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5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1
890.第890章 斷人財路

     魏山又恢復了沉默狀態,沒有回答於平風的問題,但從他的表情來看,無疑是已經默認了對方的這種觀點。

    一直沒說話的廖訓這個時候開口了:「於大人,寧波府的人未必會跟我們站在一邊,要動手也不能把他們算在裡面。」

    於平風這才回過味來,自己剛才的話中的確是有漏洞,那寧波府駐軍對浙江都司的指示陽奉陰違,故意拖延,豈會在沒有正式軍令的情況下選擇與紹興府駐軍合作出兵去攻打舟山。

    廖訓接著說道:「魏大人有苦衷,本官也能理解,這海漢人如果的確是如魏大人所說那般強橫,倒是的確不能硬拚,否則就算能勝也是慘勝,到時候沒法向上面交代。」

    魏山這才點頭應道:「如今東北關外戰事不斷,中原、西南都是流寇四起,也只有江浙才是朝廷放心的地區,這邊要是再起兵災,京城的大人們恐怕不會給好果子吃。本官並非有意縱容海漢人肆意妄為,只是顧全大局,有些事情不可操之過急。」

    於平風沉吟道:「那不知魏大人可有什麼對付海漢人的想法?」

    「各位若是想要對付海漢,本官是樂於配合的,但關於出兵舟山一事,還請不要再提。」魏山也是油滑無比,一方面表明自己不會選擇海漢陣營,另一方面卻又不願出兵去攻打海漢,意思就是要找麻煩你們去找,我給你們搖旗吶喊。

    郭正問道:「那若是不用出兵舟山,魏大人是否願意配合呢?」

    魏山反問道:「郭大人這是何意?」

    郭正解釋道:「海漢人雖然佔了舟山,但也僅僅只是佔下了舟山而已,那舟山不過是浙江一隅,這海貿市場能放在舟山,當然也能放到別地方。」

    廖訓接著郭正的話頭說道:「據我們所知,海漢人搶舟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舟山長期以來自然形成的海貿市場。如果我們設法讓這個市場開不下去或者轉移到別的地方,那海漢人的陰謀就不攻自破了。那舟山再好,也不過只是東海中的一個大島而已,除了養活漁民也沒什麼別的用處了。」

    這三人在來臨山衛之前,自然是已經通過氣,對於東海上的局勢也準備了幾套不同的措施。假如魏山很爽快地加入,並且願意出兵干涉,那麼這三人也會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儘量給予配合。但如果魏山態度曖昧,不願加入這個計畫,那就得即時調整策略了。從剛才的交談中不難發現,魏山對於跟海漢人正面交手有著極深的顧忌,而這也是他兜著圈子不願加入的主要原因。

    有鑑於此,郭正便果斷放棄了原有的打算,採取另外一套方案。海漢人既然是來浙江做買賣的,那就設法讓其做不了買賣,斷了他們的財路,以此來換取海漢人的退讓。

    魏山聽懂了幾分,但還是問道:「聽起來有點道理,那可有什麼具體舉措?」

    廖訓應道:「這事由我來說明吧!前日海漢人在舟山島上召開所謂的招商大會,想必魏大人也有所耳聞吧?」

    魏山點頭道:「此事影響頗大,紹興府也有不少商人趕去參與。聽說海漢商品專營權的爭奪十分激烈,光是紹興府一地的專營權就拍出了數萬兩銀子。近段日子紹興市面上最熱的話題,也都是跟這海漢招商會有關。」

    廖訓接著說道:「這些商人拿到海漢給的專營權之後,就必須要定期去舟山島購進貨物,只要我們讓這些貨物無法在市面上開賣,與海漢人合作的商家吃到苦頭,沒法從中獲利,自然會震懾後來者。」

    魏山應道:「廖大人,這些去舟山島談買賣的商人,大多數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很多人也是各自有靠山的。再說這經商之事,乃是市舶提舉司的事情,我若干涉太多,難免會被別的衙門舉告,我魏某雖然膽大,但也不想給自己招攬一大堆仇家。」

    海漢人進入浙江之後,唯一會公開歡迎他們到來的大明衙門,大概就只有市舶提舉司了。這個掌管進出口貿易的衙門在明代幾興幾廢,到了萬曆年間才終於又恢復運作。海漢人跟浙江商人進行貿易,市舶司抽不到海漢人的稅,但大明海商卻有大多數過不了這關,必須向其繳費納稅才行。地方駐軍要是出來攪局,市舶提舉司那邊肯定是不會幹看著不管的,雖說不見得能把魏山怎麼樣,但被別的衙門舉告也是一個十分尷尬的事情。

    廖訓道:「魏大人,此事不宜明著來,但卻可暗中進行。我們無需在市面上查禁運入紹興府的海漢貨物,直接設法在海上攔截,豈不更為方便?」

    魏山眼睛慢慢眯了起來:「你的意思是,在海上劫船?」

    「東海海盜眾多,劫船也是時常會發生的意外,不是嗎?」廖訓不慌不忙地說道:「從紹興到舟山島有兩百多里航程,期間出一點小狀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東海上那麼多海盜,誰知道是哪一家劫的。」

    「話雖如此,但讓衛所軍扮作海盜行事,一是容易暴露身份,二來商船行程也難以確定。」魏山立刻提出了兩個難處。

    廖訓應道:「上月招商會期間,錦衣衛衙門也派了人去舟山島,哪些商人拿下了紹興府的專營權,俱都記錄下來了。只需對這些商家進行監控,不難掌握其出海船期。至於在海上動手的時機和方式,的確需要再好好謀劃一番,盡力不留下把柄才行。」

    魏山聽到這裡,要說沒有絲毫心動肯定是騙人的,依靠這種辦法打擊海漢貿易體系的實際效果是一回事,能從海上劫下的貨物價值才是真正值得關注的重點。海漢貨的價值有多高,他就算沒有經手過也聽說過,能讓那麼多商人趨之若鶩,其價值自然也十分可觀。要是直接從海商手裡截下來,哪怕只是一兩批貨,收入都不會是小數目。

    但事情要分兩面來看,這種處理方式雖然有帶來豐厚收益的機會,但其風險性也是不可忽視的,甚至可能比直接發兵攻打舟山更大。畢竟身為地方駐軍,卻暗中扮演海盜行事,一旦被揭穿,這身官服肯定保不住不說,搞不好連性命都要丟掉。再說那舟山島附近海域是寧波府的轄區,寧波府的衛所駐軍已經明顯倒向海漢一方,這些傢伙會不會在中間生事也很難說。

    就算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魏山也不敢保證手下這些人都能保守住秘密,參與行動的人只要有一個嘴巴不嚴,那就將會是滅頂之災。即便是事後銷贓掃尾的環節出現紕漏,都有可能將整個事情徹底曝光。這財帛雖然動人心,但獲取的方式著實太過冒險了一些。

    魏山考慮良久,還是搖頭拒絕了廖訓的建議:「廖大人剛才所說,我便當從來沒聽到過,此事不必再議。」

    廖訓臉上難掩失望之色,但還是保持了基本的矜持:「既然魏大人不願合作,那也不用勉強了。不過日後若是有紹興府的商人在附近海域出事,希望魏大人也能繼續保持這樣的態度。」

    魏山一聽,顯然廖訓並不打算徹底放棄這個計畫,可能還是會另外組織人馬去實施,先打聲招呼讓自己不要多事。但魏山已經打定主意不去趟這潭渾水,也就只當是沒有聽到這句話。

    出於官場禮節,正事談完,魏山還是挽留三人吃飯,但這三人本來就是偷偷摸摸從杭州來的,專程來商議對付海漢人的事情,事沒談成哪有什麼心情吃飯,當下便起身告辭。魏山假意挽留幾句,見三人執意要走,便將他們送出官邸,目送其上車離開。

    這三人所乘的馬車剛走,魏山的臉色便陰沉下來。雖然他的確是因為海漢人到來改變東海勢力格局而蒙受了一定的經濟損失,但還沒有到需要跟海漢分出你死我活的程度。事實上浙江都司與寧波府駐防衛所軍之間因海漢而產生的齟齬,他也有所耳聞,只是他所關注的點與這三人有些不同。

    魏山並不太在意寧波府的同行對海漢的縱容,因為他也知道把自己換到寧波去,同樣會對海漢人的堅船利炮毫無辦法,出兵參戰除了把自己的老本搭進去,並不會有其他的事情發生。就算他們沒有得到海漢給予的好處,也同樣會對東海上所發生的事情視若無睹,只要海漢人不踏足大陸,那一切都好說。

    不過既然寧波府衛所駐軍後來發了公文向浙江都司報功,說是在海漢配合之下大破東海海盜賊窩,這顯然就是已經跟海漢人達成了合作關係。而魏山所在意的,就是除了報功獻上的海盜首級之外,海漢人還給了當地駐軍什麼好處,讓他們肯頂著浙江都司的壓力做這種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真相的文章。

    昌國衛指揮使嚴國偉,觀海衛指揮使黃濤,這兩人魏山都是認識的。他們都是在寧波坐鎮多年的宿將,換句話說他們守著舟山群島這口聚寶盆收錢也已經收了很多年,輕易不會改變立場,海漢人給予他們的好處至少應該不會低於過去,才能換得他們這樣的合作態度。而如果能讓海漢人主動把錢送到自己手上,豈不是比興兵去搶他們的錢安全也容易得多?

    但到目前為止,海漢人並沒有主動找上門來,而魏山也沒有渠道與海漢人進行私下聯繫,所以暫時也只能看著別人發財。但魏山認為紹興府地處杭州灣入口,地理位置十分緊要,海漢人要是想保證舟山至杭州灣的商路安全暢通,遲早都要到自己這座廟來燒香。所以在東海局勢變化之後,他也並沒有急於表明態度,而是打算先觀察一段時間,找準切入點之後,再進場謀取一份收益。與今日到訪這三人的想法不同,魏山並不認為必須要趕走海漢人才能保全自己的利益,既然海漢入主舟山這件事已經無法改變,那就應該考慮如何從這個局面中獲取利益,而不是急吼吼地拿雞蛋去碰石頭。

    正是因為如此,魏山對於三名來自杭州府的訪客採取了敬而遠之的態度,任憑他們怎麼遊說,都不肯輕易鬆口。他雖然是一介武夫,但腦子還是夠用的,這三人口口聲聲要一起合作趕走海漢人,但至於目的達成之後利益該如何分配,他們卻是隻字不提,這顯然是一種缺乏誠意的表現。如果不是因為他們親自到訪,官職擺在那裡讓魏山不得不保持尊重的態度,這場商談大概早就被他終止了。

    也就只有廖訓的方案讓魏山稍稍動心了那麼一下,但也僅僅只是那麼片刻而已。「錦衣衛沒一個好東西!」魏山看著遠去的車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返身回屋了。但沒走幾步,魏山忽然又停下了腳步,腦子裡似乎有了一些靈感。

    魏山當下回到書房,自行修書一封,然後喚了心腹親兵進來,將用蠟印封好的密信交給他,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便遣其出發。

    那親兵出了衛城便直奔碼頭,亮出令牌上了一艘小船,然後達乘這艘船一路往東,當天夜間便到了寧波府觀海衛衛城附近的海邊。

    觀海衛建於明洪武二十年,隸屬浙江都司,因「海之大觀在衛」而得名。觀海衛衛城與紹興臨山衛衛城相距僅八十餘里,兩衛防區相鄰,平時公私往來都是很頻繁的。臨山衛來人到了衛城外表明身份,很快就被帶到城內,當面將魏山的密信呈交給觀海衛指揮使黃濤。

    黃濤讓人將信使帶下去休息,然後拆信觀看,臉上陰晴不定,顯然是魏山的信中提到了讓他為難之事。黃濤思索良久,才招人進來:「明日一早,去水師駐地,請許少華許把總到本官這裡來一趟,就說本官有事相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1
891.第891章 陽奉陰違

     相較於紹興府僅僅駐紮了一些運兵船,寧波府這邊駐紮的水師規模要稍大一些,起碼還有大大小小幾十艘用於作戰的船隻。水師在寧波的主要駐地位於甬江口的鎮海城外,另有少部分駐紮在了觀海衛和南邊昌國衛。但海漢人進入舟山期間,水師這些船隻基本就沒有出動過,偶爾出海也都讓自己的航線和活動範圍與舟山島保持著比較大的距離,避免無端引起海漢人的誤會。

    這除了因為海漢民團在進入舟山群島海域的數次作戰中展現出來的可怕實力之外,還有一部分功勞要歸功於暗中勸服了水師參將不要與海漢抗衡的秘密戰線人員。而這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便是駐寧波水師把總許少華。

    許少華也是福建許氏安排在江浙潛伏的人員之一,他不像許克那樣在過來之前還改過姓名,這就是他的本名。他的血緣關係只算是許心素非常遠的遠親,大概要往上刨四五輩人才能跟福建許氏聯繫到一起,所以完全沒有改名換姓的必要。而他之所以能夠入選許心素制定的名單,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從小跟許心素的幾個兒子一起習武,算是陪讀陪練的夥伴。而到了浙江之後,年僅十六歲的許少華便按照之前做好的安排投了軍,到現在年紀才不過二十出頭,也是目前浙江水師中最為年輕的軍官之一。

    在許克從象山出發南下去石浦為海漢艦隊帶路的時候,許少華也在水師中開始活動。相較於地方衛所駐軍,水師對南方形勢特別是海漢人的瞭解還要更多一些,因為每年福建軍方北上去南京或北京兵部的船隻都會選擇浙江沿海地區的軍用碼頭停靠補給,兩地水師之間的信息交流也比較頻繁,作為福建軍方最大靠山的海漢自然也是主要談資之一。

    以海上武力強大著稱的佛郎機人和紅毛人都在其手下吃過大虧,東南海上霸主十八芝被打得逃往琉球,再加上福建軍方對其推崇備至,視若偶像,海漢艦隊在來浙江之前就聲名在外了。衛所軍或許摸不清海漢人的斤兩,但水師卻是對其事蹟素有耳聞,本來就不想招惹這尊難惹的大神。許少華在中間牽線搭橋,許以重金,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就換取了本地水師參將的中立承諾。於是於平風以浙江都司名義發出來的公文,到了駐寧波水師這邊也就石沉大海了,而缺乏了水師的參與,衛所軍就算想出頭也不可能自己游去舟山島跟海漢人開戰。

    時間這麼一拖,很多事情就悄無聲息地產生了變數,海漢抓緊浙江官府應對的空隙在舟山島上召開了招商會,拉攏了江浙地區一批有錢有勢的商人加入自己的貿易陣營。而觀海衛自指揮使黃濤以下的各級軍官,也紛紛被拖下了水。反正什麼都不需要做,什麼都不需要說,海漢人就已經送來白銀萬兩,而且沒什麼附加要求,黃濤自然也樂得清閒,跟昌國衛指揮使嚴國偉一樣,高高興興地收了銀子當看客了。至於浙江都司的人想怎麼折騰,那由得他們去,黃濤拿人手短,反正是不打算參與了。

    黃濤倒也不怎麼擔心海漢人會得寸進尺,跑到陸上來搶地盤,如果他們真打算做這種事,大概早就在福廣兩地動手了。當然了,如果黃濤去過瓊州看過當地的實際狀況,恐怕就不會有這樣的看法了。那地方已經不是搶奪控制權的問題了,而是已經從大明事實割裂出去,成了海漢自家的領地。而海漢在福建對岸拿下了澎湖和台灣島,光這台灣島就需要拿數年時間來慢慢開發,暫時沒工夫去打福建本土的主意了。

    海漢現在的擴張速度大大超前於培養官僚的速度,就算用武力搶下更大的地盤,也很難實施有效的統治,因此仍然是貫徹著穿越之初制定的發展策略,以控制海權而非陸權為主要目的。江浙一帶是執委會極為看好的銷售市場,加上舟山距離大陸極近,根本就沒有必強行登陸建立殖民地。反而是島嶼更符合海漢一貫的發展理念,進可攻退可守,日後有必要就能以此為基地封鎖杭州灣和長江出海口,哪裡還需要冒著得罪大明的風險去搶陸上的地。

    黃濤、嚴國偉之流沒有這種高度的戰略眼光,他們所看到和感受到的就是海漢人的到來給他們帶來了更多的實際利益,並且海漢人在福廣兩地的風評極好,就算讓他們佔了舟山也不見得是壞事。退一萬步說,如今浙江明軍沒有足夠兵力駐守舟山的諸多島嶼,讓海漢人佔了這地方經營海貿,總比讓海盜倭寇佔了為非作歹要強得多。

    反正寧波駐軍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漢人已經說了以後保證有一杯羹分給自己,那就足以讓兩位指揮使在密信往來幾次之後達成了默契,對浙江都司的指令陽奉陽違。既然公文上寫的只是要兩個衛所徹查海漢的武裝問題,那黃濤也乾脆就照著嚴國偉的做法來個順水推舟,稱海漢人其實是配合衛所打擊舟山海盜。這事有諸多首級、俘虜、繳獲為證,連船幫首領汪加林都被海漢人抓住了,至於找幾個受害人更是容易。案件人證物證齊全,呈報上去之後,浙江都司就算想插手也難以翻案。

    牽扯了兩個衛所出兵剿殺,這麼大的案子走到這一步,就要轉給提刑按察使司去審理,但東海這些走私商和海盜牽扯的關係太多太複雜,沒個一年半載的哪裡理得清裡面的頭緒。等衙門把這事處理得七七八八,海漢人在舟山落腳的事情也早就鐵板釘釘動不了了。到時候不消寧波府的衛所軍再找什麼藉口,浙江都司那邊自然也會打消之前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

    但臨山衛指揮使魏山給黃濤發來的這封密信中,卻是有讓黃濤比較為難的信息。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命人請許少華過來商議。當初在觀海衛和水師之間牽線搭橋的人便是許少華,黃濤也知道此人路子多,將信息透露給他或許是一種最穩妥的做法。

    第二日許少華來到衛城中見到黃濤,兩人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寒暄兩句之後,黃濤便引入正題:「本官昨日得到消息,稱最近可能會有人在海上對海漢各位不利,此事許把總須得設法提醒他們才是。」

    許少華愕然道:「海上?這不是找死?海漢船堅炮利,東海海盜避之唯恐不及,怎麼還有人趕著自己送上門去?」

    黃濤乾咳一聲道:「這些人要對付的可能不是海漢戰船,而是進出舟山島的大明海商。」

    許少華也是個聰明人,聽到這句話便已經恍然大悟:「這是想要擾亂商路,讓海商不敢再去舟山島貿易,倒是一著狠招!」

    東海上一向都是冒險家的樂園,即便是海漢已經在舟山地區佔據大勢,但也並沒有蕩清所有島嶼,舟山島以北的岱山島、衢山島、嵊泗島等地依然還是處於掌控之外。在這些地方仍有不少小股武裝勢力存在,只是無法再與海漢作正面抗衡了。海漢民團戰力雖強,卻也沒辦法在整個舟山海域佈防,黃濤所說的這種漏洞不但存在而且防不勝防。畢竟來舟山交易的海商東南西北都有,海漢艦隊就算再有多十倍的船也沒法將舟山箍成一個鐵桶陣。

    而來此交易的海商一旦頻繁遇襲,勢必將會影響到海漢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安全機制和商業信譽。要知道前些天開招商會的時候,錢天敦可是當著眾多海商的面說過,要將定海港建成東海地區最為安全的自由貿易港。這過去才沒幾天,要是海上就開始出事,那就真的是打臉現世報了。

    許少華雖然不是海漢直屬人員,但海漢在本地的興衰成敗也與他未來的前途息息相關,這事自然也很上心。黃濤所提供的這個消息雖然有價值,但卻缺乏細節,許少華當然不會就此打住,立刻向其打探詳情。

    黃濤應道:「其實這事是紹興府的某位大人送過來的消息,但這位大人此前在舟山有些損失,所以……」

    黃濤說到這裡便拖長了聲調沒有繼續往下說,許少華倒也知情識趣,立刻便道:「若是消息屬實,損失好說,海漢的老闆們別的不一定有,但錢有的是,賠給這位大人便是。若是這位大人想與海漢人談談交易,在下也可居中代為聯絡,安排會面時間。」

    黃濤道:「若能當面商談,那自是最好不過,本官也想與海漢人會一會。」

    黃濤雖然已經跟海漢一方達成協議,但其實雙方並未直接會面,一切都是由許少華等人從中牽頭。昨天看了魏山送來的密信之後,黃濤認為可以憑藉這個有價值的情報,跟海漢人談談交易。畢竟舟山招商會上達成的買賣並不是什麼秘密,黃濤也很是眼饞那些商人,就算不能從海漢人那裡拿到專營權之類的好處,至少也得把今後交到自己手中的香火費往上漲一漲。

    至於臨山衛指揮使魏山的意圖,在密信中已經表達得十分清楚,他希望黃濤能夠幫忙搭一塊跳板,以情報為條件,讓他也能進入到海漢人牽頭編織的利益網裡。黃濤倒也不吝於多拉一個同僚下水,反正最後上了海漢這條船的人越多,上面就越是沒法清算他們。臨山衛和觀海衛轄區相鄰,萬一真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也好有個接應和退路。另外兩個指揮使一起出面,跟海漢人談條件的時候,底氣也能更足一些。

    許少華稍一沉吟,便點頭應道:「既然黃大人也有此意,在下便盡快遣人去舟山與海漢人聯絡,看他們如何答覆。快則一兩日,慢則三五日,必有回音。」

    許少華早上去見黃濤,晚上消息就已經送到了舟山島上的指揮部,讓軍官們因為汪加林落網而松下去的那根弦又重新緊繃起來。

    「最近這些天的確太平靜了,出點事反而覺得正常。」石迪文倒是一幅很放鬆的樣子:「我這樣子是不是有點變態?」

    錢天敦沒有接他這個話頭:「這提供消息的官員是紹興的,又是通過黃濤跟我們聯繫,很可能也是衛所體系裡的人。」

    「可惜這情報也太模糊了,沒有時間,沒有具體的地點,這僅僅只是一個構想而已,甚至都沒有證據能說明這消息的真假。」石迪文用手指關節敲敲桌面道:「有沒有可能,這是要騙我們去會面,然後設伏抓人?」

    「這個問題好解決啊,我們定地方,就可以定在對我們相對有利的地方,比如金塘島。」錢天敦對此倒是不太在意:「提前一兩天讓高橋南去會面地點清場就行。關鍵是在於對方能給我們多少有用的情報,能不能讓我們提前預防出現他們所聲稱的這種狀況。」

    「那你是打算去見一見他們了?」石迪文問道。

    「我認為見一見面也好,我們來浙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真正打過交道的大明官員中,級別最高的不過是石浦衛所的千戶馬靈,這次至少還有一個衛指揮使。」錢天敦解釋道:「我們要在這邊落腳生根,終究還是要跟本地官府打交道的,多結識幾個大明官員說不定日後能派上用場。他們不願意走知府曲余同的路子聯繫我們,很顯然也是不想把消息擴散開,還是面談比較穩妥。」

    「那你認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石迪文繼續問道。

    「浙江都司給寧波衛所下了文,黃濤非但沒照辦反而是站在我們一邊,肯定要拉幫結派自保。另外大概也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向我們索要一些條件,比如找我們拿個專營權之類的。」錢天敦不需多想,就已經料到了幾分端倪。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1
892.第892章 合作套路

     錢天敦從1631年夏天調任福建以來,已經跟大明官員打了兩年的交道,對於他們的行事習慣和思考方式都有了比較深的瞭解。雖然的確也有那種忠君愛國,不願收受海漢好處的清官存在,但大多數官員都無法拒絕真金白銀的誘惑,其態度只是看海漢出價高低和需要為此承擔的風險而已。

    海漢進入浙江之後,依然是沿用了在南方地區取得很好成效的一套操作方式,首先收買拉攏沿海區域的文武官員,只要沿海地區的大門一開,既得利益者們就會主動向內陸地區鋪設關係拖更多的人下水,以謀求在海漢主導的貿易體系中獲取更大的收益。所以海漢初到浙江,所接觸的官場人物幾乎全是在寧波府任職,目的就是要先將這塊區域拿下,讓其作為舟山與大陸之間的一塊跳板。

    在撒出去不少銀子之後,寧波府的文武官員紛紛轉換立場,放棄了最初對於海漢的牴觸,轉而開始享受海漢所帶來的紅利。腦子比較聰明的,如知府曲余同之流,更是早就找好了代理人,直接加入到海漢的貿易體系中參與運作,日後收益肯定更為可觀。

    寧波本地的官員要拉其他州府的官員入局,這正是海漢求之不得的事情。對於海漢來說,不怕大明官員貪財,就怕對方不提條件,只要肯開價,那就有得商量。至於花出去的錢,或遲或早都能通過貿易從當地百倍千倍地收回來,並不是其間的首要問題。何況這事還牽扯到目前最讓指揮部擔心的海上通航安全問題,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得查個明白才行。

    當下錢天敦便提筆寫了回信給許少華,將自己這邊的意思說了,並給出了會面地點和大致的時間。這個消息從舟山傳遞到觀海衛,再傳到臨山衛,兩處衛所的指揮使統一意見之後,如此又往復一遍,便又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好在錢天敦考慮到了這個時代的信息傳遞速度低下,特地將會面時間定在了五日之後,因此倒是沒有受到影響。

    雙方將會面地點定在了目前由海漢控制的金塘島南部海岸,高橋南提前一天便帶了一個連去到該地,對會面地點方圓五里內進行了清場搜索。此外海軍也派出了四艘探險級和四艘探索級戰船,在金塘島與甬江口之間部署了一道海上警戒線,以防事情有變。

    錢天敦選這個地方會面也是充分考慮了雙方的立場,金塘島雖然是海漢控制的島嶼,但並沒有在島上駐紮武裝人員。其南岸距離大陸不到十里,距離駐紮了水師部隊的甬江口不到二十里,大明官員過來會面不用太顧忌安全問題,心理上也不會有太大的負擔。

    臨山衛指揮使魏山和觀海衛指揮使黃濤同船到來,而送他們過來的便是充當中間人的水師把總許少華。上岸後便被迎入了海漢一方提前搭建好的大帳中。在這裡他們終於見到了傳聞中被稱為「首長」的海漢人。

    同為軍人,魏山和黃濤對錢天敦的觀感就非常好,膚色黝黑身材結實,身上散發出自信沉穩的氣勢,而這種氣勢只有長期身處高位,習慣了發號施令,掌控生殺大權的人才會具備。對方甚至允許他們攜帶隨身武器進入談判場地,這份膽識和氣度就足以讓他們心折。

    許少華居中替雙方介紹後,不免都要說說久仰大名之類的客套話,然後錢天敦才邀請他們入座,命人上茶。

    「前些天杭州府的朋友剛送來的茶葉,說是獅峰山下胡公廟前那老茶樹上采下來的明前龍井,兩位看看是不是真品。」錢天敦也不忙於談正事,倒是先品起了茶。

    魏山和黃濤雖是武職,但也並不是粗人,錢天敦不急著切入正題,他們也不會這麼沉不住氣,當下也各自拿起茶杯品起茶來。這明前龍井雖好,但對他們來說也不算特別稀罕,想要還是買得到的。但海漢人一向以精明聞名,想必不會就用一杯龍井茶來打發自己,先看看有什麼門道再說。

    錢天敦放下茶杯,不提正事,反而繼續說起了茶葉:「唐代茶聖陸羽所著的《茶經》中,就有關於杭州天竺、靈隱兩處寺廟產茶的記載。北宋的時候已經成了貢茶,蘇東坡還吟詩讚美龍井茶。本朝黃一正收錄的名茶錄,徐文長輯錄的全國名茶,也都有西湖龍井。」

    魏山和黃濤對視一眼,都不明白錢天敦為何要拿著這茶葉說事,難道這次來不是談海漢的貿易航線受到威脅的事情嗎?正事不提,他怎麼還有閒心說這種不相干的話題。

    錢天敦卻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二人的表情,繼續自顧自地說道:「以前我們在南海瓊州剛落腳的時候,根本就喝不到浙江的好茶,為什麼?一是太遠,二是太貴,但說起來其實都是因為距離太遠、運輸不便而造成的麻煩。我們想喝到正宗的龍井好茶,就得出高價,托關係從浙江帶回來,想喝到當年產的新茶,起碼得提前半年就開始設法通關係了。但現在我們到了浙江,才發現這東西並不是那麼難買到,也沒有我們認為的那麼貴,過去我們買不到,但現在情況就不一樣了。」

    錢天敦指著放回桌上的茶杯道:「我們嘗過之後,就立刻向當地商人下了三千斤茶葉的訂單。因為我們採購的量大,所以價格也只有南方市場的三分之一,等我們把茶葉販運到南方,就至少會有兩倍的毛利。如果我們把茶葉賣到安南、佔城、暹羅,甚至是西方的番人,那麼所能獲取的利潤還會翻番。」

    魏山和黃濤聽得迷迷糊糊,似乎聽懂了一些弦外之音,但似乎又還是不明白錢天敦意欲何為。

    錢天敦提問道:「兩位既然願意來這裡與我面談,那都是能看懂形勢的聰明人,我想請問二位,為什麼我們能從茶葉貿易中獲取到豐厚的收益?」

    黃濤沉吟道:「這自然是因為產地離市場太遠的緣故。」

    「沒錯。」錢天敦點點頭道:「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們海漢貨以前為什麼賣得很貴,還經常有價無市?就是因為我們的產地距離浙江太遠,貨物只能通過層層轉運加價運到這裡來售賣。但現在不一樣了,很多東西我們都可以在浙江就地生產,就地出售,即便我們把售價降低一截,但因為供貨量變大,所能獲取的利益也會大大超過以前。先前我們召開招商會,就是為了給江浙地區的商人提供一個一起賺大錢的機會。」

    「銀子是賺不完的,大家一起合作還可以賺到更多的銀子,而且我們相信每個人都能在我們的體系裡找到自己的位置,發揮自己的作用。」錢天敦嘴角露出笑意道:「兩位如果願意與我們合作,其實我們也有更多的事情可以交給你們去做,當然了,這些事不會白做,都將有豐厚的回報。」

    「錢將軍能詳細說說嗎?」魏山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口問道。

    「很簡單,協助我們控制本地的商路,包括陸上的和海上的,控制了商品進出江浙的通道,銀子自然就源源不斷地進到口袋裡了。」錢天敦察覺到對方的急切,這才開始慢慢將話題轉入到正事上。

    對於如何拉攏收買大明官員,海漢在南方已經積累了數年的實際操作經驗,並且從中總結歸納,形成了標準化的操作步驟。錢天敦雖然並不是負責商貿事務的官員,但只要提前看看相關的資料,照本宣科一樣能有不錯的效果。

    首先就是要讓這些官員意識到,他們所獲取的錢財並不是什麼不義之財,也不需要他們做出離經叛道的事情來換取這些收益,他們未來所能到手的銀子,都是通過合理合法的手段得來,既不用背叛自己的國家,也不需覺得愧對皇上,更不會有丟官掉腦袋的風險。

    要達成這樣的效果,就得讓他們先理解海漢商業模式的基本盈利方式,即通過掌控海上貿易渠道來獲利。海漢商品本身的高價值只是獲利的一部分,而產自大明,暢銷海內外的各種商品同樣會帶來豐厚的收益,前提就是海上的貿易通道掌握在海漢手中。

    財大氣粗的海漢可以使用手中的流動資金,影響某一些商品的價格走勢,比如錢天敦剛才所提到的龍井茶,就可以通過大量掃貨的方式,來影響甚至是直接獲取這種商品的定價權。而茶葉在這個時代的國際貿易中幾乎可以當做硬通貨使用,掌握定價權就等於掌握了市場。雖然江浙這邊的富商也為數不少,但與已經形成集團化經營多年的海漢貿易體系相比,調動資金的能力還是相差極大的,在這種級別的操作層面上無法與海漢形成競爭。

    在此過程中,大明商人會以代理商或買辦的身份,為海漢銷售或購入商品鋪設渠道,而錢天敦希望大明軍方去做的,則是一些不方面在明面上進行操作的事務。比如為海漢的代理商、承運者、合作夥伴提供保護,打擊對海漢抱有敵對情緒的競爭者,為海漢提供必要的情報等等。

    當然這些都還只是初級手段,合作到一定的程度之後,就勢必會有進一步的軍事合作內容。海漢會以提供武器、代為培訓等等藉口向當地駐軍提供形式不一的軍事援助,然後通過各種培訓手段對駐軍進行滲透,扶持親海漢的軍官上位,使地方駐軍逐步對海漢的軍援產生依賴性。這些手段在南方的福廣兩地都經過了多次實施,也被證明了具有良好的效果和可操作性。錢天敦希望通過這樣的合作方式,在寧波府及其周邊地區形成一道外圍的緩衝區,即便今後大明朝廷想不開真要跟海漢動手,這個緩衝區也足以幫助舟山群島提前做好應對戰事的準備。

    只要設法讓這一地區的地方文武官員與海漢擁有越來越多的共同利益,海漢就能以此為根基,在江浙地區慢慢鋪開佈局,把大明最為繁華富庶的這一塊地區逐漸變成屬於海漢的銷售市場和原材料提供地。在此過程中手縫裡漏一點好處給這些大明官員,也是屬於正常的開支項目。

    當然錢天敦目前還不會談及深入的合作項目,主要還是這兩位指揮使目前力所能及的一些操作方式。這樣也就順帶提到了他們此行原本的目的——所謂的有人圖謀襲擊商船一事。

    魏山一開始還支吾著不肯把情況都說出來,錢天敦見狀也不追問,便命人抬了兩口箱子上來,一打開全是亮得晃眼的銀錠。

    「這兩口箱子裡各裝了五千兩白銀,就當做是兩位大人車馬勞頓的辛苦費,稍後會送到兩位大人的船上。」錢天敦說完之後,衛兵便將箱蓋合上抬了出去。

    「其實在杭州府花一萬兩銀子買這個情報,我想應該也能買得到了,搞不好連對方的人頭都能買下來了。但我覺得與其把這筆錢花在杭州府,倒不如用來結識朋友,兩位大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錢天敦這才不急不慢地說道。

    魏山嚥了一口唾沫,沒有馬上應聲,他一年的官餉不過以百兩計,加上各種灰色收入,一年下來能撈個兩三千兩就到頭了。這海漢人一言不合就扔一箱銀子出來,的確給他的衝擊非常大。至於錢天敦說一萬兩在杭州買情報這件事,魏山心道哪需得著出這麼高的價,半價老子就說了。

    黃濤見魏山不做聲,卻有點摸不透他的想法,當下又不想因此得罪了錢天敦,便從中打圓場道:「此事內情比較複雜,魏大人不是不願意說,只是要先理清其中來龍去脈,對吧魏大人?」

    魏山這才回過神來,連聲應道:「對對對,黃大人說得是。錢將軍,這件事是這麼回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1
893.第893章 順藤摸瓜

     其實黃濤的確說得沒錯,這件事牽涉了浙江都指揮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錦衣衛三個衙門,情況是比較複雜。那三人到訪的時候也沒把前因後果說得太明白,黃濤和魏山都認為他們是在舟山易主的過程中蒙受了不小的損失,因此才會對海漢如此嫉恨,不惜採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也要對海漢實施報復。

    錢天敦默默地聽著,開始在腦中核對此前由安全部情報人員所提供的各種資料。浙江都司僉事於平風這個人,錢天敦是略有耳聞的,因為舟山船幫在官場上的主要靠山就是此人,汪加林被捕之後也曾交代過與此人的利益糾葛。海漢在舟山島上查獲的財物,屬於這位僉事大人的部分價值超過五萬兩白銀,而舟山船幫每年送過去的孝敬,至少也在萬兩白銀以上。俗話說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結下了這樣的仇恨,明面上又拿海漢人沒什麼辦法,那自然是要想點陰招來實施報復了。

    不過另外兩人是什麼出於什麼原因參與此事,錢天敦認為還需要通過安全部再蒐集一下信息,反正汪加林目前仍收押在舟山島上,隨時都可以提審他。如果郭正、廖訓二人與舟山船幫之間有利益往來,那把汪加林提出來一問便知。

    剩下的問題就是這夥人打算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下手了,可惜的是魏山已經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對方的邀約,要不然錢天敦還真想安排他在這夥人裡面臥個底,以提供更詳細的情報。

    從魏山所提供的信息來看,錦衣衛百戶廖訓是通過舟山招商會收集到了一些拿到專營權的商戶信息,並打算以這個群體為目標實施海上截殺。其實舟山招商會會被有心人混進來蒐集情報這件事,錢天敦和安全部都是有心理準備的,這種事本來也無法徹底禁絕,因為上島做探子的未必會是錦衣衛這種專業人員,也極有可能是普通人,只靠盤查根本沒法查出這些人肩負的特殊使命。

    而這夥人會去紹興府找魏山商議的原因,錢天敦認為一是他們已經信不過寧波府的駐軍,畢竟這邊駐軍表現出的態度已經明顯站到了海漢一邊。二來則是因為寧波距離舟山太近,要在海上劫掠必須出動一些船隻,而舟山島周圍海域經常會有海漢戰船巡邏,萬一被撞上就樂子大了,把動手地點放在杭州灣以內,成功的幾率也會大得多。而且臨山衛衛城就位於海邊,完事之後截下的貨物、人員,都可以通過軍方這個特殊渠道處理掉,的確是要比找東海上的野路子穩妥得多。

    錢天敦沉吟道:「他們從杭州來,當然是因為不便在杭州當地找人做這件事,現在寧波、紹興兩個地方的希望也基本斷絕,那麼杭州灣裡就只剩嘉興府一個地方了。」

    「海寧衛!」黃濤和魏山異口同聲地應道。

    浙江境內與杭州灣毗鄰的州府,就只有杭州府、嘉興府、紹興府、寧波府四個地區,於平風等人想從找地方衛所出手,也無非就是從這幾個地方想辦法。杭州府作為浙江治所,當地駐軍要做點什麼都動靜太大,而寧波駐軍已經改變了立場,所以他們能嘗試的地方就只有紹興府臨山衛和北邊嘉興府海寧衛兩處。

    當然理論上他們還可以去找松江府的金山衛,但松江府已經不是浙江所轄,於平風等人的官方身份到了那邊就未必能有多大的用場了。而且金山衛相距較遠,難以保持消息暢通,對這種需要講究情報時效性的海上截殺行動並不適合。

    「兩位大人,能為我簡單介紹一下海寧衛的情況嗎?」錢天敦見這兩人自己已經把路鋪好,便順著話頭往下問了。

    海寧衛在北,臨山衛、觀海衛在南,中間只隔了一片杭州灣,距離可謂相當近,又都同屬衛所體系,彼此之間還是有一定的瞭解。這兩人連杭州那夥人的事情都說了,自然不會再在這種事上忸怩,很爽快地便將自己所知的狀況告知錢天敦。

    幾人正事談得差不多,錢天敦便命人準備午宴。雖說這片海灘上空無人煙,本來並無廚房灶具,但以海漢的財力物力,要提前搬一個活動廚房過來也並非難事。海漢的外交手段中,宴席絕對是一項極為重要的內容,結合了東西方烹飪手段和各種調味香料的海漢式宴席,再加上精美的玻璃餐具,既有美味又有逼格,很難有誰抵抗得了這種不走尋常路的攻勢。

    魏山和黃濤自然也不例外,光是看到這滿桌的玻璃杯盞碗盤就已經兩眼放光,所用筷子也是象牙所制。雖然不是用更為昂貴的金銀器當餐具,但卻別有一番意味。傳說中海漢人富甲一方,而且及其講究享受,兩人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到了飯桌上,錢天敦便不再提先前這些事情,而是說起了各種趣聞軼事。他雖然不是以口才見長,但畢竟多了幾百年的見識,用來忽悠這兩個指揮使還是夠用了。

    酒足飯飽,錢天敦讓人撤下宴席,又上了消食的水果甜點。錢天敦很是熱情地邀請二人有空時到舟山島上做客,今後如果有時間,還可以去南方的三亞去看看真正的海漢城市。他很清楚就算再怎麼吹噓自身的實力,都沒有直觀的視覺衝擊來得強烈,那麼多願意與海漢合作,甚至是投效了海漢的大明官員,哪個不是親眼見證了海漢硬實力之後才心悅誠服。

    兩人臨走之前,在海邊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海漢巨艦。這艘大船噴著白煙,以不可思議的高速從金塘島以南的海面上掠過。這自然也是錢天敦的安排,為了讓客人們看清楚一些,這艘船的航線也距離海岸比較近,連船舷上的炮窗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威嚴級戰船的視覺衝擊力在這個時代的遠東地區絕對是空前的,即便那些從萬里之外來的歐洲戰船,相比這種海漢打造的巨艦,在噸位上也仍有極大的差距。而且獨有的蒸汽動力推進系統,更是讓這種戰船在海上的航速遠遠超過了同時期的其他各種帆船,在不明就裡的人看來,這種船簡直就是一頭海上怪獸。

    幾乎是在看到這艘船的同時,魏山和黃濤就明白了為何最早跟海漢人接觸的昌國衛石浦所千戶馬靈,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海漢人合作。正常人看到這艘巨艦的出現,估計都會直接失去抵抗的勇氣,換作是自己處在同樣的狀況下,大概也不會做出別的選擇了。

    「不瞞兩位大人,我們接下來就準備在舟山島上興建一座造船廠,今後也會在本地建造這種大型船隻。」錢天敦笑眯眯地向二人介紹道:「這種船用來維護東海上的安寧,實在是非常合適,兩位大人覺得怎麼樣?」

    「是是是,錢將軍言之有理……」黃濤很勉強地應道,臉色卻並不是很好看。他當然不會認為這艘船是碰巧路過此地,海漢人顯然就是要通過這樣的舉動來示威。但面對這樣的海上怪獸,就算心中不服也只能憋著,誰讓大明水師沒有能與之匹敵的大型戰船呢?

    送走了悻悻的兩名大明官員之後,錢天敦立刻乘船返回舟山。雖然在魏黃二人面前表現得十分輕鬆,但錢天敦並不會因此而輕視他們報告的這個情況。目前海漢在浙江的佈局剛剛起步,如果這個時候遭遇到有針對性的破壞行動,的確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好不容易才打開的浙江市場。

    魏黃二人提供的消息雖然重要,但卻不夠細緻,有很多缺失不全的細節,當下也只能通過海漢自己的情報收集手段來彌補。在這方面,錢天敦對於海漢安全部倒是有著充分的信任,至福建出發以來的兩個多月,安全部所提供的情報保障工作從沒有讓軍方失望過。

    錢天敦將龔十七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將事情大致經過告知他,然後詢問他的意見。

    龔十七略微思忖了一陣,便開口應道:「屬下以為應當雙管齊下,一是立刻提審汪加林等人,詢問他與那幾名大明官員之間的關係,以及其他與舟山船幫有利益糾葛的官員,說不定過去海寧衛那邊也有人從舟山獲利。二來是要主動採取行動,去杭州府和嘉興府實地打探消息。舟山這地方雖然獨立於大明之外,但同時也是一個自我封閉的小天地,消息可沒大陸上暢通,只能通過來往客商獲取一些不完整的信息,參考價值有限。」

    錢天敦道:「情報工作你是專家,既然你已經考慮好了該怎麼做,那就照著你的思路去實施。我就一個要求,查明情況後不要打草驚蛇,盡快把消息報上來,我希望能在對方動手之前,先給他們布好局,你明白我意思嗎?」

    龔十七應道:「首長是要請君入甕。」

    「沒錯。」錢天敦點點頭道:「這種隱患還是要儘可能消除得徹底一點,順便也讓那些暗中打我們主意的人早點糾正態度。」

    龔十七在安全部做事已經有五六年的時間,自然明白錢天敦所說的「徹底一點」、「糾正態度」是什麼意思。作為常年指揮外勤組行動的頭目,龔十七很樂於在浙江重操舊業,去做一點比蹲守在室內整理情報更拿手的工作。

    龔十七離開錢天敦的辦公室之後,便立刻前往定海堡以西的一處山坳中,在這裡關押了汪加林等一批舟山船幫中的頭目,龔十七現在需要從他們口中掏出更多利益相關者的情報。當下這事半點都耽擱不得,龔十七可沒心情跟這些人犯慢慢磨嘴皮比耐心。為了以防萬一,龔十七將刑訊專家宮平宮遠二人叫來待命,如果有人不肯合作,那就立刻採取必要的強制手段。

    不過龔十七的擔心顯然有些多餘,江湖好漢們從關進來開始就日夜不停地被動接受心理攻勢洗腦,早就都意識到大勢已去,現在哪還有心思跟海漢繼續斗,不少人指望能夠靠著提供情報來換取自由身。有幾個傢伙恨不得能把自己從小到大認識的官場中人一個不漏地全報出來,只可惜他們所認識的官老爺大多還是不入流的衙役,跟知縣以上級別的官員打過交道的人都少之又少。

    真正能與官府人物接觸的,也不過就是汪加林等寥寥幾人而已。而且由於身份敏感,他們與官員面對面打交道的機會極少,多數時候只是通過中間人或書信傳遞的手段,來與自己的官場靠山保持聯絡。汪加林跟於平風合作了好些年,雙方見面也僅僅只是保持在一兩年一次的頻率上,要說談話交流的時間,加在一起甚至還不如這段時間跟主審他的龔十七說的多。

    不過這番審訊也並非毫無收穫,至少廖訓和郭正這兩個人會參與進來的原因,汪加林已經交代得很明白——這兩人前兩年也在於平風的介紹之下入了股,當然也是無需出本錢的乾股。如果用海漢的術語來說,那就是技術入股。

    不過他們二人也並不是只收錢不管事,這兩人一個在提刑按察使司,一個在錦衣衛,能給舟山船幫提供的方便還是相當多。雖然每年要送不少銀子給他們,但汪加林也願意花錢多買這兩份保險,萬一在岸上出了什麼事,至少官府裡還有兩個能出面保下他的人。當然了,現在他是被海漢人給抓了,大明官員那邊就完全起不到任何的保護傘作用了。

    但對於龔十七關心的海寧衛,汪加林卻聲稱以前並無往來。這倒不是他眼界高看不上地方衛所,而是海寧衛那邊另有支持的武裝勢力,舟山船幫也沒必要去湊這個熱鬧。

    「北邊衢山島上人稱馬面魚的馬騰,據說跟海寧衛的馬指揮使沾親帶故。」汪加林提供了一個此前安全部所沒有掌握的信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1
894.第894章 明目張膽

     由於海漢此次北伐舟山的兵力有限,佔領舟山島之後已經很難再繼續分兵去攻打北邊的岱山、衢山等島嶼。以海漢民團的作戰能力,攻下這些地方倒是不難,但卻沒有兵力去駐守當地,而當地殘存的武裝勢力已經知道海漢的厲害,不會再進行正面抗衡,在海上兜一圈避開海漢民團的攻勢之後又會回來。指揮部搞了兩次驅逐行動收效不甚明顯,後來就打消了盡快消滅他們的念頭,將主要精力集中到舟山定海港的建設工程上。畢竟剿匪只能帶來短期一次性收益,而貿易港建成後卻可以讓這個地區變得繁榮起來,通過商貿所獲得的長期收益也會更為可觀。

    當然了,這是海漢篤定北邊的幾股小武裝勢力的實力不足以威脅定海港的安全,才會放任其繼續存活,衢山島上的馬騰便是其中之一。馬騰的地盤距離寧波府稍遠,中間又隔著個舟山島,所以其走私貿易的目的地都是在杭州灣北岸地區的紹興、松江居多。而海漢目前的主要貿易區域依然是距離舟山島最近的寧波,因此在貿易方面的利益衝突還不是特別顯著。

    不過東海上的武裝勢力為官府靠山干髒活歷來就是常事,反正在海上殺人越貨也是他們生計的一部分。如果杭州府三人去找海寧衛指揮使進行遊說,並且能說動他入夥參與行動,那麼的確有可能會動用到衢山島馬騰這股勢力。至於馬騰還有沒有膽子跟海漢對著干,那是另說了。

    汪加林雖然在東海上曾是叱咤風雲的一方霸主,但對於浙江官場上的情況卻並不是很熟悉,對這些衛所指揮使之間的關係並不清楚,甚至連涉事這幾人的官階高低都分不太清,所提供的信息其實價值很有限。龔十七隻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把能從他這裡掏到的信息都掏出來了。

    俘虜的口供作用有限,龔十七也只能親自帶隊跑一趟嘉興了。算算時間,距離於平風等人去找魏山已經過去了六七天,如果他們真打算去嘉興遊說海寧衛指揮使,這個時候也已經見分曉了。如果海寧衛那邊真想動手,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事前跡象顯露出來。

    龔十七離開臨時監禁地之後,便立刻召集手下人馬,準備開赴嘉興。龔十七手下這支外勤組的人馬共有二十餘人,有一半是他從廣東帶過來的老部下,另一半則是出身江浙,這次北上前才調配給他指揮。看著似乎人不少,但這可是安全部目前部署在江浙地區的全部外勤人員了,理論上他們要負責福建以北所有地區的外勤行動,這可並不是什麼輕鬆的工作。

    外勤組的主要任務是在大明境內蒐集各種情報,包括且不限於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此外在必要的時候,也會執行跟蹤、監視甚至是綁架、刺殺等非常規任務。在大明境內執行這些任務具有很高的風險,因為沒有辦法得到海漢強大武裝的直接支持,他們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專業技能和安全部嚴密的組織體系。

    龔十七特地從碼頭上找了一條原本屬於舟山船幫的貨船,然後從島上的倉庫中調了一批南貨裝船,扮作從南方來的商人前往嘉興府。

    嘉興建制始於秦代,自古就是富庶繁華之地,是東部沿海地區最重要的產糧區之一,有「浙西三屯,嘉禾為大」的說法。到元代的時候,乍浦、澉浦、青龍等港口的外貿逐漸興隆起來,經濟也追上了蘇杭地區。明宣德年間重新劃治,嘉興府下轄七縣,棉布絲綢開始行銷南北,王江涇鎮和濮院鎮的絲綢,嘉善的魏塘紗,都是十分暢銷的商品。

    根據本地出身的屬下所提的建議,龔十七將目的地定在了嘉興乍浦港,這也是嘉興府境內距離舟山島航程最近的一處貿易港,六十多海里的航程大約一個白天就能抵達。乍浦港位於海寧衛衛城以東大約三十里,龔十七認為在當地應該能夠打聽到一些關於海寧衛的消息。

    船到當地之後,龔十七便以談生意為名,帶著幾個手下道岸上的市鎮轉悠去了。雖然他們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但憑藉過去的經驗,他們很快便打聽到了乍浦鎮上各種信息比較集中的一處茶樓所在地。據說本地有五成左右的交易,都是在這座茶樓裡談成的,來這裡進行貿易的客商,基本都會將此處作為上岸之後的第一站。

    龔十七到了這個地方之後才發現,這裡與其說是一個茶樓,倒更像是一個交易市場,兩層的茶樓裡幾乎坐得滿滿噹噹,甚至在街邊屋簷下還有加座。而吸引這麼多茶客的並不是這裡有什麼了不得的好茶,而是因為此處集中了嘉興府七個縣裡大部分的絲綢布料買家和賣家,報價聲還價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扮作隨從的屬下拉住一個路過的小二,塞了一塊碎銀給他,這才在一樓的邊角上給他們安排了一張桌子。雖然位置不怎麼理想,不過對於龔十七來說已經夠用了。

    龔十七並不嫌棄這裡的嘈雜無序,恰恰相反的是這種地方才能讓他真正有如魚得水的感覺。這茶樓樓上樓下至少有三四十家外地來的客商,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到他的存在。而這些南來北往的商人交談內容中,總會有一些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報信息。或許說的人自己不會意識到這些情報的價值,但對於有心者來說,意義就有所不同了。

    龔十七在從舟山島來嘉興的途中就已經仔細考慮過了如何下手,他是接受過何夕親自培訓的高級情報人員,思路也更為靈活,他所考慮的並不是「如何證實海寧衛準備對海漢採取敵對行動」這個問題,而是「如果海寧衛要採取行動,那麼他們會做什麼」。

    龔十七將自己放在對手的位置上去思考這個問題,所得出的結論就是本地駐軍必然要先通過各種渠道和方式蒐集相關信息,比如嘉興府有哪些商人已經與舟山方面搭上了線,哪些是可以動哪些是不能動的,舟山島上的海漢人有多少兵力部署在杭州灣附近,出航頻率如何,是否會在海上對民船進行登船檢查等等。與海漢相關的問題,絕大部分都得去過舟山島的人才會知道答案,而海寧衛如果直接傳召這些知情者,未免就會引起大範圍的猜疑,極有可能提前走漏風聲。最好的辦法就是選擇一個公開的信息交流場所,對其進行監控,再將收集到的信息作分類整理,從中挑選有用的部分。

    乍浦港作為嘉興府距離舟山島最近的港口,本地去舟山與海漢進行貿易的商人大多會從這個港口出發,在這裡所能蒐集到關於海漢的信息大概也是最多最全面的了。如果海寧衛主事的人有腦子,大概就不會放過這個瞭解海漢的窗口。而龔十七所期望的,就是在這裡找出海寧衛的探子。

    這件事聽起來似乎很難,但龔十七有自己的分辨辦法。首先官軍組織截掠民間商船這件事的性質非常惡劣,海寧衛就算要參與也必須要嚴守秘密,他們要打探的消息針對性太強,不太可能把這種重要的任務交到外人手上,否則一旦稍有不慎就會打草驚蛇,前功盡棄。

    如果來打探消息的是軍方的人,哪怕對方扮成商人模樣,也很難扮得像模像樣。演技這種東西,就算有天賦也仍然需要後天的磨練,而龔十七在暗中觀察的,便是這裡有沒有人因為拙劣的演技而露出馬腳。

    但沒過太長時間,龔十七就意識到自己有些聰明過頭了。他的對手顯然沒有去考慮這麼多的顧忌,似乎並不擔心走漏風聲這種事,因為他已經看到幾名明軍簇擁著一名穿著把總軍服的軍官步入了茶樓中。

    這幾人徑直便去了二樓,很快便有一些人從二樓下來,據說是被趕開了給軍爺們騰位子。不多時有小兵從樓上下來,詢問是否有人是從舟山島過來,樓上的把總大人想買一些海漢貨,價格好商量。也不知道商人們是擔心把總大人賴賬還是招惹到別的麻煩,他問了兩遍之後應者寥寥,似乎大夥兒對於這事並無興趣。

    那小兵冷哼一聲道:「都是些給臉不要臉的!到時候被查到船上有海漢貨,連船帶貨一起扣了,可別來海寧衛跪著哭!」

    龔十七自恃這裡沒人認得自己,當下便起身應道:「在下倒是剛從舟山過來,不知把總大人需要什麼海漢貨?或許在下船上正好便有。」

    那小兵也不回應他的提問,便招手示意他上樓。龔十七做個手勢,讓幾名手下不必跟隨自己,獨自跟著那小兵上到二樓。

    那二樓臨街的一面已經被騰空,也就這把總一人憑欄而坐,其他幾個手下都站得遠遠的。龔十七慢慢走過去拱手道:「在下廣東海商龔石,見過大人!」

    那把總倒也沒什麼架子,招呼他坐下說話。把總問了幾句龔十七船上裝了什麼海漢貨,轉而就開始詢問舟山島上的狀況,似乎對海漢人在當地的經營更為感興趣一些。

    龔十七本來就是帶著目的來的,聽到這些提問自然也有了警惕,不過雙方一個對海漢瞭如指掌,一個卻只是一知半解,龔十七隨便編一點消息矇蔽對方也不用擔心會被揭穿,整個嘉興府大概都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像他一樣瞭解舟山的情況。當然他也不會將自己所知的信息和盤托出,如何扮演好一個路過舟山順便在當地採購一些貨物的海商,龔十七也好好地把握住了分寸。

    「龔老闆這次過來準備在嘉興待多久?在本地可有住處?」談了一陣之後,那把總突然提出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龔十七摸不準對方的意圖,只能小心翼翼地應道:「在下今日剛到乍浦,尚未尋找住處,大概就在這附近找個旅店住下,至於待幾天還得看買賣做得順利與否。」

    那把總點點頭道:「等下你去北邊街上的吉祥客棧,就說是海寧衛的王把總讓你來的,你且住下,回頭方便找你問話。」

    龔十七故作害怕狀道:「大人,在下只是生意人,並無違反國法之舉,若是那舟山島去不得,在下以後不去便是了!」說罷伸手入懷,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把總乾咳了一聲,手在桌面上一拂,銀錠便消失無蹤了:「你莫要怕,不是要治你的罪,只是可能還有些事情要找你問問清楚。剛才問的事,切莫向他人提及,記住了!」

    「是是是,在下記得了,大人請放心!」龔十七戰戰兢兢地起身退下,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腳一軟差點摔下去,旁邊幾名士兵都是看得笑出了聲。

    龔十七扶著欄杆慢慢走到樓下,臉色已經恢復如常。海寧衛的軍官居然以這種半公開的方式在市面上蒐集海漢情報,這倒是他來此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狀況。不過這樣也好,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煩,否則真要靠著偵察手段一點一點抽絲剝繭蒐集信息,絕不可能這麼快就發現海寧衛明軍的動向。

    龔十七並未著急離開,而是繼續坐在樓下觀望。在與鄰桌的本地商人閒聊幾句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這位王把總已是連續第三天來這裡做同樣的事情了。今天本來也沒幾個新來的客商,所以才會只有龔十七一人應聲的情況出現,據說前兩天倒是有更多的人上樓與王把總面談過。

    這至少已經可以說明海寧衛在有針對性地蒐集海漢的情報,而並不是某一個人一時興起的行為。雖然還不能證明海寧衛對海漢抱有明顯敵意,但龔十七的直覺已經告訴他事情可能正在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當然了,對於一心想要設下圈套將潛藏的敵對勢力引出來一網打盡的舟山指揮部來說,這倒也未必是壞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2
895.第895章 釣魚執法

     龔十七在嘉興打探情報的同時,海漢海軍在石迪文的授意下,也開始派出船隻,對舟山島以北海域進行監控。這片海域本來就是民團軍下一個清理的目標,只是因為兵力不足暫時沒有動手而已。不過如果指揮部認為這裡有會給舟山島帶來威脅的目標,那仍然會毫不猶豫使用武力手段進行打擊。

    相較於跟大明官府打交道,海漢要對付這些海上武裝勢力可就沒什麼顧忌了,當初海沙幫和舟山船幫都是說打就打了,並不需要找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是阻礙了海漢的擴張步伐,統統都會被視作絆腳石。舟山最大的兩股勢力在海漢民團的堅船利炮面前尚且已經折戟沉沙,這衢山島上的漏網之魚也別想著折騰出多大的浪花來。海漢現在在等的,只不過是需要一個更為確實的調查結果,以免在清除漏網之魚的同時再出現新的漏網之魚。

    六月十八日,在嘉興逗留了五天之後,龔十七帶著外勤組啟程返回舟山。在這五天中海寧衛的人又來找了他兩次,目的全都是調查確認舟山島上海漢艦隊的出航狀況。看起來他們對於海漢艦隊也十分顧忌,竭力要避開可能出現在東海上巡邏的海漢戰船。不過這在龔十七看來是很徒勞的舉動,因為他已經派了人去海寧衛附近的小鎮上蹲守,監視當地軍方船隻出港的情況。同時還通知舟山調兩艘快船到嘉興這邊候著,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第一時間便趕回舟山報警。

    六月二十日,事情卻出現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轉折。一艘帆船駛入定海港停靠之後,船上的人聲稱有重要情況要向海漢首領報告,在軍方和安全部的人趕到後,發現來者居然是軍方的監視對象,衢山島島主馬騰。

    安全部這邊知道內情的人趕緊通知了龔十七,然後錢天敦這邊也得到了消息。很快龔十七便調了一輛帶篷馬車,去碼頭將馬騰接進了定海堡。為了確定他的身份,龔十七還特地安排了認識馬騰的本地人躲在暗處進行辨認,證實身份之後又進行了仔細的搜身,這才將他帶去面見錢天敦。

    「我是這裡的負責人錢天敦,你專程來舟山島求見我,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了。」錢天敦看著馬騰,不緊不慢地問道。

    「稟錢大人,小人的確是有要事相告!」那馬騰倒也不廢話,撲通一下便跪到地上:「前日小人接到消息,有人意欲對海漢不利,小人查明情況之後,便趕來舟山報信了!」

    錢天敦心道這多半是海軍派去監控衢山島的船被這馬騰發現了,見勢不妙就果斷拋棄了原來的陣營。不過這馬騰本來就是嫌疑對象,他所知道的信息可能比安全部目前掌握的情況更為詳盡,錢天敦當下也不點破他,只讓他將詳細情況先說來聽聽。

    馬騰所說的情況果然跟安全部的調查方向相符,幾天前海寧衛來人向他傳達了指揮使馬躍的意思,讓他準備可靠的人手船隻,近期準備在東海上劫掠從舟山定海港駛出的大明商船。來人傳達的口信說得很明白,就是要讓與海漢合作的大明海商對東海安全狀況心生膽怯,從而暫停或放棄與海漢的商業合作。

    馬躍一直是衢山島的靠山,過去他向衢山島下達的指令也都得到了比較好的執行。然而馬躍沒有想到的是,衢山島島主馬騰這次可就沒那麼聽話了。

    馬騰其實早在海漢攻打舟山島之前,就參與了汪加林組織的東海聯軍,還親自帶著人馬去朱家尖島與海漢交過手。當然那次交手的結果也是讓他刻骨銘心,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精銳艦隊竟然在海漢戰船面前毫無還手之力,而陸上的交鋒更是讓人絕望,聯軍武器不如對手也就罷了,最後好不容易殺到對方面前,竟然連白刃戰也拼不過對手。

    這場徹底的慘敗不但打垮了東海聯軍,也使得後來海漢攻打舟山島時幾乎都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從沈家門漁港一路向西順利推進到定海堡。海漢陸軍炮轟定海堡的時候,馬騰已經帶著手下退回衢山島了。他心知海漢軍不可戰勝,便不願再替舟山船幫做炮灰了。但要他主動去向海漢人請降,又覺得太過委屈了自己,而海漢軍攻下舟山之後便沒有再繼續往北擴張,馬騰也樂得偃旗息鼓,打算先看看局勢變化再做下一步的決定。

    海漢在舟山島召開招商會的時候,馬騰其實也很想來參加,因為他知道海漢人入主舟山之後,這個地方的大環境肯定就會起變化了,如果不能像三林幫那樣加入到海漢主導的貿易體系當中,那遲早都會成為海漢打擊的對象。衢山島的狀況遠遠比不了汪加林時期的舟山島,也沒有足夠的實力來抗衡海漢,其實歸順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但馬騰擔心自己的人身財產安全得不到保障,於是又錯過了一個好機會。

    等海漢的招商會開完,杭州的人已經找到海寧衛遊說馬躍去了,馬騰這邊還在觀望形勢,海寧衛就已經給他發來了指令。馬騰接到這命令就覺得不妙,他對海漢的瞭解可比海寧衛指揮使直觀多了,心道馬躍不知死活還敢去招惹海漢人,自己作死不要緊還要拖人下水,這簡直就是在逼著老子跳海自盡啊!

    馬騰並不甘心成為大明官員撈取私利的犧牲品,而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衢山島周邊海域接連兩天都發現有海漢戰船出沒,這對於本來就忐忑不安的馬騰來說簡直如同催命符一般。如果海漢人已經發現了海寧衛的圖謀,那麼他這顆棋子只怕還沒開始動作就會被海漢從棋盤上掃掉了。

    馬騰前面已經犯過兩次錯誤,如果還犯下第三次錯誤,他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有運氣保得住性命。他沒有勇氣再冒險了,在亡命一搏和主動服軟兩條路之間,這次他選擇了後者。

    馬騰唯恐自己手下還有馬躍安排的細作,根本不敢聲張,悄悄搭乘了一艘定期前往大陸採買糧食的船出海,駛出一段之後才露面讓船長改變方向駛往舟山定海港。他已經考慮得很清楚,現在東海上是海漢人說了算,而這種形勢已經不是靠著偷襲幾條商船就能扭轉了,自己要保住性命繼續在東海上混飯吃,那就沒辦法繞過海漢。與其拖到最後被其來個連鍋端,倒不如早點放下架子主動結交,順便把馬躍的計畫當做投名狀,以此來換取海漢人的信任。

    馬騰說到一半的時候,接到消息的石迪文也趕到了,再加上安全部的龔十七,三個人一起聽完了馬騰的供述。

    按照馬騰的說法,事實上海寧衛那邊的計畫也只是一個比較粗糙的行動框架而已,由海寧衛那邊提供行動時間、地點和目標,馬騰這邊的人馬負責在海上動手,但由於信息傳遞的速度和時效性很難得到有效保證,另外顧忌海漢的海上巡邏,也不可能出動大量船隻,這種近乎於蹲守的方式未必能準確地在海上攔截到預定目標船隻,就算碰到了也不見得能穩穩地得手。

    就連馬騰都認為這個行動方案漏洞頗多,隨便一處出了問題都有可能導致行動失敗,而一旦讓海漢意識到這是有預謀的行為,很快就能追查到實施者頭上。

    不得不說大明官府中這些對手的策劃力和執行力都差得太多,就算是海漢這邊毫無防備,這樣的計畫也很難給海漢造成比較大的麻煩。雖然那幾名大明官員可能已經為此做了相當多的準備工作,但在海漢看來卻更像是紙上談兵之舉,根本就沒有較為細緻的行動方案,也沒有可靠的保密措施,更缺乏令行禁止的指揮體系和緊急情況下的應對預案。這要是都能把舟山當局搞得無法應對,那他們這幾個帶隊的高官還是早點辭職卸任回三亞吃老本享清福算了。

    「你們怎麼看?」錢天敦聽完之後詢問石迪文和龔十七的意見。

    石迪文聳聳肩道:「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看樣子我們為了這件破事付出的精力實在有點多餘。」

    龔十七倒是態度比較謹慎:「這只是他一家之言,還需對證我們從嘉興查到的情報。那海寧衛除了衢山島這條線之外,也說不定還有別的安排,不可不防。」

    錢天敦沒有立刻表態,轉頭又對馬騰問道:「你與海寧衛指揮使馬躍有什麼私人關係?」

    馬騰稍微一愣,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應道:「馬躍與小人都是出身嘉興桐鄉,若按鄉間的輩分算,馬躍算是小人的族叔。」

    「哦,難怪你們會攪在一起了。」錢天敦這個問題也算是驗證了汪加林口供中關於這兩人關係的疑點。

    馬騰不明其中就裡,連忙辯解道:「小人與馬躍只有親戚關係之名,但並無親情,只是純粹的金錢關係而已,還請大人明察!那馬躍說好得手之後的繳獲五五分賬,分明就是衝著銀子來的!」

    錢天敦聽得哭笑不得,擺擺手讓人先將馬騰帶下去,這才對石龔二人道:「雖說對手的實力有限,但這事還是要把它穩穩妥妥地解決掉。一方面是消除隱患,另一方面也拿它做個示範,警示一下浙江官場。」

    石迪文道:「海寧衛倒是好辦,他們只要敢伸手,我們就在海上打掉他們!不過杭州府那幾根攪屎棍怎麼辦?就任由他們到處煽動別人來跟我們搗亂?」

    錢天敦轉頭望向龔十七,軍方顯然不便出手去懲治大明現任官員,真要動手也得要安全部這種特殊部門才行。

    龔十七雖然覺得這事難度不小並不好辦,但他知道兩位首長極其重視此事,當下還是抱拳應道:「屬下願盡力一試,只是不知要做到何種程度才合適,還請首長指示。」

    目前在杭州府參與此事的三名官員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小官僚,於平風和郭正都是在大明的省級機關裡任職,廖訓雖然只是個百戶,但錦衣衛卻是特權部門,並不能簡單以官職高低來衡量他的能量。而且在這三人背後是否還隱藏有其他發號施令的人,現在也還無法確定。當然最關鍵的一點是,杭州府對於海漢而言尚屬完全陌生的地域,由於其地理位置的關係,比寧波、嘉興這些地方具有更高的風險,一旦有事發生,船都未必出得了錢塘江。

    錢天敦猶豫片刻才道:「這事還是先放一放,把海寧衛的事情處理完再說。」

    「這個馬騰怎麼辦?」石迪文問道。

    「馬騰還有可用價值。」龔十七接話道:「當下對於舟山以北島嶼的狀況,馬騰比我們清楚得多。如果有他給我們提供信息,清理北邊島嶼的進程也會容易不少。此外我們還需要他跟海寧衛保持聯絡,引蛇出洞。」

    三人當下簡單合計了一下,由龔十七負責馬騰這邊,石迪文指揮海軍備戰,只要海寧衛動手,那就將其引到舟山附近來個黑吃黑。不過此前看海寧衛的意思是要讓馬騰的人當炮灰,龔十七還得要設計讓馬躍親自下場才行。

    又過了幾日,馬騰便按照海漢這邊的計畫,遣心腹去海寧衛送信,稱查明有兩艘商船將於近日離開舟山島北上去揚州,船上裝有超過二十萬兩銀子的財貨。但據說這兩艘船上有武裝護衛人員,馬騰稱自己人手不足,希望馬躍這邊能夠出手相助。得手之後,一應繳獲全部五五開。

    為了能夠讓這個消息更為逼真,安全部還讓人提前了兩天在嘉興乍浦港和澉浦港放出消息,稱近期有揚州富商在舟山大肆採買,裝了滿船的海漢貨,出手十分豪闊。海寧衛那邊兩廂一驗證,果然把這個消息當真了,便與馬騰派出的信使約定了時間地點,準備在東海上一起動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2
896.第896章 甕中捉鱉

     在海漢人到來之前,馬躍的生活水平還是相當不錯的。江浙本來就是富庶之地,嘉興又是浙東著名的魚米之鄉,雖然是依靠屯田過活的衛所軍,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傍著這麼一個好地方,馬躍就算想窮也窮不下去。

    海寧衛下轄乍浦、澉浦兩個衛所,而這兩個地方又正好是嘉興最大最繁華的兩處海港,光是靠著這兩處港口,就能給海寧衛帶來每年上萬兩銀子的收入。當然這些錢並不是由馬躍一個人享受,上面的大人物要打點,下面做事的人要安撫,他能收到自己囊中的銀子大概有兩三成就頂天了。

    海漢人入主舟山之後,嘉興受到的直接衝擊倒並不是很大,只是有十來天的時間出現港口客流減少的情況。但從海漢組織招商會開始,大量客商湧入杭州灣,嘉興的兩處港口也成了出海客流的集散地,基本就恢復了往常的繁華。但馬躍對於這樣的狀況並不滿意,因為他意識到舟山群島和東海都正在脫離大明的掌控。海漢人的玩法跟以前的走私商完全不同,他們並不依賴大明官府,而且有錢有兵,也不會主動對官府低頭。

    由於海漢在佔領舟山後將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寧波,隔著一個杭州灣的海寧衛並沒從海漢拿到多少直接的好處,所以馬躍對於海漢的看法也就不像嚴國偉、黃濤等人那麼寬鬆友善。而且他很擔心海漢在騰出手之後會繼續清理舟山群島北部島嶼,馬騰手底下那點人馬肯定擋不住海漢人的攻勢,到時候將會出現的損失中,可是有他馬躍的一份在裡面。

    但馬躍也不是傻子,寧波的衛所軍都沒動作,就說明海漢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何況海寧衛也沒有足夠的實力發動大規模海作戰行動。馬躍雖然對海漢人的到來憂心忡忡,但也只能暫時觀望形勢變化,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於平風等人秘密來到海寧,向他進行遊說,馬躍才似乎看到了改變局勢的希望。這三人中於平風負責軍事,郭正負責刑名訴訟,廖訓負責情報,看起來似乎是十分可靠的搭配。而馬躍手下有兵,東海上有人,由他負責具體的行動再合適不過。雙方幾乎是一拍即合,很快便定下了由馬躍來組織實施於平風等人策劃的海上截殺行動。

    馬躍雖然是個衛指揮使,但因為東海近年來沒有戰事發生,在他的從業經歷中其實並沒有什麼實際的作戰經驗,對策劃和指揮大型的作戰行動也缺乏專業能力,這也正是龔十七去嘉興乍浦港輕而易舉就打聽到相關情報的一個主要原因。他雖然知道海漢人不好對付,但具體是怎麼個厲害法,他卻缺乏明確的認識。在情報蒐集方面的缺陷讓這個本來就漏洞百出的計畫早早露出了馬腳,而試圖動用已經缺乏戰鬥意志的衢山島海盜作為對付海漢的手段,更是錯上加錯。馬躍的安排逼得衢山島島主馬騰主動去舟山島請降,同時也將他自己徹底暴露在外,只是他還尚不自知自己已經身處這種危險境地中。

    馬騰送來的消息讓馬躍看到了發橫財的希望,他甚至都沒有將此事設法知會杭州的盟友一聲,便組織了一批心腹,駕著兩條改裝過的福船出了海。

    按照與馬騰的約定,雙方會在衢山島西北方向的大洋山島附近碰頭會合,然後在這裡蹲守從舟山北上去往北方揚州府的目標商船。

    大洋山島位於杭州灣外,距離海寧衛約莫有六十海里航程。島嶼面積約四平方公里,東北部地勢平緩,南部則峰巒相連,最高處海拔超過200米。大洋山島附近海域每年上半年有三次大黃魚漁汛,江浙沿海的漁民在那個時候都會趕往當地捕撈。大洋山島上在宋元兩代都駐有巡海官兵,只是到了明朝之後因為東海倭寇興盛,加之朝廷施行禁海令,這裡才重新回歸了野生狀態。

    大洋山島附近島礁眾多,不少島礁上都有淡水水源,船隻在這裡不管是補給停靠還是隱藏行跡都較為容易。而從舟山返回江淮地區的航線上,這裡也是必經之地。馬躍在出發前往目的地的時候,可是完全沒有想過這是馬騰和他的敵人聯手作下的一個圈套。

    六月二十九日晨,經過了一夜航行之後,馬躍帶領的兩艘船抵達了目的地大洋山島附近海域,並且如約在島北的鑰匙岙海邊見到了馬騰的船。不過看到馬騰只帶了一艘船來參戰,這讓馬躍略感不快,原本他是要將馬騰的人馬當做工具來使用,但眼下這種情況似乎已經倒轉過來,自己反而要在行動中打主力位置了。馬躍捉摸著先前與馬騰商量的五五分賬有點不太划算,等事後這個比例可得重新商量商量才行。

    不過好在馬騰倒是會做人,馬躍還沒提這茬,馬騰自己先表明了態度,稱這次的繳獲自己可以少拿一些,畢竟勞動了指揮使大人親自出動,這不表示表示有點說不過去。

    馬躍欣喜之餘,也注意到馬騰手下全是精壯漢子,看起來似乎比自己手下這些兵的精神頭足得多,心中暗暗詫異這馬騰縮在衢山島上,倒是帶出了一批精兵。他哪裡猜得到馬騰帶在身邊這些人全是海漢民團兵,根本就不是來自衢山島的海盜。錢天敦不放心讓馬騰與馬躍接頭,所以乾脆將他手下人全都換掉了。要是這馬騰不老實,跟在他身邊的幾名特種兵隨時就會出手收了他的性命。

    馬躍還有些擔心目標萬一是晝夜急行,連夜過了這裡,那就根本無從攔截了。但馬騰卻是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稱不會出現這種狀況:「小人早已經打聽明白了,那兩艘船明天一早從舟山定海港啟程北上,算算路程,差不多正好午飯的時候到這邊。到時候大人您負責一條船,小人負責一條船,分頭攻擊,切莫讓其溜掉便是。得手之後便直接把船駛到衢山島去,神不知鬼不覺就拿下這筆買賣了!回頭繳獲清點完畢,便將您那份送到嘉興去。」

    馬躍聽得開心,不由讚道:「以前倒是沒發現你小子這麼會來事,不錯不錯。待今後逼退海漢人,將這舟山島拿回來之後,我便做個主,讓你去舟山島組持大局!」

    馬騰心道你能把海漢人逼退才真是見鬼了,嘴上卻是連聲道謝,又命人送來補給,好讓馬躍的人馬能在這邊安心休整一天。馬躍也不虞有詐,與馬騰商議好海上行動的各種信號和舉措之後,便安安心心地歇下了。

    當天午夜,由石迪文指揮的幾艘運兵船悄無聲息從島東側靠岸,一個連的陸軍在夜色中悄悄登上海岸,往預定地點摸黑行軍過去。

    第二天清晨,昏昏欲睡的哨兵忽然發現停靠在岸邊的那艘衢山島的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了。待馬躍接到消息,慌慌忙忙來到海灘上查看情況的時候,發現不僅僅只是消失了一條船這麼簡單,就在距離岸邊不到百丈的海面上,有兩艘外形古怪的帆船正破浪而來。這兩艘船的桅杆頂上都飄著一面紅藍各半的雙色旗,馬躍正疑惑之時,已經有識貨的手下驚叫起來:「是海漢人!是海漢人!」

    海漢人為什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殺出來,馬躍一時間還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玄機。但他倒是沒有太慌亂,大聲斥責道:「慌什麼!我們是大明官軍,這裡是大明海疆,速速掌旗表明身份!」

    有手下應道:「大人,這次我們出來沒有帶旗……」

    馬躍這才想起為了確保身份不被人識破,這兩艘船可是沒有攜帶什麼可用於辨識身份的東西,不但沒有旗幟,連眾人所用的武器都全部換了,原因就是衛所軍列裝的武器上有鏨刻的官方標識。

    「那也無妨,海漢人未必是衝著我們來的。」馬躍只能強撐著安慰自己,但他內心其實已經意識到海漢人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可能並非巧合,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了。

    徹底打碎馬躍希望的是出現在營地後方的一支海漢軍,還專門有人拿著鐵皮喇叭喊話:「海灘上的人立刻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沒等馬躍下達命令,慌神的明軍士兵便開始湧向停在岸邊的兩艘船,那是他們離開這個島的唯一希望。之所以沒有選擇與岸上的海漢兵交鋒而直接退卻,是因為他們都看到了這些海漢兵手中的火槍。明軍本來也裝備有類似的武器,但為了徹底隱藏身份,這次出海之前全都換成了冷兵器。這些明軍可不是一點見識都沒有的海盜土匪,他們很清楚火槍的殺傷力,根本就不打算嘗試用血肉之軀來衝擊海漢火槍陣。

    然而海上也並非理想的逃生通道,那兩艘海漢船亮出了船舷火炮,對著海邊兩艘無法動彈的帆船進行了一輪抵近炮擊。由於距離太近,有些炮彈從一側船板穿入之後,直接穿過船身內部打通了另一側的船板,四濺飛出的碎木板還擊傷了幾名剛剛跑到船邊的明軍。試圖逃生的明軍還沒上船,這船身就已經被海漢的炮火打出了幾個透明窟窿。

    而岸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在僅僅進行了兩次喊話警告之後,海漢士兵就在銅哨聲的指揮之下開槍射擊了,毫無遮蔽物的海灘上頓時慘叫四起。

    馬躍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心裡拚命咒罵將自己陷入死地的馬騰。到這個時候他如果還沒想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那就真是無可救藥了。當然了,即便他現在已經確定是馬騰出賣了自己,也無法改變當下被海漢民團圍剿的局面。雖然他這次帶著出海的數十名心腹手下都是軍中精英,但在當前這種局面下卻是毫無還手之力。而這裡又是海中孤島,連逃都沒地方可逃,要嘛抵抗到死,要嘛就只能束手就擒。

    馬躍選擇了後者。當他發現自己帶來的兩艘船已經沒有機會駛離海岸,便果斷地選擇了投降。但當兩名海漢士兵拿著牛皮繩過來捆他的時候,他還是試圖進行最後的反抗:「本官是海寧衛指揮使馬躍,你們這些大膽狂徒,是要挑戰大明嗎?」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重重兩記槍托,一記肩頭一記後背,疼得他立刻倒在了地上。旋即就感覺一隻大腳踏在自己的背上,然後雙手被扭到背後,綁了個結實。海漢兵抓著他兩隻胳膊左右一起用力,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馬躍正待要繼續用言語捍衛自己尊嚴的時候,已經有人捏著他下巴,將一團帶著海腥味的破布塞進他口中,頓時只能嗚嗚作響說不出話來。

    馬躍帶出海這隊人馬,連他自己在內共五十五人,一個都沒能逃出包圍。其中有七人在短暫的交鋒中喪生,另外還有大約十來名輕重不等的傷號。而海漢一方除了彈藥的消耗之外,並沒有出現人員傷亡,這一場仗可算是大獲全勝。

    由於戰事爆發在清晨,而且僅僅盞茶時間就已經宣告結束,因此所造成的動靜也不大。雖然海漢戰船開了一輪炮,但這裡距離最近的海岸都有二十海里以上,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

    在對明軍所乘的兩艘船進行了簡單的搜查之後,石迪文下令將它們拖離岸邊,然後鑿沉在海中。而這艘船的乘員不論死活,全部弄到海漢戰船上運走。另外還專門留下了一個排,將海岸上的作戰痕跡消除乾淨。日上三竿的時候,這裡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根本就看不出來這裡曾在兩小時前爆發過一場小規模的戰鬥。

    由於馬躍出發前只對跟隨他出海的這些心腹說明了目的地和作戰目標,他和他的這幫部下現在已經不聲不響地成了無處可尋的失蹤人員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2
897.第897章 下一個目標

     一心想要親自督戰的馬躍,卻沒有料想到自己的第一次正式出戰居然就成了最後一次踏上戰場的經歷,而他也有幸成為了近年來東海海防第一個非正常下台的衛指揮使。但馬躍的失蹤並沒有立刻在嘉興海寧衛引起混亂,或者說短時間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更為準確。

    馬躍該保密的時候沒有保密,不該保密的時候卻是捂得嚴嚴實實,他離開之前並沒有告知兩位指揮同知和屬下的指揮僉事關於自己的去處,只說身體不適要休息幾日,還特地叮囑他們不要到家裡來探視。而對家裡人卻說要到杭州府公幹,可能需要去好幾天才會回來。這陰差陽錯之下,竟然沒有人立刻發現堂堂衛指揮使無端失蹤了。

    最先發現並揭露這個狀況的並不是馬躍在海寧衛的同僚們,而是隔著一個杭州灣的觀海衛。七月三日,隸屬於觀海衛指揮的水師船隻在東海上發現了一艘倭寇船,一路追擊到舟山島附近的時候,得到了海漢民團的協助,截下了這艘行蹤詭異的倭寇船。登船檢查的士兵在船上找到了包括馬躍在內的十餘具屍體,以及數量不菲的現銀和一些大明出產的商品。又過了一天之後,便由觀海衛指揮使黃濤親自確認了馬躍的身份,並向海寧衛發去消息。

    海寧衛這邊接到消息後自然是大為震驚,立刻由一名指揮同知帶隊去觀海衛認屍,結果發現除了馬躍的屍體之外,倭寇船上找到的十餘具屍體竟然全是海寧衛人馬,而且都是馬躍的心腹。由於這船倭寇武力拒捕,竟然沒有抓到一名活口,所以馬躍這批人的死因也就成了未解之謎。但按照黃濤的說法,馬躍等人應該是秘密出海抓捕倭寇的時候不幸遇難,應當是為國戰死。

    對於這樣的說法也沒有人提出異議,總不能說馬躍是出海密會倭寇,因為分贓不均或者其他什麼原因發生火並而死——雖然看起來這種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但堂堂朝廷命官,如果死後還被追查到與海盜倭寇勾結,而且死得如此不光彩,那丟的可不止是他馬躍的臉面,所以必須要有一個妥善的說法才能把這事完結,而黃濤所提出的這種可能性至少能保全所有人的面子。

    由於船上的倭寇全部都死了,這事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死無對證,海寧衛的人雖然對此仍心存疑惑,但船上查抄到的財貨、倭寇的屍身、追擊這艘倭寇船的軍官和海漢人的證詞,這些人證物證俱在,讓人根本無法提出質疑。

    於是海寧衛向浙江都司匯報這件事的時候,也只能用「出海剿匪,為國捐軀」這樣的說法來為馬躍莫名其妙的死亡做註解。當然了,隨同這份報告一起遞交的還有觀海衛的報功公文,畢竟還殺了一船倭寇,這可是近年來不多見的戰功。觀海衛指揮使黃濤、水師把總許少華,以及見義勇為的海漢商人錢某、石某等人,都在報功名單上。為了能夠坐實這件事,一同送到浙江都司的還有倭寇首級三十餘枚。

    至於在這個過程真正立下功勞的衢山島島主馬騰,卻連半個字都沒有被提及。當然這也是他自己的要求,雖然現在有海漢人罩著,但他仍然擔心自己的背叛行為會招來報復,並不願意去出這個風頭。其實只要他自己不說出去,這件事恐怕數年內都不會把真相洩露出去了,畢竟當事者不多,除了海漢的參戰人員之外,剩下還活著的知情者全都已經打包送往南方,他們的目的地不是安南黑土港的煤礦,就是南海安不納島上的種植園,總之有生之年大概都不太可能再回到浙江這邊了。

    這件事雖然事起倉促,但最終的解決倒是還算圓滿,至少海漢在明面上把自己洗得非常乾淨,還進一步地鞏固了「協助官府剿匪」的這種正面形象。

    當然這種手段也不可能唬弄到所有人,比如策劃這件事的浙江都司僉事於平風就心知肚明,此事絕對不是觀海衛和海寧衛呈報上來的這樣,海漢人在這個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也不可能是協助官府剿匪的良民,馬躍的離奇失蹤和死亡多半都與其有關。但馬躍事前並沒有向於平風報備自己的行動計畫,因此於平風也著實想不通馬躍堂堂三品大員,為何會悄無聲息地跑到海上去,又是怎麼落到了海漢人手上。

    於平風哪裡想得到這馬躍剛愎自用又缺乏實戰經驗,早在動手之前就被海漢人把他的計畫摸了個透徹,其間又有馬騰這麼一個誰也沒料想到的變數出現,結果讓算計者反被算計,馬躍以為自己是獵人,殊不知他眼中的獵物才是真正的獵人,而自己卻成了渾然不覺踏入陷阱中的獵物。而海漢人在定下這個行動計畫的時候,就已經將後續的處理方式考慮進去,力求將這件事的收益做到最大化。如果不是整件事的親歷者,很難憑空想像出其中有這麼多的曲曲拐拐。

    於平風雖然懷疑這事十有七八是海漢人從中搗鬼,但卻連半點證據也沒有,反倒是此前一直沒有表明態度的寧波觀海衛,這次也顯然是跟海漢人站在了同一立場。這甚至比馬躍的死更讓於平風失望,因為這樣就意味著距離舟山島最近的寧波府衛所軍都放棄了與海漢為敵的態度。昌國衛和觀海衛中間時隔一月,一前一後遞上來的剿匪報功文書都是提到了海漢人的協助,這讓一心想要報復海漢的於平風真是恨得牙癢。

    如果說於平風一開始跟海漢作對的原因還僅僅只是心疼自己在六橫島上交給海沙幫經營的產業毀於一旦,那麼到了後來就多少摻雜了要跟海漢人爭個高低勝負的執念在其中。要是不徹底分出勝負,於平風大概是不會就此罷休了。

    而舟山島上的海漢人卻沒時間在意於平風的情緒如何,在解決了海寧衛和衢山島的隱患之後,錢天敦和石迪文將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身事務上。而現在他們所面臨的工作,就是以舟山為起點的東北亞地區航線開拓。

    當海漢在舟山這裡站住腳跟之後,所要開闢的航線就不僅僅只是沿著大陸海岸線向北延伸了,除了大明之外,琉球、日本及朝鮮也都成為了下一步開闢貿易航線的目標。

    不過日本和朝鮮距離舟山都需跨海航行千里,中間幾乎沒有補給地點,海上安全也缺乏保障。目前執委會也在考慮究竟是建立直航航線,還是先在東海上靠近日本朝鮮的地方建立戰略支點,以殖民貿易港的形式落腳,確保海漢前往東北亞的船隻能夠得到基本的補給和安全保障。

    至於地點倒是不難選擇,一共就兩處,一個是朝鮮半島南端,與大陸隔海相望的濟州島,另一個是靠近日本西部通商港口平戶的五島列島。這兩處地方各有優劣,不一而足。

    濟州島是一座火山島,面積1800多平方公里,與朝鮮半島相距約50海里,東邊與日本隔著一個朝鮮海峽,西邊與大明隔著黃海,與舟山島之間大約有300多海里的航程。

    濟州島雖然在目前這個時期是屬於高麗國的領土,但在此之前的元朝卻是明明白白屬於中國的疆域,直到元朝被明朝推翻幾十年之後,當地的耽羅總管府才向高麗投降,至此濟州島易主。

    要吧這個地方作為據點或者殖民來建設,面積倒是夠大了,但相應的開發所需投入的資源和人力也會隨之上升。海漢在佔領台灣島大部地區後已經向當地引入了上萬移民,然而卻僅僅只能在三處港口附近擴展一點點的居住範圍而已。濟州島雖然沒台灣島大,但要佔下整個島也並不是說說那麼簡單。

    另一處靠近日本九州的五島列島,是由福江、久賀、奈留、若松、中通五個大島及百餘個小島所組成。整個群島的陸地面積總和大約只有濟州島的三分之一,除去面積較小、沒有水源的無人島和一些比較特殊的地形,可用於開發的土地面積很是有限,從長遠看的開發前景是不如濟州島的。但這裡靠近日本貿易港長崎,最南端的福江島到長崎港的航程也不過六十海里左右,而且島嶼間的中小型天然良港為數不少,作為貿易中轉站的建設開發成本會較濟州島低不少。此外這個地區雖然說是平戶蕃的領地,但實際上卻屬於法外之地,相較於高麗國直接管轄的濟州島,武力佔領該地區遭遇抵抗的風險也相應要小一些。

    按照執委會過去的做法,肯定是先建據點,在佔地的同時通航,兩不耽誤。就算是要先開通航線,為了便於貿易、補給,以及出於安全和後續擴張的考慮,還是會在當地建立起武裝據點和殖民地,僅僅只是先後順序的調換而已。

    當然了,先建殖民地就意味著要先投入大量的資金進行開發建設,而先開航線則會相應地攤薄後續的建設費用。但究竟先進行哪一樣還是雙管齊下,最終還得考慮當地狀況和海漢在當地的發展目標綜合而定,畢竟現在海漢差的不是實施建設工程的費用,而是差做事的人。不管是最基本的純勞力還是指揮這些勞力的基層幹部和技術人員,海漢目前都還有極大的需求缺口。相關的職業培訓體系,一直都沒有辦法跟上海漢的擴張速度,這也算是穿越以來的一個老大難問題了。

    此外執委會在做出這類決定的時候還會有一個繞不過去的缺陷,就是坐鎮三亞的大人物們根本無法瞭解到這個時代當地的實際狀況,所能憑藉的基本就是超前數百年的地圖和史料上一些隻言片語的記載。而憑藉這樣的資料所制定出來的計畫,往往都會有極大的偏差。也正是因為如此,執委會在北上浙江的行動中給予了前線指揮部極大的自主權,也沒有限定明顯的行動時間表。

    在穿越後這幾年的實踐中,大家都已經意識到很多事情不是憑藉黑科技或者未卜先知就能為所欲為,控制區還是得派兵駐紮才能佔領,基建工程還得要足夠的人力才能順利進行。對於海漢在東北亞地區的擴張計畫,執委會目前也只是給出指導意見,但具體的決定反而是要以一線人員的意見作為主要參考。

    海漢下一步落子何處,執委會只給出幾個候選地,以何種標準去做出選擇,具體的理由如何,這就是一線人員的責任了。但執委會所沒料想到的是,作為兩個不同兵種的指揮官,錢天敦和石迪文在目標地區的選擇上也產生了明顯的分歧。

    「濟州島地方大,以後還可以作為養馬地和綜合軍事基地來使用,雖然前期投入的開發成本高,但到了後期就可以自給自足,當地的物產養活個幾萬人絕對不是問題。今後要往日本海和更北邊的鄂霍次克海、白令海擴張,也都可以用濟州島作為後方基地。」錢天敦指著地圖闡述自己的意見。

    石迪文則是邊聽邊搖頭,錢天敦話音剛落,他便提出了反對意見:「朝鮮人窮得只能啃蘿蔔鹹菜過日子,跟他們能有多大的貿易量?還不如跟日本人做買賣,人傻錢多好唬弄。我們在五島列島佔個港灣就能啟動,投入不多,建設週期也短,我看還是日本這邊好。」

    「但五島列島沒太多可開發的空間,也就最南邊的福江島還有點平地,人口多了估計還得從外面向當地運糧食才行。」錢天敦反駁道。

    「這本來就是個用來過度的據點而已。」石迪文道:「日本這地方,難道還要留著幾百年之後造反?當務之急就是從下一代開始在當地實施人種改造,幾百年後你我都是民族英雄!」

    錢天敦聽得哭笑不得,只能豎起大拇指道:「是是是,你厲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2
898.第898章 考察任務

     從另一時空穿越過來的這批人,除了約翰遜和摩根兩個純種老外,其他人對於日本這個東亞小國都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忌憚,甚至是仇視。不過在當下這個時代,日本國力還遠不如大明,對於海漢更是難說有什麼直接的威脅。但如果有機會,相信不僅僅是石迪文,就連錢天敦也不會反對對其踩上一腳。

    但這樣的口頭爭論的確都很難說服對方,因為大家現在都是在看著幾百年後繪製的地圖說事罷了。對於當地在目前這個時代的實際狀況,其實都所知不多。穿越團隊中倒是有不少去過濟州島和九州島旅遊,但那種吃吃玩玩拍拍照的旅行方式所能提供的軍事情報簡直少得可憐,並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反正最終還是得親自跑一趟才行。」錢天敦最後也放棄了說服石迪文的努力,轉而尋求更科學的解決分歧的辦法:「眼見為實,到底好不好,該在哪裡動手,還是要去實地考察之後才能見分曉,這也是軍委和總參謀部的意思。」

    石迪文道:「可惜現在湊不齊我們北美六人組了,不然倒是可以借此重溫一下當年去黑土港考察的樂趣。」

    當初負責北上考察安南黑土港的北美六人組,如今已經算是各奔前程,天各一方了。王湯姆當了海軍司令,在海南島坐鎮的時間比較多。兩名老外醫生目前都是常年在三亞,一方面為穿越者們提供醫療保障,一方面帶學徒傳授自己的醫療知識,特別是外科手術方面的技能。喬志亞在昌化工業區當主管領導,極有可能以後會沿著從政的道路走下去了。羅傑遠在南海安不納島,為海漢守護南海大門,短時間內大概也不會挪地方了。而石迪文這次北上浙江,今後的發展方向估計也是一路向北了。

    錢天敦搖搖頭道:「別說湯姆他們參加不了,就連你也不能去。」

    石迪文愕然道:「我為什麼不能去?」

    「事情還是要分個輕重緩急的,如今東海都還沒清理完,哪能讓你抽空子跑到北方去旅遊?」錢天敦開玩笑道:「你走了要是東海出什麼狀況,難道要讓我去指揮海軍艦隊嗎?」

    石迪文皺眉道:「我去不去倒不是問題,但如果沒有自己人去實地考察,怕是會出問題。」

    石迪文所說的「自己人」,自然便是指的穿越者了。以海漢目前的航海能力,派出一支全部由歸化民組成的考察隊去執行任務倒也不難,但受過培訓的歸化民也未必能夠完全理解穿越者對未來發展的意圖,考察的側重點也會難免出現偏差。至於說錄像攝影之類的記錄手段,就更不可能依賴于歸化民了,這些價值連城的器材必須要有穿越者親手操作才行。

    錢天敦問道:「如果要推薦歸化民軍官帶隊,你會選擇誰?」

    「武森吧。」石迪文沒有花太長時間思考便做出了回答:「能力和忠誠度都是上佳,目前這支艦隊裡也沒有別他更合適的人選了。但東北亞海域對他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區域,這可能會是一個不小的考驗。」

    武森雖然是安南降將,但加入海漢民團之後的表現一直都讓軍方高層讚不絕口,其專業素質和忠誠度都毋庸置疑。這次北上作戰中,朱家尖島的海上一役便是由武森獨立指揮完成。

    「對我們也同樣是陌生區域。」錢天敦糾正了他的說法:「在此之前包括你、王湯姆和海運部那幫人,應該都沒有在朝鮮半島和日本附近海域跑過船,這方面我們也並不具備什麼優越性。」

    「但就讓武森帶隊去你能放心?」石迪文還是覺得有點不太穩妥:「這來回可是上千海里的航程,而且又是對陌生地區的考察任務,我覺得還是得有自己人坐鎮才行。」

    「放心好了,軍委已經把人選定下來了。」錢天敦笑道:「過幾天陳一鑫就從澎湖過來,上面的意思是讓他帶隊去執行這次的考察任務。」

    「上頭還真是看重年輕人啊!」石迪文不禁感嘆道。

    其實陳一鑫現年已經二十五歲,也說不上特別年輕了。只是他參加穿越的時候還是個少年,給人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當時。真要說年紀,錢天敦僅僅也只比陳一鑫大了四歲多而已,只不過錢天敦從穿越之後就被執委會委以重任,早早就在海外殖民地當上了一方大員,本身又是職業軍人出身,在能力和經驗方面的確是要比陳一鑫這種小字輩強得多。不過隨著海漢地盤的飛速擴張,陳一鑫也越來越多地得到獨當一面的鍛鍊機會,未來應當也是會成為一員替海漢開疆拓土的大將。

    海漢在浙江佔住腳跟之後,打開的不僅僅是江浙地區的市場大門,未來也會以此為基點建立起輻射東北亞地區的海上貿易網。而僅憑錢天敦和石迪文兩人在此坐鎮肯定是不夠的,在之後的一段時期必然會有更多的穿越者和歸化民幹部來到舟山,建立起更為完備的管理機構。

    陳一鑫在1633年的上半年中過得可謂極其充實,從一月帶隊偵察淡水開始,他就基本沒有停下來休息過。海漢在二月底三月初期間接連攻克了原本由西班牙人掌控的淡水、雞籠地區,在開發台北的同時,四月初錢天敦和石迪文便帶隊北上浙江,而澎湖、台灣的防務,就暫時交給了陳一鑫來負責。

    在此之前陳一鑫所單獨管轄的區域不過是萬山島這樣的小地方,到福建這邊之後也是輔佐錢天敦的時候居多,一下子將包括高雄、淡水、雞籠三處新港的防務全交到他手上,他才真正切實體會到了作為一方軍事主管的不易。不過軍方對於他的任用早就有了規劃,沒過多久便從廣東調來了經驗更為豐富的虞堯。

    陳一鑫也就是在同一時間得到了軍委的指示,在合適的時機將會把他繼續向北邊調動。陳一鑫對此倒是沒什麼牴觸,向北調動就等於又能與錢天敦共事,這對他而言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安排。有老成持重的錢天敦主持大局,他也無需再擔心自己會因為經驗不足而犯錯了。

    七月三日,在東海爆出馬躍事件的同時,身在澎湖的陳一鑫終於接到了三亞發來的調令電報,軍委讓他盡快完成與虞堯的工作交接,然後去舟山接受新的職位和任務。

    「好事啊兄弟!」虞堯在給陳一鑫的餞別宴上感嘆道:「舟山一拿下,接著就是北上膠東半島,要嘛就是往東北方向遠征朝鮮日本,不管去哪個方向,今後都是一方大員了。說不定今後日本總督朝鮮總督,就有你的一份了。」

    陳一鑫笑道:「就算也有這種職位,那也是該錢將軍、石將軍在先,哪裡輪得到我。」

    虞堯搖頭道:「你不要只盯著東海黃海這點地方看,現在還沒正式踏上大陸,等今後我們真正開始逐鹿中原的時候,錢天敦他們至少也是個戰區司令之類的職務,軍委可不會把他們放到海外去享清福。」

    陳一鑫心道那我就該被外放到日本朝鮮去當土皇帝咯?不過他雖然心中有點不快,但想到虞堯應該是喝多了點酒意上頭,也就不計較這話裡的毛病了。

    七月五日,收拾好行裝的陳一鑫從澎湖馬公港乘船出發北上,途中只在溫州停靠了一天進行補給,然後便一路直航寧波。中旬,陳一鑫順利抵達了舟山定海港。

    「軍委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帶隊完成東北亞地區的初步考察。」錢天敦在接風宴上向陳一鑫說明情況:「至於考察的目的,主要是為我們接下來在東北亞地區選擇落腳地。」

    「目前有備選的地方嗎?」陳一鑫順口問道。

    「把地圖掛出來。」錢天敦放下筷子立刻吩咐道。他設宴款待陳一鑫的地方就在定海堡的指揮部裡,軍事地圖隨時都備著,當下便有士兵拿了大幅的東北亞地圖過來掛到牆上。軍中習慣就是任何時候談及正事就會掛出地圖來討論,就算是吃飯的時候也不例外。陳一鑫對此也早已習以為常了,看到這樣的狀況並不覺得詫異,反而是有點親切,因為錢天敦北調之後,平時也很少有人再這樣在吃飯中途掛出地圖來討論正事了。

    「這次的考察區域主要是日本九州島西岸、朝鮮海峽和朝鮮半島南端。重點考察的地方有兩個。」錢天敦介紹道:「一個是濟州島,一個是五島列島。你有什麼看法?」

    陳一鑫端詳了一下地圖才道:「這兩個地方分別靠近朝鮮和日本,應該算是各有利弊吧!」

    「年輕人說話不要這麼圓滑。」旁邊的石迪文笑嘻嘻地懟了陳一鑫一句。

    「你說你的想法就行,不必有什麼顧忌。」錢天敦也鼓勵道。

    陳一鑫道:「如果從移民的角度考慮,還是濟州島更為適合。我們不但能從朝鮮半島引入移民,膠東半島也可以作為人口來源地。從膠東半島到濟州島的航程,比到舟山還稍微近一些,氣候條件也更適合北方移民定居。反正這地方佔下來之後就不會再還回去了,我認為還是應該著眼於長期發展的需求來考慮。五島列島雖然靠近長崎,但發展的空間有限,遲早會被放棄。如果我們真的需要在日本的九州地區佔領一個海港作為長期基地使用,我建議把目標定在佐世保灣比較好。那個地方現在還是未開發的漁村,我們要佔領當地會相對比較容易一點,駐紮大型艦隊或是建設商港都沒有問題。」

    「提前做功課了啊!」錢天敦一聽陳一鑫的回答,便知道他是有所準備了。從他選擇佐世保灣這個地方來看,他對於日本九州附近地理環境的瞭解甚至已經超過了石迪文。

    「我也就平時沒事的時候瞎研究研究。」陳一鑫笑著應道。

    石迪文聽完之後也是一拍腦門道:「我怎麼會忘了佐世保這個地方,這可是美國在日本的第三大海軍基地!」

    佐世保這個地方雖然在當前這個時代還籍籍無名,但在原本的歷史中,東鄉平八郎在1883年入港勘測發現了這處寶地之後,小漁村迅速發展成日本帝國海軍的作戰基地和造船中心。1889年這裡設立了「佐世保鎮守府」,使其成為了西日本的防禦中心,以及對亞洲大陸出兵的主要根據地。1905年的對馬海峽戰役中,擊敗俄羅斯波羅的海艦隊的日本聯合艦隊便是從這個地方出動的。而二戰之後,這裡便被美國人看上並收歸己有。當然了,在這個港灣內還同時駐紮著美國人的看門***本的海自艦隊。

    以港口條件而論,這地方自然是甩下五島列島八條街都不止,美國人在日本的海軍基地也只有位於廣島的吳港和位於橫濱的橫須賀港的規模比這裡更大。如果今後海漢想要在這一地區駐紮一支艦隊以求同時控制日本列島和朝鮮半島,那佐世保灣的確是要比濟州島要更為適合。

    但說一千道一萬,這也仍然只是理論上的選擇而已,真正的狀況仍然有待於進行實地考察。陳一鑫在舟山島只休整了三天時間,便開始準備上路了。

    石迪文作為東海艦隊司令,為這次的考察行動分配了四條船,包括一艘探索級戰船,一艘探險級戰船,一艘輕型偵察船和一艘綜合補給船。負責指揮艦隊的是之前就定下的人選武森,出徵人員中包括一百八十六名水兵和一個滿編加強排的特戰營士兵,此外還有隨隊軍醫三人,廚子、鐵匠、木匠等後勤人員八人,建設部、農業部、海運部、商務部等單位的人員六人,全員約莫二百六十人。

    相較於當年考察黑土港僅僅十七人的隊伍,如今的這支考察隊可謂是兵強馬壯,充分顯示出了海漢在這幾年中自身發展所帶來的實力提升。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4:52
899.第899章 北上考察(一)

     在出發的前一天,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消息的許裕拙匆匆趕到指揮部,要求派人加入考察船隊。錢天敦本想推說額定載員已滿,不便再加人上船,但許裕拙卻似乎料到了錢天敦會找這樣的藉口,主動提出可以自行派船加入,費用和補給都無需海漢負責。

    許裕拙之所以如此積極地要參與到考察任務中來,自然也是因為在長期的接觸中摸透了海漢人的行事習慣。這種所謂的考察活動在許裕拙看來,就是海漢人已經在準備對下一處目標動手了。而這樣的行動之後往往就是伴隨著一系列的工程建設和商業開發,未來能從中獲得的利益是值得期許的。

    上一個範例就是海漢在台灣島的行動,當時海漢在偵察台南地區時並未知會福建官府,結果這導致後來福建方面在台南高雄港的開發過程中陷入一系列的被動,險些被廣東同行擠出了這個新興貿易港的競爭隊列。自那以後,福建官方對於海漢的所謂「考察」、「勘探」等等活動就十分上心了,只要有風聲必定會申請參與,為的就是避免再錯過機會。參與這類行動的一點花銷比起日後可能獲得的收益,實在算不了什麼。

    錢天敦對此也是哭笑不得,雖說許裕拙的判斷沒錯,但海漢即便下一步要北上估計也得等上一年半載,待舟山形勢平定之後才能行動。否則這個基地都不穩固,又如何供應下一處據點的早期開發所需。許裕拙唯恐錯過發財機會,卻不知這次的投入估計要等上比較長的一段時間才能看到回本的希望了。

    錢天敦拗不過許裕拙,最後還是給了他一人名額。這次北上考察算是軍事行動,也不方便帶太多不相干的人同行,去一個人代表許家看看當地情況就足夠了。

    許裕拙安排的人選倒是不陌生,就是許家安排在寧波的暗樁許克。許克常年生活在海邊,航海技能也還不錯,記個航路肯定問題不大。而且他並非軍中人員,跟隨海漢民團行動,身份也不那麼敏感。海漢逐步搞定寧波官府之後,他在舟山島上就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了,所以許裕拙乾脆安排他跟著走一趟北邊,看看那邊有什麼好東西。

    七月二十日晨,由四艘船組成的船隊緩緩駛離定海港碼頭。這支船隊的目的地是對外保密的,為了避免引起外界過多的關注,錢天敦和石迪文都沒有出現在碼頭送行,只讓高橋南代表指揮部出面跑了一趟。

    按照海軍所制定的航線,這支船隊將先造訪九州島西岸,然後一路向北經朝鮮海峽前往濟州島,最後向西返回大明海岸。船隊在武森的指揮下向東沿舟山島海岸線駛過崎頭洋,然後由普沈水道在沈家門漁港和普陀山之間穿出,駛入東海。

    從這裡至日本九州島南端的鹿兒島灣大約有五百海里航程,中途基本沒有可供補給的島礁或港口。為了能夠在抵達當地後確認位置,這次隨船隊出發的還有一名隸屬於特戰營的日本籍歸化民天草四郎。

    天草四郎的老家便在日本九州的熊本城,而他的出身沒有高橋南那麼好,連低級武士的身份都不具備,名字也僅僅只是來自當地地名和家中兄弟排位。不過他的運氣倒也不差,高橋南將他推薦到指揮部的時候很是不忿,這種回鄉探親的機會或許一生中也就這麼一次了,但高橋南自己卻因為軍務在身而無法成行,只能推薦了同為日本出身的天草四郎。

    天草四郎自己對於這次有機會返回九州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他當初在家鄉的境遇並不是太好,否則也不會流落到海外。至於說衣錦還鄉這種想法更是絲毫沒有,他在民團裡待的時間跟高橋南差不多,如果能像高橋南這樣混到營長統領這支部隊,那可能還有點驕傲的資本,但他現在僅僅只是一個副連長,而且船隊中還有陳一鑫這位年輕的首長坐鎮,只能老老實實做人。

    天草四郎只希望這趟任務能夠順順利利地完成不要出岔子,回來之後指揮部肯定是會向軍委報功的,到時候或許有機會在自己的從軍履歷中添上一筆,說不定現在這副連長的職位就因此而轉正了。

    同樣也是歸化軍官身份的武森,在此時的心情卻有些不同。他是在1629年順化戰役中被俘,後來才歸順海漢,但他在軍中的陞遷速度卻一點也沒有因為曾經的敵軍將領身份而受影響。這次石迪文大膽將考察船隊的航行指揮權交給了他,也充分體現了海漢軍方高層對他的信任。這次的目的地對武森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海域,所以他也憋著一股勁要在陳一鑫面前好好表現表現,證明自己的能力足以指揮一支艦隊在陌生區域執行任務。

    出發四天後,船隊前方海面終於出現了一個島嶼,經過天草四郎的辨認後,確認這是名為黑島的無人島,從這裡到鹿兒島灣的航程,也就只有不足五十海里了。武森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四天的海上航行基本沒有偏離預定的航線,幾乎是從舟山劃了一條直線連接到九州島南端的鹿兒島灣,他這個指揮官的作用也算是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相較於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海漢艦隊,他們的盟友葡萄牙人對於這裡肯定更為熟悉。1543年葡萄牙人就來到了鹿兒島灣以南的種子島落腳,並且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將西方的火槍和宗教傳入了日本。雖然日本的鎖國政策已經執行了很長時間,並且九州地區對西方宗教的禁止令也頒布多年,但據說目前仍有一些葡萄牙人定居在種子島上,做一些已經被江戶幕府明令禁止的走私生意。

    按照天草四郎提供的信息,當地官方對於海外來客的態度並不是非常友善,所以船隊並沒有急於駛入鹿兒島灣,而是在九州最南端的佐多岬附近找到一處漁港停靠。

    這個地方的海岸上有一處小漁村,或許是這裡的人見過了從西方來的葡萄牙人,所以他們看到海漢船隊這幾艘大船的時候並沒有顯得驚慌失措。

    由於海岸邊的水深不夠讓船隊直接靠岸,武森下令在距離海岸約莫百米的地方下錨,然後從船上放下小艇,讓天草四郎帶隊划船上岸向當地人購買補給。

    這個村落座落在臨海山坳中,總共也就二十來戶人家,人口還不足百人,所能提供的補給品也極為有限,除了淡水、海鮮,就只有一點青菜,窮得連家禽家畜都沒有。

    在天草四郎確定岸上安全之後,陳一鑫也乘坐小艇登上了陸地。他在穿越之前並沒有到過日本,這次也是他第一次踏足這個島國的土地,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新鮮感。不過這地方實在沒什麼可考察的,村民的境況讓陳一鑫不僅回憶起了六年前在勝利港登陸時看到的情形,那時候的榆林漁村也差不多就是這般模樣。

    村民對於這群陌生人的到來並不排斥,因為這些訪客非常豪氣,隨手拿出來的都是銀錠。村長拿了銀子之後,歡天喜地的動員村民趕緊去替這些有錢的大爺們置辦補給品。

    船隊只在這裡歇了一晚,第二天便啟程出發,沿著大隅半島西側海岸向北行進。不過船隊並沒有打算深入鹿兒島灣,到薩摩半島南端便折轉向西,從鹿兒島灣入海口橫切過去。鹿兒島地區並不是此次考察的重點,陳一鑫也不打算在這裡耗費寶貴的時間,路過順便核對一下地圖上的海岸線變化就足夠了。

    九州島南端這一片地區都是屬於薩摩藩的領地,這也是幕府時期的西南大蕃之一。薩摩藩不但控制了鹿兒島地區,就連南邊的琉球王國在這個時期也是處於薩摩藩的掌控之下。不過控制琉球的原因倒不是薩摩藩貪圖那點海上的土地,而是因為江戶幕府執行鎖國政策,薩摩藩想要與隔海的大明交易,又不能公開與幕府對著干,就拿琉球作為掩護,以其作為對大明貿易的窗口。

    不過此次的考察行程中並不包括南方的琉球群島在內,對於九州地區的考察重點還是在北部的長崎、佐世保、平戶及五島列島這幾個地點。

    從九州島南端到長崎港,有近百海里的航程。船隊為了考察沿岸狀況特地放慢了航速,所以這段航程用了近兩天的時間才走完。

    長崎位於九州島西海岸,自古以來就是日本的對外門戶,早在隋唐時期,日本的遣隋使、遣唐使、僧人,大部分都是從這裡出發前往中國。到了明代,中國沿海地區的海商也大量前往日本經商。16世紀中葉葡萄牙人與荷蘭人也先後抵達了這裡,開始與日本達成貿易關係。從17世紀開始,江戶幕府逐步限制外國船隻的貿易場所,到1635年,也就是兩年之後,長崎就將成為日本唯一的對外貿易港,並且在此後的近兩個世紀中延續這種獨一無二的地位。當然了,由於這個時空多了海漢這群穿越者的加入,或許日本未來的走勢就不會再和原來的歷史軌跡一模一樣了。

    「長崎是一個有很多不同面貌的港口城市,會在當地看到唐人町,孔子廟,也會有西方的教堂,說起來跟廣東的濠鏡澳,舟山的老雙嶼港比較相似。」天草四郎在航程中向陳一鑫介紹長崎當地的狀況,他曾經在長崎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對當地也比較熟悉。各國的海商和水手帶來了不同的文化,使得長崎當地的風土人情都呈現出獨特的多元化態勢。

    當船隊駛入長崎灣,陳一鑫就更為直觀地感受到了這個地方為何會成為長期以來各國水手海商的共同選擇,這裡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的長條狀港灣的確是條件上佳的天然良港。以軍事眼光來看,港灣入口處兩岸的鉗形高地也是絕佳的防禦地形,只需架上數門火炮,就可以完全封鎖港區的出入航道。如果讓海軍和海運部那些激進分子看到,肯定立刻就會叫囂要把這裡佔下來。

    作為一個彙集了各國商人的綜合貿易港,這裡對於外來者的態度倒是很友善,這支海漢船隊駛入港灣後,也並沒有引發任何混亂。不過岸邊金發碧眼的歐洲水手看到桅杆上的紅藍雙色旗之後,都是難掩臉上的吃驚神色,想必他們也是很詫異於會在這裡看到海漢的帆船出現。有腦子轉得快的人,大概已經在盤算海漢人出現在這裡的真實目的了。

    碼頭上有專人將他們引入到一處空著的泊位靠岸,然後港口管理人員登船向他們詢問了來此的目的,並作了記錄。此外在這裡使用碼頭需要繳納一定數額的停靠費用,陳一鑫便讓人先繳了三天,因為這個地方需要多逗留一點時間進行考察。

    陳一鑫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下剛下到岸上,便有一幫本地人圍了過來。他們倒不是來乞討要錢的,而是請求新來的商人老爺僱傭他們其中之一當本地嚮導。陳一鑫也懶得理會這些瑣碎的事情,便將其交給了天草四郎處理。

    天草四郎雖然在長崎生活過一段時間,但那已經是多年之前的事情,對於這裡的現狀,他也不敢說比這些本地人更清楚。不過他還是很謹慎地先問了一下價錢,基本上都是一錢銀子一天,也有那麼一兩個號稱自己有特殊關係,可以替他們給本地官員傳話的傢伙,喊價三錢銀子一天。

    天草四郎心知這些喊高價的人有可能只是在吹牛,就打算從報價低的人中間雇一個,不過陳一鑫卻阻止了他的做法:「就雇價格高,有幾個雇幾個,我們不差這點錢。」

    天草四郎雖然不明其意,但還是照著陳一鑫的意思做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