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4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5
840.第840章 一網打盡

     宋青看到十多艘海漢戰船當頭駛過來,心裡也是慌得不行。他擔心海漢人要是倉促之間認不准這艘船的身份,衝著這船來上幾炮,那自己的處境可謂相當危險。不過這時候他看到有水手已經將桅杆上的朱字旗換下,取而代之升上去的是一面紅藍相間的旗幟,顯然是用來在戰場上辨識身份的。對面駛來的海漢戰船見到這面旗幟,便從兩邊駛過,徑直撲向後面的海盜船隊,這才讓宋青長出了一口氣,心知自己這條命肯定是保住了。

    宋青回頭再看那樂清船幫的帆船,已經開始與海漢船隊接火,不過目前開火的只是海漢戰船,樂清船幫的船上雖然也有一些火器,但卻尚未進入射程,船上的人被破空襲來的炮彈打得哇哇亂叫,卻無法進行有效的反擊。

    宋青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他們這幫人前日被俘的時候,海漢人根本就沒拿出真本事,只派了幾艘小個頭的戰船,兩輪炮轟就把他們給打垮了。而近日海漢主力盡出,那炮火密度根本不是當日能比,沖在在前面的幾艘海盜船挨了一輪炮轟之後,船體紛紛開始進水,頓時就東倒西歪亂作一片。

    「南鐵,你幹的好事!」鄭平大怒喝道:「竟然勾結外人,算計兄弟!」

    南鐵此時也是一臉懵逼,他哪裡料想到這送上門來的大買賣竟然是一個死亡圈套。他剛才也注意到宋青所乘的那艘引路船換了旗幟之後就從敵方船隊中直穿而過,顯然是早就有了預謀。這個地方自然不會再有什麼十萬兩銀子的買賣出現,此事從頭到尾都是人家設好的局。

    南鐵憤然道:「大當家的,我也是上了當啊!待回頭抓著那宋青,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鄭平大卻不肯信他,抽出腰刀道:「若不是你出面替那宋青擔保,說有什麼天大的買賣,我船幫兄弟豈會落入眼下的境地?只可惜你勾結這對頭雖然厲害,但也保不住你性命了!」

    鄭平大這一動手,鄭平二和他的手下也立刻就撕破了臉拔刀相向。這艘船是鄭氏兄弟的座船,而非南鐵的座船,他只帶了幾個親衛在身邊,立刻便在人數上處於下風。

    南鐵心知眼下要動手火並,肯定拼不過鄭氏兄弟的人馬,只能寄希望於能夠勸服他們:「這對頭分明是布下埋伏要將我船幫一網打盡,兩位當家不可上當,眼下當盡快指揮船隊突圍才是!」

    「不滅了你這叛徒,怎能安心突圍!」鄭平大卻越看越覺得南鐵像是內應,殺心越發加重。

    南鐵大叫道:「我若是叛徒,又怎會跟你們兄弟倆同船!」

    「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許你打的便是將我兄弟二人活捉的主意!」這鄭氏兄弟此時已經變成了一根筋,任憑南鐵如何辯解,他們也不願信了。

    「拿下南鐵,或可憑他這條命,換我們的命!」鄭平二紅著眼下了命令,甲板上的人立刻操著武器向南鐵等人圍了上去。

    南鐵見形勢已無可挽回,只能在心中悲嘆一聲,大吼道:「跳船,隨我游去岸上!」

    說罷手在船舷一撐,便翻出了船外,其他幾名親隨見狀也都立刻跳出海中。此處距離兩邊的海島不過裡許,要游到島上並不算太難。當然了,此時這海峽中船來船往,場面異常混亂,下到海裡肯定比待在船上更危險。

    「竟讓這叛徒逃了!」鄭氏兄弟奔到船舷邊,見南鐵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已經游出去四五丈遠了。他們又不善弓箭,只能從旁人手中抓過長矛擲出,但這腳下也是起伏不定,哪裡有準頭可言,長矛落水處都是偏出一大截,根本沒能傷及南鐵。

    「速速離開此地!」隨著一發炮彈從這艘船甲板上方掠過,鄭氏兄弟才回過神來,大呼小叫地讓水手們趕緊調整方向衝向海峽西邊出口。

    然而西邊出口也不是什麼好去處,海漢海軍在這裡部署了六艘探險級和兩艘探索級戰船,雖然並不能完全封鎖航道,但想要從這些戰船的側舷衝過,卻必須要承受至少一輪的近距離炮擊。而樂清船幫這些船中最大的不過才兩百料上下,跟海漢海軍中噸位最小的探險級戰船都尚有差距,其堅固程度也根本扛不住海漢炮彈在不到五十米距離上的衝擊。最前面的幾艘船被擊中之後進水側傾,橫七豎八又擋住了本來就不太寬的通航水面,鄭氏兄弟這艘船想繞過去突圍卻也十分不易。

    宋青所乘的船到了外圍,立刻便有小船靠過來,將他接到了石迪文的指揮船上。宋青沿著繩梯爬上船舷後立刻忙不迭地叫道:「打那艘船頭挑著鄭字旗的船!樂清船幫三大匪首俱在那艘船上!」

    石迪文立刻下令調整了攻擊方向,三艘海漢戰船從西向東夾了過去,將鄭氏兄弟座船的前進方向堵得嚴嚴實實。戰船上的軍官士兵在開戰前就已經得了號令,不必臨陣勸降,只管按正常作戰的步驟進行便是。這三艘戰船進入射程之後,立刻便是一通炮火撲頭蓋臉地打向了目標。

    鄭氏兄弟的座船上倒是也有四門土炮,然而船上的海盜們根本就沒等來反擊的機會,從海漢戰船上飛來的炮彈便將甲板一掃而空。那四門土炮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其中一門炮身飛出去之後還砸中了幾名海盜,在甲板上留下了一大片模糊的血肉。

    緊接著的第二輪炮擊在這艘船的側舷開出了一排臉盆大小的窟窿,其中幾處離吃水線近的地方立刻便湧入了海水。船上的人有的奔向船艙試圖堵漏,有的卻抓著武器開始集結準備跳幫作戰。

    不過海漢這邊連短兵相接的機會都沒打算留給他們,在相距還有十來米距離的時候,海漢戰船便稍稍調整了方向,從海盜船附近掠過。這個距離讓海漢戰船上的水兵們無需特別瞄準就能用火槍擊中對面甲板上的敵人了,一通排槍打過去,讓海盜船上又躺倒了一片。

    整個戰鬥只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海面上已經沒有任何一艘海盜船還在堅持反抗,最早中招的幾艘船已經因為進水太多而緩緩下沉,其他的船也基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創。只有兩艘船見機得早,剛開戰時就降帆投降了。

    海漢戰船開始整隊收兵,幾艘偽裝成商船的後勤船隻在海峽內來回穿梭,搜捕船上和水中的海盜俘虜。這一番交戰時間雖短,但聲勢著實不小,剛開戰時遠處海面上還有幾艘漁船,但此時視野範圍之內已經看不到任何其他船隻了。海漢在開戰前就已經派人登陸大小門島,控制了島上為數不多的幾十戶漁民,此時陸軍也都來到海岸邊,開始對游到岸邊的落網海盜進行搜捕。

    這比在海上那些半沉不沉的帆船上搜捕俘虜容易多了,即便能僥倖游到島上的海盜,基本也都已經筋疲力盡,看到成群結隊而來的海漢士兵,除了束手就擒也沒別的辦法了。

    宋青此時也正在執行他的最後一項任務,從眾多的俘虜和死屍中辨認樂清船幫的三名匪首。儘管宋青此前指出了鄭氏兄弟的座船讓海漢能得以集火攻擊,但沖上去搶攻的三艘海漢戰船打得太歡,幾乎將這艘船拆成了渣,船上海中倒處都是難以辨認的碎屍,戰後確認其身份確實是一件麻煩事。

    宋青跟鄭氏兄弟和南鐵也不是多熟的關係,靠他來辨認,如果是活人還好說,死屍甚至碎屍,那恐怕就沒準頭了。不過宋青腦子也不傻,當下從那艘船上抓回的俘虜中認出了幾個鄭氏兄弟身邊的親衛,立刻讓海漢人加以審問。這才得知適才的亂戰之中匪首鄭平大被炮火擊中,已經當場擊斃,鄭平二混亂中不知所蹤,而另一匪首南鐵則是在開戰之初就因為三人內訌,自行跳海逃生了。

    很快鄭平大的屍身就被他的手下辨認出來,這傢伙上半身血肉模糊,面目已經無法分辨,好在其肩胛紋了一條鯊魚,依靠這個標記才認明了他的身份。

    沒過多久,另一匪首南鐵也被人從大門島上抓獲的俘虜中辨識出來。這傢伙倒是命大,從船上跳下之後居然平安無事地游上了岸,只是他沒想到對頭在這海島上也早有佈置,沒等喘息勻淨便被一隊海漢兵給發現了。南鐵試圖抵抗,結果是腿上被海漢兵的步槍刺刀給紮了一記,最終還是被戴上鐐銬給鎖了回來。

    尋找最後一名匪首鄭平二的時間花費較長,戰鬥結束後過了兩個小時,才有人在小門島的一處僻靜海灘上發現了鄭平二的屍身。這傢伙後背上有好幾處傷口,看樣子是在游往海盜的途中因傷失血過多,體力不支而亡。

    至此,樂清船幫三名匪首兩死一傷,全部歸案,最基本的行動目標已經達成了。接到通知的許裕拙來到「進取號」上,確認了三名匪首的身份。

    許裕拙先向石迪文謝過,然後下令道:「將這鄭氏兄弟的首級砍下,好生保管,回頭與這活捉的匪首一起押回福建去!」

    那南鐵猶自不服,大聲問道:「我樂清船幫與你有何仇怨?竟然興師動眾從福建而來,設下這埋伏算計大爺!」

    「掌嘴!」許裕拙聽完之後輕描淡寫地吩咐了一聲,立刻有手下過去,按著南鐵的腦袋噼噼啪啪扇了十幾下耳光,頓時腮幫子就腫了起來。

    「本官就叫你死個明白!」許裕拙不急不慢地說道:「去年你們在溫州灣截了兩艘福建商船,還傷了船上兩人性命,後來福建發了公文到樂清追查此事,你大概聽說過吧?」

    這話無疑已經表明了許裕拙的官方身份,南鐵嘆了口氣道:「想不到竟然是由此而起!都是鄭平大要殺人立威,才會傷了船上乘客兩條性命,那時我雖試過勸阻,但終究還是被他幹下了蠢事!」

    許裕拙冷哼了一聲道:「你也不用推脫罪責,那鄭氏兄弟已然伏法,這公審之事,便要著落在你頭上了!算你命大,還可多活幾個月!」

    許心素對去年樂清船幫劫船傷人一事怨念頗深,雖然他拿樂清官府沒什麼辦法,但對動手的這幫海盜肯定要除之而後快。那鄭氏兄弟死在戰陣上或許並不是壞事,南鐵被押回福建後還要在大牢裡蹲上許久,過堂審訊,然後等待秋後問斬,幾個月下來天天都是折磨,活著也難受。這三名頭目一個都沒走脫,許裕拙也算是立下一功了。

    當然此事並不是到這裡就算完結,聯軍為了圍剿這股海盜幾乎是傾巢而出,三千人的作戰開銷也不是小數目,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搞一點繳獲沖抵一下。

    許裕拙當下便又再次提審南鐵等核心成員,逼問樂清船幫的財寶藏於何處。這樂清船幫上上下下也有幾百號人,說沒點儲備是不可能的。花了幾個小時時間把這些弄清楚,許裕拙便立刻調了兩船人,押著幾名知情者趕去樂清灣北端的雁蕩鎮,準備連夜將樂清船幫的老窖給起出來。那樂清船幫在當地雖然還有少數餘孽,但許裕拙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如無意外應當能順利完成這個任務。

    不過抓獲的這批匪徒,對於聯軍來說倒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許裕拙並不打算將這批人交給溫州官府,因為這樣一來就會暴露聯軍的真正身份,而福建水師進入浙江海域活動,這本身就是不合法的行為,要是曝光出去被浙江官府拿到把柄,上告朝廷,那許心素未免就會被搞得很被動了。

    聯軍料理完溫州的事情之後還要繼續北上,帶著這些俘虜肯定十分不便。為今之計,也只有動用船隻,將這批人連同南鐵一起送回福建去。許裕拙修書一封,將此戰經過詳細記下,準備送回去給父親許心素參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5
841.第841章 繼續北上

     聯軍在浙江海域持續多日的行動,對海漢來說倒是沒有太多的顧忌,但許裕拙和他率領的明軍就比較敏感,如果暴露身份後被當地官府抓著把柄,後續可能就會有些麻煩找上門。聯軍已經在這裡耽擱了三天多時間,行蹤肯定已不可避免地曝光,只是現在與聯軍有過接觸的民眾和海盜都暫時處於控制之下,而大陸上的官府和民眾大概都還沒弄明白這支突如其來的武裝究竟是什麼來頭,但要是繼續待下去,這身份恐怕也隱瞞不了多久。

    原本聯軍是計畫第二天便要離開溫州灣北上,但趕往樂清雁蕩鎮的兩船明軍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返回溫州灣內的集結地,比預計的時間晚了足足兩三個小時。根據帶隊軍官的敘述,這一趟差事並沒有預想的那麼順利。

    這兩船人在昨晚趕到雁蕩鎮之後,摸黑上岸前往樂清船幫的老巢。這幫海盜為了那十萬兩銀子的買賣幾乎是傾巢而出,留守在當地的只剩幾個老弱病殘,如狼似虎的明軍沒費太大力氣就清理了這些人。但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是樂清船幫存在秘密地點的銀子竟然全是鑄成了銀冬瓜,一個就重達數百斤,再加上圓溜溜的光滑外形,導致搬運極為不便。

    這種儲銀的辦法是從北方流傳過來的,財主們為了防止自家的銀子被偷,將其鑄成瓜型埋在地窖裡,這樣兩三個蠹賊肯定是沒法把沉重的銀冬瓜給弄走的。福建這邊少有這樣的儲銀方式,派去取回財寶的軍官看了也很傻眼,深更半夜的一時間又找不到繩索木棒之類的器具,連找輛平板車都找不著,只能手抬肩扛地靠著人力往船上送。

    但樂清船幫這三個頭目原本不多的一點才智大概都用在了藏銀子這件事上,這處銀庫距離岸邊足有兩里路之遙,而且是位於一處山坡上,大大增加了搬運銀子的難度。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埋銀處並不在雁蕩鎮鎮內,否則這幫人半夜三更這麼折騰,勢必會引起外界的關注。即便如此,去執行任務這幾十號人也是累得夠嗆,一邊挖一邊搬,一直到拂曉時分才將這秘密銀庫中的銀冬瓜都搬上了船。

    這一夜的忙活倒也沒白費,搬回來的銀冬瓜共計三十二個,合計下來總值將近二十萬兩銀子,也可見這幫人在樂清當海盜的日子過得還挺滋潤。按照雙方原本的約定,許裕拙是要將這筆錢悉數交給海漢一方,作為此次臨時行動的經費和獎勵。

    這次行動並不在聯軍原本的計畫當中,軍費開支自然也是計畫外了。雖然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但聯軍為了能夠速戰速決並確保沒有漏網之魚,在最後這一場戰鬥中也是投入了幾乎全部的作戰人員和船隻,炮擊海盜船隊時更是火力全開,消耗著實也不算小。再加上整支聯軍船隊在這裡耽擱的幾天時間,海漢這兩千多人的費用,以及戰後的作戰獎勵,算下來也不是小數目了。

    不過錢天敦認為就這麼照單全收好像也不太好,畢竟明軍在這個過程中也出兵出力,最後連挖銀庫這種粗活都是明軍去做的,要是自家吃完肉連湯都不給人家留一點,那後面雙方再要在戰場上合作的時候,明軍未必就會繼續盡心盡力地打好輔助了。雙方互相客氣一番之後,海漢這邊取了七成,明軍得三成,兩軍統帥都向屬下部隊頒布了嘉獎令,聯軍士氣再一次得到提振。

    當晚夜幕降臨之後,聯軍艦隊就陸續從溫州灣啟程離開,繼續北上。少數幾艘負責後勤的船隻則載著這幾天抓獲的海盜俘虜,以及聯軍艦隊在作戰期間停靠島嶼上的一些漁民,南下返回福建。之所以連島上的漁民也要一併帶走,主要還是擔心過早走漏了風聲,特別是福建水師的身份比較敏感,能捂一時便要儘量多捂一時。

    從溫州往北,便進入了台州地界。台州東瀕東海,南鄰溫州,北靠紹興府和寧波府,西邊與金華府、處州府接壤。台州地形以山地為主,南面以雁蕩山為屏障,境內有大雷山、天台山等山峰,浙東最高峰的天台山主峰米篩浪就位於台州境內。那樂清船幫藏身的樂清灣,西邊靠大陸方向屬溫州,東半部的楚門半島和玉環島,則是屬於台州治下。

    台州歷史悠久,早在先秦時期就設有官方治所,但直到唐武德五年,台州才以境內的天台山而得名,然後一直沿用至今。

    台州海岸線長度超過千里,近海有12個島群和近700個大小島嶼,海上狀況也是十分複雜。雖然沒有類似樂清船幫這種規模的海盜團夥,但像宋氏兄弟之前所在的那種兩三條船的海盜小團夥卻是為數不少。

    聯軍艦隊的作戰船隻、後勤船隻,再加上作為誘餌的商船船隊,規模幾近百艘,如此龐大的混合船隊如果一同行動,很難不引起近海地區官府的注意。因此在石迪文的建議下,聯合艦隊還是拆成了幾個部分,由商船船隊沿近岸航線行進,在其偏東數海里處是中小型戰船,而噸位最大的「進取號」和搭配的護衛艦、後勤補給船,則是保持在離岸大約三四十海里之外的航線行進,儘可能減少被人發現的幾率,因為這艘船的確外形特徵太過明顯,一旦露面就很難隱藏身份了。

    聯軍在溫州行動期間,「進取號」也只是在最後一戰中才露面,其他時間都是儘可能隱蔽行跡,為的便是要讓未來的對手料想不到這個大殺器的存在。在抵達最終的目的地舟山群島之前,「進取號」都會遵循這一原則,儘量減少在公眾面前露面的時候。

    船隊在途經上下大陳島的時候再次遭遇了海盜襲擾,這兩個海島與前日在溫州的戰場很是類似,也是兩個島一北一南對立,合稱大陳島,又稱東鎮山或是洞正山。

    從溫州、台州前往朝鮮、日本的商船都會取道大陳島附近海域,並將島上的高梨頭礁作為航海標識。上個世紀中葉,大陳島也是明軍水師海上抗倭的戰場之一。嘉靖三十四年,明軍水師在此地追剿倭寇,島上還有當時留守明軍所築的報警煙墩和據點。不過到了這個時候,海防鬆弛,明軍水師早就比不了百年前的狀況,在這些近岸島嶼上也不再駐防軍隊。當年的抗倭前哨,如今已經變成了海盜的樂園。

    上大陳島和下大陳島之間相隔僅兩海里左右,兩個島上竟各駐有一夥海盜,平時就以打漁維生,但在海上遇到獨行的商船,立刻就會化身海盜。

    聯合艦隊用來充當誘餌的商船都是兩艘一批,走在最前的這兩條船便正好遇上了出海作業的大陳島海盜。先發現目標的是下大陳島的人,在確認目標有兩艘船之後,自覺實力不夠的海盜們打出信號,讓上大陳島的海盜趕來相助。

    誘餌船上的船員都在出發前經受過專門培訓,見遠處幾艘漁船朝自己直駛而來,便立刻調整前進方向試探對方意圖。在看到對方也立刻轉換方向試圖要切入己方前進航線之後,兩艘誘餌船立刻果斷轉向拐向東邊,向東海方向逃跑。

    若是這兩艘船直接轉向西邊往台州灣椒江入海口方向逃跑,或許海盜還未必會追下去,因為椒江口就有一處水師營寨,雖然兵力不多,但海盜們也並不想招惹官方。不過這兩艘船既然打算往東海跑,那就不得不追了——這地方往東幾百海里內都沒有可供停靠或隱蔽的島嶼,東邊最近的琉球國奄美大島,距離大陳島足足有四百海里之遙,海盜們可不相信這兩艘商船能逃到那麼遠的地方。兩伙海盜四艘船用簡單的信號溝通了一下,立刻便決定繼續追下去。

    當然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完全沒有如海盜所願,當他們追出了十多海里之後,赫然發現這兩艘船逃跑方向的海面上還有另一支龐大船隊的存在。儘管摸不清這支船隊的來頭,但他們已經從空氣中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不過這個時候想要轉身脫離已經為時太晚,海盜們赫然發現從南北都出現了身份不明的帆船向自己夾擊而來。

    海盜們一邊調轉方向準備逃跑,一邊亂哄哄地拿起武器打算搏一把。他們的武器並不比溫州那邊的海盜好到哪裡去,仍是魚叉、長矛、腰刀之類的冷兵器為主。鳥銃土炮也有,但就那麼四五支槍、一兩門炮,戰鬥力在聯軍艦隊面前簡直就可以忽略不計。

    聯軍戰船駛近之後也沒有試圖勸降,直接用火炮發射了一輪葡萄彈橫掃甲板,打得海盜船上鬼哭神嚎。海盜們根本想不到會在自家門口撞上這種鐵板,幾乎是在交手的同時就已經失去了還手的能力。

    在用交叉火力清理了四艘海盜船的甲板之後,戰船才慢慢靠了過去。為了預防仍有倖存者跳幫,船上的水兵們在船舷邊站成一排,用手中的火槍瞄準了海盜船的甲板。

    不過海盜們遭此重創,已經無力再反抗了,甲板上的人非死即傷,躺倒一片。僥倖躲過這一劫的人全都縮在船艙裡瑟瑟發抖,根本就不敢露頭了。

    水兵們花了半個小時時間清理了這幾艘船,將僥倖逃過一劫的倖存者全部轉移到聯軍的船上,然後把四艘破損嚴重的海盜船全部鑿穿,讓其帶著海盜的屍體和少數重傷者一起沉入海中。這倒也不是聯軍行事殘酷,一來是要盡力保密自家的行蹤,二來這些重傷者會佔用聯軍艦隊有限的資源,簡單處置掉才是最划算的方式。

    至於活著的這些俘虜,在審問完畢之後,會交給下一批返回福建的後勤船隻。他們未來的去處大概會是在台灣北部,不管是淡水河口還是雞籠港附近的金礦礦場,都還有大量的勞動力缺口需要填補。這些戰俘身份的勞動力,用來投放到需要全封閉式管理的金礦礦場是最合適不過了。雖然這一批戰俘的數量也不多,但錢天敦認為隨著聯軍艦隊的繼續北上,遭遇的海盜勢力也會越來越多。等拿下舟山群島的時候,至少可以往台灣島輸送數以千記的戰俘勞工了。

    大陳島的這兩伙海盜幾乎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海上,過了很長時間之後才被附近區域的漁民所察覺到,而負責這一地區軍事防禦的松門衛駐軍,則是足足到十天之後才知道大陳島發生的異變。而那個時候聯軍艦隊已經抵達舟山群島並在當地展開了行動,有瞭解浙江各地狀況的官方人士才開始將近段時間各州陸續出現的海盜團夥神秘消失事件與這支從天而降的龐大船隊聯繫起來。

    大陳島的這點小插曲只耽擱了聯軍艦隊不到半天的時間,在處理完善後事宜之後,艦隊繼續沿著既定的航線分左中右三路向北行進。本來錢天敦還想分幾艘商船從椒江進入台州,去台州城看看當地的治安狀況和商業環境,但許裕拙擔心節外生枝,催促繼續往北趕路。錢天敦知道他是怕聯軍艦隊中有明軍水師人員的事情過早暴露,倒也就沒有再堅持,順他的意思繼續北進。

    從大陳島往北約十多海里,便到了寧波府與台州府分界地標之一的東磯列島。大小57個島嶼組成的東磯列島以南屬台州海域,以北便是寧波府治下了。

    進入寧波府海域的第一個重要地點,便是明代四大海防名衛之一的昌國衛了。昌國衛位於象山縣西南八十里,距離寧波府府城三百五十里。洪武年間在昌國縣縣城南邊的東門山修築衛所城,永樂、成化、嘉靖年間又數次修葺擴建,其下還有石浦、錢倉、爵溪等幾處守禦千戶所,水陸駐軍達數千人之多——當然了,這僅僅只是紙面上的數據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6
842.第842章 帶路黨

     「……前年本官赴南京府公幹,閒暇時與幾位浙江同僚飲酒,才知他們這邊海防簡直形同虛設,比之六七年前的福建還尚有不如。」在艦隊向北行進期間,許裕拙也抽空跟錢天敦和石迪文分享起自己過去的一些見聞。

    昌國衛的紙面實力看著強大,但實際的兵力遠遠達不到在冊的數目。吃空餉這種事情不光是在遙遠的瓊州島上才會出現,在以富庶著稱的江浙地區也同樣存在,昌國衛在冊官兵近五千人,然而實際兵力僅有一半左右,其中還不乏有老弱病殘混在裡面充數。負責防禦海疆的部隊訓練荒廢,軍備鬆弛,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近海島嶼被不法之徒霸佔,官府往往也是睜隻眼閉隻眼懶得去管。

    但僅僅只是吃空餉喝兵血,已經不能滿足浙江官場中某些人對斂財的需求了,勾結附近海盜做走私買賣,已成為另一條重要的生財之道。當然這種關係建立之後,為了便於操作,官府對於海防的監管力度也就逐漸變得形同虛設了。

    當然了,浙江官府這些不作為和亂象,對於異地作戰的聯軍艦隊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艦隊無需擔心會撞上浙江水師出海巡查的船隊,因為當地駐軍根本就不會有巡視海防的這種安排。根據許裕拙所掌握的情報,昌國衛駐防的水師幾乎已經徹底放棄了海上防區,出海巡邏的頻率大概已經降到了一年一次的水平上。想當初許心素率領的水師雖然在很長時間內都處於被動,被十八芝所壓制,但場面上至少還算有來有往,也並沒有徹底放棄對海疆防禦的掌控,相比之下浙江這邊的海防狀況的確是讓人無法直視。

    許裕拙繼續說道:「這昌國衛雖號稱大明海疆四大名衛之一,但其真正所守護的範圍,不過也就是三門灣內屬於寧波府的一半,以及象山港海灣這一片地區而已。象山以東的海域,官府都是不聞不問的。若是有民船遇海盜被劫,告到官府,往往就根本沒了下文。想好好做海貿生意的,就只能給本地的海盜上貢買平安。錢將軍、石將軍,你們海漢一向都說從北方運移民回來的費用太高,這一船人過一次寧波,就得交一百兩銀子的過路費,十船就得千兩,大船還得多加,這開支船主肯定不會自行承擔,自然就轉嫁到你們這邊,那費用肯定就居高不下了。」

    錢天敦和石迪文並非不知道這中間的名堂,目前從北方輸送移民完全依靠大明海商的運力,僅途中這些額外的支出經費,就佔了整個運費的兩到三成。一船兩船還好,但經年累月如此,每個月給海漢移民部門增加的額外開支都達上千兩白銀,而且還隨著運力增加而呈現逐月上升的趨勢,移民部門自然是怨聲載道。而這種埋怨反映到執委會那裡,最終就變成了任務落在軍方頭上。

    錢天敦位高權重,當然不會在盟軍將領面前抱怨這些事情,不過他還是必須要表明海漢對此的態度:「我們海漢一向對於航行安全非常重視,不管是在兩廣還是福建,保障海上貿易航線的安全都是海漢民團職責的一部分。浙江這邊現在的主要問題不是運費,而是無法保障航線的安全,我們這次來浙江,就是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浙江這邊的明軍用什麼方式做事,我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我們會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理。」

    許裕拙心道你所謂的「方式」,也就是直接動手解決了。雙方在從福建出發前雖然制定了大體的行動方案,但內容主要是側重於後勤保障而非具體戰術。對於福建水師和海漢民團來說,浙江近海幾乎全都是情況不明的未知區域,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這一路從溫州到台州就已經遇到了三撥海盜,其實都不在聯軍的作戰計畫之內,但依靠聯軍超強的實力直接碾壓,倒也沒生出什麼麻煩。

    但溫州台州的海盜團夥基本都是「野生」,而寧波這邊的狀況就有些不同,海盜團夥或多或少與官方都有利益糾葛,動他們就相當於要觸動某些實權人物的利益,可能會招來地方上的某些牴觸甚至是強硬手段,許裕拙認為這對於聯軍來說是不得不防的一個方面。

    「錢將軍,明日便有潛伏象山縣的耳目來與我等碰頭,不妨先聽聽本地的消息,再考慮如何動手。」許裕拙也不點破,他知道海漢這幫軍人都是狂熱的戰爭分子,能用作戰解決的事情大概就不會考慮別的處理方式。但明軍參與這次行動的目的是為了練兵,以及提前保障許氏一族今後在浙江海域的利益,並不是特地過來跟浙江官府對著干的。海漢人沒有顧忌,但許裕拙有,他並不希望海漢人與浙江官府之間直接撕破臉面,甚至是發生軍事衝突。

    錢天敦何嘗不知許裕拙的心思,不過他也打算先跟許家派到浙江潛伏的暗樁接觸一下,多瞭解一些本地情況之後再作決定。雖然他對自家的軍事實力有著百分百的信心,可以確定這支艦隊的作戰能力遠遠超過浙江水師和寧波外海的海盜團夥,但如果能夠準備得更充分一些,把握更大一些,目標更明確一些,錢天敦也不介意在行動之前多花一點時間在情報蒐集上。

    胥克自從前些日子送走了福建來的密使之後,就一直處於焦躁不安的狀態中。海漢人如果北上,跟寧波府附近海域的海盜團夥發生武裝衝突是大概率事件,而且極有可能會跟本地官府也出現對立。到時候像胥克這樣的帶路黨,恐怕就很難繼續潛伏下去了。

    胥克對於海漢人的實力並沒有很直觀的認識,一切都是來自於道聽途說,所以他對於海漢的打算並沒有很大的信心。如果海漢人能夠擺平本地的武裝勢力,那麼他胥克大概就能恢復家姓、衣錦還鄉了。但如果海漢人在寧波折了,搞不好這個責任會有一部分歸結到他的頭上,畢竟向福建提供的各種消息情報,幾乎有一半是從他這裡送出去的。

    這一日胥克終於是等來了新的消息,海漢人的艦隊已經在北上途中,不日便到寧波。許氏族長許心素的四子,福建水師高級將領許裕拙也在艦隊中,並且命他於指定日期趕往海上某地碰面。

    許裕拙的出現就可以說明福建方面的態度有多麼堅決了,不過胥克所不知的是這次隨海漢北上的不僅有許裕拙這個代表,甚至還有一千餘名尚在編制內的福建水師官兵。這次的行動並不是海漢的單方面行為,而是由海漢和福建明軍組成的聯軍艦隊。許心素在介入浙江海防這件事上表現出的決心,遠比他所想像的更大。

    胥克提前兩天時間便安排好家中的一應事務,只說自己要帶船隊出海捕撈,並未對家人吐露實情。帶著船隊出海之後,胥克並沒有跟往常一樣指揮船隊去魚群較多的舟山方向,而是選擇了沿海岸南下。到了三門灣附近的南田島,胥克便安排麾下漁船到東邊海域作業,自己所乘的船則是折向東南,朝漁山列島駛去。

    漁山列島距離昌國衛石浦所東南約三十海里,是象山治下最東南的島嶼,分為南漁山、北漁山和五虎礁三個群島,由13島41礁組成。北漁山島上有淡水資源,但因為海疆不寧,這地方與大陸之間距離又稍遠了一些,生活也不太方便,因此除了有漁民在躲避風浪時會到這裡來,平時基本都沒有人跡踏足。

    當初胥克寫回福建的密報中,便建議海漢艦隊北上時可以考慮在石浦所控制範圍之外的北漁山島設立補給點,以規避當地的明軍。這次聯軍艦隊北上離開台州海域之後,錢天敦和許裕拙商議後便將這裡作為了與象山內應碰面的地方。

    本來要與胥克碰面也不用這麼麻煩,直接派一條船去象山縣也能起到同樣的效果。但錢天敦等人考慮到親身前往當地存在一定的風險,如果讓人居中傳話,又可能起不到足夠的溝通效果,所以許裕拙提前命人前往象山,通知胥克來此一會。

    儘管在來此之前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當胥克看到漁山列島附近的游弋的海漢戰船,心裡的震動還是相當強烈。他來浙江已經有數年時間,早就看慣了這邊水師的陳舊裝備,水師的船與海漢的戰船相比,真的是又舊又小,光從外觀上就輸了一大截。

    胥克所乘的船駛入聯軍艦隊的監控範圍之後,立刻便有兩艘船迎上前去,如果是普通民船,這兩艘船就會將其驅離這一海域,以免暴露了藏在北漁山島的艦隊。胥克忙命人在船頭展開一面紅藍相間的旗幟——這是前兩天信使來通知他的時候送來的信物。

    聯軍帆船見到信物,便放下小艇劃過去將胥克接了過來,一艘船留在原地監視,另一艘船則載著胥克往北漁山島而來。

    胥克的行當就是海上捕撈,對於這一海域也算熟悉,他知道北漁山島的北面有一個小小的避風港,像這海漢戰船一般大小的帆船,倒是能容下二三十艘。不過當他到了這一區域時,卻見到那港灣之外還停靠了數艘更大的帆船,其中一艘比他在浙江見過最大的福船至少還大了四五倍,饒是他自認見過世面,看到這艘船的時候也差點掉了下巴。

    「傳說中三寶太監下西洋坐的寶船,想必亦不過如此矣!」胥克情不自禁地感嘆道。

    鄭和下西洋的年代可算是明朝造船業的巔峰時期,在他七下西洋這段時期,大明全國共造大型海船近四千艘,當時的明朝海軍擁有3800艘艦隻,其中包括了1300多艘巡邏船,僅在南京的新江口,就駐紮有400艘大型主力艦。在那個時期大明海軍的實力,甚至超過了同時代歐洲國家海軍的總和。

    位於南京的龍江船廠和福建的長樂船廠是打造鄭和寶船的兩處主要地點,《明史‧鄭和傳》中記載:「寶船六十三號,大船長四十四丈,闊十八丈。」換算下來大約是船身長為138米,寬56米,比海漢海軍目前服役的「威嚴級」主力艦還要大得多。

    然而如此先進發達的造船業,卻在鄭和去世之後遭受打壓,大量寶貴的造船圖紙被官方銷毀,民間的造船噸位也被法令嚴格限制。兩百年過去之後,大明的海權非但沒有得到長足的發展,反而是比永樂年間倒退了一大截,造船業更是大踏步的後退,以至於海漢這種後來者能夠較為輕鬆地在大明南方以海上武裝獲取制海權,並用近乎壟斷的方式控制了福廣兩省的大部分海上貿易。

    儘管海漢海軍的「進取號」放到鄭和的船隊中,也就比中型寶船大上一些,但在胥克生活的這個時代,大明的造船廠已經無法打造出像「進取號」這樣噸位的大型戰艦。這是大明的悲哀,但同時也是穿越者們的幸運,若非如此他們也不可能有機會成為東南沿海的海上霸主,並且以如此囂張的方式進入完全陌生的海域實施軍事行動。

    胥克帶著滿心的驚嘆進入到北漁山島的小小避風港中,這裡面也同樣停滿了船隻,幾乎都是運載各種補給的後勤貨船和搭載陸軍的運兵船。在靠岸登陸之後,胥克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海漢人,以及多年未見的遠方堂兄許裕拙。

    「小民許克,見過各位大人!」見到自家人之後,胥克立刻用回了本姓,不過他並沒有任何官職在身,態度上還是表現得十分謙卑。

    許裕拙倒是很熱情地招呼道:「老弟,你我多年未見,可還認得哥哥?」

    這一聲「老弟」倒是消去了許克心中的些許不安,笑著應道:「四哥自然是認得的,這些年不見,四哥富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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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3.第843章 大張旗鼓

     當年許心素主持挑選族中子弟前往浙江,所列的人選中其實也有許裕拙在內,這兩人甚至還一同接受過一段時間針對潛伏情報領域的專門培訓,只是臨出發之前許裕拙突然大病了一場,最終去浙江的名單中就沒了他。不過這也是因禍得福,他留在福建後慢慢展現出了軍事方面的才能,最終在水師中靠著戰功累積一步步升了上來。若是許裕拙當初也被派到浙江,說不定現在也跟胥克一樣,只是隱姓埋名在鄉間做個富家翁而已。

    對於許克來說,許裕拙的現狀的確是值得羨慕的,陞官發財、光宗耀祖,這樣的人生有誰不想擁有呢?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和許裕拙相差太遠,即便以後回到福建,在家族庇護下進入官場,也很難再追上這個遠方堂兄的進度了。話說回來,許克辦完這次的事情之後能夠拿到多大的功績,一定程度上也得看許裕拙如何向上呈報了,所以眼下這該拉攏的關係要拉,該拍的馬屁還是要拍的。

    兩人寒暄幾句之後,許裕拙便居中介紹,向許克說明了錢天敦和石迪文的身份。許克在登岸之前已經見過海上的海漢艦隊,此時許裕拙又十分恭敬地稱這兩人為「將軍」,許克心知兩人身份不凡,趕緊上前作揖行禮。

    眾人見禮之後,便回到岸上臨時搭建的行軍帳篷中,開始商議正事。聯軍在戰前所制定的作戰計畫僅僅只是一個框架,具體的目標和實施手段,都是要等浙江這邊的內應提供更詳盡的情報之後才能定下來。許家在寧波府一官一民兩條線,另一名潛伏者在寧波水師中服役,聯絡和外出都沒這麼便利,所以許克也就成了目前唯一可信的情報來源。

    錢天敦率先發話道:「前次許老闆送回來的密信,我們也看過了,很有參考價值。但書面上的東西,所能承載的信息量有限,所以有些問題還是得當面請教你才行。」

    「請教不敢當,在下職責在身,自當盡力。但凡所知,皆會據實已告,請錢將軍放心。」許克連忙應道。

    錢天敦點點頭道:「許老闆是自己人,我就直說了。我們這次來浙江,目的就是要在舟山群島拿下一處立足的地方。鑑於當地的實際狀況,想要通過和平手段達成目的大概是行不通的,估計還是會使用必要程度的武力,至少要將落腳點周邊區域的潛在威脅都清理乾淨才行。」

    許克一邊默默點頭,一邊心道那舟山群島從南至北跨度也不到三百里,東西兩頭更窄,中間這塊海域密密麻麻分佈了一千多個大小島嶼,不管海漢最終落腳點選在哪裡,這「周邊區域」都可以強行囊括方圓兩三百里內的海島。至於說海漢人的清理手段,他在轉船來北漁山島的時候就已經聽到船上水手談論前些天在溫州台州兩地海域的幾場剿匪作戰的經過,想必這套辦法也會照搬到寧波這邊。那舟山群島中的海盜,猶自不知已經禍從天降了。

    果然錢天敦接著便說道:「我們來時路上就已經見識過了浙江海盜的手段,是非常危險的一個群體。為了保障日後浙江至福建之間的海上航線安全,我們認為有必要將這個區間內的非官方武裝勢力全部清理乾淨。對於拒不合作者,我們肯定是要予以堅決打擊的。」

    許克心中覺得這海漢將軍的口氣大得嚇人,千里海疆,說清理就要清理,大明朝兩三百年都沒辦好的事情,哪是那麼容易的。但他再看許裕拙時,卻發現自家堂兄一幅理所當然的神情,似乎並不認為錢天敦說的有什麼問題。

    許克轉念一想,海漢人在福建幫著官軍驅逐了十八芝,戰績彪炳,許裕拙自然是對其言聽計從了。只是那十八芝雖然在福廣一帶勢大無雙,但要放到浙江這邊卻未必能夠罩得住。同理,海漢人到了寧波,是否還能發揮出他們在福建的作戰水平,許克對此也還是持保留態度的。

    便聽錢天敦繼續說道:「雖然舟山這邊的海盜戰力羸弱,並不足以對我們構成太大的威脅,但東海的島嶼眾多,地形複雜,要一個一個島嶼打過去,所需的精力和時間也是不小的麻煩。如果能夠用輕鬆一些的方式獲取舟山群島的控制權,那當然更好。許老闆對這邊的情況比較熟悉,能不能給我們一些建議,如何盡快地將寧波外海的這些島嶼納入我方掌控。」

    錢天敦提的這個問題倒是有些出乎了許克的預料,他原本以為自己被叫過來只是會被問及一些具體的問題,比如本地哪家海盜實力最強,誰與寧波官府有利益糾葛等等,沒想到這海漢將領居然拋出這麼大的一個問題給自己。

    錢天敦看他皺著眉頭沒有應聲,便安慰道:「許老闆不必多心,我們只是想聽聽像你這樣熟悉本地情況的人會有什麼樣的想法,不是要逼你為我們接下來的行動下決定。」

    許克這才應道:「在下見識短淺,要是說錯什麼,各位莫要怪罪。」

    「你但說無妨,這兩位將軍都是經久沙場的老將,自會有一番考量。」許裕拙也在旁邊鼓勵道。

    許克心道這兩人看起來都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這「老將」一詞未免有點言過其實。不過這種吐槽他也只是在心裡想想,並不會表露出來。便聽許克說道:「那在下便先說說這漁山島到象山港這一段的狀況好了……」

    從漁山列島往北,直至象山港的北岸,這一段大陸海岸都是昌國衛的防區,從南至北依次是石浦所、爵溪所、錢倉所的轄區。這幾個衛所雖然已經放棄了巡視海防,但地方駐軍也不是完全的睜眼瞎,海漢這支艦隊只要駛入附近海區,肯定不可避免地就會被當地的漁船、商船發現。許克認為屆時艦隊想要從附近地區獲取補給,可能就會遭遇到一定的麻煩。

    錢天敦聽到這裡插話問道:「我記得許老闆先前送回福建的密信中,曾特別提到昌國衛以東、以南附近海域幾乎沒有海盜活動,這是什麼原因?」

    許克解釋道:「昌國衛以東就只有官船岙島、南韭山島幾個島嶼,太小且無天然良港,並非海盜長駐的理想場所。南邊雖然島嶼眾多,面積夠大,但卻離大陸太近了一些。南邊最大的南田島距離石浦所不過五里,就算知道駐軍不會拿自己怎麼樣,也沒有哪家海盜敢把老窩設到距離衛所這麼近的地方。」

    錢天敦等人一邊聽許克說,一邊開始對照地圖查看地形。這石浦所位於昌國衛的最南端,石浦港便是由一串近岸島嶼圍成。花岙島、高塘島、南田島、東門島、大蝦魚島等面積稍大的島嶼,幾乎都集中在石浦港周圍區域。而像山港以南的天然良港,也幾乎全都集中在這一區域中。海盜除非燒壞了腦子,才會幹出跑到官軍駐地門口去開山立櫃這種事。

    石迪文看了一陣地圖,突出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話:「這石浦港的位置倒是不錯。」

    錢天敦似乎聽懂了他的意思,也點點頭贊同道:「確實不錯。」

    許裕拙道:「地方雖好,但要在這裡下手,會不會太張揚了一些?」

    許克嚇了一跳,這才明白原來這兩個海漢將軍居然是盤算著要讓這支艦隊進入石浦港。普通商船船隊倒也罷了,這支武裝船隊有七成的帆船都是裝載著數量不等的火炮,要是進了石浦港裡,當地駐軍多半要誤會海漢人的意圖,極有可能會發生武裝衝突。

    許克連忙勸道:「那石浦港是明軍駐防重地,若是冒然闖入,勢必造成誤會,幾位請三思啊!」

    許克卻不知道,這錢天敦和石迪文是早就已經對石浦港起了心思。在福建與目標戰場舟山群島之間,艦隊並沒有一個比較可靠的停靠補給點,即便是從福建與浙江毗鄰的福寧州開始算起,到舟山的補給航線也長達近三百海里,一部分作戰物資甚至還得從更南邊的澎湖基地起運。這對於戰時的補給線而言,一是路線偏長風險較大,二是前方也沒有一個位置合理的戰時補給中轉港。如果所有補給品和人員的交接都需要在海上進行,那這中間的麻煩可就太大了。因此在出發之前,他們就已經在盤算選擇一處靠近舟山群島,但環境又相對比較安定的地點,作為此次行動的前方營地。

    考慮到海漢海軍對於補給場所的客觀要求,以及周邊環境可能潛在的風險,還有作戰航程的計算,這個地點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確定的。聯軍出發之前所掌握的情報,舟山海盜的主要活動區域是在寧波象山港以北,而許克之前的報告中提到在象山港出海口的橫島便有大股海盜駐紮,聯軍所能選擇的最佳區域應當就是象山港以南。

    石浦港距離橫島大約三十多海里,對海漢來說進能出擊,退能防守,地理位置上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唯一的一個問題,就是這裡駐紮有大明的衛所軍,海漢艦隊的進駐不可能讓對方熟視無睹。而數量龐大的武裝戰船也不太可能全都偽裝成商船入港,明軍就算再不中用,但也不是睜眼瞎,不會對海漢戰船船舷上顯眼的炮窗視而不見。

    在此之前錢天敦並沒有將這個打算告知許裕拙,因為他知道許裕拙顧慮自家身份,肯定會對此持保守看法。但隨著艦隊一點一點地靠近舟山群島這個終點,選擇駐紮點的問題終究還是要拿出來解決,今天既然最瞭解情況的本地人在場,錢天敦便主動將這件事提出來,成與不成,至少也先討論一番。

    錢天敦問道:「許老闆,這事可不可行,我們一點一點攤開來說。這石浦所駐軍多少,水陸兩軍實力如何,你有比較準確的消息嗎?」

    許克應道:「這石浦所是標準編制千戶所,在冊一千一百二十士兵,水陸一體。在石浦港內有石築堡壘一座,牆高一丈四尺,有火炮數門。在下沒親眼看過,但據說都是早年從佛郎機人手裡買來的佛郎機炮。至於士兵所用之火銃,雖軍中裝備較多,但諒來不如貴軍犀利。」

    海漢向大明出口的火繩槍,這幾年下來已經有兩三萬支之多,其中也有少部分流入到浙江這邊。雖說天國上朝對海外蠻夷不太看得上眼,但這好東西就是好東西,海漢火槍的性能遠勝大明兵部監造的鳥銃,這是所有人都無法否認的事實。何況很多人都知道福建那邊的官兵早就已經裝備了更為先進的海漢燧發槍,發射時不需再用明火去點燃火繩,復裝彈藥的速度也要快出不少。十八芝在近幾年中屢戰屢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武器上不如明軍,每次正面對決都因為這方面的劣勢而吃了大苦頭。

    許克在寧波也曾見過別人花高價求購而來的海漢燧發槍,的確無論威力、射程、裝填便捷性,都勝過明軍現役裝備的火銃。而且據說海漢人只把二三等的武器用來出口,最好最先進的全都留作自用。這海漢民團親臨浙江,他們所使用的武器不用說肯定遠遠優於明軍的裝備了。

    至於說石浦所配備的作戰船隻,許克連提都沒有提及,他在親眼看過海漢艦隊的規模之後,並不認為石浦所裡那幾艘只能震懾一下漁民的水師戰船能有什麼還手的機會。

    錢天敦接道:「在冊一千一百多人,想必實際狀況還要比這個數目少一截了?」

    許克點點頭道:「至少差了三分之一。在下認識石浦所裡的一個百戶,據他講每月發餉點卯時,實際到場的也不過才六七百人而已。」

    錢天敦笑道:「既然是這樣的狀況,那就算我們大張旗鼓地開進石浦港去,他們又能怎麼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6
844.第844章 許心素的決心

     錢天敦見許克一臉震驚之色,便又接著說道:「想必許老闆也聽說過,我們海漢的大本營是設在南海瓊州島上,那瓊州府守備是由海南衛負責,下轄海口所、清瀾所、萬州所、南山所、儋州所、昌化所、崖州所等多個千戶所,島上駐軍過萬,水陸兵力比起這昌國衛石浦所都多得多。但現在島上的駐軍與我們相處得也很融洽,雙方合作愉快,也沒有出現過什麼麻煩。我想這套方法照搬到浙江這邊,應該也是行得通的。」

    海漢當初奪取海南島控制權的過程當然並不是像錢天敦所說的這樣輕鬆,特別是1630年攻打海南北部大明控制區的時候,可是正兒八經地打了好幾場攻城戰,期間並沒有什麼「融洽」、「愉快」的氣氛出現在敵對雙方之間。儘管後來海漢通過宣傳手段將瓊北爆發的戰事描繪為「海漢民團助官府抗擊海盜」,但其實時隔幾年之後,很多當事人都逐漸明白過來,海漢當時以「剿匪」名義出兵瓊北,目的可並不是為了剿殺來歷不明的海盜,而是要獲得瓊北地區的軍事掌控權。

    那場戰事過後,瓊州官府中對海漢抱有敵意的官員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幾乎無一遺漏。接下來的一兩年裡繼任的地方官員更換頻繁,最終留在瓊州島上任職的官員,基本都是認清了現狀,願意閉著眼睛接受海漢供養的人。至於大明駐軍,僅僅只是保留了名義上的編制,整個衛所體系從上到下只有軍官,根本沒有可指揮的部隊了。類似儋州參將李進這樣心思活絡的人,乾脆就投到了海漢軍中任個「參謀」之類的閒職,一人同時兼著兩份差事,倒也過得逍遙自在。在架空了整個瓊州的官場之後,所謂的大明駐軍自然就像錢天敦所說的那樣,不能給海漢再製造什麼麻煩了。

    許克可不知道這中間的種種內幕,但海漢人將瓊州經營得十分繁榮,江浙這邊也多有傳聞。過去他並未細想這其中的原因,但現在聽錢天敦提到這事,他才意識到大明律禁止民間私藏刀弓甲冑,這海漢卻連銃炮戰船都一應俱全地造了出來,早就是殺十次頭都不夠的彌天大罪了。海漢既然擁有如此強大的武裝,當地官府又豈會視而不見,唯一的解釋,就是當地官府與海漢人沆瀣一氣,亦或是根本已經被海漢人所操控,失去了話語權和管轄權。

    許克不太敢想像海漢已經全面控制瓊州這種狀況,但看錢天敦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而許裕拙也沒有對此提出任何的異議,這一番說辭應該並非是錢天敦編造出來。海漢人在福廣兩省的影響力之大,看來還遠在江湖傳聞之上。如果以他們在南方的作為來衡量,那類似拿下一個石浦所這樣的小地方,的確也說不上是什麼大事。海漢這支武裝強大的艦隊至少有幾千人,開進石浦港去足以碾壓當地駐軍。如果海漢人不準備過多考慮後果和影響,只求達成目的,那錢天敦所說的這種做法的確沒什麼問題。

    許克皺眉道:「若石浦駐軍誤以為是海盜或他國敵軍入侵,與貴軍動起手來,那要如何收場才好?」

    「很簡單,儘可能速戰速決,然後封鎖消息。」錢天敦輕描淡寫地說道:「如果當地守軍這麼不識時務,那我們就只能採取激進的手段來處理了。類似級別的衛所堡壘,一兩個時辰應該足夠解決了。」

    「這……這可是大明官軍……」許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評論錢天敦的說法,但這確實是顛覆了他腦子裡的某些理念——竟然有人膽敢以這種方式公開挑戰大明的權威,這樣的行為豈不是跟入侵一樣了嗎?這真要開戰了,消息豈是說封鎖就能封鎖的?

    許克結結巴巴地勸說道:「錢將軍,那石浦港內水道四通八達,只怕……封堵不住啊!」

    許克所說的倒也是實情,石浦港是由大陸和多個島嶼圍成的港灣,出港的航道有五六條之多,港灣東西兩側的出口相距足足有四十里,想要將所有航道都封堵住,行動難度非常大。而且石浦港西邊挨著就是南北走向的白礁水道,這條長度超過五十里的水道一直通向象山縣城方向,盡頭處的泗浦頭港翻過一道山粱便能看到象山縣城了。海漢艦隊若是想將這些水道全都封鎖,基本就等同於要從海上將整個石浦港都包圍起來。這倒不是實現不了,但這麼做的動靜恐怕比攻打石浦所還要大得多了,非但起不到封鎖消息的作用,反而會把陣勢越搞越大。

    錢天敦不置可否地應道:「要是實在封不住,那就索性把聲勢搞大一些,說不定也會有奇效。」

    石迪文在旁邊接道:「寧波這邊的明軍,既然連轄區內的海盜都沒法解決,他們會有勇氣跟我們交手嗎?」

    許克情感上仍然覺得此事難以接受,禁不住替明軍說起了話:「舟山海盜一事,背景太過複雜,也並非只是明軍之過……」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許裕拙,畢竟許裕拙是明軍將官,立場應該是站在大明這邊的,但這次就連許裕拙也站在了海漢人一邊:「跟海盜同流合污之徒,還有什麼可替他們辯解的!若是有膽跟我們過過招,那便看看這浙軍的成色如何!」

    許克還待繼續勸說,許裕拙看出他的意圖,果斷阻止道:「此次來浙江,家主有命,一應行動,皆由海漢錢、石二位將軍決斷。若是需採用軍事手段解決,也是由二位將軍全權指揮。」

    許克聽到這裡,才意識到這支艦隊當中恐怕有相當一部分人員是來自於福建明軍,只是因為跨省行動不便,極有可能是扮作了海漢民團參與此次行動,甚至連指揮權都交給了海漢將領。許心素對於此事的決心之大,由此可見一斑。

    許克此時也明白過來,許氏一族並不是以官方身份參與此事,許心素、許裕拙的出發點就是為家族謀求利益——比如說在杭州灣之外獲得一個長久穩定的貿易據點,並以此為根基繼續向北拓展海上商路。當然了,這齣戲唱主角的是海漢人,許氏在這中間扮演的僅僅只是一個輔助角色。至於說再此過程中可能會跟本地明軍發生衝突,想來許心素已經對此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惜開戰也要嘗試拿下目標。

    想明白了這中間的利益瓜葛,許克只能是在心中默默地嘆息,家主依然是幾年前送他來浙江的那個家主,所有的決策都是為了謀求利益。哪怕許心素現在已經貴為福建總兵,但私底下依然沒有將自己作為大明皇帝的家臣看待,海漢人給的好處更多,那就算幫著海漢人對付大明自己的軍隊也照做不誤。

    許克倒也說不上有多失望,只是感覺今後自己即便是回到福建進入官場,恐怕前途也會很有限,畢竟目前在官場上爬得最高的許心素,看樣子已經是不打算再謀求更高的職位了。然而眼下這個表現的機會他還得好好爭取,因為事後向許心素匯報行動經過,多半都是由許裕拙來完成,而自己的所有表現,俱被許裕拙看在眼中,到時候能有多大的功勞,可能就是對方一兩句話的事情了。

    許克想清之後立刻轉換態度,開始為海漢的打算出謀劃策:「以在下之見,若要控制石浦港,當先封住其東路幾條出入水道。只要那石浦所城通往外界的通道被切斷,短暫幾日封鎖消息還是有可能做到的。」

    錢天敦微笑道:「麻煩許老闆在這地圖上給我們指出來。」

    許克依言在攤開的地圖上指點道:「各位請看,這石浦所城座落在石浦港東端的港灣中,東邊有上中下三條水道通往東海,西邊則是連接石浦港深處。這東邊的三條水道都是極其狹窄,若能同時封堵,管教一條舢板都出不了石浦港……」

    這許克先前還說石浦港難以徹底封堵,轉眼間就改了口,錢天敦何嘗不知這傢伙的心態起了變化。不過要是沒有他這樣熟悉本地地形海況的人出主意,聯軍還真是拿著石浦港有點無從下手。這些地形雖然能從地圖上看得清楚,但具體到當地的海水流動方向、暗礁石灘分佈、附近駐軍狀況,聯軍對於這些方面所掌握的情報極少,並不足以保證行動能夠順利實施。

    有了許克的指點,石迪文三下五除二就制定了一個粗略的方案,不太確定的就是最後控制石浦所城需要花費多少工夫。當然了,這在錢天敦看來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消堵住了出路,不讓駐軍向北邊象山、寧波府報警就行了。

    「許老闆這兩天就暫時先別回象山了,由許將軍派人過去將你家眷接出來如何?」錢天敦耐心地聽許克說完之後才開口詢問道。

    許裕拙也道:「把家人先接出來,也免得你有後顧之憂。你放心,接出來之後就直接送他們南下回福建,那邊自有專人接待安置。待這邊的事情辦好,我便派船送你南下與家人團聚。」

    許克在象山縣的家裡有一妻兩妾,一兒一女,加上服侍家人的管家、忠僕,總共也不到十人。其餘還有些長工下人,倒也不需帶走了。他只是有點可惜象山縣的莊園,就這麼丟了有些可惜。

    許裕拙彷彿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笑著安慰道:「老弟的家產也無需擔心,等下你簽一份轉賣契書,將莊園田產都賣給我安排的人,銀子便按照當今寧波府的市價再加三成便是。回頭我就拿海漢銀行的銀票給你,在福建各處海港都可兌換現銀。」

    許克客氣道:「這置產的銀子也都是族中所出,不應由在下獨得,更是無需加價。」

    「這些銀子早就作為開支記入公賬了,你也不用客氣,這本就是你在浙江潛伏多年應得的獎勵之一。」許裕拙這倒是大實話,許氏一族經營的產業如此之多,又豈會在意寧波鄉下的一處莊園這千八百兩銀子的支出。再說除了這銀子之外,許心素甚至已經給許克這樣即將返回福建老家的許氏子弟準備好了官位,相比之下許克在福建購置的地產反倒是沒那麼要緊。

    這副兄弟謙恭的場景倒是十分和諧,錢天敦和石迪文也很識相地沒有插話,等這堂兄弟演完這齣戲。然後幾人又一起仔細修正石迪文定下的行動方案,並對可能會出現的狀況準備了幾種應對預案。待這些事務全部弄完,已經到了晚飯時分。

    這漁山列島雖然孤懸於東海之中,人煙罕至,但其位置正好處在南北洋流交匯帶,海產卻十分豐富,在後世被譽為「亞洲第一釣場」。錢天敦讓炊事班開小灶弄了一頓海鮮宴席,以此款待許克。饒是許克自己就是從事捕魚業的行家裡手,也沒吃到過這麼新奇豐富的口味。

    許裕拙在席間透露了相關的秘密:「如今福建從海外購入的各種食用香料,超過八成都是海漢供應的。海漢菜中所用的香料眾多,烹飪之法也獨特,在江浙這邊是吃不到的。別說你了,就算是廣州城中那些老饕,也都會慕名前往瓊州三亞,嘗一嘗最地道的海漢菜系。老哥今天算是跟著你享福,不然哪會有這麼好的伙食!」

    許裕拙最後這話也是有意捧一下許克,其實自福建出發以來,他都是跟著錢天敦和石迪文吃專門的軍官小灶餐,雖不及這頓豐盛,但也都是正宗的「海漢口味」,比起明軍自己的伙食要好多了。

    吃完飯之後,錢天敦便道:「今晚請許老闆在這裡歇下來,明天我們就去石浦港。」

    許克愕然道:「明天就去?」

    錢天敦應道:「事不宜遲,這幾千人每天的開銷都是不小的數目,早點動手也能省下點軍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6
845.第845章 攻打石浦所

     對於做好了充分戰鬥準備的聯軍艦隊來說,一個僅僅駐紮了幾百人的小據點只是此次諸多戰鬥任務中很普通的一個而已,解決石浦所跟解決其他的海盜窩點在作戰方式和過程上並不會有根本的差異,唯一比較特殊的也就只有防守方的身份而已。當然在錢天敦這種曾經指揮過瓊北戰役的海漢高級將領眼中,其實明軍也沒有任何的特殊性可言,當初攻打瓊北各城的時候,偽裝成海盜的安南民團部隊對於負隅頑抗的明軍可從來都沒有客氣過,該怎麼打就怎麼打——對於海漢民團來說,敵人就是敵人,只有死掉的敵人才會讓人放心。

    聯合艦隊並不會在乎明軍的感受,但自家的軍費開支還是需要省著點花的。這三千人的部隊即便是沒有處於作戰狀態,每天的花銷也在兩三千兩銀子上下,而作戰期間這個數目大約還會因為彈藥消耗和人員傷亡而翻上兩三倍。行動期間能減少一天半天無謂的等待時間,所將節省下來的費用都不是小數目了。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錢天敦和石迪文一致認為一個小小的石浦所,無需花太多時間進行備戰,艦隊過去封住出入石浦港的航道,然後步兵登陸,火炮開路,直接端掉這小據點就行了。從海向陸發動兩棲登陸作戰,攻打敵人的海岸據點,這是過去這一年中海漢演練得最多也最熟練的一套戰術。從攻打澎湖到攻克西班牙人在台北的兩處據點,都是這種戰術的具體運用實例。疏於操練,裝備又落後的明軍邊防部隊想要對抗海漢的攻擊,別說勝算,連保平的機會都不太可能有。

    不過戰略上雖然藐視對手,但戰術上該準備的還是一樣都不會拉下。各作戰單位指揮官都在這天領到了自己的任務,並各自對麾下部隊進行了戰前動員。畢竟相比前些日子交手的海盜,石浦所的明軍是聯軍艦隊進入浙江以來遇到的第一支職業軍隊,聯軍軍官們對此重視程度還是比較高的。

    四月十四日凌晨,聯合艦隊便分批離開漁山列島,朝著西北方向的石浦港駛去。從北漁山島的臨時營地到石浦港的航程僅僅二十多海里,以海漢戰船的航速,三四個小時便到了。不過以這支艦隊的規模,大概也不太可能做到悄無聲息地進入石浦港而不被發現。

    在此次北上的海漢民團部隊當中,特戰營是作為兩棲部隊參戰,登陸作戰的部分自然也是他們所負責的領域。在二月底至三月初的台北戰役中,特戰營作為主戰部隊,也是從攻打兩處西班牙據點的戰鬥中總結出了不少攻城戰的經驗,對火炮攻城這個過去他們並不擅長的作戰方式有了更好的理解和運用。這次針對石浦所城的行動,錢天敦仍然是將前線指揮權交給了高橋南行使。

    前次的台北行動之後,個人戰功核定和事後的獎勵雖然還沒出台,但特戰營因為在戰役中的卓越表現,已經得到了軍委和執委會共同簽發的集體三等功獎勵。由於獎勵出台時部隊已經在奔赴浙江的途中,這份嘉獎令還是通過電台才傳達到了艦隊這邊,而且據說軍方已經有意圖要再次提升特戰部隊的編制,從營級升為團級。而這種升級所帶來的福利,除了整個特戰部隊的人員編制擴大之外,還有就是相應崗位上的軍官職位和軍銜也會跟著水漲船高地往上升級。

    高橋南目前已經是特戰營營長,如果特戰營的編制升級,那麼他這個營長職位自然而然也會跟著再往上走,而且由於他深得錢天敦信任,軍中也不會有第二人能與他競爭這個職位,所以儘管正式的通知還沒下來,同僚們就已經預先祝賀了他的晉陞。

    按照石迪文制定的封鎖方案,聯軍艦隊分為東西兩支船隊分別行動。西路從南田島和高塘島之間切入,走林門、蜊門、烏岩這條水道進入石浦港港灣,正好位於狹長的港灣中部,聯軍可以從這個點切斷東邊石浦所通往西邊白礁水道的航道,便不用再另行派船去封堵港灣西邊的幾處出入水道了。但由於這條水道太過狹窄彎曲,石迪文擔心大船進入行動不便,所以這支分隊全是由船體相對較小的「探索級」戰船組成。他們進入石浦港的地方距離預設交戰地還有大約二十里遠,不太可能首先與明軍交手,主要任務是在外圍執行攔截所有試圖通過封鎖線的本地船隻。

    而東路的船隊作為進攻主力,行進路線要更複雜一些,分別從銅瓦門、黃泥濱、下灣門三處水道殺入石浦港港灣東端,然後一起對海岸上的石浦所城形成合圍。好在這三處水道之間相隔不遠,要實現戰場上的同步行動倒也不是特別困難。

    當東路船隊接近石浦港的時候,港灣外的一些漁船也發現了這支來歷不明的船隊,趕緊就逃往港灣內。倒不是這些漁民警惕性有多高,而是海漢戰船的外形太過獨特,船隊規模又太龐大,漁民一見之下難免會心生警覺。不過聯軍這邊倒也不怕這些漁船回去向石浦所駐軍報信,這種久疏戰陣的軍隊,即便知道有敵來襲,短時間內也很難組織起像樣的抵抗。

    上午十點,各支船隊都已經抵達預定地點,西路的進攻點由於距離石浦所較遠,所以率先行動。十幾條戰船魚貫衝入了近十里長的曲折水道中,原本在水面上緩緩行進的幾艘小舢板趕緊拚命地劃往岸邊,給這支從天而降的船隊讓出航道。漁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外形怪異的帆船從水面上迅速掠過,駛往石浦港內。

    同一時間,石浦港東側黃泥濱水道。石迪文所率領的艦隊主力已經抵達這裡,將水道與東海聯接處近兩百餘米的狹窄出入口完全封鎖住。另兩支船隊也已經分別到達了南北兩邊相距數里的水道口,錢天敦和許裕拙分別擔任其餘兩路的指揮官。

    「鳴炮,開始行動!」石迪文一臉嚴肅地下達了命令。

    「進取號」船頭的兩門24磅炮次第鳴響,然後拉響了船上的汽笛,帶頭駛向了西側的水道,後面二十餘艘戰船跟著一擁而入。作為聯軍艦隊的主力戰艦,「進取號」進入石浦港的位置是距離石浦所最近的,駛入石浦港之後拐個彎就能看到,航程還不到三海里,對於配備了蒸汽動力推進裝置的「進群號」來說真的是轉瞬即到。

    南北兩邊的兩支分隊聽到炮響聲遠遠從海面上傳來,也都各自下令,殺入石浦港內。南邊這一路大約有五六海里航程,而北邊從銅瓦門水道殺入的這一路航程跟中路相仿,但卻要轉過一個U型大彎才能到達石浦所。三支船隊各自還留下了兩條船守住水道出入口,防止有漏網之魚從這裡突圍出去。

    港灣內的明軍得到消息的時間其實並不算晚,聯軍艦隊還沒鳴炮行動的時候,就已經有漁民將港外的異狀報到了石浦所。石浦所的千戶姓馬名靈,也是在昌國衛服役多年的老油條了,他聽聞此事之後的第一反應,是認為舟山那邊的某家好漢南下做買賣來了。不過寧波官府與舟山的海盜一向都有默契,海盜是絕對不會接近明軍駐防的衛所所在地,如果這些疑似海盜的船隊打算進入石浦港,馬靈只能認為他們是因為海上出現了某些惡劣情況而需要進港避避風頭。但看今天這日頭天氣,又著實不像是會出現大風浪的日子,那這些船堵在進出石浦港的水道口又是為何?

    沒等馬靈琢磨明白這中間的緣由,又有人進來說片刻之前聽到了黃泥濱水道外傳來了兩聲炮響,疑似是港外的船隊發出的某種信號——比如說攻入石浦港。直到這個時候,馬靈都仍然不敢完全相信石浦所將會遭受到外來攻擊,因為在他看來海盜並沒有襲擊石浦港的充分理由。

    石浦港內的居民多以漁民為主,根本沒多少油水可言,打劫這地方還不如直接去打劫北邊五十里之外的象山縣,至少那裡還有一些鄉紳財主能榨點銀子出來。何況這裡有石浦所的存在,那些拿著魚叉打劫的海盜哪幹得過有槍有炮的石浦駐軍。就算這石浦所有三分之一的空頭編制,職業軍隊也絕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對象。

    不管這些傢伙公然闖入石浦港的原因是什麼,馬靈都覺得有必要給他們一記下馬威,不然這石浦港亂了章法,以後也不好管理。當下馬靈便下令水陸兩軍點齊人馬,準備迎戰擅自闖入港灣的「海盜」船隊。

    石浦所的水師部隊編制較小,只有兩艘福船和幾艘哨船而已。不過這兩艘福船上都配備有早年浙江水師統一採購的佛郎機炮,對付普通海盜船上那種只能發射碎石鐵釘,射程不過十丈的土炮已經綽綽有餘了。雖然聽說了在港外蠢蠢欲動的船隻似乎數量不少,但仍然沒有引起馬千戶足夠的重視,他認為只要讓這些自不量力又沒有分寸的傢伙碰個釘子,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自然就會撤走了。

    這個失誤很快就得到了證明,當「進取號」的龐大身影出現石浦港內,原本還準備要給入侵者一點顏色瞧瞧的明軍水兵們立刻就大驚失色,這吐著白煙的巨大怪船絕對不是東海海盜能夠造出來的,這樣的海上龐然大物只在關於三寶太監的典籍記載中才有,怎麼可能世間還存有這樣的大船。

    緊接著在「進取號」船身後展開了一大片帆影,一支來勢洶洶的船隊終於露出了真面目。明軍船上的指揮官一看便知己方不可力敵,立刻下令調轉船頭——不是返回石浦所碼頭,而是向西駛向石浦港的另一頭,指望能憑藉複雜的水道擺脫身後這些煞星。

    馬靈在石浦所城頭上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一邊大罵帶頭逃跑的百戶,一邊下令所有人員回到城內,準備抵抗海盜侵襲。直到這個時候,馬千戶依然還是認為這伙從天而降的入侵者是來自東海某處的海盜,根本沒有想到他們其實是有另外一個身份。

    聯軍艦隊並沒有分出船隻去追擊兩艘落跑的明軍戰船,從西邊切入石浦港的那支船隊此時應該已經封鎖住了對方逃竄的路線,這兩條船不管怎麼跑,最後也逃不出這片被封鎖的港灣了。

    數十艘戰船從南北兩個方向彙集到了石浦所附近的海岸,馬靈在石浦所當了五六年的千戶,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看著海面上密集的帆船船隊,馬靈慢慢開始回過神來,這寧波府附近數得上號的海盜團夥,可沒哪家有這麼大的陣勢,特別是那艘居中的大戰船,要是哪家海盜能造出這種東西,只怕早就一統舟山群島了。

    既然不是從舟山來的人,馬靈就要重新琢磨對方的來歷了。這些帆船在外形上明顯不同於大明南方常見的福船、廣船樣式,也跟倭寇八幡船外形大不一樣,側舷密密麻麻的炮窗倒是與那西方佛郎機人的武裝帆船有點類似,但船帆桅杆又完全不同。看來看去,馬靈竟然想不出這究竟是何方神聖。

    石迪文見已經對石浦所城形成了合圍,當下也沒有急著發動攻勢,而是讓手下軍官乘小艇靠岸,用強力彈弓向城內投射了一封書信。大意是海漢船隊路過此地,需停靠補給,休整數日,望本地駐軍能夠予以配合。雙方可各取所需,不要傷了和氣云云。信的結尾還要求石浦所城派出使者,到城外與海漢一方進行接觸,以盡快解除誤會。

    「海漢人?」馬靈看了書信之後先是一愣,接著便破口罵道:「這些南蠻不好好在福廣待著享福,跑到浙江來作什麼妖!」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6
846.第846章 強行接管

     對於海漢這群來歷不明的漢人族裔在大明南方的種種作為,馬靈因為身份特殊,所知道的消息大概比一般平民會多那麼一點。

    福廣兩省的明軍,特別是許氏家族滲透極深的福建沿海幾州的駐軍,對於海漢的依賴和推崇可不是什麼秘密。廣東水師的海上巡防使命幾乎已經被海漢人的艦隊全面代替,重要的幾處出海通道幾乎全都落入海漢的掌控之中,水師已淪為了給海漢人打打下手撐撐場面的角色。據一些浙商反映,珠江口各處由海漢人把控的商港碼頭上,倒是都有大明水師及地方巡檢司的人幫忙維持秩序,但真正做主的卻是海漢人——主事的甚至不是正宗的海漢人,只是投靠海漢拿到其身份認證的明人、安南人等等,而正宗的明人卻只能聽從差遣調動。

    福建明軍的狀況倒是沒有那麼「淒慘」,把持福建海防的許氏家族與海漢相處得極好,不但每年都從海漢採購大量軍火武裝部隊,當地明軍中甚至有不少下層軍官都是由海漢人幫忙訓練出來的。由於海漢人提供了全方位的軍事援助,使得福建水師的戰鬥力大大強於周邊地區的水平,也因此而號稱是「大明萬里海疆第一軍」。

    這種關係當然不僅僅只是建立在軍事合作的層面,福建總兵許心素的海商出身不是什麼秘密,而現在福建與海漢之間建立起來的貿易關係,許氏家族也是最大的直接受益者之一。也正是因為這樣複雜的利益關係,浙江這邊不論官場商場,都對海漢抱著一份戒心。

    馬千戶記得自己的上司昌國衛指揮使黃國濤就曾說過,如果放任海漢進入浙江,那隨之而來的還會有福廣兩省的眾多官商,這些官商既有背景又有銀子,手裡有各種海漢出產的緊俏貨,最要命的是他們還有海漢支持的私人武裝,到時候文的武的都比不過人家,肯定會有一大批人因此而丟掉飯碗,而浙江也將會現出亂象。沿海這幾個州眾多的利益相關者,豈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攤子被外來者擠出去,一場搏殺就在所難免。

    馬靈知道昌國衛指揮使司那幫官員也多少都有個人利益牽扯其中,從指揮使到同知、僉事、鎮撫,再到下面的經歷、知事、吏目等等底層官員,都能從現有的走私貿易中分到一杯羹。而類似他所在的石浦所雖然油水沒那麼豐厚,但自他以下的副千戶、鎮撫、百戶這幫軍官,一年下來也有幾百到上千兩銀子不等的灰色收入。改變現狀就意味著他們的收入會受到影響,想要這麼做的人,自然也就會成為所有人的公敵。

    因此儘管海漢在這幾年中派了不少使者到浙江這邊活動,與地方官員進行接觸並實施遊說,但收效甚微,海漢商品進入浙江的主要渠道依然只是通過走私商轉手,所獲的利益再層層分配到官府及衛所軍的各級掌權者手中,在這種相對穩定的利益分配模式下,沒人想去徹底改變目前的狀況。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不安分的人,還沒等實施就已經被來自更上層的壓力給摁回去了。

    總而言之,海漢人在福廣兩省怎麼搞法,浙江這邊並不關心,但絕不願意讓海漢將他們那套所謂的代理商制度引入本地影響到既得利益者。雖然不難想像海漢人對此的不滿和失望,但沒人想過他們竟然會以這樣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進入浙江——不,這可已經不是和平的進入,而是貨真價實的武裝入侵了!

    海漢人不告而來,派了規模這麼大的一支船隊不聲不響地來了寧波,然後不宣而戰,直接殺入石浦港包圍了石浦所城,對明軍來說這可絕對不是什麼善意的行為。什麼暫時停靠,補給休整,這些說法實在難以讓人信服,只有那信中的「予以配合」四個字,似乎是道出了海漢人的真正目的。

    對於石浦所城內的守軍而言,雙方在戰鬥力上存在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兵力對比上,馬靈推測海漢至少有兩千左右的兵力,這是按照明軍自己的水師編制對比城外海上的船隊規模得出的結論,如果海漢船隊中還專門搭載有步兵部隊,那麼這個數字肯定還得往上走。而城內即便將伙伕、馬伕、木匠、民夫這些後勤人員也全都納入作戰編制,滿打滿算不過五百人之數。原本這個數字還能再多一點,但馬靈先前大意地讓副千戶帶了兩條船出去迎戰,結果一去不復返,當下便少了一撥可戰之兵。

    戰力對比上,如果城外僅僅只是來自東海的海盜,那馬靈倒是有至少七八成的把握能戰而勝之——就算不能主動將這些不速之客驅逐出去,至少據城而守擋下對方的攻勢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畢竟東海海盜只是一群逐利的烏合之眾,而久疏戰陣的衛所軍卻依然是一支職業軍隊,雙方無論在單兵能力、裝備水平還是指揮體繫上都存在著明顯的實力差距,石浦所守軍還是佔據了比較大的優勢。

    但城外攻方角色換作了海漢人,那形勢就大有不同了。以往聽說海漢人如何指導培訓福廣兩地的明軍作戰,馬靈還不太能信,我大明帝國的王師,怎麼可能比不過海外蠻夷,必定是海漢人自吹自擂之舉。但今天親眼見過海漢這從天而降的艦隊之後,馬靈至少可以確定海漢人的造船技術是遠在己方之上了,而且對方敢以這樣的方式從幾條水道一擁而入,看起來對地形十分熟悉,想來也是事前就踩過盤了。打主場的明軍原本所具備的天時地利優勢,現在就只剩下了小小的石浦所城了。

    不過水戰厲害,並不見得陸戰也厲害,說不定這海漢人只是在海上威風,到了岸上就跟離了水的魚沒什麼區別——馬靈現在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平復自己的情緒。任那海漢人如何花言巧語,只消守住這石浦所城兩三日,這遠道而來的海漢艦隊補給有限,又要擔心週遭的陌生環境,肯定是耗不過守軍的。馬靈打定了主意,便不準備再派人出城與海漢人談判,下令讓手下的百戶盡快集合,商議守城策略。

    再說海漢這邊,石迪文派人去岸上向城內投信之後,並沒有坐著乾等明軍的回應,而是下令立刻登陸。聯合艦隊進港以後一炮未發,只是憑著人多勢眾將石浦所的守軍嚇得龜縮不出,但這樣的壓迫感並不足以讓守軍老老實實地選擇投降或合作。不拿出點看家的殺招,城內的守軍大概也不會死了反抗之心。

    旗艦上打出信號之後,幾艘運兵船立刻靠向岸邊,開始在空無一人的石浦碼頭登陸。守軍徹底放棄了城外的防禦,因此聯軍登陸幾乎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靠岸、下錨、繫纜、搭跳板,幾乎是如同在自家地盤上訓練一般輕鬆自如。全幅武裝的步兵列隊登岸,然後迅速在碼頭外圍展開,偵察排的精兵很快就前出到了石浦所城外一箭之遙的地方——他們並不是攻城先鋒,而是要在城外找好合適的炮兵陣地,以便讓後續登陸的炮兵能夠盡快架設好炮位。

    在偵察兵們游弋於城外時,沉重的攻城炮和彈藥也由船上有條不紊地吊裝到岸邊碼頭,炮兵們迅速將其拼裝到輪式炮架上,然後將炮車與馱馬連接到一起,運往距離石浦所城僅二百餘米的預設陣地。參與此次行動的炮兵部隊與此前台北戰役中立下大功的炮兵基本就是同一批人,這一套兩棲登陸攻城的戰法對他們來說已經十分熟悉,而且這裡還有不設防的碼頭可以加以利用,作戰環境比起台北可要好多了。

    許克站在船舷邊,一臉緊張地看著聯軍在碼頭上登陸。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軍隊作戰的實際狀況,而且自己所在的這支軍隊的對手竟然還是大明官軍,這讓他感到立場很混亂,一時都不知道該支持哪方才對。

    許裕拙此時已經搭乘小艇來到了「進取號」上與其他幾名指揮官回合,看到許克的緊張模樣,許裕拙忍不住過去調侃道:「老弟莫怕,這仗只是在岸上打打,不會殃及到你這裡的。」

    許克強笑道:「小弟倒不是怕,只是從未想過我許氏一族居然有一天會與大明開戰。」

    「不不不,你說的不對。」許裕拙搖搖頭糾正道:「這些衛所軍官從上到下,個個都是長在大明身上的毒瘤,如果我們不來,這裡的海防只會越來越爛,官軍跟海盜同流合污,最後受損的卻是大明。你莫要以為我們出兵浙江就只是為了求財,若是能像福建一樣,將這邊的海防控在手中,對大明不也是好事一樁?」

    許克雖然覺得許裕拙說的似乎不是正理,但一時卻又想不出該如何反駁他才好,只覺得許裕拙作為明軍將領卻擅自跨省行動,而且針對的對象也是明軍,若是被人將小報告打到兵部,只怕許裕拙和他老頭子都要被朝廷降罪了。不過看許裕拙一幅肆無忌憚的面孔,大概也根本就不會懼怕這種後果。

    海漢人無疑是許裕拙底氣的重要組成部分,有這樣一支強大的武裝作為後盾,任誰都會變得自信起來。許克嘆了口氣道:「那如果城內守軍拒不投降,你們真打算要攻城?」

    「會投降的。」許裕拙對此倒是十分篤定:「但凡貪財之人,往往也是怕死之徒。這些人既然為了錢財放棄了軍人的指責,就很難再有為國拚殺的勇氣了。你等著看吧,只要海漢人的炮兵一開動,很快城裡的守軍就會降了。」

    「那降了之後,又當如何?」許克追問道。

    「放心吧,都是明人,我也不會殺他們滅口,只會暫時將這些人軟禁起來。等形勢穩定之後,該放的放,該帶走的帶走。」許裕拙知道許克在擔心什麼,主動向他解釋道:「我們的目的是接管這一地區的防務和海上掌控權,並不是濫殺無辜。這海漢民團作戰煞是厲害,你好好看戲便是。」

    城內守軍一開始看到有零星敵軍在城外游弋,還沒太當回事,只是加派了弓箭手上到城頭,謹防這些人過於靠近。後來看到遠處竟然開過來馱馬隊,拖的還是炮車,城頭上的守軍就有些慌了。先前馬千戶說城外這些都是海盜,只要攻不下城很快就會自行退走,然而現在人家連大炮都搬上岸了,這可不像是來一發就撤的架勢。

    馬靈接到報告後也驚了,對方既然在城外架上了大炮,這顯然就已經撕下了最後的偽善面具了。馬靈趕緊上城頭一看,四門足有人腰身粗的大炮已經部署到位,敵軍的炮兵正在炮位前面壘起擋土牆,以預防城頭的炮火還擊射出的炮彈在地面彈跳傷及炮位上的作戰人員。當然了,這也僅僅只是預防手段而已,石浦所城內根本就沒有大炮,幾門佛郎機炮的威力估計還打不到城外的敵軍陣地上。

    但這個動作已經讓馬靈的心沉到了底,第一,敵軍這是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先前書信中要求守軍予以配合,並不只是虛言恫嚇。第二,在陌生作戰環境中如此之快就在陣前部署好了炮兵陣地,並且有條不紊地做好了防護措施,這不單單只是訓練有素了,只有真正上過戰場的部隊才會有這樣自然而嫻熟的表現。聽說海漢人在福建為明軍培訓了不少炮手,看樣子還真不是編造出來的消息。

    然而敵方投入到戰場上的火炮還並不止這幾門,馬靈能看到遠處還有炮車從停靠碼頭邊的船上源源不斷地卸下來,只是體量沒城外這幾門大了。但對於守軍來說,他們的戰鬥意志在先前這四門大炮佈置的時候就已經被摧垮了大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7
847.第847章 弱勢一方

     「早知如此,剛才便該趁著敵軍陣型未成,先出去衝殺一番!」馬靈恨恨地嘆道。

    當然了,他也僅僅就是口頭上感嘆一下而已,真要開城門出戰,城內估計也沒幾個人敢冒這個頭。城外那海漢軍全部都裝備了火槍,武器遠比石浦所的明軍高級,正面硬拚吃虧的肯定是明軍。馬靈手下就這麼幾百號人,根本不敢折騰,只能眼睜睜看著城外的海漢軍不急不慢地架設好了炮兵陣地。

    馬靈現在著急的不是如何能夠打敗城外的敵軍,而是怎樣才能盡快終止這場戰鬥爆發。看到城外敵軍的架勢,他早就已經沒了先前的鎮定自若。

    「讓張遷趕緊來見我。」馬靈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趕快找人出城跟海漢軍談判。而他手下親信當中,似乎也就這麼一人可以用了。

    張遷是個考不出功名的老秀才,四十多歲了,也沒了入仕的幻想,目前在石浦所當軍中文書混口飯吃。張遷的老婆跟馬靈的老婆是表姐妹,靠著這層關係也就成了馬靈的親信,偶爾也擔當師爺幕僚的角色,幫馬靈出出主意。馬靈對於手下那幾個貪生怕死的百戶並不是很信任,要逼著他們出城談判,說不定出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給賣了,所以這事還必須得要靠得住的人去辦才行。

    張遷很快就來到馬靈面前,他似乎已經料想到了馬靈此時召見他的目的,主動請命道:「此刻情況危急,不如讓我出城去與那海漢人談上一談。」

    馬靈假意勸道:「此時出城危險重重,張兄還是想想該如何抵禦敵軍攻城才是。」

    張遷道:「若是能和談解決,城內數百將士性命或可保下,但一旦開戰,刀槍無眼,死傷就難以掌控了。我若不去,城破之時,該死也還是逃不了,倒不如試試看。那海漢人既然先前投書要城內派人面談,想必也是留有餘地,且試上一試,總比坐而待斃要好。」

    馬靈原本就是存了讓張遷出城和談的念頭,既然張遷自己這麼主動,倒是省下了勸說的麻煩。不管張遷這份勇氣是真是假,馬靈此時都是心存感激的,畢竟他也不可能拋下城內的幾百人親自出去跟敵軍談判。

    兩人議定一些細節之後,馬靈便讓士兵開城門,送張遷出城。不過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張遷拒絕了帶幾個士兵同行的提議,獨自一人就出去了。

    「張遷真乃義士也!」馬靈一邊感嘆,一邊決定今後要對這個連襟兄長好一點,設法給他在軍中弄個正式編制才是。當然了,前提是要挺過眼下這個難關才行。

    張遷當然也並不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勇敢,海漢人的艦隊殺入石浦港之後,他就預感石浦所這邊要出事。待對方將艦隊集中在岸邊,派人上岸投書之後,張遷更加肯定石浦所的守軍勝算不大。他雖然是個文書,對軍事也說不上內行,但至少能看得出海漢艦隊並不是樣子貨,也不是昌國衛的水師所能企及的。馬靈下令閉城固守,指望磨掉敵軍的耐性,但張遷卻認為對方大概不會放任石浦所就這麼杵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果然很快海漢軍便派了步兵登陸,連大炮都卸到岸上了。

    馬靈派人來傳他的時候,張遷就知道這個鍋要自己來背了,因為馬靈手下全是武夫,根本幹不了談判這事。就算他不願去,馬靈還是會逼著他去,與其弄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還不如自己主動一點申請。這樣起碼還能博個好名聲,要是萬一談判失敗,被海漢人抓起來殺了,那也總比無聲無息死在亂軍之中要好。

    張遷既然已經想明白了最壞的結果,出城之後倒也不是那麼害怕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表現得畏畏縮縮,那不僅僅是丟了大明的顏面,更重要的是被對手看出自己心虛,這議和條件就沒法談了。雖說張遷認為最理想的結果就是對方願意議和,但自己至少要為明軍正確到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

    「現在想談判了,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高橋南放下手裡的望遠鏡,有些不屑地說道。

    石浦所城這邊城門一開,高橋南就已經收到報告,他本以為城內的明軍還敢出城接戰,但一看城內就放了一個人出來,顯然是打算要來講條件議和了。這並沒有出乎海漢一方的預料,只是明軍如此怯懦,讓高橋南也隱隱有點失望。

    剛剛登陸上岸的許裕拙倒是稍稍放下了心,如果能夠避免跟浙江明軍撕破臉,那還是儘量避免比較好。畢竟他手下的人也吃了幾年的兵餉,如果要對浙江明軍動手,多少都會因為身份而感到彆扭。當然了,談判這種事他是肯定不會出面的,全權交給海漢人去處理。

    錢天敦和石迪文簡單商議了幾句,還是決定讓石迪文出面去應付明軍使者——這會兒艦隊已經將石浦港東邊區域清理完畢,加上還有許裕拙輔助指揮,海軍倒是無需他再親自盯著了。而陸軍在石浦所外的陣地尚未部署完畢,等下如果談判破裂需要動手,可能還需要錢天敦在現場指揮一下。

    張遷提心吊膽地一路到了海漢陣地外,便有幾名前出在外的偵察兵端著火槍過來盤問他的身份。張遷據實以稟,道明來意,海漢士兵上前搜過他身之後,便帶著他進入了海漢陣地中。

    張遷見這海漢兵俱是一身灰布軍裝,幾乎無人身著鎧甲,甚至連頭盔都沒有,但要說他們窮酸吧,基本人人手中都有一桿火銃,遠勝明軍中三到五成火槍兵的配備。而且這海漢軍中火炮如此之多,只怕數量已經勝過整個昌國衛的大明駐軍了。

    張遷到了中軍,見剛登陸的海漢軍正在這裡集結,數以百計的海漢兵靜默而整齊地隨著軍官的指令迅速結成隊列,準備開往前線。就算張遷不懂軍事,也能拿感覺到這些士兵身上的肅殺之氣,絕對不是石浦所這些久疏戰陣的明軍所能具備的。

    「小人石浦衛所文書張遷,見過各位好漢!」張遷被領入指揮部的帳篷之後,便趕緊作揖自我介紹。

    「我們不是什麼綠林好漢,我是海漢東海艦隊最高指揮官石迪文。你在外面見到的,就是我們東海艦隊的人馬了。」石迪文不緊不慢地自我介紹道。

    張遷心道這支艦隊是「東海艦隊」,那想必應該也會有「南海艦隊」,類似這樣規模的艦隊,整個寧波府……不,可能整個浙江的水師都湊不出來同等戰力的艦隊。這海漢人在海上的實力,的確是如傳聞中一樣強大,雖然沒看過海漢人在海上作戰的狀況,但想那福建水師對海漢如此推崇備至,應該也不會差。

    「是小人失言了。」張遷一邊道歉一邊考慮該如何稱呼這海漢人的軍官,叫大人、軍爺,肯定都不合規矩,叫當家好像綠林氣息又太重了點,最後只能強繃著笑臉稱呼道:「石大掌櫃,此地乃是大明地界,貴船隊這樣堵在石浦港裡,似乎有點……不太友善。」

    石迪文心道這豈止是不太友善,已經是隨時可能開戰的狀況。不過既然明軍使者來了,外面的部署也還需要一點時間,他倒是不介意花點時間聽聽這使者有什麼說辭。

    張遷斟酌著繼續說道:「聽聞海漢一向與我大明交好,在福廣兩省多有協助官府剿滅匪幫之義舉,為何到了浙江,卻行此不法之事?石浦衛所馬千戶顧念貴船隊初來乍到,不懂地面上的規矩,就此速速退去,便不計爾等唐突之舉。」

    雖說是來議和的,但這大明的臉面可不能隨便丟了,該矜持的還是要先矜持一下。張遷估摸著說不定這海漢人心中畏懼大明天國威嚴,就此真的退兵了,那也是善事一樁。當然了,這僅僅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而且立刻就破滅了。

    「我們跟大明交好是沒錯,也樂於替地方官府解決水陸匪幫造成的麻煩,但這也需要地方官府配合我們行事。」石迪文應道:「聽說寧波府附近海域海盜猖獗多年,官府一直無力解決匪患,我海漢軍不忍浙江百姓受苦,這才揮師北上,準備替浙江官府把這個麻煩徹底解決掉!」

    張遷心裡罵道浙江百姓吃不吃苦管你屁事,誰要你千里迢迢過來管這閒事,臉上卻賠笑道:「海漢各位一番好意,著實令小人敬佩。只是在這浙江用兵,需得先經過朝廷恩准,浙江各級大人們許可,報明時間地點行動方略,方可進入各衛所防區。否則引起誤會,起了衝突,就不好收場了。」

    「照你們的規矩來,只怕十年八年我們都進不了浙江吧?」石迪文笑眯眯地說道:「我看還是依著我們的方式來好了,你回去讓城內的明軍放下武器,出城接受我們的管制。我們省點彈藥,你們保住性命,大家也都不用傷了和氣。」

    張遷聽得臉上的表情都快要控制不住了,雖然知道這些海漢人的舉動沒安什麼好心,但聽到對方的指揮官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作為一個大明子民還是覺得臉上發燙。張遷反駁道:「此乃大明疆域,需按著大明的規矩來!」

    石迪文道:「哦?那東海海盜遵守大明的王法了嗎?你們石浦所這些當兵的,有盡自己的義務保衛大明海疆嗎?規矩要有人執行才是規矩,光是寫在紙上,能嚇唬誰?這帳篷外面的幾千海漢士兵就能維護我海漢的規矩,你們拿什麼來維護你們的規矩?」

    「話雖如此,但貴方如此舉動,與那東海海盜又有何區別?」張遷當然不會同意石迪文的說法,繼續辯駁道:「貴方此時所作所為,已可視作入侵,小人要奉勸石大掌櫃,勿與我大明公開為敵!」

    石迪文道:「與大明為敵?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如果我現在下令滅了石浦所,你猜後果會怎麼樣?」

    石迪文看著張遷眼珠亂轉的模樣,不慌不忙地說道:「浙江都司接到消息後可能會亂上一兩天,調派其他地方的明軍來堵截我們。連著吃幾場敗仗之後,大人物就會發現啃不動我們這塊硬骨頭,如果他們不想被朝廷斥責,這事就只能捂下來不往上面報。至於石浦所這些倒霉鬼,他們大概會隨便安個名頭,比如出海巡邏時遇到海難,或是剿殺海盜時陣亡,總之給你們一個合理消失的理由。到時候會有昌國衛的指揮使或者更高級別的官員來找我們談判,口氣也會比你現在客氣得多。最後他們會和我們達成一些交換條件,滿足我們的要求以換來沿海地區的安定。像你們這樣的犧牲品,事情過去之後就沒人會再提起了。」

    「不……不會的……」張遷雖然不肯相信石迪文的這套說辭,但又覺得似乎很有道理,上面那些唯利是圖的大人物們,真的會將石浦所這些人的性命看得比他們的官途更重要嗎?

    「你們這些人,就算能為大人們賺一些銀子,能比得過我們能帶來的收益嗎?」石迪文見張遷方寸已亂,當下繼續趁熱打鐵道:「你們就算全部戰死在這裡,今後也不會有人在乎,甚至連個確切的死因都不會有,朝廷也不會承認你們的犧牲,因為這對於大明來說將是一個巨大的恥辱。」

    石迪文抬手指向張遷道:「你和石浦所裡的明軍,即便繼續戰鬥下去也已經毫無意義,想想你們的家人,要是你們都死了,誰來供養他們?在目前這種狀況下,我建議你們先活下來,再考慮別的事。我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考慮清楚,你回城之後,好好勸勸城裡的千戶。記住,只有一個時辰,到了時間還不肯與我們合作,那就對不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7
848.第848章 開門投降

     張遷出來的時候雖然也想到可能會在海漢這邊碰釘子,但著實沒料到這海漢人態度竟然如此強硬,字字句句都咄咄逼人,甚至連場面話都懶得說,就差沒有直接把「投降」兩個字噴到張遷臉上了。

    大明帝國怎麼可能向一群海外蠻夷投降?這用腳趾頭也能清楚的事情,張遷自然是絕對不會鬆口的。他要是在海漢這裡說出「投降」二字,回去立刻就會被當做叛國者處理。但真要和強大的敵人拚殺到底,為國獻身,別說他張遷一介文弱書生,就算是石浦所城裡的那群丘八也同樣做不到。

    所以投降是萬萬不能投的,但打仗最好也要儘量避免,正如石迪文所說的那樣,就算為國戰死在這裡,他們也未必能夠得到國家的承認——這無疑是給了本來就缺乏戰鬥勇氣的明軍一個極好的理由。

    張遷還待分說幾句,那姓石的海漢軍官卻已經沒有興趣再聽他叨咕,直接讓人送客了。張遷來時滿心惴惴不安,走時一臉灰敗,出發前的打算一樣都沒能實現,完全就是來吃了一通教訓。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收穫,那大概就是親眼見證了海漢軍的真面目,徹底滅絕了「海漢軍外強中乾」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馬靈沒想到張遷這麼快就回來了,聽到報告後立刻趕到城門處接見張遷詢問談判結果。張遷隨口應了兩句,眼神卻是左右飄忽,馬靈見狀心領神會,立刻屏退了手下。

    「張兄,城外海漢人是否答應退兵了?」馬靈滿懷希望地問道。

    張遷微微搖頭道:「此事麻煩大了,海漢人非但不肯退兵,還要讓城中守軍繳械出城,接受他們的監管。我雖盡力勸說,但那敵酋無禮至極,給了一個時辰限制,若是守軍一個時辰之後還閉城不出,他們便要動手攻城了!」

    「這些賊人好生猖狂!」馬靈氣得重重一拳打在身旁的城牆上,土屑四濺。他雖然沒什麼戰鬥意志,但個人武力並不差,這一拳下去竟然將土坯城牆砸出了一個淺坑,力量也著實驚人。不過氣歸氣,現實的問題仍然無法迴避,海漢人兵臨城下,是戰是降,必須要馬上做出決定才行。事已至此,馬靈可不敢再託大認為對方所說只是虛張聲勢了,城外的大炮一旦開火,戰事就很難再收手了。

    「且召集眾人再議一議!」這麼重大的決定,馬靈也不敢再獨斷專行,打算集合手下的幾名百戶再開個會。

    幾個百戶聽張遷說完城外狀況之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閉嘴不言。馬靈急切之下,只能挨個點名了:「林百戶,形勢如此,你看該如何?」

    那白淨面皮的林百戶被點到之後,細聲細氣地應聲道:「此事事關重大,卑職不敢妄議,自當聽從大人決斷。」

    馬靈哼了一聲,又對另一人道:「鄭百戶,你想法如何?」

    這姓鄭的一臉大鬍子,看似粗莽,說話卻是滴水不漏:「這海漢賊人欺上門來,著實該殺,兄弟們拿著朝廷的俸祿,自當為國效命才是!只是賊人勢大,不可力敵,該如何退敵需得好好合計合計才是。」

    馬靈心道你這全是廢話,說了跟沒說一個樣,當下指向另一人道:「王百戶,你說是戰還是不戰?」

    馬靈唯恐他再學前面的人和稀泥,乾脆就將問題更加明確化。那王百戶面露苦色道:「馬大人說戰,兄弟便拚死一戰,報效朝廷。若馬大人覺得不可與賊人硬拚,那兄弟們便忍下這口氣,暫且保存實力,待日後再報仇便是。」

    這王百戶看似乖順,全依著上司馬靈的意思,但馬靈卻知他與前兩人一樣,一心只想逃避責任。如果馬靈說戰,那戰敗之後,這責任就全是馬靈一人的。戰後海漢人要清算,那也是冤有頭債有主,統統可以推給馬靈,畢竟他才是石浦所的指揮官,責任自然是算在他頭上。日後朝廷要追究起來,也同樣如法炮製便是。這些百戶早就想清楚了其中關鍵,此時都是不約而同地推卸責任,根本不肯做出明確的表態,就是要把這口鍋丟給馬靈來背。

    馬靈此時也是氣到不行,麾下這麼一群畏敵如虎的窩囊廢,不管是戰是降都是麻煩。當下只能陰著臉驅散眾人,讓他們先回到各自崗位值守。張遷作揖告退,卻被馬靈叫住,只將他一人留了下來。

    「張兄,你且再仔細想想,那敵酋……那姓石的海漢軍官,他究竟是想戰,還是想和?」馬靈再次對張遷問道。

    張遷眨巴眨巴眼反問道:「有什麼差別嗎?」

    「當然有差別!」馬靈急道:「他們若是存心趕盡殺絕,自然就不打算給我們留後路,降不降都是死路一條!若是有心求和,或還能有一線生機。」

    張遷想了想才應道:「依我之見,海漢人雖有議和之心,但做好了開戰的準備。若是想提前終止戰事,還是要依著他們的意思來。」

    馬靈道:「若是依著他們的意思,開城繳械,屆時我軍全無反抗之力,若是被海漢人加害,那就全完了!」

    張遷聽他這樣一說也急了:「適才幾位百戶所說的話,可有半點要反抗的意思?等下海漢人一開打,這幾人說不定就會開門投降,把你我捆了送出去請功都有可能!」

    馬靈臉色沉了下來:「這幾個傢伙平時稱兄道弟,嘻嘻哈哈,到了關鍵時候卻無一人靠得住,實在可惱!我若是下令開城,日後上面查辦追責,這幾人多半也要出賣我!」

    張遷道:「若你真是決定開城議和,那便與海漢人達成協議,讓他們解決這幾個麻煩便是。」

    馬靈微微皺眉道:「若是海漢人出爾反爾,又當如何?」

    張遷搖頭道:「你我聽過關於海漢的傳言是什麼?是他們武裝強大?舉止粗鄙?揮金如土?生財有道?都不是,是海漢人重信守諾,言出必行!只要是他們答應的買賣,不管賠與賺都會完成,這才是福廣商人願與他們合作的最主要原因。海漢人說的話,只怕比你手下這幾位百戶要更靠得住。」

    關於海漢人這方面的傳聞,馬靈也是聽說過的。據說福廣那邊的有錢人,大多願意將金銀存在海漢人所開辦「銀行」中,到用時憑專門的金銀支票取出。熟人交易甚至無需現銀,直接拿支票去銀行劃賬便是。這種信任都是建立在海漢人極佳的商業信譽之上,一諾千金,才能讓人放心將錢財交到他們手上存放。聽了張遷的勸說,馬靈原本就有些活動的心思,當下更加動搖了。

    城內馬千戶還在舉棋不定,城外的海漢軍卻已經躍躍欲試了。在控制了石浦港東部港區之後,已經有近千士兵登陸,在石浦所城以南約三百米處以連為單位結成了數個軍陣。在其之前是已經架設完畢的炮兵陣地,四門攻城大炮和八門12磅陸軍炮全部進入炮位,隨時可以開火攻城。

    高橋南抬手看了看時間,他手上這塊機械自動表是台北戰役之後錢天敦私人送給他的獎勵。雖然這塊表原本的價值並不算高,但在這個時空中卻算得上是無價之寶,高橋南對此也是感恩戴德,畢竟歸化民軍官和幹部中,能夠得到這種寶貴獎勵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有了這塊表之後,高橋南在指揮作戰時的命令時效性就更強了,比如這個時候,他就可以確認石迪文給石浦所城中守軍所留下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而此時城內似乎仍然沒有任何打算開城投降的跡象。高橋南決定最後向上司請示一次,是否按時對石浦所城發動攻擊。

    「告訴高橋營長,按時發動攻擊。」石迪文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既然石浦所的明軍不知好歹,那就按照事前制定的計畫實施攻擊便是了。不過在正式發動攻擊之前,他覺得還是可以再小小地警告城裡的明軍一次。

    「讓炮兵陣地先校射幾發,不要開戰時失了准頭!」石迪文輕描淡寫地吩咐道。他知道石浦所城並沒有什麼可以威脅到自家炮兵陣地的遠程火力,完全可以將這次的攻擊計畫又當作炮兵石彈訓練來實施。

    於是就在石浦所城內人心惶惶的時候,城外的海漢陣地上突然傳來了隆隆炮聲。馬靈一下子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海漢人怎麼提前開戰了!說好的一個時辰還沒到啊!」

    城頭上的守軍更是亂做一團,聽到炮響根本顧不上防禦了,全都如沒頭蒼蠅一樣往城牆根下跑。而諷刺是帶頭當逃兵的竟然全是軍官,剛才那幾位表示要追隨馬靈的百戶也在其中。如果不是馬靈及時出來維持局面,這幫人說不定會徑直去開了北邊城門往山裡逃。

    其實炮聲只響了幾下就停了,只是城內這些人的神經太過緊張,根本就沒發現這一點,猶自還在亂作一團。馬靈好歹也是個千戶,很快就發現了敵情不對,氣得大叫道:「你們慌個屁!海漢人只是在校射火炮,還沒開戰!再有作亂者,軍法處置!」

    看著城內亂相平靜下來,馬靈這才罵罵咧咧地上到城頭查看狀況。海漢剛才就只打了六發,其中四發12磅炮,兩發攻城重炮。由於距離太近,六發炮彈皆命中了南邊城牆,其中一發攻城炮是炮兵有意識對著城門打的,雖然沒把那兩扇四寸厚的門板給打穿,但卻是已經把城門背後的三道門栓和兩道抵門槓全給震斷了。其中半邊城門與城牆連接處的鉸鏈合頁也已經鬆了。另外一發12磅炮彈擊中了牆垛,土坯碎渣濺得到處都是,這個牆垛被削去了近一尺的高度,後面已經藏不住人了。

    雖然這輪炮擊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手下這幫人驚慌失措的表現著實讓馬靈感到很失望。他想想自己一開始時竟然還有過組織這幫人堅守數日,挺到海漢軍自行撤退的打算,對照現實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手下這幫兵有不少從入伍到現在都沒上過戰場,平時又疏於訓練,一個月才出一次操,如何能指望他們在敵人來襲時能有出色的表現。

    當然這也並不是全是馬靈的過錯,他要靠手下的軍官管束士兵,就得把他們喂飽;要靠上司罩著自己,尋求晉陞的機會,就得給上級納貢;在做這些事的同時還得養家餬口,給自己存些家當。要達成這些目標,光靠馬靈自己的軍餉肯定是不夠的,只能靠著吃空餉、壓縮軍費開支、做走私買賣等等手段來積累錢財。這衛所軍平時充充門面,嚇唬一下海盜倒也夠用了,反正也不用真的開戰,但此時面對訓練有素的職業軍隊,弱點便一下子暴露無遺了。

    馬靈當然還是可以下令繼續堅守,等城外的海漢人發兵進攻。但他也能想像到這樣做的後果,以城內這些人的戰鬥意志,只要城門一破,大概就不會再有人繼續抵抗了。

    「戰也無用,還是降了吧……」馬靈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做出了最終的決定:「傳我命令,開城門……」

    看到石浦所城慢慢地打開了城門,城外的高橋南也無奈地搖了搖頭:「就這樣的軍隊,難怪會跟海盜勾結。大明海疆交在這樣的人手中,真是沒法救了。」

    馬靈帶著張遷,身後跟著幾名百戶,垂頭喪氣地走出城外,在道邊站成一列,等候海漢軍上前受降。雖然這對於軍人來說是一件極為恥辱的事情,但這幾人心中卻都有一樣的慶幸,起碼眼下是將這條命保住了。至於海漢人後續會如何處置他們,處置這石浦所城,主動權就已經交出去了。

    石迪文也在遠處目睹了這一切,不屑地笑了笑道:「果然只需要幾發炮彈嚇唬嚇唬他們就行了,這膽子比福建廣東的衛所軍還不如!」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17
849.第849章 戰利品

     事實上福廣兩省的衛所軍比浙江同僚也好不到哪裡去,廣東沿海特別是瓊州島上的衛所軍,早在一兩年之前就已經被海漢徹底架空,空留了一個編制框架和一幫吃空餉的軍官,地方防務已完全被海漢軍團接手。福建方面因為與海漢合作較為密切,受到的衝擊稍小一些,但沿海各州百戶以上級別的軍官,幾乎都接受過海漢的軍事培訓,就算級別不夠沒去過三亞,起碼也去漳州上過短訓班。

    福建受海盜荼毒多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翻身後官府也很是捨得花錢在邊防上,除了每年定期請海漢教官到當地開班給這些底層軍官上課之外,也採購了不少海漢出產的槍支彈藥武裝這些基層部隊。福建沿海衛所的編制雖然還保持了原有的體系,但戰術指揮和武器裝備卻已經明顯在向海漢靠攏。這種趨勢在福建軍方上層越發明顯,許心素麾下的精銳部隊幾乎快要照搬海漢軍制和訓練方式了,這也是他會大膽地將此次出征的明軍部隊指揮權交到海漢手中的主要原因之一。

    從戰力上講,長江以南沿海地區這三省當中,福建的衛所軍無疑是最強的,而浙江也絕對不是最弱的,至少他們的編制還保留著大半,或許真打仗時派不上用場,但平時的震懾作用還是有的。也就只有海漢這種實力強橫的武裝,才敢於這樣直接一腳就踩到他們臉上來。

    石浦所守軍的投降並沒有讓聯軍放鬆警惕,事實上在大部隊登陸的同時,特戰營的精銳就已經從北邊潛入石浦所城周邊的山區,以防止城中守軍棄城往北邊的象山縣逃竄。如果剛才城中那些亂軍真打算這麼幹,那在逃跑途中的死傷說不定會比他們選擇守城更多。

    「你就是馬千戶?」

    在海漢軍接管石浦所城期間,馬靈被帶到中軍的指揮部帳篷裡,接受錢天敦和石迪文的問詢。他們過去都有豐富的審訊戰俘經驗,因此對馬靈的提審也是單獨進行的,以便能從他口中套問到更多的情況。

    「在下馬靈,忝為石浦所千戶,只望貴軍遵守承諾,莫要加害我明軍將士。」馬靈身為敗軍之將,耷拉著腦袋也沒什麼底氣,如今性命都交在海漢人手裡,他也只能希望海漢人能夠信守承諾了。

    「你放心好了,我們說過的話都算數,只要你的人老老實實的別生事,沒人會去加害他們。」錢天敦先給馬靈吃了一顆定心丸,才繼續問話道:「先說說你們這石浦所的人員編制吧,實際人數有多少,我們需要進行核對。」

    馬靈出城投降的時候,其實已經獻上了花名冊,不過這花名冊中空頭極多,跟實際狀況出入極大,所以還得要問問他這個指揮官才行。錢天敦並不怕他玩什麼花樣,不管報多報少,只要等下把人數清點出來差額太大,馬靈自然就得背鍋。

    馬靈此時也沒了反抗的心思,再說他也能想到海漢絕不會只審他一人,於是老老實實地報上了人數,末了還補充道:「先前有兩條船往西走了,那兩條船上還有六七十號人,在下的副手也在船上。」

    「嗯,這個你不用擔心,那兩條船我們已經截下來了。」石迪文笑嘻嘻地應道:「副千戶大人比你還先到這裡。」

    馬靈心道還好老子沒說錯話,不然可能就得讓人賣了。他那副手水師出身,跟東海海盜過從甚密,被這幫海漢人抓到之後,只怕第一件事就是甩鍋到自己這邊以求脫身。

    果然石迪文接著說道:「你那副手一開始以為我們是海盜,還想套近乎,說是要幫我們勸降城裡的明軍。後來聽說我們是來打海盜的,馬上就改了口,說石浦所裡跟海盜勾結的就是你馬靈馬千戶了。嘿嘿,有意思得很啊!」

    馬靈怒道:「這傢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反覆無常小人也!若是兩位信不過在下的話,可叫他出來當面對質!」

    錢天敦淡淡地說道:「對質就不用了,你們交代的情況,誰在說謊誰是老實人,我們自然會有判斷。誰要跟我們耍花樣,我們也有辦法讓他後悔!問你的事,你老老實實回答,或許以後還能繼續當你的石浦千戶,明白了嗎?」

    馬靈並不想在敵軍將領面前表現得太過低聲下氣,但這海漢將軍身上的威勢太盛,他下意識便應了一聲。雖然覺得對方的話未必可信,但錢天敦那句「以後還能繼續當你的石浦千戶」,卻是讓馬靈心中存下了一絲念想——這海漢人在浙江並無根基,要想在此落腳,前期肯定要找熟悉地方情況的人代為管理才行,聽說他們在福廣也大量使用明人辦事,這石浦港難道還有比老子更合適的人選?

    聯軍艦隊來這裡之前,只是從戰略位置上確定了以石浦港為此次行動的前進基地,目標還是舟山群島。但來這裡實地看過之後,錢天敦和石迪文都認為此地有長期佔領的價值,只是如何操作還需要好好盤算盤算。

    這石浦港港灣呈月牙形,港區面積達二十多平方公里,港內風輕浪平,可避10級以上大風,而港內水深可容萬艘漁船停泊,即便是萬噸海輪也能在港內暢行無阻,以天然港的港口條件而論,這裡甚至比舟山還要更好一些。這個地方距離寧波府城有百餘里,中間還隔了個像山港海灣和眾多山地,比舟山群島與府城間的距離更遠,可以算得上是寧波府治下的一塊飛地。而且這地方屬於衛所轄地,本地除了漁民之外就是在這裡屯墾的衛所軍家屬,民間情況比較簡單,只需控制住駐軍頭目就可以了。

    石浦所的這幫軍官,在錢天敦和石迪文看來都是一丘之貉,並沒有什麼差別,不過現在需要安撫本地民眾的情緒,有必要找一個可用的代言人出面。那幫百戶的等級略低,其聲望未必能讓民眾信服,所以只能從千戶和副千戶裡選一個合用的人來做這件事。到目前為止,還算比較合作的馬靈顯然要比態度反覆的副千戶稍稍靠得住一點。

    除了石浦所駐軍的具體狀況之外,錢天敦等人比較感興趣的信息,就是本地的開發狀況了。雖然軍中有許克這個潛伏象山好幾年的暗樁,但他對於石浦的瞭解程度肯定比不了這裡的地頭蛇。類似常駐人口、耕地面積、糧食產量、契稅收入等等信息,普通老百姓肯定是不知道的,必須得從官方途徑查詢比較可靠的數據。

    馬靈在海漢軍中接受盤問的同時,高橋南已經帶著部隊開進了石浦所城。不過這個小城只是作為石浦守軍的岸防據點,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城市,所以城內的面積也不大,基本都是被密密麻麻的營房和後勤設施給填滿了。而高橋南所率部隊的任務,就是對城內的人員和財物進行清點,確保在這裡所獲得的收益都能及時歸入聯軍的戰利品清單中——其中的大部分自然是要歸海漢所有。

    石浦所明軍在繳械後武器都被集中到城門處堆放,高橋南隨手拿起一支明軍所使用的火銃,先是掂了掂份量,又舉起來試瞄了一下。這火銃長度跟海漢民團陸軍所使用的步槍差不多,但份量卻更為沉重,這是因為其材料強度不夠,所以槍身和槍管的結構都要做得更為厚實一些。但這樣的老式火繩槍在海漢民團中基本都已經淘汰乾淨,只有一些鄉鎮上組織的民兵隊還在使用。

    而即便是這種較為原始的步槍,在本地明軍中的裝備比例也僅為三成上下,加上軍頭們為了壓縮軍費而刻意減少了訓練量,一年下來都未必能有機會進行幾次實彈射擊訓練,明軍所能發揮出的戰鬥力自然可想而知了。

    至於火炮,高橋南就更瞧不上眼了。石浦所城的幾門佛朗機炮都是小口徑炮,每門重約300斤,母銃配備四個子銃,預先填好彈藥備用,戰時輪流裝入母銃發射。這種炮由於炮膛的密閉性較差,射程也極為有限,因此聯軍才敢肆無忌憚地在城外極近的地方部署炮兵陣地,準備與城頭火力對射。不過守軍在開戰之前就慫了,幾發試射的炮彈就摧毀了他們的戰鬥勇氣,倒是替攻方省了不少事。

    以武器裝備而論,這裡的防禦力度還不及西班牙人在台北的兩處據點,雖然西班牙人的防禦也同樣沒能給海漢軍製造太大的麻煩,但至少還有一些能讓海漢軍比較忌憚的城防火炮。而這石浦所的幾門佛朗機炮,在高橋南看來基本就是形同虛設,就算守軍敢於使用這些火炮與城外的聯軍對抗,高橋南認為他們的機會最多也就是把裝好彈藥的子銃全部發射一遍而已,在作戰經驗豐富的海漢炮兵面前,他們大概不會有重新裝填彈藥再來一次的機會。

    對於海漢軍來說,這些武器顯然沒有什麼回收的價值,只能當做廢銅爛鐵處理。倒是許裕拙可能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畢竟這也是大明兵部督造的官方制式武器,運回福建多少也能派點用場。

    倒是清點物資倉庫的時候,讓高橋南小小的吃了一驚,這鄉下地方居然還藏了不少好東西。大米白面這些糧草就不用說了,庫房裡有很多明顯不屬於軍需品的東西。比如說五百匹產自杭州的上等絲綢,近千斤的瓦罐封裝龍井茶,數百壇紹興女兒紅等等,其中甚至還有產自海漢的玻璃器二十餘箱,高橋南開了幾箱看了一下,估算這批貨在浙江的市值可達萬兩白銀。

    以石浦所這些軍官的財力,大概還操作不了這麼大宗的買賣,這些東西能運進石浦所城的倉庫,毫無疑問是某些大人物的過路貨,不過這次沒等運走,就便宜了突然殺入石浦港的海漢人。高橋南只看了兩間倉庫,便覺得價值太大,趕緊著人去稟告了錢天敦。

    錢天敦聽到這個消息也有些意外,當下便將疑問交給了唯一的解答者馬靈:「我們在城裡的倉庫搜出了不少好東西,馬千戶,這些貨不會正好是你的吧?」

    馬靈哭喪著臉道:「在下區區一個千戶,一年軍餉也就一百多兩銀子,哪裡置辦得了那麼多好東西……這石浦所城裡的貨物,大多是寧波府各位大人的。」

    雖然知道海漢人肯定會搜到這些貨物,但當這個消息真正傳來的時候,馬靈還是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他並沒有說謊,城內貨物的確大部分都是屬於寧波府一些大人物,暫時存放在這裡而已。不過剩下的小部分中卻是有他馬靈掏錢置辦的貨物——前個月他想了不少辦法,才從溫州關係戶手中買了二十多箱海漢玻璃器,打算陸續投放到寧波府市場上,穩穩地賺一筆。這批貨花了好幾千兩銀子的本錢,馬靈幾乎是壓上了全部家當在裡面,但這下被海漢人抄了家,只怕連根毛都不會剩下了。

    馬靈畏懼審訊自己這兩名海漢將官,也不敢將實情道出,只能全推給寧波府的大人物了。但想想自己即便此次能保下性命,卻丟了這些貨,事後也難以向上面交代,心中真是又急又痛。

    錢天敦問道:「既然是寧波府的大人物,為什麼不把這些貨物直接運回去,而要存放在石浦所這個地方?」

    馬靈慢慢調勻了呼吸,這才應道:「這中間原因不少,有些是因為貨船遇到風浪損壞,進港卸貨之後,船就先回象山港或是寧波府維修去了。還有些是不便在寧波府公開交易,所以放在此處,等商家自行來取。也有一些是商家要看寧波的行情,一點一點地放出去賺錢,需得先找個靠得住的地方存放。這石浦所城雖小,但卻有駐軍守衛,存放這些值錢貨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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