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2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7
740.第740章 情報傳遞

     在城頭守軍惴惴不安地等待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出城偵察的遊騎兵總算是帶回了令人振奮的消息——馬打藍軍正在登船離開港口,而且撤離得非常徹底,因為他們臨走前將那些昨天倖免於火災的港口建築物也統統付之一炬。顯然馬打藍人已經放棄了佔領巴達維亞港的打算,毀掉港口設施,一方面是不甘的洩憤,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荷蘭人日後的重建工程帶來更多的麻煩。

    為了確保馬打藍人不是故弄玄虛,范迪門又派出幾隊人出城,分別前往城外各個方向查探。隨後各路傳回來的消息都很一致,馬打藍人的確是撤了,不過他們搜刮乾淨了城外的一切物資,所有的種植園和農莊都被損毀,沒有來得及撤入城內的百姓除了極少數老弱之外,幾乎悉數都被擄走。看得出馬打藍人是要借助這樣的方式來儘可能增加巴達維亞的經濟損失,不過范迪門現在可顧不上惋惜,能夠虎口脫險死裡逃生,就已經是一件十分值得慶幸的事情了。話說回來,類似的事情在前幾年已經發生過兩次,對於馬打藍人在撤離時會採取的破壞措施,范迪門其實在此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

    當天下午,游弋於外海的荷蘭艦隊在察覺到馬打藍人已經乘船撤退之後,終於是派出幾艘船回到港口,然後跟巴達維亞城取得了聯繫。艦隊分出了一半的武裝人員登陸進入巴達維亞城,以協助議事會和軍方維持城內的戰後秩序。

    這場持續了三十多天的交戰,最終的結果仍然是與前兩次一樣,馬打藍軍忍氣吞聲地選擇了主動撤退。當然這個結果也並不能說是荷蘭人的勝利,這次交鋒已經是被對手破城而入,東印度公司和巴達維亞城所蒙受的損失遠遠超出了前兩次荷馬戰爭的總和,而且其負面影響也會持續很長的時間。

    儘管具體的財產損失統計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但大體的狀況一眼就能看到。巴達維亞港幾乎已經變成一片廢墟,港口所有的建築基本都被損毀,要完全恢復港口舊貌,保守估計也得半年以上的工期。另外巴達維亞城外大量的種植園和農莊被毀,這些種植熱帶水果、香料為主的田地要重新恢復生產,所需的時間可能要比重建港口更長。

    還有一個損毀嚴重的地方就是巴達維亞城的城防體系,特別是北面城牆,有多處城牆已經在連日鏖戰中塌陷,失去了應有的功用。東印度公司前兩年花費巨資在城外增築的堡壘雖然為這次防禦戰立下大功,但也全都在交戰中化作了瓦礫廢墟。馬打藍軍破城之後,雙方在城內街道上展開的連日街頭交戰,也損壞了大量的城內建築,特別是城市中心的議事會城堡周圍兩三百米範圍內,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一棟完好無損的建築物。荷蘭人要想重建這些區域,所需花費的財富也絕非小數目。

    除了這些一眼就能看到的損失之外,另一個不可忽略的損失,便是本地人口在這場戰爭中的損耗。如果把死傷、逃難、被敵軍擄掠的人口粗略加到一起,那麼這場戰爭給巴達維亞當地帶來的人口損失至少上萬。而且損失的人口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青壯男子,這對於戰後需要投入大量勞力的重建工作來說,要算是一個不小的噩耗了。

    此外連日交戰中有大量的屍體都被拋棄在城內外來不及掩埋,極易在戰後引起疫病爆發。還有本地的糧食補給也已宣告中斷,存糧所能維持的時間也很有限。諸如此類的麻煩事還有很多,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說,戰後的巴達維亞可以說是一個非常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經濟上的損失倒還好,畢竟只要地方還在,東印度公司就能依靠繼續經營東西方之間的海上貿易來獲利,巴達維亞遲早都能恢復南洋貿易中心的地位,再說趁著馬打藍主力盡出瘋狂襲擊南洋各地港口的這支荷蘭艦隊,也著實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撈到了不少真金白銀。雖然未必見得能完全彌補巴達維亞所蒙受的損失,但多少也能補貼上一部分重建工程開支了。

    當然對戰後亂局感到頭疼的只是一些高層人士,絕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仍然很慶幸自己能夠平安地活到戰爭結束。成大朋雖然經歷過更為嚴重的戰亂,並且在這次這次的巴達維亞攻防戰中並沒有遭遇什麼大難,但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仍然讓他重溫了劫後餘生的感覺。大成米行在這場劫難中算是非常幸運,沒有出現人員上的傷亡和大的財產損失,雖然戰前就被議事會查封並運走了大部分的糧食,但這些糧食也並非無償徵用,戰後肯定還是會慢慢算清賬目。這也幸好是荷蘭人打勝了,要是敗了,這些糧食肯定一粒都別想再討回來了。

    馬打藍人還急匆匆地派了一支船隊,讓米行的人帶路去佔城買糧,不過這支船隊大概不會有機會回到巴達維亞了。因為在戰爭結束的當晚,巴特就找上門來,對成大朋做出了同樣的要求,希望他能夠盡快北上組織購買一批糧食運回巴達維亞。至於船隻方面,議事會將從剛剛殺回來的荷蘭艦隊中挑選四五條船況較好的商船讓成大朋使用。

    成大朋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當下便一口答應下來。只是可惜大成米行原有的兩條四百料的福船停靠在港口被馬打藍人給徵用,大概沒有機會再找回來了。

    這一趟成大朋沒有再把差事讓給同僚,而是選擇了親自北上。戰後的巴達維亞暫時沒有太多的有價值情報,他決定親自北上,找機會當面向上級匯報此次的戰況。

    成大朋出發的時間比前一批隨馬打藍船隊北上的同僚要晚了大約八天左右,算算時間,如果前一支船隊順風順水的話,這個時候大概是到了安不納群島附近海域了。不過成大朋並不著急,他可以確定在同僚從佔城返回之前,自己肯定就已經抵達安不納群島,將最新的消息告知當地的長官。之後上級自然會想辦法,盡力確保那支船隊中同僚的人身安全。

    按照荷海雙方在去年簽署的停戰協定以及之後的修正補充草案,荷蘭商船可在解除武裝後進入安不納港停靠並獲得補給。而且成大朋也表示自己與海漢人的關係不錯,船隊在當地補給時可以獲得更好一些的待遇,因此東印度公司這邊也就沒有反對將安不納港作為此次航程的其中一站。

    8月25日,成大朋所在的船隊終於駛抵了安不納港。在港灣之外他們先按照本地的規矩,接受港務人員的登船檢查,確保船上沒有違禁物品或可疑人員,然後再引導其進入港口,在指定的碼頭停靠。

    安不納港的安全條例對於荷蘭船員在本地停靠之前的活動範圍和可接觸對象都有著極為嚴苛的規定,不過這些規定對於成大朋顯然並不適用。他很快便與港務人員進行了接觸,並說服對方通知黎大貴。

    前些天另一支船隊來到這裡停靠,其中的海漢情報人員也是由黎大貴進行情報交接。儘管黎大貴現在處理民政商貿方面事務的時候更多一些,但終究還是沒有完全脫離安全部情報人員的身份。不過對於安全部安排在巴達維亞的情報頭子身份,他其實並不知曉,畢竟這在海漢高層中都屬於機密,更別說他這樣一個歸化民身份的基層人員了。

    但他聽到由港務人員傳來的口信之後,便能從約定的暗語中確認對方應該就是巴達維亞情報站的負責人之一了,當下也不敢怠慢,一邊往港口趕一邊派人通知了羅傑。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成大朋用「商討補給品價格」的藉口,進入了港務中心與羅傑和黎大貴會面。既然是這種暗戳戳的交易,自然有比較充分的理由把荷蘭人排除在外了,而且荷蘭人也不會對此起疑,畢竟這是漢人之間的交易,只要最後能有實際的收效就行。如果能在這個環節省下一些銀子,船長也能順理成章地揣到自己口袋裡了。

    「下官安全部駐巴達維亞情報官成大朋見過首長!」成大朋雖然在此之前並沒有見過羅傑,不過他只要一看羅傑這短髮短衫,還有眼神中透出的自信,自然就馬上肯定了他的身份。根本不需站在旁邊的黎大貴介紹,便自行上前參見,然後雙手呈上了自己的身份證明。

    安全部情報人員的身份證明全部都是在三亞製造,出於安全和保管便利上的考慮,安全部人員的身份證明都是採用了狗牌的形式。狗牌上只用拼音和阿拉伯數字註明了佩戴者的名字和安全部內部身份編號,一個漢字都沒有,外人也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內容。

    「免禮,坐下說!」羅傑在查看過成大朋的號牌之後,就已經確定了的他的身份。雖然羅傑是隸屬於軍方的人員,但由於中南半島以南地區就只有他一個穿越者坐鎮,因此他所兼任的部門幾乎是創造了海漢之最,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安全部南洋特別巡視員」這樣的臨時職務。對於如何分辨安全部情報人員的身份,羅傑也是得到了真傳。

    事實上在之前那一支從巴達維亞來的馬打藍船隊抵達本地的時候,相關的情報就已經傳遞到了海漢手中,並且在第一時間就通過電報發回了總部。不過書面資料相比口述,侷限性還是很大的,成大朋的到來無疑可以對之前情報中諸多缺失的細節內容進行補充說明,並且補上目前海漢最為關心的交戰結果。

    這個時候黎大貴才適時地插話介紹道:「這位是執委會特派南洋事務主管羅傑首長。在下黎大貴,之前也在安全部郝部長手下做事,說起來我們也算半個同事。」

    羅傑也不能免俗,所以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於巴達維亞之戰的結果:「之前你的同事說馬打藍軍已經攻入巴達維亞城,荷蘭人回天乏術,但為什麼這次你是搭乘了荷蘭商船過來,難道有什麼變化?」

    「稟首長,荷蘭人在最後一刻起死回生了。」成大朋回話道:「荷蘭人在巴達維亞之外安排了一支艦隊,直到城破之後才殺回來,一舉端掉了馬打藍人在海邊囤積的各種物資,逼其出城救援。城內的荷蘭人也趁此反擊,重新佔領了巴達維亞城……」

    成大朋雖然不是什麼高層,但也知道首長們肯定會非常關心南洋這一戰的結果,所以在來此的航程中,他就已經打好了腹稿,該如何簡明扼要又不失生動地將最後一段兩軍交鋒的戰況向上級說明。而這一段戰事也的確是整個交戰過程中最具有戲劇性的部分,成大朋說得起勁,羅傑也一直饒有興趣地聽著,只偶爾插話問一些細節上的問題。

    這一說就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成大朋一直說到戰後巴特找上門來要求自己北上購糧,才終於將這一段戰事講述完畢。

    羅傑倒是很細心,看了看時間之後問道:「有些事情我還得再問問你細節,不過你在這裡待的時間太長,荷蘭人會不會懷疑你?」

    「無妨,下官早就想好了藉口。」成大朋應道:「荷蘭人只關心能不能在這裡以比較低的代價獲得補給,至於在下的行蹤倒是其次。待會兒派人去通知荷蘭人一聲,就說在港口遇到了舊識,受到邀請赴宴去了。此時天色已晚,荷蘭人也不會摸黑上路,肯定是要在這裡停泊一夜再走了。」

    羅傑點點頭,對黎大貴吩咐道:「你去跟荷蘭人把補給手續辦一辦,適當給點甜頭,記得給成大朋表表功,免得引起荷蘭人的懷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7
741.第741章 交接完畢

     由於安不納港的歷史問題,荷蘭船隻在這裡停靠不但會受到諸多的限制,而且獲取補給品的價格也要比南洋其他地方高出不少。雖然荷蘭人在安不納港以南三百多公里的淡美蘭群島也有一處小小的補給點,但那裡所能提供的東西極為有限,說得難聽點除了帶著鹹味的淡水和一些野生水果,就沒什麼其他可以吃進肚子裡的東西了。

    當然過去的安不納港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島上除了有一家賣劣質水果酒的小酒館可以暫時解決一下水手們的酒癮,其他方面也都是乏善可陳。荷蘭人只把這個地方當作南海中的補給站來經營,並沒有投入資源進行大力開發的打算。反正養尊處優的高官們都住在巴達維亞,沒有誰會在乎那些身份低賤的水手船員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但如今安不納港可就不一樣了,自從去年海漢人接管這裡之後,島上有了不小的變化。港口方面的建設就不用細說了,如今的安不納港的碼頭已經是過去的三倍大,港務運作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更讓來往此地的船員們感到欣喜的是,這裡所能獲取的補給品種類也越來越多,海漢人甚至在島上修建了幾處養殖場,從大陸運來各種禽畜養在島上作為肉食補給。此外島上的蔬菜瓜果也從過去有限的兩三種,時不時還會因為季節問題斷供,到現在一下猛增到了十幾種,隨時都可以在港口通過港務中心採購到新鮮的蔬果。

    水手們最喜歡的酒精飲料也已經提升了檔次,在這裡竟然能買到瓊州島出產的正宗「三亞特釀」,當然價格的確不菲就是了,比巴達維亞市面上還要貴了兩成。不過在航程中酒癮發作的水手哪裡還會在意這些細節,能有好酒好菜享受才是最重要的,畢竟整個南海也只有這裡才能享受到比較高質量的服務待遇。

    目前島上只有幾家商棧能夠臨時充當旅館的職能,不過有一家大型的旅館已正在修建之中,這家由海漢商務部牽頭,多國商人組成的「南海貿易商會」投資的旅館在建成之後,將會向暫時在這裡駐留的旅人提供更好的住宿和餐飲條件。當然了,服務的價格大概也會比大陸上的城市貴上了那麼一點點。不過對於消費者而言這肯定是值得的,畢竟整個南海除此之外別無二家。

    而除了這些之外,來往這裡的商人還能從港務中心的交易廳裡獲取到最新的貿易信息,比如說近期巴達維亞近期的棉紡織品價格、佔城的大米收購價、婆羅洲的香料行情等等。這些經濟情報可不是來自於商人或水手們在喝多了之後的道聽途說,而是全部來自「南海貿易商會」的成員所提供,都是經過了認證的可靠消息。商人們可以借助這些信息來發掘自己所能把握的商機,將貨物運往利潤最豐厚的地方進行交易。

    對於航程往往需要跨越整個南海的商人們來說,在這裡所能獲得的商業情報就顯得格外珍貴了。如果能夠獲取到有價值的信息,不僅能夠節約自己在海上奔波往返的時間,而且可以降低貿易風險,增加貿易利潤。安不納港所提供的這種信息服務是完全免費的,這一點就更加讓人難以拒絕了。

    有人或許對海漢的免費措施不太理解,但實際上海漢的做法並不會帶來經濟上的虧損,反而會因為自己掌握了大量的貿易信息,所擁有的強大海上運力,以及在信息傳送手段上的技術優勢,從而能夠更好地參與甚至干預一些大宗貿易的價格和進程。港務中心經常會出面進行收購某些從南洋運來的貨物,而這些收購對象往往才是利潤最為豐厚的商品。當然了,至於這些商品是為誰收購,銷往何處,海漢一方並不會在交易廳裡公佈出來。

    因為這裡所提供的種種服務都是別處所沒有的,各國商人在穿越南海的航程中,大多都會將安不納群島選為必須停靠的一站。即便是對海漢一直心存芥蒂的荷蘭人,也會為了實際利益而暫時把過去的衝突拋在一邊,咬牙承受海漢人的敲詐來這裡停靠一到兩天。

    不過這次荷蘭人因為帶上了成大朋這個「福星」,倒是享受了特別的優待。在成大朋出面去與海漢人交涉大約一個多小時之後,港務中心便通知了荷蘭船隊,他們這次在安不納港採購的補給品將會得到一次性的優惠,而這完全是看在成大朋的家族是「南海貿易商會」的高級會員之一才給予的優待。消息傳開,幾名荷蘭船長都是樂開了花,這意味著他們此次的補給可以省下一大筆公款,除了給船員們買酒慰勞之外,他們自己的口袋裡也能增加不少灰色收入。

    但成大朋並沒有很快回到碼頭,據說他在港務中心裡碰到了舊識,晚上被拖著赴宴去了。這當然令荷蘭船長們十分羨慕,因為國籍的原因,他們在這個港口的行動自由受到了極為嚴苛的限制,根本無法離開港口,只能通過港務中心購買所需要的一切物品。雖然只要肯花錢就能買到島上所能提供的一切物品和服務,但被限制了活動區域終究不是一件讓人舒服的事情。船長們本來還想當面感謝一下成大朋,但現在看來只能在晚飯的祝酒詞中完成這個打算了。

    成大朋這下就有了充分的時間向羅傑匯報工作,而他所提供的情報也讓羅傑大開眼界。海漢軍方原本認為荷蘭人的勝面會比較大,畢竟佔據了地利人和,又有更為先進的武器裝備作為保障,而馬打藍人跨海作戰,不管是軍隊調動還是後勤補給都會存在諸多問題,這兩家打起來,荷蘭人起碼有七成勝率,就算無法把馬打藍人逐出巴達維亞港,拖也能把對方的後勤給拖死了。

    然而當地的真實戰況無疑是出乎了海漢軍方的戰前推算,馬打藍人非但在場面上沒有吃虧,到了戰爭中後期反而是打得荷蘭人節節敗退難以招架。這其中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馬打藍人在兵力上擁有極大的優勢,但也不得不承認其作戰的方式和效果都十分驚人,而荷蘭人對此的準備顯然不夠充分,差一點就上演了被對手抄底成功的悲劇。

    好在科恩過世之前就已經安排了一個超級冒險的戰略,並且很幸運地在這次的戰事中得到了近乎完美的執行。突然殺出的荷蘭艦隊在最後一刻拯救了巴達維亞,也拯救了東印度公司,讓馬打藍人懷著滿心的不甘再次撤離了這個已經失敗了三次的戰場。沒人能夠確定馬打藍人是否還會捲土重來,但毫無疑問他們這次所受到的損失要遠遠超出前兩次馬荷戰爭,至少在短期內是無力再次討伐巴達維亞了。

    而戰爭對巴達維亞城的損害,在成大朋的敘述中也可以知道個大概,雖然沒有具體的統計數字,但造成的傷害大概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全恢復過來。從戰爭結果來說,倒是很符合執委會的預期目標,即參戰雙方都鬥個兩敗俱傷。

    雖然海漢目前還沒有足夠的實力把觸角伸到蘇門答臘、爪哇一線,但這兩大勢力碰撞之後的折損,也將給海漢留下更多的發展時間和空間。他日海漢南下的時候,將要面對的外部壓力和競爭,也會因此而小一些。

    成大朋當天午夜才返回碼頭,早已經喝得爛醉的船員們自然不會對他的去向起什麼疑心。第二天一早,這支荷蘭人船隊在補充完淡水之後,便拔錨起航,繼續向北航行。而成大朋也將繼續實施他的使命,扮演好自己現在的角色。

    成大朋自己或許還沒有意識到,他在巴達維亞戰爭期間的表現堪稱是海漢情報史上的一段傳奇,而之後羅傑將這些之前的報告中沒有提及到的內容匯報給總部之後,也立刻引起了執委會和安全部的重視。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所蒐集到的戰爭情報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更重要的是他已經開始接觸到了東印度公司的高層人員,並且取得了對方的信任。這對於海漢安全部來說,可以算得上是南洋情報事務的一個重大突破。

    安全部在巴達維亞安排了一明一暗兩支獨立運作的情報力量,其中成大朋這一支就算是明的,主攻商場和官場,而另一支潛伏於民間的力量至今還沒有發回報告,目前對其是否還在運作尚不能斷定。短期內成大朋和他經營的大成米行將會是安全部在南洋的唯一窗口和信息渠道,對於他這條線的倚重也會大大增加。

    讓成大朋能夠跟東印度公司的中上層人員搭上關係,這本身就是安全部的遠期目標之一,不過沒想到成大朋竟然能藉著戰爭爆發這樣一個不是機會的機會,得到了荷蘭人的信任。成大朋在戰爭尚未結束的時候就得到了東印度公司議事會簽發的特別保護令,並且在戰後第一時間就找他幫忙籌措糧食,這已經充分說明了荷蘭人對他的重視和信賴。這個機會若是利用得當,成大朋今後或許會得到更多獲取第一手情報資料的渠道。

    而成大朋本人雖然暫時無法回到三亞接受執委會首長們的當面褒獎,但毫無疑問他的嘉獎令很快就會與升職的行政令一起發出——說不定成大朋從佔城返程回來的時候,就能在安不納港收到他的獎品。

    雖然不知道執委會將對成大朋作出怎樣的嘉獎,但無需懷疑,成大朋今後的仕途肯定會因此而加速起飛了。目前安全部的南洋事務處是由郝萬清親自分管,但隨著海漢的地盤擴大,精力有限的郝萬清遲早都會把擔子交給下面的人來分擔,而熟悉南洋環境,又在崗位上做出了優異成績的成大朋,顯然會是一個極佳的人選。

    當然在那之前,成大朋大概還會被召回三亞接受一段時間的培訓學習。畢竟他目前雖然有豐富的一線工作經歷,但在一定區域內的行動計畫、人員管理方面的經驗卻未必能支撐更高的職位。除此之外,對於這些外派人員的思想政治工作,也是執委會十分重視的環節。像成大朋這樣長期待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中,其心態難免會一點一點地發生變化,為了維持其忠誠,必要的洗腦手段還是得週期性地實施。

    羅傑唯一所擔心的事情,就是成大朋所在的荷蘭船隊,會不會在途中撞上了他同僚所在的馬打藍船隊,那樣的話只怕雙方會在海上武鬥一場,而其風險肯定是不可控的。

    不過羅傑的擔心並沒有變成現實,荷蘭人的船隊離開安不納港五天之後,馬打藍船隊出現在了安不納附近的海域。

    對於這支馬打藍船隊,羅傑已經有所準備。這支船隊如果冒冒失失地回巴達維亞去,毫無疑問將成為荷蘭人的俘虜,而且成大朋的同僚有可能會因此而受到牽連,進而影響到成大朋在荷蘭人心中的可信度。所以羅傑準備在安不納港截住這支船隊,最起碼要把安全部的人留下來,免得被馬打藍人給拖下水。

    馬打藍船隊北上的時候就曾經在安不納港停靠過,因此隨行的三人也是與羅傑等人打過照面,要從船員中找到他們並不是難事。主要的麻煩還是在於如何能夠留下這三個人,而儘量避免與馬打藍人發生不必要的衝突。

    黎大貴給羅傑出了一個簡單粗暴的主意——直接黑吃黑,連人帶船吞了馬打藍人這一筆買賣。海漢跟馬打藍國之間並沒有正式建交,連直接的商貿關係都沒有建立起來,所以也談不上有什麼需要避諱的東西。安不納港本就是海漢的地盤,要動手分分鐘就能把這支船隊拿下,倒也說不上有多費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7
742.第742章 引入移民

  
    由於這個時代消息傳播所需的時間幾乎等同於交通工具的行進速度,因此馬打藍購糧船隊離開佔城返程的時候,根本就還不知道巴達維亞的戰事已經宣告結束。他們也完全想不到己方在攻佔巴達維亞之後,還會被逼入絕境的荷蘭人成功翻盤,最終以敗軍身份撤離了當地。他們此時押運這批糧食趕回巴達維亞,唯一的結果就是被荷蘭人來個順勢連鍋端了。

    這幾條船和所運載的糧食被荷蘭人吞了還是小事,無非就是大成米行虧點錢進去,但如果把大成米行協助馬打藍軍採購糧食這件事曝光,那對成大朋而言就有點不太妙了。因此站在公事角度,安不納港也不能輕易放這幾條船自行離開。黎大貴出的主意雖然沒什麼技術含量,但的確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有效辦法,羅傑稍加考慮之後,就同意了這個方案。

    當天午夜,兩個連的武裝人員悄無聲息地控制了停靠在安不納港的四艘馬打藍帆船,並且扣押了船上的所有船員。雖然有人意識到不妙並試圖要進行抵抗,但海漢民團可不會給予這些人反抗的機會。在此過程中有七名馬打藍船員傷亡,但最終還是比較順利地拿下了這四艘船。

    半夜的響動也引起了碼頭上其他船隻的注意,不過聽說是海漢在抓捕逃到船上的奴隸之後,大家也就沒有興趣再繼續關心後續發展了。來往此地的商船基本都知道海漢人在島上開建了許多種植園,並蓄養了不少奴隸工人,其中自然會有一些不夠安分想要逃離這裡的傢伙,而海漢人要抓捕逃奴,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人會為了別人家的奴隸而出面去找海漢人的不痛快,遇到這種事只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就好。

    第二天天色剛濛濛亮,四艘馬打藍帆船就避開公眾視線悄悄駛出了港口。不過它們行進的方向並不是繼續往南,而是折返向北而去。考慮到這幾艘船和船上的船員身份都比較敏感,羅傑決定把這個小小的麻煩交給安南的同事去處理。這幾艘船將去往金蘭港,並在那裡進行拆卸或改裝,而船上的船員也將被轉往更北的地方服勞役——比如說送去北部灣的黑土港煤礦當礦工。

    至於以大成米行夥計為身份掩護的安全部三人顯然不在此列,但他們也不會再南下返回巴達維亞。考慮到此事在巴達維亞或許還有別的人知曉,羅傑認為這三人最好還是不要再回去為妙,以免讓人拿住了把柄。

    安全部在得到消息之後也同意了羅傑的意見,讓這三人搭乘軍方的補給船返回三亞,至於巴達維亞情報站,則將另行派人南下增援充實人員配置。

    又過了十多天之後,成大朋也與荷蘭船隊一起從佔城返回,而這次不用成大朋再費心勸說,荷蘭船長們理所當然地就將安不納港作為了回歸途中的第一個停靠補給點。儘管船上裝運的補給足夠船隊至少航行到勿裡洞島,但在安不納港停靠有額外的好處可拿,荷蘭人自然願意多花一晚時間待在這裡。

    執委會和安全部的雙重嘉獎令在幾天前就已經發到了安不納港,羅傑作為代表,向成大朋當面宣讀了嘉獎令的內容。大成米行情報站全體工作人員榮立集體二等功一次,成大朋榮立個人二等功一次,當然了,由於其身份特殊,這些功勛是沒法公開宣佈的,就連獎章也只能向成大朋展示一下,這玩意兒只有等他調回海南島的時候才能領到手上。

    不過安全部的獎勵相對更實際一些,成大朋的職務由巴達維亞的小分隊負責人,提升為安全部南洋事務處副主任,可以說是鯉魚躍龍門式的提拔,因為正主任的職務就是由郝萬清親自兼任。在安全部裡得到如此重用的歸化民幹部,在他之前也就只有廣州的龔十七、儋州的張千智、三亞的林南、福建的宮少齊等寥寥數人而已,就連安不納島上的黎大貴,目前的行政職位也比不了一戰成名的成大朋了。

    不過目前這個副主任的職位對於成大朋來說並沒有太實際的作用,他依然還是要從事之前的工作,扮演好米行老闆的角色。除了行事自主權會有所增加,他能調動的力量和負責的範圍暫時不會有大的改變。但成大朋更緊張的還是關於馬打藍船隊的事情,在聽說這事已經圓滿解決,人和船都已經送往北方處理之後,成大朋才算是舒了一口氣。

    巴達維亞戰爭從七月初開始生亂,一直到九月上旬成大朋從佔城返回,才總算是告一段落了。海漢並沒有直接參與到這次的戰爭之中,但因為成大朋等人的努力,海漢還是在第一時間獲取到了大量的戰場情報,而這已經很難簡單地用金錢去進行估價了。執委會通過這些情報,也理清了幾件之前並不是瞭解得很透徹的事情。

    第一,荷蘭人的實力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強,但南洋的其他勢力也不是穿越者們所認為的那麼弱小。荷蘭人或許是有依靠破釜沉舟的一擊來一勞永逸解決對手的打算,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在戰爭期間並沒能在戰場上佔據到主動地位,多數時間都處在被動防禦的位置,而且一度撐得十分艱苦。而馬打藍人也絕非在穿越者口中被形容為戰鬥力低下的南洋猴子,他們在這次作戰期間所表現出的動員能力和兵力調動、部署能力,甚至還在安南這個大陸國家之上。荷蘭人在巴達維亞部署的守軍規模跟海漢民團的陸軍兵力也有得一拼,但交戰過程卻如此被動,這的確是需要起海漢軍方注意的一個方面。

    第二,後勤補給仍然是未來海漢南下必須要解決的一大難題。馬打藍的三次失利都不是輸在正面戰場上,前兩次是因為補給不足,而最後一次交鋒帶夠了補給,但卻被荷蘭艦隊抄了屁股。這個故事告訴海漢,如果沒有一處距離巴達維亞更近,更為可靠的補給基地,那麼即便攻下巴達維亞城,也很難在當地站穩腳跟。

    第三點無疑就是凸顯出了情報工作的重要性,如果說荷蘭人在戰前就能打聽到馬打藍軍將在戰場上使用大量的巨型投石機,那麼范迪門大概在交戰初期就不會採用那麼保守的防禦方式。要知道在開戰前馬打藍人將這些投石機部件運抵港口卸下並進行安裝調試,就花費了好幾天的時間,而荷蘭人就白白浪費了這個原本可以對馬打藍軍進行襲擾戰的大好機會。要是馬打藍人沒能順利地在戰場上部署那麼多的投石機,那麼戰爭進程或許就將會完全不一樣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兩支軍隊的作戰方式和風格,現在都已經蒐集到了詳細的資料供海漢參考。雖然不知道他們以後還會不會玩出別的花樣來,但海漢軍方肯定會對其現有的作戰方式進行有針對性的佈置。

    當然了,這種程度的戰備並不意味著海漢近期就會對南洋地區動手,畢竟在南洋作戰所需投入的資源實在太大,而且海漢今年的發展方向重心也並不是在南方。

    時間進入九月,福建方向的事務正在逐漸增多,特別是今年大陸移民的引進工作,執委會已經將福建定為了主要渠道之一。大明中原和膠東地區的戰亂製造了大量的戰爭難民,而執委會的目標就是儘可能多地從大明接收難民,引入到自家治下地區定居。對於連生存都已經成為問題的難民們來說,只要有一口飯吃,放棄自己曾經的國籍似乎也並不是太大的問題。海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充當救世主,不但能夠大量引入人口,而且也可以更多地獲得大明官方的好感。

    當然這個計畫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實施的,海漢自身的海運力量並不足以將觸手伸到遙遠的北方,因此還必須要通過轉運轉賣的方式,才能讓北方的難民來到南方。而且海漢在福建談不上有什麼根基,甚至連類似番禺李家莊那樣的大型移民轉運基地也沒有建過,並不具備接待大量移民的能力。直到五月拿下澎湖之後,海漢民政部才將籌劃已久的福建移民轉運基地的方案投入實施。澎湖這地方雖然名義上仍然是歸屬於大明,但實際上已經是完全由海漢掌控和支配了,在這裡處理大明移民的輸入輸出,毫無疑問要比在福建沿海方便得多。

    在進行了三個月的基建工程之後,澎湖的移民轉運基地終於開始投入了運作。出於安全和管理上的考慮,移民基地並沒有建在澎湖本島上,而是建在了北邊的白沙島上。白沙島與澎湖島之間僅僅只有不到兩千米距離,既可以對島上環境進行隔離,又可以很方便地運送人員和物資。而這個面積達到25平方公里的島嶼地勢較為平坦,足可以輕鬆地安置下數萬人在島上臨時居住。

    目前白沙島上已經規劃建設了五個移民營地,可接納移民數量一萬二千人。雖然暫時只有設計接納人口的三分之一左右,但這已經是目前海漢治下地區除三亞大本營之外最大的一處移民基地了。

    之所以要在澎湖建設這麼大型的移民基地,是因為執委會認為今後的幾年中,海漢移民的主要來源地將會逐步轉移到戰亂頻發的大明北部地區。屆時每個月從北方運過來的移民數量或許都將會是一個非常大的數字,而福建海峽的移民基地就將會在這個人口運輸系統中承擔起重要的中轉站職能。緩解海上運力需求壓力,增強移民對南方氣候環境的適應性,讓其在進入海漢社會體系之前能有一個過渡時期,以及防止疫病傳入海漢統治區等種種作用,都是澎湖移民基地存在的理由。

    為了能夠儘可能自行解決移民的糧食供應問題,目前農業部已經在澎湖島上規劃了總面積超過20平方公里的集體農場,其主要的種植內容就是糧食和蔬果。袁若修老爺子樂觀地估計,到兩三年之後澎湖列島的農業用地若能得到有效開發,產出的糧食不但能夠供應當地的移民和駐軍所需,而且還可以反哺海南島,亦或是賣到大明。

    當然了,在澎湖列島所開發的這些種植園區和集體農場,對於農業部來說只是東南沿海地區農業開發的一道開胃菜而已。農業部真正所看重的地區並不在澎湖,而是台灣島西部的沿海平原地區。借助當地發達的水系,可以很便利地開闢出農業部所規劃的農場。不過目前暫時還沒有足夠的人力和資源去實施農業部的構想,所以也只能先拿澎湖這邊的土地練練手了。

    九月十一日,三艘福船在白沙島靠岸,為這裡帶來了五百多名來自大明北方的難民。這三艘船的老闆是福建海商劉振國,專跑北方航線超過二十年,對於江淮、山東、華北等沿海地區都比較熟悉。在海漢開出了誘人的條件之後,他便放棄了之前的貨運生意,轉行起了人販子。

    船靠岸之後,劉振國便先行下船,到碼頭上與海漢的港務人員進行交接。港務人員會根據劉振國所提供的清單,對這幾艘船上所裝載的難民進行清點核實。

    這邊清單還沒交接完,碼頭上出現了兩隊身著黑衣黑褲,頭帶藤盔,手持藤盾短棍的人馬,踩著統一的步子列隊一路小跑而來。這殺氣騰騰的隊伍並沒有讓劉振國感到恐懼,他知道這是海漢人治下地區用來維持地方治安的衙役,喚作「警察」,也有些地方稱為保安隊或者防暴隊。劉振國並不清楚這幾種稱呼到底有什麼差別,但他知道這些穿黑皮的公人跟大明官府的衙役行事可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7
743.第743章 移民交接

     「所有人拿好個人物品,排好隊列,依次下船,不得擁擠!男的跟著黃旗走,女的跟著白旗走……」民政部的工作人員拿著鐵皮喇叭,站在木箱上對剛剛下到碼頭上的難民們不斷地大聲重複著行動規則。雖然到了地方之後該怎麼做,會有什麼樣的接收環節,這些難民在航程中就已經聽過不下十遍,但到達目的地之後還是會有不厭其煩的宣傳在反覆提醒他們。

    海漢從穿越當年就開始從大明引進移民,迄今為止也已經運作了好幾個年頭了,各種突發狀況都遇到過,因此對於如何管控新到埠的移民也早就有了整套的應對方案。碼頭上不但有維持秩序的警隊,還有負責檢查身體健康狀況的大夫,負責照顧女人和幼兒的健婦,清點個人物品並登記姓名的民政人員等等,一個一個的環節各司其職,在碼頭上就儘可能排除掉移民群體可能隱藏的一些隱患。

    劉振國雖然把清單交給了港務人員,不過他也並沒有立刻放鬆心情,還是堅持在旁邊守著,以監督海漢一方的接收過程。對他來說,這些難民中的每個人都是等同於真金白銀,要是被海漢人挑出一些不合格的,那就是實打實的損失了。

    劉振國已經不是第一次從北方運難民南下到福建,事實上七月的時候他就已經跑過一趟,不過那次的交易過程並不盡如人意,運到福建的難民中有近三分之一都因為身患疾病被海漢人判定為「不合格」,應得的報酬也大打折扣。但這並沒有影響到劉振國的交易熱情,因為他從這種人口交易中所賺取的利潤可比別的生意高多了。

    北上招攬難民所需的糧食,全部是由海漢人提供,劉振國自己並不需要花多少成本。而這些人運抵福建交到海漢人手上之後,劉振國所得到的報酬也並不是銀子而已,而是等值的各類在市面上十分緊俏的海漢特產。劉振國只消用船把這些東西運到北方沿海轉手賣掉,利潤立刻翻番。因此他在將第一趟所得的海漢貨物銷到北方之後,立刻就在當地又招攬了一批難民運回來。而這次他就比較小心了,專門挑選了身體狀況較好的難民,以確保運抵福建與海漢人交接時的「合格率」。

    這一趟順風順水,難民們在途中的身體狀況也保持得不錯,劉振國估摸著至少能比上次的通過率高出不少,倒是要好好盤算一下回頭向海漢人交易哪些貨物更為划算。

    劉振國正打著小算盤,便聽旁邊手下提醒道:「老爺,海漢的首長來了!」

    劉振國回過神來,見一名年輕的海漢男子在幾名警衛人員的簇擁之下正朝自己的方向行來。劉振國趕緊正正衣冠,上前行禮道:「草民劉振國,見過厲首長。」

    「劉老闆不用客氣!」劉振國口中所稱的厲主任,便是上任不久的澎湖基地民政事務主管厲斗。

    厲斗與陳一鑫都是在今年五月澎湖戰役結束之後接到了執委會的調令,從香港調到福建擔任新的職位。這兩人一文一武,在廣東已經搭檔了好幾年,也慢慢洗脫了穿越初期的稚氣,逐漸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干將。執委會將這二人調到錢天敦手下做事,對其進行栽培的意圖也非常明顯。

    厲鬥到了澎湖之後,所負責的工作範圍主要是民政、基建和商貿,而移民工作無疑是他職責範圍內的重點事務之一,因此雖然這批移民只有數百人,但他還是特地來到碼頭,親自監督接收過程。當然他過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向承運移民的商人詢問一下北方的狀況,以便能對本地的移民接收手段作出適時的調整。

    「聽說這批人是從淮安府運過來的?」厲斗也沒有跟劉振國兜圈子的打算,寒暄兩句之後便切入到正題中。

    劉振國立刻應道:「草民是在淮安海州招攬了這批人,他們大多是為避戰亂,從山東青州府的安丘、諸城等地一路往南逃難進入了淮安府地界。這些人家園已被毀去,又不知登萊之亂何時才能終結,只能外出逃難。海州當地因有大量難民湧入,官府已難堪重負,草民去當地招攬難民南下,官府倒是很樂見其成。」

    始於1631年8月的孔有德部叛亂,迄今已經有足足一年之久。叛軍不僅佔領了登萊兩州的城池,而且不時出擊搜刮地方,似乎要比原本的歷史上摺騰得更為厲害。整個膠東半島幾乎無處倖免,大部分州城縣城都被捲入了這場戰亂之中。而因此背井離鄉,向西向南逃命的民眾,也多達數十萬人。與山東相鄰的江淮之地並沒有受到登萊之亂的直接影響,而且又較為富庶,自然成為了一部分難民的逃難首選目的地。

    淮安府海州就是後世的連雲港,轄地與山東莒南接壤,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山東難民南下進入江淮的第一站。據劉振國所描述,目前滯留在海州當地的山東難民,至少還有五六萬之多,規模甚至已經快要與當地人口齊平了。

    這麼多人湧入當地,僅僅依靠官府賑濟顯然很難長期負擔,社會資源也不足以負擔起突然暴漲的人口。因此難民們為了求一口飯吃,賣兒賣女賣自己的狀況也比比皆是,毫不稀奇。劉振國去往當地招攬移民甚至都不需要進行太多的宣傳,只消保證上船就有飯吃,就有許多人願意在前途未明的情況下選擇隨船南下賭上一把。不管是去到什麼地方,活下去總比餓死街頭的下場要強。

    而這些難民基本都是在航程過半之後,才知道自己要去往的目的地是福建附近的某個大島,在那裡會有一幫樂善好施的有錢人僱傭他們做工或務農,今後的衣食都不用再愁了。雖然也有一些人在知道目的地後想要反悔,但劉振國哪會把這些已經上船的人再放走,只要是活口都統統一股腦運到澎湖,交給海漢人打理。他也知道海漢人在這方面有著許多獨門絕招,這澎湖島上數以千計聽命於他們的手下就是實例。

    厲斗聽了劉振國的講述之後,並沒有多少輕鬆的心情。儘管北方似乎還有許多戰爭難民在等著海漢招攬,但這種狀況極有可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發生變化,海漢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慢慢運作這件事。

    按照原本的歷史,這個時候登萊之亂已經接近尾聲,九月的時候叛軍已經被包圍在登州城中,十月的時候孔有德率部突圍,棄船登船逃往遼東半島,並在第二年投降了關外韃子。如果說山東的戰局跟歷史上相差不大,那麼戰亂大概很快就要結束了。而那個時候在外逃難的百姓得到消息之後,肯定也還是會選擇陸續返鄉重建家園,而不是背井離鄉地去往一個完全不可知的環境。

    海漢所要做的事情,便是趕在這場戰亂的影響結束之前,儘可能多地從北方引入移民。但截至目前,澎湖基地所接收的北方難民總數都還沒有過萬,平均每天到港人數不足千人,這甚至還比不上廣東番禺李家莊移民轉運中心在高峰時期的移民流量。

    當然了,廣東那邊的具體環境也不一樣,畢竟從戰亂區到番禺也就幾百里地,難民前往當地並不會有太大的困難。而這些北方難民南下卻需要比較大的決心,再加上足夠的海上運力,才能實現海漢對移民需求。

    但由於航程實在太遠,海況和沿途環境都不熟悉,海漢目前也不敢輕易派出自己的船隊北上去那麼遠的地方運輸移民。這可比不得當初在安南沿海運移民,那時候安南人幾乎沒有海上力量,就算知道海漢人的作為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而大明沿海各地多多少少也是有水師存在的,規模龐大的海漢船隊進入大明北方沿海肯定會引起矚目,也並不見得每個地方的官府都會像福廣這邊願意與海漢合作。就算海漢不怕大明水師,但也不想因此而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煩。

    厲斗皺眉道:「劉老闆,有沒有可能組織規模大一點的船隊,一次多運些人過來?至於價錢你可以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因為送來的人太多就開始壓價。」

    劉振國應道:「回稟首長,草民也正有此意。此次返回福建,草民已經聯繫好了多家關係較好的海商,向他們租借船隻。等此次交易完成,草民再次北上的時候,就不止是這三條船了,起碼是三十條船!下次再來澎湖,至少也給貴方送來三四千人才像話。」

    「這倒是還差不多。」厲斗聞言點點頭,對劉振國鼓勵道:「你要是單次運送移民的規模能超過三千人,我可以向上級申請,拿幾種商品的淮安府特許經營權給你。劉老闆懂我的意思吧?」

    「懂懂懂!草民先謝過首長!」劉振國立刻雞啄米一般地點頭應道。

    劉振國要跟海漢人做買賣,當然是早就下過工夫研究海漢人的經營之道。海漢貨在大明如此緊俏,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其製作工藝精巧,別家難以進行仿製,另一方面也是與其獨特的經營策略有關。每一種海漢貨在一地往往只有一兩家商行有貨出售,而這也在最大限度上保證了經營者在當地沒有其他競爭對手出現,從而變相為經營這些商品所能獲得的利潤提供了保障。

    但凡能拿到海漢商品在某地特許經營權的商家,往往都能在很短時間內賺個盆滿缽滿。哪怕是火柴這種單價較低,利潤看起來沒那麼豐厚的快速消費品,如果仔細計算一下其銷量,仍然不難發現這種經營方式所帶來的巨大收益。

    江淮地區是大明境內排得上號的富庶地區,消費能力還在福廣兩省之上。而當地的海漢貨大多都是福廣和浙江南部的商人販賣過去,並沒有形成福廣這邊較為規範的經營模式。如果能夠較早地拿下區域特許經營權,哪怕就是那麼一兩種商品,所能賺取的利潤也是劉振國目前所不敢奢望的數字。聽到厲斗開出這樣的條件,他自然是忙不迭地答應下來,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在哪裡還能多租借到一些大型海船,一趟能多拉幾千人回來,說不定海漢人一開心就多給自己幾個州府的經營權了。

    當然了,本著雞蛋不全放在一個籃子裡的安全原則,厲斗開出類似條件的對象可不止劉振國一人而已。目前在為海漢從事移民運輸的商家,在福建就有七八家之多,其中規模最大的自然是許心素旗下的海商集團。目前運抵澎湖的移民當中,有近三分之二的數量都是由許家完成的。而除了福建的海商之外,江浙一帶也有兩三家海商意識到了這種買賣中蘊含的商機,開始在兩地間運輸海漢所需的人口。

    當初民政部所制定的計畫,希望能夠在1632年年底前至少能從北方引入三到五萬移民,照目前的輸送速度來看,保底基本無虞,但想要突破上限,卻還要下很大的工夫。而海漢為此也承受了比較大的經濟壓力,海漢需要付出十五到二十元的代價,才能完成將一名移民從戰亂地區送到澎湖,再轉運到海南島的整個過程。而這僅僅還只是基本的運費和伙食費用的估價,並沒有把澎湖島上的移民營地建設費用等其他額外開支計算在內。

    澎湖基地最高指揮官錢天敦之前就曾經笑稱,海漢今年為了完成這個移民目標所需的花費,至少可以打造出一支完整滿編的區域艦隊。考慮到海漢軍方在福建部署一支完整艦隊的計畫已經推遲到明年,這其實也可以視作移民計畫對於軍方的實力擴張產生了間接的影響。當然了,人口為重,錢天敦自然也不會跟執委會唱反調,所以也就是口頭上抱怨幾句而已,並沒有對移民計畫有任何的牴觸表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7
744.第744章 新移民

     儘管民政部門考慮得很周全,將難民分成三男一女四路縱隊隊列進行逐個登記,但由於大部分難民都不識字,南方北方的口音差異極大又導致了交流上的不通暢,登記的過程還是被拖得很慢。但現在急也沒用,目前可用的北方出身的歸化民幹部本來就極少,而其中能識會寫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現有的歸化民幹部也就只能操著半生不熟的海漢普通話,與絕大部分都是山東出身的難民們進行溝通。

    「名字,年紀,在這裡是否還有家人,一一報上來。」負責登記的歸化民幹部機械地重複著這幾句話。

    每一名新到這裡的難民都得先登記個人情況,並在這個過程中儘可能鑑別和排除可疑、危險的人物。隨著海漢在大明招攬移民規模的不斷擴大,誰都沒法確定大明的特務機構是不是會再次派人混入移民當中,變換身份到海漢治下地區臥底。除了安全部採取了一些反諜措施之外,民政部在引入移民階段的登記工作也是十分重要的一個環節。由於海漢安全部有李清揚這個棄暗投明的前錦衣衛軍官擔任特別顧問,在移民登記階段的鑑別能力還是有了比較大的提高,任何能夠隱晦地證明錦衣衛身份的信物,都逃不過這個階段的檢查。

    「俺叫孫真,十九歲,一個人來的。」一名體格健壯的少年愣頭愣腦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孫真的塊頭在大部分人都瘦骨伶仃的難民當中顯得格外突出,負責登記的人不禁抬頭多看了他兩眼:「以前有過從軍、當差的經歷嗎?」

    孫真搖搖頭,將兩隻手掌伸到工作人員面前:「俺家是在登州種地的。」

    工作人員很仔細地看了看他手掌上的老繭,然後才繼續問:「家裡就你一個人?」

    孫真眼睛一紅,點頭應道:「孔有德的兵來莊上搶糧食,家裡人就我逃出來了……」

    工作人員微微嘆了口氣,伸手遞給他一個穿著麻繩的竹牌:「這是你的身份牌,掛在脖子上不許取下來。你要在這裡獲得食物、住處,都要靠這個,懂嗎?」

    孫真小時候倒也唸過兩年私塾,不過這竹牌上燙印的文字曲曲拐拐,他卻是連一個都不認識,當下也只是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心道這大概就是海漢人所用的文字了吧。

    竹牌上的文字當然並不是什麼天書一樣的海漢文,僅僅只是阿拉伯數字而已。第一二位表示所在的移民營,三四位表示所屬的班組,最後三位是個人編號,七位數字所組成的編碼就這名移民在澎湖期間的代號了。他們在這裡至少要待上一個月或者更長的時間,才會被分配到下一處真正的落腳地。

    在經過登記之後,孫真就跟著前面的人進入了一個竹木搭建的大澡堂子,裡面有好幾個兩丈見方的大池子一字排開,難民們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一個個除掉衣衫,十人一隊下到水裡清洗自己的身體。

    孫真上次洗澡還是船隊在長江口停靠的時候,跳到江水裡簡單清洗了一下,這一路風塵僕僕來到澎湖,身上早就臭了,當下便脫了衣衫進到池子裡。但海漢人對於衛生的要求顯然超乎他的想像,不但要求池子裡的人洗淨身體,而且要連髮束也全部拆開清洗。

    不過孫真倒也覺得無所謂,洗得乾乾淨淨的終歸是自己舒服。不是工作人員吹響哨子讓池子裡的人都出來排隊,他還真想在這水裡多泡一會兒。但當他出了池子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衣物已經沒了,而旁邊其他人顯然也發現了同樣的狀況,都慌慌張張地捂著下身東張西望。

    「不要亂!現在是請大夫檢查你們的身體,檢查完會發新的乾淨衣服給你們穿!」工作人員大聲訓斥著這群身無寸縷的難民。

    果然很快便有身著白衣的人開始逐個查看他們的身體,孫真雖然覺得有點奇怪和彆扭,但也還是接受了這樣的安排。有極少數人被大夫給單獨挑了出來,其中還有人試圖要拒絕這種挑選,但很快就有黑衣警察出現在澡堂裡,迅速地對其進行了鎮壓。

    檢查到孫真這裡的時候,大夫也不禁問了一個先前孫真被問過一次的問題:「從過軍?練過武?」

    孫真依然搖搖頭伸出自己的雙手,向大夫展示自己的老繭:「俺是種地的。」

    大夫捏捏他的手掌,又打量了他的身形,忍不住誇道:「想必是個好把式!」

    檢查完畢之後,果然每個人都得到了一套灰色粗布衣服,雖然布料不怎樣,但倒是干乾淨淨。不過孫真因為體格比旁人大,穿到身上卻是顯得有點緊巴巴的。海漢人考慮得很周全,還額外給每個人都發了條用來扎頭髮的布帶。隨著銅哨聲響起,還沒來得及穿戴整齊的這些人便被驅趕出澡堂,因為得讓下一批人進來清洗了。

    「按地上劃好的白線站好,排好隊伍,現在帶你們去駐地!」

    來自前面的命令話音剛落,孫真便看到有黑衣警察提著棍子「幫助」難民們排列隊伍來了。有動作慢反應遲鈍的,便會吃到棍子。孫真趕緊站到地上的白線旁邊,剛才在碼頭上他就是這麼排的,果然海漢警察一路呼喝敲打著到他這裡的時候,棍子便沒有落到他的身上。

    當孫真被帶領著進入到島上的移民營地的時候,他確實是吃了一驚。這個營地裡所有的建築物外觀都是一模一樣,全是四四方方如同盒子一樣的屋子。順著營地裡的通道一眼看過去,竟然看不到盡頭在哪裡。而營地裡的所有人也和他們這些新來的一樣,都是一身灰色粗布衣服,

    「每間屋子住十人,屋裡已經準備了十人份的個人物品,自行領取,不得霸佔他人物品,違者一律關禁閉!所有人都在屋裡待著,過會兒有人會來這裡給你們講營地裡的規矩,都好好記住了!要是學不會規矩的人,那今後可沒什麼好日子過!」

    帶隊的工作人員將孫真等十人分配到一間屋內,言簡意賅地叮囑了幾句,便帶著隊伍去下一間屋子了。孫真看這屋裡就放了五張雙層木床,剩下不多的空間放了一張小木桌兩把椅子,桌上放著一個裝水的瓦罐。每張床上放有一套和他們身上穿著的一樣的衣服,看樣子是換洗用的。另外還有一個土瓷大碗和筷子,這就是他們個人物品的全部了。

    屋裡連個存放個人物品的櫃子都沒有,不過話說回來,他們身上也的確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連散碎銀子都沒有半點。身上的錢物早就在逃難期間換了食物,如果不是已經走投無路,他們這些人又哪會為了有一口飯吃就跟著來歷不明的船隻南下投靠一幫聽都沒聽說過的海外地主。

    孫真見其他人還愣著沒動,便自行走到窗邊佔了一個下鋪:「這位置俺要了。」說罷便拿了床上的土瓷大碗,從桌上的水罐裡倒了一碗水,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自顧自地喝了。

    有旁人看他這麼神情自若,不禁提醒道:「大兄弟,前途未卜,你怎地如此輕鬆?」

    孫真應道:「海漢人說了包吃包住僱人到南方種地,俺不僅會種地而且是好把式,不用擔心以後會餓死,怎地輕鬆不得?」

    另一人接道:「俺在船上的時候聽船員說,這些海漢人俱是從海外不知何地來的異人,生活習性與我大明大相逕庭,只怕不是那麼好相處的東家。」

    孫真道:「什麼一人二人,是人就得吃飯,要吃飯就得種莊稼,俺會種莊稼,東家自然會給俺一口飯吃。來的時候說了這邊也管飯,是不是能兌現,等下不就知道了。」

    眾人正說話間,門外進來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也是一身與他們別無二致的灰色服裝,只是腰間繫的卻是一條水藍色的腰帶。這人進來之後先作了一圈揖,然後開口自我介紹道:「在下程路,比各位早來這裡一個月,現為一號營第二生產大隊的管事,特來給各位新到的弟兄說說這移民營裡的規矩。各位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等下也可以問出來,在下一定盡力解答。」

    雖然眾人都不明白這「一號營第二生產大隊的管事」到底是個什麼職務,不過聽起來似乎也是在這地方有一官半職的人物,當下都客客氣氣地稱了一聲「程管事」或是「程老哥」,並請他坐下來說話。不過這屋裡顯然也沒有任何可以拿出來招待他的東西,最後有人拿了個碗過來,倒了一碗清水放在桌上,也算是聊表敬意了。

    程路顯然並不排斥新人們的這種表現,笑眯眯地等著眾人把過場做足之後,這才繼續開口說道:「在下出身登州萊陽,不瞞各位,這場戰亂之前,在下也算是小有家產的鄉紳。不過孔有德跟李九成這兩個煞星在登州一鬧,在下的家產被搶了精光,一家老小險些都死在戰亂中。後來一路逃難到了淮安府,遇到貴人搭救,一路輾轉來到這澎湖。雖不知各位的出身如何,但想必弟兄們能在這裡聚首,也都是拜孔有德的亂軍所賜了。」

    說起孔有德這個罪魁禍首,眾人自然是咬牙切齒,如果不是他屬下的部隊發生叛亂,山東也不會突然爆發大亂,而在場這些人也不用背井離鄉地來到這個南方海島上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就連性子直愣愣的孫真,也恨恨地罵了幾句。

    這程路顯然套路頗深,靜靜地等待眾人抒發完情緒之後,才接著繼續說道:「孔有德之輩荼毒生靈,自然可恨,不過好歹弟兄們都從戰亂中保下了性命。雖說這地方比不得家鄉故土,但在下可以跟各位弟兄說一句,在海漢人手下做事也不是壞事。各位若是有興趣聽,在下便撿些知道的事情給弟兄們隨便說說。」

    「俺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程管事給說說吧。」當下自然就有好奇的人發聲給程路捧場。

    程路便開口說道:「這海漢人據說是漢朝時期去往海外的商賈後裔,其國距大明不知幾萬里。來到大明這些海漢人雖然數量不多,但因其精於商事貿易,幾年時間便在廣東那邊打下了碩大的局面。在下聽來往此地的船員說起,廣東那邊瓊州島,如今幾乎都是由海漢人說了算了。」

    瓊州島這地方,眾人倒是似乎聽說過,不過具體在哪裡有多大,眾人卻皆是一片茫然。程路似乎早就料到有此反應,便接著解釋道:「那瓊州島位於兩廣以南的海中,方圓約莫五百里,乃是大明國第一大島,島上居民數十萬,過去是發配流放苦役犯人之地,不過據說如今卻已成了南海最為繁華之地。島上民眾,皆是在為海漢人做工務農,堪稱南國奇觀。」

    有人問道:「這海漢人在地方上如此張揚,就不怕官府責難?」

    程路笑道:「有錢能賣鬼推磨,想必當地的大人早就已經跪在海漢人的金山銀山面前了。朝廷天高地遠,也管不到瓊州島那地方去。」

    有腦子轉得快的人已經聯想到了眼前,便開口問道:「那這澎湖島?」

    「這海上方圓幾十里內的島嶼,如今也俱是海漢人所轄,福建官府並不插手這邊的事務。」程路當然也知道這人想問什麼,沒等他把問題說完,便已經亮出了答案:「海漢人在福建的影響力極大,這澎湖列島,福建官府已經許給了海漢經營,只是名義上還歸大明管轄而已。」

    「程管事,那這海漢人花銀子花糧食從北邊拉了這麼多百姓過來,真是打算讓這些人在南方替他們種地的?」另有一人提出了自己所關心的問題。來到這裡之後如何生存下去,這大概也是所有剛剛抵達澎湖的移民們共同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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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5.第745章 移民政策

     這程路當然並不是什麼剛來一個月的新移民,而是隸屬於民政部下移民事務司的歸化民員工。出身山東不假,但他卻是在登萊之亂爆發前一年就到了海南島。原因自然也不是因為戰亂,而是在家鄉犯下了傷人案子,被流放到崖州服苦役。頭一年九月石碌發生暴亂的時候,程路便是在礦上做事,而且已經在苦役營裡當上了工頭。出事的時候他很明智地選擇了留下,而不是跟著那些烏合之眾逃進山裡,這個決定讓他在暴亂平息後獲得了重生的機會。

    程路頭腦機靈,能說會道,加之是北方人出身,所以在獲得歸化籍之後,就被民政部招攬並分配到移民營裡,負責對北方來的移民進行宣傳方面的工作。澎湖移民基地投入運營之前,移民事務司就將他從三亞調了過來,以「新移民」的身份在這裡出任了一個管事職務。

    程路在海漢治下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苦役營和移民營,因此對於這些初來乍到的新移民會有怎樣的心態,他還是比較瞭解的。要讓這些新人盡快安心下來,為海漢所用,最有效的辦法就莫過於讓其對海漢的實力能有一個粗略的認識,建立起對海漢這個「新東家」的信心。

    「海漢的首長們有一句話時常掛在嘴邊,叫做手中有糧,心中不慌。你們想想,光是這白沙島上的營地,就收羅了近萬從北方來的百姓,每天要消耗千斤糧食,若是自家沒有產出,又能撐得了幾日?」程路不急不慢地向新人們說明道:「這臨近的澎湖島上,便有已經開始耕作的萬畝良田,今年雖然已經過了種稻穀的時節,但卻種了不少別的糧食。那瓊州島方圓五百里,你們想想要多少人才夠把耕地都開墾出來?到時候又能養活多少人?」

    「那這海漢的老爺們就是靠著種地發的家?這一圈地便是萬畝,作派倒是與我大明的皇親國戚相仿。」有人不僅咋舌道。

    明朝中葉開始,皇室就開始直接圈地直接經營莊田,收入的糧食和財產,由專門的管莊太監掌管,納入宮廷支配的物資和款項中。《明史‧食貨志》中記載,「憲宗繼位,以沒入曹吉祥地位公眾莊田,皇莊之名由此始」。北直隸的順天、保定、河間等府都有大量的田地被納入皇莊名下,到正德年間的時候,皇莊佔地已經超過三百萬畝,大量的民間田地被皇家圈走,所造成的冤情不勝枚舉。

    程路專門接受過相關的宣傳培訓,自然不會認同這樣的觀點,搖搖頭駁道:「海漢的農場跟大明的皇莊可不一樣,那皇莊所得的收益,普通百姓可有機會享受到分毫?而這海漢農莊的產出,卻是全都用在海漢治下的百姓身上。」

    看看眾人皆是不信的表情,程路指了指桌上的瓷碗道:「各位弟兄從山東一路過來,海漢負擔了食宿、運費,可曾向你們收過半點錢?日後你們的衣食住行,也皆由海漢承擔,這錢從哪裡來?不就是通過務農做工而來?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便是如此了。」

    有人又道:「那我等可否自行開墾耕地,向海漢納糧?」

    程路解答道:「海漢治下之地,皆歸海漢執委會所有,私人也可自行開墾,但並不會得到田地的歸屬權,而且若想自行種地,那就得不到供吃供住的待遇了。以弟兄們的境況,最好還是先老老實實服從分配,待過一兩年穩定下來,再作別的打算不遲。等你們拿到了海漢入籍許可,那時才是真正的開始。」

    「入了海漢籍,那就不是大明國的人了?」

    「大明連餬口的糧食都給不了你了,還留著何用?從你們上船那一日開始,便是吃的海漢糧了!」程路提醒道:「你們願意做餓死的大明人,還是願意好好活下去?」

    這不消細問,大家的答案自然是一致的。不少人心中想著,此時先為了生計委屈求全一下,等日後有了轉機,再找機會回大明不遲。程路自然能猜著這些人的想法,因為他當初入籍的時候也是如此,不過多待上一段時間之後,自然能比較出兩種社會制度的優劣差異。特別是在慢慢認識海漢的真正實力之後,願意放棄海漢籍恢復大明子民身份的人,還真是少之又少。等這些人在海漢治下多待幾個月,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自然也會做出與自己相同的選擇,說不定還會為了早日入籍而拚命掙表現。至於極少數冥頑不靈的人,石碌礦場這類地方就是其最好的去處了。

    程路繼續介紹道:「只要入了海漢籍,不管是做工還是務農,能拿到的報酬也會多一些,想要獲得陞遷當工頭的機會,那也必須先入籍才行。此外家人要在海漢治下落戶,今後孩子要入學讀書,自己要求醫看病,時時處處都是海漢籍才能獲得優待。等你們待上幾個月之後,自然便會急著要入籍了。而且這入籍的機會不是時時都有,也不是人人都行,名額有限,只有表現優異者才能得到。」

    程路所說的這些方面,與移民的生活息息相關,眾人自然是聽得仔細。有人聽完之後便問道:「程管事,聽你這意思,俺要入籍,那還得看海漢人的臉色了?」

    程路應道:「海漢人再怎麼有錢,那也不能白白幫大明朝廷養著百姓不是?人家給吃給住給工錢,那挑一挑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話說回來,你若不入籍,海漢人如何信得過你?」

    「程管事來這邊才一個月,就已經入籍了?」有人想起程路先前的自我介紹,便追問道。

    程路早就想好了套詞,聞言微微一笑道:「這也是首長們信得過在下,願意給一個機會。這種待遇並非人人會有,一般至少也要三個月才能拿到入籍的資格。」

    「三個月……」眾人互相看了看,眼裡多少都有掩飾不住的失望情緒。

    聽了程路的講解之後,眾人倒是覺得入籍這件事也沒什麼不可接受的,左右都是給人打工,那自然是做待遇更好的高級打工仔比較划算,其實無非就是變相的賣身契。不過這事居然要拖到幾個月之後,而且還不一定能夠成功,這的確是眾人始料未及的,看樣子海漢人的確是跟普通的地主有著比較大的差別。

    「也有快的法子啊!」程路看到這幫人的表情,自然就猜到了他們心頭所想,當下接著說道:「海漢人有自己的私軍,叫做海漢民團。新來的移民只要報名參軍,順利過了考核,那就算是直接入籍了。」

    程路說到這裡,目光掃向個頭出眾的孫真:「這個小兄弟的身板,去吃兵糧肯定沒問題!」

    孫真直愣愣地應道:「可俺只會種地打理莊稼,不會殺人打仗。」

    程路失笑道:「不會可以學啊,而且這民團服滿三年兵役便可選擇退伍,回來再種地也行,到時候起碼是個管事,不需從底層的初級勞工做起了。這海漢民團入伍就算二級勞工,拿的兵餉比種地要高,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訓練苦點,可會不像大明的兵爺們那麼清閒。」

    當下便又有人問起這初級勞工是怎麼回事,程路少不得又將海漢的勞工積分等級制度簡單解釋了一遍。而這對於新移民來說無疑像是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他們從未想過給地主做長工居然還有這般方式,而且聽起來似乎也有陞遷的上升通道存在,普通勞工可以一步一步升到工頭、隊長、高級管事乃至更高的職位,升入海漢人的衙門裡當官也不是不可能,這些在他們原來所處的社會環境中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眾人聽了程路的介紹之後,便各自在心頭盤算起來,若是從初級勞工做起,需要多久才能做到程路現在的職位。不過再想想這勞動積分也得等到入籍之後才開始計算,讓人不免有點洩氣。

    「程管事,這當兵報名在哪裡,回頭請你帶俺去吧!」眾人還在各自盤算之際,卻聽到孫真居然就已經拿好了主意。

    程路上下打量孫真一番,點點頭道:「好!等會吃過午飯,便帶你去報名!」

    程路在孫真這個宿舍待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離開,他所管轄的第二大隊分到了一百名新移民,每個十人小隊都得由隊上的幾名管事幹部完成類似這樣的談話工作。回頭估計還得將目前的住宿再作調整,安排一些老移民混居進去當舍長,帶帶這些新人適應環境。

    到了中午時分,果然有鐘聲響起,眾人便拿了碗筷出門,見外面的人都朝著一個方向去,就默默地跟在後面。走了一段之後果然便看到了一處竹棚底下一字排開好幾口大鍋,而先到的人已經拍成了幾列縱隊,排隊領取食物。眾人也知道這排隊是海漢人的規矩,只要是超過三人的隊列那就必須要排隊,當下也默默地站到了隊尾。

    來到海漢的第一頓正餐內容說不上豐盛,但份量還是不錯的,每人領到了一個大饅頭、一碗加了鹹魚干的菜粥。穿梭在隊列間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拿著鐵皮喇叭不停地大聲重複道:「拿完食物之後回到自己的住處去,不要在這裡停留堵塞道路!」

    孫真領到食物之後幾乎找不到自己的住處,還好同舍有個細心的,說宿舍門外掛著「丙十七」的門牌。於是眾人很快找到了「丙字列」的宿舍,然後順利地找到了自己的住處。此時每間宿舍外面的屋簷下都蹲著一排男子在大口進食,場面倒也頗為新奇。

    吃完飯之後,眾人便拿著碗筷到宿舍區的水槽旁排隊清洗餐具。這裡有一口自流井,供應第二大隊所有宿舍的生活用水。

    眾人回到宿舍中歇了沒多一會兒,程路便又來了,同行的還有一個穿著灰衣灰褲的男子,一身短打行頭顯得十分乾練,頭上戴著一頂帶短簷的布帽,腰間還插著一把一尺多長的火銃。眾人在碼頭上見過類似的打扮,知道這便是海漢民團的軍官,當下都站起身來。

    「湯少尉,便是這位小兄弟要報名參軍。」程路翻了翻手上的移民登記簿又道:「編號幺幺零二零三七,名字是孫真,山東登州人,現年十九歲,本地無家人。」

    被稱作湯少尉的軍官打量了孫真,點點頭道:「身板不錯!是你要報民團參軍吧?」

    孫真點點頭道:「俺想早點入籍!」

    湯少尉笑了笑道:「行啊,只要你能吃苦,入籍也就幾天的事。」

    「俺能吃苦!」孫真立刻應了一句。

    「那帶上你的東西跟我走吧!」湯少尉打量了一下剩下的人,然後轉頭離開,程路朝孫真使個眼色,緊緊地跟在了後面。

    孫真根本就沒什麼個人物品,想了想把床上那套新發換洗衣服連同鋪蓋卷和枕頭都一併收了,抱著出了屋。湯少尉見了啞然失笑道:「這些東西就不用帶了,軍中都會配發的。」

    孫真臉上一紅,又回屋把東西全放下,打著空手出來:「俺沒別的東西了。」

    打算靠參軍來盡快入籍的新移民並不止孫真一個,上午的宣講活動顯然是有一定的成效,孫真跟著這兩人在營區裡轉了一圈,陸陸續續居然收羅出了十幾個人。孫真對其中不少人的面孔都還留有印象,應該都是這一批從海州登船的難民。

    在蒐羅完報名人員之後,湯少尉便帶著這些人出了移民營地,向南走到海邊碼頭。在這裡孫真又發現了由其他海漢軍官帶著的另外兩隊人,其中也有不少熟面孔。三隊人馬加在一起,倒是有四五十人之多,而且幾乎都是青壯男子。看樣子這些人和自己一樣,都是打算走投軍這條捷徑了。很快海上來了一條兩百料的廣船,靠岸後軍官們便開始招呼眾人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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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6.第746章 招收新兵

     孫真跟在隊伍裡眼看著要登船了,終於忍不住湊到湯少尉身邊問道:「大人,這搭船又是要去哪兒?這就把俺送去瓊州島了?」

    湯少尉回頭看了孫真一眼,笑著應道:「瓊州島哪那麼容易去的?這是送你們去旁邊澎湖島,接受入伍的審查。若是不合格,還得送回來移民營裡繼續待著。」

    孫真嘟噥道:「先前不是從頭到腳都查過一次了,咋還得查一次?」

    「先前那是移民入境的檢查,跟民團入伍的檢查不是一回事,等會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湯少尉只說了一句便沒有再詳細解釋下去,揮揮手道:「跟上隊伍,不要胡思亂想,上船吧!」

    孫真身無長物,自認也沒什麼可擔心的,看了看就在幾里之外清晰可見的的澎湖島,便跟著隊伍上了船。

    事實上如果按照標準的移民徵兵操作流程,新到埠的移民至少要先經過七至十天的觀察期,確定沒有身患各種急性傳染病,之後才能開始接受入伍報名。不過這澎湖基地與別處接收移民的地方有些不同,便是這裡目前包括白沙島在內的所有島嶼仍處於軍事管制狀態,在此執掌大權的是軍方大將錢天敦,因此所有的資源和行事規則,也統統都有向軍方傾斜的表現。

    以錢天敦的行事風格,自然不會慢慢等著這些新移民在這裡待夠時間之後,轉運去海南島,然後由那邊從到埠的移民中挑人入伍,完成新兵訓練之後,再分配到福建來服役。與其繞上這麼一個大圈子,倒不如從移民抵達這裡的時候直接招攬兵員比較好。在帶出了善於熱帶環境作戰的安南民團之後,錢天敦對於自己的帶兵能力也有了極大的自信,同時也得到了執委會和軍方的信賴,授權他可以在招收和訓練新兵方面擁有自主權。

    澎湖基地這地方有深水港,可以提供大型艦隊駐紮所需的條件。有足夠的陸地面積可開發為農用耕地,種出的糧食可以輕鬆養活本地人口和駐軍。有正在實施當中的商業貿易港,所獲得的收入除了部分上繳大本營之外,也可以補貼本地的基建工程費用。再考慮到澎湖列島的位置對海峽兩岸的輻射作用,要在這裡養一支中等規模的軍隊,條件還是比較合適的。

    而錢天敦的計畫中,這支軍隊的作用可不僅僅只是駐守本地,負擔防禦任務而已,未來海漢要控制台灣島,乃至向北擴張軍事控制區,都需要用到這支軍隊作為開路先鋒。而招收一些熟悉福建以北地區的新兵,為將來的軍事行動作準備,也就成為了錢天敦計畫中的一步了。

    源源不斷到來的山東難民無疑是給錢天敦提供了極好的兵源選擇,這些山東人樸實勇敢,體格也較南方人更為強壯,即便是到了後世,也是中國最主要的兵源地之一。在孫真這批難民抵達澎湖之前,軍方就已經從移民營中招收了大約兩百名合格的新兵。這批新兵的入伍訓練將在澎湖完成,之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也會被列編到錢天敦所指揮的部隊當中服役,對於這些北方兵而言,有朝一日打回老家去是完全可以期待的事情。

    幾里路的航程片刻就到,孫真還沒琢磨完什麼時候會被派上戰場的問題,船就已經在澎湖島馬公港這邊靠岸了。而這時候帶隊的湯少尉也已經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對孫真等人說道:「排隊跟著我下船,到了碼頭上不得隨意走動,一切行動聽我指揮,明白了嗎?」

    眾人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湯少尉皺眉道:「用嘴回答我,明白了嗎?」

    「明白!」這次眾人異口同聲地應道。

    孫真下船之後,發現這邊的碼頭上就沒有黑衣警察的身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著灰衣的海漢兵。這些海漢兵面無表情地一手背在腰後,另一手杵著約莫五尺長的火銃,朝天的銃管下面還裝著一把約莫尺半長的窄刃刺刀,看起來個個都是殺氣騰騰。

    孫真等人跟在湯少尉身後,由他帶著往前行進。約莫走了半里路之後,來到了一個院落中。門口掛著的牌匾上面的字,孫真倒也認得七七八八,乃是「海漢民團澎湖基地徵兵處」。大門旁邊還有兩名全副武裝站崗的海漢兵,也俱是面無表情如同雕像一般杵在那裡。

    院子倒是傳統的中式建築,兩邊廂房中間正房,正房兩側有通道,看樣子後面至少還有一進院子。湯少尉將孫真這隊人帶到其中一間廂房門口,孫真趁著排隊的時候探頭打量了一下屋裡的陳設,兩邊靠牆各有一排通天櫃,不過一格一格的櫃門都關著,也不知道里面放著什麼東西。正中是兩張書案,一正一偏,各有一人坐著。偏位的書案上擺著筆墨紙硯等文具,看樣子是負責記錄文案的人,而坐主位的大概就是負責徵兵的主官了。

    湯少尉進屋之後,那兩人都站起身來,抬手向湯少尉行禮。湯少尉還禮之後,將帶來的人員清單交到這兩人手上:「報告首長,這十三人是一號營第二大隊的報名者,個人資料都在這裡了。」

    坐主位的軍官接過清單順手遞給偏位的人,口中應道:「辛苦了,坐下旁聽吧。」

    湯少尉又敬了個禮,然後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

    這負責面試審查新兵的人,就是新近到澎湖赴任的年輕軍官陳一鑫。當然負責審查新兵的也不止他一人,錢天敦和高橋南此時便在另外兩間房裡挑選其他報名入伍的新移民。單從負責人的人員配置來說,這裡招收新兵的規格無疑是非常高了。

    「等下叫到名字的人,就到屋裡來,我問什麼,你們就答什麼,答完就回到外面的隊伍裡。你們所有人都回答完問題之後,再進行後面的環節。沒問題的話,我們就開始了。」陳一鑫停頓了幾秒,見這隊人沒人開口發問,便朝旁邊的文書點點頭示意他開始點名。

    「孫真!」或許是湊巧,文書第一個唸到的名字就是孫真。

    孫真應了一聲,便進到屋裡,走到當間站著,口中答道:「俺就是孫真。」

    那文書輕聲唸著手上的個人資料:「孫真,山東登州人士,現年十九歲,以前的職業是務農,今早抵達白沙島,目前在本地區沒有其他親人。」

    陳一鑫聽完後微微點了下頭,然後開口問道:「孫真,你為什麼要報名參軍?」

    「聽營地的程管事說,入籍之後會有很多好處,俺想快些入籍,程管事說最快就是報名加入民團了。」孫真老老實實地答道。

    陳一鑫又問道:「入了民團,就是軍人,軍人就要上陣打仗,我問你,你怕死嗎?」

    「怕!不怕死就不會逃難來這地方了。」孫真的回答顯然有些出人預料。

    「那你還來參軍?」陳一鑫也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樣回答自己,饒有興趣地追問道:「上戰場也有可能戰死,你難道不怕?」

    孫真搖搖頭道:「這個世道,百姓比當兵的死得快,當兵的至少手裡有刀槍,百姓有什麼?孔有德的兵打進莊子的時候,俺手裡就只有一把鋤頭,連家人都護不住。」

    「所以你想當兵的目的,其實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陳一鑫繼續問道。

    孫真這次想了想才答道:「誰給俺供吃供穿,俺就保誰!」

    陳一鑫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道:「那你知道現在和以後誰給你供吃供穿嗎?」

    「知道,是海漢的老爺們……不對,是首長!」這孫真看似憨直,倒是也有靈活的一面,立刻就糾正了自己的說法。

    「是執委會,記住,海漢民團是為執委會效命的軍隊!」陳一鑫立刻也出言再次糾正了孫真的觀點。

    孫真雖然不太明白什麼叫做「執委會」,但當下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心道不管這執委會是哪路神仙,俺且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那你有什麼個人特長嗎?」看孫真一臉懵逼的樣子,陳一鑫便又解釋道:「就是你有什麼超出常人的本事,比如說力氣大、跑得快、腦子靈、眼神好、水性出眾……什麼都行。」

    孫真搖搖頭道:「大人說這些,俺都沒跟旁人比過,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不過在老家的時候,莊上的人都誇俺伺候莊稼是好把式!」

    陳一鑫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問下一個問題:「識字嗎?」

    「識字,俺認識好幾百個字!」孫真聽到這問題,臉上散發出了自信的光芒:「俺小時候唸過兩年私塾,先生還誇過俺識字快!就是家裡窮,買不起筆墨,字寫得丑。」

    陳一鑫點點頭,話鋒一轉突然問起了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你家裡既然是務農的,那你給我說說,山東那邊種麥子是怎麼個種法,跟南邊的江淮地區有什麼差異。」

    這下可是問到孫真的本行了,他舔舔有些干澀的嘴唇道:「俺家就有幾十畝麥田,這種法跟南邊的時節不一樣,俺們那邊是春天播種,夏天收割,從播種到收穫,只消三個多月就行,要比南邊秋季播種的麥田快了有兩三個月……」

    孫真說起這個話題,口條都順了不少,一口氣滔滔不絕地說了好幾分鐘,而陳一鑫居然也沒有打斷他,就這麼認認真真地聽他從播種一直講到收割,偶爾還問他一兩個小細節。

    孫真說完之後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對,撓撓頭道:「小人雖然是種糧食出身,但還請大人給個機會,讓小人入伍當兵,早日入籍。待日後退伍,再回田地裡操持農事。」

    陳一鑫笑笑道:「你放心,我現在還不打算把你推薦到農場去玩泥巴。行了,你出去候著吧。」

    陳一鑫當然不是對北方冬春小麥種植方法的差異感興趣,之所以要問孫真這個問題,也只是想驗一驗這小子有沒有在他的個人狀況上撒謊。從其所說的細節來看,孫真倒真是田裡走出來的莊稼漢,至少以陳一鑫所掌握的農業知識來說,從中挑不出有什麼破綻。不過孫真居然聲稱自己唸過書識得字,這在近期的新移民中倒是比較難得。單從詢問的情況來說,陳一鑫對於這個山東大漢的表現還是比較滿意的。

    陳一鑫從文書那裡接過剛剛謄寫完的筆錄,由於這傢伙談小麥談得興起,這筆錄竟然做了足足三頁之多。陳一鑫粗略看過之後,見沒有什麼錯漏,便提筆在最後簽上名字,並標註了一個A字,然後交還給文書歸檔保管。

    接下來這隊人便被一個一個地叫進去詢問個人情況,而所問的問題其實也都大同小異。陳一鑫便是要通過這些人回答問題的方式和答案內容,來判斷他們報稱的身份狀況是否可信,每個人的個性、膽氣如何,是否適合加入民團受訓,都有了一個大致的概念。在每個人交談完畢之後,陳一鑫都會在筆錄上籤字,並附上自己的評分等級。

    軍方目前的新兵入伍審查分為面試、體測、體檢、政審等幾個環節,每個環節都有相應的S、A、B、C四個評分等級,以衡量該人是否算是合格的新兵。如果有兩項以上審查被評為C級,那麼就直接淘汰了。而如果一項或多項被評為S級,那麼在通過所有測試之後,該人有可能就會幸運地進入錢天敦親自帶隊訓練的新兵隊伍,從一開始就接受特戰部隊的訓練內容。

    孫真在面試過程中所得的評價並不是他所在這一隊人裡最高的,另有一人通過特長展示得到了S級的評價。這個人的特長是眼神特別好,可以在兩丈開外的地方看清綠豆大小的字,如果他能夠通過後面的測試,那麼極有可能會被特選進入到狙擊手的培訓名單中,甚至會是這批人當中率先前往三亞的幸運兒,因為民團中的狙擊手都必須在那裡的陸軍軍校才能得到民團頭號狙擊手老摩根的親自授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8
747.第747章 入伍審查

     在海漢正常的徵兵流程中,穿越者已經很少再親身參與到入伍審查階段的工作,這種費心勞神的事基本都會交給歸化籍軍官去處理。不過錢天敦有心在澎湖基地再練出一支強軍,順帶也將自己麾下的特戰營進行擴編,因此對於新兵兵源格外重視,參與入伍審查的除了他和陳一鑫兩名穿越者之外,其他也全是連營級別的歸化籍軍官。

    錢天敦的打算很明確,澎湖這邊挑選出來的新兵當中,條件最好的一部分人肯定是留在本地親自操練,合格但條件不夠突出的,可以送回三亞去接受新兵訓練。不合格的就退回移民營,老老實實地去做工務農。極少數類似狙擊手這種條件特殊的人才,也會單獨挑出來送去對口的部門接受專業培訓。

    在面試環節結束之後,就已經到了晚飯時分,當晚也沒有再返回白沙島的移民營,而是就近住在附近的一處空兵營裡。大多數人對於今天的經歷都顯得十分興奮,吃過晚飯之後便聚在一起討論初到澎湖的見聞和感觸,特別是在面試中見到的海漢人真身,更是眾人討論的焦點。

    比較普遍的看法是海漢人沒什麼架子,並沒有因為身份尊卑的差異而高高在上,甚至會在有人跪下磕頭行禮時出言阻止,並告知他們海漢禮儀中沒有下跪磕頭這套東西——即便有,那也只是針對家中的長輩才適用。而海漢兵看起來的確要比大明的兵更精神,更威風,讓一部分只是衝著能入籍快、有高額軍餉拿而報名的人也真正動了心。

    孫真無疑就是其中之一,他報名的時候並沒有考慮更多的因素,純粹只是想早點入籍之後穩定下來。至於當兵打仗,他不是太擔心——海漢人既然在幫著大明解決戰爭難民問題,那自然也不會跟大明對著干,當這個兵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危險性。

    不過如果孫真知道海漢在過去的幾年中打了多少場仗,或許就不會這麼輕率地下決定了。跟海漢直接或間接交過手的國家,少說也有五六個了,其軍事行動的頻率之高,在南海地區絕對是首屈一指。海漢民團可不是他想像中維持地方治安的私人武裝,而是真正要踏上戰場,征伐四方的職業軍隊。

    不過對於這些初來乍到的新移民來說,他們的注意力也並不全在當兵入伍這件事上,儘管來到澎湖的時間才僅僅一天,但他們的所見所聞無不反映出了海漢所具備的強大實力。

    雖然在南下的途中就已經聽船員水手反覆說過海漢的強大,但這種印象還是在下船之後踏入移民營才得到驗證。像這樣可以容納數千人居住的移民營,孫真等人在北方是完全沒有見到過的,儘管淮安府也是富庶之地,但並沒有人會修建這麼大規模的營地來解決難民問題。而類似這樣的營地,據說在白沙島上就有五個之多。

    把這麼多人從北方接到這裡再養起來,需要花費多少銀子,沒人能算得出來,但這樣的財力毫無疑問是他們生平所沒有見識過的。當初那些船員說他們到了澎湖之後就會過上好日子了,看來倒也並非完全是虛言。這地方有吃有住,雖然條件不算優越,但看起來至少社會秩序很安定,而且島上就駐紮著海漢民團,這可是別處根本比不了的條件。

    第二天一早,新兵審查便進入了體能測試的環節。今天主持審查活動的已經換作了歸化籍軍官,不過錢天敦和陳一鑫依然是雙雙到場,親自監督測試過程。

    考慮到這些新移民剛剛抵達澎湖僅僅一天,身體狀況應該還沒有恢復到比較好的狀態,所以體能測試的內容顯得有些名不副實,基本只是讓軍官們確認一下有沒有肢體行動障礙之類的隱疾,沒有安排大運動量的項目。不過為了能讓那些身懷過人本領的人有機會脫穎而出,測試現場還是可以自行申請展示技能的機會,比如說力氣大的人可以嘗試舉石鎖。

    孫真就主動提出了這個要求,因為他發現前兩個出列想要展示一把力氣的人,其實還沒自己的力氣大。於是他走上前去,一躬身就單手拎起了五十斤的石鎖,然後一側身又拎起了另一個,口中說道:「各位弟兄給俺讓個位置!」

    旁人看他這架勢,立刻便左右分開,給他留出了大片的空地。孫真力貫雙臂,呼喝一聲,便舞動起那對沉重的石鎖來。他這一舞,旁邊的圈子立刻又退開了五尺,唯恐他一個脫力把握不住,讓石鎖飛出來傷到人。

    「這小子有把子力氣啊!」錢天敦立刻也注意到了這個臂力出眾的應徵者。

    「這傢伙年紀比我還小,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簡直是個怪物啊!」陳一鑫也忍不住嘖嘖嘆道。

    「你面試的?給他的評價是什麼等級?」錢天敦饒有興趣地追問道。

    「A。他叫孫真,登州出身,一個人來的澎湖。農民出身,我跟他聊了一些田地裡的事情,身份應該是真的。」陳一鑫介紹道:「看這身板,的確是經過長期體力勞動鍛鍊出來的。不過看動作應該是沒有習武的基礎。」

    「如果他能順利通過體檢和政審,把他留給我。」錢天敦閱人無數,自然很快就看出了孫真身上所蘊藏的潛力。盡快新兵審查才進行到一半,但他已經有將孫真納入麾下的意向了。

    孫真操起這對石鎖舞動了足足一分鐘,才停下來放回到地上。這幫新人也還沒養成什麼規矩,這時候居然一起叫起好來,如同在看街頭演武賣藥一般。

    由於內容比較簡單,這一百來號人的體測並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就宣告結束。不過他們當中的最終合格者在五天之後還是會進行一次正式的補測,到時候就會有短跑、中長跑,以及一些力量項目的測試。

    接下來應徵者們被帶到室內,接受身體檢查。這相關的內容和標準就基本是照搬後世,主要是檢查視力、色覺、嗅覺、聽力、身高體重、檢查身體結構是否正常、有無皮膚病等等。儘管新人們對這些檢查內容不太理解,但還是按照軍官的要求配合大夫進行了相應的檢查。

    而之後的政審環節便不再集中進行了,畢竟這些新移民的個人資料暫時都不甚詳細,而且大多無法驗證,也就只能是依靠這些人自己的描述和軍官們的個人感受來對其是否可信做出判斷。不過軍官們也確信只要這些人進了兵營,軍隊的訓練和生活自然能把他們慢慢打造成標準的海漢士兵,即便還有些小的瑕疵也無傷大雅。

    在為期兩天的入伍審查結束之後,大約有七成的人得到了入伍許可,而剩下約三成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達到海漢的徵兵要求,將被退回移民營。不過留下的人也並不是全部都會在本地服役,他們中的一多半人會在完成基本的隔離觀察期之後,送往三亞參軍。而僅有大約二十人,才會「幸運地」留在澎湖服役。

    孫真順理成章地通過了審查,並且作為此次應徵中的佼佼者,被本地最高長官錢天敦欽點留在了澎湖——當然孫真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接下來在一週的隔離觀察期之後,他將和其他的幸運兒一起進入本地新建的訓練營,開始接受錢天敦親自負責實施的軍事訓練。

    儘管單個批次招收的新兵數目看似不多,但類似這樣的新移民,每個月都有好幾批抵達澎湖。就算錢天敦以較高的標準精挑細選,一個月下來留在本地服役的新兵也至少會有一個連的編制。這擴編速度說不上快,但如果以特戰部隊的高標準來衡量,那的確也不能算慢了。

    整個九月,從長江以北地區南下來到澎湖的新移民人數為六千二百餘人,達到了海漢進入福建以來創紀錄的單月新高,比同期兩廣、安南、佔城等地新遷入移民的人數總和還多一些,也讓執委會充分意識到了開闢北方航線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儘管從時間上看,登萊之亂已經接近尾聲,山東大亂的局面在來年會慢慢趨於平靜,但執委會認為整個北方的社會形勢還是會趨於惡化,不斷爆發的農民起義會極大地破壞社會生產力,從而導致更多的地方陷入到動盪當中。難民的規模不但不會縮小,反而有可能還會超過此前的狀況。

    就在孫真等人順利入伍,開始由恭順的大明百姓變成海漢執委會麾下戰爭機器的時候,大明內部也正在出現更多的問題。

    大明崇禎五年九月,農民軍將領高迎祥、羅汝才、張獻忠等人在山西聚集,並分多路出擊,連續攻克了大寧、隰州、澤州、壽陽等州縣。疲於應付的大明朝廷只能命令宣大總督張宗衡駐守平陽,巡撫許鼎臣駐守汾州,分頭防禦農民軍的攻勢。然而這樣的措施也只能守住一部分城池,並不能阻止農民軍在山西境內的肆意妄為。九月十四日,李自成率軍攻陷修武縣,交戰過程中殺死了知縣劉鳳翔,這個戰績也讓李自成從農民軍的諸多將領中開始逐步脫穎而出。

    大明朝廷雖然隨後會派出賀人龍、李卑、艾萬年三將進入關中圍剿農民軍,但這種應對措施並沒有明顯的作用。在年底之前,農民軍將繼續使用多路出擊,分兵進攻的辦法,攻打交城、吳城、沁州、遼州等地。而接下來的一年中,農民軍還會攻入河北、四川等地,將戰火燒到大明境內更廣闊的區域內。

    對於海漢來說,現在最缺的資源不是銀子,而是人口。海漢的發展已經受限於人口瓶頸,如果要在短期內繼續高速提升實力,那就必須要儘可能快地引入更多的移民。澎湖基地目前所取得的移民數量基本還是符合執委會的期望,而現有的移民引入成本和速度卻難以讓執委會感到滿意,換言之也就是信價比太低。如果要長期從北方大量引入移民,那麼繼續向北擴張勢力範圍,並打造完全屬於海漢自己的移民航線,就成為了下一步必須要完成的目標。

    當然這不僅僅只是每個月派出一支船隊前往北方就能辦成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在福建海峽以北建立起中轉據點,並以此為基礎來實現移民的高效轉運。不過在這件事情上,軍方和民政部門的觀點並不是很一致。

    在九月底召開的1632年第三季度總結會上,寧崎代表民政部門提出了盡快擴展北方航線,並儘可能在短時間內於杭州灣附近建立下一處基地的提案。這個提案的目的基本就是為了擴大從北方輸入移民的規模,以便讓海漢派出自己的高速船隊承擔移民運輸的任務。

    在此之前寧崎也早就提過類似的方案,不過那時候因為澎湖都還沒弄好,他的提議被大多數人視作了好高騖遠不切實際的做法,並沒有在執委會的討論中獲得通過。而現在澎湖基地的各種軍民設施都已經投入使用和運行,移民基地也開始源源不斷地向海南島輸送移民,看起來似乎北進的條件也正在逐步成熟起來。因此寧崎舊事重提,再次把相關的方案提上了執委會的議事日程。

    從長遠規划來說,寧崎的方案與軍方其實是趨於一致,因為軍方所選擇的下一處跳板就的確就在杭州灣之外的群島區域。不過軍方認為在繼續北上之前,有必要先解決掉附近的隱患,保證海漢船隻在海峽航道的絕對安全。

    軍方所指的隱患,就是目前在台灣島一南一北落腳的荷蘭人和西班牙人了。荷蘭人在南部佔據了大員港,而西班牙人則是在北邊的基隆港修築了基地,軍方認為必須要先行解除這兩個隱患,才能繼續向北擴張海漢的地盤。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8
748.第748章 輕重緩急

    雖然荷蘭人去年在戰場上接連吃虧之後,就已經極不情願地跟海漢簽署了停戰協議,並且在事實上默認了海漢對南海安不納群島的掌控權,但當時簽署的僅僅也只是停戰協議,換句話說雙方並沒有正式宣佈結束戰爭狀態,戰火隨時都可能會重啟。

    兩個月前爆發的巴達維亞戰事無疑是大大削減了荷蘭東印度的實力,不過荷蘭人在台灣島上的據點卻沒有因此而受到直接的影響。大員港的駐軍和船隊因為路程太過遙遠,沒有趕回南方去增援巴達維亞,因此在福建海峽這塊區域對海漢仍然保持著一定的軍事壓力。雖然海漢在去年的福建海戰中戰勝了出戰的荷蘭船隊,但大員港這顆釘子卻並沒有拔掉,考慮到大員港與澎湖之間只有僅僅不到五十海里的航程,這種威脅對於澎湖駐紮的海漢民團來說還是很能讓人感到寢食不安的。

    以軍方的考量而言,家門口頂著這麼一顆釘子,那種感覺自然是不好受的,如果可以選擇,軍方肯定會把大員港作為下一步要攻打的第一目標。但考慮到荷蘭人在大員港已經經營數年,並且在當地修建了熱蘭遮城這樣的堡壘,海漢攻打當地的難度要遠遠大於海戰,而執委會擔心戰爭會拖慢了海漢北進的速度,也不想在目前這個階段跟荷蘭人徹底翻臉。

    執委會的想法是,如果能夠實現從北方大規模引入移民,那麼福建方面就可以開始組織在台灣島西岸建立殖民點。以海漢所擁有的組織和實施能力,完全可以在一兩年的時間內在西海岸建立多個殖民點,到時候與澎湖一左一右將大員港北上的航線夾在當間,再要慢慢壓榨荷蘭人的生存空間就會容易多了。

    當然了,如果按照這樣的方案去解決大員港,所需的時間可能就會比較長了,而軍方又不願一直背著這個包袱,誰知道荷蘭人會不會哪天想不開了,對澎湖基地來個突然襲擊。

    「簡直亂彈琴!」錢天敦把剛剛接到的電文重重摔在桌上:「寧崎去年自己還來福建考察過,怎麼連狀況都搞不清楚!天天喊著往北往北,這荷蘭人還在背後盯著,哪敢把人抽到北方去開闢新據點!」

    陳一鑫將電文拿起來看了一下,倒也不是執委會已經下了相關的決定,只是第三季度總結會的內容通報而已。不過既然執委會把向北擴張勢力範圍的提案列入了通報當中,顯然也是對此抱有一定的期望了,特地用電文發來澎湖,想必也是打算看看這邊的態度如何。

    陳一鑫看完之後也皺眉道:「澎湖現在就兩個營的兵,艦隊編制也不齊,這怎麼往北邊發展?」

    錢天敦沉著臉道:「荷蘭人的船隊每個月都要從澎湖東邊經過,每次都弄得我們神經緊張,這顆釘子不拔掉,我哪能放得下心!」

    東印度公司前往東北亞地區的航線,是從大員港出發北上,經台灣海峽、東海,一路抵達目的地。而澎湖與台灣島西海岸最近的距離不過20海里多點,時常都會看到荷蘭船隊的身影。每每發現這樣的情況,澎湖都不得不立刻進入到備戰狀態,預防荷蘭人不宣而戰的偷襲。

    這個時代可不會有什麼雷達預警之類的先進手段,而荷蘭人也不會老老實實地向海漢報備自己的出航計畫,因此澎湖基地雖然一直沒有遭受過外敵的襲擊,但每個月依然會有那麼幾天因為狀況不明的警報而弄得雞飛狗跳。雖然所有人都知道荷蘭人在這個時候主動發起戰爭的幾率小之又小,但沒人敢對此掉以輕心,每一次海上傳來警報,錢天敦也還是會下令全員進入戰備狀態。

    這種事並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最徹底的方案莫過於清理掉荷蘭人在台灣西海岸的據點,脅迫荷蘭商船隻能沿海漢劃定的航線往返於南海和東海之間。但錢天敦自己也很清楚,目前要清理大員港的荷蘭人還存在著一些尚待解決的技術問題——比如對大員港內外的全面偵察,快速破堡壘防禦的作戰方案等等。

    「這個方案即便執委會通過了,我們這邊也還是會投反對票。」錢天敦並沒有在陳一鑫面前掩飾自己的不滿:「西班牙人可以暫時放一放,但荷蘭人不解決掉,就不能往北冒進!」

    相比像膏藥一樣貼在海漢旁邊的荷蘭人,西班牙人在台灣北部的基地倒是沒那麼礙事。他們所佔領的雞籠港位於台灣島東北角上,與南海呂宋島之間的航線也主要是集中在台灣島以東海域,跟澎湖這邊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在海漢之前與十八芝和荷蘭人的衝突當中,西班牙人也很明智地選擇了坐山觀虎鬥,並沒有加入到戰局中來。

    西班牙人的選擇自然跟他們的政治立場有關,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目前正在歐洲戰場上殺得熱鬧,一方是為了獨立,另一方面則是為了保住自己歐洲老大的地位。由於這兩國都精於航海,因此他們的戰場也是幾乎遍佈全球,西班牙人搶佔雞籠港的目的,有很大程度就是為了要制約荷蘭人在東北亞地區所進行的海上貿易。

    站在這個利益角度來說,西班牙人和海漢人其實有著很類似的利益訴求,雙方都希望把荷蘭人清除出自家的勢力範圍。不過要完成這個目標卻絕非易事,兩國在遠東地區的海上搏殺各有勝負,沒有哪一方佔據了比較明顯的優勢。這也是去年荷海談判之時,荷蘭代表最終被海漢的盤外招逼迫著服輸的主要原因,荷蘭人實在很擔心海漢人會跟西班牙人聯合起來,這兩家要是同時出兵,就算荷蘭士兵們再怎麼英勇善戰,大概也難以抵擋其夾攻。

    當然海漢也並不打算真的跟西班牙人聯手,對於海漢來說,所有的外部勢力都是競爭對手,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設法消滅之,聯手結盟這種事,海漢只會選擇那些受制於自家的勢力作為對象,比如說安南國的軍方就是堅定的海漢盟友。而西班牙人自己就能造槍造炮造搭船,在航海方面的積累遠遠超過了海漢,與其結盟對海漢而言並無益處。最重要的是,雞籠港這個地方,海漢軍方也是已經眼饞很久了。

    雞籠港即後世所稱的基隆港,明萬曆四十五年,即1617年,明代學者張燮所著的《東西洋考》一書中,就有雞籠社、雞籠港、雞籠城、大雞籠街等記載。1626年西班牙殖民者入侵此處,並在港口外的社寮島上修築了一座堡壘,命名為「聖薩爾瓦多城」。

    雞籠港港灣東、西、南三面層巒環抱,其間是縱深約3.6公里,入口寬約300米的狹長海灣。灣口外有社寮、中山、盤桶等島嶼為自然屏障,形成了山環水繞,風平浪靜的天然良港。港內水域面積約2.5平方公里,平均水深在十米左右,大型船隻進出港口毫無壓力。當然了,西班牙殖民者並沒有海漢這麼強的工程營造能力,在當地所實施的港口建設也很有限,並沒有充分地運用當地的地理環境。

    對於海漢軍方來說,雞籠港的地形易守難攻,是軍方最中意的半封閉式港灣,不管是軍用還是商用都有充分的開發空間。配合當地豐富的林木資源,就可以興建大型的造船廠。而附近海域豐富的漁業資源,使這個地方即便到了後世也仍是台灣最大的漁港,所產的黑鯛十分有名。

    除此之外,由於當地存在著大片的火山群,礦產資源也是十分豐富。金瓜石山、草山、雞母嶺等地分佈著不少金銀銅礦,是台灣島上金礦最為集中的地區。而除此之外,當地火山群形成的硫磺礦資源也十分豐富,在工業和軍事領域都有著非常廣泛的用途。

    因此雖然雞籠港這地方並沒有擋住海漢北上的航道,但依然是被軍方列入了「必須拿下」的目標清單當中。不過相比於大員港如鯁在喉的位置,奪取雞籠港就顯得沒有那麼急迫了。

    當然了,不管是要打哪一處,錢天敦和澎湖駐軍都極有可能會擔任主力,而錢天敦也必須要考慮到打下來之後的佔領問題——以澎湖基地現有的兵力,分兵佔領顯然是不太可取的辦法。要嘛從海南島調兵,要嘛就只能等到本地招收的新兵完成訓練之後擴編駐軍,但無論是選擇哪一種解決辦法,都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

    「今年年底前能帶出來兩到三個連的新兵就算不錯了……」錢天敦盤算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道:「如果要分兵守大員港,然後再派部隊北上開闢新據點,兵力肯定是不夠的。」

    「要是有辦法讓荷蘭人跟西班牙人幹一場就好了,我們坐收漁翁之利,說不定就能輕鬆拿下台灣島了。」陳一鑫出主意道。

    錢天敦應道:「你說這個招,其實我之前也想過,理論上可行,但實際操作起來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時機也很難把握。而且荷蘭人最近元氣大傷,短期內大概都不會主動再向外部勢力發起軍事行動了。何況他們對上西班牙人並沒有太多的勝算,頂多也就是五五開,我不認為荷蘭人在目前這個階段還有膽量跟西班牙人比拚。」

    「那怎麼辦?如果執委會下了決定,我們這邊就算反對,其實也沒什麼實際作用了。」陳一鑫面露憂慮之色,他來澎湖雖然時間不長,但對於這裡所處的形勢也比較清楚了。如果執委會一心北上,那澎湖基地的確會面臨一定的風險。

    「不要急,這個提案目前也僅僅只是提案而已,真要開始審議表決,估計得等到年底的大會上了。執委會也不是文官們說了就算,站在我們這邊的人也不少的。回頭我擬個電文發回去,讓顏總和湯姆他們在三亞想想辦法。」

    陳一鑫沒有接話,這些高層之間的權利角逐還不是他所能觸及到的範圍,即便是錢天敦這樣的帶兵大將,也不方便直接開口駁斥執委會的意見。哪怕他嘴上說得厲害,但還是會先按照正規的流程反映自己的想法——反對歸反對,執委會的權威還是要繼續維護的。錢天敦好歹是一方大員,可以在私下隨口說說自己的看法,但陳一鑫如果也這麼做,就會顯得不夠沉穩了,畢竟他現在的職位還遠遠沒到能對執委會的決策指手劃腳的程度。

    時間進入1632年10月,澎湖基地第一期新兵已經開始接受訓練。在錢天敦等人的精挑細選之下,總共只有二百七十餘人通過了新兵審查成功入伍。相比近萬人的新移民兵源基數而言,這個數目著實不算多。而這些新兵也不是全部都能在完成訓練後獲得正式編制,其中至少還會有三分之一的人被淘汰掉,與徵兵時那些合格但條件不算優異的人一起,運往三亞接受普通的軍事訓練。這些人或許成為一個合格的海漢士兵沒有問題,但錢天敦的要求可不僅僅只是合格而已。

    與羅傑在南海安不納港搞的收費培訓有所不同,錢天敦麾下的士兵不但要學習基本的戰鬥技能,而且也要接受高階的戰術訓練。普通士兵需要通過晉陞,以軍官身份去到三亞的海漢陸軍軍校才能學到的內容,在錢天敦麾下卻能學到其中的大部分。如果說三亞的軍訓是以合格的士兵為訓練目標,那麼錢天敦的訓練方式就是將每一名士兵都訓練成精銳。在必要的時候,這些士兵每個人都可以臨時充當基層指揮官,並以此為框架,迅速擴編出十倍於基本兵力的軍隊。

    這樣的高標準嚴要求,必須要通過辛苦的訓練才能達成,這也讓不少新兵叫苦不迭,完全想不到當兵竟然是如此不易的行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3:48
749.第749章 新兵訓練

    「站直了!誰再晃來晃去就去跑圈!」教官大聲訓斥著正在進行隊列訓練的新兵們,目光如同鷹隼一般在人群中來回巡視,如果被他看到某人的站姿不夠端正,那麼這倒霉蛋立刻就會被處以繞操場跑圈的懲罰。

    孫真也在人群當中,目光死死盯著前面一排的後腦勺,身體站得筆直。他估計自己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兩柱香的時間了,身體有些部分也變得僵硬了。不過他還是努力地堅持著,不願在最後的時刻被逐出隊伍。

    隨著一聲長長的銅哨聲響起,眾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開始活動變得麻木的手腳。相比訓練剛開始的時候,最終剩下的合格者大約只有一半,而那些沒有堅持到最後的人,都接受了相應的懲罰措施。

    孫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活動一下脖子和腰部,然後到旁邊喝水休息。類似這樣以隊列訓練為主的日子已經有半個月了,看似簡單的訓練內容卻非常容易讓人感到疲憊,甚至比他以前下田幹農活還要累,畢竟幹農活時不必等到體力耗盡才停下來休息,而這訓練卻似乎是為了把受訓者的體力一次又一次地榨乾。

    一開始孫真不是很明白這種訓練的目的何在,當兵難道不是應該練練刀槍弓箭之類的殺敵格鬥術才對嗎?這麼半天半天的站隊列,各種排隊起步走,到底管什麼用?抱有這種疑惑的可不止孫真一人,他知道受訓的新兵大多都對此不太理解、

    不過後來負責訓練他們的軍官高橋南在一次休息時間的宣講打動了孫真,高橋南所說的內容簡單而直接:如果你們現在在訓練場上都站不出個樣子,上了戰場之後只怕早就成了一盤散沙!所有的基礎訓練,都是為了讓你們日後能在戰場上做到令行禁止,讓你們能夠借助集體的力量保住自己的性命,殺死敵人。

    儘管從未踏上過戰場的孫真還不是完全能夠體會高橋南話裡的意思,但至少知道了目前所接受的訓練並不是無意義地浪費時間。孫真聽說這位姓高卻是矮個頭的長官其實是倭寇出身,在加入民團之後靠著戰場上的戰功累積,才一級一級地從普通一兵升到了現在的職位上。對以新移民身份加入民團的新兵們來說,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勵志的故事,這意味著海漢民團中的每個人都能有功成名就的機會,說不定日後自己也能像高橋南一樣,成為手掌兵權的高級軍官。

    當然了,傳播這個故事的人可並不會告訴聽眾,高橋南是通過了多少次戰鬥,經歷了多少場廝殺,才靠著自己過人的表現,累積了足夠的戰功升上來。除了他個人的武勇之外,更重要的是一直以來對海漢保持著極高的忠誠度,讓軍方高層能夠放心地把指揮權交給他。

    上午是隊列訓練,下午是戰鬥技巧訓練,晚飯之後還有以排為單位集中的思想學習,一整天的時間都是安排得滿滿噹噹。對於像孫真這樣的新兵來說,腦子裡已經沒有空間再去容納別的東西,每天光是訓練和學習的內容就已經讓他感到筋疲力盡了。

    而這裡的生活節奏也和孫真過去在登州老家的環境完全不一樣,營區內視線所及之處都能看到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標語和宣傳口號,例如「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當兵不怕死,怕死不當兵」,「掉皮掉肉不掉隊,流血流汗不流淚」,「時刻想打仗,一切為打仗,敢於打硬仗,保證打勝仗」、「榮譽、責任、信仰、意志、精神、價值」……

    各種各樣的口號,從每天睜開眼的時候就能看到。每天早出操、晚熄燈、三頓飯開飯之前,也還要集體呼喊口號。孫真來到這裡的時候還只是一個懵懵懂懂的農民,但僅僅過去了十多天,現在孫真隨時都可以背出十來條宣傳口號了。儘管孫真仍然不明白海漢的社會架構,也不知道執委會具體是什麼樣的存在,但這已經不妨礙他開始把自己視作了海漢這個集體中的一員。而且隨著訓練的深入,孫真也開始逐步意識到,自己所在的海漢民團可絕對不只是維護鄉間秩序的私人武裝而已。

    負責訓練新兵的教官,全都是服役三年以上的老兵,絕大部分都是在安南入伍,參加過自安南內戰以來諸多有海漢民團出戰的軍事行動。這些教官們在訓練期間偶爾會講起自己以前的戰鬥經歷,講述民團軍是如何縱橫捭闔,橫掃八方。而孫真這樣的新兵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所參加的這支軍隊有過如此豐富的戰鬥經歷,而加入這支軍隊的風險,也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著。

    也有肆意妄為的人提出要退伍離開,而且還真的辦到了——被帶著紅色袖標的憲兵給帶走了。至於帶去哪裡,軍官們陰沉著臉不說,其他人也根本不敢問。反正稍有頭腦的人都不會傻裡吧唧地提出這種要求,想想海漢花了多少精力財力才把人弄到這裡來受訓,豈是甩句話就能隨便離開的?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軍隊,不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善堂。

    孫真倒是沒有因此而想要退伍,他這些天已經通過各種政策宣講瞭解到了移民入籍前後的待遇差異,即便入籍之後,相比當兵的待遇也還尚有明顯的差距。而當兵提拔一級,待遇提升的水平也遠比勞工等級提升帶來的幅度更大。而且最重要的是軍階提升主要看軍功。而非入伍年限,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一兩次軍事行動下來,就能憑藉軍功獲得提升了。

    孫真目前所在這個排的排長就是去年年底入伍,資歷還很淺,但在今年五月的澎湖戰役中火線立功,被提拔為排長。而當初帶孫真接受報名審查的那位湯少尉,也只比這位排長早了半年入伍,能升到少尉連長的職位,是靠了他去年在五月、七月兩次南日島戰役中的優異表現。這些鮮活的實例都給了有上進念頭的新兵們足夠的信心,讓他們確信自己留下來也有機會獲得同樣的晉陞機會。

    海漢民團無論死傷,都會有相應的撫卹,如果因傷退伍,也會有後續的安排確保其日後有穩定的收入。比如接受外聘成為盟友國的軍事顧問,富商高官的私人安全顧問,又或是在海漢治下地區出任基層幹部,當個村長鎮長之類的職務。除此之外,軍方也有大量的職位可以安排退伍的傷兵老兵,比如目前正在各駐軍地區逐步建設中的軍工作坊,這些作坊不製造武器,主要負責修理,而有武器使用經驗的人無疑就是極好的員工選擇,只需經過短期的技術培訓就能迅速上崗了。

    毫無疑問海漢民團所能提供給士兵的保障,給這些新兵們造成了不小的衝擊。這基本上也就意味著「只要你不死,海漢就會一直養著你」,而戰死的人也能獲得完善的照料。新兵們入營之後,就被帶到島上新近修建的「海漢民團英雄烈士紀念塚」參觀學習,這裡掩埋了一部分在去年兩次南日島戰役和澎湖戰役中陣亡的海漢士兵屍骨。之所以只有一部分,是因為有些陣亡士兵的家人在海南島,屍骨已經運回去掩埋;另有一些人是在海戰中失蹤,屍骨已經沒辦法找到。

    帶這些新兵來參觀倒不是為了激發他們的「愛國熱情」,而是要告訴他們,為海漢戰死的每一個人都不會被忘記,即便是孤家寡人,死後也會有人定期給他們焚香燒燭,上貢祭拜,不用擔心死在戰場連後事都沒人料理。

    當時帶隊的軍官曾對新兵們說過:「有朝一日,我們中會有人戰死沙場,也會被埋在這樣的英雄塚裡,接受後來者的祭拜。不用擔心會變成孤墳野鬼,今後世世代代都會有人在這裡祭奠先烈。你們可以想想看,在別處當兵能有這麼好的待遇嗎?」

    至於吃穿住方面的待遇就更不用說了,頓頓能見到油葷,穿的衣服全是統一發放,有乾淨整潔的營房住,這樣的待遇就算比不了他們在老家的生活,至少也遠遠強過了逃難期間的苦日子。除了訓練強度之外,新兵們對於這裡的軍營生活還真沒有太多可抱怨的東西。

    孫真強壯的體格和吃苦耐勞的個性,讓他很快便開始從受訓的新兵中脫穎而出,並且被挑選到了由錢天敦親自負責訓練的特備預備連。當然了,說是錢天敦親自負責,但他也只是負責監督訓練狀況而已,如今位高權重的他已經不用再親身下場一一示範逐個指點了,自然有其他歸化籍軍官來負責實施由他所指定的訓練計畫。

    而自從進入到預備連之後,孫真感覺訓練量又比之前增加了不止一倍,特別是體能方面的訓練簡直就是要人命了。每天早上六點左右便起床集合,在操場上負重跑十圈作為早飯前的鋪墊。上午全是戰鬥技巧訓練,如上下鉤梯、攀爬繩索、翻越高低木架、綜合格鬥術等等,下午則是射擊訓練,這其中還包括對各種槍械的認知和熟悉,並且還要學習基本的槍械修理和維護技巧。而晚飯後還有一次十圈負重跑,作為一天訓練的收尾。除此之外,每三天安排一次長距離游泳訓練,每七天有一次環澎湖島的越野行軍訓練,每月還有一次為期三天至五天的野外生存訓練,地點就在澎湖列島中的某處無人島上。

    剛入伍時接受的隊列訓練,在進入預備連之後就相對減少了訓練時間,這也是根據特戰部隊的特殊戰術所作出的調整。此外每晚都要進行的思想學習課程也會酌量縮減,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技能培訓課程,如偵察、通訊、航海等等。這些比較艱深的課程,大部分就是由錢天敦和陳一鑫輪流親自授課了。

    孫真雖然也算是唸過書識得字,但對於這些專業課程也只能聽懂一小部分,最開始看到等高線軍用地圖也是一臉的茫然。不過他倒也不氣餒,反正先囫圇記下來再說。

    不得不說有些天賦真的是會有人無師自通,孫真的天賦就是野外的生存技巧。他雖然連軍用地圖都還不太會看,但卻會利用各種自然條件辨識方向,靠著一把軍刀在野外獲取食物,自行搭建臨時住處,甚至還會用簡陋的曬鹽法從海水中獲取到野外生存所需的鹽份。

    在十月進行的第一次野外生存訓練中,孫真在全預備連當中得到了最高評價,錢天敦甚至用「比高橋南剛進來的時候厲害多了」這樣的評語來點評了孫真的表現。其他人的野外生存訓練只持續了三天時間,但孫真在五天之後依然保持著極好的精神和身體狀態,甚至還通過捕獵有了一些小小的糧食儲備。雖然高橋南對上司的評價很是有點不太服氣,但也同樣承認孫真在這個方面似乎有一定的天賦。

    「俺從小就喜歡在外面野,習慣了!」訓練結束後孫真在被問及自己表現時,用這種淳樸的答案回應了錢天敦的提問。

    這個聽起來有點敷衍的答案非但沒有觸怒錢天敦,反倒是收穫了他的好感。錢天敦以前就是偵察兵出身,在他當年接受野外生存訓練的時候,教官也曾對他評價極高,而那個時候他對自己的認知,其實是跟現在的孫真非常相近。

    有些人不需要進行特別的練習,就能在某些方面有著超乎普通人水準的表現,錢天敦認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人,而現在他又找到了一個同類。

    「如果新兵訓練期結束,他的戰術指揮考核能夠達到優秀,那我就給他一支小隊帶帶。」錢天敦在一次閒談中向陳一鑫表露了自己的愛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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