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50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30
870.第870章 抱團取暖

     拋開海漢人的囂張跋扈先不談,光是看這幾項條件,何肖認為還是非常有誘惑力的。但他也不是毫無城府之人,心中的想法並不會直接表現在臉上,面無表情地考慮了半晌之後才開口回應道:「此事涉及多方,在下不能擅作決定,不過錢老闆所說的這些,在下會帶回去請大人定奪。」

    雖然何肖的語氣還是硬邦邦的,但在錢天敦看來這就已經是對方態度軟化的表現了。他剛才雖然表現得極其強硬,但跟大明地方官府對立並不是最好的處理方案,就算能夠用錢解決大明官場上的敵人,那也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實現。錢天敦真正想做的,是通過強硬態度震懾對方,然後再以利誘之,來換取對方的妥協。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海漢現在的要求非常低,並不需要寧波官府進行公開支持,只要能睜隻眼閉隻眼,不站出來搗亂攪局就行。

    以目前這種局勢,錢天敦估計短期內還沒法跟寧波知府這一級別的官員會面商談,所以雙方的溝通暫時只能依賴於何肖這樣的傳話人。何肖背後的大明高官會如何判斷當下的形勢,一定程度上就得看他回去之後怎麼描述了。所以對於何肖這個人,錢天敦認為還是有必要爭取一下的,不過以他的身份,倒也無需親自下場做這種事,由林行等人出面更為方便。

    這次會面是雙方的初次接觸,目的主要是相互試探,雙方各自表明態度之後,會面的基本目的也就達到了。錢天敦托稱有事,讓林行和馬靈設宴招待何肖,為了確保這兩個帶路黨不會在酒桌上說錯話,錢天敦還從參謀部調了兩名軍官陪同。

    林行之前就已經匯報過何肖的情況,對於他這種以前就從三林幫收銀子收出習慣的人,最好的拉攏辦法無疑還是直接送錢。於是何肖來的時候憂心忡忡,回去的時候卻已經笑逐顏開,排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幫忙在曲余同面前多幫海漢說些好話。

    打發走了寧波官府派來的使者,聯軍指揮部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北邊。目前聯軍的控制範圍已經到了登步島一線,這裡距離舟山島南端僅僅不到三海里,從地圖上看已經是近在咫尺了。從六橫島向北推進到登步島,聯軍在此期間又打掉了兩伙武裝勢力,不過相比六橫島上的海沙幫,這兩伙人的實力還要更弱一些,所以收拾他們並沒有費太大的氣力,其中一支還是許裕拙帶著他的部下去剿滅的,海漢民團這邊只提供了海上掩護,根本就沒參與登陸後的行動。

    進入五月後,舟山群島的氣氛也越發緊張起來,海漢人近期不斷往北推進,已經推到了東海第一武裝勢力舟山船幫的家門口了。而看其架勢,顯然並沒有打算在這裡就停下來,繼續往北推進應該只是時間問題。

    舟山船幫的首領名叫汪加林,據說是嘉靖年間大走私商汪直的後裔,但究竟是真的還是其人托借汪直的名氣起事就無從考證了。但汪加林目前在舟山群島的聲望,倒的確可以與當年汪直一較高下了。

    與東海上的其他武裝勢力類似,舟山船幫的背後同樣也有官方靠山,不過來頭要比同行們更大一些,據說好幾位王爺都有份參與其中,京城朝堂上也有人看顧。舟山船幫的勢力範圍包括了以舟山島為中心的海域,金塘島、朱家尖島、普陀島、秀山島等鄰近島嶼也都在其控制之下。其控制區內有民眾數萬,為其效力的幫眾超過八千人,是東海上名副其實的頭把交椅。雖然實力上不及福建同行十八芝的鼎盛時期,但舟山船幫的背景卻是要硬得多,也不會擔心遭受地方官府的打壓。

    但海漢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打破了東海上原本還算平靜的局面,三林幫、海沙幫等組織或投靠或被滅,僅僅半個月之內,舟山群島已經有大約三分之一的範圍落入海漢掌控,而且其擴張的勢頭還沒有就此停下,海漢與舟山船幫開戰基本只是時間問題了。

    海漢人在南邊動手的時候,舟山船幫也沒閒著,就在何肖拜訪六橫島的同一天,舟山船幫首領汪加林也召集了東海上大大小小十多支勢力的代表共聚舟山,商議如何應付來勢洶洶的海漢人。雖然平日裡這些勢力相互之間多有爭鬥,但大敵當前,形勢逼得他們不得不抱團取暖,爭取生存的機會。

    但這種抱團要實現起來卻仍有許多客觀障礙,光是聯合出兵這一條,眾人爭論了一上午都沒能拿出個章程來。原因也很簡單,沒人願意消耗自己的人馬為別家打仗。

    海沙幫雖然已經覆滅,但還是有少量的漏網之魚在開戰之初就逃出了六橫島,在這些人的描述當中,海沙幫在海漢艦隊面前基本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雙方實力的差距已經大到了令人絕望的程度。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他們的說法,但毫無疑問大多數人還是受到了影響,並不願意跟強過自己太多的對手硬拚。

    但其他人或許可以選擇作壁上觀,甚至是投靠對方,汪加林卻沒有這條退路可走。他一向自視為東海一霸,什麼三林幫、海沙幫,在他眼中都僅僅只是地方官府扶持的傀儡而已,這舟山群島一地集中了數國的海上貿易,每年坐收百萬兩收益,豈能輕易就讓給別人。就算汪加林放得下,他身後的大人物們也絕對放不下,而這些人是他汪加林絕對得罪不起的,對其忌憚的程度遠甚於海漢。

    看著堂上眾人吵來吵去,爭論的卻不是如何去對付海漢人,而是要先對這一地區的交易份額重新分配,汪加林心中越發地憤懣。好幾家的代表都表示如果不能在絲、瓷、茶等主要貿易項目中拿到更多的份額,就不會出糧出兵參與抗擊海漢的行動,這些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竟然還在這個節骨眼上斤斤計較蠅頭小利,這種愚蠢而短視的表現著實讓汪加林感到生氣。

    「都別吵了!」汪加林突然大聲喝道:「老夫請各位來此是商議如何抱團抗擊海漢人,不是讓你們在這裡爭權奪利,商量怎麼抱團去死的!」

    「汪大當家這是何意?大夥兒要跟海漢人拚命,總得有些好處不是?」有人不服地應道。

    「好處?能讓你們活下來就是最大的好處!」汪加林指著那人喝罵道:「李羅頭跟茂木忍的首級都送去杭州府了,你們當那海漢人是好相與的?他們要安心佔下舟山,豈會留下你我這些人的性命?要是打輸了這一戰,在座諸位只怕統統都要被砍下首級,當做剿匪戰功呈報上去了!」

    又有另一人道:「汪公,你有大人物當靠山,讓他們出面發句話不就不行了?何須我們上陣去拚命。」

    「你懂個屁啊!」汪加林罵道:「你以為海漢人那麼講規矩,會聽從大明官府的指令?人家手上有錢有兵,在南方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比我們在舟山還要威風十倍百倍,憑什麼要守大明的規矩?我們要找海漢人拚命不是為了背後的靠山,是為我們自己!你們好好想想,跟海漢人相比,你們有什麼優勢?在座各位背後都有大大小小的靠山,但這些靠山能在哪裡派上用場?只能在大明!要是我們倒了,各位的靠山會讓朝廷出兵為我們報仇嗎?不會,他們只會選擇跟代替我們的人繼續合作,因為不管是誰掌握了舟山,都會跟大明開通貿易,大人物們該收的銀子一兩都不會少,就是換個人出錢而已。如今海漢人已經到了登步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們還在爭這些無謂的東西,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汪加林一番叱責之後,一部分人才開始意識到了當前形勢的嚴峻性。海漢人跟一般的海盜不一樣,並不是劫一筆就走的類型,而是到了一處便要佔地生根,支配地方。他們在東海這番動作,顯然不是搶下個六橫島就打算收手的架勢。

    「海漢人到寧波半個月,就佔了六七個大島,滅了好幾支勢力。如今寧波官府,地方駐軍,都對他們視若無睹,你們還在指望靠山出面嗎?」汪加林沉聲說道:「不要自欺欺人了!如今能扭轉局面的,就是我們自己!」

    「不如試試談判,聽說那三林幫便是林老大親自去跟海漢人談過,才能得以倖免。」仍然有人指望能用和平的方式解決目前的危機。

    汪加林冷笑道:「那林氏兄弟不知道跟海漢人勾結了多久,事到臨頭演出戲而已,你們也信?若是隨便談談就能讓海漢人罷手,那乾脆我們一起降了,這舟山名義上歸了海漢,實際上還是掌控在我們手中,豈不省事?你們也不想想,海漢人真打算要談,又何須一言不發就在六橫島動手。如今一步步推到門口來了,半點阻力都沒有,換作你你還打算跟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對手談嗎?」

    「海漢人武力如此強橫,海沙幫一日告破,兩日即滅,只怕憑我們這些人難以戰勝他們。到時候反倒是給了海漢人藉口,讓他們有理由在東海上大打出手。」有人依然是對海漢艦隊的威力十分畏懼,認為動手恐怕難以奏效。

    「我們動不動手,海漢人都沒打算要停下來。他們對海沙幫出手又有什麼合理的理由嗎?什麼海沙幫進攻石浦衛所,這種藉口連三歲小兒都唬弄不了!到時候要隨便尋個藉口動手,對他們又有何難?」汪加林反駁道:「何況海漢人戰力雖強,但也並非無懈可擊。」

    「看來汪爺是有好辦法了,不妨說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當下也有支持汪加林的人出聲附和。

    汪加林接著說道:「好辦法還說不上,但這幾日老夫苦思冥想之下,也想到幾條辦法,各位可以琢磨琢磨。」

    「第一,海漢人的地盤遠在距此千里的福建,要在舟山打仗,補給肯定是大問題。若是我們能探到他們的補給路線,對其船隊進行截殺,令其物資斷絕,或可逼迫他們不戰而退。」

    「第二,海漢民團雖然厲害,但其兵力有限,據說此次北上的船隊中加上水手民夫,也不過三千人上下。三千人要想佔這舟山諸島,豈不是一個島上就只能放百十來人?他們想佔的地方越大,肯定兵力就越是分散。我們雖然戰力不足,但若是集中力量攻其薄弱之處,當能一點一點地吃掉他們的人。」

    「第三,官府和駐軍雖然沒有表明態度,但這也並不代表他們就站在了海漢一方,很可能只是在觀察形勢走向,等局勢明朗了再選邊站隊而已。我們雖不能讓官府出兵攻擊海漢人,但至少不能讓其坐視海漢人在寧波為所欲為。」

    「第四,在座各家若是能夠同心協力,組織一支精銳,在海漢人攻打舟山島時反繞至六橫島,攻下其補給港,運氣好能拿住幾名海漢頭目,屆時或許還能有談判迴旋的餘地。」

    汪加林一口氣說了數條辦法,聽起來倒是都有些道理,不過只要仔細一琢磨,也不難發現其目的都在於逼退海漢,而不是戰而勝之,足見就連汪加林自己對於戰勝海漢也並沒有多大把握,所考慮的方案中並沒有拚死一搏的打算。

    不過對於目前如同沒頭蒼蠅一樣的眾人來說,汪加林所提出的方案倒是值得嘗試,畢竟暫時也沒人能夠想出更好的辦法了。汪加林見不再出現反對的聲音,當下便開始商議細節。這計畫在嘴上說來容易,但要實施下去卻仍是有諸多準備要做。而如今海漢已經兵臨城下,並沒有多少時間讓他們慢慢去做準備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47
871.第871章 海上遭遇戰

     朱家尖島位於舟山島東南側,中間僅相隔不到一海里,這個超過七十平方公里的大島是舟山群島中的第五大島,與北邊的普陀山一起構成了舟山島的東側屏障。在後世朱家尖島是著名的旅遊風景區,不過這個時候島上的居民就只有漁民和海盜,並不會有人專程跑來這裡看風景度假。不過也有一些人來這裡既不是為了打漁,也不是為了旅遊,而是要搶奪這個地方的控制權。

    五月四日,海漢艦隊逼近朱家尖島,並在島嶼南側海域遭遇了舟山船幫組織的所謂「東海聯軍」。雖然這支雜牌軍是在汪加林的組織下倉促成軍,但規模著實也不算小。僅出現在朱家尖島海域的這支船隊就有四五十艘帆船,其中也不乏有好幾條四百料的大船。

    海漢這邊的參戰部隊由十二艘探索級和四艘探險級戰船組成,其他的偵察、補給船隻在發現敵船後立刻撤向外圍,由作戰船隻上前接戰。

    石迪文目前仍在六橫島處理改造臨時軍港的事宜,指揮這次作戰的是他的下屬,前南越水師軍官武森。武森在1629年順化戰役結束後歸順海漢,同年入籍並進入海漢海軍服役。在這四年間武森得到了系統的訓練和多次進入勝利港軍校進修的機會,並且參與了1630年迄今的眾多作戰任務,已經成為海漢海軍的干將之一。這次出征浙江,武森是擔任了海漢艦隊的二把手職位,在石迪文和旗艦進取號沒參戰的情況下,便是由他負責指揮行動,並且有自主開火權,指揮權限比起代表福建明軍參與行動的許裕拙還要更高一些。

    對於1630年以後進入海軍服役的士兵來說,武森的安南裔出身並不存在任何問題,因為海漢民團軍中有越來越多的非大明,甚至是非漢裔的士兵加入。海漢民團的新兵所接受到的意識教育中,過去的出身並不重要,海漢這個共同的身份才是他們效忠的對象。而這支軍隊戰無不勝的驕人成績,極高的福利待遇,以及海漢軍人身份在這個社會體系中的較高地位,都吸引了大量的年輕移民自願報名參軍。

    這次遠征浙江的部隊中,超過四分之三的海軍成員都是在1630年之後入伍,甚至有少量是去年才參軍,入伍時間不足一年的新兵。而在1630年之前入伍並且還留在軍中的,絕大部分都已經升任了各級軍官。目前除了每支艦隊中的威嚴級旗艦仍有穿越者直接指揮以外,其他級別的戰船全部都是由歸化籍軍官負責了。

    武森在觀察到對方的船隻數目之後並沒有大意,立刻下令讓非作戰船隻撤離交戰海域,而剩下的作戰船隻則調整隊形,開始搶佔上風位。海漢艦隊的作戰方式就是利用船隻的機動性搶佔有利位置,對敵軍船隊進行陣型切割的同時,利用自身強大的炮火打擊敵船。

    對於仍然在使用傳統的跳幫戰術作為主要攻擊方式的遠東地區海上武裝來說,海漢這樣的對手簡直是就是噩夢,交戰的全過程幾乎都是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幾乎連貼近對手船隻三十米之內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是同樣以火炮為主要攻擊手段的荷蘭人和西班牙人,對於這種作戰方式的掌握程度也不及海漢,再加上武器和船隻在性能方面的差距,他們也都曾經在海戰中敗在海漢艦隊手下。

    浙江海盜的這些武裝船隻與福建十八芝的武裝水平相差不大,同樣也是比較傳統的民船軍用,好一點的能配上一些火銃、土炮,差點的就只能是水手們提著冷兵器等跳幫機會了。這樣的武裝船隻打劫一下普通的民船商船還行,但要作為戰船投入戰場,面對的又是海漢這種強力對手,顯然就不夠用了。

    海漢艦隊從東側往西行進,對「東海聯軍」的船隊進行了一輪炮轟之後,立刻折轉向北,抄向對方的後路。而這些海盜船大部分只是普通的福船廣船,在轉向的靈活性上的確遠不及海漢戰船,最要命的是他們的指揮體系並不明確,導致了一部分船隻想繼續往前去咬住海漢艦隊的尾巴,另一部分船隻卻想調轉船頭避免被對手抄到後路,根本無法形成統一的行動。

    武森一看對方船隊動向已經被自己調動起來,那就好處理了。海漢戰船隻需發揮出正常的性能,就足以兜得對方在海上團團打轉了。他所指揮的這支部隊在海上的集團作戰經驗遠遠超出這些民間武裝,對付這種場面甚至都無需他下達細緻的命令,手下的船長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海漢艦隊開始以順時針方向轉彎,但在抄到對方後路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繞著對方船隊外圍轉圈。雖然海漢艦隊是在外圍,但因為船隻性能和航速都勝過對方不少,「東海聯軍」這邊竟然拿海漢沒有什麼辦法,直到跟著轉了一圈之後,海盜們才意識到自己的被動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然而船隻性能上的劣勢讓海盜們沒有辦法跟上海漢艦隊的節奏,就在這種磨盤式的轉圈運動過程中,已經有七八艘船因為中彈後船艙進水、桅杆斷折而失去了繼續作戰的能力。而海盜們能夠給海漢戰船製造的唯一麻煩,就是在船上用點燃箭頭的箭矢拋射海漢戰船,在沒法接舷跳幫的情況下,只有指望能以引火物引燃對手的船帆。

    但這種戰術能得到成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海漢戰船一直都保持著一個比較安全的交戰距離,再加上海上的風浪,輕飄飄的箭矢離弦之後的線路和落點幾乎完全無法預計,反而倒是會更容易因此而引來對手的炮擊——海漢戰船炮擊的首要目標並不一定是離自己最近的,而是那些尚有餘力展開反擊的敵船,先打掉這些抵抗者之後,再慢慢解決剩下的對手。

    這場海戰在午後打響,進行了一個半小時之後,「東海聯軍」已經有六艘船傾覆翻沉,大約三分之一的船隻不得不退出作戰,超過一半的船隻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完全無損還能繼續堅持戰鬥的船隻剩十之二三了。

    而反觀海漢艦隊這邊,人員和船隻的戰損狀況都非常輕微,僅有的三名陣亡人員出現在一艘探索級戰船上,這還是因為一門火炮意外炸膛造成的,並非海盜們的反擊所致。雖然海盜船上發射的零星火箭的確有射中目標的狀況,但卻並沒有在海漢戰船上成功引燃船帆,至於土炮和鳥銃的射擊除了招來更為密集的炮彈之外,更是沒有給海漢艦隊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眼看已經無力再戰,海盜們也只能選擇撤離戰場,不過由於他們缺乏統一的指揮,加之在前面的交戰過程中被壓制得太厲害,後撤行動完全變成了逃命,所有人都爭先恐後的調動,根本沒人考慮殿後的問題。幾艘受損較為嚴重的船隻因為轉向失靈竟然還互相撞到了一起,場面十分混亂。

    武森在交戰過程中一直注意著周圍海面,但對手似乎並沒有在這一海域部署一支伏兵,直到眼前這支船隊被打散後撤,也沒有人趕來增援。

    「傳我命令,按原計畫登陸!」武森看看天色,果斷下達了命令。雖然這場海戰讓原本的登陸時間向後推遲了兩個小時,但武森認為對方不太可能提前對登陸做出有針對性的部署。他倒不是懷疑對方的作戰意志,而是朱家尖島的海岸線太長,適合登陸的港灣也著實不少,東南西北不可能全都防住。最重要的是對方根本不熟悉海漢民團的登陸戰戰法,就算島上有一些人手也難以組織起像樣的防線。

    海漢艦隊選擇的登陸點位於朱家尖島西側海岸一處地勢較為平坦的海灘,雖然這地方的水深較淺,無法讓吃水較深的海漢戰船直接靠岸,但勝在地形較為開闊,在船上就能看清岸上一大片區域的狀況,判斷是否有人埋伏。

    負責登陸作戰的依然是安南特戰營,戰士們劃著從戰船上放下的小艇接近海岸,這地方別說海盜,甚至連漁民都看不到。根據戰前掌握的情報,在據此不到兩里地的地方就有一個漁村,但海岸邊別說漁船,連曬在岸邊的漁網都沒看到一張,想來這裡的漁民和漁船應該都已經提前撤離了。但這對海漢來說倒無所謂,佔領這個島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島上有限的一點人口,而是要借此封鎖住舟山通往東南方向的海上航道。

    朱家尖島的西側與舟山島毗鄰,在岸邊的高處設立瞭望哨所,就可以直接監視舟山島東南側海岸的動向了,也就是後世著名的沈家門漁港。

    關於沈家門這個地名,最早見於北宋徐兢所著的《宣和奉使高麗圖經》,當時他奉宋徽宗之命出使高麗,就是從這個地方出海。書中稱這個地方「漁人樵客叢居十數家,就其中以大姓名之」,並且還有對門的解釋:「大抵海中有山對峙,其中有水道可以通舟者,皆謂之門」。不過在原本的歷史中,這個地方變得繁華起來,還得等到二百多年之後的同治、光緒年間,目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漁港,甚至都算不上是舟山船幫的主要碼頭。但隨著南邊諸島逐漸落入海漢的掌控,這一區域已經聚集了大量從南邊逃過來的殘匪餘孽,汪加林不願讓這些人進入自家的核心地帶,但為了講求江湖道義又不能不接納這些人,於是就將他們安置在了沈家門這個地方。

    或許是下午的這場海戰嚴重打擊了「東海聯軍」的信心,海漢民團在朱家尖島的登陸行動沒有受到任何的干擾,三百餘名戰士僅用時半個多小時就順利完成了登陸。這支登陸部隊並不會在此常駐,他們的任務僅僅只是清理島上區域,確保這裡沒有大股海盜潛伏。把朱家尖島清理完畢之後,這裡和旁邊的登步島就會作為下一步攻打舟山島的前沿陣地。

    但東海上的這些地方勢力顯然不甘於就這麼放棄,次日上午他們便組織了一波反擊,從朱家尖島北側海岸送了近千名武裝人員登陸上島,希望以此來阻止海漢民團對該島的佔領。

    但海上打不過,換到陸上也是同樣的結果。特戰營戰士們用步槍告訴了海盜們什麼才是真正的軍隊,而這次海盜武裝甚至連傷及對手的機會都得不到,在百米開外就已經被射來的子彈打得七零八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47
872.第872章 白刃戰

     五月五日下午,東海朱家尖島。

    顧平望向南邊敵軍陣地的眼神近乎絕望,他所指揮的武裝人員已經發動了兩次攻擊,但甚至都無法衝入敵方陣地三十丈的範圍之內,因為隔空射來的鉛彈可以輕易地擊穿藤盾和棉甲,讓人根本無法抵擋。就算再瘋狂的亡命徒,在面對這種狀況的時候也很難豁出性命去拼了。

    當下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撤離這裡,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但顧平知道如果不在這裡得到像樣的戰果,就算他能安然撤回舟山島,也沒法向主子交差。

    顧平是金塘島島主,同時也是舟山船幫首領汪加林的義子,算得上是汪的鐵桿心腹。對於汪加林所主張的抵抗態度,顧平除了全力支持之外,也沒什麼別的可說了。而昨天好不容易才組織起來的東海聯軍第一次出海行動,便正好遇上了海漢艦隊,然後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唯一帶回來有價值的信息,就是海漢人已經在朱家尖島登陸。

    汪加林當然不可能坐視海漢人如此輕鬆地佔領朱家尖島這個要害,這樣一來就等同於斬斷了舟山與琉球之間的海上航道,而且意味著海漢人隨時都可以攻打舟山島。他將反擊行動的指揮權交給了義子顧平,並要求他務必要在朱家尖島打出能讓海漢人感到肉疼的戰績。雖然這個要求看起來實現的可能性不大,但顧平也知道義父現在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士氣穩定人心,而他身邊信得過的干將就這麼幾個,自己若是推脫,未免就會冷了人心,於情於理,他都得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

    雖然任務接得不是那麼甘願,但顧平的確還是希望能夠在朱家尖島打出一點像樣的戰績,這樣日後汪加林要繼續提拔他,也不至讓人說了閒話。汪加林撥了自己的手下五百人,加上聯軍二百人,總共七百餘人給他,顧平又從自己手下選了三百人,湊齊了千人的隊伍。

    顧平倒也沒想過要殲滅海漢人登島部隊這種不切實際的戰果,他想的只是儘可能給海漢人造成一些殺傷,如果有機會能俘獲一批海漢人就更好不過,畢竟手上有了人質才會有討價還價的本錢。但交戰的狀況著實讓他有些後悔昨天接下來這個差事。照現在這種打法,就算己方再多一兩千人,恐怕也攻不下對方那處小小的陣地。

    說實話高橋南指揮部署的這個臨時陣地並沒有太大的技術含量,僅僅只有胸牆加外圍鐵絲網的基礎防禦措施,甚至連3磅炮都只有一門而已。能夠成功打退對手的攻勢,主要還是依靠了步槍。對手兵力雖然是登島部隊的三倍,但高橋南很清楚這樣的兵力並不能對海漢陣地形成合圍之勢,甚至連前後夾擊都很難實現,因為海盜落後的通信方式導致他們根本沒法在戰場上實施比較複雜的戰術,唯一能用的也就是一個方向上衝鋒,其他方向頂多騷擾一下罷了。

    但高橋南在選擇陣地的時候特地選了鄰近海邊的開闊地帶,這樣就讓對手根本沒辦法實施迷惑性的騷擾,在進攻過程中也沒有掩體可以加以利用。當活靶子直接出現在百米開外的地方,海漢士兵們所需要做的僅僅就只是反覆裝填開槍而已。

    海盜的前兩波攻勢在海漢陣地前丟下了上百具屍體,但高橋南從望遠鏡中看到對方並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其一里開外的營地依然沒有後撤的跡象。不過他毫不擔心對方還能想出什麼別的花樣,類似這樣的步兵陣地要嘛用火炮進行反覆轟擊,要嘛用大量騎兵強行衝鋒,否則這麼一波一波的來攻,根本就只是送人頭而已。而無論是大量火炮還是騎兵,這裡的海盜顯然都不可能擁有,只要海漢這邊保持彈藥充足,對方就基本不可能攻下這塊陣地。

    對於顧平來說,他不可能就這麼跟海漢人一直幹耗下去。海漢只在這個島上部署了幾百人,或許他們隨時都會有援軍到來,而顧平卻很清楚自己這邊不會有援軍出現,哪怕是這一千來號人全都戰死在朱家尖島上,海盜聯軍大概也不會再派出第二批人進行增援了。

    在進行了短暫的休整之後,顧平不得不立刻組織了第三波攻勢,而這次除了向衝鋒的海盜們發放銀子作為激勵之外,他自己也參加到了隊伍當中,期望以此來鼓勵士氣。

    顧平左手抓著一面鐵皮護盾,右手提著一把開山刀,刀背用力敲了一下盾牌,大聲說道:「各位兄弟,此番衝陣,殺入敵陣者,賞十兩!殺敵一人,賞百兩!活捉一人,賞五百兩!若能捉到海漢軍官,賞銀千兩,冊封島主!老子這裡銀子管夠,就怕你拿不走!要銀子的,隨我衝啊!」

    顧平這番獎勵的確再一次刺激了亡命徒們的心理,面對如此之高的獎賞,海盜們重新鼓起勇氣再次向海漢陣地發動了進攻。

    最前排的是舉著大盾的壯漢,這些盾牌是汪加林通過各種手段從明軍購來,全是兵部督造的正經好貨。這種盾牌既厚且重,防護力比顧平手裡的鐵皮盾更好,就算是海漢人的火槍也難以在較遠處擊穿這種盾牌。但其後跟著的人就沒那麼齊整的裝備了,刀槍劍戟叉,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有,人人都縮著頭將身體儘量遮蔽到盾牌後面,看起來著實有些猥瑣。

    進入到三百米距離後,對面便開始有零星的槍聲響起,而且幾乎每次伴隨槍響都會有人倒下。顧平只能在心中暗罵活見鬼,因為火槍的殺傷距離照理是沒這麼遠的,而且這種準頭也實在太嚇人了一些。

    顧平所不知的是這其實並非海漢軍中的普通裝備,而是登島部隊中僅有的三名狙擊手在發揮作用。他們所使用的狙擊步槍不但射程和精準度優於列裝的普通步槍,而且殺傷力也要更大一些,在這個距離上依然能夠有效擊穿棉甲和普通的藤木材質盾牌。雖然狙擊手在此過程中能夠擊殺的人數非常有限,但這種手段也的確能夠影響到攻方的士氣。

    「不要停下,繼續前進!」顧平使勁踹了前邊一個畏戰不前的海盜一腳,大聲喝罵道:「臨陣畏戰,一律斬殺!」

    顧平在戰前也組織了一支由心腹親信組成的督戰隊,此時便提著刀跟在後面,以防有人畏戰脫逃。對於海盜聯軍這種散漫的武裝組織來說,督戰隊在戰場上的作用還是非常明顯的,要不是有人在後面拿刀架著,恐怕很多人都會在衝鋒到一半的時候選擇往回逃。

    眼看著腳下已經開始出現先前被擊殺的同夥屍體,顧平知道已經進入了對方的防禦射程,當下大叫道:「大夥兒一起衝!衝進去了便有銀子拿!衝啊!」

    數百人齊聲發喊,開始衝向海漢人的陣地。而此時槍聲終於開始變得密集起來,沖得快衝到盾牌手前面的幾個最為貪財的亡命徒,頓時便中彈倒地不起。

    一聲炮響,炮彈劃破空氣,將一面盾牌連同其後的盾牌手一起撕成了碎片,頓時引發了一片驚叫。不過亂軍當中倒也沒有影響到旁人,海盜們仍然繼續朝著前方衝鋒。

    海漢軍在胸牆外大約十五米的地方佈置了一道齊胸高的蛇腹式鐵絲網,而這玩意非常難以對付,衝到這裡的海盜幾乎是瞬間就被攔了下來,讓對面的海漢士兵能夠不慌不忙地進行瞄準射擊。好在顧平反應夠快,立刻命令盾牌手將盾牌壓上去當做跳板。於是海盜們便踩在盾牌上,翻越這道鐵絲網防線。但原本近三十米寬的衝擊面頓時就彙集到僅僅不到十處的「獨木橋」能過人,海漢民團這邊的防禦壓力反倒是減小了很多,那些踏上盾牌的海盜甚至還沒來得及跳過這道防線,就被子彈擊中倒下。

    「二連上刺刀,準備接戰!」高橋南看到越來越多的鐵絲網被盾牌或是海盜的屍體給壓下去,心知這道防線已經攔不住對手的衝擊了,而接下來的白刃戰就是真正考驗特戰營的時候了。他順手抽出了腰間的指揮刀,活動了一下脖子,準備接下來的血腥搏殺。

    終於有海盜成功避過了彈藥衝到了最後這道胸牆前,一個箭步便跨上了牆頭,只是還沒等他躍過這道障礙,胸牆後面便同時伸出兩把長長的刺刀刺入他的胸口,將他硬生生又給頂了回去。

    用來佈置臨時胸牆的就是海漢兩棲作戰必備的多功能平板推車,此時車後的士兵合力將車向前推倒,讓其平扣在地上,而後面已經上好刺刀的士兵們便主動發起了反衝鋒。

    海漢民團的刺刀搏擊術在目前這個時代還是屬於獨一無二的戰術,同時代的西方火槍兵甚至都還沒有普及最原始的插槍管刺刀,更別說將其形成有效的戰術了。而海漢士兵從入伍的時候開始,刺刀搏擊就是必練的作戰技能。正因為刺刀在軍中的大面積列裝,海漢民團很早就撤銷了長矛兵的編制,而同時代的西方軍隊仍然需要依靠大量的長矛兵來作為火槍手的近戰掩護。

    經過長期系統訓練和實戰鍛鍊的軍隊,在這種面對面的肉搏戰中所能發揮的戰鬥力要比亂糟糟的海盜聯軍強得多,儘管海盜這邊的兵力佔優,但在搏殺中往往會發現自己同時要面對兩到三名海漢兵揮舞的刺刀,稍一遲緩就會被人趁虛而入捅上一下。

    高橋南更是殺得興起,對他來說隨著軍職越來越高,這種第一線的參戰機會反而越來越少,很難得有機會像現在這樣揮舞手中的武士刀了。

    海盜們大概也根本想不到這支海漢民團的指揮官竟然是個揮舞武士刀的東瀛人,與他交手的幾乎是一個照面下來就被砍翻,而且一旦中招立刻就會被高橋南身邊的幾名護衛補刀,連掙扎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好不容易頂著子彈衝到了敵人面前,指望著用手裡的武器教訓一下這些只會躲在遠處打黑槍的猥瑣傢伙,但這時候突然發現對方的近戰能力其實更可怕,殺人的速度甚至比剛才用火槍的時候更快,這種感受真是很難言喻。

    混亂中聽到連續幾下尖利的哨聲響起,海盜們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便發現剛剛迅猛如虎的海漢兵迅速向後方退去,然後露出了兩個已經裝填彈藥完畢的火槍方陣,在不到十米的距離上一排一排地上前射擊,打得猝不及防的海盜們一片鬼哭狼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47
873.第873章 代價慘重

     這一波的屠戮徹底打垮了海盜聯軍的戰鬥意志,儘管這個時候海盜一方的兵力仍然優於對手,但潰逃已不可避免地出現,哪怕他們身後還有二十多人的督戰隊,也無法阻止這些人放棄進攻轉身逃命。

    顧平看到手下人紛紛開始逃跑,心中也知道大勢已去,他原本以為只要能有機會跟海漢人面對面地拚殺,就可以抵消己方在武器方面的劣勢,但在真正與海漢民團搏殺過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海漢民團不但武器裝備更好,近身搏殺的本事也遠遠超出了他們這種民間武裝,對手並不是單憑著一股血氣在作戰,而是十分冷酷地在執行著軍令——這種職業軍隊的表現正是海盜聯軍所無法具備的重要素質。

    但就算要逃,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逃生的機會。顧平眼見已無力回天,剛打算隨大流往回撤,就覺得右腿一疼,彷彿是被尖利之物重重紮了一下,腿一軟便摔在了地上。顧平伸手一摸,濕漉漉地摸了一把血,果然是傷了。好在身邊還有幾名心腹,見他倒下立刻就趕上來將他扶起,攙著他往回撤,但這樣一來,行動的速度未免就大打折扣了,很快便被追擊而來的海漢兵趕上了。

    顧平這幾個心腹都是跟隨他多年的死士,關鍵時刻倒也沒有拋下他自行逃命,其中一人扶住顧平繼續逃跑,另外幾人則是返身與追兵廝殺,指望能拖住追兵片刻,好讓顧平順利逃生。然而連片刻的拖延都只是奢望,這幾人返身殺回來還沒與追兵交上手,就被排槍給放倒了。

    顧平回頭見追兵距離自己不過二三十米,而這裡離海岸的泊船處至少還有一兩里地,心知絕無僥倖,當下將心腹用力往前一推:「你回去告知義父,海漢人不可力敵,請他早做打算!」

    帶隊的顧平沒能逃出戰場,剩下的海盜聯軍頓時都成了沒頭蒼蠅,一路狂奔到海邊,乘上來時的船朝舟山島逃去。來時有一千出頭的兵力,逃回去的卻只剩下了一半左右,損失可謂極其慘重。而且這批人基本都是各家選派的精銳,這下搞得傷筋動骨不說,更重要的是對海盜聯軍信心上的打擊。此前汪加林所說的種種對付海漢人的方案,在絕對的武力面前似乎都已經成了笑話。

    最鬱悶的人當然還是汪加林,他派去的手下折了大半,乾兒子沒能逃回來,朱家尖島最終也還是落入了海漢人手中。根據逃回來的人所說,海漢民團的戰力遠非他們所能抗衡,遠有火槍兵,近有刺刀陣,交戰狀況完全就是單方面的吊打,根本無法同場競技。對手或許有一些死傷,但相比起自家的損失久肯定要小得多了,而汪加林在戰前所指望的俘虜對方人員,則是完全沒能實現。

    「簡直欺人太甚!」汪加林本來已經讓人準備了宴席,等待好消息回來就立刻宴請各家首領,但打成這樣就沒什麼好慶祝的了。

    儘管汪加林很不願意面對,但眼下的局勢已經讓他不得不開始考慮徹底戰敗的結果了。如果舟山船幫在自己的地盤上擋不住海漢人的攻勢,大概也就只能撤往北邊的岱山島、衢山島甚至是更遠的嵊泗島。但撤到這些地方也未必能讓海漢人停止追擊,因為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應該根本就沒有給本地勢力留活路的意圖。

    正面對抗拚命拼不過,想逃似乎也無處可逃,這樣的處境是汪加林數十年感覺最為艱辛的一次。汪加林並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要他徹底放棄奮鬥多年才得到的這些產業,確實是心有不甘。在過去曾經給過他不少助力的官方大人物們,此時此刻卻似乎全都啞了火,彷彿雙方過去的香火情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

    以汪加林的身份地位,他也的確是很難瞭解到近期浙江特別是寧波府官場上的某些潛在變化。海漢發起的行動除了攻打舟山的武裝部隊這一支明線之外,其實也還有其他的暗中安排。畢竟攻佔舟山建立北進的橋頭堡只是行動的目的之一,為海漢打開大明江浙和北方地方的市場也是此次行動需要實現的目標。僅僅只靠動武肯定難以逼迫大明這種身量的對手就範,以武促談才是更為有效的辦法。

    海漢人自己當然是不方便在浙江官場上活動,所以特地讓許心素這邊找好了中間人。在上個月海漢艦隊從澎湖基地出發的時候,許心素的說客就已經在浙江這邊替海漢撒錢出去了。特別是寧波這邊的官場上,凡是有點實權的官員多多少少都得到了一些好處,就連錦衣衛這種機構都沒漏下。

    這些公關活動的花銷極大,以至於執委會在批准實施之前為此整整吵了一個星期的架,激烈程度甚至超過了軍方報批軍費預算的時候。當然這也不難理解,因為這次的反對派中還加入了軍方的聲音,軍委認為與其把這些錢拿去賄賂大明官員,還不如撥給軍方擴大行動規模,多派一支艦隊過去會讓攻打舟山群島的行動變得容易得多。

    軍方的這種偏見當然並沒有能動搖執委會的決心,最終還是批了一筆不菲的費用。中間人在送出這些銀子的時候並沒有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只是請求對方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不要對東海上發生的狀況站隊。雖然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做出這樣的承諾,但絕大部分中間派的官員卻很樂於接受這種交換條件——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裝聾作啞就行,這銀子真是收得不要太輕鬆。

    既有銀子拿又不用管閒事,很多人便默不作聲地收了銀子。這種措施所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官場上某些利益相關者因為東海局勢巨變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卻發現周圍似乎多了一層無形的阻礙,傳達下去的命令沒辦法得到有效的執行。

    比如浙江都指揮使司的指揮僉事在海漢進攻朱家尖島之前好幾天,就已經下令昌國衛「肅清海盜」,然而傳去的命令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半點回音都沒有。昌國衛指揮使嚴國偉既不出兵,也不回應,杭州這邊的衙門根本連半點消息都沒有。無奈之下只能轉而把這個命令又發給了寧波觀海衛,讓觀海衛這邊出兵探查東海上的狀況。

    然而僉事大人所不知的是,駐防寧波的水師中還有許心素安排潛伏數年的暗樁,早就已經把線搭到了衛指揮使那裡。這命令到了水師手中,便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至於舟山船幫後面的那些大人物靠山,就更是有勁使不上了。就算他們知道舟山船幫的處境不妙,也沒法親自上陣給汪加林解圍,同樣也只有給手下的人下令,但這樣一層層地把命令傳下來之後,下面辦事的人全都消極怠工,汪加林自然也就得不到什麼援軍了。

    五月九日,海漢艦隊在朱家尖島和登步島完成了集結,並出發攻打舟山島東南端的沈家門漁港。說是攻打,但過程中並沒有遇到舟山船幫像樣的抵抗,上百艘戰船和數十艘運兵船所組成的龐大船隊幾乎沒有消耗一槍一彈,便已經在沈家門漁港實現了登陸。

    對於這個狀況,負責指揮登陸作戰的石迪文倒並不是很驚訝,因為雖然整個舟山島都是舟山船幫的勢力範圍,但其大本營是在島嶼中部的定海灣,沈家門這邊本來就沒有什麼防禦工事。有鑑於雙方的戰鬥力相差巨大,舟山船幫也不太可能把手下人送到這個地方來跟海漢民團硬懟,那樣子跟白送其實沒太大的差別。

    與前面的作戰流程一樣,艦隊在攻下這個地方之後,立刻將本地的防務交給了許裕拙率領的福建明軍,水陸兩路一同向西推進。從沈家門到舟山船幫的大本營定海灣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也就四五十里地,正常行軍也就大半天時間而已,乘船還能稍快一些。不過石迪文認為有可能會在這段航程中與對手交戰,因此特地讓陸軍在沈家門登陸,這樣在行軍過程中也能順便掃蕩一下沿途的地區。

    不過這個時候海漢參戰部隊兵力過少的弊端也無法避免地顯現出來,在這個面積超過400平方公里的浙江第一大島上,僅僅一千來人的陸軍著實太少了一點。以至於海漢根本沒法對已經佔領的地區進行全面佈防,只能讓有限的兵力重點守住類似沈家門這樣的港口碼頭。雖然指揮官們對於捉襟見肘的兵力安排十分不滿,但現在的狀況就是必須利用好有限的兵力,儘可能在舟山群島搶佔地盤,清除本地的其他武裝勢力——特別是那些實力排名靠前的,這樣海漢在戰後接管這一地區的時候也會更為輕鬆一點。

    考慮到長途行軍會影響到參戰士兵的體力和戰術發揮,當天海漢民團沒有急於向舟山船幫的大本營發動攻擊,陸軍部隊在距離定海灣不到十里的沙尖山安營紮寨。倒是石迪文指揮的海軍故意繼續向西駛入定海灣,耀武揚威地在海面上緩緩地兜了一圈,但又刻意與海岸保持了一段距離,避免跟舟山船幫接戰。

    聽聞敵人到了家門口的消息,大量人員都湧到了海岸,親眼目睹了這支已經打下半個舟山群島的外來船隊。海漢戰船龐大的船身讓那些第一次見到它們的人都大吃一驚,終於明白為什麼集結了各家精銳的聯軍船隊連半天都沒抗住就被對方給拆了。這支船隊看起來是如此的強大,也難怪海漢人敢於毫無顧忌地在舟山群島展開行動了。

    儘管海漢艦隊在這次巡航中並沒有動武,但在岸邊目睹了這支船隊真容的人卻感覺已經失去了戰勝對手的希望。舟山船幫雖然還有至少上百條海船能夠參戰,但相比對方的巨大戰艦,己方的大部分船隻看起來都像是小舢板一樣。這樣的船就算能夠靠近對方的戰船,也很難採用跳幫的戰術,大概得改為爬舷才行了。

    雖然海漢艦隊一炮未發,但當晚從定海灣附近出逃的人員卻著實不少,一些人是駕船出海逃往遠處避難,還有一些走投無路的人就只能向北逃進山區。這舟山島上主要的地形就是山地丘陵,基本覆蓋了島上超過八成的面積,最高處黃楊尖甚至達到了海拔500米。數百平方公里連綿不斷的山區給潛逃提供了極好的環境,只要帶足補給,在島上尋個僻靜的山溝躲個三五個月也並不會有問題。

    翌日,海漢軍繼續水陸並進,開始攻打舟山船幫的大本營區域。說是大本營,舟山船幫在這一地區的防禦堡壘也僅僅只是過去明軍修建的衛所駐地,比石浦港的石浦所城稍大一些,但也僅僅只是城牆總長度稍勝一籌,這在海漢民團眼中並不算是什麼難題。

    倒是清理這座堡壘外的諸多民宅,讓攻方覺得很是麻煩。這些圍繞堡壘而建的民宅完全阻擋了火炮的射擊視野,所以在組織炮擊之前還必須要拆除掉一部分礙事的建築。不過海漢民團對於攻城的經驗已經比較豐富,當下便從附近地區強徵了數百名勞力,讓他們照著指定的路線對建築物進行拆除,而這個小插曲讓堡壘裡的人又得以多了大半天的喘息之機。

    在拆除建築物的過程中雖然也有分散在城外的小股零星海盜進行了抵抗,但已無法阻止海漢民團的行動。高橋南下了命令,凡持械反抗者,無需警告便可開槍射擊。接連殺了幾波抵抗者之後,這種零星抵抗終於停止下來。

    直到當天天黑時,臨時徵召的民工終於在堡壘之外清理出了一片開闊地。而在這一天的行動中又斃傷海盜達一百餘人,而海漢民團這邊則是陣亡三人,傷十餘人,戰損比起對手要低得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48
874.第874章 攻舟山

     海漢在浙江的行動有明確的作戰目標,但因為異地作戰有太多不可控的變數,執委會和軍委都並沒有對此規定嚴格的時限。在佔據了明顯優勢的狀況下,錢天敦並不願意讓自己的部隊連夜發動進攻,那樣只會給海漢民團帶來更多的傷亡風險。因此在完成了火炮射擊視野的清理工作之後,民團的戰線便主動後撤了一段,在這座堡壘東南大概兩里地的海邊紮下了營地。

    儘管是處於野戰期間,高級軍官的生活條件還是儘可能地保證了舒適性,除了單獨的居住帳篷之外,還有專門的炊事班給他們開小灶,保證每天都能吃到最新鮮,按照軍官們個人口味烹調的食物。

    石迪文不急不慢地用刀叉切割著盤中盛的一塊黑胡椒牛排,將鮮嫩的牛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這裡所用的餐具和調料都是從三亞大本營帶來的,而牛排則是由三林幫在本地買來的牛,最好的部位單獨切出來作為首長特供,而剩下的部分就是士兵們的慰勞品了——土豆燒牛肉的這種搭配,不管在哪個時代哪個國家都是會受到士兵喜歡的菜式。

    除了因為環境特殊不能飲酒之外,這裡的飲食水準其實是並不比三亞或是其他的軍事基地差,這種後勤保障能力讓搭車享受福利的許裕拙羨慕不已。他所指揮的明軍雖然裝備和待遇都優於別省明軍,但包括他自己在內,戰時卻不可能享受到這樣好的條件。好在海漢民團一向對友軍指揮官都很大方,所以這趟差事對於許裕拙來說倒是一趟難得的美食之旅,海漢人點的餐他也能一份,大半個月下來也品嚐了不少好東西。

    「我家的廚子在澎湖學了一個月,調料也是全從你們手裡買的,怎地就做不出這麼好的味道?」許裕拙一邊吃一邊嘆息。他的肚子比起從福建出發前又大了一圈,也算是這趟出差的收穫之一了。

    「這算好嗎?」錢天敦笑了笑應道:「說實話跟勝利堡的樊大廚比起來,手藝還是有差距的。而且我們這次帶的廚子大概都是樊大廚徒孫輩的,做的東西可能還沒三亞那些酒樓飯館的水平高,畢竟那邊掌勺的大師傅多數都是樊大廚的徒弟。」

    錢天敦所說的樊大廚就是穿越眾當中唯一有廚師等級證書的人樊偉,他帶到這個時空的高級技師職業資格證書甚至專門做了一個鏡框裱了起來,每次收徒弟的時候就會掛出來讓徒弟們瞻仰一下。穿越後這五六年裡,樊偉教過的徒弟已經過百,至於徒孫就更是多不勝數。不過廚藝上的差距倒也並不是樊偉藏私或是徒弟們缺乏天賦,而是樊偉所使用的各種烹飪手法和調料對這個時代的伙伕來說都很新奇,短時間內也無法理解,只能對樊偉傳授的烹調方法死記硬背,這樣做出來的東西難免就會差了些。

    許裕拙嘆道:「也難怪有好多人去過三亞之後就不想走了,只衝著這吃吃喝喝的享受,就值得在那邊落腳了。」

    「攻下舟山島,形勢就不會再起大的波瀾了,到時候去三亞歇一段時間,去看看那裡新建的度假區,想必你會很喜歡的。」錢天敦笑眯眯地說道。

    對於這次跟隨海漢艦隊出征的明軍來說,其實也沒有太危險的作戰任務,主要就是護送補給物資,駐防已經佔領的地區。作戰時頂在一線的都是海漢民團,也無需擔心海漢會將他們當做炮灰使用。除了因為要負擔一部分軍費,花的銀子比較多之外,這趟差事對他們來說其實還算比較輕鬆。

    不過要攻下舟山島,就算加上這批暫時歸海漢統一指揮的福建明軍,也很難把如此之大的一片區域完全控制住。要繼續從福建抽調明軍過來佈防顯然是不現實的,畢竟這次跟著來的明軍實質上是許傢俬軍,而且幾乎已經是全部兵力。許心素就算膽大包天,也不敢輕易將普通明軍跨省調動到浙江,那樣做已經跟叛亂無異了。

    而海漢民團的兵力也同樣好不到哪裡去,儘管戰前海漢軍方就已經在進行1633年上半年度的新兵招募,但民團軍規模還是跟不上海漢地盤的擴張速度。僅是上半年剛剛拿下的台灣島地區,軍委認為就有必要在一南一北各部署一個營的兵力。而舟山群島這邊雖然沒有台灣島的面積大,但考慮到一下要將橋頭堡向北推進千里之遠,不在這塊飛地多部署點部隊,別說軍委不放心,就連執委會也認為無法確保安全。

    如果暫時無法在舟山群島地區部署足夠確保區域安全的部隊,軍方所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儘可能地消滅掉本地的武裝勢力,把潛在的隱患提前排除掉,這也是海漢不願在佔據上風的情況下與本地勢力和談的原因之一。目前從本地吸納的帶路黨中官、民、匪三個陣營的人都齊了,指揮部認為也沒有必要再吸納新的帶路黨進入自己的陣營——那樣很可能會在目前並不穩固的己方陣營中生生地製造出矛盾,畢竟這些帶路黨在投入己方陣營之後,一定會為了確保自己的地位而排斥其他與自己屬性相似的競爭者。

    當然了,舟山群島數以萬計的人口,海漢也不可能全部趕盡殺絕,只是在戰後還必須要對本地居民進行鑑別和遷移。對於那些身份有潛在風險的人,該送去勞教營的要送,剩下的可以打散送到南洋的各處殖民地去,然後再從海南島和兩廣地區遷一些新移民過來填充這個地區。此外今後從北方運回的移民,也將會有一部分被留在舟山這邊充實人口。

    這種繁雜的人口調配計畫無疑需要耗費大量的海上運力,投入的安置費用也將十分巨大,但為了能夠儘可能地確保海漢在這些新佔領地區的穩固統治,複雜的移民手段也都是必要的措施。

    當晚午夜,不甘就此認輸的舟山船幫還嘗試了一次夜襲,但效果卻不甚理想,海漢民團在營地外大約五十米的距離上佈置了許多堆篝火,讓來襲者根本難以遁形。發現有人跡活動之後,負責值守的狙擊手就能接著火光的照耀瞄準目標進行射擊。在嘗試了幾次都被早早發現之後,只能拋下十多具屍體悻悻地退回了黑暗中。

    天亮之後,海漢民團便開拔出了營地,兩個連的步兵將炮兵和炮車護在中間,緩緩地向北行進。今天海漢投入作戰的部隊除了陸軍之外,甚至連海軍中的一部分作戰人員都登陸參戰了。當然這部分海軍並不是負責駕駛戰船的水手或者操作艦炮的炮手,而是隸屬於海軍編制的陸戰隊伍。

    但就算包括海軍上陸的作戰人員在內,海漢此役的參戰人員也仍然只有千人出頭,照理說要進攻這一縣之地是有點不夠用,不過考慮到對手的參戰人員也同樣有相當一部分是部署在海上,指揮部認為這樣的兵力已經足以對付敵人在陸上的力量了。

    在經過了昨天一整天的拆遷之後,這座城堡外面已經變成了一大片瓦礫廢墟。為了防止對方在殘垣斷壁中設下埋伏,高橋南不得不再讓偵察排的精兵對這片區域進行排查之後,再讓炮兵和重型裝備進場。

    或許是昨晚的夜襲讓舟山船幫失去了出城野戰的信心,在海漢部署炮兵陣地期間,對手僅是進行了象徵性的騷擾,站在遠處射出幾箭之後,很快就被海漢的火槍陣給逼退了。

    而在此同時舟山船幫最後的海上力量也在定海灣附近遭遇了海漢的主力艦隊,儘管他們在船隻數量上佔據了絕對優勢,參戰船隻至少是海漢的三倍,但雙方的戰力卻是恰好相反。雙方甫一接戰,海漢艦隊便火力全開,彈如雨下,打得舟山船幫的帆船上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進取號」在這個時候也充分顯示出了自己在噸位和船體強度上的優勢,對於硬靠過來攔截的小船根本不避不讓,直接硬撞過去。依靠著巨大的動能,船頭碩大的金屬撞角輕而易舉地撕開了對方的船體,然後將其擠壓成一堆碎片。

    對於嚴重缺乏遠程重武器的舟山船幫來說,這次的交手絕對算得上是水手們一生中難以忘懷的噩夢,面對海漢戰船不斷發射的炮彈,他們幾乎沒有什麼有效的反擊手段,只能依靠鳥銃、土炮和弓箭這種射程和精準度都極其有限的武器來打擊對手。但在海面的風浪之下,不能保持射擊密度的這些武器很難擊中近百米開外的海漢戰船。即便有那麼幾下打中目標,海漢戰船厚厚的船板也足以抵擋住這些原始武器的攻擊。

    特別是裝備了土炮的船隻,一旦開火就會立刻引來海漢戰船的集火攻擊,幾乎頃刻間就船毀人亡。發現了這個吸引火力的弊端之後,原本裝備了土炮的船隻也立刻放棄了繼續使用這種會給自己帶來霉運的武器。

    雙方接戰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局面就已經進入到海漢吊打對手的狀態。在翻沉了十多艘船之後,舟山船幫一方開始有船調整方向駛向戰場外圍,這顯然不是準備去包抄海漢的後路,而是打算要跑路了。

    一旦有人生出了逃跑的意念,就會如同傳染病一般在戰場上迅速地傳染開。看到有人率先開始調轉船頭逃跑,還在戰場上的人也難免就生出了逃生的心理。從零星的兩三艘船調頭到大面積的潰敗,中間的時間間隔非常短,甚至是在海漢艦隊還沒有來得及對此作出反應,海盜們的船隻便轟然四散而逃。

    「這……是逃了?」石迪文在旗艦上觀察到這個狀況的時候還有點難以置信,他原本認為舟山船幫既然還有勇氣集結人馬進行最後的決戰,那麼戰鬥意志應該還是比較頑強的,但現在對方的船隻不過才損失了十之二三,就已經選擇了放棄,著實有點出乎他的預料。

    石迪文有所不知的是,舟山船幫的海上精銳在前幾日朱家尖島附近的海戰中便損失了大半,那一戰裡被擊殺擊沉的船隻有一多半都是汪加林的私產,同時也是幫中條件最好的一批戰船。今天在定海灣出戰的這批船,還有不少是汪加林從東海各家海盜連人帶船一起借來的,自然沒有他自家的人好用。

    與此同時,海漢在岸上的行動也拉開了序幕,仍然是標準的海漢式攻城法,先以重炮轟擊城牆,掃除城牆上的防禦工事和武器。雖然舟山船幫也有幾門鎮山之寶部署在城牆上,但無論是火炮性能還是炮手素質,都遠遠無法與海漢的炮兵部隊相提並論。在十餘門火炮進行了十輪炮轟之後,這座堡壘的南邊城牆已經變得殘缺不全,幾個炮位更是受到了重點照顧,連城牆上的垛口都已經被掃平了。至於舟山船幫的幾門火炮,更是已經連同炮手一起被轟掉了。

    在城中督戰的汪加林知道大勢已去,不等海漢發兵入城,便帶人從北門倉促逃出,直接往山裡去了。海漢民團兵力有限,而且也是為了防止對方在山中佈置埋伏,便沒有立刻追擊下去,而是先入城佔領下這處堡壘。

    但初步的戰後清點讓指揮官們都很是失望,舟山船幫顯然是對城中的重要財物進行了提前轉移,所以並沒能像在石浦所城那樣在城中搜出一些有價值的繳獲。

    錢天敦聽了這個消息不僅搖頭道:「這個汪加林,簡直是在作死啊!」

    隨軍觀戰的許裕拙不解地問道:「錢將軍何出此言?」

    「他如果不把財物全帶走,我們該繳的繳得差不多,也就不會急著去捉拿他了。」錢天敦解釋道:「但他這麼搞法,那就是逼著我們只能盡快把他捉拿歸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48
875.第875章 戰後清理

     根據開戰之前情報收集彙總所知,舟山群島地區經濟實力最雄厚的當屬汪加林的舟山船幫,三林幫首領林行以及海沙幫被俘的首領戈麥斯也都佐證了這一點。所以指揮部對於攻克舟山船幫地盤之後的繳獲寄予了比較高的期望,認為至少會比石浦港和六橫島的收益更為豐厚。但汪加林和舟山船幫顯然並沒有一味坐以待斃,雖然他們無法抵抗海漢步步為營的攻勢,但卻很聰明地將值錢的財物提前轉移走了。

    不過民團軍對於這種戰後追繳敵人財物的流程已十分熟悉,不需錢天敦下令,就已經有人開始提審俘虜,追查財物轉移的下落。對於這種板上釘釘的收入,死命盯著的可不止軍方一家而已。畢竟這些繳獲還要按比例上繳給執委會,成為海漢財政收入的一部分,執委會對此的重視程度也是相當之高,此次隨軍出征的還有由執委會直屬辦公廳、安全部、財政部等相關部門組成的戰利品清點小組。

    之前在六橫島審問海沙幫俘虜的官遠、官平兩兄弟,就是這個清點小組中的安全部特派員。在戰區的所有繳獲,包括財物和人員在內,都必須先經過清點小組登記造冊,而且他們也有權參與所有相關的審訊和追繳行動。這個小組接受執委會的直接管轄,權限非常大,也算是執委會對軍方的轄制手段之一。

    可惜的是破城之後抓到的俘虜大部分都是舟山船幫中的底層人員,對於船幫中的財物運往哪裡下落何處根本就不知道。指揮部雖然可以確定俘虜當中必定還是會有知情者,但這兩日的作戰結束後在舟山島新俘獲的戰俘多達上千人,要對這些人的身份進行鑑別也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雖然目前的局面已經可以視作海漢擊敗了舟山船幫,但在舟山島上實際控制的區域卻還是連十分之一都不到。按照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來推算,島上至少還有兩三萬直接或間接聽命於舟山船幫的人口,而這些人當中有多大比例會選擇投靠海漢,又有多少會繼續聽命於汪加林,還難以做出比較準確的判斷。指揮部認為僅清剿舟山群島的海岸區域,就起碼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以本地的人口和海漢參戰部隊的數量來看,這個時間已經是壓縮得很短了,要知道十八芝遺留在台灣島上的那些人直到現在都還沒處理完,而海漢目前在台灣島的投入可是要比浙江這邊大多了。

    在這種狀況下,海漢民團想要在短時間內完成對整個舟山島的控制是不太現實的事情,不過好在舟山島的天然良港都集中於島嶼南側海岸,而執委會當初所選定的落腳點就是舟山定海灣一帶,現在民團順利佔領了這一地區,可以說這次北伐浙江舟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八成,剩下的兩成就是需要慢慢處理的善後事宜了。

    舟山船幫戰敗,海漢民團進駐舟山島的消息並沒有保密太長時間,在戰鬥結束的第二天就已經傳入寧波府。這個消息在寧波官場上造成的震動甚至還要大過民間,因為有太多的利益相關者近期都在關注著東海的局面變化。

    海漢人在六橫島對付海沙幫的時候,寧波府還有很多人認為他們並不會輕易挑戰舟山船幫在這一地區的權威,海沙幫與舟山船幫的體量也不可同日而語,海漢人打掉了海沙幫,還不能說明他們的實力強大到能夠掌控這一地區。但接下來的形勢幾乎是急轉直下,海漢人以六橫島為根據地迅速向北推進,在觀望者們還沒想清楚要不要站隊或者插手干涉的時候,海漢人就已經攻上了舟山島,接著便是舟山船幫戰敗的消息傳出來。

    海漢人所聲稱的「協助官府剿匪」這樣的說法自然沒人相信,舟山船幫是什麼背景,明眼人都很清楚,剿匪這種說法也不會得到官方的承認。除了昌國衛下屬的石浦衛所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明確地站在了海漢一邊,寧波府官場上的其他機構可都沒有做過任何形式的表態。本來所有人都在等形勢變得清晰之後再選擇立場,但現在形勢倒是變得清楚了,大家卻發現根本就沒可供選擇的立場了。

    舟山船幫首領汪加林生死未卜,而他組織的所謂「東海聯軍」也成了一盤散沙,就算官場上的人想找個人站出來跟海漢人打對台,一時間似乎也沒了合適的人選。總不可能為了反對海漢人的行為,自己捋袖子下場吧?

    給海漢扣一個「私藏軍械,禍亂海疆」之類的罪名倒也不難,但關鍵在於得罪了海漢之後能得到什麼好處?汪加林就算還沒死,以舟山船幫為首的東海海盜和走私團夥也已經大勢已去,現在東海上已經沒人能夠站出來對付海漢人,寧波駐軍也一直很詭異地按兵不動,站在明面上反對海漢人的全成了嘴炮,這樣的局面讓很多人都舉棋不定,不敢輕易地表態。

    這可不單單是地方治安的問題,而是涉及到每年交易量多達數百萬兩白銀的海上貿易市場掌控權。在過去的數年中,位於舟山群島的這個市場一直是被各個衙門的代言人和傀儡共同瓜分,無數人從中或多或少地獲取自己的一份利益,掌控權的易主就極有可能意味著他們會從此失去這份收益。這也是早前本地勢力不歡迎海漢這個巨無霸進入浙江市場的原因之一,因為沒人有把握能夠控制住這頭已經吞噬了福廣兩地海貿市場的怪獸,將其引入浙江的後果極有可能是引火燒身。

    但現在這頭怪獸已經破門而入,而且把過去在這個舞台上表演的人趕下了台。搞出了這麼大的動作,這背後秘密籌劃了多久,為此花費了多少銀子沒人知道,雖然海漢這邊還沒有發出正式的宣言,但所有人都確信他們這次來浙江可不只是上台亮個相就走的。東海上的這片自由市場,從這個時候開始大概是要易主了。

    不是沒人想過趕走這個不速之客,但現在的問題在於檯面上可用的人都已經死的死逃的逃,想趕海漢走的人手裡沒傢伙可使,而掌著兵權的人又一直按兵不動,這樣一來就給了海漢充分的時間,慢慢消化剛吃進肚子的這塊地區。

    就在這個大部分人仍處於觀望狀態的時候,海漢這邊終於發話了。寧波府各個衙門的實權人物,地方上的豪門大戶、知名士紳,全部都在同一天中接到了海漢人透過各種渠道送上門的請帖。

    請帖上的內容非常簡單,就是海漢將於四月廿一即海漢歷5月28日,在島上召開招商大會,邀請當事人屆時赴舟山島作客參與會議。考慮到一部分當事人的身份比較敏感,不便直接出席,也可以委派代理人前往。至於招商內容,帖子上沒有具體細說,只提到「此次招商會將涉及七個大類共計九十餘種海漢商品在浙江各地之專營權歸屬」。

    海漢人的招商會對於江浙商界人士而言並不陌生,他們多少也聽說過海漢在南方福廣的經營手法,一省之地有大代理商,一州一府有二級代理商,再往下還有專營分銷商。以海漢商品在市場上的緊俏程度,只需能拿到州府一級的代理,基本就可以躺在家裡收銀子了。

    但這套經營手法對商人們來說有一個弊端,那就是商品定價權完全在海漢人手裡,不管是代理商還是分銷商都得遵從海漢人制定的所謂「市場指導價」。這對於想將緊俏商品炒出天價的人來說並不是一個能夠樂於接受的遊戲規則,所以過去浙江的走私商們寧可長期缺貨,也不願讓海漢的官方銷售渠道鋪進浙江,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們輕鬆獲取暴利的日子迎來終結。

    過去靠著走私海漢商品發財的這些人自然可以不接招,因為海漢人進來首先損害的就是他們的利益。但他們自己不接招並不能保證其他人也不接,海漢商品在江浙市場上的行情早就讓很多人眼紅了,只是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罷了。如今海漢人自己到門口來招攬下家,只要夠得著門檻的人大概都會去試試。就算沒有接到海漢人送上門的請帖,也自會有人去鑽營關係,打聽如何才能獲得屆時登島參加招商會的資格,而這樣的趨勢並不是衙門裡的某位大人說「不」就能終止或扭轉的。

    儘管海漢人的到來已經不可避免地給許多人造成了經濟損失,但當更大的利益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絕大多數人並不會跟銀子過不去。死在東海上的人再多,那也只是死了一些跑腿辦事的人而已,只要權力還在手裡攥著,自然能將損失的銀子再賺回來。

    此時寧波知府曲余同的書房中,幾名與其關係交好的本地士紳便正在徵詢曲余同對這件事的看法。他們都知道東海上有人是替曲知府做事的,關於海漢人的事情,曲余同知道的可能會比他們更多一些。

    「各位可是都收到了海漢人的請帖?」曲余同見這幾人同時到訪,心裡就已經猜到了大概。實際上正式的請帖送來之前,海漢人就通過三林幫向他手下的何肖告知請貼上的內容,而且要比文字版的更為詳盡一些,他所掌握的情報跟這些人的確是有差異。

    「不瞞曲大人,正是如此,我等接到請帖之後,不敢自作主張,特意約了一起來請示曲大人。」其中一名叫文博的中年人應道。他在寧波府經營一間船行,曲余同來寧波府上任後,他便搭上了這條線,這兩年也是與三林幫合作發了些小財。

    「那你們有什麼看法,先說來聽聽,各位一起琢磨琢磨。」曲余同沒有急於給出自己的意見,而是先讓這幾人表明態度,他也想藉著這個機會看看手下的這些人對海漢是什麼樣的看法。

    幾人互相交換一下眼色,文博便開口應道:「那便由在下拋磚引玉,若有謬誤,還往曲大人指正。」

    曲余同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文博接著說道:「在下是個生意人,所知所關心的便是這實際的收益。過去從南邊運過來的海漢貨既少且貴,這也就罷了,八成以上都是被那舟山船幫掌控,留給別家的幾乎都是殘羹剩飯。汪加林吃肉,別人只能喝點湯水,這做法實在不公。如今海漢人來了,倒是有機會改變這種狀況。」

    曲余同笑道:「那海漢人說的辦法,不也還是換個人來壟斷這些生意嗎?」

    「大人,這能換就有機會啊!」文博連忙接道:「試問這寧波府的地界上,還有誰能比大人您的威望高?」

    曲余同假意怒道:「本官乃朝廷命官,豈能參與這商賈俗務?」

    文博道:「大人勿惱,此事何須大人親自出面,屆時請何先生與我們幾人同去舟山便可。那專營權不管要多少銀子,我們幾家出了便是,何先生去做個見證就好。」

    文博所說的「何先生」自然便是指曲余同的手下何肖,雖然他並不知道何肖前些天已經去了一趟六橫島並且和海漢人會過面,還收了對方的銀子,但何肖是曲余同外派辦事的首選心腹,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要他們這些人要應邀去舟山島跟海漢人接觸,那勢必要有一個曲余同的心腹同行,而何肖就是唯一的人選。文博讓他去做個見證的意思,就是此事辦成之後,日後收益會算上曲余同一份——不用他出錢,只要拿乾股的分紅就好。

    曲余同不置可否,而是看向其他幾人問道:「各位意下如何?」

    「在下認為文老闆所說的可行,至少得去看看情況,不能讓別家佔了先機。」「海漢人也是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那和他們談生意便是,何須動兵戈。」「海漢人一向言出必行,想必不會以此詐欺我等。」

    眾人七嘴八舌,意見卻都是一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49
876.第876章 舟山招商會(一)

     對生意人來說,由誰來主持市場的運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夠得到合理的收益。過去舟山船幫所制定的貿易份額分配製度並不是每個人都樂於接受,本地想將其取而代之的也大有人在。只是一方面舟山船幫背景深、底子硬,一般人根本撬不動,另一方面這種利益分配方式已經固化,牽一髮而動全身,沒有誰有這個能力可以將其全部鏟掉,並且有足夠的威望來主持制定新的利益分配模式。

    而海漢人的到來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粒石子,打破了之前的平衡。不論是武力值還是商業能力,海漢都遠在舟山群島這些民間勢力之上,並且有在福廣積累的豐富經驗和成功運作的案例,以及長期以來保持得極好的商業信譽。由海漢出面牽頭來重新打造這一地區的海上貿易體系,對那些想要改變現狀的人來說,無疑是最有說服力的。

    這些人雖然是來請示曲余同的意思,但其實來之前也已經互相通過氣,統一了看法。對於文博等人來說,現在海漢人打算要重新制定市場規則,不抓住這個時機切入更待何時?這個招商會要是不去參加,等人家東分分西分分,把海漢貨的專營權全都瓜分完了,那自己今後就連喝湯的資格都沒了。

    曲余同聽了眾人的表態,卻仍是不動聲色地說道:「那你們可知這次海漢人要發佈的專營權,包括了哪些貨色?」

    眾人均是搖頭稱不知,他們現在只拿到了請帖,至於招商會的內容,他們此前卻並沒有接收到相關的信息。

    曲余同得意地撚鬚嘆道:「你們若是就這麼一問三不知的去了,也只能去當個看客。回頭你們去找何肖,他那裡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文博聞言喜道:「若是能掌握消息,大事可成!」

    海漢送來的請帖上說得很明白,這次招商會將會有九十多種商品的專營權發佈,而這個專營權可是得要付出真金白銀才能拿到手。就算是財力雄厚的商家,也不可能將這麼多種商品的專營權全部收入囊中,這就必須要有針對性的做出選擇。比如考慮上手快,可以選擇經營自己比較熟悉的領域,又或是考慮收益,就專門挑利潤較高的商品,或者選擇競爭者可能不太多,比較容易拿到專營權的商品。在招商會之前制定出比較穩妥的策略,對想要拿下的項目進行提前的準備,無疑是可以大大提升成功的幾率。

    曲余同叮囑道:「此事需得小心一些,切記不可外傳!」

    文博等人連忙躬身應道:「大人放心,我等謹記在心。」

    海漢人既然沒有把這部分的消息公開,那意思就是準備在招商會上有針對性的照顧一些類似曲余同這種在地方上有較大影響力的關係戶了。這種消息要是洩露出去,對海漢人的影響倒是沒多少,但自己這邊的競爭優勢可就完全沒了。在座這些人都是準備往裡面砸錢的,自然不會輕易將掌握的這些獨門消息洩露出去。

    文博等人所面臨的競爭壓力並不僅僅只是侷限於寧波府一地,他們與曲余同商定事情之後沒過兩天,便開始有浙江其他州府的商人湧入寧波城,其中台州府、紹興府、杭州府、湖州府、嘉興府幾地的商人尤其居多。儘管海漢人發出去的請帖並沒有那麼多,但相關的消息傳開之後,其他州府的商人自然也不會白白錯過這個抱大腿的機會。

    雖然沒有接到請帖,但海漢人的請帖上也並沒有提及到時候還需要憑貼上島,這就是說即便是沒有接到請帖,也仍然有機會上島參與招商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趕到寧波來的商人除了鄰近的幾個州府,更遠的溫州府、金華府、松江府、蘇州府、揚州府等地也開始陸陸續續有人來到寧波赴會。這些人當中極少有人直接接到了海漢的請帖,全是聽到消息趕來湊熱鬧的。這些有心要去舟山島參加招商會的都是有些家底的富人,出遠門全是一幫人一路伺候著,到了寧波就得住店吃飯,一時間寧波府內各處旅店酒樓全都人滿為患。

    能夠有這麼多人收到消息趕來,當然並不只是因為海漢放出來的這塊蛋糕誘人,宣傳的手段也同樣重要。海漢沒有這麼多的人力用於到江浙各地派送請帖,同時也不太瞭解各地到底有哪些人是值得邀請的對象,因此廣撒請帖並不是一個高效的解決方式。

    如果僅僅只是靠這個時代的消息傳播速度,想要將消息擴散到數百里之外的地方可能就得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但在寧波這邊遞送請帖的同時,安排一些人在其他地區散佈一些經過加工的消息,將有心人引來寧波舟山參與招商會,實施起來倒也不難。

    如此之多的商人匯聚一地,在過去數年中都是不多見的狀況,許多有心要在招商會上有所斬獲的商人也不僅感嘆海漢的吸引力實在太強,來了這麼多人無疑會加大了招商會上爭奪專營權的競爭力度。而原本有一些商人的確是抱著半信半疑碰運氣的心理來寧波看個熱鬧,但發現之前所收到的消息並非偽作,而是確確實實的發財良機,這些人立刻也改變了原來的觀望態度,四下打聽要如何才能去舟山島參加海漢招商會。

    儘管官府中還是有一些人並不歡迎海漢人的到來,但現在如果要站出來宣佈一些對海漢不利的措施,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這些商賈雖然無法直接干政,但其人脈網絡中也有不少像寧波知府曲余同這樣等著要借海漢人創造的機會發財的大明官員,月底將赴舟山島與會的商人當中,著實有相當比例的一部分人是代表官場人物去的。

    吳煥之就是從外地奔赴寧波湊熱鬧的商人之一,他是蘇州太倉人,家中經營絲綢生意。每年經手銷出去的絲綢,多達數千匹之多。不過對於出口貿易,吳煥之並沒有比較好的銷售渠道,一向都是批發給海商,再由海商轉賣到海外。而這部分的交易,絕大多數時候就是在舟山群島進行的。相較於轉賣海外的獲益,吳煥之從這部分貿易中所得到的利潤並不算豐厚,因此他也一直都在考慮能找到更為直接的銷售渠道將手頭的絲綢銷往海外。

    前些天吳煥之聽到一個消息,南方的海漢人到了舟山,打跑了原本佔據當地的舟山船幫。而過去關於海貿的民間規則全部作廢,海漢人要重新制定一套新的運行規則,並且要在舟山島興建大型的貿易港,招攬江浙地區的商戶入駐。想要參與這個計畫的人,月底可以到舟山島上去做實地考察,與海漢人當面談條件。

    吳煥之聽完這個消息之後就心動了。他對於舟山群島的勢力分佈狀況不是特別瞭解,但海漢人的到來卻是他認為不可錯過的時機。他每年銷往海外的絲綢雖然是經過了轉手,但大致去向他還是很清楚的,其中一部分跨過東海賣到了朝鮮、日本和琉球,另一部分則是往南運輸,在瓊州府的三亞港賣給海漢和一些西方國家的商人。吳煥之想要做的,就是把這一部分的利潤從中間商那裡搶過來,收回到自己手中。而想要達成這個目的,最好的辦法就與海漢人見面商談具體的條件。

    吳煥之相信自己在價格方面擁有極大競爭優勢,中間商再怎麼降都不可能降得過他這個生產商,如果海漢人真的要在浙江落腳,那麼吳煥之就要設法把自己的產品直接賣給他們。所以他毫不猶豫地來了寧波,甚至連海漢人的招商會是發了請帖這件事,他也是在到了寧波之後才聽說的。

    現在讓吳煥之感到頭疼的事情,就是在沒有收到請貼的情況下,如何去舟山島參加海漢人的招商會。他在寧波這邊認識的人幾乎都是同行,這事卻是不便找他們商量,畢竟站在商人的角度考量,吳煥之巴不得到時候就自己一個絲綢商人去參加這個招商會。到了寧波兩天之後,吳煥之竟然還沒打聽什麼有用的消息,雖說到月底的會期還有十來天時間,但吳煥之已經隱隱開始有點著急了。

    這天在飯店吃飯的時候,吳煥之終於聽到後面一桌人在談論舟山的事情。他這幾天正在為這事憂心忡忡,聽到「舟山」二字不免就留上了心。

    便聽其中一人說道:「那海漢人據說是從福廣長途跋涉而來,就算一時佔了上風,如何守得住舟山那些人的反撲?聽說舟山船幫首領汪加林生死未明,要是他又糾集一幫人殺回來趕走海漢人,那又當如何?我們月底去舟山島看熱鬧,莫要被有心人當做對海漢示好之舉。」

    另一聲音稍粗的人應道:「賢弟何須擔憂,你是才來寧波,有所不知。那海漢人到浙江已有近一月時間,先破六橫島,滅海沙幫,後來才往北一個島一個島的打過來,一直推到舟山。汪加林若是有能力翻盤,哪會坐視他們蠶食自家地盤?」

    先前發話那人說道:「看來黃大哥知道不少內情啊,那海漢人究竟實力如何,竟敢誇下如此之大的海口,黃大哥可否跟我們說說?」

    被稱作黃大哥的人應道:「內情不敢說,不過那海漢人進到寧波的時候,第一站便是進的石浦港,在下那時候正好在石浦辦事,也算是見識了這海漢民團的真面目。你適才說海漢人長途跋涉而來,這話的確沒錯,但他們可不是過路客,這次來浙江的船隊光是大型戰船便多達數百艘,戰兵上萬,如同軍隊征伐一般,那舟山的幫派哪裡攔得住他們?別說舟山船幫,你看海漢人明刀明槍地佔了舟山島,昌國衛、觀海衛兩地的駐軍可曾吭過一聲?」

    旁人應道:「駐軍一直按兵不動,對海漢人的行為視若無睹,這確是有些奇怪。」

    「不敢動啊!」黃大哥嘆道:「那海漢民團出了名的能征善戰,在福建打得十八芝連老窩都棄了。據說他們還在南洋打下了不少地方,讓佛郎機人和紅毛人都退避三舍。這寧波府的明軍連舟山的人都惹不起,哪敢去招惹這尊大神。」

    「那以黃大哥之見,海漢人搶下這地盤,短期內就不會放手了?」

    「豈止是不會放手……」那黃大哥有意壓低了音調,但坐在旁邊的吳煥之卻依然聽得清清楚楚:「在下前日剛去過一趟舟山定海港,當地正在大興土木,據說是要營造新港,今後大明的東邊海上門戶,便在這舟山了。」

    有人疑道:「大明海上門戶,被這海漢人掌控在手,似乎有些不妥吧?」

    黃大哥嗤笑一聲道:「那過去由汪加林這等人掌控就妥了?舟山船幫明面上說是船行聯營,但汪加林手下可是有不少倭寇,過往商船都得向其繳納買路費,又哪裡是什麼好人了?海漢人行事雖然霸道,但可沒聽說他們掌控的地方會向過往船隻收取費用。依我看這地方換個主子挺好,回頭招商會召開之時,我們兄弟幾人也去島上看看,聽說只要能拿下個什麼專營權,那銀子就跟長了腿一樣,自己往口袋裡跑了。」

    「可是海漢人發的請帖,我們手上都沒有啊!」有人擔心地說道。

    「這個無妨,前日我在舟山便特地問過了,只要誠心願意跟海漢人合作的,屆時都可前往舟山島定海港,參與這招商大會。那接到請帖的,只是海漢人看好的大戶,發個帖子以示尊重。據說總共也就發了四十八封請帖,你我兄弟份量還不夠啊!」

    「既然沒請帖也能去,那便好說,到時候一起去島上看看……」

    那幾人後面所說的話,吳煥之便沒怎麼聽進去了,他只知道自己擔心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接下來該好好考慮考慮到時候如何跟對方談條件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49
877.第877章 舟山招商會(二)

     對於商人的逐利心態,海漢比這個時代的人理解得更為透徹,也更加善於利用這種人性。一方面使用給地方頭面人物發請帖的方式表現出對招商活動的重視,另一方面又在民間宣傳即便是沒有接到請帖也能有上島參與的機會,通過類似飢渴營銷的方式吸引更多商戶的注意力。原本對於去與不去還舉棋不定的人,看到市面上有這麼多同行都在爭先恐後地爭取與會資格,自然也會產生從眾心理。在商人們的口耳相傳之下,舟山招商會迅速便成為了寧波府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對於舟山招商會感興趣的,當然並不是只有一心逐利的商人,也有人是出於別的原因才關注此事,比如說那些因為舟山易主而利益嚴重受損的人。對他們來說,海漢並不是什麼從天而降的財神爺,而是毀家奪財的仇人,招商會這麼一個人多眼雜的場合,用來實施報復似乎再合適不過。

    寧波城外以東二十里的太白山麓華頂峰下,有一座始建於西晉武帝年間的阿育王寺,到這個時候已經已經有1300餘年的歷史。在這期間阿育王寺多次遭遇火災焚燬,又多次在原址復建。明洪武十五年,朱元璋賜名「阿育王禪寺」,列為天下禪宗五山之第五山。神宗萬曆年間,這裡又重建了舍利塔殿、廊廡、禪堂、僧室等等,建築規模越發擴大。

    由於外地來此拜訪的信徒和遊方僧人眾多,阿育王寺外面專門有一塊佔地一千多畝的莊園負責接待這些人,名為「廣利莊」。這個地方對所有信徒開放並提供免費的食宿,當然了,免費的食宿條件就很差了,僅僅只是有一口粥吊命,一片房頂遮身而已。而一些有錢的信徒也可以用捐香火錢的方式在這裡包下上房甚至是整個庭院,每日享受寺內僧人所做的素齋宴席。

    月初的時候,便有豪客在廣利莊包下了最大的一處院子,而且直接就先給了三個月的錢,另外還捐了五千兩香火錢給寺裡。但包下這處院子的豪客幾乎不怎麼出外活動,也不去寺內參拜,似乎純粹只是為了在這裡住著沾點佛氣而已。不過寺裡的主持對此也絲毫不覺得奇怪,在阿育王寺上千年的歷史中,多的是各種不願公開露面的達官貴人像這樣在寺外住一段時間就走的狀況。只要願意給寺裡捐香火錢,寺裡並不會在意這些豪客究竟是什麼身份。

    但如果阿育王寺主持大師知道這豪客的真實身份,大概就不會收這筆錢讓其住下來了,因為由此可能給寺裡帶來的麻煩,遠遠不是這點銀子所能擺平的。

    住在這處院落裡的豪客就是剛剛從舟山島上逃出的汪加林等船幫骨幹人員。汪加林在舟山陷落之前就已經提前安排了這處落腳點,當日海漢人攻陷定海堡之後,他便帶領手下親信出逃,進入山區後便折向西行,花了一天的時間逃到舟山島西岸一處秘密港口乘船出海。

    汪加林認為海漢下一步的打擊目標很可能是舟山以北的岱山島、衢山島、嵊泗列島等地區,而海漢人此前的行動一直都是以佔領海島為主,因此他選擇了一條反其道而行之的逃亡路線,進入寧波府藏匿。

    藏在阿育王寺這個地方無疑是極好的選擇,這裡的流動人口多,周圍的人警惕性也差,不會有人特別留意旁人的身份和行為。就算海漢人想在寧波府追查汪加林等人的行跡,大概也很難想到阿育王寺這種地方。而這個地方距離寧波城不遠,要打聽各種消息也比較便利。近期寧波府傳得沸沸揚揚的舟山招商會,藏身在此的汪加林也已經聽說了。

    汪加林並不甘心將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地盤讓給從天而降的海漢人,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手中所掌握的力量跟海漢人相比,差距實在太大,但他還是認為自己仍然有翻盤的機會——比如說找機會幹掉這支海漢艦隊的首領人物。

    蒐集情報這種事並不只是海漢的專利,汪加林同樣也有自己的情報渠道。他所得到的消息稱,這次來浙江的艦隊中海漢人極少,不過寥寥數人,而這些海漢人在內部的身份地位極高,只消有人出事,海漢這支遠征軍必然大亂。

    舟山船幫雖然在與海漢的作戰中損失慘重,但還沒有到全軍覆沒的程度,汪加林既然能想到把幫中財產提前轉移,當然也還留有別的後手。戰敗出逃的時候,他也安排了一些人員藏匿到各地,目前還可調動的人手,至少還有近千之眾,只是這些人分散各處,想要將其集中起來統一指揮,還需要一些時間進行調配才行。

    海漢人這麼著急就要開始重新制定舟山群島的遊戲規則,在汪加林看來是一個可以加以利用的機會。如果能利用這個時機讓一定數量的手下混入會場伺機動手,能俘獲便俘獲,能刺殺便刺殺,即便是結果不那麼成功,但只要能整出一些動靜,讓浙江商界意識到海漢人並沒有他們所認為的那麼靠得住,那麼或許就可以阻止一部分人與海漢建立合作關係。如果運氣好真的得手了,海漢一亂,反撲的機會就來了。要是能俘獲幾艘海漢的大戰船,那以後這浙江的海面上還有誰敢跟舟山船幫作對?

    當然這個夢做起來很容易,要實施卻沒那麼簡單,這一點汪加林也很清楚。他與海漢人當面鑼對面鼓地干過,自然知道這群對手除了武器犀利之外,做事也極為嚴謹,在攻打舟山的過程中基本是毫無破綻。雖然這招商會說的是人人都去得,但去了之後勢必還要面對重重盤查,如何能在戒備森嚴的狀況下對目標動手,也是需要好好籌劃的事情。

    相比外來的海漢人,舟山船幫有一個極大的優勢就是地面上熟,各種人脈關係網發動起來之後,汪加林要給自己的手下安排出一些合理合法的身份並不困難。但汪加林自己還去不去舟山島,這個問題倒是讓他一直都難以做出抉擇。

    如果汪加林自己上島,毫無疑問在人心凝聚和行動指揮方面都會具有更大的把握,一旦行動得手,也可以在第一時間做出更及時的部署和應對。但這樣做的風險也將非常大,海漢人已經在外面為他開出了一千兩銀子的懸賞,死活不論,只要提供消息逮到人就能領錢。除了跟在身邊的少數死黨親信之外,汪加林也不確信自己的手下會不會抵擋不住誘惑,為了這一千兩銀子的懸賞而出賣自己,這可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大概率事件。

    汪加林就算要大著膽子冒這個險,肯定也不能跟手下人集結在一起行動,那樣暴露身份的風險也將成倍增加,但這又勢必會影響到行動中的指揮效率,很難做到兩全其美。

    這天入夜之後,汪加林派去外面打聽消息的手下終於回到了廣利莊的院子,而手下所帶回來的消息讓汪加林又看到了一線希望。

    「汪爺,這幾日甬江上的船行都在大量招人,據說是因為月底要去舟山島的人太多,現有的水手已經嚴重不夠用了。我安排人去了幾家船行試工,都很輕鬆地混進去了。」這手下連茶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便急急忙忙地向汪加林匯報自己蒐集到的消息:「據說姚江和奉化江上的船家看到有油水,也有不少到下游來搶生意了。」

    「海漢人那邊有什麼消息?」汪加林關切地問道。

    手下應道:「據說海漢人在金塘島南邊設了個登記處,凡是月底要去舟山島參加招商會的船,須得先去登記造冊,領取他們發的通行令旗,否則到時候就不能入港停靠。」

    汪加林冷笑道:「好個海漢人!這藉著登記之名,只怕是撈了不少銀子!」

    那手下搖頭道:「說來也怪,聽說海漢人並不收取費用,多半是看不上這點小錢了。汪爺,我們大可自己弄條船去辦個登記,到時候拿著海漢人核發的通行令旗,直接登島便是。」

    汪加林想了想才說道:「若是能找個完全不知情的外地客商出面,那樣更好。」

    手下應道:「這倒不難,最近幾日寧波城人比船多,很多人捧著銀子都雇不到船,甚至已有人開出價碼準備就地買船了。若是我們弄條人手齊全的船到甬江上,保管不用半天就能找到僱主。」

    汪加林來回踱步,過了良久才下定決心道:「那好,你盡快找一條合適的船,老夫便扮作船上的伙伕,弟兄們一起去那舟山島上尋海漢人的晦氣!」

    大量商人湧入寧波,給這裡的船運市場帶來了突然的繁榮,而且絕大部分都是預定月底那幾天船期。雖然從甬江出海口到定海灣的航程不過二十多海里,快船半天即到,但商人租船當然不會只租個半天,往往直接就定下三四天,而且打算去舟山島的幾乎都是不缺錢的主,定下的船也不會跟別人共用。有些人多個心眼,還專門定好了貨船,打算一旦談好生意就先從海漢人手裡買點現貨運走。

    寧波府的船雖不少,但在這種打擁堂的狀況下竟然顯得供不應求。從招商會前一天開始,連同之後的七八天,包船的價格在短短幾天中就已經翻了兩三倍。

    吳煥之此時就非常苦惱,他來時確實沒料到寧波這邊的狀況,現在連一艘像樣的海船都租不到,早知道就該從蘇州府雇艘船過來,也多花不了多少銀子。如今距離招商會僅僅還有兩天時間了,自己還沒找到船,難道到時候要雇艘漁船去舟山島不成。

    吳煥之在甬江碼頭邊已經轉悠了快一個時辰了,然而還是沒找到有空期的船,正在著急之際,卻有一名漢子靠過來低聲問道:「老闆可是要用船?」

    「不是用船難道是專程來跳江的!」吳煥之急道:「你若有船便報上價來,若是沒船就不必開口了。」

    那漢子對於吳煥之的無禮態度也不以為意,笑了笑道:「小人剛駕船從溫州回來,正好沒有新差事。聽說有很多人僱船,所以就上岸來看看。這位老闆若是不急著用船,小人還想先回去看看家人。」

    吳煥之一愣,接著便滿臉喜色地問道:「那舟山島去嗎?」

    「去得啊!只是小人聽說舟山島最近好像不太平,老闆若是要去舟山,船價須得加上一點……」

    那漢子話還沒說完,吳煥之已經嚷嚷著打斷了他:「加加加!你這便帶我去看看船,合適立刻付你定金!」

    很快吳煥之便在一處碼頭上看到這艘約莫有三百料的福船,船上有船工水手共二十餘人,老老少少都有,看起來倒是沒什麼異狀。

    「好好好!」吳煥之看了個大概,便立刻讓隨從拿了五錠二十兩的銀子出來:「船老大,你也別回家了,這船我從此時雇下,這一百兩就是定金,先載我去金塘島一趟!對了,你怎麼稱呼?」

    「小人周海。」那漢子笑眯眯地接過了銀子,歡喜地應了一句。

    「好,周海,你這船就不要再雇與旁人了,待我在金塘島辦完事,回來之後你便去採買好米糧肉菜,過兩日去舟山需在那邊待上幾天。」吳煥之此時也是心情大好,能在最後時刻找到這麼一條合用的船,也算是運氣使然。若是運氣好跟海漢人談成交易,這僱船花出去的錢只要動動嘴皮子就能回來了。

    當下吳煥之便搭乘這艘船去了金塘島,在島南的大浦口港靠了岸。海漢在這裡設了一個登記處,專門辦理與會海商登記事務,吳煥之到的時候,前面還排著十幾人。好在這海漢人辦事極有章法,排隊只需拿個號,到旁邊坐著喝茶就行,輪到自己的時候自然有人來叫號。等了約莫半個時辰,便到了吳煥之的輪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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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8.第878章 舟山招商會(三)

     「請拿十七號牌子的朋友到乙字櫃檯辦理手續!」

    吳煥之聽到傳喚,連忙放下茶杯,向正在聊天的幾人抱了抱拳,拿著號牌去辦登記手續了。他在這裡等候這段時間,早就把流程看得明明白白。碼頭臨時搭建的竹棚下面共有甲乙丙三個櫃檯,有專人按輪次叫號,憑藉入場時拿到的號牌上前辦理手續。聽說前幾天還有人專門進來佔位倒賣號牌輪次,只是沒做成幾筆買賣就被旁邊維持治安的海漢兵發現,直接捆起來抓走了。

    「在下便是十七號。」吳煥之一邊說一邊伸手將號牌遞給櫃檯後面坐著的年輕男子。

    對方接過號牌放到一邊,提筆蘸墨,開口問道:「請報上姓名、年齡、來自何處、經營何種生意。」

    「在下吳煥之,今年正好不惑,來自蘇州太倉,經營絲綢生意。」吳煥之老老實實地應道。

    對方繼續問道:「屆時有幾條船前往舟山島?船員多少人?」

    吳煥之應道:「就一條船,船員二十二人,加上本人和四名隨從,共二十七人。」

    對方邊問邊在一本簿子上書寫,又問了七八個問題之後,停筆說道:「到港之後會根據你登記的資料再次進行核對,停靠定海港的船隻,船上不得攜帶武器,船員不得隨意離開指定的活動區域,若是有違規行為,船主或僱主需承擔相關責任。可記住了?」

    「在下自當遵從。」吳煥之也知道海漢人是擔心有東海的人混進去搗亂,對於這樣的安排倒也沒什麼反感。

    「到時候進港查驗身份,投宿當地旅店,都需出示此號牌,你收好了。」

    吳煥之於是又拿到了一塊號牌,兩指寬三寸長的竹牌,一端還打孔穿了一根絲帶,以便於攜帶。只是這塊號牌上刻的也不知是字還是符號,彎彎拐拐如同蚯蚓滾沙一般,卻是一個都不認得。吳煥之心道這大概就是海漢人的文字了,外人的確是難以仿造。

    辦手續的人見吳煥之坐著沒動,便催促道:「辦完就可以走了。」

    「這便完了?」吳煥之猶豫了一下才道:「可需要繳納什麼費用?」

    「招商會無需繳納費用,如果有人找你收錢,請及時向我們檢舉。若是帶的現銀太多攜帶不便,到時候可在定海灣碼頭上換成我們發行的銀票,離開時再兌付現銀就是。」

    吳煥之連聲應了,起身離開,心想這海漢人辦事倒是夠細緻周全,也難怪能在南方混得風生水起,當下對兩天後的招商會更是多了幾分期待。

    吳煥之出來之後,那等在碼頭上的周海遠遠便迎了過來,主動向他問道:「吳老闆事情可還辦得順利?」

    吳煥之點頭應道:「海漢人辦事爽快,比大明的衙門容易多了。回去之後,你便按我吩咐,多多採買補給,這兩日不用出海,但船錢我照付了,就算是給你的打賞。叫你的人到了舟山島千萬莫要惹事,否則我這僱主也得背黑鍋!」

    「是是是,小人記住了,多謝吳老闆打賞!」周海喜滋滋地道了謝。

    大明崇禎六年四月廿日,舟山招商會的前一日,寧波府甬江上熱鬧非凡,眾多將要參加招商會的商家都選擇了在這天提前出海去舟山島,免得明天誤了會期。有不少本地商家還裝了大量的貨物上船,希望能夠與海漢人達成交易,這樣就算沒拿到專營權也還有別的買賣可做,不至白跑了這一趟。

    吳煥之雇的這艘船也在其中,他其實本想早點出發,因為昨天他才得知有好幾家認識的同行也要去舟山島,便打算早點去佔著坑,想辦法先在海漢人那邊刷個臉熟再說,特地提前一天將帶來的各種絲綢樣品裝上了船。但沒想到這碼頭上的船有九成都是準備去舟山島的,而他所雇的這艘船好死不死被另外幾艘正在裝貨的船擋住了出港的水道,結果一直拖到中午才出發,白白浪費了半天的時間。

    如果目的地遠一些,這半天時間的耽擱倒也沒事,反正途中趕趕行程還有追回來的機會,但從甬江入海到舟山定海港總共就這麼半天航程,這一耽擱就讓吳煥之的打算全部泡湯了,讓他氣得不行。好在雇的這艘船從船老大到下面的水手居然都很熟悉這條航道,出用江口之後便順著洋流折轉向東,從鵝礁與大小黃蟒島之間穿過,到大榭島的時候竟然一路上已經超過了不少去往舟山的船。

    吳煥之乘的這艘船到了盤峙島附近海域,看到海上有幾艘掛著海漢旗的帆船游弋巡邏,不消他吩咐,船老大周海便讓水手們與這些海漢船保持著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慢慢駛近定海港之後,便能看到海邊碼頭有不少明顯新建不久的木製棧橋,此時已經停靠了四五十艘船了,還有不少船正在往岸上卸貨,看來運來的貨物是不打算再拉回去了。遠處可以看到一艘體形巨大的戰船停靠在海岸邊,吳煥之猜測那就是這幾日在寧波聽到議論最多的「海漢巨艦」了。據說這艘戰艦裝備了數十門火炮,普通的船隻要一個照面就會被轟成碎片,威力煞是強大。

    吳煥之這條船靠岸之後,搭好跳板便有人登船上來,讓船主出示登記證明。吳煥之連忙從腰間解下號牌,連同一錠碎銀一起遞了過去:「有勞了!」

    那人只接了號牌,卻將銀子推了回來:「你莫害我,我若是收了你的銀子,這份工可就丟了!船上的人先等著,待我驗明號牌之後方可下船。」說罷便拿著號牌又下到岸上去了。

    吳煥之猜測他大概是拿著號牌去對自己前兩天的登記資料去了,果然沒過多一會兒,那人便折返回來,問了吳煥之同樣的幾個問題。

    吳煥之照著登記時所說的情況一一作答,那人還要求船上所有人員到甲板上集合,點算人頭。這時候又上來兩個穿著灰色軍服的海漢兵,讓船上包括吳煥之在內的人都變得緊張起來。好在並沒有發生什麼狀況,清點完人數之後,那人便將號牌還給他,宣佈吳煥之可以和他的幾個隨從下船辦理入住手續了。

    「你們這幾日便先在船上住著,莫要惹事,待我辦完事情回來,另有打賞!」吳煥之下船之前,不忘向周海又叮囑了一遍。

    下船之後,不難看到路邊每隔一段就豎著一塊顯眼的文字標識牌,讓參加招商會的人員順著指引的方向前行。當然如果是不識字的人,碼頭這片區域到處能看到穿灰衣的海漢兵,膽子大的也可上前詢問。

    走了大約半里路,吳煥之便看到前方豎著一塊碩大的牌子,上面寫著「入住辦理」的字樣。吳煥之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號牌,三兩下便辦好了手續。

    這定海港原本就是舟山地區最繁華的海上港口之一,開設有不少旅館飯店,但其經營者都是舟山船幫的內部人員,所以這裡易主之後,這些服務設施也就被新來的主人一併接管了。海漢接下這裡之後,自然便將其先納入統一經營,待這招商會完成之後,再看是不是要分別承包給其他人來經營。

    幾人剛安頓下來,便聽到外面有喧嘩之聲,吳煥之遣人出去一探,說是海漢人在街上貼了關於明日招商會的告示出來,只是這隨從識字不多,也不知道告示上具體寫了些什麼內容。吳煥之一聽便坐不住了,趕緊又重新穿戴整齊出門去看告示。

    街上已經圍了不少人在看告示,出現在此時此地的基本都是有些家底的富商,文化程度倒也還湊合,不需旁人解釋就能看懂告示內容。

    告示上的內容主要是後面三天的招商會日程安排,寫了滿滿的三大張紙。吳煥之先通覽了一遍,發現自己實在有些記不下來,趕緊又叫人回房間去拿紙筆,打算把這告示上的內容摘抄下來。

    這幾天招商會的內容是在太多,有很多是吳煥之不瞭解或者沒興趣的項目,他也不打算全程參與,主要還是想找個機會能與海漢人面談,向其推銷自己的產品。而在場的這些商人們心態大致都與吳煥之類似,他們全都是沒有接到請帖,自行趕來參加招商會的外地商人,對於招商會的流程安排也不甚瞭解,直到此時才接觸到內容。

    來舟山島參與招商會雖然沒有收費,但要參加招商會上的海漢商品專營權競爭,卻是要向組織方繳納一定數額的保證金。這是因為專營權的競爭是採取報價競標的方式決出優勝者,為了防止有人惡意出價,組織方才設置了這個手段,同時也將那些無意參與,有意搗亂的人排除在外。

    為了防止某些豪門大戶一家獨大包攬多個項目的專營權,組織方還對每家商戶所能拿到的專營權數目設置了上限。當然這種措施也並不能完全杜絕有心人玩一點小手段,比如這次代表寧波知府曲余同來的商戶就有五六家之多,每一家都具備了競爭專營權的實力,加上海漢有意照顧,最終的結果肯定是在平均水平之上。

    到了晚間,便有海漢官方的人來到客棧中,為商人們辦理現銀兌付銀票的手續。大宗交易中金額動輒數千兩、上萬兩,要全用現銀交易著實不便,所以海漢銀行特地為這次的招商會準備了一批不記名的定額支票,順便也是藉著這個機會在江浙商人中推廣一下海漢的銀行經營項目。

    雖然有些人對於海漢提供的這種服務還缺乏信任感,但也有曾經去過南方,嘗試過海漢支票交易便捷好處的商人立刻便辦理了兌付手續,將成箱的白銀換成了薄薄的幾張紙。反正離島的時候就可以換回真金白銀,也不需要再另外付出費用。

    吳煥之這次也帶了兩千兩現銀上島,聽瞭解說之後也有些心動,便讓隨從取了一半的現銀換了十張一百兩的支票。這薄薄的一疊往信封裡一裝,攜帶就十分便利了。

    次日上午,舟山招商會在定海堡外的廣場上舉辦了開幕儀式。這個所謂的廣場其實就是前些天海漢軍攻打定海堡的時候,為了部署火炮在城外強行拆出來的那片區域,仗打完之後又不可能將拆掉的建築復原回去,指揮部幾個人一商量,乾脆就把這片地區清理乾淨,仿造三亞勝利堡外勝利廣場的模式,在這裡也打造出一個小型廣場。當然由於時間比較倉促,這個定海廣場的暫時只能用黃土鋪地,完全無法與勝利廣場的大理石磚鋪就的平整地面相提並論。

    吳煥之也參與了開幕式,不過由於他是屬於沒有請帖的群體,所以坐的位置也就比較靠後,距離海漢人就坐的地方至少有三四十米遠,但總算是見到了傳說中的海漢人。出席開幕式的兩名海漢高官都是軍人,吳煥之聽旁人議論,說這兩人一個姓錢一個姓石,都是前一年在福建打敗海盜十八芝的指揮官。

    這兩人簡單說了幾句,但吳煥之坐得太遠,聽得也不真切,倒是後面接著表演的舞龍舞獅十分熱鬧,讓看客們都忍不住大聲叫好。

    簡短的開幕式之後,那兩名海漢高官便先行退場,接著有人舉著鐵皮喇叭出來喊話,讓參與第一場專營權競標的商家到一號場地入場等候。

    所謂的一號場地,其實也就是一個四面圍起來的竹棚而已,看得出也是臨時搭建的設施。類似這樣的場地一共四個,分門別類要舉行不同項目的招商活動。吳煥之雖然對第一場競爭的海漢玻璃器專營權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為了能夠瞭解專營權的產生過程,他還是提前繳納了五百兩的保證金,換了一個入場的資格。

    吳煥之入場後發現這場地也著實比較簡陋,每家參與者就只有兩個籐椅座位,椅背上貼著繳納保證金之後拿到的編號。座位牌號按天干排序,吳煥之的號是「己七」座,已經是排在第六排了。他大致看了一下,每排座位有八家共十六個座位,到他這裡已經是第四十多戶了,而後面居然還有兩排座位,算下來如果滿座就有六十多家商戶參與競爭,著實是有些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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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9.第879章 舟山招商會(四)

     這八排六十多家的位置坐滿之後,居然在後面又臨時加了兩排座位,看來還有不少人是臨時才決定要參與進來。不過吳煥之認為這些交了保證金進來的人也並不全都是來搶專營權的,應該也有不少像自己這樣來看熱鬧的閒人。畢竟這第一場要競爭的玻璃器算是此次招商會的重頭戲之一,就算不打算做玻璃器買賣的人也會關心,順便也藉著這機會看看海漢人的招商會是如何進行,為自己後面要參與的項目做做準備。

    吳煥之家裡就有幾件來自海漢的玻璃器,因此對於這種商品倒也不是完全陌生。海漢出的玻璃器比佛郎機人從西方運來的貨色要精細很多,品種也更為豐富,甚至還可以訂製自己想要款式,加上個人印鑑等等,只是需要的週期極長,價格也讓普通人難以承受。不過想來海漢人將自己的銷售渠道鋪進浙江之後,供貨週期和價格應該都將能有所改善,市面上的玻璃器供應大概不會再像之前那麼緊俏了。

    待商家基本都落座之後,三名工作人員各抱著一疊簿子到了前面的主持台前。放下手中的東西后,居中那人朝台下作揖道:「承蒙各位老闆賞臉來參加這次的舟山招商會,先自我介紹一下,在下楊運,任職海漢商務部東海事務處主任,今天這場招商會便由在下主持,還請各位多多配合!」

    台下的商人們雖然沒起身,但也紛紛抱拳回應,畢竟今天成與不成,一定程度上就得看這位楊主任的決定了,面子還是要給足的。

    楊運之前在澎湖馬公港任職,負責當地以及台灣島上幾處新港口的招商工作,但海漢攻佔舟山之後,急需有商務部的人出面主持工作,於是施耐德一封電文,就將楊運從澎湖島調到了舟山島。楊運上任後的第一個任務,便是組織並主持海漢在舟山召開的招商會。楊運之前也參與組織過在澎湖召開的招商會,但這次在舟山算是他首次單獨挑大樑承擔這種重要任務,壓力還是比較大的,如果出了什麼漏子,他這個剛剛上任的「東海事務處主任」大概就得匆匆下課了。

    楊運乾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提高了聲音道:「各位老闆先別著急,我知道大夥兒都是帶夠了銀子來的,不過開始之前,還是要先給大家說說這流程,免得各位弄不明白。這接下來各位要競爭專營權的玻璃器,分為三個大類,一是玻璃器皿,就是各種杯碗碟瓶之類的;二是玻璃文具,包括毛筆、鎮紙、硯台、擺件等等;三的一類是玻璃鏡,這個想必坐在這裡的人都見過,我就不多說了。這每個大類的專營權,以大明的州府為分級,例如這寧波府,三個大類各有一家能拿下兩年的專營權,在此期間我們也只給有專營權的商家供貨。」

    有人在下面問道:「那拿到專營權之後,貴方的供貨量可有上限?」

    楊運笑道:「上限自然有的,我們的玻璃器也是一件一件做出來的,打個比方,你一年要一千件,我能供給你,你一年要十萬件,那你出再多錢也拿不到貨,因為我做不出來只能拒絕了。關於每種產品,我們會設一個最低供貨量,保證代理商每年能夠得到的貨物數量在一定的數目之上。認同了這個條件,我們才會簽訂關於代理專營權的協議。各位可以放心,我們來浙江之前已經對本地市場做過瞭解,今後我們為代理商提供的貨物品種和數量,肯定遠遠超過眼下。對能把銷量做到供不應求的代理商,我們會酌情給予一定的獎勵,比如降低出貨價格,提升代理資格,提供到三亞進修商貿學問的名額等等。」

    關於銷售數據的收集和整理,來自大數據時代的穿越者們自然會比這個時代的商人有著更深的瞭解和應用經驗,可以根據過去在福廣兩省的運作狀況,以及江浙地區的經濟狀況、消費水平等等,推算一個預期的銷售目標,然後以此來制定相關的銷售措施,選定代理商的條件等等。海漢商務部對於這些數據的拿捏精準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本地的商人。至於銷售策略的制定,那更是商務部的長處,各種從另一個時空照搬而來的促銷手段足以讓代理商們大開眼界。

    楊運接著說道:「我們會以州府為單位,一個一個地競爭專營權。先從浙江的十一個州府開始,結束之後再是南直隸地區。每個商家在一府之地只能拿一個大類的代理資格,但可跨州府參與競爭,不設上限。」

    下面眾人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就意味著限制了有錢人壟斷某個州府玻璃器經營的可能性,但真正有錢的大商家卻可以將自己的銷售渠道鋪設到更大的範圍內。如果下得起血本,在浙江壟斷某個大類的專營權似乎也並非不可能。

    「每個大類兩年專營權的起拍底價是一千兩白銀,願意加價的可以舉手示意,每次加價為五百兩,最終價高者得,名列第二三位的商家作為候補。」楊運拿起台上的小木槌輕輕錘了兩下:「各位,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這便開始了!」

    台下安靜之後,楊運便宣佈道:「各位,首先競拍的是各個州府的玻璃器皿專營權,請看樣品展示。」

    楊運說完之後,便有數名工作人員捧著樣式、大小、顏色、花紋不一的玻璃器皿進入場中,在眾人面前進行展示。

    楊運在台上提醒道:「各位現在看到的這幾套玻璃器皿,都是海漢新近開發的產品,相信各位過去是沒有在市面上見過的。沒錯,我們準備提供給江浙地區的玻璃器可不是跟其他地方一樣的大路貨,而是專供版!如果各位有心,也可以把這些新品運到福廣去賣,把過去幾年被福廣商人賺走的銀子再拿回來!」

    楊運的話引起了一片善意的笑聲,過去幾年中流入江浙地區的海漢玻璃器基本都是從福廣商人手中轉手而來,價格高品種少,的確有相當一部分利潤是被福廣商人給賺走了。把這些新貨賣回給福廣商人當然只是一句半開玩笑的話,但也能由此看出海漢對江浙市場的重視程度了。

    趁著眾人查看樣品的時候,楊運繼續解說道:「我們所提供的玻璃器當然不止這麼幾種,只是目前運到舟山的樣品種類數量有限,待招商會結束之後,我們會盡快給拿到專營權的商家提供相應的產品圖冊和樣品。」

    展示環節大概進行了一盞茶的時間,楊運便讓工作人員們將展示品撤走,開始正式的競標了。

    楊運沉聲道:「舟山此地隸屬寧波府管轄,那麼我們今日的第一場競標,便從寧波府開始,底價一千兩白銀,請各位出價。」

    台下陷入了短暫的緘默,不知道是眾人沒聽懂楊運先前講解的規則,還是都在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出現。楊運也有點慌神,去年在澎湖開招商會的時候,同樣也是這樣的競拍方式,第一個開場的泉州可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衝破了五千兩大關。要是舟山招商會第一天第一場就流拍,他這個組織者只怕就得背鍋了。

    吳煥之坐在台下見沒人舉手示意,心想剛才這海漢小官說了可以跨州競爭,我雖是南直隸的人,但也可以試試看啊。這一千兩銀子的代理費,只要賣出去幾十件玻璃器就能賺回來,這難道還不容易辦到?當下一咬牙,便舉手示意台上的楊運。

    楊運一見連忙木槌一指吳煥之這個方向道:「這邊這位老闆出價一千兩了!」

    他話音剛落,另一邊就有人舉手了,楊運忙指向那邊道:「這位老闆加價到一千五百兩!」

    在場這些人就算不清楚海漢玻璃器過去幾年在江浙地區的具體銷量,但這玩意兒的利潤有多大,很多人還是多少知道一點的。海漢人在三亞港的出貨價並不是什麼機密,只是大多數人沒有條件親自去到三亞進貨,只能從福廣商人手裡轉買轉賣。但如果有機會拿到海漢人的出貨價並成為區域專營代理商,這賺頭可就大了。現場坐了七八十家商戶,大部分還是有備而來的,一旦有了人開頭之後,跟風而上的人就多了。

    不過片刻工夫,這價格就超過了五千兩銀子。吳煥之雖然也有點小錢,但對於玻璃器的研究和經營並不算特別深入,看到價格超出自己的預期之後,便果斷轉換到看戲模式。

    過了八千兩之後,就只剩下了三家繼續喊價,到了九千兩的時候,其中一家不舉手乾脆直接出聲了:「一萬二千兩!」

    這個報價讓另外兩家瞬間沉默,楊運連續詢問三次之後,落槌宣佈寧波府玻璃器的兩年專營權由甲三座的商家獲得。這獲勝之人站起身來,得意洋洋地朝另外兩家拱手作揖道:「承讓承讓!」

    最終競價能到一萬二,這個結果不但下面的商人沒想到,就連主持儀式的楊運自己都沒預計到。他原本認為如果能夠與福建的情況持平,那就算是能交差,如果能超出當然更好,但數目直接翻番,這的確是他事前所沒有想到的。

    吳煥之昨天在吃飯的地方見過這位獲勝者文博文大官人,據說是寧波府數得上號的大富商,跟官府的關係也相當不錯。能以這麼高的價格搶下頭彩,足見其經濟實力不差。吳煥之自問雖然也拿得出這筆錢,但要用這麼大筆錢買個專營權這種虛無的東西,還是會有點不敢下手。

    不過相比這寧波府玻璃器專營權的歸屬,吳煥之卻是在盤算另外一件事。這寧波只不過是浙江十一個州府中的一個,之後還有嘉興、湖州、杭州、紹興、嚴州、金華、台州、衢州、處州、溫州,算下來光是這玻璃器的兩年專營權,大概就能給海漢人帶去十來萬兩銀子的收入了。再加上市場行情並不弱於玻璃器的另外兩個大類玻璃文具和玻璃鏡,海漢人這生意還沒正式開張,光是靠著拍賣跟他們做生意的資格,進賬大概就能有幾十萬兩銀子了!

    過去只是聽別人說海漢人做生意如何如何精明,吳煥之還沒什麼特別的感受,直到來這裡切身體會之後,才明白海漢人的商業運作能力真是名不虛傳。也難怪海漢人對來舟山參加招商會的商人全部分文不收,他們早就算到這些與會者都會自行掏錢,而且一掏就是成千上萬,哪裡還需要在意那點小錢。

    想想南直隸還有十八個州府,吳煥之忍不住有些心癢難耐。他知道南直隸這邊因為消息傳播比較慢,很多較為偏遠的州府,如徐州、鳳陽、廬州、安慶、池州、徽州等地大概此時都還沒得到相關的消息,這次根本就沒什麼商人趕來舟山赴會,而這些地方的專營權顯然也是要進行競價的,如果價格不高的話,倒是可以爭上一爭。

    想到這裡吳煥之暗暗後悔這次來舟山帶的現銀太少了一些,出價兩千兩估計根本就爭不到,也不知海漢人能不能接受以貨抵押,自己這次運來的各種絲綢貨物也能管個兩三千兩銀子了。

    吳煥之打著自己的小算盤,而招商環節仍在繼續進行。類似寧波、嘉興、杭州、紹興、等臨海地區,水上交通便利,基本都拍出了比較高的價格,而地處內地的幾個州府則相對沒有那麼激烈的競爭,遠離海岸線的衢州和嚴州就分別以五千五百兩和六千兩的價格成交。

    有一個小小的細節引起了吳煥之的注意,最先拿下寧波府專營權的文博並沒有就此停手,之後又連續拿下了紹興、金華、衢州三地的專營權,總共花出去的銀子已經超過三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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