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5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49
880.第880章 舟山招商會(五)

     吳煥之雖然是南直隸的人,但過去在浙江這邊也沒少走動,地理狀況還是比較熟的。他注意到文博投中這幾個地方正好是從東向西貫穿了整個浙江地界,最西邊的衢州府是浙江唯一與內陸江西接壤的州府,這樣就完美地打通了從寧波到江西的整條陸上通道,想來今後從衢州流入江西的玻璃器估計少不了。當然了,為了實現這種規劃所付出的經濟成本,也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就算像吳煥之這種等級的商人,也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浙江這邊的專營權競標結束之後,台上的楊運偷閒喝了兩口水,便宣佈南直隸地區的競標開始。吳煥之暗暗下了決心,若是等下喊價中有不超過五千兩的地方,自己也去爭上一爭,大不了就把帶來的貨物全部拿去抵價了。這十四府四直隸州當中,說不定便有無人問津的地方,萬一真瞎貓撞到死耗子,那也是筆意外橫財了。

    南直隸簡稱南直,是明朝兩京地區之一,即直屬於南京的地區。但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之後,南直隸已經不是政區,僅僅只是南京和附近府和直隸州的統稱。南直隸本身沒有官署、沒有機構、沒有行政長官,南京應天府雖然是京府,但也只是與南直隸地區其他州府平級,並沒有管轄權。比如吳煥之所在的蘇州府,戶部事務就是歸四川司管理,刑部事務和監察御史權卻是歸貴州司管,管轄權並非集中於應天府。不過海漢這邊在策劃招商會的時候,仍然是將南直隸地區當做一個政區來處理,雖然並不符合大明的行政區劃概念,但來這裡的人都是衝著錢來的,也沒人太過在意這種細節。

    果然便如吳煥之所預料那樣,由於地域和時間的問題,南直隸這邊就只有臨海的幾個州府得到消息的人比較多一點,能夠及時趕來舟山島參加招商會的商人並不多。吳煥之雖然沒能在蘇州、揚州、淮安府等幾個富裕地區的競爭中拿到專營權,但卻瞅空子以四千五百兩銀子的價位搶下了廣德州的名額。這個價格對吳煥之來說雖然有那麼一點肉疼,但想來應該是不會到虧錢的程度。

    事實上在他剛拿下專營權的時候,後面一排就有人輕拍他肩膀,問他是否願意將專營權加價轉手,也足見看好此事的人並非他一個,只是可能別家這次來得倉促準備不足,沒有把銀子帶夠而已。

    待南直隸這十八個地方的玻璃器專營權一一競標完畢,就已經到了中午時分。楊運在台上詢問眾人是否需要外出就餐,亦或是將午餐送到會場大家湊合湊合,結果與會眾人不約而同都選擇了後者,而且還不停催促著楊運進行後面的項目。

    玻璃器不過是此次交易會九個大項中的一項,半天時間才完成了三分之一的競標,下午還有玻璃文具盒玻璃鏡兩個大類的專營權要爭,要是不抓緊時間恐怕得搞到三更半夜去了。這裡耽擱一點時間倒是小事,關鍵是這招商會定的會期就三天時間,從下午開始還有其他項目在另外的會場同時啟動。有些資本雄厚的商人本來就有意要多競爭幾個項目,自然不想因此而錯過了時機,早點把這邊的事情弄完了好馬上去趕別的場。

    吳煥之倒是沒那麼多的想法,他來舟山的初衷只是想推銷自家的絲綢,就連搶這玻璃器的專營權也只是一時興起之舉,能拿到一處就已經很滿意了,至於下午的另外兩類玻璃製品,他倒是沒有太大的興趣繼續觀戰了,打算出去吃個午飯再看看別的內容。

    吳煥之向工作人員稟明意圖後,便有人帶他出了會場,去旁邊一處院子裡辦理專營權的登記手續。這個時候吳煥之才向工作人員問起,是否能用帶來的貨物抵押剛才的出價。

    那工作人員笑道:「這個自然沒問題,就算錢不夠,也可以先向我們欠款,無需實物擔保,只要能核實身份就行。」

    吳煥之脫口而出道:「能借多少?」

    對方應道:「我們這邊有一個名錄,在這個名錄上的商戶,最多可借一萬兩銀子,如果不在名錄上,最多只能借三千兩。」

    吳煥之也是聰明人,心道這個名錄大概就是接到海漢請帖的那些大商家了。對這些一擲千金的豪商來說,憑著名頭借個一萬兩銀子確實不為過。不過自己這樣第一次與其打交道的陌生人,海漢也敢不用抵押財物就借三千兩,這倒是真讓吳煥之有點驚訝,但旋即他便想通了其中奧妙。

    海漢借貸銀子的確不假,但這借來的銀子大概是帶不出舟山島的,甚至都不見得能夠實打實地從自己手上過。外來客商在島上沒有其他需要用錢的地方,花出去的銀子基本都是進了海漢人的口袋,所謂的借款大概也就只是在結算的時候用一紙借據代替了現銀交割,對海漢人來說不過是從左口袋進到右口袋,風險已經降到了最低。

    至於說會不會有人賴賬不還,吳煥之覺得這種可能性也相當低,以海漢這種憑藉一塊招牌就能迅速斂財數十萬的商業信譽,要是由他們出面宣稱某某某借錢不還,那隻怕此人在江浙商圈內就很難再混下去了。更何況這海漢人武力如此強橫,真要武裝催債大概也沒人能攔得住他們。

    吳煥之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打聽了一下借款細則,果然正是如他所料的那樣,借到的款項只能用於支付與海漢達成的交易,真正借出來的錢就連一個銅板也不會有。不過由於吳煥之帶的現金不夠,需要貨物抵押,工作人員便讓吳煥之可以先去吃飯,待碼頭那邊上船驗貨清點,算清貨物價值之後,再簽署專營權的協議,吳煥之對此自然是沒有異議。

    吳煥之帶著隨從就近找了一家飯館,本來想多點些酒菜好好慶祝一下旗開得勝,但不曾想店小二稱招商會這幾日酒水需按照就餐人數限量供應,並不是給錢就賣,想要多喝一點也不行。

    吳煥之倒也不太在意這些細節,當下便讓小二快些張羅,吃完了時間來得及還可以去看看下午場有什麼熱鬧。他尋思著既然還有三千兩的借貸額度可用,是不是後面再想想辦法,弄個什麼別的專營權。

    來到舟山島上,吳煥之在不知不覺中就被這裡的瘋狂投資氣氛給同化了,眼看著有那麼多比自己更有錢有勢的豪商往裡面砸錢,很難不生出跟風搏一把的心思。他適才在會場中聽到前排的客商議論,稱以前福廣那邊競標地區專營權的時候,拿到代理資格的商家基本都是一年之內就把專營權的費用賺回來了,可以說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也難怪會有這麼多的商家趕來參與這個招商會了。

    吳煥之慶幸自己來得是時候,否則就白白錯過了這麼大好的商機,但也很是懊惱沒有大著膽子多帶些銀子過來,否則說不定還能多搶下幾個地區專營權。

    吃飯吃到一半,突然街上來了一隊荷槍實彈的海漢士兵,直接便堵在了店門之外。吳煥之比較謹慎,連忙囑咐幾個隨從不要起身,免得讓人誤會。這舟山島上此時就是海漢人說了算,要是被這些海漢兵無端傷到,可是沒處說理去。

    不過他不做聲並不代表就沒事了,跟隨士兵一起進到店裡的,還有剛才為他辦理登記手續的會場工作人員,指著他這桌說道:「就是這幾位了。」

    吳煥之心裡一激靈,心道我沒招誰惹誰,怎麼就有禍事上身了?難道是剛才爭那廣德州的專營權得罪了人?這也沒道理啊,不過四五千兩銀子的事,這點錢只怕還不夠讓海漢人出面抓人吧?

    「各位不必驚慌,我們只是奉命請這幾位客人回去配合調查一點事情,並非拘捕犯人。」帶頭的軍官立刻站出來安撫店內眾人的不安情緒。

    吳煥之起身抱拳道:「這位軍爺,在下登島以來自問沒做過任何違法之事,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那軍官看了吳煥之一眼,淡淡地應道:「我們也沒說你做了違法的事情,只是需要你配合我們調查。吳老闆,請吧?」

    吳煥之還欲辯駁幾句,那軍官又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吳老闆,我們現在是以禮相待,希望你能配合,不要讓我們為難!」

    這下吳煥之可不敢再造次了,要是對方翻臉,把自己來個五花大綁扭送衙門,那就算事後查明是誤會,也很難洗清自己的名聲了。這島上全是江浙一帶商界中人,要是把名聲搞臭了,以後可就不好做了。當下吳煥之便和幾名隨從一起,老老實實地出了店跟這隊海漢兵一起走了。

    海漢兵將他們帶入一處院落,然後便將幾名隨從帶走了,只留吳煥之一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過了一會進來一名中年男子,手裡拿著一本簿子,走到他對面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吳煥之,男,蘇州太倉人士,現年三十七歲,主營絲綢買賣。」對面的男子埋頭一邊翻看簿子一邊說著:「昨天下午乘船抵達舟山定海港,參加了今天上午的第一場專營權競標,我說的這些情況都對吧?」

    吳煥之一時也摸不清對方的來頭和意圖,沒敢立刻搭腔,只能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你搭乘來舟山的這艘船,是你自己的船還是租的船?」

    「租的,就前幾天在寧波甬江碼頭上租的。」從對方的這個問題中,吳煥之隱隱覺察到了一點不好的苗頭。

    「那船老大和船上的水手,你以前認識嗎?有過合作的經歷嗎?」

    「沒有沒有,此前並不認識。那船老大自稱是才從溫州回來正好沒活幹,在下便租下了他們的船。至於船上的水手,在下更是一個都不認識。」吳煥之連忙替自己辯解,心裡卻在猜想這艘船上的人大概是在碼頭上出了什麼事了。自己離開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不要惹是生非,想不到這才一天不到,就把海漢人都招來審問自己了。回頭要結算船錢的時候,可得要好好說道說道了。

    對面的男子繼續說道:「我接下來問你的問題,你想清楚再回答,如果被我們發現你所言不實,那大概就不能讓你輕易離開舟山了。你的那幾個隨從也在別的地方接受我們的審訊,不要試圖隱瞞什麼,說不定其他人把你吐出來。明白了嗎?」

    吳煥之強撐道:「在下並無任何虧心之事,你且問便是!」

    「你在此之前,跟舟山船幫有過任何形式的接觸,或者認識其中的成員嗎?」

    吳煥之搖搖頭道:「在下以前的生意都是交給中間人轉賣,雖然也有些貨是給了舟山船幫,但與他們並無直接接觸。」

    「是嗎?那你這艘船上有舟山船幫的人,怎麼解釋?」對方一臉嘲諷地望著吳煥之問道。

    吳煥之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海漢人在寧波府懸賞通緝舟山船幫的事,他也是知道的。當日在甬江碼頭上就看過告示,其中那首領汪加林的懸賞高達千兩白銀,而且死活不論,官府和民間都有不少人在找這個傢伙。當時吳煥之也就將其當做八卦看了一下,但卻沒想過舟山船幫會跟自己扯上關係。

    「在下並不知曉船上這些水手的身份,只是租個船而已,總不可能還去官府一個一個查他們出身是否清白吧?」吳煥之只能給自己喊冤了。他當時能租到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有工夫去查驗船員的身份是否清白。而且船上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看起來似乎也不像是海盜團夥。

    「那你昨天在碼頭下船之後,可曾跟船上這些人再有過聯繫?」對方繼續追問道。

    「沒有。」吳煥之不假思索地搖頭應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0
881.第881章 舟山招商會(六)

     負責審訊吳煥之的,是安全部部長何夕特地從廣州調過來的心腹龔十七。海漢佔領舟山之後的情報蒐集和內部安全事宜,以及一部分公共安全措施的制定和實施,暫時都是由龔十七全權負責。如果不出意外,在本地的運作進入軌道之後,龔十七也將繼續負責這一區的情報安全工作。

    龔十七從駐廣辦成立伊始就被調到廣州跟著何夕做事,此前負責的是外勤任務,主要是實施情報蒐集、監視、跟蹤、綁架、刺殺之類的秘密行動,幾年下來也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何夕本來就有意要尋個機會給他更大的權限,但統管一個地區的情報安全事務,在他的職業履歷中也是頭一遭。而且這舟山地區過去一向是海上冒險家的樂園,治安形勢也十分複雜,這個職位對龔十七來說算是極大的挑戰。

    從安全角度考慮,龔十七其實並不同意在尚未完全佔領舟山島的情況下就急匆匆地召開招商會,因為大量外來人員的湧入會成倍地增加本地安保工作的壓力。雖然龔十七也確信舟山沒有什麼武裝勢力還能與海漢民團軍正面抗衡,但如果參加招商會的人員中混入了蓄意搗亂的敵對分子,在招商會期間搗亂生事,甚至是採取縱火投毒、行刺重要人物、組織武裝叛亂等等行動,那僅靠安全部這點人馬將很難對佔領區實現有效的監控管理。

    但盡快在舟山地區召開招商會,吸引江浙商人加入海漢貿易體系,這個決定是執委會做出的,下面的人只能無條件地執行而非質疑,龔十七就算知道這是個大坑,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海漢安全部在江浙地區連初級的情報網絡都還沒有建立,所謂的情報蒐集基本就是依靠帶路黨提供信息,這樣的運作模式所能達成的效果自然十分有限。對於招商會期間人流量最大的碼頭、會場、吃住場所的監控,龔十七也只能依賴於軍方的部署,只是強制加上了若干種突發情況下必須通報安全部門的臨時規定。

    這種被動式的監控方式讓龔十七著實難以安心,因此他索性將自己的指揮部設在了此次招商會的門戶,舟山定海灣的港區內。這樣至少還可以做到近距離的監視,萬一有什麼狀況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做出反應,而後來所發生的狀況也充分證明了龔十七採取的這個措施還是派上了用場。

    說到這裡必須得提到此次招商會的安保措施,軍方在人流量最大的幾處場所都部署了大量的民團士兵,同時對登島人員的活動範圍也進行了分類限制。除了來參加招商會的商人和隨從人員之外,大量的水手船員都被限制在港區內活動,不得進入到會場區域。為此還專門在港區設置了由竹籬笆、木柵欄、鐵絲網和建築物共同連接構成的隔離線,晝夜都有人值守巡視,並在港區內貼出告示,告誡水手們不要輕易嘗試穿越隔離線,以免被當做歹徒處置。

    雖然島上已經對酒水供應進行了嚴格的限制,但對於常年奔走於海上的水手們來說,這卻不算什麼問題,因為每艘海船上或多或少都會儲備一些酒,而由此所帶來的後果就是招商會召開的前一天,定海港就發生了五六起水手喝醉之後的滋事鬥毆事件。好在值守的民團士兵迅速平息了這幾起規模不大的突發事件,而安全部跟進的調查也沒有發現什麼隱患,畢竟參與鬥毆的人都是赤手空拳,幾個受傷的傢伙也都是不算太嚴重的皮外傷。

    而龔十七所負責的工作也不僅僅是港區的安保,此前抓獲的大量海盜俘虜仍在鑑別審訊之中,有太多的信息資料需要他整理歸類,上報三亞總部。至於水手打架鬥毆這種小事,他也並沒有太多的精力去一一過問。

    招商會第一天的上午依然是風平浪靜,直到中午時分才出現了一點狀況。從會場過來的商務部工作人員要求港務人員對某艘貨船上的貨物進行清點估價,原因是這位貨主要用船上的貨物抵押置換商品專營權。於是港務人員就去這艘船找貨主的人辦理相關事宜,然而這人上船之後就沒了消息,彷彿石沉大海一般。這邊等消息的工作人員等得不耐煩,正好遇到在港口帶隊巡邏的一位軍官是老相識,便請他幫忙去那邊催一催。

    於是這位軍官帶著一隊兵過去,剛到碼頭上還隔著二三十米遠,便看到那艘船上的人居然祭出弓箭朝自己這邊射過來。好在值守港區的都是特戰營的精兵,雖然是突發狀況但也沒因此而亂了陣腳,立刻用火槍展開反擊。

    槍聲一起,碼頭上頓時大亂。接著另外幾艘船上也有人拿出了武器,與碼頭上的海漢部隊展開搏殺,這顯然並非個體事件,而是有預謀的武裝偷襲行動。但軍方早就針對招商會期間可能出現的各種狀況做好了預案,甚至連大規模的反登陸作戰都有相應的準備,因此很快就有兩個連的步兵趕到碼頭投入戰鬥。

    步槍的射擊很快就把船上的零星火力壓制下去,緊接著幾艘戰船接到警報後也趕到碼頭外圍,封鎖了離港的航道,如果船上的人試圖砍斷纜繩外逃,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會是無情的炮擊。隨著海漢兵的步步推進,不斷有絕望的匪徒從船上跳入海中逃生,但海漢封鎖的港區海岸線長達數里,想要從水中逃離這一區域也並非易事。

    使用原始武器又缺乏統一指揮的散兵游勇,要跟訓練有素、裝備先進的職業軍隊正面抗衡,這本來就是一件非常不科學的事情,失敗結果也注定無法更改。特戰營的人並沒有花費太大的工夫,就平定了這一起騷亂,甚至在一里之外參與招商會的客商們也根本沒意識到港區發生了狀況。

    士兵們在事發的那艘船上找到了港務人員的屍體,顯然是上船之後就遭受了毒手。此外船上還有七八具屍體和十來名受傷人員,以及刀弓等武器數十件。

    讓後續趕來的安全部人員心驚肉跳的是,船上還發現了兩支近乎全新的海漢制式步槍。雖然只是早年的外銷型火繩槍,但這種槍的有效射程仍然達到了百米,試想如果刺客一直潛伏在船上,等著海漢這邊的重要人物出現在碼頭的時候來上一發,就算沒有命中,這責任也夠安全部喝一壺了。

    於是在將擒獲的匪徒押回進行審訊的同時,海漢軍方也立刻封鎖了港口,禁止所有船隻進出港,開始對海邊停靠的外來船隻進行全面搜查。出了這麼大的事,港區的船老大們也不敢對這種搜查說不,否則被海漢當做匪徒同謀,立刻就會被抓走。

    龔十七趕到現場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問出事這條船的船主和貨主在哪裡。軍方的回答是船主跳海逃跑,目前還在搜捕中,而貨主似乎正在島上競爭專營權。安全部很快就在碼頭上找到了仍處於呆滯狀態的商務部工作人員,向他詢問貨主去向。於是他便帶了一隊兵,徑直到吃飯的地方找到了不明所以的吳煥之。而這邊的俘虜稍一盤問,就有人招供自己是舟山船幫所屬。

    吳煥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從辦手續的地方出來這短短的時間裡,港口那邊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龔十七問了幾句,便基本可以判斷這傢伙也是受矇蔽的對象。這次在港口上鬧事的幾條船幾乎都是類似的情形,不過另外幾條船上只是混入了零星的匪徒,而吳煥之雇的這條船上除了他和他的隨從人員,水手船員全部都是舟山船幫的人。

    吳煥之無辜的可能性很大,但出於保險起見,龔十七在這個節骨眼上也不可能放他離開,當下便告知他需要留在這裡配合調查。

    吳煥之雖然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但聽說要被扣留下來還是有點慌張,連忙辯解道:「這位軍爺,在下與舟山船幫真無半點瓜葛,對海漢也無半點不敬之意,你把在下扣在這裡也沒用啊!」

    龔十七冷冷地應道:「島上可能還有他們的同黨,我放你離開可以,如果走漏了消息讓漏網之魚跑掉,這個責任你擔當得起嗎?你老老實實在這裡待著,等案情調查清楚,證明了你的清白,我們自然會放你離開。」

    吳煥之急道:「那在下還花了幾千兩銀子拿了專營權,這又當如何?」

    龔十七道:「你放心,跟我們做生意不會讓你吃虧,只要你是清白的,之前的協議依然有效,我們也會給予你適當的補償。你現在該做的就是好好配合我們,在這裡等消息,我們越快查明真相,你就能越快恢復自由。」

    吳煥之除了自認倒霉,當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好想了。目前的情況已經不是他的商人身份所能影響,這舟山島上又非大明能夠直接管轄的地方,做主的是現在佔領此地的海漢人。這群人極為精明,可不是說幾句好話或者塞點銀子就能糊弄的對象。吳煥之不僅暗暗有點後悔,自己為何在租船的時候沒有多問那船老大周海幾句,說不定就能有機會識破對方,避免這趟來舟山會遇到的麻煩。

    龔十七卻是沒工夫去在意吳煥之的感受,如果他查出吳煥之所說有詐,其實是跟舟山船幫有暗中勾結,那吳煥之就別想再有安然離開這裡的機會了。但從目前所知的情況來看,吳煥之的確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被牽連進來的無辜群眾。

    隨著審訊的進行,整個事件的大體經過已呈現在龔十七面前。這伙借招商會之機潛伏上島的匪徒的確是舟山船幫所屬,而且是由首領汪加林親自指揮。這些人在事前數天就已經化整為零,以水手船員的身份潛伏到多艘準備來舟山島參加招商會的船上,打算在島上尋機生事。

    不過這夥人顯然沒想到海漢會將整個港區封鎖起來,限制了外來人員的活動範圍。這港口停靠的絕大部分都是外來船隻,海漢戰船全是停在港灣外圍的盤峙島、東岠島附近,他們就算能一把火把這裡的船全燒了,也傷不到海漢的皮毛。

    無奈之下,這些人只能暫時潛伏在港口等待機會。中午港務人員打算登船清點貨物的時候,正好是匪首汪加林在船上召集眾人分發武器,商議下一步的動向。匪徒們又不敢拒絕讓其登船,那樣很容易會引起碼頭上海漢士兵的注意,於是就讓他上船之後再將其帶入船艙中殺害。後來巡邏隊準備去找這名工作人員的時候,船上的人以為自己身份已經暴露引來了海漢軍的圍剿,這才臨時發動試圖反抗,但這種徒勞的動作反而是招來了更多對手。

    在前後不過十來分鐘的交戰時間中,海漢一方僅付出了一人重傷、五人輕傷的代價,就擊敗了舟山船幫的垂死掙扎。戰後清點共當場擊斃匪徒二十三人,俘獲十一人,另據匪徒口供所統計的人數,還有七人在逃,其中就包括匪首汪加林在內。

    得知匪首尚在島上,龔十七一邊親自帶隊再次來到碼頭上主持搜捕工作,一邊將此消息報告了指揮部,要求兵力增援。錢天敦得到消息之後也是十分重視,差高橋南帶了偵察排的精兵趕去碼頭支援龔十七。同時石迪文也回到旗艦進取號上,下令海軍所有人員取消假期,返回崗位備戰。偵察船立刻出港,以五海里為半徑對海上進行搜索,以防對方還有留有什麼後手。

    不過招商會會場裡仍是一幅熱鬧景象,根本不知道港口發生了大事的商人們仍然沉浸在爭奪專營權的刺激遊戲之中。對他們來說,眼下沒有什麼事情能比拿到今後兩年內的發財機會更重要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0
882.第882章 舟山招商會(七)

     儘管定海港發生的騷亂讓港區變得風聲鶴唳,但在定海堡招商會場競爭專營權的各路商家卻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所有人的關注焦點都在下一個登場的經營項目上,並沒有人在乎這裡曾經的主人現在狀況如何。

    汪加林這個時候還泡在海裡,他剛剛在兩艘小船之間的縫隙中躲過了碼頭上又一批經過這裡的海漢兵,雖然很幸運地沒有被敵人發現,但他抓著船邊纜繩的手開始有些發抖了,這是體力逐漸透支的徵兆。他已經在水中泡了快兩個時辰,然而還是沒有找到上岸的機會,現在完全是靠著一口氣硬撐著,就算敵人抓不到他,體力也快要耗光了。

    汪加林其實一直就躲在蘇州商人吳煥之雇的這條船上,他剃掉了鬍鬚和頭髮,不熟悉他的人很難認出他就是海漢懸賞告示上的那個價值千兩白銀的匪首。這條船上都是他的心腹,也無需擔心會被自己人出賣。能夠順利回到自己的老窩,已經算是實現了他復仇大計的第一步。

    汪加林本打算在海漢人召開招商會期間,帶著自己手下這批死士潛入島上,憑藉自己對地形的熟悉,必定能夠尋到海漢高官的住所。就算無法從海漢手中奪回舟山島,至少也要殺幾個海漢人報仇洩憤。但他沒有料到海漢人竟然封鎖了港口,不允許普通水手船員在島上隨意走動,他們這幫人的活動範圍就被壓縮在了港口碼頭極小的範圍以內。

    汪加林當然不甘心就這麼在碼頭上逛一圈就離開,來都來了,不搞點事情出來怎麼對得起這趟亡命之旅。第一天晚上他沒敢輕易採取行動,到了第二天招商會開幕,港口的防衛人員有不少都抽調去了於是他在午間人少的時候召集了分頭潛入港口的部下,商議等天黑之後就找機會混出港區。

    但他的運氣實在不好,剛剛把人召集到一起,海漢的港務人員就來了。而接下來的陰差陽錯瞬間就讓事前所有的圖謀化作了泡影。他所帶的這批人在海漢民團的攻擊之下連一盞茶的工夫都沒撐到就土崩瓦解,來得及跳海逃生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汪加林跳入海中的時候已經無法再顧及其他人的生死,立刻潛入水中從旁邊的船底下游出去一大截。好在這兩天來到舟山港的船隻眾多,碼頭上停泊的船裡三層外三層,水中可供躲藏的縫隙確實夠多,海漢民團在岸邊組織了幾波搜查,都沒有將這些水中的陰暗角落掃除乾淨。不過汪加林多次在水中轉移藏身之處,也難以避免地跟自己的手下失去了聯繫。

    好不容易等到頭頂上的兩艘船搜查完畢,汪加林用盡身上最後一點力氣抓著纜繩攀到船舷,然後迅速地翻到甲板上。他之所以敢這麼大膽,是因為在剛才的搜查當中,船上的所有人都被海漢民團帶下了船,而且還要在碼頭上進行身份辨識,短時間內船上都不會有人,可以讓他放心大膽地藏一會兒。

    汪加林在甲板上躺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是恢復了一點體力,翻身慢慢伏低身子鑽到後艙,從櫃子裡翻出了一些剩飯剩菜。他也顧不上挑挑揀揀,囫圇吞了兩碗下肚,這才有了精神考慮目前的處境。

    目前海漢人已經封鎖了港區,而且極有可能已查清了自己這幫人的身份,自己想要單槍匹馬穿過封鎖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汪加林摸了摸腰間的匕首,這是他僅有的一件武器,想要靠這個對付碼頭上荷槍實彈的海漢兵,無疑是等同於找死。

    汪加林還不想死,至少在對海漢成功地實施報復之前還不想。他耐心地等到入夜,然後翻出船舷下到水中,迅速消失在岸邊重重疊疊的船影中。

    龔十七幾乎徹夜未眠,在天色微明的時候,他接到了軍方的最新報告,昨晚的搜捕中抓到了七名逃犯中的四人,另外還發現了兩具浮屍,經過辨識之後,確認是這夥人中的成員。截止目前,就只有一人在逃——也就是舟山船幫首領汪加林。

    而從審訊中所得到的消息來看,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已經有奸細混入到招商會的會場當中,而從蘇州商人吳煥之僱傭那條船上抓到的俘虜,也證實了吳煥之即非同謀也非同黨,的確是一個無辜捲入此事的倒霉蛋。

    「吳老闆,我們已經證明了你的清白,你現在可以離開這裡了。」龔十七親自去軟禁吳煥之的地方放他離開:「對於之前的事很抱歉,但請你放心,你在昨天所得到的專營權依然有效。」

    吳煥之也是一夜沒能闔眼,頂著兩隻熊貓眼問道:「那在下可以離開舟山嗎?」

    「可以。」龔十七點頭道:「我們已經為你準備了一條船,隨時可以送你離開這裡。當然你願意留下來繼續參加招商會也沒問題,為了表達我們的歉意,海漢商務部決定特此向你提供一年期免息借款兩萬兩。」

    吳煥之充滿血絲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儘管昨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徹夜難眠,但龔十七所宣佈的這個消息瞬間就讓他將那些不快和不安拋到了腦後。有了這筆借款可操作,他至少可以在後面兩天的招商會上再搶下幾個項目的地區專營權,這可比口頭上的道歉實惠多了。

    「那我現在就可以去會場?」吳煥之已經不想再在這裡耽擱時間了,招商會期間的每個時辰都是發財的時機,用他昨天在會場聽到的海漢俗語來說,這叫做「時間就是金錢」。

    「我這便安排人送你去。」龔十七倒也爽快,立刻讓手下護送吳煥之和他的隨從返回定海堡會場。有安全部的人給他開路,這途中倒是可以省下兩次接受盤查的時間。

    儘管海漢在攻佔舟山島之後並沒能第一時間尋獲舟山船幫的財產寶藏,但這為期三天的招商會中通過專營權拍賣所賺到的銀子,數目卻已經不亞於一個巨大的寶藏了。江浙地區的商家雖然在過去幾年中對於海漢的進入一直戒心滿滿,但當海漢真的打破了屏障,將自己的商業模式引入這一地區的時候,商人們還是難以抵擋利益的誘惑,紛紛砸下重金搶奪海漢商品的地區專營權。

    除了真金白銀的誘惑之外,海漢在過去幾年中積累的良好商業信譽和這次北上遠征所展示的強橫武力,也對招商會的成果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海沙幫和舟山船幫成了與海漢對抗的反面教材,在見過這些不合作者的下場之後,沒有人會再質疑海漢在東海地區掌控海上貿易的能力。

    過去數年中在這一地區叱咤風雲的地方勢力已經成了過眼雲煙,儘管有人並不希望舊有的規矩和利益分配模式被打破,但歷史發展的大勢不可阻擋,理論更為先進,手段更為高明的海漢接管東海上的海貿運作已經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情。在這個時候嗅覺靈敏的人都會選擇抱緊海漢這條大腿,畢竟目前大明的東南沿海都處於海漢掌控之中,與海漢搞好關係基本就等同於打通了從江浙通往南洋的航道,這對與靠海為生的海商來說絕對是一次不容錯過的機會。

    在第三天的競爭中,揚州府的海漢食用香料兩年專營權竟然拍出了五萬兩銀子的天價,一時轟動了會場內外。但這在主持活動的海漢商務部看來,僅僅只是大明最為富庶的江浙地區市場向海漢緩緩打開大門的一個象徵而已。這兩省之地有為數不少富可敵國的富商存在,民間的消費能力也較福廣地區更強,只要市場開發措施得當,這一地區通過貿易能夠帶給海漢的利益將會是十分可觀的天文數字。

    由於商人們的參與競爭的熱情太高,從第二天開始,幾乎每一場競標的時間都會拖得很長,以至於原定三天就結束的招商會不得不再向後延期一天。而最終的成交金額突破百萬兩大關,這一成績也是讓楊運等商務部的工作人員合不攏嘴,這報回三亞之後,執委會那邊肯定會有所反應,很有可能會得到嘉獎令,楊運這個臨時主任的位子大概也就此踏實了。

    因禍得福的蘇州商人吳煥之在後面幾天的競爭中也小有斬獲,除了第一天拿到的廣德州玻璃器專營權之外,後面還分別以八千兩和一萬二千兩的價格拿下了蘇州府的香皂和食用香料的專營權。而他這次帶到舟山的貨物在經過了海漢的檢驗之後,也拿到了他所夢寐以求的長期供貨協議。雙方初步商議的供貨量,吳煥之基本就能從中把交給海漢人的專營權費用再給賺回來了。

    而這次的招商會上最大的贏家莫過於寧波府,準確地說是圍繞著寧波知府曲余同抱團的一群商人。這群人有備而來,不但拿下了寧波地區超過七成的項目,而且還成功搶下其他州府的多個項目。雖然他們為此付出了超過二十萬兩白銀的代價,但未來兩年中從這些經營項目中所能獲取的利益也將會十分可觀。

    當然了,促成這一結果的海漢並不是單純要捧這些商人,而是要通過他們影響到其背後的靠山寧波知府曲余同。這個結果至少可以保證一件事,在今後的兩年之中,寧波官府基本不太可能跳出來跟海漢對著干,而這兩年的過渡期就足以讓海漢將舟山群島地區建設成為海漢在東海上的主要殖民地和貿易中心了。

    這個時候唯一開心不起來的人大概就只剩下龔十七了,雖然舟山船幫餘孽的偷襲並沒有給招商會造成實質性的妨害,但匪首汪加林的脫逃還是讓他有些耿耿於懷。或許汪加林的確是已經在逃亡途中淹死在海裡成了魚食,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個結果讓龔十七始終如鯁在喉。但目前線索已斷,除了繼續加強定海港的戒備和對首長人物的保護之外,安全部暫時也沒什麼別的辦法可想了。

    六月七日,建設部二把手劉山夏抵達舟山島,他將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負責將建設部對舟山港區的規劃組織實施。劉山夏在此之前的近兩個月時間一直都在台灣島,統籌指揮南部高雄港和北部雞籠港、淡水港幾處港口的興建工作。在當地的建設工程進入軌道之後,他便接到執委會的命令,北上到舟山協助這邊的開發建設。

    由於海漢很早就已經將舟山列入了目標,加上有後世的開發經驗可供參考,所以建設部對於這一地區的規划算是比較細緻明確。從東南端的沈家門漁港開始,沿著海岸線一路向西到定海灣西端的西蟹峙島,這長達六十多里的舟山南部海岸線加上近岸處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島嶼,就是今後一段時期內的重點開發地段。

    這一條海岸線上幾乎全線都可以修建港口碼頭,而且具有天然的避風環境,其開發條件絲毫不亞於台灣島南部的高雄港。而建設部也有意將這一片地段建成大明東海地區最大的海上商貿港,以及海漢在這一地區最主要的殖民地。

    至於舟山以北仍然有民間武裝勢力活動的岱山、衢山、嵊泗等島嶼,海漢民團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一點一點地進行清理,力爭在1633年夏季結束之前,完成對整個舟山群島地區的武力清剿。

    當然了,不管是舟山港口區的開發建設,還是海漢艦隊接下來在附近海域的行動部署,將要消耗的費用也會非常巨大。商務部從大明商人們口袋裡套過來的錢財,一轉手便要由軍方和建設部花出去大半了。

    但這錢也不是白花,大工程對於勞動力的需求會吸引大量移民進駐舟山島,劉山夏在登島後參加的第一次會議中就表明了這一點:「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錢,而是勞動力,越多越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0
883.第883章 移民問題

     「六十里長的海岸港區……」石迪文翻看完建設部的舟山港區規劃之後,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道:「這個工程可要比當初建勝利港和三亞港的時候大多了!還設置了專門的軍用港區,看來執委會是已經批准了在這裡駐紮一支艦隊的計畫了。」

    劉山夏道:「不但要駐紮艦隊,而且還要在這邊興建大型造船廠。我來之前聽孫長彌提到過,今後部署在東北亞地區的海軍艦船,大概都會出自這裡了。不過蒸汽動力裝置還是得在三亞造,然後運到這邊來安裝。」

    「那誰過來主持造船廠?孫長彌還是越之雲?」石迪文追問道。

    劉山夏搖搖頭道:「他們都是大忙人,手上一堆事情根本走不開,我聽說是張天貴家的老二張千祥過來。」

    石迪文嘆道:「張天貴這一家子倒是出了不少人才。」

    張天貴目前已經是海運部分管船舶工程的高級幹部,也是極少數可以列席旁聽執委會會議的歸化民幹部之一。他現在已經不再從事具體的造船工作,主要就是協助孫長彌和越之雲設計新船,處理開闢新造船廠等事務。而他的五個兒子也全部都在為海漢效力,小兒子張千智很早就進了安全部跟著何夕,後來在儋州叛亂案偵辦中臥底立下大功,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安全部的高級幹部了。大兒子張千仁目前在福建,是海漢駐泉州辦事處的主任,也算是肥差一件。此次又把老二張千祥外派到舟山這邊主持造船廠事務,這一家子也算是開枝散葉,各有富貴了。

    「要組織引入移民,民政部應該多派點人過來主持工作才行,難道要我們軍方來負責移民事務?」錢天敦的關注點卻是在另一件事情上。

    「老錢,你跟我叫苦沒用,現在民政部沒人過來,執委會先把我派過來了,工程要緊,這組織移民的事情只能由你們代勞一部分了。」劉山夏對於這種安排也只能表示出無奈。

    錢天敦奇道:「民政部最近在忙什麼,連人都派不出來了。」

    「人口普查啊!」劉山夏嘆道:「民政部在統計整理治下地區的人口資料,本來這事上個月就該結束了,但是人手嚴重不足,什麼時候能結束,那得問寧崎才知道了。」

    這個理由讓錢天敦也無從反駁,人口普查對於執委會修訂現有的政策,制定未來一段時間的發展規劃,都是十分重要的參考依據。雖然民政部早在幾年前已經開始推行戶籍制度,對落戶的歸化民登記造冊,但海漢的勢力範圍擴展得極快,以至於每年都有大量歸化民會遷離原住地前往新殖民地落戶,這就讓民政部在進行人口普查的時候工作量變得很可觀了。為了更切實可信的數據蒐集,必須要用大量的實地走訪來落實情況,而這所需花費的時間和人力就很大了。

    對於舟山地區在戰後的發展規劃,本來包括民政部在內的各個部門的確是有相應的安排,但由於前期的人口普查工作尚未完結,包括寧崎在內的民政官員都在各地巡視指導工作,實在是派不出更多的人手來舟山了。

    錢天敦和石迪文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苦笑。組織移民是一項相當繁瑣的工作,他們並不樂意代勞,但如果這是執委會的安排,就算不情願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了。

    「江浙這帶是富庶地區,最近一兩年也沒什麼大的天災人禍,想要在短期內大量引入移民,恐怕不容易辦到。」錢天敦對此所持的態度不是很樂觀:「要快的話,就只能截留從北方運回來的難民,不過那樣做大概會引起南邊的不滿了。」

    目前每月從北邊膠東半島運回南方的戰爭難民仍保持在兩到三千人的規模,不過在海漢清除了舟山海盜這個移民航線上的最大阻礙之後,有望將移民規模進一步擴大。但北方運回的移民填補南方的勞動力缺口尚且不足,如果被舟山這邊截留太多,那的確有可能會引起南方部分地區的不滿。比如去年年底開始開發的台南高雄港,以及今年上半年才新納入海漢治下的淡水港、雞籠港,都還存在著大量的勞動力缺口,舟山截留北方移民就意味著會減緩這些地區的開發建設速度。

    「那只能用老辦法了。」劉山夏給出了一個主意:「分地吧!雖然舟山島上的耕地不多,但好好規劃規劃,也能安置不少人。」

    「不妥。」錢天敦搖頭反對:「我們在舟山島規劃的開發區以後都是以商貿為主要發展方向,現在把地分了吸引移民來屯田,過一兩年就又得把耕地全收回來,到時候又是一通麻煩。」

    「那放到稍微偏遠一點的位置如何?」劉山夏問道。

    「老劉啊,這裡是舟山不是三亞,沒有通勤的火車可坐,把移民駐地安排得遠一些,坐船來回路上就得幾個小時,那還怎麼幹活?」錢天敦依然不同意劉山夏的建議。

    「那只能暫時用島上的人頂上了。」石迪文摸著下巴說道:「別忘了這島上本來就有上萬人口。加上我們之前拿下的那些島,湊幾千勞動力應該還是能行的。」

    「島上的青壯幾乎都是海盜,這麼幹風險太大,別忘了當初石碌的教訓!」錢天敦對此仍是持有反對意見。

    海漢民團此次在舟山群島地區俘獲了大量人員,但其中的青壯有大部分都被鑑定為危險分子,原本的計畫是要將他們打散之後,分別送往南方的多處礦山、林場地區進行安置,以儘可能減小出現叛亂的危險。1631年石碌鐵礦發生暴動的原因之一,就是當地集中關押了太多的重刑犯。這些亡命之徒自知難以再有機會重獲自由,不可避免就會互相串聯,以暴亂手段來尋求出逃。在那次之後,司法部門就改變了以前的做法,對於戰俘、重刑犯這類容易生事的人群在一處關押地的比例進行了限制。

    三人商量了良久,仍然沒有達成一個統一的意見,但舟山貿易區的開發建設不等人,招商會簽了這麼多的合作協議,很快就會有大量商船和人員湧入這裡,港口設施也要跟上應用需求才行。劉山夏人都到了,這工程進度如果跟不上,那就等同於浪費了他這個寶貴的技術資源。為今之計,也只能先按石迪文所建議的辦法,將戰俘人員押到工地充當勞動力,先把事情做起來再說。

    但這種方式不可避免就得使用大量的武裝人員負責看守,而舟山本地目前並沒有警察部隊,只能讓民團軍的精銳來充當警衛,著實有些殺雞用牛刀的味道。此外這種部署也會拖慢了清理舟山群島北部海域諸島的進度,少了陸軍的參與配合,海漢艦隊就算戰力再強也難以清理那些在島上龜縮不出的海盜。

    在這種情況下,負責清剿海島的特戰營無形中就被加大了任務難度,不過對這些精銳來說,早就習慣了各種艱苦的作戰環境,高橋南也認為這是以戰代練的好機會,因此不願坐等增援部隊從南方趕來,依然是按照原定計畫展開行動。

    新兵孫真在上半年接連經歷了淡水港、雞籠港以及北上浙江的一系列作戰行動之後,已經完全褪去了剛入伍時的青澀,在戰場上越發地從容鎮定,並且在舟山群島的作戰中多次擊殺、捕獲敵人,表現已經獲得了一幫老兵油子的認可。如果不是資歷太淺,他在過去三個月當中積累的戰功已經足夠連升兩級了。不過孫真本人倒不是很在意自己陞遷的速度,他更喜歡享受戰場上的刺激感。用錢天敦的話說,孫真就是那種天生便適合做軍人的料,進入特戰營這支作戰任務密集的部隊,對他來說不但沒有因為戰事密集感到疲憊,反而是如魚得水,巴不得每個月都能有仗可打。

    孫真目前在執行的任務是清剿舟山島上的流竄殘匪,這個面積超過四百平方公里的島上大部分地區都是山區,而海漢所佔領的僅僅只是南部海岸線上的狹窄臨海平原區域,超過三分之二的地區仍然是處於掌控之外。海漢攻下舟山船幫的地盤之後,有大量的船幫成員選擇了向北逃入山林中躲藏,根據俘虜口供和整理出的資料,指揮部認為至少還有上千人藏匿在舟山島中北部的山林中,這些人肯定是屬於必須清除的隱患。

    孫真吃完早飯之後,又仔細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行頭和裝備。這次進山至少要待五到七天時間,他可不想因為一時疏忽帶掉了什麼東西而影響到自己的任務。

    「集合!」排長大聲發令,孫真趕緊起身,將自己的作戰包背好,然後拿起步槍趕到隊列中。

    「這次進山的作戰任務,之前已經跟大家說過了,不過剛才營部傳來了新的命令,我們這次進山後要特別注意的一名通緝要犯……」排長將手上的一張紙展開,上面是一名男子的畫像:「這是舟山船幫匪首汪加林,注意他的形象已經和你們上次看到的畫像不一樣了,剃掉了鬍子和頭髮。營部要求一旦發現此人,立刻予以捉拿,如遇抵抗可採用一切必要手段,但能捉活的還是得儘量捉活的,安全部需要從這個人口中掏一些情報。你們都看仔細咯,把他的樣子牢牢記住!」

    排長拿著畫像在眾人面前一一展示之後,便將其收了起來,下令出發。這次孫真所在的連隊將以排為單位,兵分四路由南向北對舟山島西端的一片山區進行仔細梳理。

    由於兵力有限,出發前幾個排長便約定了行軍期間的間隔,以便有狀況時能夠及時地互相支援。他們倒不是擔心殘匪在島上設下什麼埋伏,而是在追擊敵人時需要讓同伴進行包抄,以提高剿殺的效率。

    雖然從出發點到舟山島北邊的海岸線僅僅只有二十多里的直線距離,但因為一路上都是近乎原始狀態的山林,再加上沿途搜索蹤跡所需的時間,大概需要一整個白天才能完成這段行程。然後第二天從北邊海岸線出發折返,像梳子一樣一點一點地對島上山區進行過濾式的搜查。

    如果海漢民團能夠投入上千兵力,那麼這個差事其實花不了幾天時間,但由於此次北上作戰的部隊大部分都被拖在了各處佈防,能參與清剿行動的部隊僅僅也就兩個連而已。這麼點人要對數百平方公里的山區進行搜查,的確是一件相當費時費力的任務。

    在出發兩個小時之後,孫真所在的排發現了山坳中正在烤食物的幾個傢伙。趁著這幾人的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的時候,孫真等人緩緩接近并包圍了他們,然後逐漸縮小包圍圈。但這幾個傢伙在發現自己的不妙處境之後並沒有選擇武力抵抗,而是直接投降了。就地進行審問後得知,這幾人的確是船幫成員,已經在山中躲了有十來天了,只能靠捕鳥捉魚維生,這些天下來補給品基本都已經耗盡,連鹽都吃完了。

    經過審訊所知,這幾個傢伙與其他人已失去聯繫,本打算吃完這頓就準備到海邊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弄艘小船離開舟山島,但沒想到出逃之前還是被海漢民團逮了個正著。不過就算他們能大著膽子走出山林,大概也很難找到船離開舟山,因為海漢民團早就對舟山島海岸線施行了封禁。包括北部的海岸線在內,沒有海漢的許可,片帆不得出海。

    戰士們拿牛皮繩將這幾人反綁了穿成一串,押解著繼續向北進發。他們只需將這些人押到北邊的海岸線上,然後聯繫沿海岸線來回巡航的海漢戰船把俘虜接走就行。

    早上這波買賣之後,這一整天就沒了生意,到晚飯時間之前,戰士們波瀾不驚地行軍到了北邊的海岸線,並順利聯絡上了海上巡航的同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0
884.第884章 午夜黑影

     把幾名垂頭喪氣的俘虜押解上船之後,孫真所在連隊就完成了當天的作戰任務了。這一天下來全副武裝走了幾十里山路,還要沿途進行搜索,說不累肯定是騙人的,戰士們草草吃完晚飯,便各自鑽進了行軍帳篷。在戰時野外宿營期間,戰士們需要分批負責警戒執勤任務,能多睡一兩個小時對於他們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體力恢復手段。

    孫真的運氣不錯,在抽籤中抽到了第三批執勤,這樣他就可以一口氣睡到後半夜。雖然在野外露營的滋味並不好受,但身體的疲憊還是讓他睡得十分深沉。在睡夢中他回到了山東登州的老家,但這次他不是赤手空拳一個人回去的,而是與戰友們帶著步槍和火炮出現在了孔有德叛軍面前。在亂軍中他看到了一個騎著馬的將領,雖然看不清那人面孔,但他知道那就是登州之亂的罪魁禍首孔有德,他舉起步槍將那人射落馬下,正待要過去驗明身份的時候,卻被人從睡夢中喚醒了。

    「孫真,起來執勤了!」排長的召喚讓孫真立刻睜開眼坐了起來,這是他在加入特戰營後所形成的條件反射,睡覺時被叫醒一定要在最短時間內恢復清醒,因為極有可能在醒來之後就要馬上進入戰鬥狀態。

    孫真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行頭,拿上武器躡手躡腳出了帳篷,藉著外面尚未完全熄滅的篝火照明,摸到營地外圍的警戒哨,與戰友完成了交接崗。

    孫真抱著自己的步槍,望著附近黑漆漆的山林,腦子裡卻是還在回想著剛才的夢境。從山東逃出來的時候,他只知道自己的家園毀於叛軍,家人陷於戰亂,並不知道孔有德部的叛亂對這個時代意味著什麼。在澎湖入伍之後聽軍中的政工幹部講解天下大勢,才總算知道了吳橋兵變的來龍去脈,這並不是某一個人的錯誤決策帶來的結果,而是大明數年來一系列對內對外政策嚴重失誤所造成的惡果之一。

    如果天啟年間大明對遼的軍事態度能夠更為堅決一些,如果袁崇煥沒有冒然殺掉孔有德的頂頭上司毛文龍,如果登萊巡撫孫元化沒有主動去接收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遼東舊將,如果官府能夠解決好遼東兵在山東當地的安置問題,或許登萊形勢不至惡化到後來的樣子。但這一切的「如果」在現實中都沒有發生,孔有德等人的叛亂給膠東半島造成了極大的混亂和損失,有千千萬萬孫真這樣的受害者流離失所,背井離鄉。

    造成這種局面的不單單是幾名叛軍將領的責任,主要還是大明朝廷自身的問題推動了形勢的一步步惡化,而能夠拯救大明黎明於水火之中的救星,無疑就是英明的海漢執委會和為執委會而戰的海漢民團了——這就是入伍半年後的孫真對於時局的理解,雖然他已經入了海漢籍,但心中還是盼望大明能夠安定下來,或許等到自己年老之後還可以葉落歸根。

    孫真認為自己恐怕很難有機會報仇了,在從澎湖基地出發之前,政工幹部最後一次講解時政要聞的時候,說過孔有德叛軍已經在登萊戰敗,孔有德等人渡海逃到遼東,投靠了關外遼人。孫真對於這個消息毫不懷疑,畢竟海漢首長們都是上知天下知地的存在,他們所掌握的消息肯定確實可信。這幫人逃到遼東,大概就不會再回來了。

    孫真認為執委會雖然很樂意接受山東南下的難民,但未必會有興趣去佔領當地,畢竟膠東半島在過去的一段時期內戰火不斷,很多地方都變成了廢墟和無人區,佔下來似乎也並沒有什麼意義,反而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去進行重建。至於遙遠的遼東,那種苦寒之地大概就更不會被首長們看上了,這幫背叛大明的軍人,似乎注定就此逍遙法外了。

    正是因為如此,孫真心中對於復仇一直抱有執念,期盼著有一天奇蹟能夠出現。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人微言輕,對於首長們的決定不具備任何影響力,但在海漢民團這個環境中,憑藉戰功獲得迅速陞遷並不罕見,就連特戰營營長高橋南,加入海漢民團的時間也不過才五年左右而已。而到了高橋南這種級別之後,就可以與首長們一同制定作戰方案,所表達的意見也有了更強的影響力。孫真若是要報仇雪恨,最可行的方法就是靠著戰功一路升上去,等有了一定級別的軍職之後,再向上司建言往北方進軍。

    當然了,在那之前孫真必須先完成好眼下的任務,把握住每一次立功的機會。他曾經有幸聽高橋南說過一句話:「只有一直打勝仗的軍人,他所說的話對敵人才具有威懾力,對戰友才具備可信度。」想要今後能夠對首長們的決策施加影響,孫真就必須先證明自己的實力才行。

    夜間的山林中只能聽到偶爾的鳥蟲鳴叫聲和風掃過樹叢的聲音,舟山島上並沒有食肉猛獸,唯一需要小心的是遊走在草叢中的毒蛇。不過特戰營戰士都配發有專門的驅蛇藥,被毒蛇主動襲擊的可能性極小。

    孫真倒是巴不得能抽空子抓幾條蛇,改善一下伙食。昨晚的晚餐中就有戰士們在佈置營地時打到的幾條蛇,全都扒皮熬湯了,就著鮮美的蛇湯啃乾糧,在野外行軍中也算是一樁享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到了蛇的緣故,孫真覺得自己似乎聽到附近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他所在這這處哨位是在三米多高的樹杈上,倒是不擔心地上的蛇突然躥上來咬到自己。但他很快就確定了這種聲音可不是蛇或者其他小動物發出來的,因為他看到一個人影慢慢從七八米開外的樹叢中現身出來,接著在他的身後又魚貫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人……

    孫真非但沒有半點畏懼,反而是立刻興奮起來。他一手攥緊步槍,另一隻手伸到腿側摸了一下掛刺刀的位置,然後慢慢舉起步槍往下瞄準。深更半夜會出現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行蹤又是如此的鬼鬼祟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島上的海盜殘匪。雖然對方有四個人,可孫真並不緊張,反倒覺得這是送上門來的戰功。

    下面的人顯然想不到樹上還有埋伏,只顧盯著前方能看到篝火殘餘火星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向特戰營的營地挪動腳步。孫真瞄準距離自己最遠的一人,然後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這一聲槍響在寂靜的山林中驚起了無數飛鳥,海漢營地立刻就從休眠狀態激活,戰士們抓著步槍衝出了帳篷,立刻進入預定的防禦位置。在沒有明確的信號或命令之前,他們不會離開營地冒然出擊。

    孫真放完槍之後,趁著下面的人還沒回過神的時候,便一縱身從樹上跳下,同時用槍托砸向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人。這個倒霉鬼聽到上方的響動後剛一抬頭,便看到一團黑影從天而降,緊接著腦袋一疼便人事不省了。

    孫真砸翻第一人之後沒有絲毫的停頓,從腿側拔出刺刀擰到了槍口的卡扣上,然後以雙手持矛的姿勢衝向另一人。那人手裡雖然也持有武器,但在這驟然發生的狀況之下,居然還想轉身逃走。孫真人高腿長,三兩步便趕上前去,照著那人大腿戳了一記,便聽他一聲慘叫立刻翻滾到了地上。

    孫真也不管這人傷勢如何,立刻又返身撲向第四人,這人已經發現自己的三名同伴一個照面就全部倒下了,而自己卻連對手的真面目都還沒看清。眼看前方營地裡已經有成隊的海漢兵朝這邊搜索過來,這人索性也不跑了,撲通一下就跪到地上連連求饒:「軍爺饒命!」

    孫真本是打算一招就解決掉他,卻沒料想這傢伙居然直接便降了,這下收不住前衝之勢快要撞上去,只能伸出大長腿一腳踹在這傢伙肩上,將他踹飛去三四米遠。

    一口氣解決了四人之後,孫真這才招呼剛剛趕過來的同伴們將這幾個傢伙押解回營。被孫真開槍擊中那人背部中彈,從左胸穿出,已經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他從樹上跳下來砸翻那人的腦袋也開了瓢,一腦門全是血,仍處於昏迷狀態。只有剩下的兩人狀況稍好,第三人的大腿被戳了個透明窟窿,但還沒有危及性命,最後那人雖然及時投降也保住了性命,但卻被孫真一記重踹踹斷了肩胛骨,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你這下手……也忒狠了點。」排長在過來查看了幾人的傷勢之後,也不僅搖了搖頭:「都傷成這樣了,也沒法帶走了,趕緊審,問問他們的同夥下落,要是說不出來,等天亮就拉到海邊殺了,免得浪費糧食。」

    對於特戰營來說,抓獲俘虜並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清理島上的殘匪才是此次行動的目的,至於用什麼手段,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指揮部並不會對他們加以特別的限制。他們要就地處決人犯,也不會有任何的麻煩,這也是孫真敢於大膽動手的主要原因之一。話說回來,這幾個俘虜要是提供不了有價值的情報,那對海漢來說的確沒有價值可言,反而還得花糧食讓他們慢慢養傷,這顯然是一種性價比非常低的選擇,的確不如直接殺掉乾淨。

    那兩名尚能開口的俘虜就在旁邊聽到了他的話,嚇得連痛都不叫了,連連求饒。其中一人喊道:「小人知道汪加林的下落,求軍爺饒命啊!」

    「哦?」排長本來轉身要走,聽到這句話返身蹲下來,伸手拍拍那人腦袋道:「你最好不要騙我,不然讓我發現你在說謊,保證你會比死更慘!」

    「小人也知道汪加林下落,軍爺可將我們分開審問,一對照便知真假!只求軍爺能留我們一條命!」另一人倒是機靈得多,居然主動向自己的敵人提供了審訊方法的建議,看樣子也是為了活命不擇手段了。

    排長嘀咕道:「這賣隊友還賣得挺順溜的……孫真,你負責一個,我負責一個,問清之後我們再對一下口供,要是對不上,兩個人一起拉出去斃了!」

    孫真應了一聲,提著其中一人的衣領,便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將他拖到了旁邊一處地方,開始詢問口供。那人眼見活命有望,也顧不得其他,趕緊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所知的情況說了出來。

    他們這群人都是在海漢民團攻打定海堡期間逃入山林的殘匪,為數有數百人之多,但在山林中躲藏數日之後,補給逐漸耗盡,眾人的意見也出現了分歧。有人提議保存實力,等待機會再來奪回地盤,想盡快到海邊找船逃離舟山;有人認為與其放棄一切,還不如回去跟海漢人拚個你死我活,要死也死個痛快;還有人認為大頭領汪加林等人都已經拋棄了自己單獨出逃,何必還要為舟山船幫賣命,海漢人佔了舟山,那也是需要有人替他們跑腿辦事的,倒不如直接降了海漢,說不定還可以撈點差事做。

    這幾派人意見相左,難免還在山林中火並了幾場,最後還是各奔東西了。當然能夠逃出島的只是極少數人,除了投降這條路之外,大多數人還是只能在山林中繼續東躲西藏,指望過段時間海漢人放鬆警惕之後,能夠出去搞條船離開舟山。

    但前幾天已經消失多日的首領汪加林又出現在他們面前,雖然今時不同往日,汪加林只不過是一個落魄逃犯,但在一部分舟山船幫成員心中依然餘威尚在,所以很快就重新糾集了一幫人聽他命令。汪加林的態度也是要儘可能保存實力,所以並沒有拉著這幫人去定海堡跟海漢人拚命,而是帶著他們逐步向北邊海漢佈防較弱的海岸線移動,期望能在這裡尋找到離開舟山島的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0
885.第885章 山中追剿

     汪加林這四個手下趁著後半夜摸到海邊,就發現遠處海灘上似乎有將要熄滅的營火。這幾人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打算要摸清在海邊過夜的究竟是什麼人。然而他們的專業素質顯然遠遠不及受過訓練的特戰營戰士,距離營地尚有四五十米的時候就已經被發現了行蹤,一個在外圍負責警戒的海漢士兵,輕輕鬆鬆就把他們四人一起給解決掉了。

    一開始這些人還沒弄清自己是被誰襲擊,但當他們看到對手這身花花綠綠的軍服時,就知道這次是倒霉撞上了海漢民團裡的精銳了。上個月海漢尚未開始攻打舟山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聽到從南方島嶼逃出來那些人提到了海漢民團中有一群身著綠花戰袍的士兵十分善戰,個個以一敵十,勇不可擋。當日定海堡被海漢民團攻破的時候,這群人根本就沒有與對手接戰,城破之前隨大流一起逃進了山中,這次在海邊才是第一次撞上了正主。

    僅僅一個照面就是一死三傷,這種可怕的戰鬥力讓僥倖保住性命的俘虜已經沒了繼續頑抗下去的心思,兩個人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知的情況全都吐露出來。

    由於海漢民團兵力有限,目前對舟山島北部海岸地區的控制程度不高,在定海灣擊潰舟山船幫之後,只是由海漢艦隊從海上對這一區域實施海上封鎖,海岸上還是有不少被勒令禁止出海的船隻。汪加林打算從這邊尋條船趁夜出海,北邊距此不過兩個時辰的航程的岱山島還沒有落入海漢人掌控,只要能逃過去就有機會東山再起。

    但汪加林也知道海漢人並沒有放鬆戒備,他已經見識過了對方的手段,前日能僥倖從定海港逃生已是大幸,這次要從海上逃跑,他便多了個心眼,自己並不出現,而是派了手下人前往海邊找船。而他自己卻是龜縮在山林中,坐等前方的偵察結果。不過這槍聲一響,他肯定是驚到了,只怕這時候早就帶著人退進山裡去了。

    這兩名俘虜雖然也交代了他們在山裡藏身之所的位置,但汪加林老奸巨猾,估計不會傻傻地待在原來的駐地等著海漢民團去找他,就算現在馬上出發趕過去,想要抓到他也並非易事。

    孫真卻是為自己開那一槍大感懊惱,要不是這冒失的舉動,或許還不至於打草驚蛇。他認為自己就算只憑拳腳功夫,也足以在短時間內製服這四個傢伙,只是當時不知怎地頭腦一下發熱,竟然先開了一槍。

    不過排長倒是覺得孫真當時做出的反應無可厚非,在面對多名敵人的狀況下,當然是要以儘可能保險的方式放倒對手,使其失去戰鬥力來確保自身的安全。明明有步槍在手而不用,那事後被高橋南知道了肯定是要受到責罵的——儘管高橋南自己也經常放棄步槍只用武士刀作為主武器,但他還是嚴格按照軍事操典要求士兵們槍不離手。

    至於可能因此而逃走的匪首汪加林,排長認為這次既然是在山林中發現了他的蹤跡,那就不可能再次讓他脫逃了。畢竟特戰營的別稱是山地營,這山林可是特戰營最為擅長的作戰環境,海上也就罷了,要是進了山還抓不到,那可就有點丟首長的面子了。

    很快駐紮在附近的另外三個排也先後趕了過來,聽說這個消息之後,幾名軍官合計了一下,也等不得天亮了,一群人立刻便從駐地海灘向內陸山林出發,孫真自然也在其中。想想剛才動手的時候,匪首汪加林可能就在距離不遠的地方藏著,孫真心頭也是憋了一股氣,發誓一定要在山林中抓到這個從海漢手中逃脫好幾次的老狐狸。

    由於兩名神智清醒的俘虜都被孫真動手打得失去了行動能力,所以也不可能再安排他們帶路了。好在這次進山剿匪的時候帶了兩名舟山本地帶路黨,倒也還知道俘虜所說的地方,便帶著特戰營的戰士們摸黑進了山。

    這一番折騰之後已經到了早上四點多,隊伍剛走進山林,天色就已經有些濛濛亮了,倒是省下了點火把照明道路的麻煩。兩名俘虜所交代的藏身之所距離海漢營地不過四五里地,隊伍一路急行軍過去,只用了半個多小時便趕到了。

    不過正如所預料的那樣,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汪加林並不會傻傻地等著海漢兵去抓他,早就帶人撤離了這個臨時住所。但這麼多人在山林間走動,想要完全隱藏行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很快偵察兵們便在附近發現了大量的踩踏痕跡,應該便是這伙匪徒匆忙撤離時留下的。

    從事發到特戰營趕到這裡,中間的時間只有不到兩小時,就算這幫匪徒跑得快,在山林間的行進速度也會極為有限。當下追兵分為左中右三路,各自相隔一里左右,順著匪徒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錢天敦在成立了特戰部隊之後,就將每一名特戰營戰士都當作偵察兵來訓練,孫真在進入特戰營之初,所接受的訓練科目之一就是追蹤與反追蹤。而他之前從老兵們那裡學來的各種經驗,現在就派上了大用場,比如如何發現林中斑駁不清的腳印,如何辨識逃跑者佈置的假痕跡,從林中驚鳥飛起的位置判斷對手大致的逃跑路線等等。當然最為重要的,是在這種野外環境下不借助工具就能憑藉周圍環境判斷出自己的位置和行進方向,如果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那就很難再談什麼追蹤目標了。

    特戰營往南追出一個小時之後,就發現了進一步的蹤跡。在一處山泉附近有大量雜亂的腳印,而且印跡中的水氣都還沒幹透,顯然是才留下的。這下戰士們的精神頭就上來了,立刻撒開腳丫子繼續往南追。

    又追出大約兩里地之後,最前面的人已經發現了前方山林中人影綽綽,正在向東南方向行進。不過因為樹木遮擋視線,很難清晰地看到這夥人的數目和身上的裝備,一時還難以判斷對方的身份。但如果是在山中捕獵砍柴的山民,不太可能會採取這種成群結隊的架勢。

    「他們是打算去柯子嶺下面的村子。」帶路黨給出了一個比較明確的判斷:「這附近只有柯子嶺那邊能夠獲得補給,然後他們可以走長春嶺與平石嶺之間的山坳去到海邊,那裡到對面的秀山島就只有幾里遠,而且中間還有好幾個小島,水性好的人不用船也能游過去。」

    「他們哪裡也去不了!」帶隊的軍官可不會再讓目標從自己眼皮子低下溜掉了,立刻下令所有人員進入戰鬥狀態。

    特戰營沒有急於從林中現身,而是耐心地等著這群匪徒進入前方的山村之後,這才悄悄地掩殺過去,從外圍封堵住幾處主要的出入通道。這村子距離南邊定海灣也就十幾里地,村裡的人多多少少都和舟山船幫有關係,甚至有不少家庭裡都有成員在舟山船幫中做事,只是他們對於海漢的到來並沒有採取什麼明顯的抗爭措施,而目前海漢顧著搞商業開發,也暫時還沒有精力來處理這些邊邊角角的地方。

    這群人並沒有在村裡逗留太長時間,很快又重新出現在了村口,而眾人簇擁著的一名光頭老者格外醒目,甚至無需再拿出畫像比對,兩名帶路黨都確認了此人便是舟山船幫首領汪加林。

    既然目標已經出現了,收網的時候也就到了。隨著一聲令下,各處埋伏的人員都現身出來,在外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對方顯然也立刻發現了狀況不妙,那汪加林倒也反應夠快,一聲呼喝,眾人便四下逃竄,試圖以分散逃跑的方式來逃避圍捕。不過他們大概是有一點打錯了算盤,特戰營並沒有打算要全部捉活口,看這些傢伙作勢要逃,立刻便開槍了。

    這些人就算能再長出兩條腿,也不可能跑得過子彈,當下伴隨著槍聲就是一片鬼哭狼嚎響起。這伙匪徒總共不過才百十來人,要突破近三百名荷槍實彈海漢兵設下的包圍圈談何容易,朝哪個方向跑都是一陣排槍射過來。好在特戰營的戰士們擔心流彈射到在另一個方向上實施包圍的戰友,所以瞄點都比較偏低,中彈的人幾乎都是腿腳中槍,倒在地上翻來滾去地哀號,不過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剩下的人見勢不妙,只能又從村口退入村子裡。不過這下退進去再想出來就難了,完全已經成了甕中捉鱉之勢。特戰營在村外不慌不忙地清點了俘虜,將其收攏看押,然後才結隊進入村中開始搜捕。

    在村外被抓獲的俘虜中並沒有汪加林的身影,所以他唯一的去處就是躲在這個村中某處。但特戰營現在已經確定了他躲在這裡,搜查就格外仔細,連豬圈、茅廁、灶膛、房頂都不會漏過。

    孫真與兩名戰友進入一家村民房中,翻箱倒櫃卻沒什麼發現,正準備要走的時候,孫真卻瞥見院裡的水缸似乎有移動過的痕跡。孫真走到那口水缸旁邊站定,手輕輕地撐著水缸邊緣,再看那戶主臉色都已經變得灰敗了,當下便料定這裡有問題了。

    「老七,你去叫人過來。」孫真招呼著另一名戰友,那人看他臉色凝重不似在開玩笑,趕緊走到院子門口呼喝一聲,旋即便有七八人趕過來。

    「大夥兒一起發力,把這水缸挪一挪!」

    孫真說完之後,走到院子門口抓著那門板左右一晃,硬生生地將其一整塊拆了下來:「這玩意兒正好用來當盾牌使!」

    孫真將那門板豎在水缸一開的方向,果然眾人一發力,那水缸與地面之間就出現了一道縫隙,接著便是三支短箭從地縫中射出來,「咄咄咄」幾聲響釘在了孫真所持的那塊門板上。只是這箭勢頭不夠,卻並未能將那門板釘穿。

    「莫開槍,抓活的!」孫真卻沒有因此而吃驚,反而是出聲阻止了旁邊想要開槍朝地縫中射擊的戰友。

    孫真舉著門板,慢慢靠近,嘴裡大聲說道:「地洞裡的人聽清楚咯,你若想死,那容易得很,軍爺馬上就能成全你!你若想活,就老老實實把手裡的武器扔出來,莫耍花樣!否則軍爺就把水缸移回去,用石塊填了,直接把你活埋在這洞裡!說!想死還是想活!」

    那地洞裡躲著的人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憋出兩個字:「想活……」說罷便將一具小巧的連弩和一把七寸來長的匕首從露出的縫隙中塞了出來。

    孫真並沒有就此大意,繼續大聲說道:「把手伸到洞口來,讓我看到你的兩隻手!」

    那兩隻手剛從洞口伸出,左右已經有人用繩索將其套住,然後迅速收緊,其餘的人這才將水缸挪到一邊,再探頭看時,果然這地洞裡就蹲著一個光頭老者,看模樣正是汪加林。

    孫真一把將他從洞裡提了出來,再看裡面卻是實土,並無其他機關了,想來不過是農家窖藏鹹菜、黃酒的普通地洞,而非專門挖掘出來用於藏身的場所。想必這汪加林也是被追得急了,只能選了這麼一處並不合適的藏身地。但他想要指望靠著這地洞躲過特戰營的搜捕,那的確是想多了,就算這趟孫真沒有把他翻出來,負責此次行動的軍官也絕對不會輕易離開這裡,一定會將整個村子都翻個底朝天。

    幾個人將光頭老者反身壓在地上,連聲問道:「叫什麼名字?快說!」

    「汪……加林……」

    「這下你小子可是又立大功了!」剛剛趕來的排長不無羨慕地在孫真肩上拍了拍:「這可是錢將軍點名要活捉的人,算你小子運氣好!」

    孫真靦腆地笑笑道:「這也是排長領導有方,功勞當然是排長的!」

    「你少來這套!」排長倒根本不接她的招,擺擺手道:「老子要是貪軍功的人,也不會留在軍中當個排長,早就去三亞軍校當教官了!趕緊把這傢伙捆好,看緊了不要讓他出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0
886.第886章 北方移民

     能夠在行動的第二天中就捕獲被通緝的舟山船幫匪首汪加林,對於參戰部隊來說絕對是一個好消息。指揮部興師動眾組織人馬進山剿匪,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一直沒有抓住汪加林這個危險分子,如今匪首落網,指揮部終於可以在島上安心開展後續的生產建設工作了。

    但特戰營的剿匪任務並未就此結束,除了將汪加林等被俘人員押解到定海堡之外,他們仍將按照原計畫在山區進行連續數天的剿匪行動。當然了,作為頭號功臣的孫真可以不用參與接下來幾天的行動了,他將負責押送汪加林去定海堡,並向指揮部匯報抓獲目標人物的經過。至於記功和上報軍委,申請嘉獎,也都是可以期待的事情了。

    不過對於指揮部的幾名高級軍官來說,汪加林的生死還是其次,更為重要的是從他這裡查到舟山船幫財物的藏匿之處。根據之前所獲取的種種情報信息,錢天敦和石迪文都認為舟山船幫在戰前轉移出島的財物應該只是少部分,一定還有不少埋藏在島上某處,而汪加林顯然應該是最清楚這些情況的人。海漢能夠從攻佔舟山島行動中獲取的直接收益多少,還得著落在汪加林的頭上。

    安全部特勤處的人馬在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就趕到了設在定海堡的指揮部報到,龔十七特地將官遠官平兩名刑訊專家帶了過來,打算要在最短時間內撬開汪加林的嘴。不過他的這個打算並沒有派上用場,那汪加林大概是因為一敗再敗,已經輸得心如死灰,只用了保命作為交換條件,便將自己藏匿財物的地方說了出來。

    第二天錢天敦和石迪文便親自帶隊,分別前往汪加林交代的兩處位於舟山島上藏寶地。就算他們這種對錢財沒有什麼興趣的海漢高官,在看到藏寶地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時也難免發出了驚嘆。經過初步的清點,舟山船幫藏匿在這兩處的財富價值都超過了百萬兩銀子,收穫之豐已創下了海漢民團在戰後繳獲的新紀錄,甚至比當初在安南破了會安、順化兩座大城的收益還要豐厚。單單是軍方能從這些繳獲中按比例分得的部分,就足以填補此次遠征浙江行動迄今為止的軍費開銷了。

    本來這些財富在海漢攻下舟山的時候就應該到手了,但陰差陽錯之下,卻是延遲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好在海漢將舟山島牢牢掌控在了手中,讓汪加林也無法將這些財富偷偷運出島去。雖然舟山船幫也還有不少產業在寧波府難以收回,但相比藏在島上這部分卻算不得什麼了。

    不過這筆錢倒未必會全部封存送回三亞了,因為已經鋪開的舟山港區建設工作所需消耗的錢財,也將會是一個巨大的天文數字,而且是持續不斷的投入,光是完成規劃中的南線港區,恐怕就得耗費數年的時間才行。

    但相比南方同樣處在開發初期的台灣島南北兩端的幾處港區,舟山島有一個無可比擬的優勢就是距離大陸非常近,比起台灣島與福建的航程近了足足十倍,不管是進行貿易還是引進人口,舟山島顯然都更為便利。而且作為北方移民南下的中轉站,從其中截留部分素質較好的移民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特別是那些有文化能識字的人,更是成為了優先錄用並安排入籍的對象。

    六月初的某天,從北方南下的三艘移民船抵達定海港,這是海漢拿下舟山島之後接納的第一批北方移民,承運方是福建海商劉振國,他從去年年初開始就接下了為海漢從北方組織運輸移民的業務。這個買賣雖然風險不小,但利潤也同樣豐厚,不信看看劉振國投入這條航線上的船從最初的四艘增加到現在的十四艘,就很能說明其中的問題了。

    這趟船一個月之前北上的時候便是由劉振國親自領隊,當時海漢已經攻下六橫島,正處於準備對舟山島動手的階段。石迪文和錢天敦先後都在福建待了不短的時間,與這劉振國也是認識的,他對戰局的瞭解比外面的人要詳細得多,所以回程時才敢讓船隊直接駛入了定海灣停靠。往常路過這一片海域的時候,為了避免遇到麻煩,他都是要求船隻從舟山群島以東繞過去,到台州才會靠岸補給。

    劉振國下船之後,才發現錢天敦竟然在碼頭上等著自己,受寵若驚之下連忙快步趕過去向錢天敦打招呼:「錢將軍如此抬舉,真是折殺小人了!」

    錢天敦笑著應道:「劉老闆一路辛苦,我讓人備了一桌薄酒,給劉老闆接風,可千萬不要嫌棄我們這地方條件差啊!」

    劉振國連稱不敢,心裡卻是在想,這海漢人主動設宴招呼自己,只怕是有事情要著落在自己身上了。但自己現在主營的業務也就是這南北之間的移民航線,想必錢天敦要在酒席上跟自己討論的事情也會與此相關。

    劉振國所料不差,酒過三巡之後,錢天敦便主動提起了正事:「我們聽說北方山東境內的戰事已經基本平息了,當地現在的局勢如何?」

    劉振國放下筷子應道:「那孔有德等人的叛亂倒是告一段落了,可山東境內依然亂象未平。去年打了一整年的仗,幾十萬人流離失所,有不少人為了活命都落草為寇,當起了土匪。去年大亂之後有許多武器流入民間,如今山東境內至少有五六股匪徒都是用著明軍的裝備,甚至還組織有小股騎兵和水軍。官府也很是頭疼,要消滅這些土匪就得從各州各府調動官軍圍剿,但如今的山東焦土一片,除了登州城、萊州城駐有軍隊,其他地方根本沒法維持軍隊駐紮所需的補給,就更別提打仗了。也就幾座大城狀況稍微好點,其他地方一樣亂得嚇人。」

    錢天敦點點頭,接著問道:「那民間狀況如何,官府有沒有組織百姓回到家鄉進行生產自救?」

    劉振國搖搖頭道:「這不是官府不管,而是實在管不過來。幾十萬難民真是如同蝗蟲一般,走到哪裡就吃光哪裡,就算回到家鄉,當地也養不起這麼多人。你想想看,去年一年大部分地方都沒收成,官倉裡的糧早就被叛軍搶完了,中原那邊鬧得更厲害,沒法給山東這邊提供糧食,想活下去的人還是只能選擇北上南下兩條逃難路線。此次北上去到了靈山衛、鰲山衛兩地,當地難民慘狀與戰亂時仍別無二致。話說回來,若不是海漢各位首長仁義,給錢給糧救濟這些難民,送他們南下安置定居,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在當地活活餓死病死。小人從北方運難民回來雖然是拿錢做事的買賣,但也甚為敬佩首長們的義舉,且敬錢將軍一杯略表謝意!」

    錢天敦客氣兩句,與他乾杯之後,便繼續問道:「以劉老闆在北方所見的狀況,當地難民南下的意願如何?如果官府有心賑濟難民,那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正常的社會秩序?」

    劉振國道:「以難民的狀況,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哪裡還有什麼挑挑揀揀的餘地。何況從今年開始,每次北上接納移民都有早先南下的歸化民同行,有這些當地人代為宣傳海漢善舉,小人也省下不少麻煩。小人這趟回福建之後,打算看看要不要再多買幾艘船,儘量多拉些人回來。至於當地官府的舉措……小人覺得離恢復到戰前的狀況,起碼還得要兩三年時間吧!」

    錢天敦沉吟一陣之後才又開口說道:「如果舟山這邊能夠給你提供一批船,你有沒有能力再另開一條短航線,就在山東與舟山之間跑來回。」

    劉振國聽了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很快點點頭應道:「這個應該能做到,只是小人手下暫時沒那麼多水手。不過那登萊兩州的難民中會駕船的人著實不少,要從當地招攬一批水手也很快的。」

    「那我們以船折價,抵充運費,劉老闆能接受嗎?當然船由你自己進行挑選,價格也可以再商量,總之不會讓你吃虧就是。」錢天敦繼續拋出條件。

    劉振國聽到這裡已經大致猜到了原由,不過他可不會不識趣地說出來,當下便應道:「既然是錢將軍的意思,小人自當遵從。不知何時開始操辦此事?」

    「你今天先歇歇,明天我讓人帶你去碼頭挑船。」錢天敦見劉振國答應得爽快,當下也很是開心,主動舉杯敬了劉振國。

    錢天敦之所以要專門宴請劉振國談及此事,主要還是源自執委會對舟山的部署。由於舟山群島海域暫時還未全面清理乾淨,加之浙江官府對於海漢到來的態度尚不明朗,執委會認為特戰營有必要繼續在舟山這邊駐紮一段時期,待局勢穩定之後再作出新的部署。而錢天敦作為常年在外主持軍政事務的大員,有他在舟山這邊坐鎮,執委會也比較放心一點。

    目前舟山地區的商貿、民政等事務也是暫時由錢天敦代為主管,所以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就很多了。比如引入移民調整本地人口結構,比如處理戰時從這一地區繳獲的大量物資,這其中就包括了大批的海船在內。

    除了一部分在海戰中被海漢艦隊擊傷擊毀的船隻之外,海漢民團佔領舟山島之後還俘獲了大量沒有來得出逃的船隻,僅排水量在百噸以上的帆船就有七八十艘之多。各種雜七雜八的小船更是數以百計。

    負責清點戰利品的小組先將這些船按照功用進行了分類,比如漁船大概就會留在本地,待民政部門組織起公社一級的管理機構之後,交由公社作為生產工具使用。而一些跑中遠航程的貨船,由於駐紮再此的海漢人員中並沒有足夠的水手,暫時就難以派上用場了。而且這些船的制式混亂,不符合海運部目前「實現全面自產,統一船舶型號」的發展趨勢,商貿部和海運部對於接手這批船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要在海運業比較發達的寧波府賣掉這些船當然也不是什麼難事,但錢天敦希望能夠物盡其用,讓這些船發揮出更大的效力。而將其投入到運送北方移民的航線上,將這些閒置的船轉化成人口輸入舟山,也算是處理不良資產的一個可行方案。值得一提的是這種處理方式就不會觸及民政部用於移民運輸的專項資金,所以以此換來的移民人口就無需再往南送,也不會因為截留移民太多而再被南方的同事埋怨。

    錢天敦與石迪文專門合計過這事,如果操作得當,這些從海盜和走私商手中繳獲的帆船至少可以為本地換來數千名移民,而這些人到了舟山之後,在未來幾年中所能為海漢創造的價值肯定遠遠超出引入他們所花費的這點成本。

    劉振國算是海漢從北邊引入移民計畫中配合最久的搭檔之一,運輸移民的熟練程度和規模也僅次於許氏家族名下的船行,因此錢天敦便將他作為了第一個推銷對象。這劉振國也算懂事,想想自己在這筆交易中也吃不了什麼虧,便果斷先答應下來。

    事實上從北方運輸移民所需耗費的糧食一直都是由海漢提供,即便是算上船員的薪水和船隻維護折舊的費用,劉振國在這個交易中也的確吃不了虧,頂多跑三個來回,基本就能賺出一條船的價值了。而從膠東半島到舟山的航程比過去到澎湖近了足足一半,往返這兩地之間所需的時間也大為減少,相應的費用開支自然也低了許多。只要船在途中不要出什麼事故,劉振國接下這筆買賣基本是穩賺不賠的。

    第二天便有人帶著劉振國去定海灣另一處碼頭上挑選船隻,劉振國一看這麼多的船,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挑出幾條合用的,心下也暗自慶幸昨天答應了錢天敦的請求。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1
887.第887章 三六九等

     舟山船幫作為海漢到來之前東海上最強的海上武裝組織,麾下的帆船數量和質量都相當不錯,在定海灣內甚至還建有一座規模不小的船寮,可以同時維護或建造四艘四百料左右的帆船。海漢一向對技術人才都十分重視,自然也沒有放過這裡的船匠,佔領這裡之後就立刻統統打包送到南方去了。

    這些船雖然不錯,但對目前已經開始實施標準化編制和作業的海漢海運部而言卻不合用,所以戰事告一段落之後,前線指揮部和剛剛成立的舟山臨時管委會就決定要盡快把這些資產處理掉,以用來換取本地目前所急需的勞動力。

    劉振國一開始還挑得比較小心,唯恐這些船有什麼問題,但隨意抽了幾艘船上去仔細檢查之後,發現這些船的狀況還非常不錯,如果放在市場上轉賣,價格也低不了。而剛才他問過海漢這邊的工作人員,挑好船之後只要登記一下,立刻就可以將其帶走,連押金什麼的都不需要。

    劉振國在挑船的同時,另一處碼頭上正從這次從北方運回的移民中挑選能識字有文化的人。在抵達舟山定海港之後,這些移民被允許上岸進行兩天一夜的休整,當然其活動範圍被限定在了碼頭範圍之內。一名工作人員拿著鐵皮喇叭正朝著這些衣衫襤褸的難民們喊話:「……能讀會寫,有文化的人,可留在本地定居,提供食宿薪金,晉陞機會,要是錯過這裡,各位鄉親就只能去福建定居了啊!」

    福建到底有多遠,這碼頭上的難民十個有九個大概都不知道,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一生中去到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這次搭乘移民船來到舟山了,再往南千里是什麼所在,他們腦子里根本就沒有概念。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相比這寧波舟山港,福建距離自己的家鄉無疑更為遙遠,今後想要葉落歸根,肯定也會更加困難。

    對於被迫背井離鄉的難民來說,在能夠確保生存條件的前提下,自然是離家鄉近一點更好。哪怕這裡距離膠東半島也已經有千里開外,但大概總會比傳說中炎熱無比的嶺南要好一些。當下人群中便有數人舉手出聲回應,表示自己願意留在這裡。

    許逸也是舉手回應的人之一,他是山東登州人士,戰亂之前家境還頗為不錯,算是地方上的富紳,家中不但在登州城裡開有商舖,而且在鄉下還有近千畝良田。不過孔有德叛軍拿下登州之後,許家這種富戶便陷入了家破人亡的處境中,許家老太爺拿銀子買通守城的亂軍,送了許逸等幾個後輩出城到鄉下躲避戰亂,然而後來的戰局發展讓整個膠東半島都捲入其中,許逸所在的鄉下莊園也未能倖免,一股亂兵在某個傍晚襲擊了這裡,一番大肆劫掠之後,許逸便成了難民中的一員。

    之後的半年中,許逸便跟著大股難民到處遊蕩,也算他運氣不錯,居然就在這亂世中活了下來。但登州被朝廷收復之後,他赫然發現自己的家人和所有的家產都已經不復存在,他的難民身份也並沒有隨著戰事的結束而改變。除了繼續遊蕩求生,許逸也沒法在戰後的登州城裡找到一個可以餬口的營生。

    許逸聽說靈山衛的海邊不定期會有南方的富豪運糧食過來賑濟,而且還會帶走大量難民去南方定居,便決定去碰碰運氣。結果到了當地沒等多久,劉振國的船隊便到了。不過與傳聞中略有區別的是,只有願意跟著船隊去南方的難民,才能獲得免費的食物供應。而且由於船隊運載量有限,並不是什麼人都會接收。但許逸的運氣的確不錯,像他這樣的青壯男子,正好就是移民船隊最喜歡接收的對象,基本沒費什麼工夫就順利通過基本的身體檢驗上了船。

    許逸為了能吃口飽飯上了船,等他填飽肚子之後,才開始擔心起自己未來的前途。按照船隊的宣傳,他們將會被分配到福建、廣東等地,為新東家海漢人做事。至於這海漢人什麼來頭,許逸也聽說過大概,畢竟戰亂之前登州地面上就已經有零星的海漢貨出現。但除了富商這層身份之外,許逸就不太瞭解別的情況了,這去到南方的陌生環境之後,該如何生存下去,自己又能做些什麼,那就得好好盤算盤算才行。

    照船上的人介紹,這海漢人在南方已經置地千里,且自己建立了獨立於地方官府之外的管理機構,對區域內的民眾進行統治。只要去到海漢治下地區,人人有活幹、有房住、有飯吃、有書讀,沒有戰亂,沒有壓迫,說得宛如天堂一般。不過許逸是不太信的,他認為這多半是為了要把難民騙去南方當苦力而編造出來的一種說法而已,不過他相信以自己的出身、見識、學問,到了南方一定還是會找到出頭的機會,海漢人就算再怎麼厲害,也總不可能事事都親力親為,總還是得有人替他們做事才行。否則這來山東接難民的船隊,怎地一個海漢人都沒有?

    船隊從靈山衛出發南下之後,一路上便沒有再靠岸進行補給,日夜不停往南趕,直到這日到了舟山群島附近,才放緩船速進港靠岸。許逸雖然不知道本地原來的狀況,但看到碼頭上荷槍實彈的海漢兵之後,他才開始重新審視海漢人的實力。很顯然這地方已經不是屬於大明官府的掌控,否則碼頭上這種場面肯定會被視為叛亂之舉,他實在有點想不通海漢人是如何做到的。

    船上的難民們被允許下到碼頭休息一夜,這裡已經搭出了數十個大帳篷,每個帳篷內都有十餘張單人行軍床,這也是許逸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唯一一次在床上躺著過夜。而這裡所能獲得的伙食也要比船上好得多,早上甚至還能吃到白面饅頭配粥,前幾天在船上每頓都只有半碗稀粥,到了這裡總算是能讓肚子稍稍填飽一點了。

    吃過早飯之後,便來了拿著鐵皮捲筒喇叭的工作人員,站到高處向這些新移民們宣講政策。許逸對這事比較在意,當下也聽得仔細,聽說能讀會寫有文化的人便可以申請在這裡落戶,當下就果斷決定要試試。南方什麼狀況他不清楚,但這江浙毫無疑問是目前大明境內最為富庶的地區,與其跑到嶺南去吃苦,倒不如留在江浙尋找機會東山再起。

    再說海漢人特地指明了要識字之人,那總不可能專門把唸過書的人集中起來去幹粗活,照許逸的推斷,多半是可以當個帳房、文書、管事之類比較輕鬆的職位。許逸已經經過了大半年艱苦生活的洗禮,身上的少爺習氣也遺留不多了,只要不是下海打魚、下田耕種這些粗活,他都是能夠接受的。而許逸本來就是富紳家庭出身,他自己還有個秀才功名,自認應付這些工作還是沒問題的。

    許逸很快就被叫出隊伍,與其他幾名自稱讀書人的難民站在一起。不一會兒便有人將他們帶出了移民休息區,來到港區的一個院子裡,讓他們一個一個地進屋登記。

    許逸等了兩個排位便輪到了,進屋之後看到中間的桌上有筆墨紙硯,上方負責審查的工作人員說道:「請在紙上寫下你的名字、年紀、籍貫、文化水平、從業經歷。」

    許逸拱手問道:「請問文化水平以何為標準?」

    上面那人應道:「有功名就寫功名,沒有就寫自己大致認識多少字。」

    許逸寫完前面幾項,想想自己從小到大倒是一直沒有做過什麼工作,當下便在紙上老老實實寫了「無從業經歷」。

    負責審查的人員看過之後,點點頭道:「字倒是不錯。」

    許逸見這人識貨,也順口回應道:「過獎過獎,小生慚愧。」

    「行了,到院子裡等消息吧。」那人將他寫過的紙從桌上抽出,放到自己案頭。

    其實與許逸有著類似想法的移民為數不少,不少人在解決了眼下的生存問題之後,便開始琢磨要怎麼才能留在這裡而無需去往嶺南。這一批能識文斷字的人被收羅走之後,旋即又有人來宣傳,讓有一技之長的手藝人自行報名,不管是木匠鐵匠船匠織布匠還是別的什麼手藝,只要是掌握了某一門生產技能的人都在此列,這下便又有十餘人舉手示意。

    而剩下的人目不識丁又沒有特殊的生產技能,對於海漢來說就是屬於純粹的勞動力了。但舟山管委會可不打算就這麼放過這批尚有壓榨餘地的移民,等挑選技工的人走了之後,軍方終於登場了。

    「有自願加入海漢民團吃兵糧的,可以報名了!管吃管住待遇好,退伍之後安排工作,一人當兵全家入籍!」這次出來喊話宣傳的軍官是個大嗓門,連喇叭都不用,也能讓碼頭上的移民聽得清清楚楚。

    關於海漢的移民政策、兵役制度和福利待遇,從靈山衛上船開始,便不斷有人在船上負責宣講解說,一天至少要重複來個七八遍,難民們數日下來也已經聽得滾瓜爛熟了。不乏有人把這種招兵當作是個笑話,畢竟大明律對民間武器的管制是非常嚴格的,何況這海漢民團入伍就等於入籍,入籍就等於丟了大明子民的身份,這對很多人來說是不可想像也很難接受的事情。

    但在來到定海港看到這裡的環境之後,難民們才逐步意識到這裡的狀況似乎真的處於大明掌控之外,而海漢民團也是真實存在著的一支民間武裝,而非海漢人的杜撰。海漢治下的地盤,的的確確是獨立於大明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儘管在碼頭上工作的人員似乎都是與自己一般無異的漢人,但據說他們全都已經放棄了明人身份,加入了海漢籍。而同樣為海漢人打工,海漢籍和非海漢籍的待遇差異,難民們也都在途中聽過宣講。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看到已經被選走了兩批人,剩下的人當中也有不少心思開始浮動起來。有人大聲問道:「那吃兵糧可留在此地落戶嗎?」

    「家屬可以,本人不行。」負責徵兵的軍官回應道:「海漢民團隨時都會調動駐地,不過三年兵當完之後,便可選擇退伍,到時候要落戶什麼地方,是可以申請的。」

    又有人問道:「若是戰死,可有撫卹?」

    軍官應道:「那自然是有的,首長們豈會虧待為了海漢在戰場搏殺的將士?你若戰死,除了撫卹金之外,家中父母自有民政衙門贍養,若有兒女,也會一直代為撫養到成年。我民團將士上陣作戰,從來不需擔心身後事!」

    這吃兵糧雖然有些風險,但看者碼頭上這些民團兵威風凜凜的模樣,還是有人被說得心動,當下便起身報名。只要有了人開頭,本來還猶豫不決的觀望者也唯恐錯失機會,陸陸續續有二十多號人報了名。那軍官又宣講了一陣,見無人再有回應,便帶著這隊報名者離開了碼頭。

    這三撥招募的人走了之後,碼頭上便再無動靜了。有人沉不住氣向碼頭上的工作人員問起,得到的回答卻是他們的下一站便是福建了。錯過了舟山這裡的招募,他們也就只能等到了澎湖才有機會接受下一次的招募了。

    剛才持觀望態度沒有及時作出決定的人頓時大感失算,有些人是拿不定主意,有些人是想待價而沽,但海漢人並沒有這麼好的耐心對他們一一進行鑑別,只接收了自願報名的人。當然這也是顧慮到這批人還得運往南邊,如果舟山這邊截留得太過分,澎湖那邊說不定就會給大本營打小報告了。舟山這裡留下精華,而多數勞動力流向福建,這樣兩地各取所需,倒也不至鬧出大的矛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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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8.第888章 許逸的新工作

     這三撥挑選之後,總共有七八十人被截留下來,雖然人數不多,但這些人都是目前舟山本地比較急需的職位,所能發揮的作用可比單純的幾十名力工大得多。

    許逸很順利地通過了筆試之後,所分配到的工作就是協助民政部門給島上的臨時勞工登記造冊,而且是讓他第二天便立刻上崗開始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許逸吃過早飯便被帶到一處院子裡,安排他在西側廂房裡等著。這屋裡就只有一張書案兩把椅子,書案上放著筆墨紙硯。許逸注意到這套文具居然是海漢出的玻璃製品,就連用的墨也是上等的定製績溪徽墨。光是這套文具,在戰亂前的登州府至少能賣到二三十十兩銀子,這海漢人的闊氣由此可見一斑。當然如果他知道海漢製造玻璃文具的成本有多低,大概就不會這麼想了。

    不一會兒便有一名穿著海漢式樣對襟短衫的工作人員抱來一疊簿子,放到書案上翻開向他說明道:「等下我來提問,你來負責填寫。你先看看內容,熟悉一下。」

    許逸接過來一看,那簿子上的每一頁都已經分欄印刷好了一部分內容,如姓名、性別、年齡、籍貫等等個人基本信息,只需將具體的內容對照欄目在後面的空白處一一填上就行。這項工作可以說相當簡單,對於許逸而言不存在任何的難度,當下便點點頭坐下來磨墨準備。

    不多時便有海漢兵領來了一隊人,一個一個地開始進行登記。許逸本以為問完這十幾人就能休息一會兒,沒想到看著看著要問完了,外面又領進來一隊人續在後面。如此這般往復不停,竟然一上午都沒得到什麼休息的機會。許逸旁邊坐那人只是開口詢問,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個問題,倒是不用費太多精神,但他攥著筆寫了一上午,著實有些疲倦。

    到了午飯時分,許逸才終於了停下來休息的時間,放下毛筆活動活動痠疼的手腕。在過去這段逃難的時間裡他根本就沒有動筆寫字的機會,驟然間連著寫了半天字,還真是有些不太適應。旁邊那名工作人員顯然是對許逸這半天的工作表現比較滿意,對他表揚道:「你叫許逸是吧?字寫得不錯,下午應該就沒這麼多人了,會輕鬆一點。現在跟我去吃飯吧!」

    許逸連忙拱手道謝,順便請教對方姓名。先前對方來時一張冷漠臉根本不怎麼搭理他,他也不敢主動詢問對方的身份。畢竟這人剪了短髮,穿著也與明人大為不同,許逸分不清他到底是海漢人還是為其效力的歸化民。

    「我叫阮清。」

    「原來是阮首長,在下這廂有禮了。」許逸連忙起身作揖。

    「我可不是首長。」阮清連忙擺擺手道:「我是安南裔歸化民,現在的職務是定海港管委會下屬民政處資料科科長,你叫我阮科長就是了。」

    「是是是,阮科長有禮了!」許逸一時也弄不清這個科長到底是什麼級別的管理層,不過大明衙門裡負責登記百姓檔案這種工作的人,級別一般都會不高到哪裡去。如果是戰前在登州,許大少爺跟這類人打交道可能還會拿一拿架子,但在經過了長期的流浪生活之後,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和需要表現出來的謙卑態度,就算是芝麻官也比自己這個毫無根基的外來戶要強得多,最起碼人家可是擁有歸化民的身份,而自己現在卻只是一個幹一天算一天的臨時工。

    阮清是早年在黑土港入籍的安南歸化民幹部,在黑土港和三亞都有過民政工作的經驗,這次北上舟山也是他自己提出的申請。不過到了這裡之後,他發現自己這個光桿司令要撐起整個部門的確相當吃力。這舟山島上的居民人口達到數萬之多,而其中被安排到海漢控制區裡充當勞力的臨時勞工也多達數千,出於安全考慮這些生活在海漢治下的人員即便不入籍也是得統統登記造冊才行,而這個工作對於資料科來說可謂相當繁重。

    昨天聽說新來了一批移民,阮清便主動去找到上司要人。最後從碼頭上選出了十來個自稱識文斷字的讀書人,阮清看了筆試資料後便挑中了許逸作為自己的臨時助手。從這天上午的工作情況來看,阮清對自己的眼光還是比較滿意的,這個助手不但字寫得不錯,而且比較聽從指揮,一個上午沒怎麼休息也沒有出聲抱怨。

    海漢內部員工伙食顯然要比移民能夠享用的食物好多了,許逸雙手拿著木製托盤,看著托盤上盛著的兩葷兩素菜品和白米飯,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過去他看到這些小魚小蝦或許還會不屑一顧,但現在能夠吃到油葷對他來說就已經是夢寐以求的享受了。

    在這個公共食堂吃飯的人幾乎全是管委會和港務處的工作人員,許逸一邊吃一邊聽其他人閒聊,不多時也掌握了不少信息。

    原來海漢人拿下這個區域的時間並不長,而原本佔領這一地區的民間武裝勢力已經被他們所消滅,一切都是處於百廢待興的階段。這裡對於海漢而言,只是一個剛剛開始興建的橋頭堡。而海漢真正建設成型,各種配套設施和福利待遇都很健全的控制區,反而是難民們一開始就十分抗拒的南方。在海漢這些工作人員的口中,遠在南海的三亞港就是如同天堂一般的存在,能夠在當地定居的移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幸運兒。而且有文化的人到了那邊,所能獲得的待遇還會比舟山這裡高出許多。

    許逸聽了之後不禁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做出留下的決定還是稍微衝動了一點。假如耐著性子,或許能有機會去到那傳說中的三亞港落腳也難說。

    那阮清看許逸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倒也猜出了大概,主動問道:「許逸,你可是覺得不該留在舟山,而是該跟著移民船去南方?」

    許逸連忙辯解道:「屬下絕無此意!」

    阮清笑道:「三亞雖好,但你們這些新移民直接分到三亞定居的幾率,只怕連百分之一都不會有。早兩年或許還行,但現在要在三亞定居,卻需要先取得歸化籍才行了。」

    隨著海漢地盤的擴張,經濟實力越發雄厚,而三亞作為海漢的行政首府和經貿中心的所在地,近兩年也是變得越發地繁榮了。隨著外來人口的大量湧入,當地的民政管理也開始出現了各種問題。畢竟海漢治下的人口結構組成比較複雜,多民族多文化的互相碰撞,特別是海漢與大明之間截然不同的社會制度和價值觀,讓很多初來乍到的移民都難以適應。所以為了能夠更好地對移民進行管控,相關部門已開始對安排到三亞定居的人員身份做出了調整,新移民原則上不再直接安排到三亞地區定居,只接受從其他地區調配過來的歸化民。

    由於海漢現行的歸化民政策對入籍已經有了比較高的要求,調配到三亞定居的歸化民就無需再從頭學習海漢的各種管理制度,融入本地的速度和管理難度也大大優於完全白紙一張的新移民。像許逸這樣的新移民,最大的可能性是在澎湖被截留下來,然後送到台灣島上的新港安置。至於所能從事的工作,大概也會跟現在差不多,極有可能在民政或者商貿部門做一些內勤的文字處理工作。

    許逸聽完阮清的解說之後,遲疑著問道:「那今後屬下就要在這裡落腳安家了?」

    「那也未必。」阮清搖搖頭道:「主要還是看工作需要和個人的選擇吧。比如以後我們要在北方發展,你就可以向上級提出申請,調去你的家鄉工作。這種申請獲准的幾率很大,畢竟是新到一地,最好得要有一些熟悉當地狀況的人充當開拓者才行。」

    「這麼說以後海漢也會去到山東?」許逸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就興奮了。

    阮清只是笑了笑,卻沒有正面回應許逸的問題。關於執委會的大政方針,他這個級別的幹部可不敢隨便在公眾場合妄自議論,何況許逸的身份只是剛剛從難民中徵召的臨時工,連歸化民的籍貫都還沒拿到,話題自然不便談得太深入。

    雖然阮清不說,但許逸是個聰明人,對方既然沒有立刻否認,那就很有可能是有幾率發生的事情。如果自己一直在海漢衙門裡幹下去,等過幾年海漢去到山東的時候,需要派遣當地出身的人員過去做事,那自己就有很大的把握爭取到這樣的機會了。雖然目前干的活僅僅就是個文書,但自己這上司,還有剛才看到這上司的上司,也都是入籍海漢的歸化民而已,說起來並不比自己的出身好,他們能爬上去,自己當然也有機會。眼下這份文書工作,倒是得好好表現才行,否則下一批運來這裡的難民裡有那麼一兩個同道中人,豈不是就很容易把這臨時工的職位給搶走了。

    下午的工作內容依然是與上午相同,繼續為本地的臨時勞工登記個人檔案。許逸因為偶然得知自己將來還有機會衣錦還鄉,上午的疲倦也是一掃而光。到工作結束之後,他還主動向阮清詢問是否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下午放工之後,許逸依然是到員工食堂吃了晚飯,然後才隨著人流施施然地回到自己的住處。他目前的住所是本地民居改造的集體宿舍,每間屋子裡都是上下兩層的木製行軍床,一個院子裡住了四十多號人,全部都是這次被截留下來的山東移民。

    這些人來自山東各個州縣,也有極個別人是從中原逃難出來的,能夠重新回到這太平世界中,很多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雖然海漢人目前還沒有跟他們一一談及明確的待遇,但能夠在這裡享受免費吃住,最重要的是久違的太平,對他們來說就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的待遇了。

    說話間負責管理他們這個院落的民政幹部送來了幾十套換洗衣褲,還專門叫了個裁縫過來,讓他看身形選著號給這些新移民發放。這衣服布料雖然只是最為普通的浸染藍布,但對於這些新移民來說卻是十分迫切需要的物資。

    許逸下船的時候就沒有任何的行李和衣物,他身上這套衣服還是上次回登州的時候從路邊撿的,這個時節隨著氣溫升高已經有點穿不住了,今天在工作的時候就熱了一身汗。這送來的新衣服雖然樣式彆扭,但總算好過沒有,領到衣服的新移民紛紛對民政幹部表示謝意。

    「這都是執委會為你們提供的福利!」這種針對新移民的宣傳是每個民政幹部都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當下這種時機自然不容錯過。民政幹部便趁著發放衣物的工夫,抓緊時間給新移民們宣傳海漢執委會的種種豐功偉績。當然最重要的是,要讓這些新來的傢伙意識到,他們嘴裡吃的,身上穿的,每天住的,包括這裡安全穩定的環境,全部都是海漢執委會提供的。

    「這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啊!」新移民裡有人不禁讚歎道。

    民政幹部聽到這話也是一臉驕傲:「在南方,首長們可是萬家生佛,很多人家裡都有專門的神龕供奉,說他們是活菩薩也不為過。」

    許逸可不是那種沒文化的土包子,這麼容易就相信別人的說法。海漢人主動接納北方移民這的確是大善舉,但他們也並非無償付出,至少包括自己在內的這些人從踏上舟山島的第二天開始,就已經在為海漢工作了。按照今天在食堂聽到的說法,南方至少有好幾十萬人在為海漢人工作,這麼多人究竟能創造出多少財富,以許逸的見識仍是不夠推測出結論,畢竟當初受僱於他許家的各種雇工、佃農,加起來也不過才幾百人而已。而海漢迄今仍在源源不斷地吸納移民,其規模達到了什麼樣的程度,許逸一時難以想像出來,但這種嚴密的社會架構,絕非是單單為了救濟更多的人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1
889.第889章 官方反應

     舟山島上的局勢在海漢的強力管制之下逐漸回歸平靜,但浙江沿海各州府由於海漢到來而引發的利益衝突卻並未就此結束。五月底在舟山島舉辦的招商會造就了一批既得利益者,但同時也有一些依賴舟山原有貿易體係獲得收入的人因此而損失慘重。對這些人來說,海漢人的到來無異於一場災難,而海漢人牽頭組織的新貿易體系更是徹底斷絕了他們從東海的貿易中獲取收益的機會。

    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在這些遭受經濟損失的人看來,海漢就是最大的仇敵。儘管海漢在舟山之戰中展示出來的強大武力震懾住了所有蠢蠢欲動的旁觀者,但這也並沒能讓因利而生的仇恨完全消失,仍然還有不少人在想方設法要給海漢弄點苦頭吃。

    洪武二十年(1387年)信國公湯和受明太祖朱元璋委派,在浙江巡視海防時選中了紹興府餘姚、上虞兩縣北部海口要沖修築衛城,取其鄰近廟山之意,命名為臨山衛。嘉靖三十六年,寧紹參將戚繼光帶兵進駐臨山衛抗倭,再次加固修築了五里多長的城牆、烽火台、炮台等軍事設施,並取得了著名的「龍山所大捷」,一舉扭轉了當時浙東的抗倭戰局。

    不過自天啟年間以來,東海上的海盜劫掠活動漸漸減少,演變為了以武裝走私為主的新興獲利方式,這杭州灣兩岸的金山衛、海寧衛、臨山衛、觀海衛等衛所的防禦壓力相應減小了很多,還有不少衛所的武官也或明或暗地加入到走私貿易當中,利用官方身份,甚至是使用官方船隻和碼頭來牟取私利。

    不過這樣的局面在海漢人到來之後已經發生了根本的改變,有更多的商人參與到了這場利益遊戲當中,並且選擇了加入海漢一方。而由海漢人制定的專賣專營協議就使得軍方的人沒辦法再直接參與進去,這對於在過去數年中已經收銀子收成習慣的軍方來說的確是難以接受的變化。不過他們也自知難以壓制住這條外來的強龍,所以只能把不忿暫時壓在心頭。

    這日臨山衛附近的碼頭來了一艘烏篷船,靠上碼頭之後,船上的人拋出一塊令牌,不多時碼頭上便駛來一輛帶篷馬車,停好之後船上才下來幾人,沒做停留便直接鑽進了車裡。車伕駕車離開碼頭之後,沒有去附近的市鎮,而是直接駛入了臨山衛城。臨山衛城指揮使魏山親自出迎,將這幾名身份神秘的客人迎入了他的官邸中。

    能勞動魏山出面,這幾人的身份的確不普通。帶隊的是浙江都司指揮僉事於平風,他便是舟山船幫背後的官方靠山了。海漢人打上舟山島之後過了三天,他才接到消息,等他這邊能做出反應的時候,舟山島的戰事大勢已去。於平風自然不甘自己的一份產業就這麼被一群外鄉人輕鬆奪走,利用手中的職權向寧波府的觀海衛和昌國衛都下了公文,要他們對武裝闖入大明海疆的海漢人進行驅逐。

    但這些公文發出去之後都如同石沉大海,連半點回音都沒有,等了十來天之後,寧波府那邊才回話說因為近期海況不佳,水師船隻破損嚴重,如今正在加緊整修當中,暫時無法出海執行任務。至於海漢人在當地所發生狀況,當地衛所稱還在調查當中,目前懷疑是海盜劫掠商船所引發的私鬥。又過了幾天,寧波方面報功的公文也送到了位於杭州的浙江都司,稱東海上的戰事其實是海漢人配合衛所剿殺當地海盜的行動,並有斬獲匪徒首級若干作為此次行動的證據。

    於平風氣得將抄送到自己手上的公文全部撕碎扔掉,他在軍中多年,自己在東海上也有不少耳目,豈會看不出這是下面的人編造理由搪塞自己?寧波的昌國衛、定海衛都是這般態度,只能說明當地指揮官極有可能已經與海漢人達成了某種默契。而他們將從這種默契中撈取到的好處,大概就有於平風被海漢人坑掉的部分在其中。

    雖然於平風有權力以浙江都司的名義給地方衛所下文,但真正的指揮權依然是在地方衛所指揮使的手上,對於寧波這邊駐軍不合作的態度,於平風也沒有什麼官方手段可以立刻使出來進行壓制,就算是南京兵部,也不夠資格直接對衛指揮使進行任免,要打小報告還是得遞交到北邊京師去。而且涉及人事任免,不出血打通關節,彈劾很難真正起到作用。就算於平風捨得花這筆錢,這一來一去加上在京城活動的時間,沒兩三個月操作是辦不下來的,到時候黃花菜早就涼了。

    跟寧波駐軍的這筆賬肯定要算,但不是眼下這個時候,於平風優先考慮的是如何把海漢人逐出舟山,其他的都是次要問題。而他的身份也不可能直接發動全省大軍去東海攻打舟山,只能採取一些其他的辦法——比方說找到一些利益一致的盟友,然後一起設法對付這些不知死活的外來戶。

    這方面的人倒是不難找,畢竟靠著東海上這個走私貿易市場養活的人為數不少,其中不乏在地方上有權有勢的人物。於平風利用自己的人脈四下活動一番之後,也拉到了一幫志同道合的人,打算要對海漢有所動作。這次跟他一起來臨山衛的,就是其中兩人。

    這兩人的身份說起來也都是官場中人,一人是錦衣衛百戶廖訓,另一人是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僉事兼浙江兵備道道員郭正。他們在海漢人到來之前,也各自有關係戶在東海上靠著走私貿易獲利,海漢人的出現直接切斷了他們的經濟來源,所以也是跟於平風一拍即合,準備合作對付海漢人。

    這三人雖然都是武官,但手上卻沒多少在他們權限範圍內可以直接指揮調動的軍隊,所以最終還是得到一線衛所找帶兵的將官操辦才行。所以這三人商定了日子,便一同悄悄從杭州府順前天將出海,來到了紹興府臨山衛。為了避免事情過早走漏風聲,他們並沒有攜帶儀仗,三人同乘一船,上岸後甚至連隨從都沒帶就進了臨山衛城。

    之所以要到臨山衛來找魏山,是因為他們知道魏山此人也是東海走私貿易的受益者之一,此前舟山船幫所經營的業務中,魏山也是有份參與。但舟山群島從地域劃分上是屬於寧波府所轄,這樣一來地處紹興府的臨山衛就不便出兵干涉舟山事務,所以魏山在此之前也就沒有採取任何的動作。

    「魏大人,我們三人此次的來意,就不需再向你細說了吧?」落座之後,於平風便率先引入到正題上:「海漢人私藏軍械,組織武裝,攻佔大明疆土,此種行徑形同叛亂,須得盡快平息才行。」

    魏山一隻手抓著茶盅,並沒有立刻應聲。雖然對方的官位比他高了那麼一點點,但魏山很清楚現在是自己掌握著主動權,而對方是有求於己,想用這種官腔唬弄自己,那可就是太小看魏某人的頭腦了。

    旁邊郭正見魏山不表態,便也開口勸道:「魏大人,守禦疆土,乃是我等武人天職,如今外敵入侵,黎民受苦,我等既食朝廷俸祿,豈可視若無睹?當盡快出兵,剿殺海漢匪徒才是。」

    魏山這才開口應道:「兩位大人所說不差,但舟山乃是寧波府轄地,沒得到浙江都司的軍令,本官豈敢隨意開拔,跨府出征。當然了,保境安民乃是本官職責,若是有指揮使大人的手令,本官自當出兵禦敵。」

    魏山不是不想對付海漢人,但也不願為此而背上個違抗軍令,擅動刀兵之類的罪責。這幾個傢伙自己不用上戰場打仗,當然可以逞一時口舌之快,但要出面做事和事後背鍋的可是自己。要是能打得過海漢人還好說,據說那海漢人富可敵國,想必繳獲也會不少,至少拿得出錢來善後。但要是打了敗仗,這三個傢伙拍拍屁股就走了,責任全得自己來背,搞不好就是革職丟官的下場。從他的角度考慮,招惹海漢人的風險著實不小。

    於平風心道有指揮使的手令我還用得著偷偷摸摸跑到紹興來找你,早就通過官方渠道下命令了。這件事難就難在浙江都司這邊的內部意見也不統一,有從中得了好處的,便採取觀望或是站在海漢人一邊,也有如他一樣在東海易主一事中蒙受巨大損失的,不免就上躥下跳一定要給海漢人教訓。指揮使大人的態度倒是很明確,要打仗,那先籌劃軍費吧,錢湊夠了就出兵。

    據說海漢人糾集好幾千人,數百條船,才攻下了舟山島,那明軍想要打下舟山,所需出動的軍隊大概也不會低於這個數字。若是出動萬人規模的軍隊,就需打賞將士,準備物資糧草,光是開拔費用就得幾萬兩銀子。另外這麼大的跨海作戰肯定要大規模出動水師,而長江水師是由南京兵部在管轄,這個事就必須得南京點頭才行。指揮使的意思很明白,誰想打誰就先去把南京兵部活動下來,順便把打點兵部的費用也一起承擔了。

    這也不是指揮使膽小怕事,而是的確有前車之鑑。嘉靖年間朱紈、盧鏜二人清剿雙嶼港的海盜和走私商,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平定了整個舟山,然而因為侵害了地主豪紳的利益,事後被吏部、御史聯合彈劾,最後朱紈含冤自殺,盧鏜也被定了死罪。

    海漢人跟舟山當地人打,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那都是民間私鬥,誰輸誰贏都是屬於民間事務,但如果官軍介入,那事情性質就變了,指揮使並不願意趟這潭渾水,免得事後也被人用「舉措乖方,專殺啟釁」之類的罪名彈劾。

    指揮使在中間和稀泥,於平風等人自然也就沒法以浙江都司的名義下令各邊防衛所出兵攻擊海漢。這魏山說得固然在理,但在於平風聽來,應該是在跟自己討價還價講條件。

    「魏大人,這裡都是自己人,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海漢人佔了舟山,大家都斷了財路,只有把他們趕走,好日子才能回來。」於平風也不願跟魏山一直兜圈子,乾脆就把話說明了。

    魏山放下手中茶盅,沉聲應道:「既然於大人說得這麼直白,那本官也直說好了,以臨山衛的兵力,沒法跟海漢人打。就算硬著頭皮上,也打不過他們。」

    郭正問道:「魏大人何出此言?」

    魏山道:「你們只道那海漢人是一群武裝海商,實則不然,他們從福建千里迢迢而來,你們覺得就憑幾隊商船,能拿下汪加林經營了快二十年的舟山島?本官所知的狀況,那海漢人來的是一隻規模龐大的武裝艦隊,構成這支艦隊的是戰船而非你們所想像的商船,其中甚至不乏千料以上的巨型炮艦。這臨山衛目前並未駐紮水師戰船,最大的運兵船不過二百料,拿什麼去跟海漢人拼?那寧波府觀海衛、昌國衛兩地的指揮使又不是傻子,真有便宜可佔,他們只怕早就上了,哪還需要等浙江都司的命令!」

    魏山這番話說得的確很直白了,臨海這幾個州府的明軍並不是對東海上發生的事情完全熟視無睹,而是自知實力不夠,就算想要介入也沒法改變局勢走向,而且搞不好肉沒吃著還惹得一身騷。在明顯幹不過海漢人的狀況下,裝聾作啞其實也是一種明哲保身的處理方式。而這三人全是從杭州府過來的,對於東海上的情況並不是十分瞭解,也就難免產生了錯覺,認為可以用武力介入的方式趕走海漢人,重新將舟山群島納入自己的掌控當中。

    「那魏大人的意思是,糾集紹興寧波兩府之力,也未必打得過海漢人?」於平風也意識到事情恐怕沒自己料想的簡單,並不是用簡單粗暴的手段就能順利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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