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60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3
900.第900章 北上考察(二)

     那幾個吹噓自己本事大的人大概也沒想到居然就成了,連忙千恩萬謝地站到旁邊候命。其餘的人見攬活無望,感嘆幾句也就散去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很冤大頭?」陳一鑫見天草四郎的表情有些不以為然,便主動問道。

    「屬下不敢妄自揣測首長。」天草四郎連忙躬身應道:「不過這些人吹噓的本事未必管用,多半是唬人的。」

    「這我當然知道,如果管理長崎港的官員會為了這麼幾錢銀子就折腰,那未免也太離譜了。」陳一鑫笑著應道:「這種牛皮,不用戳它也是破的。」

    「那首長你為何……」天草四郎這下是有點糊塗了。雖說海漢的確是不差錢的主,但也不該刻意去揮霍浪費這種不必要的開支。只是這種話就帶有指責的味道,他作為一個下屬可不敢用這種語氣去評價自己的上司。

    「這只是向本地人表明一個態度,我們有錢,而且願意用錢來作為交換條件。」陳一鑫解釋道:「如果我們宣佈要打探一些消息,而你手上正好有這些相關的信息,聽到有我們這樣的冤大頭,那會不會來試試看呢?」

    「原來如此!」天草四郎恍然大悟道:「這就是千金買馬骨啊!」

    陳一鑫並不在意花這點小錢來換取本地人對自己這幫外來者的另眼相看,哪怕這種態度可能並不是懷著完全的善意。考察隊在長崎能夠停留的時間有限,沒有辦法慢慢玩一些套路,只能以簡單直接的方式來蒐集情報。當然具體的操作會有安全部的人員負責,倒無需軍方過多插手,陳一鑫只要把把關確定一下工作方向就行。

    陳一鑫點點頭道:「本地有不少從大明來的商人,應該也會有漢人嚮導,你記得雇一個。」

    天草四郎連忙應下了,他知道陳一鑫並不是擔心語言不通的問題,而是不會完全相信本地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道理他還是很明白的。

    「還好老子已經入了籍,不然首長連我的話也不會信了。」天草四郎當下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起碼陳一鑫現在對他還是比較信任的。至於原來的國籍,天草四郎並不是很在意,他現在可是以自己的海漢身份為傲,甚至連日語都不太說了。

    相較於舟山和濠鏡澳,長崎港的規模顯然要更大一些,而街頭也能看到更多元的文化,隨時都能看到各種膚色各種人種,甚至比三亞港的外國人比例更高。嚮導知道這隊人是從大明來的,所以特地給他們介紹一間漢人開設的客棧。

    天草四郎向掌櫃詢問了剩下的客房數目,一聽還有十幾間,便索性包圓了。他們這支船隊有兩百多號人,除去輪流在船上值守的幾十人之外,至少也還有一百多號人要上岸住下,這可不是幾間房就能塞下的,就算是能睡十多人的大通鋪也得要開個十好幾間才行。

    不過這地方來往的船隊不少,像這種一支船隊兩三百人甚至更多的狀況也時常發生,客棧掌櫃還幫忙聯繫了不遠處另一家客棧,代訂了幾間大房,讓這批客人分別住下。

    陳一鑫本以為在這地方不會有人來拜訪自己,但他們住下來沒過多久,居然就有人登門了。

    「在下李子安,鎮江人士,聽說有海漢的朋友到了,特來拜會!」

    這人見到陳一鑫之後,便主動自我介紹。陳一鑫見他一身綾羅綢緞,腰帶上還鑲了一方色澤純淨的玉石,想來應當是富商之類的人物,便也上前見禮,讓隨從沏茶招待。

    「在下前月在招商會期間曾去過舟山定海港參與競買專營權,不過陳首長倒是第一次碰面,幸會幸會!」這李子安說話也是極為俐落,不等陳一鑫發問,便主動說出了自己如何與海漢搭上關係。他在舟山招商會上見過錢天敦和石迪文,此時一見陳一鑫,俱都是一樣的寸許短髮,一般的自信神情,便知他可不是普通的海漢歸化民,而是貨真價實的真‧海漢人。

    「舟山開招商會的時候,我還在福建,也是最近才到了北邊,李老闆沒見過我也是正常。」陳一鑫現在還摸不清對方的來意,只能滴水不漏地應道。

    「原來如此。」李子安點點頭,然後接著說道:「在下早先去舟山的時候,聽說貴方並未開通與扶桑國之間的通商航道,當時還甚覺可惜,想不到才過月餘,就在這長崎港見到海漢帆船了。」

    「李老闆經常來往這邊?」陳一鑫問道。

    李子安應道:「只是做點小買賣而已,陳首長見笑了。若是陳首長需要在本地採買貨物,在下倒是可以代勞,價格或許還能比市面上低個一兩分。」

    陳一鑫聽他這意思,顯然是對這裡很熟悉了,當下便道:「其實這次只是來探探路,看看這邊的情況,李老闆要是方便,請給我說說本地的情況,有什麼買賣可以做一做。」

    李子安笑道:「這還哪需要什麼介紹,海漢貨行銷天下,到哪裡都是受歡迎的好東西,在這扶桑國也是一樣。不滿你說,在下這次過來,便運了一些在舟山採購的貨物過來發賣,船到這裡當天就全賣光了,所有的貨都沒過夜,幾個時辰,近萬兩銀子就到手了,你說賺不賺?」

    陳一鑫道:「李老闆把這賺錢的買賣告訴我,就不怕我帶著貨過來殺價?」

    李子安不以為然道:「如果海漢經商的目光會如此短淺,哪還會專門搞招商會找我們這些行商代為銷售。這天下如此之大,光靠你們自己發賣,很多地方也是去不到的,就算你們與扶桑之間通商,貨物賣過來不也還是得找本地的商人代為銷售嗎?搶在下的生意,對貴方來說不過是左手倒右手,完全沒有意義。」

    「李老闆倒是看得透徹。」陳一鑫不禁稱讚了一句。與海漢合作經商者都是衝著其中的豐厚利益來的,而能夠把這中間的利益關係梳理明白的人卻不多,這李子安把問題看得如此透徹,也算是有些本事。

    「過獎過獎。」李子安抱了抱拳示意,然後繼續說道:「實不相瞞,在下今天冒昧來拜訪,也是有事相求。」

    這才是要說到正題了!陳一鑫點點頭應道:「李老闆請講。」

    李子安在長崎經營進出口貿易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與本地各門各路的人物也都基本熟識。但近期西方國家的商人卻聯合起來,要求長崎官方禁止李子安在本地進行貿易。原因跟海漢也有那麼一點點的關係,因為李子安近期在長崎發賣的玻璃製品,極大地影響了西方商人的買賣,原本這門生意幾乎是被他們所壟斷,但海漢貨進來之後,暢銷品一下變成了滯銷品,這種變化讓西方商人們難以接受。他們又不願降價處理手裡的貨物,於是就打算聯合起來抵制李子安。

    陳一鑫聽到半截就已經明白了,這是進入日本市場的海漢貨對西方海商產生了衝擊。不管他們從西方運來的貨有多好,其成本都不可能比海漢工業化的生產模式低,再加上運費和工藝開發的能力,對比海漢貨自然沒有多大的競爭力可言。西方貨被海漢貨擠出市場,這種現象已經在大明東南地區出現過多次,市場規律終究不是幾個商人聯合起來就能阻擋得了的。

    但海漢貨進入日本市場應該還是近期的事情,所以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競爭對手的不滿。而李子安面對這樣的局面,也缺乏應對的措施。現在官方似乎也有意要將他驅逐出這裡,這樣一來他在本地經營多年的成果就即將付諸東流了。李子安現在也是屬於病急亂投醫,今天正好在碼頭上看到掛著海漢雙色旗的帆船,當下便一路問到客棧來了。

    說實話陳一鑫並不想管這種閒事,日本目前執行的閉關鎖國政策本來就極為不正常,不能以常理來度量這裡所發生的事情。李子安的遭遇雖然值得同情,但硬要說跟海漢有關似乎也說不過去,畢竟把這些貨物運來日本發賣是他自己的決定,而非海漢給他的指令。李子安頂多也就是跟海漢簽署過專營權的協議,所以才能從舟山島成批買到海漢貨物,但這專營權可不包含武力保護之類的內容,而且協議上的專營地區也肯定不是隔著一片大海的日本長崎港。

    李子安把原本該銷往大明某地的貨物運到日本來賣高價,也就是鑽了海漢在專營權經營上的空子,不過這空子本來也是海漢有意留出的,不然以往哪會有海漢貨賣到江浙這些地方來。鑽空子不是問題,畢竟利益當先,想多賺點錢也正常,但出了事就想尋求海漢的庇護,這可就有點超出海漢的能力範圍了。目前與海漢簽署各種專營協議的商人數以百計,要是出了事都來求海漢幫忙,那還真是護不過來。

    但登門是客,陳一鑫也不好直接拒絕對方,便出主意道:「西方商人能夠要挾官方,估計也是拿了好處,要不你掏點銀子出來買個平安?」

    李子安道:「在下不是財迷捨不得花那幾個錢,但就算能暫時買通官府,那幾國的商人卻不肯放過在下,遲早也還是會再出同樣的事情。」

    陳一鑫笑道:「難道你是想把他們全部都從長崎趕走?」

    李子安正色道:「如果能做到的話,多花些銀子,在下也是願意的。陳首長,這長崎港可是扶桑國唯一的對外貿易港,要是能攬下這一國的海上貿易,你想想會是什麼局面?」

    壟斷一國的外貿市場,這種事就算是在海漢扶持的安南國也沒有實現。不過日本的情況的確比較特殊,就只有長崎港這麼一處法定的國際貿易港,壟斷這裡就幾乎等於壟斷了全日本,而後者所能帶來的利益之大,的確是很難讓人拒絕的。

    陳一鑫笑了笑道:「所以你其實是想借助我們的武力,把這裡的他國商人全部趕走,然後打著我們海漢的旗號整合這裡的明商,最終達成壟斷的目的?」

    李子安臉上的神情略微有些尷尬:「陳首長這說法太偏頗了一些,在下僅僅是出於自保的目的,只是這些西番欺人太甚,若是不給他們一些教訓,只怕記不了幾天就故態重現。在下吃點虧倒是小事,但這些西番將海漢貨堵在扶桑國之外,卻是傷及貴方的利益了。」

    陳一鑫道:「我們的貨能不能進扶桑國,那是我們的事,如果我們想進,那不管是這些西方商人還是長崎港的官員,統統都攔不住我們。但如果你想借助這件事利用我們來掃除異己和競爭對手,我覺得你可以放棄這種想法了。我們只是來這裡看看,並不打算要對付任何人。」

    李子安的表情越發難看了:「那如果有人欺負到貴方頭上呢?」

    陳一鑫面無表情地應道:「誰惹我,我就揍誰,道理就是這樣。不過我動手的時候,一般會連著從中挑事的人一起揍。」

    陳一鑫已經察覺到了,這個主動找上門的李子安可並不是什麼簡單角色。前面先是一番套路拉近關係,然後迅速賣一波苦情無限喊苦博取同情,最後再誘之以利,扯著自己跟著他的思路走。如果是頭腦簡單點的人,很可能就被他東繞西繞的給繞暈了,最後說不定就會答應他一些事情。且不說這李子安的話是真是假,可信度有多高,就算全是實話,陳一鑫也不會為了一介商人改變此行的計畫,去實施一些超出此行自保所需的軍事行動。

    不過陳一鑫也不得不承認李子安的想法還是有一些誘惑力,以海漢的實力,要安心驅逐這裡的外國商人,的確是有機會辦到的,就連他所說的壟斷一國貿易也有可能實現。然而這並不是船隊此行的任務,而且這李子安的可信度也有待驗證。在陳一鑫看來,這個人心機太重,並不值得信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5
901.第901章 北上考察(三)

     打發走了李子安之後,陳一鑫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這些大明海商是出了名的膽大包天,很多所謂的海商在私下的另一重身份就是海盜,商船上的武裝也並不見得都是用於自我保護,也有可能是方便在海上隨時變身為劫匪。特別是這些能夠常年在日本與大明之間進行貿易的海商,往往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否則早就被在日本近海活動的倭寇和浪人洗劫一空了。陳一鑫雖然對待李子安客客氣氣,但那是看在他有些見識的份上,心裡並沒有真把李子安當作弱者看待。

    插手日本國的進出口貿易並非陳一鑫此行的任務,他來到長崎的使命,主要還是為了瞭解日本目前與各國的貿易狀況,以便為執委會今後製定對日策略提供參考。從第二天開始,陳一鑫便讓請來的嚮導帶著去長崎各處瞭解大宗商品的交易價格和狀況,順便也拜會了一些常年旅居本地的大明人士,以向其瞭解日本目前的政治狀況。

    雖然這個時期的日本史在三亞的大數據庫中都有記載,但對於具體的人和事,顯然第一手資料的詳盡程度和可信度都更高一些。而這個時代的人對於經濟情報的重視程度相當低,在陳一鑫蒐集信息的過程中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阻礙,反倒是有不少人希望從陳一鑫這裡獲得海漢貨源,因而對他感興趣的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陳一鑫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得自己想要的各種信息。

    陳一鑫率領的這支船隊為了掩護真正的目的,從舟山定海港啟航的時候也裝運了不少貨物,在長崎港逗留期間,裝運的這些貨物就派上了大用場。類似李子安這種能夠去往舟山進貨的海商並不多,所以海漢商品在日本的市場上也極為搶手,陳一鑫利用手上的貨物作為交換條件,拿到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其中甚至還包括了長崎港的水文數據和軍事佈防方面的信息。

    長崎港主管港務的官員在送到家中的海漢玻璃器和成箱白銀面前沒有保住節操,當然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節操為何物,收完賄賂很痛快地就把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來了個竹筒倒倒豆子,悉數告訴了海漢人。

    相較於正處於高速發展期的三亞,長崎這邊的貨物貿易量或許稍勝一籌,畢竟這裡的進出口貿易集中了整個國家的資源。但論市面上的繁榮程度和城市發展狀況,新興海港城市三亞卻是要遠遠超過長崎。這裡的碼頭設施和城市建設狀況還遠不及寧波這樣大明海港城市,在陳一鑫看來,這裡的港口建設水平只能用「簡陋」來形容,頂多也就跟海漢進駐之前的舟山定海港差不多。

    不過港口的建設水平還在其次,畢竟海漢旗下控制的各個港口在建設初期也都好不到那裡去,真正的差距還是在於港口運營水平,日本同行幾乎是野生放養式的管理方式與海漢的精細規劃比起來就難免會顯得十分落後了。在港口的管理和運作方面,海漢有領先於這個時代數百年的經驗積累,這個優勢是同行們完全不可能趕上的。

    假以時日,三亞港、高雄港乃至剛剛被納入海漢版圖的定海港,經營規模肯定都會超過長崎港,而未來海漢若是真的安心要在日本西海岸開闢一處港口殖民地,那麼長崎的地位也會因此而變得岌岌可危。

    考察船隊在長崎港逗留了三天半的時間,然後才離港出發繼續沿著海岸線北上。在經過大約三十海里的航程之後,便抵達了佐世保灣的入口。這個由南北半島合圍形成的鉗形入口寬度不足一公里,且兩岸都有制高點,可以算是軍方最為喜歡的港口地形,只需在高處架設堅固的火力點,就能輕鬆控制出入港的航道了。

    駛入佐世保灣,南邊是面積巨大的封閉港灣大村灣,這個海灣南北長約26公里,東西長約11公里,面積超過300平方公里,通過寬度僅200米的水道與佐世保灣和外面的大海相連。而大村灣的南端,便是在長崎港以北二十里的內陸。

    而佐世保灣主要的天然良港區域都集中在港灣北部,這也是考察隊此行考察的重點項目。美國人在佐世保灣所修建的軍事基地和軍用港口,也幾乎都集中在北部海灣當中,並且港灣內還建有規模龐大的造船廠。美國人對於佐世保港灣的規劃建設方案,也將會成為海漢今後開發此地的參考資料。

    不過17世紀的佐世保灣還是人煙稀少的地方,目前這裡只有少數的漁民定居,甚至連倭寇都不願選擇這地方作為落腳點,原因也很簡單,這裡的出入航道太狹窄,倭寇如果遭受圍剿,就很難駕船從海上逃跑了。這倒是給海漢今後可能會實施的開發計畫提供了比較便利的條件,也無需再像在舟山群島那樣花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組織剿匪了。

    艦隊指揮武森很謹慎地先派出小船對港灣內近岸處的水情進行了調查,然後才下令船隊在靠近後世佐世保賽車場的海岸附近下錨停泊。在陸軍士兵登陸對附近海岸進行簡單的搜索之後,陳一鑫也率隊登陸。後世這一區域常年駐紮著至少兩位數軍艦,陳一鑫也有意要替軍方先考察一下這裡的水文條件,看看如何進行開發才最符合軍方的需求。

    這種野外考察活動就相對比較艱苦一點了,不過這次跟著艦隊來的陸軍都是隸屬於特戰營,山地叢林本來就是他們所擅長的作戰環境,這樣的野外活動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任何的不適應,反而會有一種如魚得水的自在感。

    部隊首先按照標準操作規程,在海岸上建立了營地,部署了外圍防禦措施。武森留下了一艘船和一個排的水兵作為策應,然後帶著剩下的船離開,對佐世保港灣的其他區域進行巡視,對照實際狀況修改手頭由衛星地圖作為依據繪製出的地形圖。這個任務非常耗時,但又不得不做,因為這也既有可能影響到未來對本地的開發建設進程。

    武森對於首長們手中居然會掌握這種地方詳細地圖這件事是非常佩服的,因為很顯然首長們此前也並未來過這個地方,這高精度的地圖是怎麼畫出來的,真是只有天知道了。不過海漢歸化民中一向都將首長們視為無所不能的天神,傳說「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這可真不是說著玩的。首長們在各種事件中展現出來的未卜先知,以及各種如同神蹟一般的發明創造,都充分顯示出了他們近乎半人半神的能力。而武森本人目前也已經成為狂熱的海漢擁躉,在這個體系內待的時間越長,就越是能感受到首長們的種種神奇能力。

    武森所在的船上有一部電台,並且配備了一名經過專門培訓的發報兵,這樣他就可以隨時與陸地上的陳一鑫保持聯繫。對於這種千里傳訊的能力,武森除了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沒別的可說了。他身為軍人,自然知道這玩意兒在軍事上的作用有多大。

    海漢民團其實對軍職到達一定級別的歸化籍軍官也有電台操作的培訓課程,武森是有資格學習收發報的軍官之一,不過他認為掌握這門技能實在太困難,而且不想輕易觸碰電台這種「神器」,所以上了兩次課之後就主動放棄了,還是將麾下電台的操作交給了專職的通信兵。

    當晚水陸兩支分隊分別在佐世保灣和大村灣內紮營歇息,一夜無事。不過第二天一早,武森便收到陳一鑫部用電台發來的消息,稱佐世保灣附近發現可疑武裝船隻,要求武森立刻趕回支援。武森不敢怠慢,趕緊下令轉頭往北返航。

    發現異狀的是部署在佐世保灣入海口處的輕型偵察船「旗魚號」,這種仿製後世單桅縱帆船外形的小船最大的優勢就是航速夠快,在理想狀態下的航速已經不亞於穿越集團當初從另一個時空帶過來的兩艘雙體帆船了。旗魚號發現海上有數艘武裝船隻快速向佐世保灣靠近,趕緊調轉船頭駛回駐地,向岸上的駐軍示警。

    陳一鑫對此的應對倒是不慌不忙,他帶在身邊的這批戰士全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雖然僅僅只有一個排的編制,但依靠他們的裝備和營地之外的標準防禦工事,應付十倍於己的敵人也問題不大。陳一鑫讓旗魚號和留在這裡的另一條補給船都立刻駛離,憑藉它們的航行性能優勢,在海上自保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對手的能力比陳一鑫預計的更差,召集全員進入戰鬥狀態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卻根本沒見到敵人的蹤影。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為海漢民團所駐紮的地方經過有意識的挑選,從海上觀察並不顯眼,不到近岸處很難發現。身份不明的武裝船隊雖然駛入了佐世保灣,但追不上航速飛快的旗魚號,就只能沿著海岸慢慢尋找海漢的船隊,然而海漢另兩艘作戰船隻正在從南邊大村灣趕回的途中,很難在這裡找到那支完整的海漢船隊。

    戰鬥在早上九時許終於打響,武裝船隊好不容易發現了隱藏在海岸線上的海漢營地,但其與海邊的距離顯然並非他們的武器所能企及,只能選擇靠岸登陸,而這也就給了海漢民團足夠的觀察機會和反應時間。

    陳一鑫拿著望遠鏡確認了來者的身份,大多數都是日本浪人裝束,看樣子是一幫倭寇。他身邊的天草四郎也隨即確認了這個判斷:「首長,這幾艘船都是倭寇的八幡船,應當是衝著我們的錢財而來!」

    前幾天考察船隊在長崎港出手豪闊,市面上都知道這幫人特別有錢,被倭寇給盯上倒也不算是什麼意外的事情。考察船隊離港的時候,大概就已經被人跟上了,直到駛入了佐世保灣這個「死胡同」,對方才糾集人馬殺了進來,看這架勢也是打算要硬吃下考察船隊這筆買賣了。

    當然如果他們知道海漢人前幾個月在舟山群島的戰績表現,或許就不會這麼衝動地送菜上門了,這實在是跟主動申請自殺沒有什麼區別。以駐地為陣地,對付這種以冷兵器為主的散兵游勇,海漢民團早就有了十分完備的戰術體系,依靠原始的衝鋒戰術基本不可能摧垮海漢的防線。

    倭寇手裡也有少量的火繩槍和燧發槍,但其質量與海漢民團裝備的制式步槍相比就不是一個檔次的武器了,而且海漢這邊的陣地上還設置有完備的掩體,將作戰人員中彈的風險降到了最低程度。雙方在百米距離上的開火互射,結果基本上是呈現出一邊倒的局面。

    不過真正阻擋倭寇衝鋒的還是海漢民團慣於部署在營地之外的蛇腹式鐵絲網,這玩意兒應付缺乏大型器械的衝鋒步兵簡直堪稱神器,只要稍稍在鐵絲網面前放慢了行進速度,距此僅二十米的胸牆後面就會射出成排的子彈,將這些活靶子打倒在地。如果後面的人反應夠快心夠狠,果斷將前面的傷者或死屍當作墊子來穿越鐵絲網,那麼還有衝到海漢陣前的希望,但大多數在第一時間都很難做出這樣的反應。

    即便有少數人能衝破這道防線,在前方仍然還有一道鹿砦橫亙在他們前進的路線上。這些鹿砦都是紮營時現做的簡易工事,並不能真正阻擋進攻,頂多也就是延緩那麼片刻的推進速度。但在閉著眼睛開槍都能打中人的距離上,這麼片刻的延緩就足以讓人丟掉性命了。

    倭寇在鐵絲網防線丟下三十多具屍體之後,才總算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然而沒等他們衝到第二道防線,海上卻傳來了隆隆炮聲。武森所率領的兩艘武裝帆船,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了倭寇的背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5
902.第902章 北上考察(四)

     武森帶這兩條戰船分別是探險級和探索級,加起來一共裝備有三十多門炮,對付岸邊這幾艘倭寇八幡船自然是不在話下。倭寇船上也並不是沒人發現自己被包抄了後路,但幾乎所有人都登陸攻擊海岸上的目標去了,根本就沒人提防海上,結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兩條船抵近之後開炮轟擊。

    八幡船雖然在船舷邊有高高豎起的船板作為掩護,但這種掩體僅僅也只能阻擋一下弓矢和速度不高的火槍鉛彈,但在炮彈面前跟一張紙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一輪炮轟下來,四散飛濺的船板碎片反倒是成了殺傷甲板船員的最佳武器,試圖躲在船板後面用火繩槍進行抵抗的倭寇被炮彈直接殺傷的沒幾個,多數都是被船板碎片所傷到。這還好在海漢戰船的目標是八幡船的吃水線附近,以癱瘓敵船行動能力為目的,並沒有集中火力清掃甲板,否則很可能就根本留不下來什麼活口了。

    當炮聲響起之後,在岸上的倭寇才想起他們此行的目標本應該是那幾艘海漢大船才對,他們原本以為海漢人已經將船藏到了某處隱秘的港灣中,待拿下岸上這些人之後再慢慢進行逼問,倒是沒想到海漢帆船居然殺出來包抄自己的後路,而且還裝備了如此之強的火炮,這下誰找誰的麻煩可就真是不好說了。

    前面是難以突破的海漢營地防線,後面是掩殺過來正在用火炮轟擊自家帆船的海漢船,這樣騎虎難下的局面讓倭寇們頓時陷入到左右為難的境地中。

    陳一鑫自然不會錯過這麼大好的反擊機會,立刻下令出擊。倭寇終究只是一群恃強凌弱的強盜,並非戰鬥意志堅定的軍隊,打逆風仗也非他們所擅長的作戰環境,一旦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扭轉戰局的希望,當下就四散而逃。當然了,這個時候再逃回船上基本就形同自殺,所以只能沿著佐世保灣的海岸往無人內陸逃竄。

    陳一鑫不打算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全殲這伙倭寇,只下令收攏隊形,將未能來得及出逃的一步倭寇壓縮到海岸的狹窄區域內。這些人也沒有死戰到底的決心,當他們發現自己已沒有任何退路,便很快地放棄了抵抗選擇投降保命。

    海上武森指揮的兩條船發現戰局已經得到控制之後,便停止了繼續炮擊。不過此時停泊在海岸邊的幾艘八幡船都已被轟得面目全非,有兩艘船船艙進水太多,船身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側傾。

    戰士們對戰場進行了簡單的打掃和統計,找到了大約五十具倭寇屍體。之所以是「大約」這種模糊的數字,是因為海漢戰船的炮擊造成了好幾具無法拼回原樣的碎屍。此外還有七十多名倭寇俘虜,但從初步審問的結果來看,這夥人的首領已經在剛才的混亂中脫逃了。

    不過這也無傷大雅,根據俘虜的交代,這夥人幾乎是傾巢而出,能參戰的人幾乎都在這裡了,而剛才趁亂逃掉的也不過二三十人,已經無法改變戰局走向。他們原本是想一路尾隨海漢船隊至僻靜處下手,但顯然事前的功課做得不夠,根本就不知道海漢這隻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的。想當初大明東南沿海那麼多武裝勢力都想對海漢動手,但最終全都一一栽在了海漢手中,這支倭寇武裝的參戰人數雖然跟海漢船隊相差無幾,但雙方的實際戰鬥力相差太遠,戰局從頭到尾都是一邊倒的局面,基本就是送上門來給海漢練兵用了。

    對於行程中會出現這樣的小插曲,陳一鑫等人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俗話說財不外露,但他們這支船隊在長崎港不但露了財而且還十分高調,被人盯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搞了這麼一出之後,陳一鑫就不能再冒險將隊伍分開執行考察任務,這次是運氣好,只碰到了小股倭寇,要是下次撞上了五島列島地區的倭寇團夥,兵力相差太多,陳一鑫可不敢保證自己這一行人還能全身而退。

    代表許家隨行的許克對於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倒是顯得十分鎮定,他在舟山已經見識過了海漢民團的厲害,心中早就隱約有了「海漢不可戰勝」的概念,而今天所發生的這場小規模戰鬥只不過是進一步地坐實了他的這種觀點。儘管這支考察隊不過寥寥兩三百人規模,但許克卻覺得自己如同處於千軍萬馬的保護之中,安全方面並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地方。

    天草四郎將俘虜們集中到一起,讓他們在海岸上刨出一個大坑,將死去的倭寇屍體都埋進去。剩下的這些倭寇如何處理,倒是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海漢在這裡並沒有設立基地,船上也無法關押人數如此眾多的俘虜。但如果要把這些俘虜全部就地處決,又似乎太不人道了一點。

    天草四郎不得不去請示陳一鑫,將這個難題交給自己的上司處理。但陳一鑫又何嘗不覺得為難,船隊後面的考察日程還長,也不可能帶著這麼一幫俘虜上路,那樣既不便管理,又要消耗大量的補給物資,肯定是得不償失的做法。思來想去,陳一鑫也只能下令在船隊離開這裡的時候就地釋放這幫俘虜。

    兩天之後,完成了對佐世保灣考察的海漢船隊終於啟程離開,臨走前將集中羈押在一艘破損八幡船上的倭寇俘虜放出來。這幫倭寇短時間內大概是沒辦法離開這裡了,因為他們駛來的幾艘船就只留下了這一艘,其他的全部都被鑿沉在海灣內。海漢人還破壞了這艘船上的桅杆、船帆和尾舵,以本地的環境條件估計很難修復了。

    被放出來的倭寇俘虜全都跪伏在海岸上不敢抬頭,能夠撿回一條命的確算是他們的幸運了,有人甚至已經做好了被處決的心理準備。不過接下來的日子對他們仍然是極大的考驗,海漢人可沒有好心到給他們留下任何的補給和工具,要在這個荒無人煙的海灣裡存活下來,他們仍然需要面對大自然的考驗。

    海漢船隊駛出佐世保灣後繼續往北航行,這裡距離倭寇活動頻繁的五島列島僅僅只有大約三十海里航程,加之先前所遭遇的倭寇襲擊,讓陳一鑫和武森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船隊的下一站是位於九州島西端的日本前外貿港之一平戶,這段航程倒是不長,一個白天便到了。

    平戶島位於松浦半島西方,東西寬約十公里,南北長約三十多公里,與松浦半島之間只隔著一道最窄處僅五百餘米的海峽。

    平戶港位於平戶島上,是隸屬於平戶藩的領地,而控制這一地區的松浦家族在很早以前便是以水軍著稱的武士集團,由於其地理位置靠近朝鮮半島,所以過去也沒少幹倭寇的勾當,曾經因其根據地在對馬島、壹岐島和平戶島三地,被朝鮮稱作三島倭寇。在日本進入室町幕府時代之後,三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滿向明朝示好發展勘合貿易,開始嚴格取締海盜行為,松浦家才開始專注於貿易的發展。

    後來室町幕府的威信逐漸低落,對地方大名的控制力下降,松浦家又再度重操舊業,並且將平戶城開放為******,讓各國船隊進出,靠著走私貿易和海上劫掠積累了不少財富。1599年松浦氏第26代家督松浦鎮信在平戶島龜岡山的日之岳城基礎上修築了平戶城,這座城堡位於三面環海的丘陵最高點,地理位置極佳,在城頭上可清楚地眺望海峽對岸的九州島。

    這個地方作為自由貿易港,其貿易量一度超過長崎港,不過隨著近年來幕府施行的鎖國政策,平戶也難以避免地走了下坡路。目前平戶港已經被取消了官方認定的外貿港地位,港口城市的繁華狀況也正在逐漸成為過去式。值得一提的是,荷蘭人在平戶所設立的商館依然存在,按照歷史上的記載,直到1641年才會由平戶遷往長崎。

    不過在海漢看來,原本的歷史肯定會有所改變了,因為海漢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荷蘭人在遠東地區的活動空間遭受了嚴重的壓縮,目前也就只有台灣的熱蘭遮城還勉強維持著正常運轉,而駐平戶的商館早已經面臨著入不敷出的痛苦局面,撤裁編制只是早晚問題,已不太可能再堅持七八年的時間了。

    海漢船隊於八月一日繞過了南竜崎,這個位置在後世修建了平戶大橋,將平戶島與九州島連接起來。繞過這個海岬之後,就能看到平戶島東海岸上的平戶城了。在平戶城的南北兩邊各有一處海灣,便是著名的平戶港了。不過這兩處海灣的面積都相對較小,所能開發碼頭規模也較為有限,別說與佐世保灣相比,就算是比長崎港都差了一大截,也難怪幕府會將日本的對外貿易中心遷至長崎港,這平戶港的格局著實是太小了一點。

    陳一鑫並不擔心會被拒絕進入平戶港,這個港口雖然已被幕府從外貿港口名單中劃掉,但從海漢之前蒐集到的情報來看,實際上仍然還在運作當中,只是由公開經營轉向了半公開的地下交易而已。松浦家族既不想與幕府正面對抗,也不願意就此放棄自家經營數代的生財之道,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松浦家族表面上擁護幕府的決定,但私下裡該怎麼做買賣還是照做不誤。對於松浦家族來說,經濟實力強大又善於做生意的海漢人無疑是一個極好的商業合作夥伴,沒有理由拒絕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

    或許是考慮到荷蘭人的感受,松浦家族的主事人並沒有親自出面接見遠道而來的「海漢商團」,只是派出了一個名叫松浦新一的年輕人接待了陳一鑫等人。不過這個松浦新一倒也不簡單,漢語說得比加入海漢已經好幾年的天草四郎還溜,倒是省下了翻譯的麻煩。

    「在下早年曾經去過大明,到過蘇州、杭州、寧波等地,也是在那時候學會了大明的語言。」松浦新一彷彿看出了陳一鑫的疑問,主動便向他解釋了自己會說漢語的原因:「平戶港有很多來自大明的商人,在下學會之後,與他們交談也更為方便。」

    陳一鑫聽了這個解釋也是恍然,敢情這小日本還去過大明,也難怪漢語說得有股江浙方言的味道。既然對方聽得懂,那交流起來就容易多了,也不用擔心因為翻譯問題而造成誤解。陳一鑫先向其道明了自己的來意——是為了搭建舟山至平戶的貿易航線而來。

    「此前也有大明商人販運少量海漢貨至此發賣,件件都價格不菲,若是貴方能自行運貨來此,想必價格上也更具優勢。」這松浦新一倒是一下子就看到了問題的本質。

    陳一鑫也並不否認,點點頭道:「我們經過多方瞭解,認為松浦家族會是一個極好的生意夥伴,所以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問問,松浦家族是否有跟我們合作的意願?」

    松浦新一沒有立刻正面回應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能否先看看貴方的貨物樣品?」

    「這當然沒問題,其實我已經準備好了一份樣品,權當是禮品,送給松浦君。」陳一鑫拍了兩下手,立刻便有人抬著箱子進來了。

    陳一鑫拿出來送人的當然不是什麼樣品,而是商務部專門準備的禮品,簡單說就是各種拳頭產品的特別定製版,市面上絕對找不到。這一箱子禮物的成本雖然不是太高,但如果要以商品論價,那肯定不是小數目了。松浦新一看過之後,表情也放鬆了許多,連聲稱讚陳一鑫太客氣,並表示會儘量滿足海漢方面提出的要求,比如在平戶港設立商館之類。

    陳一鑫倒是沒想這麼長遠的事情,他現在就想著如何完成自己的考察任務,至於設不設立商館,那是商務部的事情,不會由軍方來作主決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5
903.第903章 北上考察(五)

     從上個世紀開始,便有不少大明商人跨海來到這裡進行貿易,因此平戶也跟長崎一樣,有不少明商出資修建的中式建築和漢人聚居街區。但相較於漢文化氣息比較濃厚的長崎港,平戶這邊的商業氣氛倒是更為突出一些,明商在這裡修建的多為商館店舖,而長崎卻建有不少學館、寺廟等宗教文化設施。

    陳一鑫雖然年紀輕輕,但也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他認為平戶港的名聲遠遠大過這裡的實際經營水平,港口碼頭和城鎮的建設狀況別說跟三亞這種地方相比,就算比海漢去年才接手的澎湖馬公港都尚有差距。如果是讓海漢來選擇地點建設商貿港,平戶這地方大概連入選的資格都沒有,日本人對海貿的經營水平終究還是差了一些,如果今後海漢入駐南邊的佐世保灣,那平戶的松浦家族也基本不用玩了,老老實實給海漢當分銷商就行了。

    松浦新一離開之後,葡萄牙商館也來了人拜訪陳一鑫。西方殖民者來平戶的時間可要比海漢早多了,在1543年,大海盜王直便將葡萄牙人帶到了鹿兒島,1550年,葡萄牙商船進入平戶港,同行的還有傳教士佛朗西斯科‧沙維爾。這名在鹿兒島傳播天主教並不順利的傳教士到了平戶之後,得到了松浦隆信的款待和支持,而天主教也得以在九州北部廣為傳播。到陳一鑫來到平戶的時候,島上的天主教教堂和信眾都已經為數不少了。

    荷蘭人於1609年在平戶設立了商館,英國人稍稍慢了一步,於1613年才進入平戶,並且將紅薯引入當地種植。不過英國人在當地的經營顯然競爭不過歐洲同行,1623年便關閉了平戶的商館並全面撤出日本。而如今西班牙人跟荷蘭人也正處於英國人曾經的境地,他們從遙遠歐洲運來的香料、玻璃製品、武器,都基本無法跟葡萄牙人從海南島運來的海漢貨競爭。不管是運費成本還是生產成本,葡萄牙人顯然都佔據了明顯的優勢。

    登門拜訪陳一鑫的是葡萄牙商館的領事裡卡多,他也曾不止一次造訪過海漢治下的三亞等地,因此對於海漢還是具備了一定程度的瞭解。聽說平戶港來了海漢船隻,裡卡多便立刻趕來了陳一鑫落腳的客棧。葡萄牙人目前向日本輸出的商品中,海漢產出的就佔了近半,因此不管海漢船隊來此的目的為何,裡卡多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裡卡多此前沒有與陳一鑫會過面,所以見面之後他也難以避免因為陳一鑫年輕的模樣而感到吃驚,甚至心中有一點懷疑這是不是哪位海漢高官的子弟,畢竟這麼年輕就率領一隻遠洋船隊出使別國,除了個人的專業能力之外,威望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否則下達的命令就難以讓下屬們信服。

    裡卡多沒有松浦新一那樣的語言能力,所以只能通過翻譯與陳一鑫交流,這時候他才從對方的自我介紹中得知這個年輕的海漢人居然是海漢民團的一名上校軍官。就他所知,這可算是職位非常高的武官了,而且海漢民團據說都是以軍功論職排輩,陳一鑫年紀輕輕就能升至上校,顯然是立下過不少軍功。

    對於陳一鑫而言,裡卡多倒算是一個計畫之外的情報來源,考慮到海漢與葡萄牙這幾年的合作關係還算比較密切,從裡卡多這裡獲取的信息會具備比較高的可信度,也能省下海漢這邊不少手腳。於是陳一鑫便抓住這個機會,向其打聽平戶本地的各種狀況,包括政治、經濟、軍事、地理等等。他知道葡萄牙人的商館可不僅僅只是用來做買賣而已,蒐集這類情報是每一個駐外商館都會具備的職能,區別只是看具體成果的多少而已。

    裡卡多當然也能或多或少猜到一點陳一鑫的目的,不過海漢人所需要的這些情報倒也沒有太大的保密價值,裡卡多並不介意將其送給陳一鑫賺取一點好感。葡萄牙人目前在遠東地區的經營有很多方面需要依靠海漢,特別是對付西班牙和荷蘭兩個老對手的時候,更是得拉上海漢這個強力靠山才行,能在不傷及自身利益前提下為海漢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也算是促進雙邊關係發展的有益措施。

    因此裡卡多向陳一鑫所提供的情報中,關於松浦家族和平戶港的信息大約只佔一半,而另一半則是荷蘭人和西班牙人在這邊的經營狀況和動向。他並不清楚海漢人來此的真實目的,但如果能說動陳一鑫順手教訓一下在日本這邊活動的荷蘭人和西班牙人,他當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陳一鑫的心理可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年輕,他當然也注意到裡卡多想要帶他的節奏,對於裡卡多的這點小心思,陳一鑫倒也不介意,畢竟荷蘭和西班牙跟海漢都是處於敵對狀態,葡萄牙人想在這方面借刀殺人也是很正常的。特別是西班牙人,年初雙方在台灣島交手過後,並沒有進行過任何形式的正式和談,換句話說雙方現在其實仍處於戰爭狀態,真要打也隨時都能打起來。不過陳一鑫真正感興趣的,卻是另一件跟荷蘭人、西班牙人關係不大的事情。

    「裡卡多先生,鄭芝龍你應該知道吧?」陳一鑫話鋒一轉,提到了另一件事:「他早年也是在平戶這邊開始發跡的,在這邊應該還有一些資產。剛才我跟松浦家的人也婉轉提過,不過對方沒有回應我,想必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不知道里卡多先生能不能幫到我?」

    「鄭芝龍?」裡卡多聽到這個名字稍微吃了一驚,旋即便恢復了平靜:「當然知道,鄭一官在平戶可是知名人物,他在這裡成家、發跡、生子,跟松浦家族的關係也一直非常好。他在平戶的莊園,距離這裡也沒多遠,不過他的家人目前都已經搬離了平戶,沒有在這裡居住了。陳首長也不用擔心松浦家族的態度,他們肯定會保持中立,不會因為貴方與鄭芝龍之間的恩怨就選邊站。」

    鄭芝龍小名一官,因其1621年在澳門接受天主教洗禮時所得的教名為Nicolas,西方人特別是葡萄牙人習慣將他稱作NicolasIquan,即尼古拉斯‧一官,他在大明所使用的鄭芝龍這個名字反倒是沒多少人叫。鄭芝龍之後來到日本九州,結識並迎娶了華僑鐵匠翁翊皇的義女田川氏為妻,並投入海盜商人李旦門下做事。1624年鄭芝龍的妻子在平戶千里濱生下了兒子鄭成功,同年鄭芝龍便攜家人離開了九州,歸附了顏思齊。次年顏思齊和李旦先後去世,鄭芝龍繼承了兩人的產業之後,才組建了後來稱霸東南海疆的十八芝。

    在那之後鄭芝龍雖然仍同平戶保持貿易往來,卻沒有再回到這邊居住了。十八芝在澎湖戰敗之後,一路往東逃到了台灣與琉球之間的宮古島落腳。在此之後十八芝是否與平戶仍然保持秘密的貿易往來還不得而知,但掌管平戶的松浦家族顯然不可能為了一個落魄的海盜頭子開罪海漢這種有錢又能打的勢力,保持中立才是他們經營平戶港的訣竅。

    裡卡多認為陳一鑫主動提到鄭芝龍應該是出於兩個目的,一是瞭解松浦家族目前對鄭芝龍的態度,二是打聽鄭芝龍是否仍與平戶這邊有貿易上的往來。至於為什麼要打聽這些消息,裡卡多認為海漢人大概是終於騰出了手,要對逃出澎湖的十八芝餘黨趕盡殺絕了。

    裡卡多雖然身在平戶,但對南邊的形勢變化還是有一定的瞭解,海漢人在去年五月打下澎湖之後,並沒有對十八芝進行追擊,之後趁著南海巴達維亞大亂的時機,直接在荷蘭人眼皮子底下進駐台灣,並逼迫荷蘭人忍氣吞聲地簽署了和平協議。收拾完荷蘭人之後,海漢馬不停蹄地又對盤踞在台灣島北部的西班牙人開戰,將其好不容易在台北建起的兩處殖民據點連根拔起,西班牙人在西太平洋的觸角不得不從台灣島縮回到南海的馬尼拉城。

    懟完這兩家之後,海漢基本已經掌控了台灣島的海岸線,接下來對付十八芝的海外餘黨似乎也就成為了順理成章的事情。畢竟海漢人今後若是想要開闢通往日本的航線,地處宮古島的十八芝會是一個巨大的隱患。海漢既然有能力將十八芝逐出福建海峽,當然也不會介意多花一點工夫將他們徹底除掉。

    鄭芝龍過去雖然跟葡萄牙人也有些交情,但在海漢人出現之後,葡萄牙人已經徹底地站在了海漢陣營中。在對待十八芝的態度上,能不出手幫海漢人對付他們已經算是很顧念舊情了,所以裡卡多也不打算要對陳一鑫刻意隱瞞,知道多少說多少。至於海漢人打算如何去對付鄭芝龍,裡卡多雖然也感到好奇但並不準備刨根問底,反正十八芝的覆滅不會對葡萄牙的利益產生妨害,倒是海漢人掌控了經由琉球群島去往日本的航線之後,極有可能會就此切斷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北上航道。

    從裡卡多的敘述中,陳一鑫也迅速理清了幾件事。第一,十八芝依然以某種非公開的形式與平戶官方保持著貿易關係;第二,鄭芝龍在去年戰敗之後並未在平戶出現過,而他上一次出現在這裡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第三,鄭芝龍沒有親人在平戶定居,但類似土地房屋之類的不動產倒還有一些,不過這些不動產對海漢來說意義不大。

    裡卡多的所料不差,陳一鑫來平戶的任務之一就是要蒐集鄭芝龍及十八芝近期的情報,為之後可能會採取的打擊行動作準備。儘管這一年中十八芝沒有再踏足福建海峽,甚至對台灣島附近海域也都極為謹慎地保持著距離,但軍方可沒打算讓十八芝就這麼繼續存活下去。浙江這邊的事情了結之後,海漢民團的下一個行動目標便是宮古島了,而在此之前軍方希望能夠穩妥地堵住鄭芝龍所有的退路,以防他再次逃跑。

    考察船隊在平戶港待了兩天,進行了短暫的休整和物資補給,然後繼續上路往北航行。從平戶島與九州之間的海峽穿出之後,便是朝鮮半島與日本之間的朝鮮海峽了。船隊的第一站是位於九州島以北,距離平戶僅十多海里的壹岐島。

    這個島面積為130多平方公里,大部分地形為台地,最高海拔不超過200米。除了本島外還有21個附屬島嶼,根據在平戶所打聽到的情報,這裡的島嶼上有少量漁民定居。

    船隊沒有在這個島選擇登陸,只是沿其西海岸線近距離繞行了半個島,然後駛往下一站對馬島。由五個島嶼組成的對馬島陸地面積近700平方公里,距離朝鮮半島僅50公里,在島的北端高處甚至就能眺望到朝鮮半島的釜山。不過這地方一直以來便是處於日本掌控之下,是日本與朝鮮半島海上交通的門戶。

    晉代陳壽撰寫的三國志中便有對馬島早期的歷史記錄。而元代兩次東征日本的時候,都曾經攻佔過對馬島。15世紀初,朝鮮王朝曾以「討伐倭寇」之名,向對馬島派出過軍隊,企圖佔領該地區,但在朝鮮王朝領議政申叔舟於1471年編撰的《海東諸國紀》中依然記載著對馬島屬於日本國。

    1592年爆發的文祿之役,也就是大明歷史上的萬曆朝鮮戰爭,對馬島成為日本向朝鮮出兵的前沿根據地。戰後的兩國關係基本就靠著對馬島上開設的貿易商館來維繫。到陳一鑫率領船隊抵達這裡的時候,對馬島依然是由效忠江戶幕府的對馬藩宗氏掌控著。

    對於這個地方,海漢軍方暫時沒有什麼特別想法,對馬島既無天然良港,也沒有適宜開發的自然條件。這島的陸地面積雖然不小,但幾乎全是山地,殖民難度相對也會比較大一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6
904.第904章 北上考察(六)

     對馬島的位置正好居於朝鮮海峽正中間,戰時可以此為基地封鎖海峽航道。不過對於海漢來說,在這一地區第一候選的海軍基地位置仍然是佐世保灣,對馬島這種環境頂多只能臨時駐紮,卻很難長期維持一支海漢艦隊的日常運行。而且以海漢艦隊的實力,在東北亞海域幾乎不可能遇到能與之匹敵的對手,暫時沒必要通過佔領對馬島來擴大原本就已經非常大的優勢。就算軍方想這麼做,執委會大概也不會批准這種投入跟收效不成正比的計畫,除非是今後真有封鎖朝鮮海峽的必要,否則這地方佔下來也是白白消耗軍費而已。

    船隊駛過對馬島北端之後,隔海相望的便是朝鮮半島的主要港口之一釜山港了。釜山的意思為「釜狀的山」,早在15世紀初期,釜山就被朝鮮李氏王朝指定為對外商貿港口。不過若以經營規模而論,釜山港比起南邊的長崎港尚有差距。大多數西方商人都是以長崎港或平戶港作為遠東地區的最後一站,極少會再繼續向北航行去到釜山。

    不過海漢船隊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考察東北亞地區的實際狀況,自然也不會漏下了朝鮮半島南端這個重要所在。為了能夠順利進入釜山港,船隊還特地在對馬島停留了一天,為的便是從當地的商館中僱傭朝鮮人作為嚮導。

    令陳一鑫感到欣慰的是,朝鮮人對於「海漢」也並非一無所知,早在兩三年之前,已經有海漢商品通過貿易渠道流入朝鮮半島,甚至據說有一部分被作為貢品獻入了宮中。不過由於這些商品是跨海運來,數量又極其稀少,其價格也就一直居高不下。按照朝鮮嚮導金南義的說法,朝鮮市面上有限的一點海漢商品幾乎都是被皇親國戚給包圓了,價格再高也不愁銷路。

    在距離釜山港尚有數海里之遙的位置,陳一鑫已經能夠從望遠鏡中看到釜山港灣絕影島南端的太宗台了。這個地方據說是得名於新羅太宗武列王曾在統一朝鮮半島後遊覽至此,因而才得名太宗台。

    釜山港雖然在後世是世界上數得著的綜合大型貿易港之一,但在這個時代的建設水平卻顯得十分寒酸,碼頭上就只有數條延伸入海的木製棧橋,規格和新舊程度都存在明顯差異,顯然不是統一規劃的產物。僅從港口的規模和設施來看,相比日本人經營的平戶和長崎兩個港口都還存在著明顯的差距,就更不用說海漢自己經營的港口了。

    船隊剛在碼頭靠岸不久,朝鮮官員便來收取入港停靠的費用了。讓陳一鑫有些吃驚的是,儘管有嚮導從中說合,朝鮮官員依然堅持要收取每艘船每天三十兩銀子的停靠費。陳一鑫認為這筆錢大概不會被計入到當地的財政收入當中,多半直接就進了某些人的腰包。這種事雖然在其他地方的港口也會發生,但像朝鮮官員這樣明目張膽地索要銀子,陳一鑫倒是第一次碰到。

    陳一鑫當然不會為了這點小錢跟朝鮮官員計較,他的任務是來此蒐集情報,花費開銷都在其次。但半天過去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交出去的這筆錢有些不值。

    釜山這地方的商業程度遠不及先前在日本駐留過的平戶長崎兩處港口,與其說是貿易港倒不如說是貨運碼頭比較恰當。陳一鑫派出去的人只用了一個多小時,就把港口的情況摸了個一清二楚,這不是偵察兵和情報人員們能幹,而是這地方實在沒什麼可調查的,港區一眼就能看到頭,在這裡停靠的船隻有九成以上都是來往於日本朝鮮之間,每一趟運送什麼貨物,價格多少,都是長期一成不變,隨便問問就知道了。

    但以瞭解到的情況而言,這些情報的價值真的十分有限,因為釜山港的貨運量實在太小,即便掌握了這些數據也沒什麼實際意義。陳一鑫在召集手下商議之後,決定把原定在釜山停留三天的計畫縮減為兩天。如果不是要順便蒐集一下這邊的地理資料,陳一鑫甚至覺得兩天都有點多餘。

    有錢好辦事,這一趟的釜山之旅再次證明了這個顛簸不破的真理,既然朝鮮官員喜歡銀子,那這路子就很好打通了。船隊在兩天後離開釜山港時,負責管理港口的朝鮮官員居然親自到碼頭送行,態度也變得有些諂媚——在見識過海漢人的財力之後,很難有人能完好無損地守住自己的節操。

    船隊從釜山港出發之後便沿著朝鮮半島的南端向西航行,進入海南郡地界後便折向南方,駛往此次考察的最後一站濟州島。

    目前濟州島的行政編制是濟州牧,下轄大靜、旌義兩縣。不過濟州島並無官方設立的對外貿易港口,陳一鑫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並沒有在濟州海峽這邊靠岸登陸,而是耐心地繞過了大半個濟州島,最後在南部海岸尋了一處僻靜海岸靠岸登陸。

    這個時代的濟州島上居民不過兩三萬,環境地廣人稀,登陸的偵察兵走出去三四里地之後,才看到了遠處的村莊炊煙。而根據事前蒐集到的情報,離這個登陸點最近的駐軍也在三十里之外,無需擔心會在這裡撞上朝鮮軍隊。不過這種徒步偵察對於面積數百平方公里的大島而言,其實作用不大,也就只是看看本地民眾的居住環境,農田耕作情況等等。

    當然話說回來,這個島上的駐軍也不過才千人上下,平時維持一下島上治安,防範小股海盜登陸劫掠,還可以湊合著用,但與海漢民團相比,戰鬥力就相差太遠了,對其進行偵查都沒有太大的必要。以陳一鑫的看法,一個齊裝滿編的加強連就足以平推島上的朝鮮駐軍了,何必還要冒著打草驚蛇的風險實施偵查。倒是把這些時間節約下來,在南部海岸線上多找幾處適宜實施登陸的地方,為後續可能在濟州島採取的軍事行動做準備,或許會更有實際意義一些。

    在偵察行動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終於是引起了濟州本地駐軍的注意,並派出了兩艘船試圖配合岸上驅趕這些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然而當他們發現不速之客所搭乘的帆船比自家的船大了許多,而且船上還裝備了不少火炮,當下便果斷調轉船頭往回跑,根本就不打算嘗試驅逐了。

    當地守軍的這種動作也是讓陳一鑫有些哭笑不得,這濟州島上的守軍戰鬥意志如此薄弱,日後若是真要對這個地方動手,倒是可以省下不少麻煩。

    既然已經暴露了行跡,陳一鑫索性便下令公開行動,沿著濟州島南岸對地形進行了測繪。而濟州島守軍在此期間一直龜縮不出,竟然對於海漢的偵察行動十分配合。船隊在濟州島南岸又待了兩天之後,陳一鑫讓人拿著銀子在當地村落購買了一些食物補給,這才不慌不忙地離開。

    從濟州島往西南方向航行大約三百海里,便回到了船隊出發地舟山。這一趟行程除了在佐世保灣發生的小規模武裝衝突之外,一路上倒也還算順利,而收集情報的難度其實遠比出發前預計的要低得多。這是源於這個時代的人對於情報信息的警惕性普遍偏低,很多時候根本沒有意識到海漢人在洽談貿易這個藉口之下隱藏的其他目的,而極少數察覺到海漢動機不純的人,如葡萄牙駐平戶港的領事裡卡多,出於自身利益考慮,也不會妨礙海漢的動作,甚至還會推波助瀾地幫上一把。

    陳一鑫到港後只做了短時間的休整,便趕到指揮部向錢天敦和石迪文匯報此次北上考察的收穫。

    「……我們之前一直所擔心的鄭芝龍與日本方面藕斷絲連,甚至尋求庇護,目前看來並沒有發生。平戶當地雖然一直有鄭芝龍的人活動,但掌管當地的松浦氏不太願意介入十八芝與我們之間的衝突。以我個人的看法,松浦氏對跟我們建立貿易關係的興趣要比為鄭芝龍復仇大得多,我也邀請了松浦氏在合適的時候派人到舟山來商談具體的合作事宜。」

    陳一鑫喝了口水,繼續介紹道:「但如果我們準備在佐世保灣興建殖民點,松浦氏的態度就不好判斷了。這兩地相距太近,有可能會被他們認為是威脅,從而影響到我們在日本的貿易進展。」

    「那你對解決這個問題有什麼想法?」錢天敦追問道。

    「如果我們不打算得罪松浦氏,那麼最好是等松浦氏派人來我們這邊面談,讓他們確信我們沒有佔領平戶的意願,之後再對佐世保灣採取行動。」陳一鑫對此也是有所準備,立刻便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鄭芝龍沒了平戶這條退路,那基本上就無處可逃了。」石迪文對於海漢與日本之間的貿易前景沒有太大的興趣,他更為關心的是下一場戰事的備戰狀況。海漢要與日本建立貿易關係,宮古島上的十八芝餘黨肯定得先清理乾淨才行。

    「打宮古島,你未必去得了啊!」錢天敦笑道:「舟山這邊都還沒有完全平定,軍委不會讓你的艦隊輕易離開這裡。我認為打宮古島的時候,會從南方另行調兵,不太可能從舟山這邊抽調部隊了。」

    石迪文道:「從南方抽調部隊?那就只能王湯姆親自出征咯?」

    「搞不好顏總也會參加進來,畢竟他們都很久沒有活動過了。」錢天敦提醒道。

    石迪文嘆口氣道:「要是真這麼安排,那你我確實就沒戲了。」

    「宮古島的事回頭再說,先聽陳一鑫的簡報。」錢天敦把話題又回到了眼下的正事上:「濟州島怎麼樣?」

    陳一鑫應道:「濟州島上的守軍戰鬥意志渙散,雖然發現了我們的活動,但並沒有採取有效的措施驅離我們。我認為攻打濟州島的難度不會太大,不過這個島面積不小,我們要對當地實現完全佔領,派出的兵力就不能太少。另外濟州島南岸沒有比較大的天然良港,不太適合作為貿易區進行開發。」

    錢天敦點點頭道:「這事我跟農業部通過氣,他們的意思是如果以後有機會拿下濟州島,主要還是會將其作為農業用地進行開發。種植糧食、經濟作物,發展畜牧業,在形成規模之後再搞一點深加工的配套產業。濟州島有一個好處,就是距離朝鮮半島近,這個情況跟我們穿越初期在海南島的時候有點類似,可以依託於朝鮮半島的人口和市場來建設發展。」

    陳一鑫道:「我們當初的移民來源很複雜,沒有完全依賴於大明,而濟州島可能就得主要依賴從朝鮮半島輸入人口,但朝鮮人未必願意移民遷居到濟州島上。」

    錢天敦應道:「這個倒不是什麼大的問題,我們在大明實施的移民政策相對比較保守,是因為我們不希望得罪大明朝廷,影響到我們與大明這個貿易市場之間的關係。但朝鮮這邊不一樣,我們行事不需要有那麼多的顧忌,如果遇到阻力,採取必要的手段解決就行了。自願移民的數量不夠,那就用強制手段好了。當初從福建到台灣島上定居的漢人,又有多少是自願過去的?只要我們能給他們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安全的生活環境,還有合理的上升通道,很快就能把人心安撫下來。」

    錢天敦這話已經說得十分直白,陳一鑫自然是聽得懂他的意思。如果依靠傳統的招攬移民做法無法滿足濟州島的勞動力需求,那麼就乾脆派出軍隊到朝鮮半島劫掠人口,強制遷移到濟州島定居。這種做法雖然顯得簡單粗暴,但要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勞動力,這幾乎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當然如果採取了這樣的手段,跟朝鮮李氏王朝的衝突基本就不可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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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5.第905章 台北建設

     對於海漢來說,未來在東北亞的發展和擴張極有可能會伴隨著一系列的戰爭,所以在籌備階段就必須將各種狀況提前考慮進去。雖然這些國家和地方勢力在武力方面肯定比不了海漢,但海漢軍方做事一向都是未雨綢繆,習慣做好充分的準備,在實際作戰時以強大的實力直接碾壓對手。

    但以海漢目前的綜合實力,很難做到在濟州島和九州島兩處備選地點同時下手,只能根據實際狀況先選擇其中一處作為主要目標,佔領之後再慢慢圖謀下一處。這兩處備選地點各有利弊,不過作為軍方的立場,肯定會優先考慮更便於部署艦隊的佐世保灣多一些。但要將艦隊部署到距離三亞大本營超過2500公里的遙遠所在,指揮調度、維護保養、訓練作戰,都將會成為軍方需要慎重處理的新課題,要是拿不出可行的完善方案,估計到執委會討論的時候也很難獲得通過。

    錢天敦和石迪文的意見基本一致,那就是佐世保灣的軍事價值要大於濟州島,向東踏足日本,向北進軍朝鮮半島,都可以此為跳板。此外未來海漢要探索更北邊的日本海、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以及日本以東的太平洋地區,佐世保灣也可以作為船隊出發地來使用。最重要的是,佐世保灣目前屬於未經開發的地區,海漢去當地落腳會遇到的阻力和抵抗要比濟州島小得多,操作得好甚至都不需要過多使用武力就能拿下,而濟州島顯然不可能達成這樣的條件。

    至於在佐世保灣建設軍事基地的費用,倒不是什麼大問題,這次軍方在舟山群島賺得盆滿缽滿,現在手頭正處於比較寬裕的時候。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陳一鑫的考察結果整理成書面報告,然後發回三亞供軍方高層和執委會商討,這份由軍方主導起草的報告自然有很多文章可做,可以在其中加入一些引導性質的內容,從而加大執委會最終選擇佐世保灣作為下一處海外軍事基地的幾率。

    不過就算舟山基地這邊巴不得馬上動手東進,依然還是要等待軍委先對台灣以東宮古島上的十八芝餘黨動手。這說到底還是海漢自身的軍力有限,在一個地方作戰的時候往往要從多個地區調集軍隊,而如果同時在多地展開作戰行動,那麼兵力就會立刻顯得捉襟見肘了。所以攻打宮古島與進軍東北亞無法做到雙管齊下,只能一件一件地完成。

    而要攻打宮古島,澎湖和台灣島就會因其距離目的地最近而成為前沿基地,軍方將會在這邊完成部隊的集結和準備。不過以目前台北地區的建設狀況來說,維持大規模艦隊的駐紮和作戰所需依然存在著比較大的難度。

    在舟山基地討論研究東北亞問題的同時,雞籠港的海岸上,苦役們正在工頭的呼喝怒罵下頂著烈日施工修築碼頭。這些苦役中的大部分都是來自舟山群島地區的海盜俘虜,他們在被俘之後就被打包運來了嚴重缺乏勞動力的雞籠港,在這裡為海漢從事重體力勞動。

    在這裡指揮這幫苦役的監工是曾經也在苦役營裡待了不短時日的李毛仔,當初在苦役營中當工頭,服滿刑期重獲自由之後,李毛仔也沒什麼一技之長,所以還是繼續接著幹老本行,而且管理的對象便是苦役營的人。近幾年海南島上的大型工程中,只要是有苦役營參與的地方,李毛仔幾乎都有份。

    不過他過去的黑歷史太深,在海南島怎麼幹也難以出人頭地,又不可能回到廣東番禺老家,畢竟他已經被李家開除了宗籍,這輩子都無法再被列入族內了。所以台灣島這邊徵集自願前往該地工作的歸化籍人員時,有人便給他出了主意,讓他到台灣這邊重新開始。李毛仔一想也是有理,畢竟台灣這邊沒幾個人對他知根知底,或許可以有機會從頭再來,於是便報名來了台灣,並被分配到雞籠港當監工。

    李毛仔所負責的施工項目位於雞籠港西岸的碼頭,據說未來將用於停靠軍方的作戰船隻,所以對工程質量的要求比民用碼頭更高。軍方和建設部給出的時限要求在年底前完成一期工程,然而現在到年底只剩下四個月時間,工程的進度卻僅僅只完成了三分之一,要是以此速度持續到年底,將肯定無法完工,而李毛仔這個監工屆時也要背負一定的責任。

    李毛仔對此自然是很著急的,他來台灣的初衷就是為了能在這邊憑藉自己的表現,混個高級勞工職稱,否則結婚成家都是難題。由於海漢前幾年引入了大量的男性青壯移民作為勞動力,如今的海漢治下地區男女比例依然嚴重不平衡,大量的單身漢難以解決個人問題,而適婚年齡的女性家中往往就會待價而沽,有資本對男方挑挑揀揀一番,須有歸化民的身份自不必多說,能有幹部或者高級技術工人職位的,因其享受的福利待遇更好,所以也在這個市場上相對更吃香一些。

    李毛仔因為過去的黑歷史,升任高級職稱的難度要比普通人更大,對工作的容錯率也就更低,所以他也只能將壓力轉移到手下的苦役身上,押著這些人加班加點地施工,爭取能趕在年底之前完成任務。

    「別停下來!你們這些懶鬼,抓緊時間幹活!」李毛仔手裡拿著一根短皮鞭,在工地上一邊來回巡視一邊喝罵著苦役們:「你們別以為這裡就是最苦的地方,沒被送去山裡挖礦算你們命好!告訴你們,誰偷懶最多,老子就把誰送去挖礦!」

    李毛仔所說的「挖礦」自然便是指距離雞籠港十幾里之外深山中的金瓜石金礦了。金瓜石礦區自今年三月開始開採,至今已有四個多月的時間,先後有上千名苦役被投入當地勞作。但當地實際勞作的苦役人數卻一直都只有五百左右,原因就一個,當地惡劣的環境和超強的勞動強度讓苦役勞力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按礦山部門的統計,有大約十分之一的苦役在進入礦區勞作的一個月之內就掛掉了。而從開採到現在一直存活的苦役,僅僅只有大約二百人。

    對於被送到雞籠港的苦役來說,分配去礦區幾乎就意味著有去無回,所以能夠留在碼頭上打木樁抬條石,反而成了一個相對較好的安排。但相較於海漢軍在浙江佔下的地區,雞籠港的基礎顯然要差了許多,西班牙人在這裡統治期間僅僅就只是在位於港灣出口的社寮島上修築了一座聖薩爾瓦多城,而且到海漢攻佔這裡的時候都還沒有完全完工。至於碼頭設施就更差了,西班牙人僅僅只是將這裡當做了一處錨地,而非軍事基地或者商貿港口來進行規劃和建設,簡陋的碼頭甚至還比不了海漢初期在珠江口修築的萬山港。

    至於本地的另一個麻煩就是附近的土著居民。雞籠港附近是巴賽族的聚居地,三貂社、金包裡社和大圭龍社是本地最大的三處部落。這些部落仍處於母系社會,與外界文明很難融合。海漢在金瓜石地區開採礦山的舉動,在崇尚自然的土著眼中就是一種十分不妥的入侵行為,開採初期曾發生過好幾次土著襲擊礦區工地的事件,並且給海漢一方造成了實際的傷亡。其後海漢也果斷採取了一些還擊措施,打死打傷了一些土著中的激進分子,並且在礦區周邊設立了預警隔離區,對進入這一區域的土著實施無差別打擊。

    巴賽族很快就意識到,這群趕跑西班牙人的新面孔不好惹,而這種對抗所引發的傷亡也是他們無法承受的,之後便逐漸終止了對礦區的襲擊活動。不過到目前為止,雙方之間也僅僅只是保持了最基礎的和平而已,這幾個部落與海漢還沒有實現官方交往,更談不上任何的合作關係。這也使得海漢原本指望利用本地土著補充勞力的想法基本落空,至少短時間內還看不到實現的可能性。

    雖然巴賽族並沒有給礦區開採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但的確是影響到了礦區的生產開發進度。不過好在金瓜石礦區的礦脈大多埋藏較淺,無需挖掘坑道進行開採,只要增加勞動力就能很快提升開採速度。當然了,目前的開採規模並不能滿足礦業主管田葉友的要求,在他看來起碼應該在礦區再投入兩到三千名礦工,抓緊時間將幾處蘊藏集中的礦脈開掘出來。

    不過這個要求暫時還無法得到滿足,這不僅僅是因為運到雞籠港的苦役和移民數量有限,還涉及到生活安排、工作管理、軍事防禦等等一系列為其配套的事務也得隨之跟著進行調整。而海漢目前部署在雞籠港的工作人員有限,難以滿足人口快速增長帶來的需求。

    中午時分,兩艘帆船緩緩駛入雞籠港,停靠在社寮島的碼頭。李毛仔用手搭在額頭上擋住刺眼的陽光張望了一下,看到了桅杆上飄揚的軍旗,心知這應該是從澎湖過來的運兵船。自從進入八月以來,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會有運兵船抵達雞籠港,每次運來的士兵雖然不算多,但似乎已經超出了本地正常防禦所需。李毛仔在海漢治下也待了好幾年時間,自然能從這種頻繁的軍隊調動中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目前部署在雞籠港的海漢民團有一個營的陸軍和八艘作戰船隻,如果僅僅只是出於地區防禦的需要,這樣的兵力基本已經夠用,但近期頻繁運來新的部隊,而原本駐紮在此的部隊也並沒有換防離開,這顯然就是要採取某些軍事行動的前兆了。

    晚上放工之後,李毛仔沒有選擇去食堂吃工作餐,而是徑直去到港口小鎮的一家小飯館。這裡的廚子也是從三亞的廚校培訓出來的,吃飯雖然需要自掏腰包,但可以吃得比工作餐更好一點,李毛仔現在的收入也支撐得起這樣的消費。最重要的是,在本地工作的一些歸化民幹部和軍官也會選擇這裡,而不是去食堂跟滿身臭汗的民夫擠在一起吃飯,因而在這個地方多少可以獲取一些時事信息,對於一心想要上進的李毛仔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消息來源。

    說是飯館,其實經營規模也不大,屋裡總共就四張桌子,客人多的時候,老闆還會在大門外的路邊加擺兩桌。李毛仔今天收工的時候因為清點工具耽擱了一會兒,過來就已經沒了屋內的座位,只能享受路邊加座了。

    這加的兩張桌子,也只有其中一張還空著一個座位,李毛仔一看這桌坐著的三人自己都認得,便趕緊過去打個招呼拼了個桌,然後給自己點了個兩葷兩素的套餐加二兩酒。

    「李工頭生活滋潤啊!」右邊旁邊坐著的年輕男子羨慕地說道:「像我這收入也就只夠吃個豆花飯了。」

    李毛仔笑道:「小吳哥說笑了,你可是會寫字算賬的文化人,哪能跟我這每天工地搬磚的苦力一般比較,過一兩年你高昇去別的地方當主任了,我還在工地上搬磚呢!」

    左首的人接道:「老李說得是,首長們用人就喜歡用知書達理的文化人,小吳你別只看著眼下,今後可比哥哥們有前途的多。七爺你說是這個道理吧?」

    坐李毛仔對面被稱作「七爺」的是名五旬老者,聞言拈鬚點頭道:「齊師傅說得有理,小吳本來就有秀才功名在身,如今又投筆從戎進了民團,文武雙全的人才,日後必成大器!」

    這一桌另外三人都是入了海漢籍的明人,七爺原本姓劉,是十八芝遺留在台灣島上的移民之一,不過海漢人來了之後他便果斷投靠,如今帶了幾條船在雞籠、淡水與澎湖這幾處地方跑運輸。齊師傅是從海南島調過來的一名船匠,負責在這邊維修維護船隻。而小吳則是在澎湖入伍,新近分配來雞籠的一名軍中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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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6.第906章 撈一筆

     海漢佔領雞籠港之後的幾個月中,這裡一直都處於軍管狀態,軍方就是本地的主宰,即便是吳俊這樣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社會地位也相對比較高。不過如果不是他有文書這層身份,時常需要在軍營之外辦理事務,倒也很難機會跟這幾人坐在路邊攤一起吃飯。

    吳俊被這三人一番誇讚,有些不好意思地應道:「各位這可就折煞小子了,都是為執委會效力而已。首長們不是常說,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差別。」

    「文化人就是會說話!」李毛仔繼續讚道:「我若像小吳哥這般知書達理,大概也能往上再升一升,不用每天泡在工地上了。」

    齊師傅應道:「老李這就太謙虛了,現在雞籠港這幾個監工,有誰的資歷比得過你?你可是崇禎二年就到了三亞,比我們幾個早多了!今後首長要提拔人,那肯定也得先照顧你這樣資歷老的不是?」

    李毛仔不禁臉上一紅,好在他最近曬太陽曬太多,膚色已經深到看不出來臉色的變化。他當初去到三亞的時候,可不是以移民身份去的,而是李家莊戰役中的被俘人員,到了三亞之後在苦役營裡待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重獲自由,這可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資歷。值得慶幸的是在座這三人加入海漢陣營的時間都比他晚了很多,也並不知道他的這段黑歷史。

    李毛仔沒有接齊師傅這話頭,乾咳了一聲趕緊轉移了話題:「對了劉七爺,最近看你來往澎湖雞籠的次數多了不少,生意應該很是不錯吧?」

    劉七爺嘿嘿乾笑一聲道:「最近忙是忙了些,但也沒什麼錢賺,全都是給軍爺們拉的貨,也就收點保本的費用罷了。」

    齊師傅應道:「船寮這邊最近也多了不少事情,船還是那幾艘,但上面要求準備的備件比平時多了好幾倍,這大概是要有所動作了。」

    李毛仔望向吳俊道:「小吳哥可有什麼消息?」

    吳俊一本正經地應道:「軍中之事,不可隨意在外談論。」

    李毛仔倒也會做人,將店家剛送上來的飯菜往吳俊面前一推:「不知怎地,今天肚子脹得厲害,半點胃口也沒有,小吳哥替我吃掉一些,免得浪費了。」

    吳俊看看自己的豆花飯,再看看李毛仔推到面前的兩葷兩素,當下也不客氣,抱拳謝過李毛仔。

    李毛仔還待將酒也拿給吳俊,對方卻擋了回來:「等下還有任務在身,這酒卻是喝不得的。」

    李毛仔心知軍中禁酒,倒也不堅持勸他,便收回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叫店家上了一碟豬頭肉,一盤鹽水花生,招呼齊師傅和劉七爺一同飲酒,卻閉口不提剛才所問的事情了。

    吳俊吃完飯之後,便從懷中掏錢出來結賬,李毛仔道:「你有任務在身,趕緊去忙正事,這邊我先替你結了便是。」

    吳俊笑了笑道:「那就謝過李工頭了。最近東邊海上有些不太平,各位若是有出海的時候,務必注意天氣。在下先走一步!」

    吳俊離開之後,齊師傅便摸著下巴琢磨道:「東邊海上?那就是十八芝咯?」

    十八芝餘黨躲在東邊的宮古島上,這事並不是什麼秘密,在雞籠港工作的歸化民大多知道此事。不過因為本地駐紮有海陸兩軍,炮台軍艦俱全,所以也沒人擔心十八芝會襲擊雞籠港。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軍方肯定不會放過十八芝,畢竟宮古島距離雞籠港僅僅兩百海里,而雞籠港這裡有價值極高的金礦,這對於海漢而言完全就是眼皮子底下的隱患,不徹底拔除肯定是安不了心的。

    海漢民團最近的一些調動,給人的感覺就是在進行備戰,而吳俊剛才隱晦的表態基本上就坐實了這種猜測,能夠很好地解釋最近兵員物資頻繁輸入雞籠港的原因。畢竟雞籠港附近能讓海漢覺得不太平的,除了十八芝也沒有第二家了。

    這種軍事情報對於李毛仔的意義其實不大,畢竟他只是隸屬於建設部下面的一名小小監工,跟戰事扯不上什麼直接的關係。倒是齊師傅和劉七爺二人的行當都要跟軍方打交道,這個消息對他們的影響要直接得多。

    果然劉七爺沉吟道:「看樣子得想法多找幾條船,這真打起來了,那就有得忙了。」

    李毛仔道:「澎湖那邊還有不少海軍的船,真要動手估計不會徵調太多民船參與吧?」

    劉七爺瞪了李毛仔一眼,搖搖頭道:「打仗的時候當然不會,但打完之後呢?那島上少說也有幾千人,海軍的船都精貴得很,不會拿去運俘虜用,到時候還是得調民船和水手過去幫忙。」

    齊師傅附和道:「戰船船艙空間有限,除了那幾艘專用的運兵船,其他的戰船可運不了幾個人。再說戰船上的狀況都是軍事機密,哪能容得不相干的人輕易進去看個通透。」

    李毛仔道:「七爺,那這可是天降的發財良機,日後賺了銀子,莫忘了請我們吃頓飯便是。」

    這劉七爺倒也爽快,隨即便應道:「今日若不你們二人在場,那小吳也未必肯透露這些消息,我豈可一人獨吞這好處?要不這樣,我們三人便湊湊份子,從福建再租幾條船過來備著,到時候一開戰,這雞籠港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李毛仔皺眉道:「這個……不瞞七爺,在下這點工餉,能存下來的餘錢確實不多,請幾頓飯請得起,這租船卻怕是不夠用。」

    齊師傅也道:「在下的狀況也跟李工頭差不多,一年的收入不過兩百元上下,手頭上的積蓄恐怕也不太夠。」

    劉七爺嘆道:「虧你們兩個還比我先入籍,說起來也算半個公人,怎地對官府的政策如此不熟悉!」

    李毛仔不明其意,只能抱拳道:「還請七爺指點迷津!」

    劉七爺道:「你們二人都有公職在身,憑你們身份便可以向海漢銀行借錢,利錢也很低,何不直接借上一筆?」

    「倒是把這茬給忘了!」李毛仔一拍大腿感嘆道:「話說回來,這事也不太好辦啊!」

    海漢銀行經營的金融項目當中,的確是有向海漢內部公職人員提供低息貸款這個內容,而且也無需抵押,只憑身份證明去銀行簽個書面協議便能拿錢。不過李毛仔平時沒什麼大的開支,工餉已經基本夠用,也就從未想過需要貸款。如果不是劉七爺主動提起,他的確沒想出還有這一出。不過這種貸款會根據對象的職位高低有貸款數目上限的差異,具體能貸出多少錢還得去銀行問過才知道。

    而現在的問題是,因為雞籠港目前沒有對外商貿的功能,在本地生活的除了海漢籍人員就全是苦役囚犯,因此本地流通的貨幣都是海漢自己發行的代金券——如今的官方稱呼已經是海漢幣了。因為沒有白銀和銅幣在市面流通,也沒有大宗錢財的結算,所以海漢銀行並沒有在雞籠港開設分理處。離雞籠港最近的海漢銀行是在澎湖馬公港,這一去一來就得好幾天時間,李毛仔目前每天的工作都排得滿滿的,也不太可能請得到假去澎湖辦理手續。

    李毛仔解釋了一下其中原委,這下劉七爺也被難住了,李毛仔要是走不了,這貸款的事自然無從談起。就算他有心通過此事拉攏李毛仔和齊師傅,也不可能為這兩人墊付租用船隻和僱傭人手的費用。這事願景雖好,但條件卻難以達成,三人合計一番也沒想出可行的解決辦法,只能唏噓地放棄了打算。

    但事情的轉機很快就出現了,第二天雞籠港又來了一船客人,領隊的是財政部副部長兼銀行事務主管蔡金梅。她作為副部級高官來到雞籠港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親自指導並組建海漢銀行在本地的分理處。之所以此前一直沒有動作而選擇當下這個時機,是因為金瓜石礦區的金礦生產已經開始步入正軌,並在十多天之前煉出了第一爐金子。而金錠金條這類貴金屬的儲存,肯定是由財政部和下屬的海漢銀行負責,於是雞籠港的分理處就被提上日程了。

    當然這件事本來應該早些進行,而不是事到臨頭才來抱佛腳,但問題在於銀行體系也同樣面臨著專業人員數量跟不上海漢控制區擴張速度的短板。此前福廣兩省的從業人員抽調了一批骨幹去了浙江,趕在舟山招商會之前成立了海漢銀行浙江分行,因此類似雞籠港這樣對銀行機構的需求不是那麼迫切的地方,便被暫時擱置起來。直到田葉友把金礦投產的消息發回去,財政部這才派出人手急吼吼地趕赴雞籠港。

    作為主管銀行事務的蔡金梅親自帶隊,也算是對此極為重視了。不過她的出現的確也只是為了表明財政部對此事的態度而已,並不會在這裡逗留太長時間。澎湖和舟山兩地,都還有大量的賬目和經營事務需要她進行處理,在這裡多耽擱一天,就有可能在別處產生經濟損失。蔡金梅到雞籠港的主要任務是跟田葉友就金子的成色檢驗和交接手續進行協商,順便在本地設一個銀行分理處,而後者其實根本不用她在這裡盯著監工。海漢銀行這幾年裡在海南島、福廣兩省及海外的安南、佔城等地設立了許多辦事處,已經有了一套比較完整的操作規程用於組建新辦事處,下面的經辦人只需依葫蘆畫瓢就行。

    雖然在雞籠港設立分理處這件事已經拖了幾個月時間,但當財政部真正動起來的時候,也還是具備了非常高的工作效率。蔡金梅到達雞籠港的當天下午,放工之後的李毛仔就在港口小鎮看到了工作人員正在一處院落門外掛起「海漢銀行」字樣的牌匾。而李毛仔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的貸款有著落了。

    當然他也沒忘了去通知齊師傅一聲,畢竟這租來的船到底好不好用,作為船匠的齊師傅大概一看便知,可以省下不少麻煩。

    李毛仔和齊船匠也成為了雞籠港分理處的頭兩位客人,蔡金梅親自為他們辦理了貸款手續,兩人拿了貸來的數百元海漢幣,徑直去找到劉七爺,然後三人又就如何抓住時機發戰爭財進行了一番討論。

    最終的決定還是選擇租船僱人,等海漢民團攻打宮古島之後,加入運輸戰利品的船隊,掙一筆運費。照劉七爺的估算,跑一趟基本就能回本大半,跑兩趟就有得賺了。如果能多跑幾趟,李毛仔和齊船匠還了銀行的貸款,也還能有至少三位數的收入,這對於蹲守雞籠港只出錢不出力的二人來說,已經算是很不錯的短期回報了。

    剩下唯一的問題,就是確認海漢民團攻打宮古島的時間了,這樣劉七爺才好掌握租船僱人的時機,免得白白浪費時間和錢財。但之前吳俊給的信息實在太模糊,他們只能另行尋找別的消息來源。

    又花了兩天的時間,他們終於打聽到一個比較靠譜的說法,海漢民團最遲在下個月就會集結重兵,征討宮古島,並且打算一舉殲滅島上的殘匪,不給他們留下再次外逃的機會。

    這樣算來距離行動已經時日無多,劉七爺當下便乘船去了福州,從當地挑選船隻和水手都需要一些時間,他得提前去把這些事務準備好才行。

    進入八月下旬之後,從澎湖運來的作戰物資明顯又增加了不少。李毛仔看著社寮島碼頭上堆積如山的作戰物資,心裡已經開始盤算戰後如何能從諸多的戰爭紅利中撈上一筆。海上航運並非他所熟悉的領域,劉七爺所建議的經營項目也只是短期操作,如果可能的話,李毛仔其實更想能找一點自己比較熟悉的項目來做。如果前景可期,那他也不會介意辭去現在的公職,換一份收入更豐厚的工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6
907.第907章 準備動手

     海漢以海立家,從上到下都講究「制海權」,因此海上運輸和貿易也是海漢諸多經營領域中發展最快,收益也最為穩定的一類。靠著海運發家的幸運兒,在海漢治下地區也層出不窮,早期從事這個行當的大明降將羅升東,海商詹貴等人,如今在南海地區都算得上是富得流油的大商人了。想要在海漢這個社會體系中發財致富,海運海貿的確是一條最穩的路子。這劉七爺、齊船匠和李毛仔要麼是從業人員,要麼加入海漢體系已久,對於這中間的門道是看得很清楚的,難得有這種機會能夠操作一把,他們自然是不願錯過。

    當然了,由於李毛仔和齊船匠目前都有公職在身,肯定不便自己出面,所以得劉七爺代為操作才行。三人約定由李毛仔和齊船匠出錢,劉七爺出力,到時候的收入也劃作三分平分。

    時間進入八月下旬,雞籠港的民團駐軍突然開始加強了在本地的佈防,原本只在港灣外圍兩里設立的警戒線擴大到五里範圍,這就意味著外圍設置的武裝關卡更多了,因此而投入佈防的兵力也比之前增加了一倍有餘。而海上也同樣增加了巡邏頻率和範圍,連距離雞籠港80海里的與那國島都被列入了巡防範圍中。

    生活在山區密林中的土著部落應該還不值得民團這樣大動干戈,李毛仔認為這極有可能是有上面的大首長近期要來雞籠港「視察工作」了,出於安保的考慮才會有這樣的安排。果然在民團軍改變佈防策略之後沒過幾天,由一艘「威嚴級」戰艦坐鎮帶隊的龐大船隊就駛抵了雞籠港。而李毛仔在看到這支船隊到來的時候,便知道這大概就是要對東邊宮古島上的十八芝餘黨動手了。

    田葉友作為本地的臨時主管官員特地從礦區趕到雞籠港碼頭,迎接了千里迢迢從三亞趕來的王湯姆一行人。此次的行動將由王湯姆親自指揮,而原本也想來台灣過過打仗癮的顏楚傑,因為正好時逢海漢與安南一年一度的聯合軍事演習,他不得不放棄了北上選擇南下。

    今年雙方的聯合軍演地點設在了剛剛啟用不久的金蘭灣基地,也算是這個軍事基地正式投入使用的一個標誌。聯合艦隊將從金蘭灣出發一路南下前往海漢控制的安不納島,途中兩軍將一同演練各種海上作戰科目,並在安不納島與當地駐軍一同操演兩棲登陸與反登陸戰術。這大概也是雙方合作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海上聯合軍演,安南一方據說將會由太子鄭柞帶隊出征,而海漢這邊自然也得派出地位相當的人物,這個差事便落在了顏楚傑的頭上。

    此次王湯姆帶來的艦隊中除了一艘威嚴級戰艦作為旗艦之外,還有各型戰船二十餘艘,以及幾乎同樣數目的後勤船隻。而在雞籠港集結的水陸兩軍,兵力也已經超過了兩千人。這其中大部分是來自於福建本地的駐軍,澎湖基地超過七成的部隊都將會參與此次的行動。

    「軍委這次是打算要畢其功於一役,不能再有漏網之魚了。」在接風宴上,王湯姆很爽快地向田葉友交了底。此次行動將會以雞籠港為出發地和主要補給點,勢必需要地方上的配合支持,所以王湯姆必須要將這次行動的安排和目的都告知田葉友,以便雙方能夠在執行任務期間保持默契的配合。

    田葉友道:「就算鄭芝龍還能跑,也沒地方給他跑了,再往北的島嶼可就沒這麼容易搶了。」

    自與那國島以東,包括宮古島在內的一系列島嶼都是屬於琉球王國的領土,十八芝當時能搶佔宮古島,主要是因為琉球國在當地駐紮的武裝部隊少得可憐,面對突如其來的數千海盜根本就沒有抵抗之力。而十八芝佔下當地之後,琉球國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反擊,但此時的琉球國處於日本薩摩藩的控制之下,國內本來就不多的軍隊有大部分都被解除了武裝,僅存的一點兵力並不足以把宮古島上的十八芝驅逐出去。

    不過以十八芝的實力想要攻打琉球國首府所在的沖繩島,卻也難以辦到。而且十八芝佔領琉球國領土的行為也得罪了日本薩摩藩,就算越過琉球繼續往北,也難以找到一處可供其落腳的所在,所以田葉友才會有此一說。

    王湯姆道:「跑了誰都不能再讓他給跑掉,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再投在這伙海盜身上了。解決了這個隱患,我們才能安心開闢一條南方通往日本的海上航線。」

    田葉友問道:「我聽說舟山已經派了一支船隊去日本考察,是打算要開兩條航線?」

    王湯姆點點頭道:「這其實沒什麼衝突,舟山那條航線是以江浙地區為經營根基,而我們通過琉球群島去往日本的航線,是以福廣兩省為基礎。各自有各自的經營項目。不過舟山與日本之間沒有什麼障礙,航程也比從台灣過去要近得多。」

    關於通往日本的貿易航線該如何安排,田葉友其實並不是特別關心,他只是台北雞籠港的臨時管理者,等這裡的金礦運作上了軌道之後,他大概就不會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對於從政他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巴不得趕緊完成這裡的工作之後回到三亞享清福。不過既然執委會有在台北開闢一條對日航線的規劃,那麼未來雞籠港肯定也會承載一部分商貿功能,而目前的港口建設規劃大概就需要作出一些相應的調整了。

    「除了提供後勤補給,還有什麼能為你們做的嗎?」田葉友主動問道。

    王湯姆笑道:「我建議你提前準備好一批船,等這場仗打完好往回運戰利品和俘虜。」

    「那就只能徵調民船了。」田葉友應道:「這裡的船大部分都是你們軍方的戰船,用來拉貨拉人可不太好用。不過本地的民船不多,臨時徵調估計有難度。」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王湯姆對此也很無奈:「這種事又不能提前通知,不然有可能就走漏了風聲。總之有多少就先徵調多少吧,運費補貼可以適當放寬一點。」

    「我盡力而為吧!」田葉友也不敢給他打包票,畢竟這裡現在只是一個非貿易用途的小港口,除了定期從福州和澎湖運送物資來此的少量貨船之外,極少會有其他的民船到訪。能在開戰時給軍方湊出十條八條船,田葉友估計這數目差不多就到上限了,到時候不問可知軍方一定會把這事完全甩給自己去操辦,肯定也是一樁費時費力的麻煩事。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像田葉友這樣對即將到來的軍事行動感到頭疼,李毛仔等人對於軍方宣佈將徵用港內所有民船的決定就十分擁護,劉七爺從福州雇來的幾艘船剛好卡在這個時間點上來到雞籠港,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軍方的徵用對象。現在只消等這場仗打完,三人便能藉著大勢小小地發上一筆戰爭財了。

    八月二十九日,海漢參戰部隊全部抵達雞籠港。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來自福建的明軍軍事觀察團,以及許心素直屬的部分水師精銳。此次行動事關許心素的老冤家,肯定少不了要派人過來參與全程。剿滅十八芝這件事最著急的並不是海漢,而是許心素和他背後的利益集團,鄭芝龍一天沒有落網,許心素便一天安不了心。此次海漢組織攻打宮古島,許心素也一如既往地掏了腰包贊助軍費,所以海漢肯定不會拒絕他派人參與行動這個小小的要求。

    在進行了三天的休整之後,海漢參戰部隊在九月一日啟程開拔,船隊駛出港灣之後便折向東邊,駛往200海里之外的宮古島。

    這次的行動相比起一年之前攻打澎湖,難度要小了許多,十八芝被逐出澎湖之後實力大為受損,而且因為活動空間被壓縮,這一年多下來非但沒能恢復到過去的狀況,反倒是越發艱難了。

    相比過去海商們自己將銀子送上門來尋求庇護,退到宮古島的十八芝現在的狀況只能用淒慘來形容。如今他們的地盤已經不在任何一條主要的貿易航線上,就算想在海上打劫商船都得靠運氣了,運氣不好的時候,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能碰到一個獵物。而採買各種生活補給物資也較過去更為麻煩,福建浙江兩地都知道十八芝敗走東海,很難有機會東山再起,所以願意幫助他們的人也越來越少,就那麼有限的幾個人還肯向他們出售糧食,但價格都是高得驚人,擺明就是要趁機壓榨十八芝僅存的一點價值。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想過再打回去,然而打仗這事本來就沒多少可以取巧的成分,何況對手還是海漢民團這樣的存在。澎湖是不敢再想了,鄭芝龍也曾派人化裝成漁民前往台北地區查探,看看海漢在當地開闢的兩個新據點是否有可趁之機,但得到的情報卻是海漢人在這兩處港口都修築了為數不少的岸防炮台,想要從海上發動進攻,可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行。

    去年雙方在澎湖的交手中,十八芝就已經被海漢火炮的巨大威力打得抬不起頭來,派出去攔截海漢艦隊的幾支敢死隊更是全都有去無回,所以鄭芝龍的意圖一暴露,十八芝內部的反對聲音非常大,大部分人都認為攻打台北地區毫無意義,因為即便能從海漢人手裡搶下這兩處小港口,也難以長期駐守抵抗海漢的反撲。十八芝過去的確有不少火槍火炮,其中甚至也有來自海漢的出產,但到眼下這個階段,彈藥都已經消耗殆盡,而且在宮古島上根本無法補充,想憑藉刀弓跟海漢人硬拚無異於送死。

    這些持保守意見的人希望鄭芝龍能夠把眼光轉向北邊,通過與浙江海盜海商合作的手段,在浙江沿岸尋一個落腳地。但這個想法尚處在商討階段之時,海漢人便已經派出船隊北上舟山,一路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便將浙江沿海地區的民間武裝勢力清理了一通,並且拿下了舟山這個重要的海上樞紐。

    鄭芝龍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能連聲喊苦,海漢人控制了舟山,這就意味著福建海峽至浙江舟山之間這段地區也都會被納入海漢艦隊的控制範圍,十八芝如果搬家到浙江沿海,無疑是自投羅網之舉。海漢的這一步棋,基本算是掐斷了十八芝唯一的一條退路。

    對於鄭芝龍個人而言,還有一條可能的出路就是北上逃往日本平戶。那裡畢竟是他發家之地,他與掌管當地的松浦氏的私人關係也一向不錯,而且在平戶還有一些田地莊園,他如果選擇去平戶,至少能在當地做個小地主。但鄭芝龍著實也不甘心就此放棄現有的一切,放棄向海漢人復仇的機會,而且他總覺得海漢人不會就此止步,即便自己能逃到平戶,海漢人說不定什麼時候也會追過去。

    鄭芝龍的第六感的確沒錯,海漢這邊在舟山局勢穩定之後,立刻便派了船隊前往日本考察,如果鄭芝龍當時已經逃往平戶,那陳一鑫帶去的武裝人員少不得要在當地上演一出綁架行動了。

    海漢在雞籠港地區調兵遣將的動作雖然隱蔽,但也並不是毫無痕跡。十八芝一直都有船部署在台灣島以東的海域活動,不時會找機會接近台北地區進行查探,而海漢戰船近期突然將巡防範圍擴大到雞籠港以東80海里的與那國島,這就不免引起了鄭芝龍的警覺。在王湯姆抵達雞籠港的同一天,鄭芝龍也下令島上所有人員進入備戰狀態,並且加派了一倍的船隻前往台北附近海域查探海漢人是否有什麼異動。他很清楚如果海漢人這次再派兵追殺過來,十八芝已經退無可退,只能在宮古島上與其拚個魚死網破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6
908.第908章 攻打宮古島

     鄭芝龍不是第一次跟海漢人交鋒,自然很清楚海漢民團的厲害,在過去的交手記錄中,十八芝幾乎從未佔到過半點便宜,次次都是被對手按在地上摩擦。鄭芝龍甚至都不敢確定這麼多次打下來,自己的人馬給海漢造成的傷亡有沒有上到三位數。雖然距離雙方上一次的交手已經過去了一年時間,但鄭芝龍對於手下這些人的戰鬥意志卻沒有多少信心,因為就連他自己在睡夢中見到海漢的雙色旗時,也往往會被嚇得驚醒過來。

    鄭芝龍近些年戎馬倥傯,戰績有勝有敗,對於生死其實也看得淡了,不過除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之外,他更多擔心的其實還是家人的退路。大兒子鄭福松目前在宮古島上與他一起生活,而在遙遠的日本平戶,妻子田川松和小兒子田川七左衛門則是留在了當地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雖然陳一鑫帶隊去平戶的時候曾經多方查探,但由於松浦氏有意的掩護,他卻沒能查到這對母子的下落。

    鄭福松這個名字沒什麼人知道,但如果說起他後來改的另一個名字鄭成功,那在後世就是盡人皆知了。鄭福松於1624年八月出生於日本平戶,六歲之前都跟母親田川松住在日本。在原本的歷史上,鄭福松是在父親鄭芝龍接受福建官府招安之後才從日本遷居到福建泉州,不過由於海漢人的出現,鄭芝龍並沒有得到官府招安的機會,反而是一直都被官府視作了眼中釘,恨不得早日處之而後快,所以鄭福松從日本過來之後根本沒去到大陸,就直接到了澎湖定居下來。

    在原本歷史中,鄭福松到了福建之後,十四歲那年便考中了秀才,十七歲娶了泉州進士、禮部侍郎董飏先的侄女為妻,二十歲那年又被送往金陵求學,成功進入南京國子監深造。他拜在江浙名儒門下,並得名為「森」,表字「大木」,而他這位恩師便是歷史上著名的嫌水太冷不願自殺殉國,托稱頭皮癢而剃髮留辮的無節操人士錢謙益。

    到鄭福松二十一歲,即1645年時,鄭芝龍、鄭鴻逵兄弟在福州擁立了唐王朱聿鍵稱帝,改元隆武。這位倒霉皇帝在位僅一年時間,但卻做出了對鄭福松人生影響巨大的舉措,那就是賜國姓、賜名,封為御林軍都督、儀同駙馬都尉。如果不是他沒有女兒,那肯定連賜婚也一步到位了,總之為了拉攏鄭芝龍這個手握兵權的大臣,隆武帝也算是想盡了一切辦法。這個時候鄭福松的名字就變成了朱成功,民間百姓便將其尊稱為國姓爺。

    當然了,由於海漢出現在這個時空中攪亂了原本的發展軌跡,鄭福松已經距離「國姓爺」的人生道路越來越遠了。在目前的局勢下,關外滿人能不能南下還未嘗可知,但在東南沿海地區力挽狂瀾,高舉反清復明旗幟的責任大概不會再落在他的肩上了。他未來的人生軌跡,已經在其本人無法察覺的狀況下出現了根本性的改變。

    察覺到危險氣氛的鄭芝龍很想在這個時候把鄭福松送走,畢竟日本那邊還有家人,鄭福松活下去的幾率會比留在宮古島大得多。但鄭福松平日裡在島上露面的時候較多,屬下和島上的民眾也都知道這兩父子在一起生活。這個節骨眼上要是將鄭福松送走這事被人覺察,那島上的軍心立刻便會陷入渙散狀態,對於鄭芝龍來說風險的確大了點。

    就在鄭芝龍左右為難舉棋不定的時候,派去西邊偵察台北雞籠港動向的小隊人馬送回了最新的消息。海漢人目前已經對雞籠港實施了封鎖,所有船隻都是只進不出,港內什麼情況也無法查探,但從附近海上巡邏的武裝船隻數目來看,顯然是比平時加強了許多。

    鄭芝龍心中原本還存留的希望也就此破滅,回想去年海漢艦隊大舉進攻澎湖之前,漳泉兩州的港灣也是提前數日實施了封鎖。這幾乎是海漢發動大規模攻勢之前的固定套路,而作為距離宮古島最近的海漢港口,雞籠港的對外封鎖似乎也預示著海漢即將要從當地發動新一次的攻勢了。

    鄭芝龍當然也可以選擇繼續逃跑,世界這麼大,逃出去總歸會有活下去的機會,差異無非是存活的時間長短而已。但鄭芝龍卻已經不想再繼續逃亡了,他好歹也曾經是擁有萬人武裝的一方霸主,如今被壓制在汪洋中的一隅當土財主,心理落差之大,估計換個人都未必承受得了。如果再繼續逃,搞不好連土財主都做不成了,而且他也不想給生活在平戶的家人引去禍事。

    鄭芝龍本想讓心腹親信帶兒子鄭福松趁夜離開宮古島,然而年紀小小還不到十歲的鄭福松卻不願離開父親身邊,雖然他不清楚為什麼海漢人會一路追殺自己的父親和叔伯兄弟們,但他認為自己如果在這個時候離開宮古島就是膽小鬼的行為,這對他來說是無法接受的。這種與生俱來的勇敢氣質,大概也是他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中會成長為民族英雄的根源之一。

    鄭芝龍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的確也不想在最後時刻與兒子分別。他知道海漢人雖然好戰,但並不濫殺老幼婦孺,只是自己兒子身份比較特殊,被海漢人俘虜之後只怕也沒什麼好下場。如果此次果真擋不住海漢人的攻勢,那麼最後時刻父子倆一起自裁也不失為一個悲壯的結局。

    九月一日,海漢艦隊從雞籠港出發,船隊剛駛出港灣不遠,船身巨大的旗艦便被數海里之外的十八芝偵察船發現。雖然十八芝所用的帆船在航速上遠不及海漢戰船,但他們所用的傳訊方式是煙火,一發火箭便能在海上傳訊數里,速度肯定是快過帆船航速不少。

    不過這煙火在海面上一飛起來,自然也無法瞞得過海漢戰船上諸多眼睛,王湯姆接到報告之後只是冷笑了一下,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緊張。雞籠港到宮古島不過二百海里,如果路上順風順水,只消一天多時間就能到,就算十八芝能多出一天的時間備戰,也絕無可能扛得住他所率領的這支艦隊。

    當然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十八芝得到消息之後立刻作鳥獸散,各自出逃。那樣的話,海漢艦隊想要全殲十八芝餘黨倒也有些難度。但王湯姆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實在沒有什麼地方能讓這群窮途末路的海盜繼續逃亡了。要麼向海漢投降,要麼就跟海漢殊死一搏,這兩種可能性比再次出逃要大得多。

    當天傍晚,船隊抵達了西表島、石垣島海域,這裡距離宮古島還有大約七八十海里,如果通宵航行,大約凌晨便能抵達目的地。本來王湯姆是打算在石垣島附近駐紮一夜再繼續前進,但既然這次行動已經在開始階段就曝光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王湯姆還是下令徹夜航行。只是這樣一樣水手必須換班駕船,航速自然也就因此而放慢了許多。

    第二天清晨,船隊前方海面上出現了一南一北一大一小兩個島嶼。根據海圖上的標識,這兩個島嶼分別是多良間島和水納島。兩島相隔約莫八公里,而島嶼面積則是相差了近十倍。這兩個島嶼附近都有大量的珊瑚礁,近岸處的水深很難容納大型船舶靠岸,島上只駐有少量漁民。

    從這兩個島嶼繼續往東大約三十海里,便是海漢艦隊此行的目的地宮古島了。宮古島其實並非一個島,而是由宮古島和鄰近的伊良部島、下地島、來間島、池間島和大神島等五個島嶼組成了群島。這幾個島嶼的陸地總面積超過200平方公里,地勢也較為平坦,適合耕種農作物。

    不過以十八芝之前在台灣島西岸所創建的殖民區來看,其農業開發的能力堪憂,也就是種點水稻、蔬菜的水平,並沒有種植多少經濟作物,想必搬到宮古島之後的狀況也差不多。而這個島上也沒有什麼自然資源可供開發,十八芝這種常年不事生產的武裝組織在島上的生活狀況可想而知,估計除了海產品就吃不到別的葷腥了。

    這次十八芝沒有再像去年那樣不斷地派出敢死隊來阻礙海漢艦隊的進程,而是選擇了龜縮在島上進行防禦。但這種應對措施在王湯姆看來,其實跟縮進龜殼的烏龜沒什麼兩樣,看似安全護住了周身要害,但同時也是完全將自己交到了對手手中任意擺佈。海漢艦隊接下來準備實施的登陸戰,就有充分的餘地從備選的幾處登陸點中選擇一個地方。

    宮古島周邊近岸處的海水中也有大量的珊瑚礁存在,使得這個島可供噸位較大船隻停靠的海岸並不多,主要都集中在了西北海岸。不問可知,十八芝肯定也在那裡部署了最強的防線。

    艦隊旗艦「奮進號」一馬當先,從伊良部島與宮古島之間的海峽殺入,在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便接近了預定登陸地點的海岸。

    不過島上的十八芝顯然並不打算對海漢戰船的舉動視若不見,數門火炮在岸上次第鳴響,炮彈呼嘯著砸向「奮進號」和後面尾隨而來的其他戰船。

    「開炮還擊!」王湯姆見岸上開火,反倒是放下心來,十分沉穩地下達了作戰命令。他所擔心的並不是十八芝餘黨會繼續負隅頑抗,而是他們趁著海漢艦隊到來之前的空隙就全部逃跑了。但既然岸上還有炮手在堅持作戰,那就說明十八芝並未組織外逃,否則不太可能把炮手這樣的精銳兵種丟在島上不帶走。

    「奮進號」上的艦炮雖然都是大口徑短身管,但在射程上並不吃虧,從船上發射的炮彈一樣能夠打到岸上十八芝部署的炮位。只是因為海上波浪起伏,船身難以穩定,這種距離稍遠的炮擊也就只能瞄個大致的方向,估算一下發射角度,然後就只能靠隨緣命中了。

    「奮進號」發射到第七輪的時候,才終於有一顆炮彈命中了岸上的炮位,並將這個缺乏掩體的炮位上部署的火炮和三名炮手一起掀上了天。而在此期間也至少有三枚炮彈命中了「奮進號」,但因為距離太遠,炮彈飛到這裡的時候基本已經力竭,無力再對「奮進號」厚實的船舷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僅僅只是造成了船身的短暫震動而已。

    在旗艦奮力作戰期間,處於外圍的運兵船也駛近海岸,或直接沖灘,或放下小船,讓陸軍士兵從島上火炮射程所不及的地方登陸。

    此次參與作戰的陸軍部隊雖然不像錢天敦麾下的特戰營那麼厲害,但執行這種兩棲登陸奪島作戰的經驗卻也相當豐富。事實上在以海為本的海漢民團中,陸軍的兩棲作戰科目是最基本的訓練科目之一,每一名合格的陸軍士兵都必須掌握基本的登陸作戰技能,比如武裝泅渡、划船、登陸集結、建立灘頭陣地,以及反登陸戰等等。大量的訓練讓士兵們來到這裡之後,幾乎無需進行專門的適應性訓練和地形偵察,便可在實戰中打出不錯的效果。

    海漢人在海岸上登陸自然也瞞不過島上守方的眼睛,但由於十八芝手上的火炮已經十分有限,沒有辦法佈防更多的地方,目前只能專心跟停在海上的「奮進號」對轟,對正在遠處登陸上岸的陸軍卻有些無能為力。

    當然了,十八芝的指揮官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海漢陸軍就這麼輕鬆登陸上岸,然後對己方的炮兵實現包抄,當下也派出了一支部隊,前往海漢登陸的地點進行堵截。但相比武裝到牙齒的海漢士兵,只有刀槍棍棒作為主武器的守方實在有些淒慘,而這樣的武器裝備對於他們所要執行的作戰任務來說,的確也起不到太多的幫助作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7
909.第909章 順利推進

     每一支與海漢交手的武裝都會面臨同樣的難題,那就是如何能夠在海漢步槍的齊射之下推進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交戰距離上去。通常來說,海漢所遇到的大部分對手會在五十米開外就被徹底擊潰,因為這個距離上一般的弓箭、火銃都很難有比較高的命中率,而海漢的步槍齊射卻足以致命。而且這種齊射戰術的射擊頻率極快,幾乎不會給對手留下喘息之機。

    為了能夠在喧囂的戰場上準確地傳達戰術指令,海漢民團在採用輪轉式陣型射擊時都會讓指揮官使用銅哨發令。伴隨著尖利的銅哨聲,士兵們的每個戰術動作都會做到協調一致,而這種哨聲傳到對手耳中,就如同催命一般,其震懾威力有時甚至還會超過了槍聲。

    此時在宮古島上作戰的這些十八芝餘黨,絕大部分都曾在去年撤離澎湖之前與海漢民團交過手,對於這種哨聲自然是記憶猶新。海漢陣地上哨聲一起,原本正在向這一區域發動衝鋒的海盜們頓時有不少人就條件反射般地放緩了腳步。

    他們的對手是海漢民團一營四連,這也是民團中成立最早的部隊之一,指揮這個連隊的是民團中資歷極深的歸化籍軍官於鐵柱。

    於鐵柱算得上是最早投靠海漢的明人之一,當初榆林漁村這批苦巴巴的漁民,如今基本都已經出人頭地,像與他有親戚關係的於大山、於小寶父子倆,如今都是在海漢不同部門當上了高級幹部。而於鐵柱本人靠著這些年南征北戰累積的戰功,也已經升到了上尉連長的職位。、

    這次出發之前王湯姆已經代表軍委高層和他談過話,等這趟任務執行完之後,會安排為期一個月的進修課程。於鐵柱在海漢軍中已久,自然明白進修的意思,估摸著這是上面在考慮對他進行再一次的提拔了。以他現在的職位,再往上走就是營級幹部,而到了這個級別就有機會參與到軍委和總參謀部制定作戰計畫的過程中了,可以說是軍官階級的一道分水嶺。目前位於這道分割線之上的歸化籍軍官,只有高橋南、武森等寥寥數人,也正是於鐵柱努力想要追趕的目標。

    當然了,於鐵柱接下來是否能夠順利地獲得陞遷,還有一個必要前提,那就是他在此次的行動中應該有與其身份相符的表現才行。他所率領的一營四連是海漢民團中的老牌連隊,此次被委派了在奪島作戰中承擔登陸先鋒的任務,只要能夠在宮古島海岸線上撕開一道缺口,為後續部隊的登陸建立起第一個灘頭陣地,於鐵柱的任務便可宣告圓滿完成。

    面對海盜們的反撲,於鐵柱絲毫沒有慌亂,他很清楚這些海盜都是色厲內茬的貨色,看著來勢洶洶,但只要海漢這邊攻勢一發動,對面很快就會土崩瓦解。

    於鐵柱將銅哨含在口中,用力吹響,第一排的士兵立刻齊刷刷地舉起了槍向前瞄準,於鐵柱在確認所有人員都完成戰術動作後,立刻吹響了第二下,頓時槍聲大作,陣前升起一片火藥燃燒所形成的煙氣。射擊完畢的士兵立刻讓出身位,從隊列間隙中退向後面,而後排的士兵則是上前一步,補上空出來的射擊位。每一名士兵都在踏上戰場之前成百上千次地重複練習過這個換位的戰術動作,以確保他們哪怕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或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隊列當中,也能準確地完成這一動作。

    長期訓練所形成的肌肉反應會讓士兵們無視戰場上的危險,將精力專注於完成戰術動作。步槍的射擊精準度有限,海漢的解決方式就是通過頻率更快,更為密集的射擊來彌補精準度的不足。而如果進入射程的對手恰好也是保持了較為密集的陣型,那麼殺傷的效果也會隨之提升不少。

    當衝在前面的第一批人隨著銅哨聲和槍響倒地不起,海盜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目前在做的事情跟自殺沒有區別,雖然這個時候海漢士兵的射擊還並沒有給他們造成太大的傷亡,但海漢陣地上那間歇有致的尖利哨聲,卻很快便摧垮了海盜們的戰鬥意志。每一下哨聲的響起,都必然伴隨著迎面飛來的槍彈,即便沒有中彈的人,也會感覺自己在鬼門關邊上走了一遭。

    被派往海岸狙擊海漢登陸的這批海盜,在與已登陸的海漢先頭部隊進行短暫的交鋒之後,丟下了十幾具屍體倉惶後撤。不過這幫人大概也知道就這麼撤回去沒辦法交差,所以在後撤了大約一里地之後,便停下來開始重新組織陣型,試圖再進行一波進攻。

    然而這種掙扎仍顯得十分徒勞,海漢民團並沒有在灘頭浪費太多的時間,而是稍作停留之後便繼續向前推進。由於海盜一方在登陸點附近沒有部署火炮等遠程武器,所以先頭部隊也沒有必要留在灘頭構建陣地了。海上的戰船就足以為正在登陸的步兵提供火力掩護,由於鐵柱所率領的四連便徑直壓向了東南方向。海盜剛剛把潰散的人員收攏,於鐵柱的部隊便已經追了過來,任憑海盜頭目大呼小叫,也仍然難以止住潰敗的頹勢。

    雖然海盜們戰前都做好了與海漢決一死戰的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大多數人卻仍然還是會因為求生的本能而選擇逃跑。儘管他們也很清楚這種逃跑其實也逃不出這個島了,但逃下去總還會有活命的機會,而在這裡繼續跟海漢人交戰卻很有可能馬上就會去見閻王了。

    至下午五點的時候,海漢登島部隊已經從海岸線向內陸推進了大約五里地,並且在宮古島西北海岸清理出了一片安全的登陸場,讓運輸船得以將補給物資和一些重型裝備轉運到岸上。期間十八芝雖然也組織了數次反撲,但全都是無功而返,並沒有取得實際的成效。不過十八芝在這次的交手中也表現得相對比較克制,並沒有與海漢死拼,下午的交戰中雖然有些死傷,但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王湯姆見天色漸暗,趁夜進攻風險太大,便下令收兵,在海岸先駐紮下來。而十八芝似乎也沒有徹夜鏖戰的興趣,見海漢退兵並不追擊,也趕緊抓緊時間退下陣地休整。

    當然王湯姆也沒就此放鬆警惕,他仍然派出了幾艘船繞到島嶼東北側,以攔截可能出逃的海盜船。而這個措施倒也並沒有白費,天黑之前宮古島以東洋面上傳來了一陣炮聲。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傳回消息,巡邏船在海上擊沉了一艘出逃的海盜船,並俘獲了二十餘名倖存者,至於跟著船一起沉到海底的人數就無法知曉了。

    軍方連夜提審了今天抓獲的俘虜,有兩件事必須要盡快得到確認,一是對手的兵力和部署,二是鄭芝龍是否仍在島上。令軍方稍感欣慰的是,從俘虜們的口供中得知,頭號目標鄭芝龍依然在島上,而且好像也沒有再次出逃的打算。不過十八芝目前如何排兵佈陣,要怎樣抵禦海漢的攻勢,有多少兵力可用,這些底層人員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很多人根本就不大識數,人數上千對他們而言就是玄幻的天文數字了,提供的信息誤差太大,沒有多少參考價值。

    雖然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但王湯姆還是毫不懈怠地將連級以上軍官召集到一起,開了作戰準備會,一起商討第二天的作戰方案。海漢民團所面臨的困難其實與過去相似,對手實力並不強大,但海漢由於自身兵力所限,無法在戰場上完全展開,只能集中攻擊一些戰略要點。而宮古島上的地形以平原為主,幾乎沒有什麼起伏,這給攻方倒是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唯一比較麻煩的是島上連條像樣的黃土官道都沒有,火炮部隊和輜重要深入內陸,所需耗費的人力和時間會比較大。

    不過參戰部隊的戰鬥慾望倒是非常強烈,最近這一年裡海漢對外戰事不少,但作戰規模都不大,打仗的事幾乎都被錢天敦率領的特戰營給包下來了,這對於需要依靠累積戰功獲得陞遷機會的軍官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眼看著1628年才入伍的高橋南都已經升到了特戰營營長的職位上,而像於鐵柱這樣入伍時間更早的老兵卻在陞遷速度上略遜一籌,說不著急肯定是假的。這次攻打宮古島,毫無疑問是一個搶軍功的好機會,如何能夠又快又穩地拿下宮古島,捉住鄭芝龍等匪徒首領,這才是軍官們最為關心的問題,至於作戰過程中需要克服的具體困難,軍官們可不會讓這些細枝末節的小問題阻擋了自己施展才華的機會。

    「火炮可以先拆掉,裝上平板車運到內陸,作戰之前再裝配起來使用。雖然需要耗一點時間,但現在我們也沒有牲口可以用來拖炮,只能用這種笨法子了。」炮兵指揮官龍平首先表明了態度,這意思就是哪怕運輸比較麻煩,這場仗我們炮兵部隊也還是要參與的,別想把我們丟在海灘上自己玩。龍平1628年入伍,同時也是當年曾經在榆林角炮台服役的海漢民團第一批炮兵之一,資歷也不淺了。

    「十八芝已經沒有什麼水面武裝力量可用了,海軍也可以派一部分上岸參戰。」唯恐落後的海軍中尉謝立也趕緊發表意見。他這次是擔任王湯姆的副手,有些話王湯姆不好開口,他這個副手就得看準時機代為發表意見了。這次攻打宮古島的行動既然是由海軍司令王湯姆領軍,那自然是以海軍為主導,要是最後被陸軍把好處全拿了,折的可是海軍的臉面。王湯姆位高權重自然不能親自開這個口,這時候就該謝立出來為海軍爭取利益了。

    「老謝,你這吃相可就難看了啊!」於鐵柱焉能看不懂謝立的意圖,趕緊出聲道:「這陸上的活兒就該陸軍干,再說跟這十八芝打又沒什麼傷亡,暫時還不需要補充兵力。」

    謝立一瞪眼道:「我今天可是看到你的連隊被擔架抬了好幾個人下來。」

    「什麼叫好幾個人?就兩個輕傷,包紮包紮就沒事了,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於鐵柱趕緊辯解道。

    今天於鐵柱指揮的四連與十八芝的交手中雖然佔盡上風,但十八芝那邊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弓箭手、火槍手站在遠處射了一通,依然還是傷到了海漢這邊的人。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受傷者的傷勢都得到了控制,並沒有出現陣亡的情況。而按照作戰條例,這樣的戰損比例的確還不需要調配後備兵源進行補充。

    王湯姆見這幾個傢伙爭功爭著爭著便要吵起來,趕緊出聲阻止了他們:「現在討論的是明天的作戰方案,不是你們戰後的軍功分配!」

    王湯姆出聲提醒之後,討論方向才重新回歸到戰術層面。這個時代的島嶼攻防戰並沒有太大的難度,特別是雙方的實力和戰鬥意志都嚴重失衡的時候,勝負已經不再是這場戰事最大的懸念,最終就看海漢民團在戰鬥過程中需要花費的代價大小了。

    同一時間,距離海漢指揮部二十里之外的小鎮上,鄭芝龍也在和自己的部下們召開會議商討應對之策。其實從海漢人踏足宮古島的那一刻開始,所有人都明白一切的抗爭都是徒勞的,就算能夠在戰鬥中殺傷一些海漢人,也沒有辦法擊敗這個強大的對手,更不可能改變十八芝即將覆滅的命運。他們之所以不逃,是因為已經無處可逃,之所以不降,是想再看看首領鄭芝龍最後的態度。如果鄭芝龍最後仍堅持要拚死一戰,那麼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大概也會追隨到底,畢竟被海漢人捉拿之後就會轉交福建官府,到時候落在許心素手中,也同樣難免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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