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3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4
800.第800章 刷功勛

     「圍困他們不難,只要我們能投送足夠的兵力到當地就行。」陳一鑫的回答中規中矩:「不過這大概會把我們的兵力拖在淡水,沒辦法快速轉戰雞籠了。」

    「先攻淡水,雞籠可以不用急著拿下。」錢天敦卻是有著更為深層的考慮:「西班牙人的物資補給主要依賴於馬尼拉,讓他們神經繃緊一點不是壞事,我們也藉著這個機會考察一下西班牙人的補給能力到底如何。」

    這個理由顯然很牽強,而且也不夠充分,陳一鑫當然也能察覺到有問題。不過他已經在體制內待了幾年,雖然年紀輕輕但也有了一些城府,並沒有立刻去刨根問底地探尋這件事的究竟。

    錢天敦當然不會真的傻到特地給對手留出緩衝的時間,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自然也巴不得一鼓作氣將西班牙在台北地區的兩處主要據點一舉拿下。不過聖多明哥城的狀況似乎必須要用上圍城戰術,而這勢必會佔用澎湖基地有限兵力的大部分,讓錢天敦沒有辦法同時分兵去攻打雞籠港的薩爾瓦多城。

    當然了,如果屆時向大本營請求支援,申請再調一個營的陸軍過來幫忙協同作戰,或許就足以在攻打台北的作戰中採用雙管齊下的戰術了。但錢天敦卻不想把攻克台北地區的戰功主動分潤出去,他現在很需要依靠這份顯赫的戰功來為特戰營爭取更多的照顧政策。

    特戰營作為海漢民團當中的王牌部隊,的確已經享受到了諸多的傾斜性政策照顧,甚至可以在駐地自主招收兵源進行訓練,並自行列編。政策雖好,但部隊規模不斷擴大,所享受的物資裝備配給卻是一直卡在營級編制上,而錢天敦想要做的,便是盡快申請提升編制,將麾下部隊從「特戰營」提升到「特戰團」的編制。

    即便是用加強營的編制來衡量,如今的特戰營兵力無限接近於一個步兵團,也已經大大地超編了。但如果在編制上不能升級,那麼待遇再好也只是停留在營級單位的水平上。以營級的待遇維持團級的運轉,這顯然並不是一個合理的狀況。

    錢天敦的申請報告倒是早就打上去了,但如同軍方其他跟軍費相關的申請一樣,被卡在了執委會審批這一關。這道理很簡單,由營升團,所需的軍費開支自然也會相應的水漲船高,而且特戰營的單兵平均軍費又是軍中一等一的高,這一擴編就意味著花在這支部隊上的開銷會翻著倍地往上漲。這對於隨時都盯著軍費的某些人來說,自然是不能忽視的地方。錢天敦想要突破這層阻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拿出讓人無可辯駁的戰功,為特戰部隊請功的同時再申請升級編制。

    如果能想到別的辦法,錢天敦其實也不願用這種盤外招,但一直被反對的聲音掣肘讓他也很是不滿,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靠著刷軍功的手段來改變現狀了。當然要採用這種非常規的辦法,所需要冒的風險也非常大,如果他麾下的特戰營在作戰中失利,或者是出現了比較嚴重的傷亡,都有可能會成為反對派攻擊他的把柄。

    海漢目前所面臨的外部環境,其實能夠的著又能穩吃的對象並不算多,而錢天敦挑選對象肯定是優先從駐地周邊區域考慮,荷蘭人和西班牙人就不可避免地被納入了他的考察範圍當中。這兩家在台灣島上都建有據點,跟海漢是純粹的競爭關係,又正好處於澎湖駐軍的作戰半徑區域內,軍事實力也比不過海漢民團,各種條件綜合在一起,簡直就是用來刷功勛值的上上之選。

    當然以澎湖駐軍的兵力,如果要同時刷這兩家未免有些託大,錢天敦也不想冒太大的風險。不過荷蘭人還算是知情識趣,在錢天敦帶著船隊前往大員港進行了武裝遊行之後,便主動尋求妥協,以人口買賣作為交換條件,換取海漢不對大員港發動武裝攻擊的承諾。在這個買賣上,海漢一方的確是佔了很大的便宜,錢天敦也不想一棒子把荷蘭人打死,便在確定了高雄港的開發進程之後,將注意力迅速轉向了盤踞在台北地區的西班牙人。

    雖然西班牙人迄今為止還沒有主動招惹海漢的舉動,但他們在台灣建立據點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是原罪,而且海漢的中遠期目標之一是要控制整個南海,西班牙人遲早也會站到海漢的對立面上。雙方的交手僅僅只是時間問題,而錢天敦就打算先拿台灣島上的西班牙據點來練練手。當然這些深層的目的,錢天敦是不會主動披露出來的,哪怕陳一鑫同樣也是軍方的人,錢天敦也沒打算要主動告知他。如果陳一鑫日後自行悟出其中的真相,那就另說了。

    如果說聖多明哥城僅靠戰艦就能實現火力壓制,那麼錢天敦的確是有打算過快速拿下淡水然後突擊雞籠港的作戰方案,但陳一鑫的偵察結果給這個方案潑了一盆冷水,當地的環境顯然並不適合直接用艦炮轟城這樣簡單粗暴的作戰方式。特戰營想要攻下當地的西班牙據點,較為穩妥的辦法還是圍城打援,通過切斷補給線向據點內的西班牙人施加壓力。不到萬不得已,錢天敦並不想讓步兵去衝擊這個配備有不少火炮的據點,即便要強攻也得等到己方的重型裝備投放到戰線上再說。

    但這點小小的困難並不會讓錢天敦打消對台北動手的念頭,他現在所需要的,就是得到執委會和軍委的許可。在陳一鑫匯報完偵察所得,返回高雄港當天,錢天敦就擬了一篇長電文發回三亞,提出了攻打台北地區的建議,並附上了大致的作戰計畫。

    「去年十月才跟荷蘭人交過手,這才過去多久,高雄港剛剛開始動工,他就又閒不住了。我不是反對通過戰爭來實現對外擴張,但這發動戰爭的頻率是不是太高了一點?」

    這個提議在執委會上討論的時候,毫無意外地遭受了質疑。反對派所倡導的通過經濟、文化等手段來實現對外擴張,實際上跟軍事擴張並不是完全矛盾的路線,相反兩者一直是相輔相成,相互促進。但如果涉及到臨時增加軍費開支,或者是擴編軍隊規模,這些部門的負責人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站出來發表反對意見。

    「我糾正一下,去年十月我們並沒有跟荷蘭人交手,只是讓艦隊在大員港門口路過了兩次而已。」顏楚傑當然不會坐視會場上只有反對派的聲音存在,立刻就出聲回應:「我需要提醒各位的是,上次民團軍執行作戰任務的時間,是去年五月的澎湖戰役。那次作戰的經過,在座各位都聽過報告了,戰鬥強度並不算大。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八個月的時間,部隊休整這麼長的時間也基本足夠了,這種頻率難道也算高?如果有誰失憶了可以去翻翻檔案,回想一下我們來到這裡頭三年裡打了多少仗,平均幾個月打一次,再跟現在的狀況做下對比。」

    從1627年至1629年期間,的確是海漢穿越後戰事最為頻繁的一段時期。儘管當時海漢民團的規模十分有限,但作戰的頻率卻是高得驚人。僅以1628年為例,年初援越行動開始,民團出征安南協助北越朝廷作戰;5月民團軍在廣東接連進行了李家莊、擔桿島兩次作戰,殲滅當地的流寇和海盜;8月又出擊南越,攻打會安港;9月協同北越軍攻打爭江橫山防線,北越朝廷終於開始在安南南北之爭中佔據上風;12月民團海軍在珠江口與劉香的武裝船隊交戰,並打敗對方使其直接放棄了十八芝在廣東海岸的勢力範圍。

    這樣的作戰密度,在回過頭重新審視歷史的時候不免讓人歎為觀止,而正是當時密集的作戰頻率,使得海漢,在廣東珠江口和安南南部擁有了幾處絕佳的錨地,為之後的南下北上擴張計畫打下了極好的基礎。而從1631年石碌苦役營暴動之後至今,軍方唯一執行的大型作戰任務就是澎湖戰役了。但正如顏楚傑所說的那樣,這場戰役實際上是雷聲大雨點小,海漢民團精銳盡出,結果十八芝二話不說就逃跑,民團沒有花費太大的力氣就攻克了被對手放棄的澎湖列島。

    雖然軍方在戰後也為立功人員進行了授獎,但高層普遍認為這場仗並沒有完全達到練兵的目的。海軍或許好點,畢竟前往澎湖途中消滅了兩支殺出來拖時間的海盜船隊,但陸軍基本就沒有跟對手在正面戰場上交鋒,登陸澎湖之後所做的也就是打掃戰場的工作而已。反對派要說這兩年作戰頻率高,軍方是肯定不服的。

    「我們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對西班牙開戰,是不是值得,有沒有經過系統的權衡和客觀的評價?」反對派當然不會輕易就範,繼續對軍方的策略提出質疑。

    「現在這個時間點對台北的西班牙據點下手是再合適不過了。」顏楚傑回應道:「首先荷蘭人在去年遭受重創,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和我們作對,我們在對付西班牙人的時候,也無需擔心荷蘭人在背後搗亂。其二,西班牙人並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對我們也缺乏足夠的警戒心,這將大大降低民團軍的作戰難度。最後一點,台北有很多值得我們去佔領的礦場資源,打這場仗的意義不僅僅是把西方殖民者趕出台灣島,同時也是在擴充我們的財力。各位,打贏這場仗,我們的收益會非常可觀,說句不誇張的話,台北真有金山在等著我們去挖!」

    眾人聽到這裡便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起來,台北地區的貴金屬礦脈至今未被西班牙人發現,但海漢如果繼續將這地方留給西班牙人,那他們遲早都有發現這塊寶地的可能。雖然在歷史上直到兩百多年後的清光緒十九年才有移民發現了金瓜石的黃金礦脈,但由於海漢的到來擾亂了這個世界原本的一部分發展進程,誰也不敢保證當地的金礦會不會提前出世。

    當地除了金礦之外,還有共生的硫砷銅和硫銻銅礦脈,不管是硫磺還是銅,對海漢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戰略物資,能搶下來的礦脈就絕對不會放過。光是衝著這個礦,海漢就有足夠的動力採取軍事行動搶奪這一區域的控制權。

    「西班牙是老牌殖民帝國,要跟他們正面交手,錢天敦有沒有足夠的把握?」這是中立人士所擔憂的問題之一。海漢民團強則強矣,但如果與西班牙這種本時代的歐洲強國交鋒,是否還能像以往一樣取得完勝呢?

    「澎湖駐軍已經完成了對淡水據點的偵察工作,並且制定好了作戰方案。」顏楚傑應道:「錢天敦和他的手下已經做好了開戰準備,現在就是等執委會拿個主意了。西班牙人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強大,錢天敦認為取勝的把握是……十成,不確定的僅僅只是實際的作戰時間、消耗和人員傷亡數目,但他在電報中表示了有信心把這些數目都控制在一個相對較少的水平上。同志們,這是一道送分題啊!只要我們點點頭,錢天敦和他的戰士們就能為我們把台北搶下來!在過去這幾年裡,錢天敦和他的部隊有過哪怕一次讓執委會失望的時候嗎?特戰營就是我們的王牌部隊,他們既然都表了態,難道還不足以獲得各位的信任和支持?」

    不得不說顏楚傑的嘴炮功力再一次發揮了作用,他頗具煽動性的說明讓有投票權的各部門頭頭都從最初的質疑產生了態度轉變。如果說這次作戰不但不會給海漢造成損失,反倒會帶來眾多的實際利益,那大家又有什麼必要去反對這件好事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7
801.第801章 陷入困境

     海漢對外發動戰爭一向都有十分明確的目的性,要嘛為了土地,要嘛為了人口,要嘛為了特殊戰略要沖,要嘛為了重要資源出產地,認準目標之後果斷出手,從來不做虧本買賣。類似台北這種有金礦蘊藏的地區,又恰好在海漢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那自然是要劃到自己名下才說得過去。至於說目前佔領當地的西班牙人會怎麼想,海漢並不需要考慮這種問題,就像西班牙人絕對不會去考慮當地土著對於他們這些外來入侵者的感受一樣。

    以另一個時空中的狀況作為參考,金瓜石地區作為東亞重要的產金地,前前後後採掘了近百年時間,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把這裡的礦脈挖得差不多,可見其蘊藏量還是相當可觀的。如果以海漢過去發動對外戰爭的軍費花銷來衡量,那攻打台北的行動鐵定是包賺不賠。既然能夠獲得大筆的經濟收益,那麼窮兵黷武、軍費太高之類的反對理由就不是那麼有力了。至於質疑特戰營戰鬥力這樣的說法,也沒人會當真,那可是海漢民團中戰績最為卓著,人員組成最精英化的兩棲部隊,又有錢天敦立下的必勝軍令狀,實在沒什麼可擔憂的。

    當然了,既然要馬跑,那就先得餵馬吃個飽,作戰所需的物資還是需要及早開始調撥。另外錢天敦雖然在報告中聲稱澎湖駐軍已經足夠完成相應作戰任務,無需再另行派遣部隊協同,但考慮到部隊出征後可能造成的防禦空虛,軍委還是準備臨時從香港島的軍事基地調半支艦隊過去協防。

    海漢這邊開始緊鑼密鼓地悄悄進行戰前準備的時候,台北的西班牙人卻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靠近。雞籠港的聖薩爾瓦多城中,本地最高長官阿爾卡拉索正在面色鐵青地對手下人發洩自己的不滿:「已經整整六天了!這幫懶鬼還沒有修好我的盔甲,他們真是不想再吃這碗飯了嗎?」

    手下人戰戰兢兢地應道:「大人,鐵匠鋪的何塞已經失蹤八天了,他那幾個學徒就只能打打雜,修理盔甲這種精細活兒是做不了的。」

    「城堡就這麼大點地方,八天時間還找不到他嗎?」阿爾卡拉索沒好氣地罵道:「都是飯桶!這麼長時間找個酒鬼都找不到!」

    「大人,我們已經城內城外到處找過,也去酒館問了那天見過何塞的所有人,只怕……是找不回來了。」手下小心翼翼地匯報導:「當天有人看到何塞喝得醉醺醺地離開酒館,朝著碼頭的方向去了。晚間碼頭上沒有照明,說不定他是掉進海裡了。」

    阿爾卡拉索默然半晌才道:「這個酒鬼淹死了事小,耽擱本地的日常事務才麻煩。還指望他能帶幾個學徒出來,分配到聖多明哥城做事,結果帶這麼久,就只教會了他們生爐子!要從馬尼拉申請分配鐵匠過來,這一去一來又得一兩個月才能辦好……傳我的命令,把何塞這個混蛋的鐵匠鋪充公!」

    正如倒霉的何塞所預料的那樣,阿爾卡拉索大人可不會發動人力去海裡給他撈屍,只會即刻將他的個人財產全部充公——其實也就是充進了阿爾卡拉索的私人口袋當中。上層人物所在意的並不是他這個小鐵匠的生死,僅僅只是薩爾瓦多城裡沒有鐵匠之後所造成的不便而已。當然並沒有人會想到這個醉鬼鐵匠其實不是因為喝醉了掉進海裡喂了魚,而是被人悄悄擄走了,畢竟他只是個鐵匠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人物,要錢沒錢要身份沒身份,唯一的財產就是城堡裡的鐵匠鋪,又沒法搬走或者折現,對他下手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阿爾卡拉索罵完之後,心頭還是很不舒服。台北這邊的條件不好,馬尼拉的人根本不願意過來定居,特別是那些有一技之長的匠人,更是不願跑來這麼遠的荒郊野嶺受苦。所以雞籠港的據點建立這麼幾年,卻一直就只有何塞一個職業鐵匠,他當初來的時候也是被發配而來,如果不是這樣他大概也不可能主動申請來這裡落腳。

    何塞一消失,他手下的幾個學徒工根本就頂不上來,鐵匠鋪立刻就陷入停擺狀態。這在短時間內或許還不會造成什麼麻煩,但時間拖得久了,城堡裡的各種事情肯定會受到影響。即便是向馬尼拉求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來下一個鐵匠。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阿爾卡拉索越是怕什麼就越來什麼,這邊剛把何塞的失蹤原因定性,便他手下的軍官來報告說有兩門炮和七支步槍需要進行修繕之後才能使用,另外需要維護的盔甲也已經累積了十來件。鐵匠鋪的小學徒顯然擔當不起這個重任,這些損壞的武器裝備也就只能暫時扔進倉庫裡,什麼時候下一個鐵匠來了,什麼時候才能進行維修。

    由於台灣地區的濕熱環境,金屬武器的鏽蝕損耗速度非常快,必須要定期進行保養維護才能保持正常的使用功能。但士兵們的專業技能有限,頂多只能自己做做最簡單的外部除鏽,更專業的修理維護還是只能交給鐵匠來做。而整個台北地區掌握了武器裝備修理技術的人就只有何塞,他這一消失,整個地區的駐軍都要因此而受到影響。

    阿爾卡拉索也曾經嘗試過從福建僱傭大明的鐵匠為自己效力,但由於當初十八芝在海峽內勢大,整個福建沿海的鐵匠鋪悉數都被官府嚴密監控,唯恐他們被十八芝擄走或是主動投效。西班牙人雖然沒有什麼不良企圖,但同樣也在被封鎖之列,沒人敢主動接受其僱傭。話說回來,就算阿爾卡拉索能從大明雇到鐵匠,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會極為有限,因為西班牙軍中所使用的槍炮基本都是產自歐洲,也並不是誰都能修理的。更何況西班牙人內部也有反對的聲音出現,認為僱傭大明鐵匠有可能會導致本國先進的軍事科技從這個環節洩漏出去,便宜了這個大得可怕的遠東帝國。

    不過也有極少數對外界變化比較敏感的人注意到了南海地區新近崛起的另一位大軍火商,福建軍方近幾年改採購的軍火有超過七成都是來自海漢,而且根據大明海商們的描述,海漢人不但會造武器,也會很好地運用這些武器,他們麾下的私人武裝擁有非常強的戰鬥力,並且一直在對福建軍方提供軍事支援,以抵抗十八芝海盜團夥的攻勢。

    但這種關注度卻並沒有引起阿爾卡拉索的重視,西班牙人在東北亞的貿易網絡中,福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多的交易還是來自於浙江、琉球、朝鮮、日本等地。海漢從未主動與西班牙接觸過,阿爾卡拉索也不認為自己有主動屈尊結交這些軍火販子的必要。在他心目中,海漢與葡萄牙人倒是很相似,在生意場上各種鑽營,只要能賺錢的買賣都會參與。至於軍火,葡萄牙人當初不也幹過打撈英國人的沉船,然後把船上的火炮賣給大明這樣的齷齪事?阿爾卡拉索並不認為海漢擁有與歐洲同等的武器製造技術,他們賣給福建軍方的那些軍火,多半也是從葡萄牙或者別的什麼歐洲國家那裡轉賣出來的,這種靠當二道販子發家的商業團體在遠東地區真是不要太多,阿爾卡拉索認為海漢應該也只是其中之一。

    落後的情報體系和目中無人的高傲心態讓西班牙人在對遠東地區形勢變化的認識上顯得非常遲鈍,他們並沒有意識到,海漢這個所謂的軍火販子在海峽內的一系列動向意味著什麼。就在西班牙人還混混僵僵地混日子的時候,他們的潛在對手已經悄悄地進入了淡水河口,對他們的據點進行了抵近偵察,並將其列為了下一步的軍事打擊目標之一。如果把這個對象換作大員港,恐怕當地的長官漢斯早就嚇得睡不著覺了。

    1633年1月,澎湖民團駐地。

    孫真雖然是個粗線條的人,但他也能感受到最近營地的氣氛有些微妙的變化,老兵們明顯受到了什麼刺激,每天的訓練量比起前段時間他剛分配進來的時候增大了不少。而且需要協同海軍進行的兩棲登陸訓練,近期也變得頻繁起來。雖然軍官們一個字都沒提過,但孫真已經不是當初剛到澎湖時的懵懂百姓,他在經過數月的軍事訓練之後也有了一定的分析能力,在他看來,特戰營大概是在進行某種有針對性的備戰了。換句話說,或許等不了多久他就會迎來入伍後的第一次作戰任務了。

    「跟上隊伍!別開小差!在戰場上你就已經死了一次了!」孫真恍神之間,屁股上就吃了一腳。踹他的人是監督訓練的王排長,五年前入伍的老兵,一路從安南一直追隨錢天敦到福建,明明是安南裔但卻說著一口北方腔,孫真剛進來的時候對他的口音非常有親近感,一度認為他也是從大明北方逃難過來的。

    和其他老兵一樣,王排長對待孫真這樣的新兵十分嚴苛,每每都要練到他們感覺身體被掏空的時候才會停下來休息,士兵們私底下稱其為「刻薄王」。不過孫真倒是對排長十分敬佩,比如現在正進行中的野外武裝拉練,排長跟他們也是一樣背著二十多斤的裝備,一邊行軍一邊還要在隊伍中來來回回地督促他們,用簡單粗暴的方式鞭策隊伍保持行進速度。

    當然了,孫真也知道王排長這麼賣力的原因之一是他跟二排的牛排長打了賭,誰帶的隊伍在今天的野外拉練中輸掉,負者就把晚餐的葷菜讓給對方。少吃一頓葷菜當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問題在於此前王排長在類似賭約中已經連輸了三次,俗話說事不過三,再輸下去王排長的面子上也過不去了,因此今天盯得非常緊,只要有人掉隊或者走神,他就會用一記輕鞭腿進行提醒。

    「還剩五里路,大夥兒加把勁,今天贏了老牛,我自掏腰包給大夥兒加菜!」看著跟著自己隊伍後面緊追不放的對手,王排長只能是使出了殺手鐧:「每個班加一隻雞!」

    這個雞血打下去還是相當有效,本來已經達到體力上限的士兵們立刻又有了動力,咬著牙衝向遠處的終點。最終王排長的懸賞沒有白出,他麾下的這個排以領先對手近半裡地的成績完成了這次距離長達三十里的武裝拉練,並且還刷新了自身在這個項目上的訓練紀錄。

    孫真坐在地上,扭開牛皮水袋的塞子,大口大口地灌了一通水下肚之後,才氣喘吁吁地對王排長問道:「排長,今天這成績在特戰營應該也算不錯了吧?」

    「不錯個屁,差得遠著呢!」王排長大概是事後有點心疼自己的軍餉,臉色依然是黑如鍋底:「要不是你們幾個新兵拖後腿,成績起碼還能提高半柱香的時間。以前錢將軍親自帶隊拉練的時候,行軍速度可比你們快多了!」

    「排長你是吹牛吧?」孫真對此並不是太相信,在他眼中像錢天敦這樣的軍方高層自恃身份,已經不太可能再親自下場帶隊訓練了。

    「吹牛?錢將軍帶隊的武裝拉練半年一次,到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跑到你哭都哭不出來!」王排長面色猙獰,似乎想到了什麼極為不妙的回憶。

    孫真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之前就有人非常跟刻薄王爭論輸贏,結果被罰跑二十圈操場,他可不想在自己筋疲力盡的時候還受到這樣的懲罰。孫真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轉移話題問道:「排長,最近武裝拉練安排得這麼頻繁,還在搞兩棲登陸演習,是不是要打仗了?」

    「打不打仗是首長們拿主意,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訓練,做好戰鬥的準備!」王排長板著臉應道:「一切行動聽指揮,不該問的不要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7
802.第802章 攻打淡水

     在特戰營裡待了三年以上的老兵,幾乎都很清楚密集的特訓安排意味著什麼。就算上面的大人物沒有宣佈任何的作戰計畫,老兵們也能很明確地分辨出日常訓練與備戰訓練之間的差異。當然他們也很清楚軍中的規矩,在長官們沒有拿出具體的作戰部署之前,不能隨意打聽這些軍事機密,更不能在下屬面前議論相關事務。

    當然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老兵們互相之間還是會有消息在私下傳播,陳一鑫前些天帶著偵察排去台北執行秘密行動,這事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首長親自帶隊去一線偵察,對其重視程度可想而知,而後續所安排的一系列備戰訓練,更是已經驗證了老兵們對於下一步將會攻打淡水的猜測。

    對於已經清閒了很長時間的特戰營來說,這當然是一個難得的立功的機會,不過老兵們都很清楚想要在接下來的作戰任務中搶到戰功,最有效的辦法不是靠著鑽營,而是押著部下好好練兵,讓他們能做好充分的準備,在戰場上有所表現。錢天敦親手提拔的軍官,無一不是靠著實打實的戰功和卓著的戰場表現換來的,想靠著歪門邪道在特戰營裡混出頭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當攻打淡水的決議從執委會發出之後,海漢這台本時代最高效的戰爭機器再次開動了起來,各個相關部門都立刻調整手頭的資源安排,優先照顧軍事用途。

    2月2日,駐紮在香港島的海漢艦隊以演習的名義出動了四艘戰船、兩艘補給船、兩艘運兵船,並且有兩個連的陸軍協同行動。不過這支船隊出海之後就一路向東駛去,他們的行動目標可不是在珠江口海域進行軍事演習,而是前往澎湖和高雄換防當地的特戰營駐軍,以便把精銳兵力騰出來參與之後的軍事行動。

    而跟隨這支武裝艦隊一起前往當地的還有另一支隸屬於海運部的貨運船隊,船上的貨物是一批原本存放在香港島海軍基地內的作戰物資,其中還包括了五百公斤的新式炸藥和四門48磅大口徑攻城炮。這些都是錢天敦作戰計畫中所要求的物資裝備,萬一在攻打淡水據點的時候不順,可能就得用到這些非常規手段了。

    2月10日開始,澎湖駐軍進行了較為密集的換防,來自廣東的部隊接替了特戰營在高雄的駐防任務,而澎湖本地的防務也逐步交給了廣東友軍和澎湖本地招收的第二批新兵。

    孫真這批人因為入伍時間早了那麼一個多月,已經被分配到了特戰營的各個連隊當中,倒是無需像他們之後批次的新兵那樣留守澎湖了。作為主力作戰部隊成員之一,孫真也將有幸參與到這次的作戰任務當中。

    2月14日,澎湖再次派出偵察船前往淡水,對當地進行了二次偵察。而這次帶隊的人換作了高橋南,他需要通過這次的實地考察來對作戰計畫進行最後的修正。

    2月20日,特戰營向軍委提交了經過修訂後的作戰方案。不過這個作戰計畫並沒有將雞籠港也作為攻打目標,原因是錢天敦認為使用閃電戰拿下淡水據點的機會不大,而特戰營想要同時攻打兩個地方會因為兵力不足而難以為繼。因此錢天敦只將攻打淡水的聖多明哥城作為了此次作戰的主要目標,而是否接著攻打雞籠港則是要等待淡水的戰果出來之後再做決定。

    2月25日,澎湖基地收到了大本營的批覆,同意實施作戰方案,並賦予特戰營在攻克當地之後自行決定是否需要趁勝追擊和處理當地俘虜及其他戰利品的權力。

    次日晚,錢天敦召見了福建軍方駐澎湖代表許甲齊,向其通報了海漢執委會的開戰決定。雖然許甲齊對此大為震驚,但看熱鬧不嫌事大,他非但沒有提出任何的質疑,反倒是詢問錢天敦是否允許福建軍方派出軍事觀察員參與此次的行動。不過這個要求最終還是被錢天敦婉拒了,作為民團中的王牌部隊,特戰營所使用的武器裝備和戰法都與民團其他部隊有些差異,而這也是特戰營需要保守的軍事機密之一。

    26日,澎湖基地召開了戰前動員會,錢天敦親自發表了動員講話。他並沒有試圖為這次的戰爭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簡單粗暴地將其歸為「執委會的意志」,而這對於戰意滿滿的士兵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27日清晨,準備出征的部隊在馬公港的軍用碼頭上集結。近四十艘參戰帆船會一次性向目標地區投送超過1200名特戰營戰士,一部分重型武器裝備,以及可供其完成至少五至七天作戰任務的物資補給。重裝和物資在前一天就已經陸續裝船完畢,今天完成人員登船之後,部隊就將立刻開拔奔赴戰場。

    雖然在新兵訓練期間就有幸跟著老兵們去台灣中部的濁水溪執行過一次偵察任務,期間也見識過老兵們是如何利用武器優勢吊打當地試圖動武的土著,但說起來這仍然算是孫真第一次參與到真正的作戰任務當中,畢竟上次的任務中新兵並未直接參與作戰,僅僅只是旁觀者而已。孫真前一晚便興奮得幾乎沒睡著覺,直到此時都仍是處於精神亢奮狀態中。

    時值冬末初春,清晨的海邊著實有些冷,不過孫真的心頭卻是有一團火在燃燒。昨天熄燈前班裡還開了小動員會,班長明確告訴眾人,這次打完淡水之後,很快還要接著打西班牙人在台北的另一處港口據點。只要這兩地能順利打下來,榮立集體軍功的可能性非常大。像孫真這樣新近入伍的士兵,只有通過了戰場的考驗之後,才能真正獲得老兵同僚的認可。

    此次行動的指揮官高橋南一聲令下,各班班長開始清點人數,檢查裝備,然後逐級上報,最終由各連連長將情況彙總到高橋南這裡。

    「報告首長,部隊集結完畢,請指示!」高橋南向錢天敦敬禮請示道。

    錢天敦抬手還禮,然後從旁邊衛兵手中接過軍旗,遞交給高橋南:「預祝將士們馬到成功!」

    「謝首長!」高橋南一臉肅然地接過軍旗,然後向碼頭上集結的部隊揮舞展示,頓時碼頭上一片歡聲雷動。

    孫真也控制不住心中激動,用力將步槍舉過頭頂,與身邊的人一同大聲叫喊著。對於特戰營的人而言,踏上戰場並不意味著可能送命的危險之旅,反而是意味著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對於打仗,他們並不排斥,反倒是巴不得能多有一些表現的機會。

    海漢民團出征時並沒有什麼複雜的祭拜天地儀式,一向都只是簡單的軍旗交接就算完事,此次出征淡水也不例外。完成簡單的出征儀式之後,部隊便開始陸續登船出發。

    高橋南站在船頭,藉著微涼的海風來平靜自己的情緒。雖然他在錢天敦面前儘可能地保持了冷靜,但心中卻是早就已經熱血澎湃。這次能夠單獨帶兵出征,除了錢天敦對他的信任之外,也像征著他在軍中的地位已經達到了一定的高度。雖說他對錢天敦並無二心,但能夠獲得這樣的指揮權,作為一個軍人來說仍然是難得的榮譽。為此高橋南已經付出了五年多的時間,好在這個成果沒有讓他失望,能夠成為擁有營級獨立指揮權的第一名歸化籍軍官,這可是多少人都爭不到的無上榮光。

    當然了,權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個道理高橋南在提升軍職的過程中早就已經懂得。一場戰事的成敗,勝利會成為指揮官的榮譽,但若是失敗,這個鍋往往就得由指揮官來背負了。儘管錢天敦帶的這支部隊在過往的作戰中從無敗績,一向都能以比較明顯的優勢碾壓戰場上的對手,但高橋南還是不敢大意,要是萬一讓特戰營的光榮戰史在自己手上終結,那才真的是百死莫贖了。

    高橋南前些天去淡水偵察之後得出的結論,與前次陳一鑫的觀點差不多,當地的據點由於地理優勢明顯,進攻方很難直接從淡水河上向其發動炮擊,反倒是在附近河岸登陸的部隊會處於城堡的火炮射程之內。這樣一來,特戰營想簡單地憑藉裝備優勢直接用炮艦轟城的計畫就不可能實現了,必須要實打實地展開攻城戰才行。

    特戰營所擅長的作戰環境是山地、叢林,現在又多了個兩棲登陸,但由於裝備和戰法所限,正常戰場的攻城戰卻並非特戰營所長,以前在安南所參加過的攻城戰中,真正擔任正面戰場攻堅的也並非特戰營。這次攻打淡水的西班牙據點,可以算是特戰營第一次獨力承擔攻城作戰的任務。當然說攻城或許稍顯誇張了一些,畢竟聖多明哥城這種說法只是西班牙人的命名習慣,在高橋南看來也就只是一個土石結構的武裝城堡而已,遠遠還不足以稱之為城池。

    要打下這個據點倒不是難題,難的是要又快又穩地拿下,而且要儘可能避免出現大的傷亡數字。高橋南在實地偵察過之後,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任務的難度係數並不是他最初預計的那麼低。要求快,似乎就只能正面硬剛,那樣勢必難以控制傷亡數字,要求穩就是圍城戰法,但所將耗費的時間就沒人能說得准了。如果城中糧食充足,那說不定耗上一兩個月甚至更久都是有可能的,而這顯然不會是首長們願意看到的結果。

    因此對於高橋南來說,這次獨立指揮作戰既是機會,同時也是考驗。而能不能順利過關,他現在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高橋南在作戰計畫中設定的登陸時間為凌晨,因此艦隊並沒有全速前進趕著完成這一百多海里的航程,而是將航速放慢到六節左右,這樣出發一天之後正好能在凌晨抵達淡水河河口。

    途中一路平安無事,船隊在28日凌晨三點多抵達了淡水河河口水域。高橋南下令留下六艘「探險級」戰船在這裡,以封鎖淡水河出海口,防止敵人外逃。其他船隻則是駛入河口逆流而上,駛往淡水河上游。

    高橋南的作戰計畫是打算先堵住兩頭,斷絕城內人出逃或是外界派來援兵的可能,然後才是陸軍的攻城作戰。為此他專門在西班牙人修建的碼頭上游約三四里的地方找到了另一個適合登陸的地點,大致就是另一個時空中淡水捷運站的所在處。

    趁著天色尚暗,船隊迅速地通過了聖多明哥城以南的河面,處在昏睡中的城堡並沒有人察覺到有這樣一支龐大的船隊駛入了淡水河。抵達目的地之後,一小隊士兵劃著小艇先行靠岸,然後在岸邊點亮火把,做出停靠標記,引導船隊靠岸。

    並不是所有船隻都會在這裡停靠,運載了一個連及作戰物資的兩艘運兵船在一艘「探索級」戰船的護送下,繼續向上游航行。這支小隊的目的地是淡水河支流雞籠河的上游,其目的是阻斷雞籠淡水兩地之間的唯一陸上通道。不管是淡水據點的西班牙人外逃,還是雞籠派來援兵,駐紮在這裡的海漢民團都將會憑藉險要的地理優勢將其擊退。

    回到下游的登陸點,人員登陸的速度非常快,但整個登陸進程不可避免地被裝備和物資的卸船環節給拖慢了。特別是沉重的48磅大炮要從船上卸到岸上,就必須得幾十號人協同作業才能完成,這裡的河岸上不但沒有任何的吊裝設備,河岸土質也是因為長年沖刷沉積而顯得非常鬆軟,這也大大提升了輜重卸船和之後運輸的難度。

    參戰人員的登陸時間不過十幾分鐘,但將船上的各種物資吊裝上岸,卻足足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基本完成,而此時天色已經開始逐漸亮堂起來。高橋南看得心中著急,但又無法指責自己的屬下不爭氣,畢竟這是客觀環境所造成的阻礙,並非戰士們的過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7
803.第803章 兵臨城下

     淡水河的下游兩岸就只有聖多明哥城外有一處稍稍像樣的碼頭,除此之外幾乎全是處於自然狀態的河岸河灘,從水到陸完成船運物資的裝卸極為不易。雖然再往上游去還有幾處原本居住在此的土著部落所留下的村莊碼頭,但那些地方距離聖多明哥城著實遠了一些,由當地轉運陸路所需的時間並不划算。

    特戰營的作戰行動一向講求機動性,因此極少攜帶重型裝備和大量物資出戰,都是輕裝上陣執行一些突襲或追剿、殲擊之類的作戰任務,甚至多數時候連負責運輸物資輜重的後勤隊伍也不會帶。跟後勤部門的戰時協同行動,對於特戰營來說並不是十分順暢,儘管高橋南提前考慮到了這一點,並進行過一兩次專門的訓練,但具體登陸環境的差異還是在此時拖慢了向戰場投放部隊的節奏。

    孫真此時正站在沒到膝蓋的河水中,與其他人一起將從船上卸下的物資扛到岸上。由於運載作戰物資的補給船無法完全靠攏河岸,必須要依靠人力從近岸處進行轉運,因此這一段的河岸上大約有兩個連的士兵正在做著與他一樣的事情。雖然他並不清楚具體的作戰計畫,但看看長官們著急的神態和不停的催促,他也能想到這個環節應該是消耗了太多計畫外的時間。

    高橋南下令停止向岸上卸貨,所有人準備進入作戰的時候,其實作戰物資還遠遠沒有卸完。不過高橋南認為目前卸船的物資已經足夠支撐部隊進行兩天左右的作戰,與其在這裡花費時間卸貨,倒不如先對聖多明哥城外圍實施控制之後,再慢慢將剩下的物資轉運上岸也來得及。

    孫真和戰友們得到了十五分鐘的寶貴休息時間,趕緊回到岸上整理個人物品,吃一小塊壓縮餅乾補充一下剛才體力勞動所消耗的能量,然後聽取上級對於接下來行軍路線的安排。

    當特戰營修整完畢,開始從登陸點向西開拔的時候,天色已經慢慢亮了起來。無需望遠鏡的幫助,士兵們就能看到遠處聖多明哥城附近裊裊升起的炊煙。這裡的居民大概不會料想到,在這個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早晨,他們已經迎來了一批懷著敵意的不速之客。

    登陸點距離聖多明哥城所在處僅僅只有三里路的距離,而實際上距離城外所開墾的農莊和種植園的距離也就一里多一點,以特戰營的行軍速度片刻即到。當穿著花裡胡哨軍服的特戰營戰士們魚貫走出叢林的時候,少數在室外目睹這一奇景的本地居民都是一臉懵逼。即便是反應快的人,也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意識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來自附近山區的土著武裝,而是一支可怕的軍隊——那些士兵手裡拿著的並不是土著所使用的竹矛,而是一支支可以發射出子彈的步槍!

    「入侵者!」當有人大聲喊出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之後,其他人才醒悟過來,扔下手中的農具開始慌慌張張地往聖多明哥城的方向奔逃。在過去幾年中本地移民和士兵被土著武裝殺死的人數加起來也有好幾十人了,這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陰影,不管這些入侵者的身份是什麼,總之先逃回安全的地方保命比較重要。

    特戰營的士兵們並沒有對這些驚慌失措的民眾展開追擊,他們依然沉默地按照既定的路線向前行進,並分出小股部隊對前進路線上的農舍進行搜查。

    農舍裡當然不會有什麼值錢的物事,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確保不會有人靠著這種手段脫逃出海漢的包圍圈,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夠抓獲活口,以便通過突擊審訊獲知城內的最新情況。

    搜捕行動並沒有讓高橋南失望,很快士兵們便從其中的一間農舍中發現了兩名瑟瑟發抖的農民。這兩個人並非西班牙人,而是漢人與呂宋土著的混血後裔,但大概是因為其生活環境的關係,他們卻並不會說漢語,只會講西班牙語。好在軍方對此早有準備,專門從商務部調了懂得西班牙語的翻譯過來隨軍出征,此時便派上了用場。當然這種小角色還用不著高橋南親自出面處理,他現在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更為重要的指揮工作上。

    以特戰營的兵力,想要對聖多明哥城所在區域進行完全的封鎖很難,因為這個據點所在丘陵可不僅僅只是築城所佔的那一小塊面積,東西和南北走向都在一公里以上,而聖多明哥城就坐落於這片丘陵朝南靠近河岸的山坡上。後世這個丘陵上還建有真理大學、和平公園、台灣高爾夫俱樂部等機構,聖多明哥城在其中所佔的面積不過只是幾十分之一。

    要想完全封鎖這麼大一片區域,大概就不可能還留有足夠的兵力去攻打據點了,因此高橋南也只能分出小股部隊,去把守那些從聖多明哥城通往外界的小路山徑,儘可能不給城裡的守軍留下任何向外求援的機會。

    路易斯‧格斯曼是在僕人慌亂的驚呼聲中醒來的,他連眼睛都沒睜開,便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扇了一記巴掌出去,準確地擊中了某人的側臉。

    「你這個蠢貨,我昨晚不是說過今天早上別吵醒我睡覺嗎?」尚未從宿醉中醒過來的格斯曼非常憤怒,酒勁加上起床氣讓他的情緒如同一點就炸的炮仗一樣。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僕人已經跟隨自己多年,格斯曼甚至有心跳下床拔出自己的佩劍捅死這個不知趣的傢伙。

    「大人,不好了,外面出事了,您趕緊起來吧!」被莫名其妙呼了一巴掌的僕人卻並沒有識趣地退出臥室,仍是帶著恐慌的腔調請求格斯曼予以重視。

    「到底怎麼了!」格斯曼怒氣衝衝地翻坐起身,指著僕人罵道:「要又是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就讓衛兵把你拖出去打上二十鞭!」

    「大人,有……有外敵入侵啊!」僕人結結巴巴地說出了重點。

    格斯曼腦子裡激靈一下,睡意立刻就褪去了,掀開被子跳下床來,一邊穿褲子一邊問道:「有多少人?到哪裡了?洛佩斯上尉人在哪裡,讓他趕緊集合部隊!」

    淡水據點遭遇外敵襲擊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從1628年荷蘭人初次踏足這裡,與本地土著的武裝衝突就一直沒有斷過。儘管荷蘭人在1629年就已經將周邊地區的土著部落悉數擊敗,並且強迫本地最大的部落圭柔社遷離此地搬進了陽明山,但依然無法完全杜絕小規模的零星衝突。

    格斯曼是1630年聖多明哥城建城後才來到這裡,但他在任期間也已經發生過至少兩位數的衝突事件。其中最為嚴重的兩次甚至引來了近千土著戰士圍攻聖多明哥城,殺死了在城外勞作的農人和巡邏的士兵,並且將城外的生產設施和農田摧毀殆盡。這兩次衝突也給城中的居民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農民不願出城耕作,士兵不願出城巡邏,導致城外農田的耕種面積急劇下降,到現在都沒辦法實現糧食的自給自足,仍然需要部分依賴於每月從雞籠港運來的補給。

    城裡就這麼兩百來號兵,守這麼一個小據點勉強是夠用了,但要出城進山去剿滅土著部落,格斯曼卻絕對不會去冒這種風險。能夠穩穩地守好聖多明哥城這個據點,平安無事地混完任期離開這個倒霉地方,就是格斯曼目前最大的心願。等調回馬尼拉之後,這份殖民地地方長官的任職資歷或許能幫他在仕途上再前進一步。

    守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連出城活動一下都不能確保絕對安全,這個行政長官其實也當得挺憋屈的。他上任三年來,聖多明哥城的人口僅僅比最初建城時增加了不到五十人,這對於一向以拓展海外殖民地為傲的西班牙而言簡直就是笑話。但馬尼拉當局一直沒提要把格斯曼換掉,也足見上面的人知道這個地方的狀況不好,換誰過來基本都是一樣的效果。

    格斯曼在這個職位上能夠撈取的油水不多,而其中的大部分又都送回馬尼拉去打點各路神仙,指望上面的人能夠早點大發慈悲把他調離這裡。兩個月之前他終於得到消息,上面有意要將他調回呂宋,派去南部新開發的港口八打雁(Batangas)當長官,不過前提是他得在淡水據點待到1633年10月,以完成其三年的任期。

    既然已經看到出口的曙光,格斯曼自然也就再沒有要在任期內做出什麼成績的打算,能夠平平安安地混完最後大半年然後離開這鬼地方就是最理想的結果。所以近期他基本都是採取了「無為而治」的態度來處理本地事務——說白了就是什麼都不管。

    但上天顯然不打算讓格斯曼這麼順利過關,就在他以為看到希望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入侵者卻不合時宜地出現了。格斯曼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的某個下屬大概又在跟土人交易時佔了對方的便宜,而土人也一如既往地採取了簡單粗暴的方式要討回吃的虧。這些土人雖然拿堅固的聖多明哥城沒什麼辦法,但在城外搞破壞卻是一等一的厲害,他們在城外肆虐一次,事後城內的人就得花上幾十倍的時間去恢復,也難怪格斯曼聽到有人入侵的消息就立刻暴跳如雷了。

    但今天的狀況顯然有些不同,僕人應道:「洛佩斯上尉就等在外面,他說……這次來的敵人並不是土人。」

    「不是土人是什麼?難道是荷蘭人?」格斯曼皺眉道:「這些傢伙連自己碗裡的飯都還沒吹涼,就想來搶********吃了?」

    「好像……也不是荷蘭人……」僕人戰戰兢兢地說道:「聽從城外逃回來的人說,這些入侵者服裝怪異但樣式統一,而且他們都裝備有步槍!」

    「什麼!?」格斯曼不敢置信地應道:「你是說有大量火槍兵佔領了我們的城外土地,而這些火槍兵並不是荷蘭人?」

    這對格斯曼來說意外程度甚至還要大於有敵人入侵這件事情本身,作為西班牙人的公式對手,荷蘭人在近幾年也沒少跟西班牙人動手打交道。西班牙一方在長期的拉鋸戰中稍佔優勢,其主要原因就是西班牙在遠東的中心馬尼拉距離台北還不算太遙遠,比起荷蘭人的總部巴達維亞可要近得多了。但自從前年夏天荷蘭人在福建海峽的作戰中敗給了大明和海漢的聯合艦隊之後,就收斂了很多,沒有再出現主動挑釁的行為。而去年夏天巴達維亞被馬打藍大軍攻擊之後,荷蘭東印度公司元氣大傷,大員港這邊也是偃旗息鼓安靜下來。但如果來犯者不是荷蘭人,那又會是誰呢?

    「大人,城外的軍隊是海漢人,他們已經亮出了軍旗。如果我們的判斷沒有出錯,城外應該是隸屬於海漢民團的某支部隊。」

    稍後,格斯曼在本地的軍事指揮官洛佩斯上尉口中得到了一個令他吃驚不已的答案。格斯曼不是很明白為什麼跟西班牙毫無瓜葛的海漢民團會出現在聖多明哥城外,而且還是全副武裝而來,看樣子並不太像是準備與己方進行友好交往。

    格斯曼對於海漢民團的瞭解不算太多,只知道這支私人武裝與福建明軍有著極深的瓜葛。海漢民團似乎向福建軍方提供了某些技術方面的支持,以換取海漢貿易船隊在福建沿海交易的權力。其實類似的事情西班牙和荷蘭都有打算去做,但荷蘭此前挑錯了合作對象,局面已經無可挽回,而西班牙卻是因為冷眼旁觀太久沒有及時下場加入,結果被海漢見縫插針,搶走了明軍這個潛在合作夥伴。

    「我們從來沒跟海漢打過交道,也沒有任何過節,為什麼他們要來這裡找我們的麻煩?」格斯曼一臉無辜地問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7
804.第804章 圍困

     格斯曼不是太能理解海漢的做法,西班牙在遠東地區的主要競爭對手是如荷蘭這樣的歐洲國家,與海漢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雙方也沒有交惡的紀錄,怎麼這幫武裝商人會毫無徵兆地說動手就動手。話說回來,這淡水河窮山惡水的地方,又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資源,西班牙人自己都有點想收手不干放棄這個只有投入沒有產出的殖民據點了,為什麼海漢人居然還派出軍隊來這裡滋事?難道他們以為這裡的土地裡藏著黃金嗎?

    倒是他手下這位洛佩斯上尉大概是出於軍人的天職,對海漢這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多少還有一些瞭解,向他解釋道:「大人,海漢人最近幾年從南向北擴張的勢頭非常快,他們佔領澎湖之後也並沒有就此滿足,我聽說他們在去年下半年就已經開始派船前往福爾摩沙南方的海岸活動。對他們來說,或許除了大明帝國之外,其他勢力都會被他們當做對手和敵人看待。」

    「南邊不是荷蘭人的地盤嗎?他們真能忍氣吞聲看著外人踩進來?」格斯曼狐疑地問道。要是干這事的是西班牙人,估計荷蘭人早就跳腳了。他們這幾年明的暗的可是對台北的西班牙據點動了不少手腳,只是迫於實力有限,沒法把西班牙人徹底趕出這一地區罷了。如果不是格斯曼也知道荷蘭人與海漢人之間素有不合,他真有點懷疑是不是荷蘭人花錢僱傭了海漢人的軍隊來這裡找麻煩。

    「這個就不清楚了……大概荷蘭人也拿他們毫無辦法吧。」洛佩斯的情報來源也極為有限,雖然比格斯曼知道的多一些,但對於台南地區目前的形勢變化也並不清楚。他僅能從舊有的情報中判斷荷蘭人大概是因為在海漢民團手下吃過敗仗,加之巴達維亞去年出事讓大員港無法獲得後方支援,因而對海漢的「入侵」行為不能進行有效抵抗。當然了,相比荷蘭人的無力,自家目前的處境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好吧,先別管該死的荷蘭人了,這些海漢人……真的打算要攻打我們的城堡嗎?」格斯曼對此仍是有些半信半疑,因為聖多明哥城里根本就沒什麼值得用戰爭去爭搶的東西。

    「我個人認為……他們攻打這裡的原因,或許只是要拿下福爾摩沙西海岸的完全控制權。」洛佩斯的猜測雖不全中,但亦不遠矣。

    「好吧,不管如何我們是不能向這些入侵者投降的,親愛的洛佩斯上尉,我想你一定有辦法能夠將他們驅逐出去,對嗎?」既然戰爭似乎已經不可避免,為今之計格斯曼就只能依賴於軍人的表現了。他只是一個單純的行政官員,對於作戰這類事務基本上是一竅不通,也沒有主動插手干預軍方行動的意願。洛佩斯在過去的幾年中數次擊退了荷蘭人和土著的武裝襲擾,表現十分穩定,也是格斯曼現在唯一所能依賴的對象了。

    「是的大人,我們會一如既往地取得勝利,這些野蠻人不會在我們的土地上逗留太久的。」洛佩斯胸有成竹地應道。儘管尚不知道對手的真正目的為何,但他認為憑藉聖多明哥城的防禦工事和麾下訓練有素的士兵,足以擋住這些不懷好意的不速之客。當然了,如果他能看到尚在上游河岸裝配當中的那幾門48磅攻城炮,或許就不會這樣輕視對手了。

    「很好……我撥給你兩百枚銀幣,你可以用來犒勞你手下的士兵。告訴他們,每殺死一個敵人,就能得到一枚銀幣的獎勵。趕走敵人之後,我還另有賞賜!」格斯曼在關鍵時候倒也毫不吝嗇,主動拿出錢財來打賞守軍。

    「大人真是慷慨,我保證士兵們一定會竭盡全力殺敵!」洛佩斯也投桃報李地給格斯曼吃了一顆定心丸。

    洛佩斯不動聲色地安撫完格斯曼之後,便立刻回到城牆防線上。雖然他表現得很鎮定,但城外的實際狀況遠比他告訴格斯曼的情況要嚴重得多,僅肉眼所見的範圍內,敵軍的兵力就至少在五百人以上,數目已經遠遠超過守軍,並且在遠處封鎖住了出入聖多明哥城的所有道路。

    如果僅僅只是來自陸上的威脅,洛佩斯或許還不會特別緊張,但他注意到河面上出現了一些打著海漢旗號的帆船,這擺明了就是要封鎖出海的航道。本來他還打算派人乘船出海回雞籠港報警求援,但看到對手這個架勢只能無奈地放棄了。聖多明哥城的碼頭上就只有兩艘小帆船能夠出海,而其他的船全都是平底內河船,平時在淡水河上打打漁還行,但出海就太冒險了。

    洛佩斯也摸不準海漢民團作戰的路數,不敢冒然下令出擊,他現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據守城堡,觀察對手的行動再見招拆招了。這樣的被動局面雖然不是洛佩斯樂於接受,但他目前也的確沒有更好的選擇。

    「傳我的命令,立刻組織預備隊,讓軍需官給農民們發放武器,做好戰鬥準備!」洛佩斯看著城外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海漢士兵,心情也逐漸變得緊張起來。看樣子對方可不是單純來武裝遊行一番,而是真打算要對聖多明哥城動手了。

    就在城內的西班牙人正在亂哄哄地做全城動員的時候,城外的民團軍特戰營也在不緊不慢地完成外圍的封鎖圈。高橋南原本非常擔心的一個點就是西班牙人在發現民團軍之後立刻派人出城突圍,而尚未來得及完成合圍的海漢一方很可能就會不可避免地放出去幾條漏網之魚。雖說即便有人能逃出包圍圈也未必真能去到雞籠港報信,但高橋南還是不希望戰場上出現一些不可控的意外。

    但西班牙人遲鈍的反應卻是給了特戰營足夠的時間在外圍實施部署,堵住所有進出城堡的主要通道。這種趨於保守的防禦方式在高橋南看來,完全就是落後原始的戰法。他在追隨錢天敦的幾年中所學習的各種戰術,幾乎都是建立在部隊機動能力基礎之上的運動戰。如何在戰場上穿插、切割,調動敵人跟著自己的節奏走,這樣的戰術思想才是在多年實戰中被證明真正管用的高級戰法。

    西班牙人雖然一度在歐洲戰場上扮演著強者的角色,但顯然並不是每一個西班牙軍官都有著過人的軍事素質。選擇退防死守這樣的防禦方式,對付裝備原始的土著武裝或許能夠有不錯的效果,但想用這麼老套的辦法跟海漢民團對戰,那未免就有些自不量力了。也就是特戰營的基本配備跟攻城戰有點專業不對口,加之環境所限,使部分兵種的部署不夠順暢,要是換做陸軍中其他營級作戰單位遇到這樣的場面,估計指揮官嘴都已經笑裂了,直接把炮兵推到一線轟個痛快就夠了。

    隨著各路分隊逐步抵達預定陣地,海漢軍在聖多明哥城外圍的包圍圈也基本宣告完成。唯一讓高橋南感到不滿的是從上游河岸運來的火炮在途中因為道路不暢遇到了麻煩,工兵們還在設法鋪路墊道,以便能讓沉重的炮車和運輸彈藥的重型平板車順利通過。但即便是最樂觀的估計,至少也還需要兩到三個小時來完成這僅僅幾里地路程的運輸任務。這就意味著即便現在特戰營其他作戰單位已經部署到位,也難以立刻向西班牙據點發動總攻。沒有重型火炮開路,高橋南可不打算讓部下用自己的身體去跟躲在高牆垛口後面的敵人硬拚。

    「通知各路分隊,讓弟兄們分批吃飯,下午看情況再說。」高橋南看看已經過了午時,便下令暫緩進攻,先停下來休整補充能量。不過他也並沒有打算讓城裡的守軍就此放鬆下來,總得想點辦法讓他們把神經崩緊一點才行。

    「讓海軍的弟兄們上場活動活動。」高橋南接著下令道:「那邊碼頭上正好有一堆靶子,就讓他們練練炮好了。」

    由於此次的作戰計畫中放棄了讓戰艦直接抵近河岸炮轟西班牙據點的作戰方案,海軍在這次作戰中的主要任務就是封鎖航道同時充當運輸工具,另外可能還得承擔一部分的後勤任務,比如搭建後勤設施、收押俘虜等等。但這樣的安排顯然很難讓海軍滿意,畢竟承擔這些任務很難拿到什麼戰功,最終只能成為承托陸軍戰績的綠葉罷了。

    高橋南在軍中服役多年,自然明白這種暗戳戳的貓膩,他既然現在身為戰役指揮官需要協調陸海兩軍,那麼就不能再偏向陸軍,必須要考慮到海軍的情緒,適當地分潤一些功勞出去。比如這西班牙據點外的碼頭上所停靠的船隻,就是用來刷功勞的好對象。船上的水手船員早就已經棄船逃入城內,海軍對這些船下手簡直毫無難度,只要他們不過於靠近河岸,城內的火炮也完全拿他們沒轍。

    傳令兵通過旗語向河面上的戰船發出信號之後,很快幾艘戰船便如餓狼一般撲向了目標。為了能夠節省彈藥精確命中,這幾艘船甚至肆無忌憚地在河中心下錨,待船身運動減緩之後,才開始向目標開炮射擊。

    隆隆炮聲立刻便傳到了數百米外的城堡中,正在喝湯的格斯曼手一抖,湯匙掉進了碗裡。他立刻抓起手邊的銅鈴拚命搖晃,待僕人進來之後大聲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在開炮?」

    「大人,我這便去打聽消息。」僕人趕緊應了一句,快步退出去了。

    片刻僕人回到了格斯曼的餐桌前,向他報告最新的戰況:「大人,外面的敵人從河面上向我們的船開炮了。」

    「那我們的反擊呢?」格斯曼揮動著拳頭追問道。

    「大人……船員都已經回到城內了,船上沒有我們的人。」僕人有些尷尬地回應道。

    「啊……那麼我們就不會有人員的傷亡了,這樣也挺好……」格斯曼只能自己給自己打圓場,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甘心單方面受到敵人的攻擊:「你去告訴洛佩斯上尉,叫他別眼睜睜看著敵人動手,至少要有所回應才行,不然敵人就把我們全部當作死人了。嗯,我們不是也有很多火炮嗎?讓洛佩斯上尉還擊他們!」

    「簡直是胡言亂語!」格斯曼這外行的作戰建議讓洛佩斯聽到之後哭笑不得。

    作為一名在過去幾年中指揮了多次防禦戰的在職軍官,洛佩斯非常清楚自家的防禦能力和武器性能,海漢軍隊在城外的部署地區正好處於城防火炮的最大射程範圍之外,而且每個方向都是如此。河面上的帆船也嚴格地保持著與河岸的距離,彷彿是有一層看不見的界限將它們限制在西班牙火炮射程之外。洛佩斯覺得這樣的場景實在很蹊蹺,似乎海漢人完全掌握了聖多明哥城各個方向上的防禦火力射程,但他也想不出這種連普通士兵都不清楚的軍事機密怎麼可能會走漏了風聲,只能將其視作了一種巧合。當然他哪怕是打破腦袋都想不到,這些信息竟然是由負責在台北兩個據點維護武器的某鐵匠提供給了對手。

    儘管對手可能已經掌握了己方的某些軍事機密,但洛佩斯還是不能冒險去主動暴露。海漢戰船開始炮轟岸邊船隻的時候,洛佩斯已經計算過距離,他可以肯定這幾艘海漢戰船完美地處在城防火力的射程之外,如果開炮對其進行威懾性質的反擊,除了暴露火炮的射程之外,似乎並不會起到別的什麼鳥用。也只有頂頭上司格斯曼這種外行人,才會要求他為了自己的面子而使用火炮反擊。

    但洛佩斯是一名軍人,也是此時能夠決定守軍命運的指揮官,他可不會因為外行上司的一句話就照辦不誤。好言打發走了格斯曼的僕人之後,洛佩斯並沒有下令城頭開炮還擊,而是繼續觀察敵軍的動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7
805.第805章 實力差距

     在大約一百多米的距離上對靜止不動的目標進行射擊,這對於海漢戰艦上的炮手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以操作的科目,何況此時的作戰環境是在內河相對平靜的河面上,而非波濤洶湧的海上,相對而言射擊的難度也就大大降低了。

    四艘海漢「探索級」帆船一字排開,用右舷對著淡水河北岸,二十門火炮肆無忌憚地次第發射,轟擊岸邊碼頭停靠的幾艘小船。這些船本來就是民用船隻,船身基本談不上有什麼防禦手段,炮彈擊中之後木屑橫飛,桅杆傾倒,很快就有船因為吃水線附近的船板被打穿而進水傾覆。

    當然了,在執行這種破壞為主又不用擔心敵方反擊的任務時,海軍也並不會拿出十成的本事暴露在敵方眼前,射擊頻率要比正常的作戰水平放緩了許多,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了追求命中率上面,畢竟打得準才是炮手們可以引以為傲的談資,誰會拿單純的擼得快出來炫耀。

    儘管西班牙一方因為及早入城避險,在這一輪的單方面炮擊中並沒有出現人員的傷亡,但城牆上觀戰的洛佩斯臉色依然是黑得如同鍋底一般。他從海漢人的耀武揚威中至少看出了兩件事,第一,海漢人並不打算給他們留下任何退路,所以在正式開戰前就將岸邊的船隻全部摧毀,這也充分證明了他們的來意不善;第二,海漢戰船在炮擊中展現出來的命中率和火力強度都出乎他的預料,唯一讓他感到慶幸的是這些火炮是部署在船上而非陸上,否則他現在就該頭疼如何應對對方的炮擊了。

    但洛佩斯轉念一想,海漢軍派到此地的戰船隻怕並非只有這麼幾艘,而戰船的炮火配置都是如此要命,那陸軍難道會差到哪裡去嗎?現在還沒有發現城外有對方部署的火炮陣地,恐怕僅僅只是因為時機未到罷了。要是待會兒敵軍真的在城外祭出火炮,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海漢的炮擊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前後也就十來分鐘而已。但岸邊的幾艘西班牙船隻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看起來已經基本報廢了。這對於在城頭上觀戰的守軍來說,視覺上的刺激和心理上的壓迫感都是非常強烈,在過去幾年中守軍對付過的敵人當中,可沒有任何一支武裝具備了海漢這樣的實力。即便是能以海上武裝與西班牙分庭抗禮的荷蘭人,他們當初派來這裡作戰的武裝船隻上所裝備的火炮數量也遠不及海漢戰船。

    「或許應該琢磨琢磨該怎麼向雞籠港求援才是了……」還沒正式開打,洛佩斯心中就鬼使神差地閃過這樣的念頭。

    不過他很快就清醒過來,城外敵軍的這種架勢,可不像是會放水的樣子,想要派人出去求援,突破對方包圍圈的可能性並不大,至少水路是肯定走不通了。

    「來人,讓預備隊的德爾加多馬上來見我。」洛佩斯沉著臉下達了命令,雖然希望渺茫,但他決定還是要試一試才甘心。

    德爾加多(Delgado)這個古老的姓氏來源於桑坦德山區,在西班牙語中是「瘦」的意思,不過洛佩斯口中的德爾加多卻並不是一個西班牙人,甚至連一點西班牙血統都沒有。這個名字的主人其實是一個出身於呂宋島北部山區的邦都人,因為其父輩就為西班牙殖民者效力,因此子承父業的他也獲得了一個西班牙語稱呼。

    德爾加多現在也是聖多明哥城裡駐防軍隊中的一員,不過因為他的血統關係,他所在的部隊僅僅只是協從軍而非正軍,平時干農活的時間要比軍訓的時間多得多,有點類似於大明某些地區的衛所兵。照理說他的身份並不足以得到本地最高指揮官的重視,但相較於其他協從軍士兵,德爾加多卻是有一個特殊的獨門技能。

    德爾加多在為西班牙人效力之前曾經是一名叢林獵人,非常善於在林中隱藏自己的行跡,而這個技能也的確在他從軍之後發揮過作用。他曾經兩次在聖多明哥城遭遇襲擊時潛伏出城,翻越陽明山山區前往雞籠港求援。儘管兩地之間的直線距離只有不到四十公里,但考慮到這片山區中還有不少與西班牙有宿怨的土著部落,德爾加多能夠平安無事地穿越這一地區的確是一件不易辦到的事情。

    由於有過兩次成功執行求援任務的經驗,當聖多明哥城再次遭受外敵入侵而難以力敵的時候,洛佩斯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這個善於穿越山林的獵人手下。假如他能夠再次成功穿越山區去到雞籠港求援,那麼或許局勢還能有挽回的餘地。否則的話,大家就一起在城堡裡等死好了。

    然而這次德爾加多在聽完洛佩斯的命令之後卻面露難色:「長官,可能你沒有注意到,這些傢伙手裡拿的都是步槍,不是竹箭竹矛,而且都部署在幾條主要通道附近,如果你要我出城,很有可能我還沒進到山裡就已經送命了。」

    「德爾加多,你是一名戰士,不能表現得這麼膽小懦弱!」洛佩斯也沒料到手下居然會對自己的決定提出質疑,當下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長官,我不畏懼戰鬥,但我不想無謂地送命。」德爾加多為自己辯解道:「我現在不管從哪個方向出城,都會被敵人發現,我根本不可能有穿過包圍圈的機會。」

    「那你想怎麼做?」洛佩斯感覺他是話裡有話,便反問道。

    「我需要十到十五人,分作五隊,等入夜之後出城,同時分別向不同方向突圍。我會安排好他們的行進路線,儘可能地避開外面的敵人。」德爾加多果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只要有其中一隊能夠出去,或許就可以把消息送到雞籠港了。」洛佩斯想了想,覺得德爾加多的這個辦法倒是有點道理,當下便同意了他的提議:「那你現在就去挑選人手,預備隊的人隨你選。」

    這個方案看似可行,但洛佩斯不傻,當然能夠想到德爾加多大概是要讓其中的大部分人做炮灰,掩護他自己脫身,不過他並不會當面點穿德爾加多的心思,只是這人選必須要控制一下,免得這個傢伙選出一幫西班牙士兵去送死,這種損失可不是洛佩斯所能承受的,格斯曼大人也絕對不會同意。至於預備隊的那些人都是殖民地的土著,反正死多少就能招多少,洛佩斯並不會特別在意。

    當然了,洛佩斯也很清楚在此之前守軍必須得堅守住自己的防線才行,而且這個時間可能還會長達數天。按照德爾加多以前的紀錄,需要花一天到兩天的時間穿越山區抵達目的地雞籠港,然後當地駐軍用一兩天的時間集結部隊準備物資,再匆匆從雞籠港趕過來救援,起碼也是四五天之後的事情了,而這已經是過程中沒有任何耽擱的理想狀態了。如果因為天氣或是別的什麼客觀原因耽擱了救援組織,那援軍要等十天半個月才能趕過來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是以前的對手,洛佩斯的確有信心一直守到援軍到來,甚至是憑一己之力擊退敵人。但這次殺到淡水河的對手卻不像以前那麼好打發了,從對方的排兵佈陣,戰術安排,洛佩斯都能感覺到對方是有備而來,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地收緊絞索,卻不給守軍留下任何可以用來的反擊的機會。如果不打起精神小心應付,洛佩斯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夠拖到援軍到來。

    下午兩點,三門炮身較輕的12磅炮終於運抵前線,等得心焦氣燥的高橋南立刻下令將火炮部署到預定的陣地上,準備發動攻勢。

    由於聖多明哥城座落在山坡上,特戰營的火炮只能佈置在地勢稍低的地方,相對在射程上就比較吃虧一些。而這次洛佩斯可就沒有再悠閒地看著城外的對手動作,立刻下令這個方向的火炮向對方正在佈置炮位的區域進行射擊。

    孫真所在的步兵排有幸承擔了護衛炮兵們進入戰鬥位置的任務,剛剛進入預定位置,遠處城頭上的火炮就轟然鳴響。他稍稍抬頭就能看到一顆炮彈呼嘯著劃過空氣,朝著自己所在的地方砸過來。

    雖然在訓練期也接受過步炮協同的作戰訓練,在近距離聽過火炮射擊的爆炸聲,但那畢竟是己方的火力,心裡清楚炮彈不會朝著自己頭上砸,這跟現在敵軍炮彈呼嘯而至的感覺完全就是兩碼事。孫真自恃投軍之前就已經在亂世中殺過人,也算是膽大的人,但此時依然覺得膝蓋發軟、口乾舌燥,腦子裡一片發懵。

    「傻站著當活靶子嗎?」直到王排長一腳踢在他屁股上,才將他從走神狀態拉了回來。

    從天而降的炮彈並沒有擊中他,而是落在了右前方大約十幾米的地方,彈了兩下之後便冒著青煙停在了草叢裡。在這個距離上幾乎是守方火炮的極限射程,如果洛佩斯想要讓炮彈打得更遠,就只有多填裝火藥這麼一個風險巨大的辦法。當然洛佩斯也未必有這個膽子,極限填裝是非常容易導致炮管炸膛的危險行為,而不管是火炮還是炮手,都是目前聖多明哥城損失不起的重要資源。

    不過即便是洛佩斯亡命一搏,也未必能給攻方造成真正的麻煩,因為武器製造技術的限制,這個時代的火炮在極限射程上根本就沒多少準頭可言,能不能打中目標完全隨緣看臉。洛佩斯下令開炮,除了震懾攻方之後,多少也就是抱著碰碰手氣抽個獎的念頭——萬一就打中了呢?

    然而上天並不是那麼眷顧西班牙人,這個方向的城牆上四門火炮連續射擊了四輪無一命中,最近的一顆也尚離目標區域有十米左右的距離,連攻方的一根毫毛都沒有傷到。洛佩斯對於這樣的結果也無可奈何,由於平時並沒有經常進行炮兵訓練的條件,一年半載才能有機會放一次炮,他也沒辦法苛求炮手們的表現。

    但洛佩斯還不能在臉上表現出氣餒不安的情緒,手下的人可都是看著他的表現,要是他先情緒失控慌了,那手下這些人大概也都無心作戰了。

    「別停下來,繼續射擊!」洛佩斯板著臉下達命令道。

    而這個時候格斯曼的僕人又出現在他面前:「洛佩斯上尉,格斯曼大人希望知道開炮的原因和目前的戰況。」

    「你告訴格斯曼大人,局面盡在掌握,敵人已經被我們擋在了火炮射程之外……」

    洛佩斯的牛皮還沒有吹完,遠處的海漢火炮陣地傳來一聲轟響,之見一個黑點從炮口噴射而出,徑直向城牆方向飛了過來。

    城牆上的人張著嘴看著這枚炮彈從頭頂上方大約三米處呼嘯而過,然後砸進了城內的一間木板屋。很顯然這枚炮彈的軌跡是因為對方的發射角度稍微高了一些,以至於直接就越過了城牆砸進城內。當然了,只要腦子不是特別傻的人,也會意識到對方火炮射程可要比自家的遠多了,人家從低處打高處,比自己從高處打低處還要遠,武器性能上的差距立刻就凸顯出來了。

    洛佩斯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還沒等他想出詞來解釋,格斯曼的僕人倒是一臉樂觀地說道:「敵人雖然有炮,但看起來準頭不大好啊!」

    洛佩斯勉強擠出一點笑意附和了兩句,趕緊將這傻不拉唧的僕人送下了城牆。這傢伙大概根本就沒有經歷過炮戰,不明白這種火炮跨射現象意味著什麼。為了避免擾亂軍心,還是儘早將他打發走為妙。至於他回去之後會如何跟格斯曼進行匯報,洛佩斯現在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雖然對手僅僅才部署了三門火炮到位,但他已經有點慌神,心中暗暗祈禱天色能夠快一點暗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7
806.第806章 炮擊

     「打得好啊!老子還以為這炮的射程搆不著城牆,早知道多帶幾門12磅炮過來,起碼比那粗笨的攻城重炮靈活多了!」高橋南看到炮兵的第一輪射擊悉數擊空,不怒反喜。他雖然沒受過炮兵訓練,但在軍中這麼幾年時間下來,也很清楚炮兵的基本技術,知道這種跨射的現象實際上離命中目標就只有一步之遙了。相比對手的炮彈無法打到自己陣地的窘狀,現在高橋南算是吃下了定心丸,可以放心大膽地部署炮兵了。

    第三輪的炮擊中,便有炮彈準確地命中了城牆的上半部,打得土石飛濺,城牆上一片驚呼之聲。受驚的西班牙炮兵甚至不敢再靠近垛口去瞄準城外的敵人,只是將裝填好的火炮推回到炮位上,然後衝著城外隨便放上一炮了事——反正都是隨緣炮擊,瞄不瞄準似乎也沒什麼差別。

    而城外很快又有兩門12磅炮部署到位,共計五門炮開始以兩分鐘一輪的頻率向聖多明哥城的東側城牆實施炮擊。由於海漢陸軍所使用的火炮都已經實現標準化生產,只要統一校準射角和裝藥量,同一火炮陣地上發射的炮彈落點極為集中,這下命中城牆的炮彈數量就開始急劇上升了。五輪之後,便有一發炮彈準確從城牆垛口穿過,將兩名倒霉的炮手直接撕成了一地碎肉。

    「全體隱蔽!」洛佩斯不得不下達了一個不太情願的命令。剛才那兩個被炮彈撕碎的倒霉鬼距離他不過三米左右,血肉碎末濺了他一身,假如那顆炮彈出膛的角度稍微偏上那麼一絲,或許被擊中的倒霉鬼就會換成他了。

    如果說雙方都處在對方火炮射程之內,那西班牙人大概還可以拚上一拚,但現在明顯是防守一方單方面挨打,雖然努力在嘗試反擊,但顯然並不能給攻方製造出對等程度的麻煩。此時如果還堅持讓炮手們在城牆上作戰,那就無疑是要拿他們充當炮灰了。為了避免繼續損失寶貴的炮手,洛佩斯不得不讓炮手們先退到城牆下避避風頭,只留了少數幾名士兵在城頭隱蔽處瞭望城外的情況。如果對方接下來要使用步兵抵近攻城,那麼再安排炮兵回到城牆防線上操作也來得及。

    直到五門火炮打到發燙不得不停下來冷卻的時候,高橋南才拿起望遠鏡認真審視戰果。近百發炮彈中至少有兩成擊中了東側城牆,其中一部分區域出現了明顯的裂痕和崩塌跡象,城牆上的垛口也已經被摧毀了三四處。雖然望遠鏡裡無法查看到對方的人員傷亡狀況,但高橋南相信這一番炮火轟擊不會毫無收穫,這一點從對方將防禦兵力撤離城牆這個跡象就能推斷出來。

    唯一讓高橋南感到不滿的,是那幾門48磅的重炮依然還陷在運來此地的路上,估計今晚能夠抵達火線就算不錯了。不過士兵們在城外的農場中找到了幾頭瘦骨嶙峋的耕牛,已經帶去當畜力發動機使用了,想必應該能有效加快攻城大炮部署的速度。

    炮擊結束之後,孫真也從最初的興奮中逐漸冷靜下來。在炮兵們光著膀子奮力作戰的時候,孫真也沒閒下來,由於城內守軍無法給城外的火炮陣地造成真正的威脅,原本擔任警戒護衛任務的部隊只能幹起了輜重運輸的活——負責給火炮陣地運輸彈藥。這可是實打實的重體力活,步兵們合力將一車車沉重的彈藥推到前線,然後還得卸到炮位側後方碼放整齊,以備取用。

    孫真看老兵們出汗之後都脫下軍服光了膀子,便也有樣學樣地把上衣脫了下來,小心折好放到旁邊乾淨的地方。出征在外,軍服清洗不便,雖說這花花綠綠的底色倒也耐髒,但孫真還是會儘量愛護好這身得來不易的戰袍。好在他本是農家子弟出身,粗重活幹得多了,倒也不覺這搬運彈藥的差事有多苦。

    這種粗活原本是應該由隨軍民夫或者後勤部隊來完成,但錢天敦考慮到淡水河當地的作戰環境較為複雜,且單槍匹馬作戰的特戰營補給能力有限,能夠維持的參戰人員規模有限,並沒有在此次行動中安排大量民夫隨軍出征。當然了,錢天敦是否有通過這種方式來磨煉部隊的想法,那也不太好說。

    高橋南肯定不會對上司的安排提出任何質疑,錢天敦給的人少,他就按著人少的用法來,不過這樣一來,部分作戰部隊就得分階段擔任起幹粗活累活的任務了。

    「報告營長,火炮已維護完畢,是否繼續射擊,請指示!」炮兵連連長向高橋南請示道。

    這次與特戰營協同行動的部隊除了海軍之外,還有一個專門從廣東調過來的陸軍炮兵連。雖然特戰營內部也有炮兵編制,但由於特戰營的作戰風格特殊,標準配備的重武器只是易於機動運輸的3磅炮而已,在操作和戰術上都與陸軍主流裝備的12磅標準火炮有一定的區別,而攻城重炮更是需要受過專門訓練的炮兵才能發揮其威力。

    高橋南看了看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下令道:「暫時先休整一下,以一個小時為間隔,隨便開幾炮,別讓城裡的人閒下來!」

    「明白!」炮兵連長心領神會地敬了個軍禮領命而去。

    在這樣的攻堅戰過程中,除了武力打擊之外,想方設法摧毀守方的心理防線也非常重要。持續的炮擊無疑是摧垮守軍戰鬥意志的有效方法之一,但特戰營的火力配備並不足以對聖多明哥城進行不間斷的炮火打擊,不過退而求其次,隔三差五放上幾炮還是能做到的。以此來讓守軍保持神經高度緊張的狀態,或許也能為之後的攻城戰降低一些難度。

    「讓偵查排排長馬上來我這裡報到,我有任務要交給他!」高橋南望著遠處一片死寂的聖多明哥城,繼續進行排兵佈陣。

    相比掌控著戰場主動權的海漢特戰營,城內對於外界情況不明的西班牙人就很難保持安定的情緒了。格斯曼在剛收到僕人回報說守軍在與敵軍的炮戰中佔據上風的消息時也很開心,不過他稍後站在陽台上觀察城防動向的時候,卻發現城牆的炮位上根本就沒有炮手在作戰,自己所聽到的隆隆炮聲,悉數都是來自於城外。格斯曼甚至親眼目睹了兩發炮彈從城頭掠過,直接打進了城內某處。

    格斯曼雖然也是個外行人,但他至少比沒有受過文化教育的僕人要好得多,一看之下自然就知道戰局根本不是僕人回來所誇耀的狀況,守軍明明是已經被敵人的炮火壓制到抬不起頭了!

    「蠢貨!全都是蠢貨!」格斯曼氣得不行,正好這時候在外面聽到響動的僕人推門進來問道:「大人,您叫我?」

    格斯曼上去就是一記耳光:「你這個蠢貨竟敢謊報軍情,是已經活膩了嗎?」

    僕人不明所以,慌亂之下趕緊伏地請罪。格斯曼用腳踢了他幾下發洩了怒氣,慢慢也冷靜下來開始考慮應對之法。但他不是軍人出身,也想不出什麼有效的退敵之法,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個不算高明的主意:「你再去問問洛佩斯上尉,現在有沒有什麼安全脫身的辦法。切記,不要當著其他人的面問,明白嗎?」

    「明白…明白!小人這就去找洛佩斯上尉!」僕人捂著青腫的臉頰,趕緊退出了房間。

    稍後,洛佩斯聽完僕人所轉達的提問,臉上有掩飾不住的不屑神色:「格斯曼大人大概忘了,沒有上級的命令,戰時臨陣脫逃可是要上絞刑架的重罪!」

    僕人趕緊辯解道:「格斯曼大人的本意並不是這樣,他只是想知道是否能派出使者去雞籠港求救。」

    「想必格斯曼大人對親自執行這個任務很有興趣了?」洛佩斯不無嘲諷地說道:「可惜想從這裡脫身離開的風險非常高,城外有敵人,山裡也有敵人,如果沒有極強的軍事素質作為保障,我不太看好格斯曼大人能順利穿越戰場前往雞籠港的可能性。我的建議是……格斯曼大人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吧!這樣至少還能讓他為國家效力的時間更多一點。」

    僕人就算傻也聽出洛佩斯話語中的嘲諷意味了,不過以他的身份可不敢對一名手握實權的上尉軍官還嘴,只能故作不知地追問道:「那麼洛佩斯上尉派出信使了嗎?」

    「我已經挑好了人選,等暮色降臨之後就會安排出發。你可以回去告訴格斯曼大人,讓他安心睡覺。」洛佩斯也沒興趣將這次對話繼續下去了,主動終結了交談。

    「洛佩斯這個無禮的傢伙!下次我要在述職報告裡好好給他一點教訓才行!」格斯曼聽完僕人帶回來的答覆之後也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但礙於現在的形勢,他又不可能去找對方的麻煩,只能在自己的地方打打嘴炮了。

    格斯曼雖然很想從這個鬼地方脫身,但他也知道洛佩斯的說法的確是事實,只是他之前還抱著一絲希望,指望洛佩斯能派人互送他突圍離開,但顯然對方並沒有給自己這個上司面子的打算。格斯曼現在除了上床睡覺等消息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好做了。

    但現在連睡個安穩覺也已經變成了奢望,格斯曼躺到床上沒一會兒,便聽到又從城外傳來了火炮轟鳴聲。

    「這些該死的海漢人難道就不能停下來歇一晚嗎?天都已經黑了還不安分!」躺在被窩裡的格斯曼只能咬牙切齒地進行咒罵,這是他唯一所掌握的反擊手段。不過或許真是他的咒罵起了作用,炮聲只響了片刻就安靜下來了。然而這麼搞了一出之後,格斯曼卻是已經被折騰得沒有睡意了,只能繼續在被窩裡嘟嘟囔囔地咒罵突如其來出現在城外的敵人。

    而肩負著作戰指揮使命的洛佩斯卻遠沒有他的上司這麼輕鬆,在戰局走勢全面被動的狀況下,洛佩斯必須設法讓城堡內的人員繼續保持抵抗下去的意志。就算打不過城外的敵軍,也至少要給城內的人一點希望,讓他們知道還有堅守待援這一條路可走。

    洛佩斯集合了德爾加多和他所挑選出的另外十二人,讓軍需官向他們每個人分發了簡易地圖,背面有西班牙文的個人身份證明,以便他們在抵達雞籠港之後不會被當做奸細給處死。此外還有武器,淡水和三天份的口糧。德爾加多已經將他們分作六個小組,並制定了不同的脫逃路線。而洛佩斯除了給他們加油打氣之外,還向他們每個人發放了五枚銀幣作為獎勵。如果他們當中有人能夠完成這個求援任務,那麼還將會獲得十枚銀幣的特別獎勵。當然了,前提是他們得有命拿到這筆錢才行。

    這個行動完全由德爾加多制定並指揮實施,甚至連各個分隊出發的時間都是由他掌握。在六支小隊中出發了五支之後,洛佩斯終於忍不住對德爾加多問道:「你打算跟最後一隊一起走?」

    「不,我不會跟任何人一起走。」德爾加多毫不掩飾地說道:「這些小隊全部是用來吸引外面注意力的炮灰,他們很可能全都會被抓到。如果我和他們一起出發,那我大概也將是同樣的下場。」

    「那你還有其他的秘密通道離開這裡?」洛佩斯好奇地問道。

    「並沒有什麼秘密通道。」德爾加多搖搖頭道:「最後這一隊人的路線是最容易被抓到的,我就跟在他們後面出發,等他們被抓到之後再去通過敵人的封鎖線。他們抓到前一隊就會放鬆警惕,這樣我過關的機會就很大了。」

    洛佩斯不得不承認這個獵人出身的士兵的確有一種天生的狡黠,這種鑽別人心理空子的辦法,的確很難提前提防。這傢伙曾經兩次突圍求援成功,可並不是全靠了好運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8
807.第807章 耐心的獵人

     德爾加多年少時學習捕獵技術的時候,曾經有老獵人傳授過他一個道理,獵人的耐心和獵殺野獸的技巧一樣重要,沒有足夠的耐心就無法成為一個成功的好獵人。德爾加多一直牢牢地記著這一點,並且將這個特質一直保持到現在。

    德爾加多讓洛佩斯出面向最後一隊的兩人下達了出發命令,然後自己尾隨其後,順著繩子溜下城牆。因為是他親手制定的突圍路線,就算在黑夜中看不到前面兩名炮灰的身影,他仍能確切掌握他們的前進方向和大致的行進速度。德爾加多遠遠地墜在後面,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他知道附近某處必定有敵軍的夜哨潛伏,對方既然在白天就已經部署兵力圍城,自然會想到城內可能會安排人趁夜混出去求援。而德爾加多的計畫就是要麻痺敵方的神經,讓對方以為已經將求援信使一網打盡的時候再趁機混出去。

    在德爾加多出城之前,就已經聽到另外幾個信使小隊的逃亡方向傳來了零星的槍聲。顯然他們並沒有能夠成功地避開海漢軍的圍剿,只是暫時還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人能夠趁著夜色成功脫逃。不過這本來就在德爾加多的預料之中,他派出多隊從多個方向突圍的目的,就是要讓海漢軍潛伏在黑夜中的暗哨暴露出來,同時打亂他們的部署,讓他們難以判斷守軍的真正意圖和行動方向。

    德爾加多認為,海漢軍即便是在城外部署了一部分作戰人員,也只能封堵幾條主要的出城通道,而且不太可能像白天那樣將整個區域封鎖起來——如果海漢軍的指揮官真那麼做,那麼白天大概就沒人能有足夠精神繼續堅持作戰了。如果海漢僅以數倍於己的兵力部署在聖多明哥城周邊區域,的確有很大的幾率能夠矇混過關。當然了,成功幾率最大的肯定還是德爾加多自己。

    在前面充當探路炮灰的兩個人似乎運氣還不錯,通過了兩處德爾加多預計的高危地段之後依然平安無事,這讓德爾加多認為或許是前面的幾隊人已經起到了調虎離山的作用,讓海漢軍將有限的人手調去了其他方向堵截出城的信使。再往前面走上一小段,就能離開最危險的地區進入密林了,到時候海漢軍即便發現他們的蹤跡,也未必能抓得到人了。

    不過這個念頭並沒有在他腦海中保留太久,就在前面那兩人從兩棟農民居住的竹木棚屋中間穿過,接下來便能潛入密林的時候,幾道黑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在不同方向用漁網撒向了驚慌失措中的兩人。毫無懸念,處於震驚中的兩人甚至連掙扎的動作都沒有來得及作出,便被幾層漁網罩了個嚴嚴實實,根本無法擺脫。

    德爾加多不知道這些敵人在黑暗中潛伏了多久,但很顯然他們的耐心好得可怕,因為自己所安排的兩名炮灰在最後這一步之前,已經足足在暗處潛伏了一炷香的時間,確定周邊沒有任何動靜之後才展開行動。想不到他們所沒有觀察到的暗處還有人耐心更好,最終還是沒能逃過落網獵物的命運。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是德爾加多自己處在炮灰們的位置,觀察了這麼長的時間之後大概也會放鬆警惕,選擇冒險一搏。他覺得敵軍的這些暗哨如果去作獵人,一定也會是相當厲害的人選。值得慶幸的是自己考慮足夠周全,安排了兩個人在前面趟雷,把對手潛伏在這裡的人手全部都引出來現身了。德爾加多相信在剛才這樣的突發狀況之下,不太可能還會有人潛伏在附近的黑暗中沒有發動。

    這幾個潛伏許久的海漢士兵確定抓捕對象已經無法掙脫出來,這才點起火把照明,慢慢圍上來。為首的士兵打量了一下網裡的獵物,嘟囔了一句:「又沒正主……」

    特戰營的士兵現在都已經知道此次任務的攻擊對象是西班牙人,儘管他們當中沒什麼人在此之前跟西班牙人打過交道,但通過上級的科普,也知道西班牙人跟葡萄牙人長相相似。而這些以安南裔為主的士兵對於葡萄牙人肯定不陌生了,畢竟在海漢進入安南之前,這個國家的海岸港口幾乎都是葡萄牙人的樂園。

    然而從登陸以來,特戰營連一個西班牙人都還沒有抓到,目前所俘獲的人員悉數都是南洋各地歸附於西班牙的土著人,甚至還有華裔在內。對於這樣的狀況,特戰營各個連排都在暗中較勁,準備要比一比看誰能率先抓獲西班牙俘虜。高橋南為了鼓舞士氣,也對此給出了一百元的懸賞獎勵。

    這兩個炮灰既然不是西班牙人,在特戰營士兵們眼中就沒有多大的價值了。幾名士兵將其身上的漁網慢慢解開,此時其中一人反手抽出身上攜帶的匕首準備拚死一搏,不過沒等他把匕首舞起來,就被海漢士兵一棍子打在手腕上,噗地一聲悶響,那人頓時慘叫起來,只怕是腕骨被這一下給敲斷了。

    「搜仔細了!別讓他們藏了別的凶器在身上!」帶頭的海漢兵發號施令道。

    其他幾人則是先拿了繩索將二人手腳都綁了,這才在他們身上進行搜查,果然從另外一人身上也搜出來一把外形幾乎一模一樣的匕首。

    「本事不大,花樣不少!」那頭目冷笑一聲道:「帶走,押他們回去交差了,雖說不是西班牙人,但這兩個傢伙的賞金也夠弟兄們一起搓幾頓好的了。」

    這時候有人才拿出了手銬腳鐐,將用來捆住他們的繩子替換掉。有人打著火把在前面引路,眾人推搡著兩名俘虜,慢慢地向東邊的海漢營地行進。

    眼看著這一隊人押著俘虜越走越遠,德爾加多暗自慶幸自己的方法奏效了。這幫人短時間內肯定不會折回這裡,起碼也要等到他們審完俘虜,獲悉德爾加多的全盤計畫之後才會有應對措施了。此時再想要從這個地方穿越封鎖線,就沒有什麼難度可言了。不過出於謹慎,他仍然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確保這條通道附近的確沒有其他敵人潛伏,這才悄悄地移動身形,彎下腰從同一位置竄出去,快步通過最危險的一片空曠地衝入了林中。

    儘管德爾加多過去也有過不少冒險甚至是亡命的經歷,但從未有過這樣僅僅是通過一片無人地帶就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的感受。這些海漢兵無疑都是極為厲害的獵手,但相比自己還是差了那麼一份耐心。在確定自己已經進入安全地帶之後,德爾加多停下腳步調整呼吸,取出水袋補充了一點水分,然後重新確定了前進的方向。在接下來的路程中,他還需要應付森林中的各種毒蟲,避開山中的土人部落,不過相比難纏的海漢軍,這些傢伙顯然要好打發得多。

    幾乎與此同時,海漢營地中。高橋南還沒有休息,正在聽取下屬關於抓捕敵方出城人員的匯報。

    「……根據俘虜的口供,他們一共有十幾個人,按兩到三人一隊編作多個小隊,出城後依照不同的行進路線進行突圍,他們的任務就是在突破我軍封鎖線之後穿越山區前往雞籠港求援。此外他們每個小隊都帶有一封書信,已經讓翻譯看過,其中有信使的身份證明,這倒是給我們核對身份省了不少事。根據我們目前的抓捕情況,名單上的人員沒有人脫逃出去,不過其中有三個人被弟兄們開槍打中,當場就掛了……」

    「俘虜裡面有西班牙人嗎?」高橋南追問道。對於這些人的生死,他並不在意,倒是對其身份的關注更多一些。

    「沒有,基本上都是南洋土人,倒是有幾個懂漢語的。」

    「他們既然能想到分散突圍,肯定有主有次,主導這個行動的人抓到了沒有?」高橋南並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很快就抓住了要點。

    「沒有……」負責審訊的軍官表情也很困惑:「據俘虜的交待,制定指揮這個行動的人是由城中的西班牙軍官指定的,但這個人並沒有跟他們一起出城,他的名字也沒有出現在我們已經掌握的幾份書信當中。」

    「就是說這個人可能是單獨行動?」高橋南眉頭一皺:「而且現在還沒有被我們抓到。」

    「也可能他根本就沒有出過城……」手下對於高橋南的這個推斷倒是持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他沒有出來,我們當然就不可能抓到他。」

    高橋南默默地搖搖頭道:「他為什麼要派出這麼多隊信使?就是因為他預料到了我們會在城外部署封鎖線,所以要分散突圍。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確保有人能夠突破我們的封鎖,如果換做是我來做這件事,為求穩妥一定會親自下場參與任務。你看看地圖……」

    高橋南一邊說,一邊用手在地圖上點出了抓捕信使的幾處地點:「和我們制定計畫時預計的一樣,全都是進入山區的通道,而且他們分批出發的時間也很巧妙,如果不是我安排了足夠多的人手,很容易就會形成顧此失彼的局面。能制定出這個行動方案的人,我不相信他會把結果交給運氣來決定。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大概已經進入山區了。」

    「但是進山的幾條主要通道都被我們盯死了,他怎麼可能從我們眼皮子低下悄無聲息的溜過去?」

    「盯得再死也是會有漏洞的。你想想看,抓到人之後,接下來做了什麼?」

    「押俘虜回來審問……」軍官說到這裡突然也意識到了高橋南所指的意思:「營長,你是說我們押著俘虜離開之後,正主才會出現在同樣的地方?」

    「畢竟我們人手有限,大半夜的也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安排幾批人蹲守。」高橋南不無遺憾地說道:「百密一疏啊!」

    「偵察排不是下午就已經進山了嗎?或許他們還有機會把這個洞補上。」軍官倒是仍然對此抱有期望。

    「我安排偵察排進山,是想讓他們先探一探附近土著部落的活動範圍,並沒有給他們下達堵截西班牙信使的任務……不過也難說,這事只能看天意了。」高橋南目前沒有辦法能聯繫上已經進山的偵察排,自然就也不可能向其下達新的指令。至於他們能不能在山裡碰到逃出去的西班牙信使,那就只有隨緣了。

    對於一名軍人來說,將戰局結果交給老天爺做主實在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作為指揮官,追求的就是戰場風雲變化盡在掌握的快感,但類似此時這樣的不可控局面的確也難以避免,高橋南雖然覺得很無奈,但也只能接受事實。好在從第一天的交戰狀況來看,海漢已經佔據了完全的主動,並且很有希望以極低的傷亡拿下聖多明哥城。在信使從雞籠港搬來救兵之前,高橋南認為自己會有充分的時間攻克這裡的堡壘。

    退一萬步說,就算信使能在一兩天內趕到雞籠,而且那邊的反應速度足夠快,立刻組織人馬趕來救援,高橋南也有信心將其擊退甚至是殲滅。不管水路陸路,高橋南都是提早做出了相應的安排,為的就是預防對方的援軍抄了自己的後路。

    但所有的擔心似乎都是多餘的,第二天一大早,進山的偵察排突然提前返回了特戰營設在聖多明哥城以東兩里地的大本營,而且他們並不是空著手回來的,還抓回了一名垂頭喪氣的西班牙士兵——儘管這人穿了一身本地土著的打扮,但偵察排卻從他身上搜到了一封西班牙文字寫就的書信。

    「……我們是早上在一處山泉取水的時候遇到這傢伙的,一看到我們拔腿就跑。老子看到他的反應,就知道他不是山裡的土人。這兔崽子跑得還挺快,弟兄們追了兩道梁子快十里山路才攆上他,抓住了一搜身,嘿嘿,果然有貓膩!」偵察排長不無得意地向高橋南誇耀自己的經歷。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8
808.第808章 林中抓捕

     在暴露行跡的那一剎那,德爾加多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那名傳授他捕獵經驗的老獵人說過的另一句話: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他過去一直扮演著獵人的角色,卻不曾想會有朝一日角色調換,他竟然會成了那一隻被獵人圍捕的狐狸。

    德爾加多其實並不認為自己在逃亡中犯下了什麼低級失誤,首先他能夠突破封鎖區進入山林,就說明他之前的策略是完全起到了應有的效果,對方根本就沒有預料到他的這個套路並提前進行有針對性的部署。其次他在進入山林之後,也一直小心翼翼地行動,並沒有因為脫逃成功就降低了應有的警惕性。整個晚上他都儘量避免把自己暴露在月光之下,稍有風吹草動就立刻切換為潛伏模式,直到確定沒有人跡活動才繼續前進。

    德爾加多在山林中摸黑前行了大約十來裡地之後,天色終於慢慢地亮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已經基本可以確定自己擺脫了海漢軍的控制範圍,終於開始加快了行進速度。他倒不是真的要玩命趕去雞籠港報信求援,而是擔心昨晚被抓到的那些炮灰供出了他的計畫——雖然每個小隊的突圍方向和路線不同,但在進入山區之後,他們卻都會逐漸進入到同一條密徑,也就是德爾加多過去兩次成功穿越陽明山區的那條路線。海漢人只要比對各個小隊的口供,就不難發現他們的逃亡路線中有重疊的部分存在,如果動作夠快,說不定會緊跟著追過來。

    德爾加多雖然對自己在山林中的行進速度比較有信心,但事關重大他也不敢冒這個風險,除了加快行進速度之外,他也對自己預定的路線做出了細微調整,以便儘量避開可能會出現的追兵。

    在凌晨時分翻過了一道山嶺之後,德爾加多感覺自己的體能已經有些不足,需要停下來作休整才行。畢竟從昨晚離開聖多明哥城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六個小時,而在這期間他的神經一直都高度緊繃,絲毫沒有放鬆過,精神上的疲倦感也已經十分強烈。

    這個時候前方林中傳來的流水聲告訴德爾加多,這裡應該是有山泉流過。這讓德爾加多的精神為之一振,正好身上帶的不多的淡水就快喝完了,藉著這個機會也可以補充一下。

    德爾加多前行了一段,果然看到了一眼小小的山泉從岩壁上湧出,跌落在下方一個一丈見方的小水潭中。這水潭清澈見底,想來山泉的水質應該也是相當不錯。德爾加多先用手捧起一點嘗了嘗,泉水中帶著一點甘甜的味道,當下便從身上解下牛皮水囊,蹲在水潭邊開始灌水。

    或許是這種輕鬆感影響到了德爾加多的警覺,在他灌水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察覺到外界似乎有誰正在注視著自己。當他抬頭的一瞬間,愕然看到七八個穿著花花綠綠服裝的青壯男子正從林中走出來,每個人手中都抓著一把細長的火槍,最近的一人距離他僅僅就兩丈多不到三丈而已。德爾加多在電光火石間就已經辨認出對方的身份正是這次來攻打聖多明哥城的海漢軍,這樣獨特的軍服他昨天在城頭上就已經看到過不少,絕對不可能會有第二家武裝穿著這麼花裡胡哨的軍服上戰場。

    說時遲那時快,德爾加多猶豫的時間大概僅僅只有一瞬間,便立刻從跪伏在水潭邊的姿勢彈了起來,根本不去撿起先前放在水潭邊的個人物品,直接就衝向林中。然而對方的反應也非常快,順勢就舉起手裡的步槍,朝著德爾加多的方向射擊了一輪。

    德爾加多無疑非常走運,這種距離上的一輪射擊竟然沒有一顆子彈擊中他,這讓他對於自己再次脫逃有了充分的信心。對方雖然人多勢眾又有武器優勢,但德爾加多知道火槍裝填一輪彈藥所需的時間不短,這期間已經足夠讓他逃出很遠的距離了。現在自己所要做的就是跑,拚命地逃跑,只要擺脫了這群敵人,他就可以重新消失在這片茂密的山林之中。

    但德爾加多跑出一段距離之後,他分明聽到身後傳來有人快步追趕的腳步聲。德爾加多不敢回頭去觀望追兵,只是儘量選擇林木茂密之處往裡面鑽,期待能以此遮蔽住追蹤者的視線,讓他們失去追蹤自己的線索。

    但很快德爾加多就發現自己的努力有些徒勞,身後的追兵沉默而穩定地墜在後面大約十丈左右的距離,並沒有因為林木樹叢的遮擋就放緩腳步。德爾加多不知道他們是以怎樣的技巧在追蹤自己,但他可以確定追兵們並不是無能之輩,因為他從未看到過能夠在山林中以如此迅捷的速度行進的軍隊。相比他過去看到西班牙人在叢林中的笨拙表現,這些追兵的靈活身姿簡直可以跟野鹿媲美。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除了年少時被一頭身形巨大的野豬追趕過之外,德爾加多還從未有過第二次這樣亡命奔逃的經歷。但他此時的切身感受,卻要比那次被野豬追趕時更加慌張,更加難以擺脫。

    在一口氣跑出五里地之後,德爾加多發現身後的追兵不但沒有被甩開距離,反倒是從十丈拉近到了八丈,這讓他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他知道僅僅憑藉自己的速度和技巧,已經不太可能擺脫追兵了,唯一還能拚一拚的就是體能。但在前一晚消耗過大,而目前又處於這樣全力奔跑的狀態之下,他不認為自己還能堅持著跑過幾個山頭。只能指望後面的追兵會比自己更早到達體力極限,主動選擇放棄追蹤。

    德爾加多在翻過第二個山頭之後,速度便逐漸降了下來,這不是因為後面的追兵放棄了追捕,而是他的體力已經慢慢撐不住了。繼續在林中慢跑了一里地之後,德爾加多終於堅持不住,倒在地上喘息不已。他曾經在林中追捕過大大小小的獵物,但從未想過居然自己有一天也成了被獵手追得無處可逃的獵物,而且還是逃到最後耗盡體力不得不窩囊地束手就擒的那種。

    「兔崽子……這麼能跑……老子打斷……你的腿……信不信!」追上來的幾名海漢士兵也已經喘得不行,不過他們的狀況稍好一點,至少還能站著說話。這幾名士兵都是空手赤拳,步槍由同伴收著,否則要在林間追上這個抓捕對象還真不太容易實現。

    說起來也真是德爾加多倒霉,這隊海漢兵並不是衝著他來的,只是領命在附近勘察地形,順便對山地土著部落的活動範圍作出地圖標註。像山泉這類野外水源地,那自然是要備註到地圖上的重要區域,因此才會有了雙方在山泉處偶遇的一幕。

    雖然德爾加多已經很用心地打扮成了土著的模樣,但他卻因為一個不太經意的小細節而被帶隊的偵察排長給識破了——前一天特戰營在城外搜查西班牙農場勞工住處的時候,他就曾經看到過類似德爾加多手上所拿的那種牛皮水囊。水囊上裝飾的歐式花紋太過獨特,偵察排長一見之下就已經認了出來,再加上德爾加多轉身就逃,這下就更讓偵察排長認定了他的身份。否則如果僅僅只是一個高山土著,偵察排長可不會親自帶隊進行徒步追蹤,一直跑了兩個山頭才將目標抓獲。

    這也就是長期在這種環境中進行訓練的特戰營才能有這樣的體能和野外追蹤本領,要是換做一般的民團軍,德爾加多肯定已經逃脫追捕了。士兵從腰間取出特製的拇指拷,將德爾加多雙手按到背後拷住了,這才拉住胳膊將他從地上拖起來。

    特戰營所使用的這種警用拇指銬也是穿越者們從另一個時空中帶來的好東西,雖說算不上什麼黑科技,但實用性卻非常強。類似特戰營這樣的外勤作戰單位時常都會有抓捕俘虜的任務,如果背負普通型號的鐵質鐐銬就未免會增加了負荷重量,用繩索又存在安全性不夠高的問題,而這樣的小型拇指銬體積小重量輕攜帶方便,拷住目標兩手的拇指之後根本無法掙脫,一經試用就得到了特戰營戰士們的好評,然後迅速列裝。

    抓捕小分隊押著德爾加多回到山泉處與其他人會和,在查看了德爾加多遺留在山泉邊的個人物品之後,他的真實身份已經昭然若揭。偵察排長就算看不懂西班牙文,但至少也知道寫信所用的這種羊皮紙和信箋上的蠟封絕對不是一個高山部落應該會有的東西。偵察排長敢拿腦袋擔保,這傢伙跟山下淡水河邊的西班牙人絕對有著某種密切的關係。

    將其押回大本營之後,很快真相便被揭穿。求救信上有西班牙上尉為德爾加多的背書,而昨晚抓捕的俘虜們押出來認人之後,也都指認了德爾加多的身份。德爾加多見自己前一天所安排的炮灰大多都被海漢軍捕獲,沒露面的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了,當下更是感到絕望,心知聖多明哥城是大勢已去了,不可能再有什麼援軍來解救這裡的危局了。

    「德爾加多……原來就是這傢伙制定的求援計畫,倒是有點新意……不過看他樣子,好像不是西班牙人?」高橋南聽完排長的自吹自擂和翻譯的匯報之後,在腦海裡把整件事情已經穿在了一起。

    「稟告營長,此人乃是呂宋島上的土人,依附西班牙人之後,才得了這麼一個西番的名字。」翻譯立刻恭敬地解釋道。這翻譯是商務部的人,幼年曾經隨父輩在呂宋島待過幾年,回到大明後家道中落,後來被廣東移民處招攬回來,因其粗通一點西班牙語,又知曉一些馬尼拉的貿易狀況,便被分到了商務部。後來跟著施耐德進修了一段時間的西語,在軍方要求之下被借調到了澎湖,又隨軍出征到了這裡,幫著審訊俘虜查看書信,倒是發揮了不小的作用。當然了,他在這裡的表現都會隨著軍方的報告回到商務部的上司那裡,並且成為他今後繼續晉陞的資本之一。

    「這個傢伙暫時不要把他跟其他俘虜關在一起,單獨收監!」高橋南的直覺認為德爾加多是一個危險分子,跟別的戰俘關在一起,天知道他又會策劃出什麼鳥事。

    「軍爺,小人願為貴軍出力,拿下這聖多明哥城!」冷不防那德爾加多居然冒出了幾句發音生硬但還算流利的漢語,這傢伙竟然是能聽能說的,先前眾人都還以為他只會說西班牙語而已。

    「你這傢伙,倒是心機很重啊!」高橋南本來正準備要離開,聽到這句話立刻停下了腳步,轉頭望向跪伏在地的這名敵軍士兵。類似這樣的危險人物,他是打算戰後送去黑土港的煤窯或者石碌深山的礦場,在那種地方修地球修到死為止。反正也不會說漢語,留著的利用價值不大。

    但很顯然這傢伙被抓到之後一直都在察言觀色,盤算形勢。偵察排長剛才在這裡大談如何在山中追捕他的過程,顯然也被這傢伙聽了個十足十。大概是最後高橋南說的那句「單獨收監」,讓他察覺到了危險的信號,這才會跳出來替自己求情。

    德爾加多的舉動至少釋放了兩個明確的信息:第一,我可以在攻城戰中幫到你們,第二,我懂漢語並且能夠和你們順暢地溝通。他在用這樣的方式向高橋南標明,自己還是有價值的。

    但高橋南卻並不欣賞德爾加多的表現,他作為武士出身,對於忠誠的重視程度非常高。儘管雙方目前是敵人的立場,但高橋南也絕對不會欣賞一個一言不合就立刻賣主求榮的叛徒。當然他也知道這傢伙大概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保下自己的性命,但卻很難接受德爾加多在這個過程中所耍的心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08
809.第809章 改換門庭

     「你覺得我們需要有你的幫助,才能拿下聖多明哥城?」高橋南面無表情地問道。他並不喜歡接受別人的討價還價,何況這個對象的身份還是戰俘。如果德爾加多想要以此來要挾海漢,那可就是打錯如意算盤了。

    「小人不敢,只是這城堡中尚有數百守軍,火槍火炮若干,若是貴軍強攻,死傷定然難免。」德爾加多說了幾句,見高橋南沒有出聲駁斥自己,便繼續接著說道:「小人有一計,可讓貴軍不需付出死傷便能拿下此地。」

    高橋南越發覺得這傢伙心機太重,句句話都是在揣摩自己的心思,不過出於大局考慮,他還是得聽一聽這傢伙到底是有什麼花樣。

    德爾加多得到高橋南授意之後,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道:「這位將軍或有所不知,這城中軍政大事分別由兩名敵酋掌控,主政者名曰格斯曼,主軍者名曰洛佩斯。其二人一文一武,行事也是一軟一硬。那格斯曼並無幾分戰意,聽說昨日開戰之後還試圖要讓洛佩斯派人送他出城逃亡。而城中防禦之事,皆是那洛佩斯一人掌控。以小人之見,或可說服格斯曼投降保命,獻城與貴軍,即可免去這場兵戈之爭。」

    高橋南卻沒有接他這個話頭,只是一臉古怪地看著他道:「你一個呂宋土人,起了個西班牙名字,說的卻是漢話。對你而言,應該也沒有什麼效忠的對象,誰強你就依附誰,我這樣理解沒錯吧?」

    德爾加多應道:「小人只求活命,並無它意。」

    高橋南微微搖了搖頭,像這樣的小人物在他眼中真的已經如同螻蟻一般,決斷其生死不過只是在一念之間。他先前本來很是反感這傢伙兩面三刀的做法,還是階下囚的身份就稱自己的上司為敵酋了。但聽到這句話之後,卻又聯想到了自己當初做海盜時在勝利港被擒獲的經歷,又何嘗不是為了活命才投效了海漢。這德爾加多雖然有些小本事,但在這亂世中卻難以出頭,只能輾轉於各方強者之間,在夾縫中求生存。至於說他動的那些小心眼,高橋南一眼就能看穿,並不能起到什麼實際的效果。

    「那你打算怎麼做?想讓我放你回去當說客?」高橋南追問道。

    德爾加多應道:「口說無憑,小人還需要將軍手書一封,以免那敵酋格斯曼不信。只要將軍能承諾留他性命,想必此人多半都會選擇投降。」

    「他想投降也沒用,帶兵的那位說了才算。你打算怎麼應付?」高橋南繼續問道。

    德爾加多這次稍稍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應道:「洛佩斯此人心志堅定,不易勸服,小人以為,需直接除掉他才能讓另一敵酋格斯曼接管城內兵權。」

    「你能做?」高橋南這下倒是對德爾加多有些刮目相看了,即便放他回去當說客,也沒人能夠從旁協助他,不管是耍嘴皮子還是動手刺殺,都得由他獨力完成。在這種狀況下他還敢提出這樣的主意,足見他也不是什麼膽小怕事之人。要是刺殺失敗,這德爾加多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當然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他的方案僅僅只是停留在口頭階段,回城之後便立刻轉換立場又站回守軍一方。反正同時出城的其他人都死的死抓的抓,並沒有人能夠與他對質城外所發生的事情,重新得到守軍的信任還是有很大的機會。不過這樣做無異於苟延殘喘,等到海漢攻破城防,他肯定還是得再次面對高橋南,到時候可就不是靠著巧舌如簧還能二次矇混過關了。

    德爾加多應道:「若是能近身之後用利刃攻其不備,至少有七成把握能一擊致命。」

    高橋南點點頭道:「你倒是對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啊!那之後你要如何脫身?」

    「小人會先與格斯曼商議好,動手之後立刻由他接管現場,或可保下一命。」德爾加多自己也很清楚這樣做的風險有多大,但他還是想以此來搏一個出位的機會。

    高橋南搖搖頭道:「你當著格斯曼的面幹掉了城裡的指揮官,他如果留下你的命,回到雞籠港之後如何向上頭交差?只要有其他旁觀者在場,這事肯定無法瞞天過海。若我是格斯曼,第一件事就是將你處死,越快越好,免得你走漏了我與城外敵軍暗中交易的秘密。格斯曼只要獻出城堡就可以保住性命安全離開,留你何用?」

    德爾加多愕然無話,他雖然有些小聰明,但對於上位者的心態揣摩卻只能想當然,畢竟所處的位置和環境不同,他很難設身處地的考慮到上位者的價值觀。如果他真打算按照自己所說的計畫去做,那麼格斯曼為求穩妥,肯定不會留下德爾加多這個知道內情的定時炸彈。但這樣的考慮方式,高橋南能懂,德爾加多卻根本想不到。

    高橋南又道:「我看你也是一個有勇氣的人,那為什麼要卑躬屈膝地向我們投降?」

    德爾加多回過神來應道:「小人只是不甘一身本事無法施展,投軍三年,立功不少,卻連個隊長都沒混上!」

    「你覺得為海漢效力,就能混出頭了?」高橋南聽了這個答案也不禁有些吃驚,他倒是沒想到這傢伙主動提出協助攻城竟然不單是為了保住性命,還有改換門庭搏一把的念頭在裡面。

    德爾加多看了看旁邊幾人,繼續說道:「這幾位在山中追捕小人的軍爺,雖然也說漢話,但小人卻聽得出他們大概並非漢人,多半也是出身南海某地。既然他們做得,小人自然也做得,適才將軍也聽這幾位說了,小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抓到的普通貨色。」

    高橋南心道這傢伙的觀察力倒的確不錯,偵察排這些老兵幾乎悉數都是安南出身,雖然會說漢話,但發音始終與明人有些差異。德爾加多能在當下的環境下還注意到這種細節,心理素質倒是讓人刮目相看。當然了,德爾加多大概想不到的是,眼前這位個頭不高的海漢軍官其實也並非海漢人或者明人,而是一名日本人。實際上此次行動中的所有參戰人員,連一個真正的海漢人都沒有,全是歸化民。

    偵察排長倒是沒想到自己剛才的吹噓成了這傢伙和營長討價還價的資本,當下便怒道:「你還真以為你本事大啊!把他解開,老子一里地之內追不上你,就改跟你姓德!要比划拳腳也行啊,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幾斤幾兩重!」

    德爾加多跪在地上,不緊不慢地應道:「小人雖說沒受過什麼正規訓練,但自小便在山林中與野獸搏殺,倒也有些經驗。若是軍爺想要過過招,小人也樂於奉陪。」

    「行了!你們要私鬥我不管,但不是現在!」高橋南當然沒興趣看這兩個傢伙吵架,立刻便出言阻止了他們:「我現在要的是拿下聖多明哥城,其他問題都放到以後再說!」

    高橋南轉向德爾加多道:「你若真是有心投效我們,那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你若做到了,我便在軍中留一個位置給你!若做不到,那就對不起,就算你能活到城破之時,我也不會再用你,只能把你送到安南去挖煤了。」

    德爾加多用力地點點頭道:「小人定盡力而為,請將軍示下!」

    「你剛才說的那個方案,的確有不少毛病,不過當下時間緊迫,我也沒空慢慢制定另一套解決方案出來,就在你的計畫上做些改動,你照著去做便是。」

    接下來高橋南便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向德爾加多講解了自己的新方案。德爾加多聽完之後雖然仍然有些半信半疑,但當下的狀況也由不得他去懷疑高橋南的計畫是否真的能夠實施,只能先統統記下來再說。

    高橋南講解完計畫之後,便讓人取來筆墨,寫了一封密信,準備作為德爾加多勸服城內敵酋投降的道具。為了能夠確保密信內容不被曲解,高橋南還特地讓翻譯來了一趟,照著內容謄抄了一遍西班牙語,一併裝進信封蓋了蠟印。

    高橋南寫信期間,重獲自由的德爾加多終於獲准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不過當他注意到帳篷外的景象時,脖子就再次僵住了。

    德爾加多看到由四頭耕牛拖動的一門巨炮正在緩緩地前行,炮管長度約摸一丈有餘,粗大的炮口估計能直接把他塞進去。或許是因為炮身太過沉重,兩邊還得不停地在車輪的前進方向墊上手臂粗的木棒,以免車輪下陷。

    前一天的攻城炮擊,德爾加多也是親歷者,看到了海漢軍是如何以五門炮壓得城頭上的守軍抬不起頭來。然而昨天那幾門炮跟現在所見的這門巨炮相比,顯然是小巫見大巫了。以這巨炮的尺寸,炮彈打到城牆上只怕三兩下就能震塌一大片了。海漢軍昨天只是炮擊而沒有採取進一步的行動,看樣子就是在等這巨炮運來。

    「這玩意兒嚇人吧?」

    德爾加多耳畔傳來一句得意的腔調,他轉頭一看卻是剛才與自己怒目相向的偵查排長,便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在他的有生之年中,的確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尺寸的巨炮,要說沒有受到震撼衝擊,那肯定是騙人的。

    偵察排長傲然道:「你肯不肯為我們出力,都不會改變這場戰爭的結果。像這樣的攻城炮,我們軍中有得是,不信你看看後面!」

    德爾加多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後面遠遠地還有同樣的運輸隊伍,而且看樣子運來的巨炮還不止一兩門。看來海漢人開戰前就已經做好了強攻的打算,否則不可能這麼快就把這種沉重的巨炮部署到位。如果城內的守軍拒不投降,那麼等待他們的大概就是海漢軍以巨炮轟城,直接將城牆轟塌之後一擁而入了。

    「你事情辦得好,我們就節省點彈藥和時間,你辦得不順,那就只能靠著這些大傢伙開路了!」偵察排長不無賣弄地問道:「你覺得城內的西班牙人看到這玩意兒出現在城外,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德爾加多沒有回答這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如果是格斯曼,大概會直接促使他做出投降的決定,如果是洛佩斯,應該也能極大地動搖其守城的信念。畢竟在這種怪物面前,誰會傻到自認為能夠抗住它的攻擊?

    「德爾加多!」

    高橋南的召喚讓他從走神狀態回到現實,趕緊應了一聲。

    「今天入夜之後,你便帶著這封信回城,至於後續的行動安排,便照我先前所說的去做。你莫要擔心其他,只管按計畫行事,待城破之後,我會上報為你請一個****待遇。」高橋南將封好的密信交給德爾加多,冷冷地叮囑道:「但不要忘了,你首先得先活下來。」

    「將軍放心,小人自會小心行事。」德爾加多接過密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

    「還有,我不是什麼將軍,以後莫要亂稱呼!」高橋南板著臉糾正道。

    「是是是,是小人不懂規矩。」德爾加多又再次切換到了卑躬屈膝的狀態。

    入夜之後,高橋南讓人將德爾加多的個人物品也悉數發還給他,然後就看著德爾加多如同幽靈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營長,你真相信這個傢伙?」偵察排長對於高橋南的安排還是有些不太能理解。

    「試一試對我們來說沒有損失。我們的實力擺在這裡,德爾加多也親眼看到我們的攻城炮了。只要他不是傻子,自然該明白怎麼選擇。我倒是覺得他在看過我們的裝備之後,應該是更加堅定了投靠我們的決心。」高橋南指了指偵察排長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不要忘了,我們都不是漢人出身,首長們看重的不是漢人的身份,而是對海漢,對執委會的忠誠度。只要能為海漢賣命,用一用他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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