家八家也是容得下的。」

    「那可有什麼需要提前準備的事項?」李奈繼續追問道。

    「你家又不是第一次參與殖民區建設項目,不要裝新手來套話行不行?」施耐德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李奈的目的。

    李奈倒也不以為意,訕笑著說道:「能多瞭解點情況,準備也能做得更充分一些。不過規劃的港口規模這麼大,那隻怕不是一兩年能建得完吧?」

    「兩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基建這種事,只能慢慢去完成的。」施耐德對此看得十分透徹:「現在慢主要是可用的勞動力太少,以後我們治下的人口越多,基建速度就會越快。想當初建這勝利堡,前前後後一年多才算完工。到今年年中建澎湖基地,不過一兩個月就能投入使用了,這就是進步。」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1
777.第777章 優勢巨大

     強大的基建能力無疑是海漢能夠快速開拓疆土的最大法寶之一,相比這個時代的同行們需要花費二三十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才能在海外建立起一處成型殖民區的水平,海漢的殖民速度足以傲視同時代的競爭者們。

    從早期跨海殖民黑土港和珠江口開始,海漢的殖民規劃就在實踐中飛速地得到完善加強。如何選擇和規劃落腳點,如何從無到有地建設殖民定居點,如何使其能夠在短時間內實現基本的自給自足並在後續能有盈利的產出,如何將其有效地納入到海漢的行政管理體系當中,這些讓別國競爭者們感到棘手的問題,海漢都依靠著近四百年的經驗累積得以一一克服。

    如何在陌生的海外環境中快速確定一處適合的殖民點,這毫無疑問是海漢的強項。其他競爭者需要為此花費經年累月的努力,甚至是無數財產和許多人命的代價之後,才能在茫茫的未知世界中找到一個環境適宜的落腳點,而海漢高層只需要對著電腦資料庫裡的衛星地圖,將後世那些著名的港口城市一一調出,對比之後權衡自己的需求和實際操作難度,再從中選擇一處最合適的地點即可。

    而找到落腳點也僅僅只是殖民地建設的第一步而已,由於自然條件和運輸手段所限,早期抵達落腳點的殖民者人口規模往往十分有限,就連建設賴以為生的居住地都需要很長時間。而在此期間後續的物資補給很可能因為海上路程遙遠而時斷時續,從而因此而大大拖慢整個殖民地的建設進程。有一些殖民點甚至會因為距離大本營太過遙遠,遷到當地的移民更像是被流放的犯人,在很長時間內都只能靠著最原始的農牧漁維持生活,根本談不上有什麼額外的產出,更無法通過貿易來賺取利潤擴大殖民地規模。

    海漢在殖民過程中的規劃和將其進行實施的能力簡直可以吊打同時代的競爭對手,每每在開闢一處新的殖民點之前,相關部門就已經做好了相應的規劃,比如前期安置移民的數量、基建工程的設計施工、後續的補給供應,以及安全保衛、區域職能設置等等。

    由於海漢手裡掌握著較為詳盡的地理資料,因此每一處新殖民點的開發都是帶著強烈的目的性,要嘛當地有豐富的可開發資源,如黑土港、石碌等地,要嘛是較為重要的航道樞紐,如早期在珠江口占領的萬山港和後來被海漢拿下控制權的香港島,還有一種就是當地有著非常優越的港口條件,不先佔下來簡直就對不起自己,比如安南的金蘭港和即將開發的台南高雄港。

    這種帶有強烈目的性的殖民地開發進程就比競爭對手那種到處撒網,多數時候以佔地為目的殖民方式高明多了,資源的集中使用使得海漢殖民點前期的建設過程都會被壓縮到很短的一段時間,移民抵達當地後也無需擔心未來的生計問題,相關部門早就為他們做好了規劃安排。既然是如安不納群島這樣孤懸於南海之中,又沒太多自然資源可供開發的海島,農業部也為其準備了種類繁多的熱帶經濟作物種植項目,未來這方面的產出所帶來的收益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殖民地開發中還有一點就是距離所帶來的管理問題,這對於海漢的競爭對手們來說幾乎是無解的,漫長的海上航程所帶來的問題不僅僅是信息的傳遞緩慢,而且很容易因為交流溝通的不順暢造成殖民地與宗主國、殖民地與殖民地之間的誤解和矛盾,時間一長就很容易會出現一些不可調和的問題。而海漢在這方面也是同樣具備了得天獨厚的優勢,無線電台這種神器足以讓海漢在各個殖民地之間保持較為順暢的信息交流體系,在政治、經濟、軍事等各個領域都可以借助這種手段來讓殖民地保持對海漢的歸屬感和服從性。

    基於超越時代的技術優勢和地理資料積累,海漢在殖民地開發建設中所取得的傲人成績就不難理解了。李奈雖然對於海漢手中掌握的各種黑科技瞭解有限,但他這幾年一點點目睹海漢的不斷擴張,對此也有著切身的感受。

    距離較遠的安南就不說了,珠江口的萬山港和之後的鎮南港兩處由海漢開發的港口,李家都是有份參與其中,李奈去這兩個地方也都不止十次八次了,對於海漢人如何開發建設以港口為基礎的殖民點已經十分熟悉,施耐德說他是裝新手套話,倒也的確沒有冤枉他。

    李奈只好正面提問道:「要往裡邊投錢投人都好說,但你剛才把港口開發的規模吹得那麼大,能不能先給個大概範圍,前期需要扔多少進去才夠資格上桌子一起玩?該準備的事情,也好早點著手去做。」

    「這次夠資格上桌子的……一省之地不會超過五家吧!」施耐德隨口說了一個讓李奈有些震驚數字,不過他旋即又繼續說道:「不過實力不夠的也不是不能參與進來,可以用抱團的形式投資嘛!」

    「成立投資公司?」李奈跟著海漢人玩了幾年,自然也知道施耐德等人最喜歡採用的操作方式。

    「沒錯。」施耐德點點頭道:「台灣島的這處港口跟別地方的不太一樣,執委會既然定下了要在當地開埠建港,那就安心要做出點樣子來。正因為當地的港口規模大,所以從規劃期就要考慮日後的管理便利性。把中小經營規模的商人集中到一起,用一塊招牌管理,對我們來講也要省事得多。」

    以股份公司的形式組織大明商人對海漢治下的新區域新項目進行投資,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當初開發勝利港的時候,就由明商參股組成了大型投資商「瓊聯發」,對勝利港投錢投人參與開發。至於說投資效果,只能說誰用誰知道,看看「瓊聯發」當初的十多家股東現在的狀況就知道了。之後海漢在儋州、海口城、安南、香港島等地所組織的類似投資,往裡面砸錢最多的就是「瓊聯發」這批最早嘗到甜頭的投資商。

    但這種模式時間長了還是會暴露出一些制度上的缺陷,比如新的投資項目出現之後,往往就會被財大氣粗類似「瓊聯發」這樣的商家一股腦全包下來,而原本有意向的新投資商就很難從中擠出一個位置來,最後不得不放棄與海漢進行這類的深度合作。以至於海漢在近期的一些招商項目當中,不得不明確行文限制類似「瓊聯發」這種商業巨無霸的佔股份額,同時組織中小規模的商家抱團成立新的投資公司,以求能夠讓更多的商家參與到海漢的項目中來。

    「瓊聯發」這種商業組織所投資的對象主要都是收入穩定、回報期長的大型種植園,而類似專屬碼頭這樣的基建設施,則基本都會由各個商家自行投資。這原因也很簡單,有些商家並沒有自己的船行,本身所做的買賣也不是以海運為主,投資到碼頭基建上的獲益就相對較少。而類似李家這種生意已經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大商戶,能夠在每個港口都擁有自家的專屬碼頭,毫無疑問會給自家生意的運輸和貿易都帶來極大的便利。

    不過修建碼頭所需的花費極大,特別是要達到海漢港務管理所要求的水平,就必須要大量使用海漢所出產的水泥,還得裝配海漢產的各種裝吊貨物的大型器械,以及鋪設快速轉運軌道等等,整個基建工程的花銷並不是每一個商家都負擔得起。如果把商家單獨拉出來衡量,的確施耐德的說法也不算誇張,能夠獨力承擔修建碼頭費用的商家並不會太多。

    海漢人怎麼變換遊戲規則倒是其次,李奈只要確定自家能繼續有得玩就行。他這次風風火火從廣州趕來三亞的目的,就是確定自家在海漢的下一輪遊戲中不會被撇到一邊無法參與。能夠從施耐德這裡得到確定的答案,其實之後具體的招商措施和實施步驟倒都是其次了,對李家來說,問題完全可以簡化成投資多少、回報率高低和回報期長短,而海漢人從來沒在這幾個方面虧待過李家,李奈對此十分放心。

    李奈臨走的時候,施耐德還給他開了一個條子,讓他拿著條子去通信部拍電報回廣州。李奈拿著條子去了通信部,然後擬了一條長電文發出去,花了他一百多元的流通券。大意就是讓廣州的家人趕緊在當地找好報社所需的地方,然後開始準備人手,參與海漢即將開始的新殖民地項目。當然了,出於保密的需要,李奈在電文中並沒有半個字提及海漢的新殖民項目會位於何處。

    廣州的那邊接到李奈的電文通知之後,大概是李繼峰親自接手了事情,只過了三天就收到回電,稱所需的報社場地已經準備就緒,就在廣州東門外的珠江岸邊,距離海漢駐廣辦大院僅僅百米之遙。李家行動如此之快,讓寧崎都有點懷疑他們是不是早就悄悄地把駐廣辦周圍的地皮房產全都買下了。李奈得到廣州的回覆之後,這才放心地離開三亞,乘船北歸。

    12月11日,一支由十一艘船組成的小型船隊離開三亞港北上。除了桅杆上懸掛的紅藍鋸齒海漢旗之外,這支船隊看起來與往來海上的商船船隊別無二致,不過這支船隊裝運了大約七百名即將前往台灣島落腳的移民,他們將會成為首批常駐當地的海漢歸化民。船上除了搭載這批移民之外,壓艙貨全是各種物資補給,以便能讓這批移民在當地渡過登陸之初的困難期。

    在這支船隊出發三天之後,另一支船隊也從香港島銅鑼灣碼頭駛出,目的地同樣也是台南。這支船隊一部分乘客是廣州方面近期招收的一批新移民,大約三百人上下,另一部分則是由李家秘密組織的一支建築施工隊,共八十餘人,他們的任務是在當地協助修建民房、碼頭,以及其他的基建設施。

    12月16日,由五艘作戰船隻和兩艘綜合補給船組成的船隊駛出澎湖馬公港,以海上訓練的名義往東南方向駛去。這支艦隊的目標與前兩支船隊一樣,都是台南的高雄港,其任務便是在移民抵達當地初期,為移民營地提供武裝護衛,同時也負責維持當地的治安。

    17日18日兩天,兩支分別來自海南和廣東的船隊也陸續抵達了預定海域,在先期抵達的戰船指引下,緩緩地駛進了高雄港的港灣。上次海漢民團來此勘察的時候,已經選定好了主登陸地點,就是位於後世高雄愛河入海口附近的海岸。提前抵達這裡的民團部隊已經登陸上岸,在外圍大約一公里的半徑上部署了多組巡邏人員,以保證不會遭受來自外界的突然襲擊。儘管上次來的時候已經跟本地的土著居民談攏了條件,但誰也不敢保證這些土人會不會信守之前所達成的協議,必要的兵力部署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移民們在登陸的頭幾天裡都是住在可容納二十人的大型行軍帳篷裡,而他們在這個階段的任務就是平整基地,挖掘排水溝、儲水池,修建廁所等基礎設施。直到第四天開始,移民們才在工匠的指揮下,將從船上卸下的預製木板和其他構件運到預定地點,開始拼裝搭建房屋。這種活動板房主要還是按照以前的思路,以黎族的船型屋為外形參照,而結構上則是進行了更多的改進,使用大量預製件來簡化房屋搭建的過程。熟練的工匠指揮七八個力工,只需一兩天時間便可以搭建起一間可容八到十人居住的新式船型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1
778.第778章 新殖民地

     按照執委會的安排,台南高雄地區殖民點的前期護衛工作將由駐澎湖的海漢民團部隊全權負責,不過這次帶兵到高雄的不再是澎湖基地最高指揮官錢天敦,而是他手下的年輕軍官陳一鑫。這倒不是錢天敦託大,而是此時他正在澎湖與許家商議高雄地區的開發合作事宜,一時半會也脫不開身。

    陳一鑫雖然年輕,但在萬山港和鎮南港已經做了好幾年軍事主官,對於這種駐守殖民點的任務倒也駕輕就熟。這次調來高雄駐紮的部隊包括了三百四十餘名海軍和三個連編制的陸軍,除了海上有五艘戰船作為保障之外,陸軍也裝備了六門小口徑火炮,並且準備在位於北端出海口的旗後山上修築燈塔和岸防工事,以便防禦可能出現的海上來敵。

    高雄港雖然有一北一南兩處出海口,不過南邊的出海口只是旗津半島上的一處豁口,水深較低,航道通行能力差,水位低的時候甚至整個旗津半島會連成一體阻斷進出航道。因此南邊的航道基本就只能限時通行一些小型漁船,上次錢天敦帶的艦隊來這邊考察地形,連吃水較淺的偵察艇都差點陷在南出海口水面下的沙洲中。而另一個時空中的後世高雄港也是直到1967年為了能夠讓高雄港出入10萬噸級大船,才將南邊的出海口徹底挖深挖寬,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二出海口。

    在這樣的地理環境下,守軍基本只需扼守北出海口兩端的旗後山和壽山制高點,就可以完全控制高雄港的出入航道。而民團海軍所選擇的駐地,便是高雄港外圍狹長的旗津半島內側海岸。另一個時空的高雄港僅在這條海岸上就修築了足足十公里長的港口碼頭,開發的空間十分巨大,別說駐紮在澎湖的海軍艦隊,即便是把海漢現有的軍用船隻全部集中到這裡停泊也是綽綽有餘的。

    不過目前陳一鑫所面臨的防禦壓力並不大,畢竟過去在海峽活動的十八芝等海盜團夥已經被驅逐去了遠海,現在海峽對面是自家盟友,隔壁是已經服軟的荷蘭人,本地的土著馬卡道人也已經做過溝通,雙方都釋放出了足夠的善意。再加上還有近在咫尺的澎湖基地作為後盾,高雄港的外部安全還是比較有保障的。駐紮在此的民團部隊除了基本的防禦巡邏之外,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了維持本地的治安秩序方面。

    從海南、廣東、澎湖三地彙集到這裡的軍隊加上移民、工匠、船員等等,人口規模已經達到了一千七八百人,其中大約有千人是今後將長期生活在這裡的移民。後續的幾個月當中,還會有移民和其他工作人員陸續抵達這裡,預計明年上半年定居在此的人口就會超過三千。但由於海南島本地用於維護民間治安的警力一直都存在著巨大的缺口,無法調配充足的警力到新殖民地,所以這部分的職責就必須要由民團來分擔了。不過新殖民地早期都是施行軍管制,這已經成為了海漢的慣例,錢天敦手下的特戰部隊本身就有很多人是在軍管時期的黑土港參軍入伍,對於這種狀況早就習以為常,所以無論執委會還是民團軍,對此都沒有提出任何的質疑。

    被挑選輸送到高雄地區的移民倒也比較好管理,從三亞送來的移民全都是已經入籍一段時間的歸化民,有不少是成年後分家出來開枝散葉的青壯。而從廣東送來的幾百人雖然大半還沒有入籍,但也都在李家莊移民中心住了一段時間,該讓他們瞭解的規矩也都已經教過了,管理上難度不大。再加上荷槍實彈的軍人所帶來的威懾力,肯定比只有警棍作為武器的警察要強得多,一般人在這種環境下還是不敢輕易犯事的,畢竟就算是雞毛蒜皮的小罪,在軍管時期也都會被判直接送進苦役營勞改。

    當然了,也還是有膽大猖狂到敢於頂風作案的傢伙存在,比如登陸頭幾天移民營地裡就接連發生了好幾宗個人財物失竊案件。有人趁著移民們上工地勞作的時候,闖空門到帳篷裡把別人的流通券翻出來偷走了。雖然金額不算大,總共也只有不到兩百元的流通券失竊,但對於普通民眾而言這些錢絕不是小數目了,歸化民入籍後升到三級勞工,一整年的收入也才百元左右。

    陳一鑫親手接管了這個案子,要查清真相其實並不算困難,只要把線索理理清楚就不難圈定犯案者的大致範圍。陳一鑫打算趁著這個破案機會,也稍稍在本地民眾和部下面前刷一下個人聲望。

    高雄港的移民營區目前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營區,而目前的失竊案全都集中發生在丙區。由於各營區之間都用柵欄進行了區隔,其他營區的人想要進入丙區,除了走有人值守的大門之外,就只能破壞柵欄了。陳一鑫在這個帳篷區轉了兩圈之後,確定柵欄沒有人破壞的痕跡,便要求歸化民幹部把近幾天的出工安排拿出來進行核對。在失竊時間裡留在營地中的人,自然嫌疑最大。

    由於目前正在組織建設正規的移民居住區,絕大多數勞動力每天都要上崗勞作,留在營中的老弱婦孺也會被分派到準備食物、打掃營區衛生等相對輕鬆一點的任務。而兒童則會各營區集中到一起,由專人進行文化課的教育。除了這些人之外,也會有極少數因為傷病而留在營中休養的人,陳一鑫在確定了疑犯範圍之後,便決定對這些留在營地裡的人進行排查。

    用這麼簡單的手段進行調查之後,陳一鑫很快就發現丙區某個集體帳篷裡連續三天都有人因為生病而未能出勤。而恰好在這三天當中營區便接連出現失竊案,很難讓陳一鑫不把這兩件事情聯繫到一起。然後他派了一隊人到營區中將這三人提了,並把他們的行李一一打開查驗,果然在三人的個人物品中發現了幾乎等額的三份流通券。這三人都是從廣州的移民營地送過來,而當地並沒有對移民發放過流通券,這顯然不可能是他們以前存下來的勞動所獲了。

    這麼簡單的手法,在後世用來拍刑偵劇估計連一集都戲份都拍不出來,陳一鑫也只是抱著順藤摸瓜的念頭試試看,想不到很順利地就抓到了人犯。分頭提審之下,很快這三人便招了供。

    原來他們本就是在廣東各城流竄作案的一個盜竊團夥,聽說海漢治下富庶,便打算混到海漢的地頭上繼續做老本行。但他們沒料到在番禺的移民營地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並沒有被送到號稱「瓊州第一港」的三亞去,而是跨海來到了這麼一個未經開發的海岸。

    海漢人想在這裡開埠建港,而他們想的卻是如何能盡快弄一筆錢離開這裡。從廣州來的新移民都被打散分到四個營區中,讓已經入籍的歸化民以老帶新促使他們盡快適應新的社會環境。但這幾個傢伙在發現流通券的作用之後,便暗暗起了歪心思。三人私下一合計,就用輪流請假的方式,趁著營區的人都出外勞作的時候,溜入其他帳篷作案。

    雖然最初出現案情的時候,民政幹部也懷疑過留在營地裡休養的病號有作案嫌疑,但嫌疑人第二天痊癒上工去了,營地卻繼續出現失竊案,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洗清了前面的嫌疑人。而陳一鑫畢竟是來自後世,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並且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這些人的底線,直接便命手下先拿人,再找證據,直接就把真兇擒獲了。

    審問之後得知,他們還有一個同夥在另一營區,當下便有士兵領命去將那人也捉了回來。不過這條險些漏網的魚其實也挺冤的,他因為運氣不好沒能跟同夥分配到同一營區,因此根本就不敢隨意下手,到案發時還一起案子都沒做過,結果就這麼被同夥白白給出賣了。

    破獲案情這麼簡單的盜竊案,對陳一鑫來說的確沒有太多的成就感,從他接手到破案,前後也就幾個小時的事情。不過丙區的民政幹部卻將陳一鑫奉為救星,因為這案子要是拖下去破不了,那麼營區管理人員必定會因為失職而遭到問責,說不定連好不容易得來的公務員職位也會丟掉。陳一鑫能夠這麼快就查明案情,抓獲犯案者並追回贓物,的確是幫營區管理者們免去了一個大麻煩。

    人贓並獲,口供也有了,接下來就是處理了。不過高雄港目前雖然是軍管區,但陳一鑫也不會就直接自作主張判了這幾人的懲罰。於情於理,他還必須得向本地的民政事務主官通報一聲,何況人家的來頭的確也要比他更大一些。

    被執委會分配到高雄港主持殖民、基建等事務的官員,是在建設部、商務部及工業部多個部門同時身兼數職的安西。

    安西是土建專業出身,勝利港建設初期他便被分配到勝利港鹽場當主管,並且一手籌劃實施了之後的鐵爐港鹽場、鶯歌海鹽場、儋州灣鹽場、以及安南黑土港鹽場、金蘭港鹽場的修建和運營。可以說海漢的鹽業生產體系,幾乎都是由他打造出來的,而正是這些鹽場所出產的海漢精鹽,以更好的質量和低廉的價格打敗了官鹽,成為海漢貿易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項硬通貨。

    在經過了幾年的奮鬥之後,安西當然早就不用再親力親為地在鹽場盯著生產了,自然有這幾年中帶出來的歸化民幹部負責具體的工作。而這次執委會決定在台灣開闢殖民地,安西也就憑藉出色的個人條件入選了負責民政事務的主官名單。

    論民政管理能力,穿越者中有大把的人都能勝任,畢竟這麼幾年鍛鍊下來,許多人都在地盤的不斷擴張中積累了基層管理的經驗。不過安西最終還是憑藉他的土建專業出身贏得了執委會的青睞,因為高雄港這種新殖民地有大量的基建工程需要實施,而選派安西去當地擔任主官,那麼建設部也就不需要再另行委派技術官員過去主持工程了。

    此外安西主管鹽業運作已經有近五年的時間,這中間由他經手的對外鹽業貿易總額已經多達數百萬兩白銀,在商務談判、貿易運作方面,也已積累了豐富的操作經驗。對於高雄港未來的商業定位來說,有這麼一個懂行的人坐鎮也會讓執委會更為放心一些。

    當然了,如果安西有興趣的話,他也大可在高雄港的海岸上再建一片鹽場,繼續把他熟悉的老本行帶到當地。以海漢在鹽業經營方面的路數,不消一年時間,大概就能把島上的鹽業貿易都抓到自己手上了。

    不過據說有執委向他提出最後一個建議的時候被他駁回了,理由是台灣最好的天然鹽場並不在高雄,而是位於荷蘭人控制的大員港與早期被十八芝移民過來的漢人地盤之間,也就是後世嘉義縣布袋鎮所在的海岸。在穿越前的那個時空中,布袋鹽場與渤海灣的長蘆鹽場,海南島的鶯歌海鹽場並稱為我國的三大鹽場。作為鹽業主管的安西有一個私人願望,就是在有生之年集齊這三大鹽場的成就。布袋鹽場的位置與澎湖隔海相對,與高雄的直線距離也只有不到一百公里,安西自然不願在高雄港的海岸上費時費力地修建鹽場——按照海漢現在的擴張速度,拿下布袋鹽場地區也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安西的年齡比陳一鑫大了七歲,到現在已經三十出頭了,而且他在海漢內部的地位和所做出的貢獻也遠遠超過陳一鑫這個後輩,因此目前高雄的領導班子搭配是以安西為主,陳一鑫為輔。關於治安案件的處理,陳一鑫自然也要徵求一下前輩的意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1
779.第779章 公捕公判

     「教練,營區失竊案已經破了,抓獲案犯四人,人贓並獲,這是口供。」陳一鑫還是習慣於用「教練」這個綽號來稱呼安西,不過這種這樣的稱呼也僅限於穿越者內部使用,歸化民可不會有人這麼大膽。

    安西快速翻看了一下口供,點點頭道:「幹得不錯,這事要是再拖下去,也會影響民眾的情緒。既然人都抓到了,那就走程序吧。」

    安西所說的走程序即是指走司法程序,不過目前高雄港這邊還並沒有健全完善的司法體系,真要完全按照司法流程走,那還必須得把這幾個人先押回澎湖審訊,判決之後在送到海南島或其他地方的苦役營中服役。

    陳一鑫提醒道:「教練,這要走流程的話,送回澎湖判決,出了結果之後再在這邊公佈消息,前前後後大概又得多等四五天,這對安撫民眾的情緒不利吧?」

    安西略一沉吟,也覺得陳一鑫這話說得有道理,這些新移民來到這未開發之地,對他們而言未來一切都尚未可知,在目前這個階段對海漢官方的心理依賴程度是非常大的。如果他們覺得連基本的個人財物都無法得到官方的保護,的確有可能會在民眾當中引起更多的不安情緒。

    「你的是意思是簡化流程,就地處理?」安西反問道。

    陳一鑫點點頭道:「按照之前的做法,軍管地區、軍管時期,對犯罪活動都是從重從嚴處罰。我聽錢將軍說過以前在黑土港剛開埠的時候,還有過當眾宣判行刑吊死犯人的情況。雖說我們營地裡發生的失竊案還不至於判死罪,但及時必要的懲戒措施,還是能起到震懾不安分的人,安撫普通民眾的作用。」

    安西想了想,便肯定了陳一鑫的意見:「那乾脆就不要往後拖了,今天下午提前半個小時放工,然後在營區外開個公判大會。」

    「好,我馬上去安排。」陳一鑫起身向安西敬了個軍禮,便告辭離開了。

    當天下午,移民們被集中到營區外的海灘上,他們被告知等下將在這裡對前些天數起盜竊案的犯人進行公開判決。不管是懷著看熱鬧還是別的什麼心態,民眾們對此倒是都表現出了比較關注的態度。特別是從廣東送來的數百名新移民,只知道這裡的地方官府職能已經完全被海漢的管理機構所取代,還尚未真正見識過海漢的打擊犯罪手段,這個公開審判對於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種新的經歷。

    陳一鑫抓緊這中間的時間在海灘上用各種包裝木箱和修建棚屋用的預製板材臨時搭了個四尺多高的檯子,以供安西發表講話使用。不過略微有點遺憾的是海漢庫存的高音喇叭已經為數不多,高雄港這邊並沒有這種高級設備,安西的講話也只能用鐵皮喇叭人肉擴音了。好在安西在穿越後也在基層幹了一段時間的群眾工作,對於這種舉著鐵皮喇叭演說的宣傳方式倒是並不陌生。

    「這讓我想起了五年前剛開始帶著人建設鹽場公社的時候。」安西從陳一鑫手裡接過鐵皮喇叭,手指輕輕在上面敲了敲:「當時就靠著這玩意兒指揮手下搬磚,我那時候還沒學會海南方言,說的話他們都聽不懂,他們說的話我也聽不明白,著急得不得了,半天下來嗓子就啞掉了。」

    「想不到五年之後我們還是得繼續玩這個。」陳一鑫哈哈笑道:「等下你要是嗓子頂不住了,給我打手勢,我上台替換你。」

    「沒那麼嚴重,行了,我看時候也不早了,開始吧!」安西收起笑意,朝陳一鑫點頭示意,然後走上發言台。

    安西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台下席地而坐的民眾目光,他這些日子在各個施工現場和移民營區都巡視了若干次,所有人都認得這位海漢首長,也知道他的身份就是本地的父母官。

    「各位父老鄉親,各位海漢公民,今天,我們在這裡召開高雄港公捕公判大會!高雄港管理委員會,海漢民團駐高雄港部隊,以及高雄港公安局,將對近期在移民營實施盜竊作案的黃丙昆等四名罪犯進行公開宣判。」

    安西的聲音迴蕩在海灘上,雖然下面黑壓壓地坐了上千人旁聽,但在這個時候都是一片寂靜,並沒有人交頭接耳議論。有小孩試圖要跑出去玩耍,也被大人緊緊抱在懷中,唯恐其擾亂了會場的秩序。

    會場的周圍每隔數米就有一名荷槍實彈的海漢民團士兵,為了能夠把場面做足,陳一鑫已經出動了手頭上的所有機動力量。除了在幾艘作戰船隻上待命的水手外,其他隸屬於軍方的人員全部都已經出動。

    在安西所站的台下,更是密密麻麻地站著兩排士兵,將檯子與下面的人群區隔開來。即便是場中發生什麼異動,這種保障也可以護衛安西的人身安全。

    「……民團軍官陳一鑫中校親臨犯罪現場勘測,指明了案件的偵破方向,並迅速抓獲了罪犯,人贓並獲,追回了之前數起失竊案的所有涉案財物……」

    花花轎子眾人抬,陳一鑫把安西捧得這麼高,安西當然也不吝在發言中幫陳一鑫刷一刷存在。安西在海漢官僚體系中混了幾年,這種默契根本無需事先言明,自然知道該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樣的方式表現出來最為合適。

    「帶犯人上來!」

    隨著安西一聲令下,陳一鑫將手輕輕一招,已經準備好的民團士兵就如拎小雞一般將四名五花大綁的罪犯拎到台上,順勢便按到地板上跪著。

    「經查,黃丙昆等四人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其犯罪行為已在本地民間造成極壞的影響。按照《海漢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以及《臨時軍管區管理辦法》,經高雄港管委會、駐港民團及司法單位合議之後,我代表海漢執委會及海漢司法部,宣佈對其處以下懲戒措施。」

    安西稍稍停頓了一下,見台下觀眾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這邊,這才繼續宣佈道:「人犯黃丙昆、鄭爾、廖貫,因盜竊罪判處苦役三年六個月;人犯蘇旦,因其未直接參與盜竊犯罪活動,只以合謀論處,判處苦役六個月。以上人犯,即日押赴海南苦役勞教場所服役。」

    單以刑期而論,安西的量刑的確比較偏重,比如在三亞抓到這種涉案金額不算大的小偷小摸,一般頂多就判一到兩年的刑期。不過這幾個倒霉鬼下手的時機和地點也的確不對,新殖民地剛剛開建,正是治安機關要殺雞儆猴的時候,他們就自動撞到槍口上了。想要在苦役營裡熬完這段刑期,他們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這個判決實際上並沒有通過海漢司法部的核定,可以說其實就是安西和陳一鑫商量出的結果而已,不過非常時期行非常事,在高雄港目前這種機構不健全的社會形態下由管委會臨時代為行使司法權,即便是顧凱知道了也沒什麼可以挑刺的地方。相比這些小毛賊的個人命運,當然是維護海漢治下地區安定的局面更為重要,只要能起到合理打擊犯罪的作用,這種細節並不會有什麼不知趣的聖母去抱著法律條文摳字眼。

    陳一鑫做個手勢,台上的士兵立刻把這幾名罪犯又拎下了台。不過安西的演說還並沒有就此結束,既然已經弄出了這麼打的聲勢,那肯定是要借題發揮再多說幾句的。

    「……今天的公捕公判大會,是我們為了公開懲罰犯罪、震懾犯罪、擴大教育面的一項重大舉措,是高雄港近期治安管理工作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充分體現了高雄港管委會、駐港民團部隊對保護百姓生命財產安全,維護社會穩定的決心……」

    安西不愧是從基層一路逐級升上來的幹部,這些套話口號張口即來,在一旁的陳一鑫感覺就算讓他把宣傳口的工作兼任了應該也是毫無違和感。

    「薑是老的辣啊!」陳一鑫聽著安西滔滔不絕的宣傳套話,不由得暗暗感嘆。

    這件事如果是交給陳一鑫處理,他大概就沒有安西這麼多的話可以說,三兩下把處罰措施宣佈完,將犯人拉出來亮個相,大概就算完事了。而安西卻可以借題發揮,臨時忽悠出一番宣傳攻勢,把壞事變成好事,趁機對移民們進行政策宣講,這本事確實比他高出不少。安西再熬幾年資歷,說不定下次執委會改選的時候,他就已經夠資格爭奪TOP9的寶座了。

    當然了,有了本地父母官的這番表態加宣傳之後,對於民眾的情緒安撫作用肯定效果不會差,畢竟犯人也抓到了,失竊財物也追回了,長官也表態會嚴肅處理了,民眾大概也很難想出更好的處理方式了。如果真還有人會因失竊案的事情指責管委會和海漢官方,那大概就真的是別有用心了。

    在海漢登陸高雄港一週之後,得到消息的阿加社又派來了使者,希望與海漢這邊的負責人會面。阿加社的使者顯然沒料到海漢人所說的「遷一些人來此修建港口」竟然規模如此之大,光是在海邊所建的這片營地和進出的人流密度,看起來就已經超過了阿加社。

    「請放心,我們的到來不會影響到阿加社的正常生活,貴社所希望交易的商品,我們也都可以提供。」得知對方的來意只是為了向海漢尋求交易精鹽、稻米、酒、生鐵、玻璃器等等物資,安西也以輕鬆的姿態向對方使者表達了善意。

    不過接下來的談判讓他覺得有點頭疼,因為阿加社所能拿出來的交易物品的確價值偏低,只有鹿皮、鹿肉、水果、藥材等等山林中的出產,而且像鹿肉這玩意兒,海漢這邊根本就不敢收,誰知道這些口味奇重喜歡食腐的土著人是如何處理這些食物的。而阿加社人想用這些東西換取的海漢商品價值,顯然是大大高於他們所能提供的貨物。

    「不行,五張鹿皮只能換一瓶酒。」安西搖搖頭拒絕了對方想要以一張鹿皮換一瓶酒的提議:「頂多能額外多加送一個玻璃酒杯給你們。成年鹿的鹿茸倒是可以一對換一瓶酒。」

    安西並不擔心對方會因為自己的還價一怒之下放棄交易,在海漢人佔領這裡的海岸之後,阿加社唯一能夠與外界進行交易的對象就是海漢了。而鹿皮也是他們手上為數不多比較有經濟價值的貨物,可以用來製作真皮服飾、高檔座椅等等,但鹿皮的鞣製工序比較講究,必須要用精鹽才行,因為大粒鹽會在鞣製過程中硌傷真皮層,而阿加社人並不善於製鹽,所以他們所能提供的鹿皮基本都是未經鞣製的原皮,而原皮如果不及時撒鹽醃透,很快就會捂爛掉毛,無法製作成帶毛皮墊。而這種去毛的皮子在鞣製過程中會變成碎塊,經過鞣製之後也會是殘次品,其價值自然有限。所以海漢要求的合格交易品,必須是才剝下時間不長的新鮮鹿皮。

    從海漢人手裡購買精鹽去鞣製鹿皮也是不划算的,一張成年公梅花鹿皮的鞣製至少需要五六斤鹽,體形大的鹿甚至需要用得到十斤左右,就算海漢精鹽價格不貴,這種製作成本也是貧困的阿加社人難以承受的。

    但五張新鮮鹿皮才換一瓶海漢酒,即便是好酒的阿加社人也覺得這種交易條件有點虧,要知道捕獵五頭鹿可能就得需要獵手們翻山越嶺追蹤好幾天,之後還得剝皮送到山外,這中間的折騰也是挺大的。最後安西倒是給對方出了一個比較麻煩但長期收益更為可觀的解決辦法,那就是由海漢這邊出技術,指導阿加社人工養鹿。這樣鹿肉、鹿皮、鹿茸,海漢這邊都可以整體收購,也能保證供貨的足夠新鮮,在收購價格上也會比目前這種零碎的交易更有利於阿加社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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