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9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2
630.第630章 競爭與威脅

     「這酒瓶一點都不比威尼斯出產的差!」布勞沃把玩著三亞特釀的酒瓶,忍不住發出了讚歎。

    「近兩年威尼斯的玻璃器在大明已經賣不動了。」比較瞭解市場行情的范隆根解釋道:「海漢出產的玻璃器在工藝上不比威尼斯的貨差,而且他們的生產量和運費成本都有極大的優勢,在價格上可以把威尼斯的貨生生逼死。不光是我們,就連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這兩年也已經很少販運玻璃器去大明了。」

    從生產工藝上說,17世紀的威尼斯玻璃工匠所掌握的生產技藝肯定是沒辦法與多了四百年技術積累的海漢相比。儘管穿越集團中並沒有專業的玻璃工匠,但有豐富的理論知識基礎打底,海漢玻璃製品還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展現出了不亞於舶來品的製作水平,而產能提高的速度跟海漢治下勞動力的增長速度也是成正比的,從每月供貨量三位數的水平很快就提升至四位數。加上瓊州島與大陸之間的距離比歐洲與遠東之間近得多,歐洲出產的玻璃器在運費成本的確根本沒法跟海漢貨比拚。

    而促成海漢玻璃製品在市場上大行其道的因素還不止於此,起碼還有范隆根並不是特別瞭解的兩個原因,一是海漢的產品開發創新能力,二是海漢獨特的商業推廣手法。

    海漢從製作玻璃器之初就獨闢蹊徑,針對大明文人開發了種類繁多的玻璃材質文具,這些兼具了實用性的玻璃器自然是要比純粹用於裝飾的玻璃擺件更容易得到消費對象的青睞。而商務部門為此所專門設計的各種花式促銷套路,更是這個時代的商人們打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招數。僅僅不過兩三年的時間,東南兩省的文化圈子裡便興起了以使用海漢玻璃文具為榮的風氣。對於這些地區身負功名的大明文人們來說,家裡沒有佛郎機人賣到大明來的玻璃器很正常,但如果連一件海漢玻璃文具都沒有,那就真是有點跌份了。

    而文化圈所引領的這種消費風氣也很快就對社會各個層面都產生了影響,海漢出產的玻璃器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把原本屬於歐洲產品的市場份額給搶走了。葡萄牙人對此倒是無所謂,因為他們在與海漢建立了商貿關係之後,已經獲得了更多的貿易機會,所能獲得的好處遠勝於從歐洲向大明販運玻璃器。苦是西班牙人和荷蘭人苦,對於他們而言就是真的少了一項高利潤的買賣,而且已經不太可能通過技術手段從海漢人手裡再把市場搶回來了。

    當然了,沒辦法像海漢人一樣深入到大明境內進行貿易的這些西方殖民者在短時間內還意識不到海漢的真正優勢所在,在他們還認為海漢人是靠著產量和地理優勢來搶奪市場的時候,海漢人早就憑藉更高級的技術手段來鞏固了自己的地位和銷售渠道,不再給他們留下可趁之機了。

    在開瓶品嚐了海漢出產的這種酒之後,三位荷蘭人都對此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這也難怪,畢竟三亞特釀就是模仿朗姆酒的釀造方法得到的成品,而在穿越前的那個時空中,朗姆酒可是在歐美地區十分受歡迎的一種酒。

    不過在這個時空中,即便是足跡幾乎遍佈全球的荷蘭人,也還沒有品嚐過這種由甘蔗根莖作為原料的蒸餾酒。雖然哥倫布在第二次航行到美洲時就把甘蔗帶到了古巴,從此開始了甘蔗在古巴的種植歷史,但歐洲人發現當地土人使用甘蔗汁製作烈性醫療,並因此受到啟發研製出隔著燒酒,卻已經是18世紀初的事情。古巴真正工業化地開始生產朗姆酒,則是一直要等到19世紀中葉蒸汽機等先進技術引入當地。

    而海漢所仿製出的朗姆酒,就是按照古巴的正宗口味來的。當然了,類似那種七年以上,甚至是長達二十年的陳釀酒,目前海漢是沒有可能產出的。產品基本都是用甘蔗汁原料生產的清香型酒,也有少量用甘蔗糖漿製備的濃香型,比如說布勞沃手上的這一瓶「三亞特釀」就是。

    「這跟大明出的白酒口味不太一樣。這種酒……比較甜!」布勞沃又喝了一杯之後,給出了自己的點評:「這或許是用某種水果釀製出來的」

    「是甘蔗,布勞沃先生。海漢人在瓊州島上大量種植甘蔗,根據我們在此之前所獲得的消息,至少有上萬人在為他們打理規模龐大的甘蔗種植園。」范隆根解釋道。雖然他也是第一次喝到這種酒,但在此之前已經聽過這種水果酒的諸多傳聞。

    「海漢人在瓊州島種了這麼多甘蔗?」斯派克斯有些疑惑地問道:「那他們的糖產量豈不是也高得驚人?」

    斯派克斯的堂弟也是一名荷蘭海商,在地球另一邊的加勒比海地區擁有好幾處甘蔗種植園,手下奴工上千,因此斯派克斯大體也知道一般大種植園的規模是什麼概念。上萬人勞作的甘蔗種植園,那至少是美洲地區十名以上的莊園主聯合起來才能擁有的種植規模了。而海漢人在瓊州落腳才不過四年多而已,斯派克斯對於范隆根提供的情報很是有一點懷疑。

    范隆根沉默了片刻才道:「實際上海漢出產的一種白砂糖現在已經是廣東福建市場上的緊俏貨,那些有錢的官員和富商都會購買海漢出產的這種純淨度和甜度都更高的蔗糖。我在大員港的時候曾經嘗過這種白砂糖,不得不承認他們在製糖工藝上也有某些獨到的地方。」

    「我們的種植園做不出來同等品質的蔗糖?」斯派克斯不敢置信地問道。荷蘭人在熱帶經營種植園的時間雖然比不了南歐的航海先驅,但好歹也有幾十年的歷史了,范隆根的說法真是有點打擊人。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找大員當地的種植園問過,做倒是能做出來,但非常費工費料,成本會比海漢白砂糖的售價還高出近一倍。」范隆根的語氣也顯得非常沮喪。

    如果製作成本比人家的銷售價格還高得多,那自然不會有人傻到再去花錢生產這樣的產品。這樣一來,毫無疑問東印度公司名下的甘蔗種植園收益也會受到相應的衝擊。

    「那我們在大員的甘蔗種植園豈不是沒法經營下去了?」布勞沃想到的事情更多一些,立刻便追問道。

    「事實上在我半年前去大員的時候,當地的甘蔗種植園就已經開始部分轉型種植別的作物了,農場主們都認為跟海漢人在這個方面競爭的勝算很小。據大明的一些知情人說,海漢人在農業耕種方面所掌握的技術已經超過了大明,一些移民甚至認為他們的耕種方法是神技。」范隆根話裡開始出現了一種無奈的味道:「是不是神技我不知道,但海漢人在瓊州島落腳之後,的確沒有再聽說當地出現過饑荒之類的災情。他們甚至還用提供糧食賑災的方式,在廣東招募了大量的移民運往瓊州島,可見他們的糧食供應是非常充足的。」

    「這群人到底是從哪裡鑽出來的怪物!」對於一個看起來處處都要強於自己的競爭對手,斯派克斯目前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服輸地噴一噴口水了。

    瓊克鎮長小心翼翼地插話道:「我倒是聽一些大明商人說過,他們是來自東邊的大海彼岸,距離大明有萬里航程。」

    「這只是糊弄不明真相的人罷了。」布勞沃搖搖頭道:「那些大明海商最遠就只到過巴達維亞、馬六甲這些地方,至於東方的大海彼岸,他們沒去過,但我們卻知道那裡是什麼樣的狀況。那塊大陸上可沒有什麼文明的國度,更沒有什麼海漢國的存在。」

    「但他們的來歷的確是一個謎。」范隆根接過話頭道:「我以前也找人多方打聽過,但所能得到的信息也跟瓊克先生所說的大同小異。沒人知道他們究竟來自哪裡,唯一能夠確認的就是他們抵達瓊州島時所乘坐的大鐵船全部都還在勝利港裡停靠著,而那種鐵船並不是我們現在能夠製造出來的。」

    「他們最近這一兩年在福建折騰得非常厲害,或許以後跟我們正面交手的會是他們,而不是大明的水師。」布勞沃面帶陰鬱地說道。

    布勞沃所不知的是,兩個月之前海漢民團軍已經跟荷蘭東印度公司進行了雙方歷史上的第一次交火。而海漢有心算無心,加上實力本身的優勢,在這次交鋒中大獲全勝,而安不納島上的荷蘭人竟然連一個人都沒能逃出羅網,以至於巴達維亞這邊半點風聲都沒有收到。不過不得不說布勞沃的警惕性還是值得稱道的,已經從海漢的種種行為中察覺到了這支新興勢力對外擴張的野心。

    「是的,他們向福建官府提供了軍事援助,不但販賣了大量武器給福建官府,而且還幫助他們訓練軍隊,這讓鄭芝龍的處境已經變得非常尷尬。」斯派克斯對於公司在當地的打算倒是略知一二,此時酒意上來也就聊開了:「總督大人本來是有意扶持許心素,但這個傢伙投靠大明之後就沒那麼可靠了。然後又準備扶持鄭芝龍,但偏偏這傢伙又不爭氣,打了幾年都打不過許心素。現在海漢人介入之後,鄭芝龍的軍隊更是吃力,控制的海上航道範圍也越來越小了。」

    斯派克斯所不知的是,海漢人在近期已經派出了船隊前往福建,協助當地明軍,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明軍的協助下,攻克了一直由十八芝把持的福建航道關鍵位置南日島。南日島的易手,給十八芝所造成的損失幾乎無異於斷其一臂,失去了這個地方幾乎就沒有辦法再威脅到過往附近航道的船隻繳納通行費用,而每年因此所造成的收入損失至少是數以十萬兩計。這對近年陷入戰爭泥潭的十八芝來說,簡直是對財政的一次嚴重打擊。

    「不過我們的戰士在世界各地面對過各種各樣的對手,我相信我們的實力一定在海漢人之上!」范隆根說完之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至少在海戰中絕對不會輸給他們!」

    「為了公司的榮譽!」

    「乾杯!」

    當晚三名指揮官都喝得有點醉,以至於瓊克鎮長好心地為他們準備的三個妓女也沒有派上用場,最後只能每人發了一個銀幣打發回家了。不過瓊克倒不會因此而覺得失望,實際上他也並不樂意接待這些公司總部來的高層人物,因為他們往往都對本地的接待工作和居住環境十分挑剔,稍有不滿就會指手劃腳,要求這樣那樣。能夠把這幾個傢伙灌倒,度過一個安靜的夜晚,已經是十分理想的效果了。

    當然了,這得把他們喝掉的五瓶「三亞特釀」排除在外,光這五瓶酒的價值幾乎就相當於瓊克大半年的薪金了。如果是他自己掏腰包,那一定會心疼死,還好這些酒都是經常往來這裡的老主顧之一,大明海商詹貴贊助的。瓊克對這個漢人的印象非常好,因為詹貴每次跟船來到這裡,都會抽出時間跟瓊克吃吃飯聊聊天,最主要的是他出手非常大方,幾乎每次來都不會打著空手出現。比如兩個月前詹貴率領一支船隊來到這裡,就足足在島上盤桓了半個月,甚至連原本要去巴達維亞交易的事務都交給了手下去辦。也就是那次詹貴帶來了兩箱「三亞特釀」,作為禮物送給了瓊克。

    在瓊克的眼中,詹貴是一個熱情而且樂善好施的漢人,有錢又大方,而且看起來沒有任何的威脅性,能在異國他鄉結交到這樣的朋友實在一種幸運。不過他有所不知的是,詹貴上次在島上待了這麼久的目的可並沒有那麼單純,他可是帶著軍方和安全部的指令來到這裡執行任務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2
631.第631章 淡美蘭群島

     詹貴與瓊克結交的初衷,本來就是來自於海漢安全部的指派,而非他自己的主動行為。軍方最早的時候曾經也計畫過要不要在南下時連勿裡洞島也一併拿下,但後來考慮到這裡距離巴達維亞的航程實在太近,攻下之後難以保證能有一個安全的過渡期來接手這個地方,只能先放棄了這一步,選擇將靠北的安不納群島作為主攻目標。

    勿裡洞島上的種植的胡椒並不是海漢的目標,而是這個島西側有一處適合修建港口的所在,即後世勿裡洞島首府丹戎班丹港的位置。當地的港口條件顯然要好於安不納島,不過以荷蘭人的工程能力也很難將其充分利用起來,只能是暫時選擇了島南側的一處更便於修建碼頭的港灣作為殖民點。而丹戎班丹所在的位置如果交給海漢來經營,那毫無疑問可以在一兩年內就建成今後攻打東南亞咽喉航道的前哨陣地。但有鑑於海漢海軍目前的實力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在東印度公司眼皮子底下為所欲為的地步,軍方也暫時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南下的跳板設在了安不納群島。

    兩個月之前民團軍南下奪取安不納群島作戰期間,為了防止有零星的島上居民逃出包圍圈,軍方和安全部專門安排詹貴帶了一支船隊提前去到勿裡洞島——如果有人從島上逃出來,肯定是要南下報信,而安不納島以南四百多海里的勿裡洞島就是逃生者的首選目標。

    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麼詹貴船隊裡那幫安全部外勤隊的人就得果斷採取行動了。要嘛在島上尋機動手,要嘛在外海截殺島上派回巴達維亞大本營報信的船隻,總之是要讓安不納群島易主的消息多保密一段時間。

    很幸運的是海漢民團的突然襲擊將停靠在安不納島的荷蘭船隻一網打盡,並沒有出現任何漏網之魚,詹貴也不必因此而承擔身份暴露的危險。當然最幸運的人其實是勿裡洞島上的瓊克鎮長,因為如果真有人從安不納島逃到這裡,很可能會把他給牽扯進去,到時候詹貴船隊裡的殺手們要連夜殺人滅口,瓊克鎮長作為知情人肯定也難逃一劫了。

    不過關於這其中的內情,瓊克是半點都沒察覺到異常,他仍然認為詹貴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他現在惦記的倒不是詹貴下次會帶來什麼樣的禮物,而是想著要在下次碰面時向詹貴打聽打聽,到底北邊海上出了什麼狀況,竟然讓近期南下的荷蘭商船全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由於搜救船隊的三位指揮官在前一晚稍微喝多了點,結果導致他們未能按照原定的時間在次日一早出發。快中午的時候三個人才帶著酒氣來到了碼頭上,簡單吃過午飯之後,船隊這才解纜升帆,駛出了勿裡洞港。

    搜救船隊的下一站,是位於勿裡洞島正北,航程約250海里的淡美蘭群島。這個群島的位置正好位於勿裡洞島和安不納群島之間接近中點的地方,在當地港口可以進行食物和淡水的補充。不過東印度公司沒有在這裡安置移民,原因無他,這裡的地方的確太小了一點,並不適合進行殖民開發。淡美蘭群島的十七個島嶼上也只有五個島有土著居住,當地的物產種類還遠不及勿裡洞島和安不納島,最主要的出產只有椰子和海參。

    三天後搜救船隊順利抵達了淡美蘭群島,但在這裡他們同樣是一無所獲。島上土著首領所能告訴他們的信息甚至還不如瓊克鎮長。至少瓊克還能有比較明確的時間概念和船隻停靠記錄,而這裡的土著卻是過著混混僵僵的日子,整個部落也只有一名巫醫在用木樁刻記的原始辦法在記錄時間,至於上一艘荷蘭船在這裡停靠是什麼時候,島上竟然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明確的時間。

    「這些愚蠢的猴子就應該早點滅絕!」回到船上之後,急性子的斯派克斯終於忍不住發了脾氣:「這些傢伙比黑人還蠢得多!簡直又蠢又懶!」

    斯派克斯大發脾氣的原因是剛才在和土著的交涉中,他要求土著多提供一些本地出產的水果蔬菜,但這卻遭到了土著的拒絕,因為他們不想為外來人付出勞動。斯派克斯表示可以給出銀幣作為報酬,但土著們卻認為銀幣在這個島上根本沒用——當然這也的確是事實,這裡並沒有成型的商業體系,依然還在使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手段。

    好在三名指揮官都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航線,知道怎麼打發這些懶到極致的土著,當下便拿出了船上的貨物與土著們交易,這才成功獲得了補給。當然了,搬運這些補給上船也得船隊自己的人手來做,這裡的土著可沒興趣從事任何維持生存之外的體力勞動。

    「上帝作證,我遲早會把這些猴子全部抓起來,送到泗水的種植園去當苦力,讓皮鞭教會他們什麼是規矩!」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但斯派克斯的怒氣依然是難以抑制。

    「好了,斯派克斯先生,不要再對這些愚昧的土人抱怨了,我們該好好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走。」布勞沃一臉冷漠地終止了斯派克斯的發洩:「我們現在需要決定是優先考慮完成這趟航程,還是要在這個海域展開搜索行動。」

    由於本地的土著未能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指揮官們現在所能確定的就是荷蘭船隻出事的海域是在勿裡洞島以北,但具體是什麼地方還無法確定。淡美蘭群島地處馬來西亞半島和加里曼丹島之間,周圍狀況相對比較複雜,東邊是世界第三大島,在這個時期被稱為婆羅洲的加里曼丹島,南邊除了勿裡洞島之外還有邦加島和世界第六大島蘇門答臘島。

    西邊的情況最為複雜,馬六甲海峽外的廖內群島和林加群島一向都是南海海盜的活躍地區,即便是有葡萄牙人在當地坐鎮,也並沒有改變那塊海域的混亂無序局面。而這兩個群島距離淡美蘭群島的航程只有一百五六十海里,的確也存在海盜出來興風作浪的可能性。

    至於北邊,除了安不納群島之外,在西北方向還有阿南巴斯群島,當地的複雜島嶼環境也為海盜藏身提供了便利條件。對於東印度公司的搜救船隊來說,這些島嶼都有可能隱藏著與荷蘭商船失蹤有關的線索。

    「如果我們要把這些地方統統搜上一遍,至少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這不太可能實現。」范隆根率先搖頭否決道:「先生們,我們這支船隊可不是專業的作戰艦隊,搜救任務執行到什麼程度,也得考慮到我們的實際狀況才行。」

    范隆根雖然接受了科恩總督的委派率船隊參與這次的搜救任務,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船隊能力有限,只能承擔低烈度的軍事任務。而布勞沃的口氣完全就是要把這個海域可能存在海盜的地方都過濾一遍,這對以武裝商船為主的船隊來說其實是很冒險的做法。范隆根倒不是擔心打不過海盜這種烏合之眾,而是承受不起可能的損失,他手下這幾艘船都是在荷蘭本土造船廠訂製,一旦出現嚴重損壞,巴達維亞本地的船廠都未必能夠維修,到時候還得從本土專門僱人過來修船,這時間耽擱造成的損失可就大了。因此他很婉轉地向布勞沃表明了態度,不願意讓船隊冒太大的風險。

    布勞沃大概也能料想到范隆根的小算盤,當下沒有說破,只是轉過頭去徵求斯派克斯的意見:「斯派克斯先生,你怎麼看?」

    斯派克斯這時候也已經從先前的激動情緒中冷靜下來,恢復到專業人士的狀態:「我認為東邊和南邊都不用過多考慮了,南邊本來就有公司的船定期巡邏,東邊的婆羅洲……我們最好是不要去招惹他們。」

    范隆根和布勞沃對於斯派克斯的意見都沒有表示異議。婆羅洲上的******王國不少,其中蘇卡達納的統治者是對爪哇島的******馬打藍王國效忠,而馬打蘭王國在這個時期可以說是東印度公司最為頭疼的一個敵人。

    就在不久之前的1628和1629年,馬打蘭王國的統治者****‧朗桑曾兩度率大軍攻打巴達維亞。如果不是東印度公司的武裝水平佔據一定優勢,早就已經丟了城池。儘管馬打蘭王國沒能徹底戰勝東印度公司,但他們的勢力範圍卻在這個時期擴張得非常快,統一了中爪哇和東爪哇地區,並且在蘇門答臘東部和加里曼丹南部也建立了統治區。這個王國所實際統治的區域,其實是要遠遠超過東印度公司這幫殖民者。

    在原本的歷史中,直到17世紀後半葉馬打蘭王國才開始走下坡路,統治者阿芒‧古拉特二世與東印度公司簽訂了奴役性條約,成為了東印度公司的附庸。到18世紀中葉的時候,這個國家被東印度公司分裂為日惹國和梭羅國,再也無法重拾昔日輝煌了。

    當然了,那些都是尚未發生的狀況,現在雙方的關係說得嚴重點還處於戰爭狀態,如果搜救船隊去婆羅洲海岸附近轉悠,很可能會被視為是東印度公司對馬打蘭王國的挑釁,甚至有可能導致雙方再次爆發大規模戰爭,這個鍋可不是他們三個人背得起的。哪怕去婆羅洲的理由很充分,總督大人也絕對不會原諒這種低級失誤的出現。

    聽完斯派克斯的話,布勞沃不緊不慢地應道:「照你這麼說,西邊其實也不用去了,那裡離葡萄牙人的地方可是近得很,一個不小心就會撞上他們的船隊。」

    「先生們,我建議還是先去北邊的納土納群島,畢竟那裡是真正屬於我們的地方,我們到了那裡先蒐集一下信息,再作出進一步的判斷也來得及。那裡的負責人老揚森是一個認真負責的人,他應該會有比瓊克先生更完備的船期記錄。」范隆根聽布勞沃的語氣不善,趕緊出聲提出自己的建議,防止兩個人爭吵起來。

    相比臨近巴達維亞的勿裡洞港,從北方歸來的荷蘭船長們都更願意停靠納土納群島,因為這地方就是他們從大員港南下的漫長航程後見到的第一塊荷蘭殖民地,幾乎每艘南下的荷蘭商船都會將納土納群島作為這趟航程中必須停靠的補給點。在那裡無疑能夠獲得比前兩站更詳細的信息。

    「這大概就是目前最穩妥的做法了。」布勞沃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起身說道:「先生們,我需要回到自己的船上去看看補給品是否都已經裝上船了。」

    「這傢伙……就巴不得能打上一仗!」斯派克斯在布勞沃離開之後,才悻悻地吐槽道:「他可就指望著這次能立下顯赫的軍功,以便能在下任總督的競爭中勝過我。」

    科恩總督打算在斯派克斯和布勞沃之間選出一人作為下任總督人選推薦給公司董事會,這事其實很多人都已經知道,范隆根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並不想介入到這種高層的權力紛爭中去,這站隊要是押對了寶就還好,萬一要是沒押中,那另一方上台拿權之後可就有苦果吃了。想當初科恩就任總督之後,第一時間就將他的幾個主要競爭對手派去了偏遠的未知海域探險,其中有一多半的人都沒能再活著回到巴達維亞。

    范隆根可不希望自己幹得好好的海貿生意被突然中斷,然後被新任總督派到大洋中去探索新航線。那種事或許航海家會很喜歡,但范隆根只是個商人,他也只對商業上的事情感興趣。不管是探險還是打仗,那都不是他想做的事。因此對於斯派克斯的抱怨,他也只能假裝沒有聽到,以維持自己的中立立場。他現在只希望抵達納土納島之後,能在當地找到一些明確的線索,以平息這兩位高級軍官之間的分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2
632.第632章 交手(一)

     「等回到這裡的時候,我一定要抓到這個該死的傢伙,然後在碼頭上吊死他!」斯派克斯在登船之後仍然怨氣滿滿,但迫於行程他又無法在當下對島上這些土著採取報復行動,只能是嘴上罵幾句出出氣。

    就在剛才登船離開之前,手下向他報告說早上丟失了兩頂帳篷——就是在船員們收拾好行裝,回到船上吃早飯的這麼一會兒工夫,昨晚在岸邊紮營的帳篷就少了兩頂。島上就只有一幫土著居民,毫無疑問這是他們幹的好事,但急於要出發的船隊又不太可能為了兩頂帳篷停下來追查真相。斯派克斯再怎麼生氣,也只能顧全大局,帶著一肚子不快離開這個島。

    「行了斯派克斯先生,這些猴子並不是我們此行的目標,還是把注意力放到我們的任務上吧!」布勞沃的語調仍然是冷冰冰的毫無感情,但從他皺著的眉頭還是能看得出他也同樣對這個島的狀況感到不滿。如果不是有任務在身,或許他發作起來會比斯派克斯的手段更可怕。

    只有范隆根一個人略感輕鬆,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地方前往納吐納群島,起碼那個島上還有荷蘭人開的小酒館,還有基本的社會秩序可言,而這裡完全就跟原始社會差不多,混亂無序,毫無章法。

    從淡美蘭群島出發向北大約200海里,就是安不納主島上的唯一一處港口了。在這條航線的兩側還分佈著不少島嶼,往年也有海盜出沒的跡象,船員們必須打起精神來,因為誰也不知道那些失蹤的荷蘭商船是不是就在這個海域裡出了事。

    經過了惴惴不安的三天航程之後,船隊的視野中終於出現了安不納群島的輪廓,這讓每一名船隊成員都暗自鬆了一口氣。抵達了這裡,也就意味著這次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近一半。儘管從航程上看,到這裡才僅僅只是巴達維亞到大員港全程的三分之一左右,但接下來這三分之二的航程中幾乎沒有機會看到大片陸地的存在,下次補給很可能就得等到大約二十天之後了。

    不過想到在此之前曾經聽勿裡洞島的瓊克船長提到過這裡正在修築岸防炮台,指揮官們仍然不敢在駛入港口之前抱以輕心。說不定附近真的有海盜出現,才能迫使從來對基建都不積極的老揚森在島上組織修築防禦工事。

    在距離港口還有大約十海里的地方,船員們在海上發現了兩艘捕魚船,不過這兩艘船看到船隊的出現之後很快就調轉方向,往著港口快速駛去。

    「那好像是兩艘大明式樣的帆船。」這個發現讓范隆根稍稍有些困惑:「老揚森難道招攬了一批大明漁民過來定居?這沒有在近期的報告裡看到啊!」

    斯派克斯和布勞沃也在各自的船上注意到了遠處迅速離開的帆船,但他們也同樣沒有對此產生警覺,認為這應該只是剛剛來到這裡的大明移民見到大型船隊時的正常反應而已,畢竟這些移民以前在大明沿海大概很少有機會看到這種西式帆船的船隊。

    安不納島上的港口並沒有那種深入陸地的半封閉式港灣,僅僅只是略微凹向陸地的一處海灣而已,因此在距離港口還有好幾海里的地方,就能將港口內的情況一覽無餘了。

    范隆根首先注意到的是港口南側的碼頭上並排停靠著三艘帆船,儘管隔著老遠,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三艘隸屬於東印度公司的商船——船舷上代表公司的VOC(VereenigdeOostindischeCompagnie)符號隔著老遠也是輕易可見。這讓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誰說商船失蹤了?這不是好好的停在這裡嗎?或許只是途中遇到了風暴天氣,船隻有所損壞,所以在這裡滯留進行維修。當然以本地的條件,大概很難給這些商船提供完善的修理條件,不過這也正好能解釋為什麼這些船會在途中消失了這麼久。

    「老揚森大概要倒霉了。」范隆根的思緒很快就發散開去。按照東印度公司的流程,這樣的狀況應該早在一個月之前就設法通知公司總部才對,而從大員港返回的商船沒有按期抵達開始算起,迄今為止巴達維亞方面都沒有收到過來自納土納島的消息,這個失職顯然是老揚森的責任。范隆根甚至已經腦補出了靠岸之後布勞沃板著臉訓斥老揚森的情景,畢竟軍部抽調人員出海執行這趟搜救任務也是花了不少錢,而這個勞師動眾的行動和相應的開支本來都是不必要的。

    「不過這港口的炮台倒是修得有模有樣的……」范隆根也很快注意到了港口各處佇立起來的十多座岸防炮台,這些炮台錯落有致地封鎖了港口所有的船隻停靠點和登陸區域,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設計。上次他經過這裡的時候,岸邊肯定是沒有這些防禦工事的存在,這顯然是近幾個月新修的工程,由此也證實了瓊克提供的情報的確是真實的——或許這裡的確是發生了某些事情,以至於老揚森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組織加強島上的防禦。

    除了這三艘東印度公司的商船之外,范隆根還注意到港口停靠了幾艘尖頭窄身的廣式帆船。而這幾艘船並沒有裝配大明帆船慣常使用的那種大片硬帆,而是一種類似於西式軟帆的織物軟帆。范隆根知道這種新式軟帆是海漢人發明並推廣,據說這種帆比中式硬帆靈活,比西式軟帆好操作,而且配備這種軟帆的船隻在航速方面有了更大的提高。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帆索系統的實物,他打算等會兒下船之後,去看看這種所謂的海漢帆到底有什麼獨到的地方。

    范隆根畢竟只是個商人,他的注意力幾乎都在港口裡停靠的各式帆船上,卻沒有注意到這裡氣氛的古怪。但斯派克斯和布勞沃卻是半職業的軍人,他們的警惕性顯然要高出范隆根不少,在靠近港口的同時就在各自的船上發現了這裡的不對勁。

    首先大白天港灣裡連一艘離岸的船都沒有,視野所及的所有船都靠在岸邊,海面上甚至連一艘打漁的小舢板都沒有,這對一個港口小鎮來說實在有點稀奇。其次不管是岸上還是停在碼頭的船上,他們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碼頭上沒有搬運貨物的力工,沒有醉酒叫囂的水手,甚至連一條閒逛的野狗都沒有。

    「打旗語,讓船隊停下來,不要再靠近碼頭!」布勞沃當機立斷地下達了命令。

    而與此同時,另一艘運兵船上的斯派克斯也在向船上的士兵們下令:「放下行李,拿起你們的武器,準備戰鬥!」

    「發生了什麼事?」范隆根看到兩艘運兵船上打出的旗語,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來。

    與此同時,岸上的一個炮台裡,穆夏柏舉著望遠鏡觀察著海上形勢,嘴裡喃喃道:「還是被他們發現了!」

    由於本地地形比較平坦,很難在港口附近建立起有效的預警觀測點,而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派出航速較快的海漢戰船在附近海域巡邏,偽裝成打漁船的預警哨已經是穆夏柏能夠採取的極致手段了。而接到警訊的那個時候,穆夏柏也明白自己一直等待的時刻終於來到了——荷蘭人終究還是發現了不對勁,派出了一支船隊沿途找到這裡來了。

    駐島守軍接到警訊是在一個半小時之前,在這段時間裡穆夏柏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組織戰鬥人員到一線就位,然後清空碼頭附近的人員。穆夏柏並非沒有想到這樣做可能會引起對方的警惕,但島上那幫葡萄牙人騙一騙大明海商或許還湊合,想騙過荷蘭人的眼睛可就太難了。與其讓他們被荷蘭人識破,倒不如清空碼頭區,跟荷蘭人好好幹一場。

    「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戰鬥力了!」穆夏柏下達命令道:「升旗號,所有炮台準備開火!」他

    當然也注意到了對方的船隊打出了旗語,然後兩艘武裝船隻立刻放緩了船速,打開了船舷的炮窗。顯然對方已經注意到了碼頭上的異樣狀況,並且已經開始戒備了。事已至此,這場仗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此時的范隆根已經察覺到岸上的情況不對,下令停止靠岸準備轉向,這時候他看到岸邊碼頭的倉庫頂上升起了一面旗幟。這面旗並不是東印度公司的三色旗,而是一面灰不溜秋的旗幟,上面還繡有一個大大的白色漢字。

    「那是什麼鬼?」范隆根趕緊讓船上的一名華人管事出來辨認。

    「船長大人,那是一個『阮』字。」華人管事說完之後看范隆根仍然是一臉懵逼的樣子,心知他還是不明白,便進一步解釋道:「這是一個姓氏,不過大明不多見,倒是在安南國比較常見。」

    「安南國?」范隆根一下回過神來——兩年前被滅掉的安南南方政權,可不就是阮氏家族執掌大權嗎?而此前所流傳的各種海盜傳言中,就有一種是說逃出安南的阮氏族人在南海糾集組織了一股武裝勢力,做起了海盜的勾當。從碼頭上的情況來看,這個打著「阮」字旗號的組織應該已經控制了港口,難道他們就是傳說中的南方******餘孽?

    「所有人員進入戰鬥位置!」范隆根打了個冷戰,回過神之後立刻下令全船備戰——對方既然能夠不聲不響地拿下這個港口,顯然就不是什麼善茬。而自己所在船隊就這麼冒冒失失地闖進來,簡直無異於自投羅網。此時再看岸上那些炮台,范隆根覺得似乎有好多黑洞洞的炮口正在瞄準著自己。

    然而他的這種預感並不是錯覺,就在荷蘭船隊尚未想好該如何應對岸邊的詭異狀況之時,岸上的炮台就率先開火了。它們的目標是兩艘最先作出反應的荷蘭運兵船,十餘門岸防炮首先對斯派克斯所在的「勝利者號」進行了集火攻擊。在不到三百米的距離上,這艘船無異於一動不動的活靶子,第一輪集火就至少有一半的炮彈擊中了這艘二十七米長的帆船,並且立刻造成了兩位數的船員傷亡。

    「這些混蛋!開火,全部開火!」僥倖逃過第一輪炮擊的布勞沃驚魂未定地下達了命令。然而在這個距離上,他所在的「水獺號」所裝備的艦炮能夠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因為這些火炮的平射射程普遍都在兩百米左右,不要說打中目標,就連打到岸上都是一種奢望。畢竟這些火炮的設計初衷就是用來海戰交手,而不是由海向陸發動炮擊,跟射程長精度高的岸防炮一決高下。「水獺號」所發射的炮彈,不出意外地悉數打空,只在海面上激起了一片水花而已。

    范隆根此時也命令手下的各條船開炮,但與「水獺號」相似的是他的這些船所裝備的火炮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畢竟這些只是武裝商船,而不是專業的戰艦,在海上對付那些沒有熱兵器的海盜倒是夠用了,但要打這種兩棲攻擊戰的確性能上還差了一大截。

    因此這場戰鬥也形成了一種奇觀,荷蘭人的火炮數量多得多,打得熱鬧但卻半點效果也沒有。而岸上的炮台卻不慌不忙地進行瞄準和擊發,對著距離最近的兩艘荷蘭運兵船開始一一點名。在進行到第三輪炮擊的時候,一枚炮彈直接削斷了「勝利者號」的主桅,這幾乎宣佈了它的行動能力就此喪失。

    穆夏柏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立刻讓各炮台轉向集火另一艘「水獺號」——他並不需要立刻擊沉這些荷蘭戰船,只要能讓對方失去移動能力,那大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慢慢收拾殘局。

    「水獺號」上的布勞沃當然也注意到了同僚所遭受的致命打擊,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戰船在火炮射程上非常吃虧,要嘛進一步靠近對手,要嘛就得趕緊撤退自保,沒有第三條路可選。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2
633.第633章 交手(二)

     該如何應對當下的不利局面,「水獺號」和布勞沃至少還有得選,但被打斷了主桅杆的「勝利者號」和斯派克斯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在目前的戰況下,想要在岸防炮的火力打擊之下逃離這裡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不過斯派克斯好歹也是在東印度公司服役多年的軍官,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下來,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雖然當下的局勢危急,但他還沒有因此而失去理智。他曾經參與過七年前在澎湖與明軍進行的那場大戰,與當時遭受的圍攻相比,眼前的場面其實並不算有多可怕。當時被十倍於己的明軍圍攻,駐守澎湖馬公港的荷蘭人一度都以為自己沒有機會再逃出生天了。而現在的戰局雖然被動,但斯派克斯卻注意到對手的攻勢僅僅就侷限於岸上的十多個炮台,海上卻沒有與之相配合的包抄。而且岸上除了炮台火力之外,根本就沒看到對手還有別的動向。

    斯派克斯認為這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手認為僅僅憑藉炮火的優勢就能打敗這支船隊,不屑動用其他的手段來進行作戰,但這種可能性應該非常低,只要對手的指揮官腦子沒抽風,就不應該使出這種昏招。而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對手的實力有限,除了炮台火力之外就沒有更進一步的攻擊手段了,這從對方炮火打斷了「勝利者號」主桅杆之後立刻轉向集火「水獺號」似乎也能看得出一點端倪。

    「放小船,讓士兵們登陸!」斯派克斯在這個關頭作出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給『水獺號』發信號,讓他們強行登陸!」他並沒有選擇後撤,而是下令棄船登陸,不退反進。

    另一條船上的布勞沃很快便看到了同伴船上打出的旗語,他立刻便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大聲向船員們下達命令:「不要停下來,繼續向前!步兵們做好登陸的準備!給後面的范隆根發信號,讓他的船到側面吸引火力!」

    范隆根的幾艘武裝商船本來是稍稍墜後一些,港口炮台發射出的炮火也沒有對準他這幾條船,開戰之後他的船隻是象徵性地開了幾炮,完全還處於打醬油的狀態。但就在這個時候運兵船發來了讓他前進的指令,這真是讓范隆根心頭如同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大哥,我這是商船不是戰船啊!

    怨氣歸怨氣,范隆根也不敢就這麼下令讓自己的船率先逃跑,那樣做的話,等回到巴達維亞之後可是要上軍事法庭的,而且很可能會因此影響到他的家族在遠東地區的利益,這口大鍋范隆根也背不動。因此他也只能按照布勞沃的指令,下令船隊從兩艘運兵船的北側切過去,這樣能夠在海岸火力和運兵船之間形成一道障礙——說白了就是給兩艘運兵船做擋箭牌,讓他們能夠有機會實現靠岸登陸。

    這樣做的後果不難預見,火力與船板厚度都不如戰船的武裝商船在面對這兇猛的岸防炮火時,船隻和人員所將受到的損傷也會更為嚴重,但軍令如山,當戰場需要這些船成為炮灰的時候,水手們也只能拼著命往前上了。

    在「水獺號」被岸防炮火打成殘廢之前,商船船隊總算是及時地插入到中間,為戰船提供了一層移動防護牆。范隆根心如刀絞地看著排在最前面的一艘船被炮彈打得木屑橫飛,那艘船還是十多年前他從荷蘭來遠東時帶來的老夥伴,平時一向保養得非常好,范隆根認為至少還能讓它在海上跑個十多年,但經過這場戰鬥之後,這艘船就算不直接報廢也得要進行一次徹底的大修了。

    范隆根著急,其實岸上的海漢民團指揮官穆夏柏比他更急。不得不說荷蘭人的應對舉動稍稍有點出乎了他的預料,他原本以為在這麼猛烈的炮火打擊之下,火力明顯處於劣勢的荷蘭船隊會選擇後撤以保存實力,畢竟岸上的狀況對荷蘭人來說還是一個謎,在沒有摸清對手是誰實力如何之前,他們應該會比較謹慎才對。但萬萬沒想到荷蘭人居然十分勇猛,非但沒有因為炮火打擊而受挫,反倒是一股腦地湧向岸邊。

    這樣的反應大大地打亂了穆夏柏的戰術安排,他隱隱能感覺到自己在之前的備戰中犯了錯誤,或許的確不應該提前清空港區,而是該讓這支荷蘭船隊先靠岸停船,再趁其不備發動攻擊,那時候已經降帆下錨的船隊還想組織起有效的反抗就沒這麼容易了。

    但事已至此,穆夏柏也沒指望能有後悔藥吃,眼下荷蘭人已經擺明是要試圖登陸進行作戰,而兵力並不算佔優的海漢民團軍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在登陸環節上給對手造成更多的殺傷。

    「命令!一到六號炮台,目標對準那幾艘小船,六到十二號炮台,就近進行攻擊!」穆夏柏當機立斷,立刻開始改變岸防炮台的戰術。

    但此時奮力靠向岸邊的船隻已經變成了幾艘小艇,以防禦方現有的火炮精度和發射速度,想要擊中這種移動中的小型目標就主要靠運氣了。而這次運氣似乎並沒有再繼續站在海漢一方,炮彈全都砸在了水裡。

    從癱瘓的「勝利者號」到岸邊的距離不過兩百多米,荷蘭人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完成了這段驚心動魄穿越炮火的航程,第一艘小艇載著十九名荷蘭士兵到了岸邊,他們七手八腳地爬上棧橋,然後提著火繩槍和長刀,吶喊著衝向最近的一處炮台。

    穆夏柏當然還沒有傻到在每個炮台只部署炮兵而不安排負責掩護的步兵,事實上他還是提前安排了三個排的兵力,分散到各個炮台的位置作為護衛,平均下來每個炮台處都有一個班的兵力。

    這樣的兵力部署本來是無可厚非,因為在穆夏柏的計畫中,對手大概不會有太好的登陸機會,即便有也只能是零星人員,不太可能在班排級的民團火力面前佔到便宜。但荷蘭人的作戰方式的確是讓他一上來就吃了個憋,對方不但沒有在炮火面前退卻,而且很快就有人成功登陸上岸了。

    荷蘭人登陸的地方距離最近的炮台還不到五十米,由於這裡只有十來名海漢步兵守衛,沒有輪轉式的排隊槍斃陣形可用,留給他們的射擊機會也僅僅就只有一輪的時間。好在這個帶兵的班長倒是沒有慌亂,只是讓自己的部下按照平時的訓練一樣提前排好橫隊,舉槍瞄準,讓衝殺過來的荷蘭人進入三十米區域之後才下令開槍。

    隨著一排子彈射出,荷蘭人的隊伍中倒下了四五個人,而剩下的人並沒有停下腳步,這些士兵都不是菜鳥,他們在東印度公司服役多年,很多人都曾參加過類似澎湖戰役、巴達維亞保衛戰,以及與葡萄牙人在東南亞爭奪殖民地的諸多武裝衝突,戰鬥經驗十分豐富。除了武器之外,他們的單兵戰鬥實力其實並不比海漢民團差多少。

    儘管看似海盜的對手能夠擁有這麼多的火槍讓他們很是吃驚,但這些人也很清楚自己一旦在衝鋒中猶豫不前,那就是給對手留下了重新裝彈的機會,到時候倒霉的人反而會是自己。而直接衝殺過去之後,火槍在面對面的交手中其實就跟燒火棍差不多,擊殺對手的機會要大出許多。

    在完成了射擊之後,海漢軍官立刻命令所有人上刺刀,保持陣形準備廝殺。而這個炮台上的六名炮手也暫停了對海射擊,回過頭協助步兵們先對付這一波衝殺上岸的敵人。

    炮手們所使用的單兵武器是一丈二尺長的木桿鐵矛,這種冷兵器也同樣是制式武器,專門用於炮兵火力被突破之後的近距離防禦。之所以沒有給炮兵們配發火槍,一是考慮到對炮兵進行相應戰術訓練所需資源較多,而且花銷也將是無法忽視的數字,二來參謀部認為能夠突破炮火的敵軍很有可能是騎兵部隊,在近距離上長矛遠比加了刺刀的步槍更便於對付馬背上的敵人。雖然安不納島上的戰局走勢並不在參謀部的設想之中,但步槍刺刀加上長矛的這種近戰組合倒是的確挺管用的。

    荷蘭人的火繩槍在二十米的距離上放了一輪,但只打到了三名海漢士兵,雖然結果不甚理想,但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衝了。而這個時候海漢士兵們就用事實告訴了他們,什麼叫做一寸長一寸強。荷蘭人的戰刀在海漢的刺刀與長矛面前顯得十分吃虧,根本就沒有機會衝到對手跟前去搏殺。而且海漢民團的步兵們都經過系統的刺刀搏殺科目訓練,在這種亂戰中的兩三人小配合顯然要比單打獨鬥管用得多,儘管身高馬大的荷蘭人在身體條件上佔有絕對優勢,但仍然無法阻擋這群平均身高僅僅在一米六出頭的敵人用手裡的武器捅進他們的身體。

    就在首批登陸的荷蘭士兵與海漢士兵廝殺到一起的時候,後面幾艘從「勝利者號」上放下來的小艇也載著更多的荷蘭人抵達了海岸。穆夏柏見狀,不得不派出了潛伏在第一道火力線後面的預備連。

    但此時湧上岸的荷蘭人已經對最先遭受圍攻的這處炮台形成了優勢兵力,僅僅只有十多人的炮台守軍只能先縮回到炮台上,利用地勢高度來抵抗兵力已經三倍於己的敵軍圍攻。而當兵力差距拉大到一定地步時,海漢民團在武器和戰術上的優勢就已經被拉平了,不斷有士兵在荷蘭人的強攻下受傷倒地不起。

    而此時另一艘荷蘭運兵船「水獺號」在幾艘商船的奮力掩護之下,也跌跌撞撞地駛到了岸邊。這艘船的右舷吃水線附近被炮彈打出了兩個臉盆大小的洞口,海水不斷湧入之下,船身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傾斜。布勞沃抽出戰刀,大聲指揮著部下從船舷直接跳進齊腰深的海水,然後涉水上岸作戰。

    穆夏柏所在炮台是距離荷蘭人登陸點最遠的一處,正好可以將整個戰場盡收眼底,所以他才將指揮部設在了這裡。看著荷蘭人不斷地湧上岸來,穆夏柏心知自己安排的戰術已經宣告失敗,眼下唯一的選擇就是放棄岸防工事,退守到第二道防線。

    儘管左右臨近的兩處炮台已經調轉炮口,試圖對受到圍攻的那處炮台提供火力支援,但他們很快就發現越來越多的荷蘭人出現在岸邊,並且已經將臨近的炮位作為了下一個攻擊目標。

    當初為了火力覆蓋範圍和射擊角度的考慮,十二座炮台是沿著港灣海岸線佈置,由北到南拉開的距離大約有一公里,而守島部隊的兵力又不足以對這麼長的火力線進行全線防禦,就只能將兵力分散開來。而這樣做的後果從今天的戰局來看無疑是相當失敗的,敵人只要登陸並突破了其中一個炮台,就幾乎等同於突破了整條防線。

    這種戰術安排上的嚴重失誤倒也不是穆夏柏一個人的責任,因為最初的防禦佈置並不是他個人的意思,而是參謀部在考量過本地地理環境,並進行了戰術推演之後才決定下來,炮台的設計方案和戰術安排全都是攻打這裡之前就安排好的,穆夏柏也只是遵照軍令行事而已。但這毫無疑問是軍方的一次重大失策,勞命傷財的分散炮台非但沒能起到阻止敵軍登陸的作用,反倒是讓原本就單薄的守島兵力被分攤得更加單薄了。

    「發信號,全線撤退,向二號防線轉移,二連負責殿後!」穆夏柏頓了頓,繼續說道:「炮兵撤離時把武器和彈藥都處理掉!」

    重達數百斤的火炮顯然是沒辦法跟著部隊一起順利撤走了,而這些東西萬萬不能落入到荷蘭人的手中,否則立刻就會變成對手的武器,因此穆夏柏才會下令要求炮兵先處理掉裝備再撤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2
634.第634章 交手(三)

     儘管海漢軍方掌握了各種各樣的軍事黑科技,但在這種野外作戰環境之下要對參戰部隊作出及時指揮,依靠數目有限的對講機是不現實的,也只有穿越眾擔任軍官的作戰單位才有資格使用。真正作戰時所能採用的手段依然很原始,基本只能依靠鑼鼓銅號和旗語發出的信號來指揮底層作戰單位。穆夏柏的命令下達之後,很快便有士兵敲響了銅鑼,同時這處炮台後面的旗杆也升起了新的旗語,以此來通知海岸上各處炮台的守軍執行後撤。

    對於萬一炮台失守該如何退守第二道防線,島上的海漢守軍倒是提前做過相關的演練,因此雖然戰局不利需要後撤,倒也沒有特別慌亂。各個炮台上的炮兵立刻用準備好的火藥包填進炮膛,牽出長長的引線,前面再塞進幾顆炮彈,準備在撤離時毀掉炮位上的岸防炮。不過這批火炮都是產於1627至1628年的老式火炮,價值倒也不算很大,毀去肯定要比落在荷蘭人手裡要好。

    至於炮台上沒用完的火藥倒是不能就此浪費,士兵們手提肩扛帶走了大部分,實在有拿不走的就用導火索串起來,等下一起銷毀掉。而剛才補充上來的預備連則是為他們提供掩護,阻擊那些試圖追殺過來的荷蘭人。

    要就此毀去花費數十天建造的炮台,穆夏柏其實也覺得十分可惜,但戰局已經不容他再次犯錯,再怎麼不捨也不能將這些火炮留給荷蘭人。隨著轟然一聲巨響,第一處引爆的炮台升起了一股濃煙,不過令所有人驚愕的是,第一個炸響的炮台並不是完成撤退的地方,而是一開始就遭受荷蘭人攻擊的那一處。

    事實上就連穆夏柏也已經放棄了再繼續派兵救援受到圍攻的那處炮台,荷蘭人登陸部隊已經徹底圍住了那裡,想要再將裡面的人解救出來已不太現實。穆夏柏只能期望能在交戰中尋機俘虜幾個荷蘭人,然後在戰後通過交換戰俘的形式再把自己人接回來。

    但那處炮台上的海漢守軍顯然並不甘於被俘,這對於戰無不勝的海漢民團來說的確是無法接受的選擇,因此當倖存的幾名炮手退到炮台上之後,就已經下定了要跟敵人同歸於盡的決心。這些士兵幾乎都是安南裔歸化民,他們在服役的生涯中被不斷灌輸的意識就是隨時做好為海漢盡忠的準備,在反覆不斷的長期洗腦之下,幾乎每個人都有戰死沙場的覺悟,投降被俘從來都不是戰場上的選項之一。更何況按照海漢相關政策,他們如果在戰場上戰死,不但之後會被軍委追加一級軍功,並且直系家眷全部都能得到遷往三亞定居的待遇——這幾乎是每一個安南裔歸化民的所追求的人生目標。

    幾名海漢士兵在最後時刻將火藥包填進炮膛,然後用拉火管直接引發了這顆鐵管炸彈。爆炸的威力不但把這個炮台墩子掀上了天,而且炮台周邊十幾米的範圍之內也變得一片狼藉。至少超過十名荷蘭士兵在爆炸中同歸於盡,另外還有超過二十名受傷程度不等的士兵失去了繼續作戰的能力。這對於剛剛看到戰局轉折希望的荷蘭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穆夏柏所站的地方距離爆炸地點還有數百米之遙,但仍然感受到了那一刻由地面傳來的微微顫動,但相比他心中所受到的震動實在算不了什麼。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在戰場上見證到這種傳說中捨身取義的場面,儘管嚴格說來這些士兵並不是漢人,但當需要他們作出選擇的時候,這些人竟然真能為海漢這個漢人建立的政權捨棄自己的性命。

    隨著其他炮台的人員撤離,爆炸聲在海岸線上次第響起,炮台一個接一個地在爆炸中化為廢墟。而荷蘭人也被先前的爆炸所嚇阻,見無機可趁就沒有再急於向其他的炮台發動攻擊,而是在剛才登陸的港區迅速建立起了一個小型據點,以接應後續人員登陸。

    穆夏柏攥緊了拳頭,默默看著煙塵升起的地方,心中的戰意也在不斷地升騰。打到現在他已經意識到,要守衛這個海島的難度遠比軍方預計的要大得多,荷蘭人也絕非軍方所預計的那麼謹慎,接下來雙方少不了還有一番惡鬥。看著海港裡陸續靠到岸邊的荷蘭船隊,穆夏柏暗暗下了決心,要在第二道防線上給他們好好上一課。

    而此時剛剛下到岸上的范隆根正在戰戰兢兢地向兩名指揮官通報自己這邊的受損狀況:「……『紅發號』中了至少十發炮彈,現在船身已經傾覆,船上的貨物有一大半都沒救了。我已經下令棄船,好在大部分船員平安逃出來了,只有六人身亡,另外有三人失蹤。其他的船隻受損狀況還好,不算嚴重。」

    剛才炮台爆炸的時候,范隆根正從船舷的繩網上爬下來,差點把他嚇得跌進海裡。這一炸讓范隆根此時仍然有些驚魂未定,雖然不知道前方戰況具體如何,但看著被抬下來的屍體和傷員,也可以料想到交戰的激烈程度。

    「范隆根先生,讓你手底下狀況最好的船盡快騰空貨物,然後立刻回航巴達維亞,把這裡發生的狀況向公司報告!」斯派克斯急吼吼地說道。他的頭上綁著浸著血跡的紗布,剛才的炮戰中他的腦袋也被船板碎屑掛到,所幸只是皮外傷。

    斯派克斯此時的焦躁也是有情可原,剛才第一批沖上岸攻打岸邊炮台的就是他的屬下,而對手這處僅僅只有十餘人防守的炮台,卻給他的部隊造成了至少四五倍的傷亡。就為了打下這麼一個炮台,他就已經損失了將近四分之一的兵力,這種戰損實在是讓他難以接受。

    「斯派克斯先生,不要慌張!」布勞沃此時最為鎮定,喝止了斯派克斯之後,轉頭向范隆根下令道:「在剛才的作戰中,我們的兩艘運兵船都不同程度地受損,現在已經失去了航行能力,我們需要你的船和船上的人馬都加入到行動中來!」

    「好吧……那我能做什麼?」范隆根也知道當下的狀況不是自己能夠討價還價的時候,戰時就必須得以軍方人員的指令為主,就算是對方要徵用他的船隻和人手也只能照辦。

    「我要你馬上派出一艘狀況完好的船到海上去,在外圍給我們提供預警。」布勞沃向范隆根下令道:「另外讓你的船隊裡有作戰經驗的人全部下船登陸,我們會發放武器給他們!這些該死的海盜,必須要全部剿滅才行!」

    范隆根猶豫著問道:「跟我們作戰這些傢伙……真的是海盜?」

    就範隆根這些年在遠東的所見所聞,他實在很難相信有任何一支海盜具備了這麼強大的火力,並且能夠有效地組織起集火炮擊。包括曾經在大明東南沿海號稱無敵的十八芝,也僅僅就是人多勢眾而已,武器裝備和作戰效率都遠遠不及這個對手。范隆根隱隱有一種感覺,與自家作戰的並不是那種典型的烏合之眾,而是一支具備了一定軍事素養的部隊——這幫人至少也是接受過正規的作戰訓練。

    「應該真是海盜。」布勞沃臉色陰鬱地應道:「剛才我查看了幾具屍體,從面目、身材和服飾來看,應該都是安南人。再加上他們打出的阮字旗號,我認為很有可能就是安南南方******的人馬。只可惜我們的人還沒能抓到活口,暫時沒辦法確定他們的身份。」

    這支駐守安不納島的民團部隊在開拔前就已經全部換裝,並且所有將士都知道他們在這裡所扮演的身份,加上其組成本來就是安南裔士兵佔據絕大多數,因此想要扮演流亡海外的阮氏餘孽倒是非常容易。荷蘭人想要從陣亡士兵的屍體上找到與身份相關的線索,也只能全部都指向提前設計好的那一種可能。

    「安南人的作戰能力居然這麼強了!」范隆根感嘆了一句,但想想又覺得這個評價實在不合時宜,趕緊又補充道:「當然還是沒我們的士兵厲害!」

    布勞沃盯了他一眼,冷冷地應道:「聽說當初葡萄牙人替他們訓練了一支火器軍隊,這大概就是葡萄牙人的成果吧!」

    布勞沃所知的情報的確沒錯,當初南方阮氏控制的******憑藉葡萄牙人為其訓練的火器部隊,甚至一度在南北內戰中佔據過優勢。海漢當初軍事介入安南內戰的時候,北方軍隊就已經潰敗到了橫山爭江防線以北,陷入了極大的被動當中。不過布勞沃有所不知的是,葡萄牙人訓練的軍隊跟海漢民團比起來,戰鬥力還是差了不止一個檔次,在之後的數次交戰中早就消耗殆盡了。

    范隆根不敢再接話,趕緊回頭安排自己的船隊去了。他這七艘船上至少也有一兩百號人曾經上過戰場,臨時組織起一兩個連隊的民兵倒是問題不大。

    斯派克斯此時也總算冷靜下來,望著岸邊的炮台廢墟說道:「他們的兵力不足,所以被我們攻破一處就只能選擇放棄整條防線,往內陸退守。」

    「我只希望他們沒有來得及再建立第二道防線,如果他們在內陸也搞出這麼多的炮台,那打下去就不容樂觀了。」布勞沃對於作戰前景並不樂觀。

    「以這幫人的戰鬥力,能打下這個島倒也不奇怪。但他們打下這裡又有什麼用?這地方根本就沒有任何物產!」斯派克斯對此感到十分不解:「你想想看,如果他們只是想劫掠這裡,那就沒必要在島上留來下修建炮台和工事,如果不是,那佔領這地方的意義在哪裡?」

    「或許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在這地方搶劫我們的商船。」布勞沃抬手指了指岸邊那三艘隸屬於東印度公司的商船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幾艘船大概都是自己駛入港口之後才被他們給俘虜的,否則不可能這麼完好無損。我已經讓人過去查看這幾艘船的狀況了,如果一切正常,那就派人駕駛其中一艘回巴達維亞去報信,這樣也用不著讓范隆根的船在這裡卸貨了。」

    「還是你想得周全。」儘管對布勞沃這個人有些看法,但斯派克斯還是很大方地承認了對方的長處。至少在當前的戰局下能夠保持冷靜的頭腦,這一點就是一名優秀指揮官必備的素質。

    不過布勞沃雖然考慮得周全,但現實還是很快讓他們失望了。派去查看那三艘商船的人回來報告,三艘船的尾舵都被破壞了,至少在近幾天之內無法修復。

    「沒辦法了,還得徵用范隆根的船。」布勞沃對於這個結果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讓人去通知范隆根,讓他的船先在這裡卸貨,然後用空船趕回去報信。

    荷蘭人的通訊效率自然無法與海漢這邊相比,穆夏柏在撤回到第二道防線的同時,就利用電台向大本營和安南軍區都發送了電報,告知了目前的戰況並請求得到支援。

    經過了前面的戰鬥之後,穆夏柏已經知道僅僅憑藉島上守軍的力量,恐怕是沒辦法跟荷蘭人長期抗衡下去。就算這次能夠打退荷蘭人的進攻,但很有可能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捲土重來。而島上的軍火儲備有限,再打上幾場估計彈藥方面就會逐漸顯得捉襟見肘了。而這裡距離大本營和安南都非常遙遠,考慮到援軍和補給在途中所需花費的時間,穆夏柏必須得提前就向上級提出求援。

    不過就算援軍是從離安不納群島最近的金蘭港趕過來,也有五百海里的航程,不是三兩天就能趕到的,在那之前穆夏柏還是必須得依靠島上的防禦力量,來抵禦荷蘭人的攻勢。他現在最擔心的倒不是能不能扛下這一波,而是荷蘭人還有沒有後續的船隊在海上設伏,進行圍點打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3
635.第635章 交手(四)

     在距離剛才發生激戰的港口僅僅一里多地之外,就是由早期漢人移民建起的納土納小鎮。當然現在這地方已經把名字改回了安不納鎮,而鎮上也已經連一個荷蘭人,甚至連荷蘭混血兒都沒有——在完成港口炮台的修建之後,這些人便悉數被裝船運往了北方的礦場。

    在海漢民團佔領安不納島之後的短短兩個月裡,有關部門從安南和海南島組織運送了五百餘名移民到這裡定居,其中大部分都是青壯,不少人都接受過一定程度的基層民兵訓練。葡萄牙人也按照當初的約定,送來了近兩百名移民,這批人倒是老少婦孺俱全,不過其中也有三十多人曾經有過從軍或者當僱傭兵的經歷,但這些人的所有行動都必須聽從海漢的指揮,因為他們在這裡的生活補給也幾乎全都得依靠海漢提供。

    除此之外,還有大約一百名經過勞動改造,被司法部認定為已經洗心革面的苦役營犯人,也乘船來到這裡開始他們的新生。這些人的罪行都比較輕,當初被判的刑期也幾乎都是在兩年以內,不過他們仍然處於司法部的考察期,一年內一旦再次出現犯罪行為,所遭受的刑罰將會加倍。而如果能在島上安然度過一年的考察期,那他們也將會擁有和新移民一樣申請加入歸化籍的機會。

    雖然新主人給予了自行選擇去向的機會,但島上原本的居民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人留了下來,這些人基本都是漢人血統,政治態度上也更傾向於大明,或者是海漢這種漢人做主的勢力。對這些人而言,背井離鄉去別的地方定居實在太折騰,而接受海漢的統治,起碼比給那些長相如同惡鬼一樣的紅毛人當奴僕要好得多。當然了,選擇離開安不納島的原住民,他們的去向也只有海漢治下的其他殖民地,以免過早地走漏了風聲。

    這些居民再加上穆夏柏手裡一個加強營的兵力,人口大約有近三千,比以前荷蘭人統治這裡的時候要少得多,因此住所倒完全不是問題,不需另行興建就能基本安置下來。在港口修築炮台的同時,小鎮這邊也進行了相應的工程改造,在小鎮東側靠近港口這一線修築了一道防禦牆。

    不過這道石木結合築成的圍牆並不高,稱其為胸牆或許更為合適。在穿過小鎮的中軸線道路兩側,每隔二十米就設置有一個炮位,不過這裡所部署的並不是港口那種大口徑岸防炮,而是3磅和6磅的小型陸軍炮。但口徑雖小,型號卻是最新的,並不是港口炮台上用的那種古董貨。緊貼著牆外還利用原本的排水溝加寬加深,挖出了一道四尺寬的壕溝並引入了溪水。

    小鎮的兩側原本就有溪流繞鎮而過,可以說是天然的屏障,雖然溪水最深處僅僅才剛過成年人的腰部,寬不過七八米,但如果真有人打算從這裡泅渡,那鎮子裡的火槍手們會在岸邊的房頂上好好教他們做人。如果對手試圖在小溪對岸和海漢一方的火槍手來個槍法大比拚,那就更合意不過,他們一定會很深刻地意識到雙方武器在射程和精度上的差距有多致命。

    從港口的第一道防線退下來之後,穆夏柏立刻下令全鎮所有預備役人員進入戰鬥狀態,並命令軍需官向他們發放步槍和彈藥。由婦女組成的醫護隊伍已經開始在幾名軍醫的指導下對傷員們實施包紮,不過她們目前的任務倒是並不繁重,因為之前的戰鬥中海漢一方也沒幾個傷員,主要的交戰區根本就沒有活口逃出來。

    負責組織後勤工作的黎大貴已經讓人做好了熱食,從前方撤下來的士兵卸下裝備之後,立刻就先安排進餐補充體力。在這方面海漢無疑比對手有更為充分的準備,對面的荷蘭人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爆發戰鬥,船上連熱食都沒準備,所有人都等著靠港之後登陸休整再吃一頓好的。而這個時候荷蘭船隊正亂哄哄地擠在港口,根本還顧不上做飯。

    但現在的戰局對於交戰雙方而言都存在著一個巨大的盲點,那就是他們都不知道對手對於這場戰鬥做了多少準備,眼前的這個戰場會不會是對手所設下的一個巨大陷阱。

    荷蘭人對於島上這支神秘武裝力量的真實身份都只能靠猜測,至於對手佔領這個島的目的就根本摸不清了。而海漢一方對於荷蘭人是誤打誤撞而來,還是已經從別的渠道收到情報,做好了準備要攻下這個島仍有些拿捏不準。因此雙方在最初的交手之後都沒有再敢輕易出擊,而是選擇了先就地休整,謀劃後續的作戰策略。

    儘管第一道防線在戰鬥中所支撐的時間僅僅一個小時左右,但其實戰果並不差,來犯的九艘荷蘭船中至少有兩到三艘已經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而其他的船也幾乎沒有哪一條能夠保持完好無損,都在炮擊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人員方面的傷亡幾近三位數,而海漢這邊最主要的損失僅僅只是一個炮台上的戰鬥編制——當然這十多條人命對於海漢民團而言已經是今年最大的一次戰損了,穆夏柏要是在後續階段打不出亮眼的戰績,很可能還會為這個損失承擔一定的責任。

    畢竟在這島上駐守的都算得上是安南民團裡的老兵,花費了不少心力和資源才培養出來的戰鬥力,錢天敦最初制定訓練方案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將這些人當著基層軍官來進行培訓的。未來只要形勢需要,擴招軍隊立刻就可以把這些老兵提拔起來,讓民團的規模能得以在短時間內擴張數倍。

    不過也正因為這些人都是有過作戰經驗的老兵,在經歷了之前戰鬥的小小挫折之後,士氣倒並沒有受到大的影響。儘管戰局暫時有些不利,但他們都很清楚島上的防禦佈置,這第二道防線才是重中之重,真正的決戰大概會在這裡展開。

    海漢民團丟掉第一道防線的主要原因,還是火力點太為分散,兵力不足以對這麼長的防線實施全線防禦,互相之間又難以支援,敵人突破了其中一點之後就等同於突破了整條防線,迫使守軍不得不放棄陣地後撤。

    但這種狀況在第二道防線就不會再出現了,鎮子外圍正對港口的這道防禦牆長度僅僅只有兩百米,就包含了八個炮位和與之相配合的火槍兵陣地。而防禦牆之外三百米的視野基本毫無障礙,連過膝高的草木都清理得一乾二淨,如果荷蘭人還打算以港口那種衝鋒的形式來攻打這道防線,那他們就真的會吃大虧了。

    在使用電台向大本營和安南方面通報了目前的戰鬥狀況之後,穆夏柏認為自己有必要再對參戰人員做一下戰前動員,以免他們因為之前的戰鬥受挫而影響到情緒。

    接到通知的連排一級軍官很快就來到了指揮部集合,這裡原本是荷蘭人佔領之後興建的一處小教堂,不過海漢民團打下這裡之後就立刻取消了其原本的用途,將裡面的東西統統清理出去,連房頂上的十字架也給拆了,把這裡當作了軍方的指揮部使用。

    「各位指戰員,還記得我們來到這裡的使命是什麼嗎?」穆夏柏沉聲開口問道。

    「鎮守南海,護衛海漢!」軍官們齊刷刷地答道。這兩句口號在他們來到安不納島之後其實就沒有再公開宣揚了,不過很顯然大夥兒的記憶力還不錯,都沒有忘記離開安南駐地前所受訓的內容。

    穆夏柏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我們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知道遲早會跟荷蘭人有一場真刀真槍的戰鬥,而前幾個月我們所做的準備,都是為了今天所爆發的這場戰鬥,能不能守護執委會的榮耀,就要看我們接下來的表現了!」

    穆夏柏轉身指向牆上掛著的本地地圖道:「雖然我們還預設了第三道防線,但我不希望看到那樣被動的狀況出現。我的要求是,在第二道防線上殲滅敵軍主力,一寸都不能再後退,你們能做到嗎!」

    「能!」軍官們再次整齊地回應道。

    「等下我也會到第一線,跟你們一同作戰!」穆夏柏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次來了多少荷蘭人,我們要爭取把他們全都留在島上!」

    而此時荷蘭一方卻正在為應該如何進行接下來的戰鬥而爭論不休。布勞沃認為應該穩紮穩打,先在港口修建臨時基地,守住這個出海通道,斷絕島上武裝與外界的補給線,同時派出求救船回去搬救兵——當然就算求救船馬上出發,這支救兵最快估計也得半個月之後才能趕過來了。

    而斯派克斯則認為應該乘勝追擊,對手既然放棄了炮台防線選擇後撤,正好說明了他們兵力的缺乏,己方應該憑藉兵力和戰鬥經驗的優勢,繼續往內陸發動攻擊。

    「或許他們就只有從炮台撤出來的那點人手,我們加把勁就能把他們吃下去!」斯派克斯如是說道。

    「不不不,這樣做實在太冒險了。」布勞沃雖然也是個好戰分子,但他顯然要比斯派克斯謹慎得多:「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馬,他們的後撤可能只是一個圈套。斯派克斯先生,請你不要忘記,這個島上原本可是有將近四千居民,你認為僅僅憑藉剛才從炮台撤離那一兩百人,就能攻下這個島?這裡原有的土著協從軍都不止這麼一點人!」

    「但土著軍隊可沒裝備他們那麼犀利的武器!」斯派克斯在這場交戰中首當其衝,對於對方的炮台火力和射擊精準度都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認為他們要收拾島上原有的武裝部隊並不是什麼難題。而且如果對他們圍而不打,那吃虧的反而是我們。布勞沃先生,請你不要忘了,我們的作戰補給是基於一支出海的船隊,不管是糧食還是彈藥,那都是很有限的,而且我們在之前的交戰中已經損失了其中的一部分!」

    在先前的炮戰中,兩艘荷蘭船隻中彈傾覆,船上的各種補給品自然也已經沉入了海中。雖說這裡是近岸淺海,但這支船隊可沒有就地打撈沉船的能力。而對手佔領的這個島之後,自然也就擁有了島上的所有資源,彈藥不好說,但糧食儲備肯定是要比僅僅攜帶一個多月口糧的荷蘭船隊更為充沛。如果雙方這麼僵持下去,那先挺不住的肯定是荷蘭一方。

    布勞沃依然堅持道:「但我們的物資完全可以支撐到援兵到來,到時候再發動攻勢,拿下對手的把握會大得多!」

    「誰都不知道我們等援兵的這些日子裡會發生什麼事!」斯派克斯搖頭反對道:「或許他們也已經偷偷派人從島嶼的其他地方出海,去他們的大本營搬救兵去了!拖得越久,我們的作戰風險反而就越大!」

    范隆根在旁邊聽這兩個傢伙爭執聽得腦子疼,只能悻悻地走到一邊坐下,淨待他們爭出一個結果來。

    按照軍方的要求,他已經下令儘管騰空一艘狀況較好的商船,然後回航巴達維亞報信。不過那艘船上所裝載的貨物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卸完的,按照船員的報告,最起碼也得等到今晚。如果不連夜卸貨,那或許要等到明早才能完成。

    另外他還組織了一百二十名有過戰鬥經驗的船員,臨時加入到軍方的隊伍中聽候指揮。不過這幫人的戰鬥素質參差不齊,有人連火槍都不會用,范隆根很是擔心他們踏入戰場之後的表現。

    而對於採用何種的作戰攻略,范隆根並沒有插嘴的資格,只能坐等兩名高級軍官拿主意。但他不主動插嘴,那兩人卻也沒有忽視他的存在。在雙方都無法說服對方的情況下,他們選擇了范隆根這個第三人來作為砝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3
636.第636章 交手(五)

     「范隆根先生,你對現在戰局的看法是什麼?」

    儘管范隆根並不想主動參與到作戰決策中來,但他的兩位同伴卻不會讓他就這樣置身事外,而這樣的「重視」讓范隆根也是無可奈何。

    「我的看法……先生們,我們就不能先派出使者和對方談談?我們甚至連他們是誰都還不知道!」范隆根試圖另闢蹊徑,以和平的方式來嘗試解決目前的僵局。

    但他所得到的回答非常一致,斯派克斯和布勞沃同時搖頭否決道:「這當然不行!」

    「對方明顯是對我們懷有敵意,看看碼頭上的三艘船!他們在此之前就已經攻擊了我們的商船,而且很可能對我們的船員下了毒手!東印度公司絕不會原諒這樣的行為!」斯派克斯大聲說道。

    布勞沃也接道:「我們一來到這裡他們就主動發起了攻擊,這已經足以證明他們的態度。現在戰局處於被動的是對方,我不認為有立刻展開和談的必要!范隆根先生,你只需告訴我們,你是支持盡快發動追擊,還是守住港口等待援兵到來?」

    「這個……」范隆根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先生們,我認為我們至少應該先在港口安頓下來,現在距離天黑大概還有兩三個小時,你們確定在這段時間內能夠結束戰鬥?要知道我們的人在此之前可是在海上漂了好幾天,今天甚至連午飯都還沒有吃過,現在應該做的是用熱飯熱菜填飽他們的肚子!」

    斯派克斯和布勞沃聽得面面相覷,良久斯派克斯才開口應道:「你說得對,我們的士兵的確需要時間進行休整,今天不適合再繼續作戰了。不過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不能坐等援軍,我們必須要對敵人保持足夠大的壓力才行。」

    斯派克斯的讓步雖然極其有限,但至少還是緩解了當下的僵持局面。布勞沃也對他的說法表示了謹慎的贊同,命令部下開始在港口上紮營並設置外圍警戒。雖然這個島在過去的數年裡都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領地,但他們這幫人往常也頂多就是在這裡停靠個一天半日補給一下,對於這裡的地理環境狀況並不瞭解,如果要摸黑作戰,他們所能發揮出的戰鬥力很可能還比不了已經在這裡盤踞了一段時間的對手。

    對手停下來休整的消息很快就被偵察兵反饋到穆夏柏這邊,這倒是讓他稍稍鬆了一口氣,這表示荷蘭人今天大概是不會再主動發起攻勢了。不過對方既然開始在港口紮營,那也代表他們並不打算就此離開,而是要等休整好之後再跟海漢一決高下了。

    當天晚上雙方都十分警戒,謹防著對方趁夜偷襲,不過雙方的指揮官都擔心主動夜襲會給自己本身就不多的兵力造成損失,因此反倒是達成了奇妙的默契,度過了一個平靜的夜晚。

    1631年6月22日,經過了一夜休整的荷蘭人終於從港口拉出了部隊,開始向著內陸進發。不過其實港口離海漢防線的距離也並不遠,從港口外翻過一個小土坡,就能看到遠處的小鎮和小鎮外圍那道顯眼的防禦牆了。

    「你們看,這幫人顯然並不甘心就這麼退走,他們是打算跟我們好好地來一場正面對決了!」斯派克斯放下手裡的單筒望遠鏡之後,一臉陰鬱地說道。范隆根從他手中接過望遠鏡,也開始打量起遠處的敵軍陣地。

    斯派克斯所使用的這種黃銅外殼單筒望遠鏡是產自荷蘭利伯休家族的高級貨,而折射望遠鏡就是在1608年由荷蘭米德爾堡的眼鏡工匠利伯休利用水晶透鏡製作出來,可以說是最正宗的出處,在東印度公司也只有少數高級軍官才擁有這種裝備。而1609年伽利略也根據這種望遠鏡再加上他自己所掌握的光學的知識,製作出了可以觀察星空的望遠鏡型號。

    不過這種高級貨也並非歐洲人所獨有,1610年入華的葡萄牙傳教士揚馬諾就已經把這種先進科技產品介紹到了大明,並且在他與李祖白共同翻譯的著作《天文略》中提及了此事。而1622年德國傳教士湯若望攜帶第一件實物來到了大明,他於1626年所著的《遠鏡說》就是一部專門向大明介紹望遠鏡的著作。

    崇禎二年,大學士徐光啟奏請裝配三具望遠鏡,用於觀測天象,後來由湯若望監製的望遠鏡做好之後,崇禎皇帝也親自去看過,不過這個時期明軍還並沒有廣泛將這種工具運用到戰場上。

    當然了,歐洲人所制作的這種單筒望遠鏡在性能上還是跟海漢民團裝備的型號還是有一定的差距,至於海漢高級軍官從另一個時空所帶來的黑科技望遠鏡就更比不了了。比如穆夏柏所使用的望遠鏡,就是穿越前專門從國外軍火市場上統一採購的德制Steiner(視得樂)軍用望遠鏡。從望遠鏡中他能清楚地看到對方隊伍的行進狀況,自然也注意到了正拿著單筒望遠鏡向這邊瞭望的范隆根等人。

    「真是送菜到家啊!」穆夏柏發出了一聲感慨,放下望遠鏡下達了命令:「讓狙擊手進入射擊位置,目標是對方軍旗下的三名軍官,進入射程範圍後可自由開火!」

    作為最早開始培養專業狙擊手的部隊之一,安南民團的戰鬥編制中一直都保留有狙擊手這個特殊兵種。而隨穆夏柏南下駐紮在安不納島的這個營裡,也配備了一個班的狙擊手編制。當然他們所使用的武器不可能是老摩根那種高級貨,僅僅只是三亞兵工廠出產的參零式狙擊步槍,但這種經過了兩次改型的步槍可以說是這個時代生產的步槍中精度最高的,並且射程也遠遠超過同時代的競爭者。

    在海漢民團參加的歷次作戰中,狙擊手這個兵種都或多或少地發揮了一定的作用。雖然訓練狙擊手的費用相對很高,所需的訓練期又特別長,但軍委高層還是認為這個特殊兵種在戰場上的威懾力和作用都值得投入資源,因此還是堅持保留了這個兵種的編制。

    根據實戰訓練的統計,民團狙擊手在三百米距離以內的首發命中率能保持一個相對較高的比例。優秀的狙擊手在兩百米的距離上打直徑兩尺的胸靶,甚至能保持超過五成的命中率,三百米則會在此基礎上再下降三四成,而超過三百米的距離,就基本只能靠幾名狙擊手的集火來提高命中率了。不過條件允許的時候,指揮官也會讓狙擊手們在更遠的距離上進行射擊,比如說四五百米,這種距離雖然命中率較低,但卻是還在射程範圍之內,集火射擊仍然有一定的幾率能命中目標。

    當然了,訓練中打固定靶跟戰場上射擊移動目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再多的實彈訓練,也需要真實的作戰環境來對狙擊手進行進一步的淬煉。因此每次有實戰任務的時候,指揮官們一般都毫不吝嗇地使用這個精銳兵種。

    穆夏柏當然可以自己來做這件事,他帶到安不納的個人裝備中就有一把85式狙擊步槍。這種仿製前蘇聯拉戈諾夫SVD式的單兵武器在中遠距離上的威力非常大,狙殺距離有超過1500米的戰例。不過穆夏柏自己也並非像老摩根那樣專業系統地學習過狙擊戰法,他對於狙擊槍的使用也稱不上專業,再加上本地也就他一個高級指揮官,需要由他來統管整個戰局,因此這個作戰任務也只能交給專精於此的狙擊手去完成。

    當然了,穆夏柏並沒有指望狙擊手們能夠一舉幹掉荷蘭人的幾名高級軍官,在四五百米的距離上想要一發入魂,這幾率跟海戰時三百米開外一發艦炮就打斷敵人桅杆的幾率差不多。但如果能夠對敵方指揮官起到一定的嚇阻作用,干擾他們的指揮,那也算是達到了一部分的作戰效果。

    荷蘭人的隊伍在三百米之外就停了下來,然後開始列隊,並且架設炮位。穆夏柏沒有急於讓防線後的士兵們開火,而是先到了各個炮位上,協助他們校準目標。對方的火炮幾乎全是從船上臨時卸下來的艦炮,口徑大射程卻很近,至於精度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這些炮的設計初衷就是能夠打中百米內的大型目標而已。雖然它們的射程並不止百米,但超出這個距離幾倍之後,彈著點就真的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相比對方的原始艦炮,穆夏柏更相信自己手下軍隊所裝備的武器。這些3磅、6磅的陸軍炮雖然威力不大,但在五百米距離內的精準度都非常可觀,如果雙方接下來展開炮戰,那穆夏柏是有著充分的信心戰勝對手。

    荷蘭人按部就班地照著歐式的戰法,在部隊集結到位,炮位安置好之後,傳令兵便吹響軍號敲響軍鼓,準備由炮兵發動第一輪攻勢,然後再由步兵組成的火槍隊徒步壓上。

    不過穆夏柏並不打算讓對手佔據先機,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海漢防線後哨聲四起,接著八個炮位上的火炮依次鳴響,數發炮彈呼嘯著劃過空氣,砸進了荷蘭人的陣地。

    首輪炮擊效果比穆夏柏預計的更好,八發炮彈中有兩發命中了預定目標,直接就打掉了荷蘭人的一門火炮,飛起來的炮身還順勢砸翻了旁邊的四名炮手。而沒有擊中炮位的炮彈卻有兩發飛進了荷蘭人的步兵隊列,在對方猝不及防之下就收割了五六條人命。

    「這些混蛋!開炮,給我開炮使勁的打!」氣急敗壞的斯派克斯此時才下達了開火的命令。

    然而正如穆夏柏所預料的那樣,對方的炮火看似激烈,但受其武器性能所限,幾乎就沒有什麼準頭可言,第一輪炮擊全部落空,一發未中。在荷蘭人裝填炮彈的時候,海漢的第二輪炮擊又開始了,而這次經過校準之後的炮擊命中率明顯得到了提升,八發炮彈中有四發打到了荷蘭人的火炮陣地上,並且摧毀了兩門還沒來得及進行發射的火炮。

    對荷蘭人來說,損失火炮倒是小事,畢竟整個船隊所裝備的火炮可是有好幾十門,卸下來推到前線作戰的只不過是其中一半。但對方接連兩輪炮擊都直接命中了己方的火炮陣地,這種精準的命中率卻是大大動搖了荷蘭炮手們繼續戰鬥下去的信心。布勞沃不得不親自率領執法隊,到炮兵陣地後方督戰,並且立刻處決了兩名畏戰不前的炮手。

    在這樣的手段之下,荷蘭人在第五輪的炮擊中終於有一發炮彈集中了海漢這邊的防禦牆,飛濺出的碎石擊傷了數名海漢士兵,也算是給荷蘭人今天的戰績開了個頭。不過打到這裡他們已經損失了四門火炮和超過二十名炮手,相比之下荷蘭人的損失顯然是要嚴重得多。

    進行完十輪炮擊之後,荷蘭人的火炮陣地上啞了火,這倒不是他們的炮手畏戰或者彈藥用盡,而是火炮溫度過高,必須要停下來等待炮膛稍稍冷卻一些之後,才能繼續往裡面裝填火藥。而海漢這邊則是繼續進行了五輪炮轟,才停止了轟擊,雙方在武器性能上的差距又再一次得到了體現。

    「這才打了多久,我們就損失了七門炮!」布勞沃黑著臉聽完了戰損報告之後,忍不住抱怨道:「照這麼打下去,我們最多能撐到明天就會把火炮損失得乾乾淨淨了!」

    「對手的火炮實在太厲害了,這樣我們也沒法派步兵上前作戰啊!」斯派克斯皺著眉頭,對眼前的局勢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這些傢伙大概真的就是葡萄牙人訓練的那批安南部隊,否則沒有理由解釋為什麼他們會有這麼多的火炮!」

    根據當下的作戰狀況來看,荷蘭人所遭遇的對手顯然比他們過去所見過的海盜要兇猛多了,不但手上掌握有大量的火器,而且作戰的方法也十分有條理,對於炮戰顯得經驗十足,不慌不忙地用集火打擊的方式將荷蘭這邊的火炮陣地一塊一塊地清除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3
637.第637章 交手(六)

     當然這還並不是最可怕的,要命的是三名荷蘭指揮官現在根本就搞不清楚對方究竟在島上佈置有多少兵力,是不是還藏著什麼後招沒使出來。昨天斯派克斯在攻下港口之後曾認為對手的兵力大概就是駐紮在港口炮台裡的那些人員,然而今天已經被殘酷的事實打臉了——就算是瑞典這種講究炮戰的軍隊,也絕不可能奢侈到給一兩百人的炮兵編制配備兩套不同制式的武器,以至於在這麼一個小島上竟然會佈置了共計達到二十門以上的火炮。

    如果是按照荷蘭人在歐洲戰場所積累的經驗,二十門火炮最起碼是團以上的編制,兵力兩千上下才能擁有的火力配置,這個推論讓他們很難下決心向島上的第二道防線發動總攻,因為他們自己的兵力也遠遠達不到這個數字,假如對手真的在之前的交戰中隱藏了實力,那再繼續向內陸發動攻勢就真是自投羅網了。但就算荷蘭人大著膽子推算對手的實力,也絕對想不到世間竟然有海漢這種怪物一般的勢力,真的有這個能力給手下的炮兵配置了兩套武器,駐紮在安不納島的炮兵還真就只有他們昨天所見到的那些,撤下去之後就繼續在第二道防線上擔當火力輸出的重任了。

    「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我們得想想別的辦法。」布勞沃一臉陰沉地說道。他今天在第一線督戰,眼睜睜地看著己方陣地上的炮位被對方一個個地點名,也算是開了眼界。而且他帶在身邊的督戰隊也莫名其妙地死了六個人,檢查傷勢居然全是死於火槍鉛彈,布勞沃實在想不通在這麼遠的距離上怎麼還會被擊中,不過他還是及時地意識到了潛在的危險,向後又撤出了一段距離,並且躲進了臨時搭建的帳篷裡。

    也算他運氣好,海漢這邊幾名狙擊手集火了三輪都沒能打中他,身前身後的幾名衛兵倒是成了替罪羊。而穆夏柏也並不像過早暴露了手裡的這個大殺器引起地方重視,眼見效果不好就立刻命令狙擊手停止了行動。

    斯派克斯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對范隆根道:「范隆根先生,請你帶一隊人,去側翼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別的進攻路徑。」

    「側翼?」范隆根下意識地看向對手的陣地旁邊,以小鎮外圍的溪流為分界線,另一側是明顯沒有經過開發的原始森林,根本看不清林子裡的狀況——這也是荷蘭人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從側翼發動進攻的主要原因。

    「布勞沃先生,請你帶一隊人去另一邊的側翼,如果我們能同時從三個方向發動進攻,或許會有機會。突破他們的防線。」斯派克斯很嚴肅地說道:「如果還是不能找到機會,那或許我們就應該考慮盡快從這裡撤離了。」

    斯派克斯並非只會抱怨的無知之輩,他好歹也曾參加過數次真槍實彈的戰鬥,仗打到這個份上,他自然也已經認識到一直沒有表明身份的對手並不是什麼弱雞,恰恰相反的是,對手的實力遠遠勝過普通的海盜和東南亞民間武裝,比起東印度公司自己組建的僱傭軍也毫不遜色,如果接下來的交戰中再確定了對方的兵力勝過己方,那這場仗打贏的機會的確就很小了。

    「撤退?可是昨天你們還在說要守住港口等待支援?」范隆根聽到斯派克斯的意見不免有些倉惶,這才過了多久,斯派克斯的看法就已經發生了大轉變。

    「我們昨天決定守住港口,是打算以此來斷絕他們獲得補給的渠道,但從今天的作戰過程來看,他們的戰爭儲備應該比我們充足多了!」布勞沃解釋道:「如果他們的貯備有限,就不會在交戰中率先開火。而且我們停火之後,他們還在繼續發動炮擊,這說明什麼?除了說明他們的火炮性能比我們的更好之外,彈藥的儲備也非常充足,並不擔心會因為跟我們的交戰而耗盡了彈藥。」

    「所以他們對這場交戰是早就做好準備了?」范隆根聽完解釋之後也回過味來。

    「至少是比我們的準備更充分。」斯派克斯臉色十分無奈:「雖然我們出發前也做了交戰準備,但並沒有把假想敵估計得這麼強。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好像並沒有在這裡佈置海上的武裝船隻,所以我們必須要儘管摸清他們的實力,然後對戰還是撤作出選擇。」

    這的確是荷蘭人的運氣,在攻佔安不納島之後,原本海軍是留下了兩艘戰船在這裡駐守,不過上個月因為颱風過境,兩艘戰船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損傷,必須要回到安南的港口進行維修。而從三亞出發過來接任的戰船又還在路上,荷蘭人就正好撞到了這麼一個空窗期,因此在一開始的登陸戰中佔據了一定的主動。如果是有兩艘海漢戰船在附近,哪怕是最初級的「探索級」戰船,至少也能讓荷蘭船隊在戰鬥中顧此失彼,沒有那麼輕易就能攻上陸地的機會。

    而昨天的戰鬥之後穆夏柏雖然已經向大本營發出了求援電報,但新派過來的戰船還在趕來安不納島的途中,而這兩艘船上並沒有配備穿越眾軍官,因此自然也沒有電台可供聯絡,只能從航程距離上推測它們大概還有一週左右才能趕到安不納島,很有可能是來不及參加這次的戰鬥了。

    儘管荷蘭人並不喜歡進入這種熱帶的原始森林中行軍作戰,但迫於眼前的形勢,他們也已經明白想要從正面攻破對手的防線不太實際,只能看看小鎮南北兩個側翼是否有什麼空子漏洞可以鑽。

    范隆根帶了五十名士兵,從港口往南繞了一段,避開對手的視野範圍,然後再折轉向西,進入了島上的密林。這五十名士兵中只有十名荷蘭人,其他四十人分別來自歐洲、非洲、印度次大陸和東南亞本地,膚色也是深深淺淺一應俱全,不過好在東印度公司還是發了統一的軍服給他們,讓這支隊伍看上去不會顯得特別的雜亂。這些人裡有一半都是剛剛抵達巴達維亞不久的新人,還沒來得及適應東南亞的環境,就被攤上了這一趟苦差事。

    但裝備方面就實在無能為力了,五十名士兵中只有二十人裝備了火繩槍,剩下的人都只有長矛和戰刀可用,而這些冷兵器在當前的交戰環境下能夠發揮的作用顯然極其有限。范隆根甚至都不敢細想,要是需要這些步兵向敵陣發動衝鋒的時候,戰況會是何等的慘烈。

    范隆根摸了摸腰間的短火銃,嘆了口氣,帶頭進入了密林中。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東南亞海島上的熱帶雨林探險了,對於這種環境中所潛藏的危險,他是有著很充分的認識。雖然這些島嶼上並沒有什麼大型的食肉猛獸,但其實更為致命的卻是那些不起眼的蛇蟲鼠蟻。各種各樣的毒物隱藏在密林的各個角落裡,稍有不慎就會中招。

    范隆根在初到巴達維亞的時候,第一次跟隨一個探險隊進入密林,僅僅五天五夜,四十人的隊伍中就有七人因為毒蛇、毒蟲的襲擊而永遠長眠於密林之中,離開原始森林之後又有三人因為被蚊蟲叮咬引發了瘧疾而死。對於從歐洲萬里迢迢來到東南亞的殖民者來說,這裡的自然環境往往要比敵人的槍炮更為致命和可怕,而范隆根自那之後也對這種原始森林環境留下了極大的陰影。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駕著帆船在海上與風浪搏鬥,也不願在這密林跟那些看不到摸不著的毒蟲作鬥爭。

    儘管在進入森林之前,范隆根就不厭其煩地向那些新人士兵們科普了在這種環境中紮緊褲腳、袖管等地方的重要性,但還是有馬大哈在剛剛踏進森林不過百米之後,就被毒蜈蚣溜進了鞋子裡狠狠地咬了一口。

    當這名倒霉的士兵哀號著脫下鞋襪的時候,他的腳後跟已經烏黑一片——東南亞的毒蟲可不是鬧著玩的。范隆根嘆了口氣道:「快給他被咬傷的地方放一放血!」

    以當下的醫療條件,也著實沒有其他更好的處理辦法了,范隆根的提議幾乎就是唯一的可行手段。也好在動手及時,在放了一些污血出來之後,受傷士兵終於由麻木轉為了疼痛,這基本就代表著傷口的毒性已經去除了大半。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已經撿回了這條命,只是暫時逃過一劫而已。缺乏消毒手段的當下,他只能用布條包裹住傷口,至於會不會引起破傷風或者是別的什麼併發症,那就真的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有了這個前車之鑑之後,士兵們對週遭環境的警惕性明顯提高了很多。但頭頂腳下不斷出現的各種蛇蟲鼠蟻還是大大地拖慢了隊伍行進的速度。從出發地到小鎮南翼僅僅一里多的距離,這支隊伍竟然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完成。

    但范隆根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欣慰,看著橫亙在密林與小鎮之間的這條溪流,他實在是想不出行之有效的辦法能跨過這個障礙。

    這條溪流只有七八米寬,如果時間和條件允許,他倒是可以讓人在岸邊的密林直接伐倒一兩棵大樹,讓其傾倒在溪流上方,搭成一座獨木小橋。但很顯然岸邊這些至少兩三人合抱的樹木並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砍斷的,而且伐木聲也會傳出很遠,招來對手的注意。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直接趟過去,這條溪流很清澈,看起來應該也不深,如果行動夠快,大概一分鐘之內就能趟到對岸。但這樣也是非常冒險的做法,因為範隆根已經注意到對岸小鎮的房頂上有零零星星的人一直在掃視著這段地區,如果走出密林幾乎是沒有可能避開他們的視野。

    「只能強攻了。」范隆根下定了決定,然後派出一名士兵,讓他回到陣地上去報告這裡的狀況,並稟明自己的作戰意圖——等下由主陣地先發動炮擊吸引敵方注意力,然後他這邊再伺機趁亂度過溪流攻入小鎮。

    這個作戰計畫非常簡單而直接,范隆根倒不擔心在趟過溪流的時候發生太大的麻煩,他更擔心的是自己的兵力太少,即便能夠順利地抵達對岸並攻入小鎮,也會因為兵力太單薄而被對手迅速吃掉。

    但事已至此,也沒有再後悔的餘地了,范隆根找了個枯樹樁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待發動攻擊的信號。他拔出了腰間的短火銃,輕輕地用手拭擦掉上面的塵土。這把火銃是十二年前家族長輩在他出發來東南亞闖天下的時候交給他的物品之一,儘管在這十二年中他幾乎沒怎麼真正使用過這把武器,但仍然將其保養得非常好,火銃裡填充的鉛彈可以在十米的距離上擊穿普通士兵的鐵皮護甲,在他看來是一件極佳的保命武器。

    「或許我真的不該接下這趟差事,這個時候我本來應該在前往莫臥兒國的途中才對。」范隆根心裡暗自感嘆了一句,對於在此之前作出的選擇也產生了動搖。當時科恩總督找他談話的時候,他正準備率領船隊運送一批大明貨物前往印度,但聽了科恩的建議之後,他選擇了放棄這趟西行之旅,轉而變成了東印度公司特派海上搜救船隊。

    但這個差事遠不似當初想像的那麼輕鬆,原本他以為出事的商船多半是在海上遇到颱風之類的災害而不幸沉默了,但沒想到還真有人在半途截殺了這些商船,並且連東印度公司的中轉補給港都被攻下了。范隆根對於這場莫名其妙就爆發的戰鬥毫無心理準備,甚至於在馬上就要發動進攻的當下,他仍然沒有想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在幹嘛。

    「大約三十至六十人。」

    范隆根還在森林中迷迷糊糊沒理出頭緒的時候,趴在溪流對岸某處房頂上的海漢偵察兵已經對這支悄悄潛伏過來的荷蘭武裝有了比較詳細的觀測結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3
638.第638章 交手(七)

     荷蘭人在正面交戰受挫之後,會將進攻方向轉到小鎮側翼,這本身就是海漢守軍預料之中的事情,因此穆夏柏提前就在兩翼幾處比較容易渡河的地段部署了偵查人員。而由於地理環境的關係,荷蘭人也不太可能把大部隊投入到側翼,只能是派出小隊人馬尋機進行騷擾,能給小鎮守軍造成的壓力也不會太大。穆夏柏甚至都沒有將民團正規軍過多地放到側翼,北邊以葡萄牙人和本地原住民混編的民兵為主,只派了一個班的民團軍負責指揮協調,而南邊則是安排了一個排的民團步兵,再帶了幾十名本地民兵——佔據了武器性能和地理環境上的優勢,這樣的佈置應該足以應付三四倍的進攻兵力了。

    與范隆根相比,另一路由布勞沃帶領去往小鎮北邊的隊伍顯然更為不順,一大片的沼澤地讓他們花了雙倍的時間才抵達了預定位置,而且這邊只有相對低矮的灌木叢,沒有南方范隆根那條路線上的密林可用於掩藏行跡,他們在距離小鎮外圍的溪流還尚有百米的時候就已經被房頂上的偵查人員發現了。

    但布勞沃的想法反而比范隆根更樂觀一些,這溪流雖然有點礙事,但好在不深,可以直接趟過去。而溪流對岸的小鎮明顯沒有炮位之類的重火力陣地,步兵發起衝鋒應該還是有機會可以攻入鎮子裡。當然了,前提是斯派克斯在正面發動的攻勢能夠吸引住對手足夠多的注意力。於是按照出發前的約定,布勞沃也派了信使回到港口,向斯派克斯告知了北邊的狀況。

    但由於布勞沃這邊在路途上耽擱的時間實在太多,斯派克斯在下午三點才終於打響了第二輪攻勢的第一炮。荷蘭人吸取了上午的教訓,火炮陣地向後移了一段距離,並且在炮位前方臨時築起了一段土堆用於抵擋對手炮彈落地之後的二次打擊,連督戰隊也有意識地後撤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上。

    儘管荷蘭人採取了不少措施,但一開打吃虧的仍然是他們。荷蘭陣地上用來充數的艦炮本來射程就比較近,這下後撤就導致命中率又創新低,而海漢火炮的射程全部都在一里以上,荷蘭陣地後撤這幾十米並沒有改變他們仍然處於海漢炮火有效打擊範圍的現狀,一邊倒的局面反倒比上午更加嚴重了。

    當然斯派克斯也沒有指望真能憑藉炮火戰勝對手,他還是將希望寄託在南北兩側夾攻小鎮的兩支隊伍上。如果范隆根和布勞沃能夠成功殺進去製造混亂,那麼斯派克斯就能有機會率軍從正面突破對手的防禦線。

    然而事態發展與荷蘭人心中的理想走勢完全不一樣,范隆根指揮著部下衝出密林踏入小溪,趟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對面的房頂邊緣伸出了一排槍管,起碼有三四十支左右。

    范隆根立時就是心中一涼,他甚至都來不及招呼其他人,馬上就返身往林子鑽。身後一陣槍聲響起,接著便是慘呼聲四起,范隆根根本不敢停下腳步轉頭去看後面的情況,徑直埋頭往林木茂密的地方鑽。

    海漢守軍在制高點的排槍射擊進行了三輪,試圖強行渡過小溪的荷蘭僱傭兵十之七八都被打翻在水中和河岸上,只有見機得早的范隆根等十來個人得以及時逃回到林子裡,算是揀了一條命回來。

    范隆根驚魂未定地在林子裡跑了好久才因為體力不支停了下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回頭看了看跟在後面的幾名同樣驚魂未定的殘兵,無力地坐到了地上。從發起進攻到受挫逃跑,其實也就一兩分鐘的事情而已,但范隆根覺得自己已經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走了一圈。

    儘管行動失敗,但范隆根還是很慶幸自己能夠保住這條命,至於戰果……畢竟這沒辦法強求,范隆根也只有希望於另外兩個方向的攻勢能夠取得收穫。說不定布勞沃那一路就攻進去了呢?

    范隆根坐在地上歇了一陣,待氣息平靜下來之後,便拍拍屁股起身準備回去覆命了。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貼身火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但他並不敢自己倒回去找,便指派了兩名手下,讓他們沿著剛才逃跑的路線往回找。

    兩個手下一臉踩到****的表情,很不甘願地去了。但沒過一會兒兩人便大呼小叫地跑了回來,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范隆根喝道:「不要慌!發生什麼事?」

    其中一人應道:「敵人……敵人過了小溪,已經朝這邊搜過來了!」

    「有多少人?」范隆根厲聲問道。

    「大約……大約百人左右……」手下戰戰兢兢地答道。

    「撤!」范隆根聽完之後沒有絲毫的猶豫就立刻作出了決定。就憑現在這點人手,想要阻止對手的搜捕肯定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趕回去告知斯派克斯,讓他能夠對敵人的反擊有所提防。

    有追兵在後,體力似乎也一下子恢復了不少,一行人跌跌撞撞地沿著來路回到了港口附近的荷蘭陣地上。斯派克斯一見他們這副模樣,其實就已經猜到了結果:「被打敗了?」

    「敵人有很多火槍兵……佈置在南邊……他們已經離開了鎮子,從林子裡追過來了!」范隆根也顧不得細說自己失敗的經過,先將敵人出擊的警訊告知斯派克斯:「聽著,我們現在最好就是盡快後撤,撤到海上去!」

    斯派克斯猶豫了一下道:「但是布勞沃那邊還沒有消息回來……」

    「布勞沃或許已經回不來了!」范隆根情緒激動地打斷了斯派克斯的話:「敵人一直在挖坑給我們跳!他們就是在等著我們進攻,以便能在更近的距離上殺死我們的士兵!如果不趕緊後撤,說不定我們都沒法活著離開這個島了!」

    斯派克斯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道:「不行,我們不能拋下自己人不管。」

    范隆根沉默了片刻,又開口道:「那我申請去港口讓船隻先做好出航的準備,如果戰事不利,至少我們還能來得及後撤。」

    「可以,你去吧。記得安排人手把運兵船上的彈藥也先搬到你的船上!」這次斯派克斯沒有再繼續堅持,同意了范隆根的請求。兩艘運兵船的受損狀況都比較嚴重,如果接下來的形勢真的惡化到己方必須後撤到海上,那麼也只能暫時放棄那兩艘運兵船了。

    范隆根匆匆離開之後,斯派克斯一臉陰沉地望向對手的陣地。炮擊交戰在范隆根逃回來之前就已經停止了,因為荷蘭陣地上的火炮幾乎全都被對手的炮彈犁了個遍,存活的幾十名炮手說什麼都不願再上前去承受這種一邊倒的單方面炮擊了。

    儘管北邊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但有了范隆根這個前車之鑑,斯派克斯對於布勞沃那一路的戰果也就不甚樂觀了。但儘管戰局的走勢已經很明顯,對手卻並沒有急於出鎮追擊,斯派克斯認為這並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他其實還寄希望於對手出擊的時候能憑藉己方的火槍陣再扳一次手腕,就這麼承認失敗實在讓他覺得十分的不甘心。

    十分鐘之後,從北邊逃回來的第一個人出現在荷蘭陣地上,他所帶回的消息讓斯派克斯又是心頭一緊。

    由布勞沃率領的隊伍在發動進攻時毫無懸念地同樣遭受了大量火槍兵的狙擊,而布勞沃本人也沒有范隆根那麼高的幸運值,他當場就中槍倒下了。

    當然逃跑的士兵們並沒有直接把他扔下,仍然是將他從戰場上拖了出來,然後由幾個人輪流背著往回趕,而跑在最前面報信的人就是為了讓這邊的陣地上能趕緊準備好醫護急救措施。

    但荷蘭人也實在談不上有什麼好的急救手段,對於外傷,軍醫能夠使用的無非就是用沸水煮過的布條和幾件簡陋的外科手術工具。

    幾分鐘之後,布勞沃終於被背出了樹林,出現在斯派克斯眼前。他的右胸中了一槍,但因為布勞沃身著皮甲,子彈並沒有直接穿透身體,而是卡在了體內的某個部位。肺部的傷勢加上一路的顛簸,讓他不斷地從嘴裡咳出鮮血,斯派克斯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臉色煞白,嘴裡說不出話來了。

    儘管兩人在這次的任務中也有不少的分歧,甚至發生過一些爭執,但看到同僚身受重傷,斯派克斯也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下令軍醫趕緊進行救治。

    但軍醫的能力也很有限,要在這種環境下做胸外科手術取出肺葉裡的子彈,即便是摩根、約翰遜這樣的專業人員也得十分慎重,而且布勞沃受傷之後沒能得到及時有效的處理,這麼被背在背上一路顛回來,傷勢也在無形中加重了不少。

    沒等軍醫把子彈取出來,布勞沃就因為失血過多嗝屁了。事已至此,再強迫部隊繼續打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士氣可言了,斯派克斯鐵青著臉下了命令,讓所有人員立刻向港口方向撤退——趁著對手沒有來得及追擊的時候,趕緊照著范隆根建議的那樣撤到海上去才是正解。

    然而事情仍然沒有按照他所預想的節奏在發展,就在士兵們開始撤離的時候,遠處小鎮上的守軍也終於露出了猙獰的一面,開始列隊出擊了。

    儘管雙方的陣地相隔將近一里地,但對手出擊的壓力卻立刻就在荷蘭士兵中造成了混亂,有人試圖要回到陣地上阻擊敵人,而有人卻慌慌張張地想要盡快趕到碼頭登船,頓時隊伍就亂了。

    一里地看似很遠,但在正常行軍速度之下,其實也就幾分鐘的路程。斯派克斯當然知道己方的狀況已經不適合再進行高強度的戰鬥,只能呼喝著讓混亂的隊伍趕緊撤往港口。

    而在這個時候,從南北兩邊的樹林中也開始有對手的火槍兵零星冒頭了,這讓荷蘭人更覺恐慌,更多的人放棄了就地固守的想法,開始不管不顧地向港口奔逃。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從南北兩路的密林中攻出來的海漢士兵為數並不多,而且其中有不少都是本地民兵,戰鬥力跟正規民團軍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如果荷蘭人不是那麼慌亂,立刻就地展開反擊,或許多少還能取得一些戰績。

    但戰場潰敗這種事一旦出現,就很難再依靠個別指揮官的能力來力挽狂瀾了。斯派克斯對於這樣的場面也根本沒有更好的處理手段,只能是在幾名親衛的簇擁之下也逃向了港口。

    「荷蘭人逃跑了!」穆夏柏從望遠鏡中看到這個場景之後,終於一顆心回到了肚子裡。這兩天的交戰雖然規模不大,戰況也說不上有多麼的慘烈,但對於守島部隊而言的確也算是一次不小的考驗。能夠從最初交戰的失利中迅速轉變狀態,在第二道防線上給予了荷蘭人迎頭痛擊,穆夏柏自認還是發揮出了應有的指揮水平。

    不過穆夏柏可沒打算就這麼輕鬆地放荷蘭人離開,之所以要把握住荷蘭人撤退的這個時機把部隊頂出去,就是為了要讓他們在離開之前再留下一點代價。

    海漢部隊銜尾追到港口的時候,已經有兩艘荷蘭帆船率先駛離了碼頭,但尚有大約兩百多荷蘭人正在亂哄哄地登船。民團士兵們不慌不忙地在百米開外排好輪射陣形,然後對這些仍然停在碼頭上幾艘帆船和岸邊的人員開始了射擊。

    慌亂而擁擠的人群完全成了毫無抵抗力的活靶子,每二十秒一輪的輪轉射擊都會打倒數人,而荷蘭一方卻只有極少數已經上到甲板的人能夠顧得上組織一波無力的反擊。但這種零星的射擊很快就會招至少兩個排的火槍集火,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船上的水手已經來不及再解開纜繩,慌慌張張地直接用刀砍斷纜繩,一些來不及登船的人只能攀附在船舷外的繩網上,但其中有不少人在爬上船舷之前都被後背打來鉛彈擊中,掉進了海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3
639.第639章 戰後總結

     攆著荷蘭人屁股一路追到碼頭的並不止步兵而已,小鎮上僅有的幾匹騾馬也被臨時徵調,用來牽引民團的幾門輕型火炮。雖然畜力自行火炮的速度比較慢,不過還是趕上了最後一波,對著正在匆匆駛離碼頭的荷蘭帆船轟了幾輪。但小口徑火炮對帆船船身所能造成的傷害極其有限,威懾效果要遠大於實際戰果。

    不過追擊也並不是一無所獲,荷蘭人前一天從船上卸下來的各種物資、裝備,絕大部分都沒能來得及在倉惶逃跑的時候帶走,在岸邊堆成了一座小山。此外還有數十名荷蘭僱傭兵和水手在最後時刻沒能及時撤離到船上,在民團軍的包圍之下無奈地變成了俘虜。

    由於安不納島本地已經沒有可以用於作戰的大型海船,穆夏柏也只能很無奈地看著荷蘭人的船隊以十分緩慢的速度離開港口。值得慶幸的是,不管這支船隊是選擇南下返回還是北上去台灣大員港,穆夏柏都可以確定他們在短時間內不會再回到這裡來了,駐島守軍也得以有一段休整時間,並根據這次的交戰狀況,對本地的防禦策略作出一些調整。

    由於此次作戰的交戰區域面積比較大,戰後對於戰果的清點工作也較為麻煩,穆夏柏動用了數百人,花了一天一夜才完成。

    此次交戰過程雖然僅僅只有兩天一夜,但戰鬥強度的確已經算得上近期少有,僅火炮就發射了六百餘發,火藥使用量超過兩千斤。算上臨時徵召的民兵在內,海漢一方實際參戰人員超過了六百人——這個數字其實已經大大超過了荷蘭人,只是對手一直認為是武器性能吃虧導致戰局不利,在最後時刻才意識到自己在兵力上也同樣處於劣勢。

    此次交戰中海漢一方犧牲十八人,傷二十二人,在近兩年海漢的對外軍事行動中算得上是傷亡最為慘重的一次。其中在第一天的港口炮台爭奪戰中就犧牲了十六人,這個責任其實有很大一部分都得歸咎於軍方前期所制定的防禦策略。不過好在穆夏柏臨場應變的能力也還不錯,及時調整了作戰策略,讓頂在港口一線的作戰人員全部後撤,選擇了更加有利的防禦位置來與對手進行正面交鋒。而這個改變也讓海漢一舉轉被動為主動,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收穫了不錯的戰果。

    根據戰後的統計,荷蘭一方在這次為期兩天的遭遇戰中共計戰死一百七十七人,這個數字只是打掃戰場中清點到的屍體數目,還不包括在第一天的交戰中可能已經隨被擊傷的帆船沉入海中的失蹤人員,以及像布勞沃這種屍體也被運走的在內,實際死亡數目肯定是比這個統計數字要更多一些。穆夏柏認為荷蘭人的實際損失至少是兩百人以上,再加上為數不少無法得到及時有效治療的傷者,很可能還會有一些人在海上失去生命。

    另外此戰活捉俘虜共六十八人,不過其中只有三人是貨真價實的荷蘭人,其他全是以各種僱傭形式加入東印度公司的多國部隊。在經過簡單的甄別,確定這批人當中沒什麼有價值的目標之後,穆夏柏下令將他們全部收押起來,等下次過來送補給的船隻將他們帶回到大陸上去。

    荷蘭人來時九條大船,而撤退的時候卻只有五艘船得以安然離開。兩艘運兵船都在交戰中損毀嚴重,已經失去了航行能力,而另外兩艘商船則是因為在登陸戰時做了擋箭牌,直接就因為進水嚴重而沉沒在近岸處了。

    物資繳獲方面倒是沒有讓穆夏柏失望,最值錢的並非荷蘭人沒來得及帶走的武器彈藥儲備,而是近兩噸的香料成品。這批貨物本來是要運去台灣大員港,然後分銷發賣到大明、日本、朝鮮等地,但因為第一天的交戰中范隆根的商船就因為作掩護而被擊傷,從船上搶運出來的這些不能受潮的貨物就只能暫時存放在碼頭上,沒想到撤離的時候太倉促,這些貨物就直接便宜了島上的海漢人。

    穆夏柏仔細檢查了這批貨,其中有不少都是東北亞市場上的緊俏商品,最名貴的品種甚至要賣到上百兩銀子一斤。按照當前遠東地區的香料市價,穆夏柏估計這批貨物至少市值在一萬六到一萬八千兩白銀,也算是能夠補貼上這次作戰的軍費消耗了。

    此外這一戰繳獲的武器彈藥倒也著實不少,火繩槍就有一百多支,從荷蘭帆船上卸下來還沒來得及投入使用的火炮十七門,火藥四十多桶共計七百多斤,鐵皮盔甲二十五副,牛皮甲七十三副,長矛、戰刀等武器一百餘件。這些東西自然是入不了穆夏柏的法眼,不過倒是可以通過為海漢跑腿的中間商賣給佔城、暹羅這些對象,弄個七八千兩銀子應該問題不大。

    這麼裡外裡算下來,繳獲的戰利品價值肯定是超過了此次作戰的消耗,倒也是小有收穫,軍方向執委會通報戰果的時候,傷亡數字也就不會再是最顯眼的一欄了。

    發生在南海小島上的戰鬥對很多當事者來說,或許就是改變其一生命運的轉折點,但對於三千里之外的三亞而言,這場激烈的戰鬥僅僅只是抄寫在紙面上的一條電報消息而已。由於海漢並沒有對外公開佔領安不納島的事實,這次的勝利也暫時無法進行宣傳和嘉獎,甚至連其傳播範圍也僅限於穿越眾和極少數高級歸化民幹部。

    軍委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安不納島戰鬥結束的消息,並立刻將其通報到執委會。雖然這次的戰果遠不及上個月使團在福建攻克南日島的戰鬥,但這畢竟是海漢第一次與荷蘭這個勁敵交手,不管是軍方還是執委會,對於這次戰鬥的意義還是比較看重的,為此執委會還是特地召開了一次專門會議,聽取軍方人員的情況匯報。

    顏楚傑剛剛結束了上半年的在外戰鬥輪值,將瓊北的事務暫時交到了王湯姆手裡,回到三亞述職順便休息幾天,不過從六月二十二日收到安不納島發回來的報警之後,他的假期就已經中斷了。安不納島的駐軍規模雖然不大,但對於海漢的南海攻略卻是非常重要,軍方在四月出兵拿下當地,就是為了能夠儘早控制南海航道,對往來於台灣島與巴達維亞之間的荷蘭船隻進行干涉,使得荷蘭在福建海域的影響力進一步降低——這是與海漢在福建的戰略調整相輔相成的一步棋。

    以貿易軍事同步擴張著稱的東印度公司斷然不會坐視有人佔據他們由東南亞通往東北亞航道上的主要補給點,所以海漢在決心拿下安不納島的時候就對日後與荷蘭人的交手有了一定的準備,只是沒想到荷蘭人的回擊來得如此之快,而且毫無試探性的直接就對安不納島發動了進攻。穆夏柏發回的報警電報中,已經說明了第一道岸防炮工事被對方攻破的的狀況,這個狀況也大大出乎了軍方高層的預計。

    當初為安不納島設計防禦體系的時候,軍方高層幾乎一致認為岸防炮台是防止敵人從海上發動攻擊的最好辦法,這一點在海漢的多處港口都得到了很好的驗證,只要是修建了岸防工事的殖民點從未發生過被敵人從海上攻破防禦線的情況。1628年底的萬山港海戰中,當地駐軍利用岸防炮台工事重創了兵力數倍於己的劉香海盜船隊,是迄今為止岸防炮台戰法最典型也最為成功的一次戰例,就連之後的勝利港軍校課程中也將其奉為圭臬。

    但安不納島的不利局面顯然是打破了這種思維定式,荷蘭人毫不講理地直接硬吃,而島上的炮台卻未能在敵方船隊靠岸之前有效地阻擊對手的登陸行動。這當然跟島上炮台工事的簡陋和駐軍數量、作戰策略等等方面脫不了干係,但失利就是失利,軍方也沒有為此推脫,王湯姆在匯報中也明確表示了「這個教訓值得軍方好好進行總結」。

    不過暫時的失利倒並沒有引起恐慌情緒,因為按照穆夏柏發回的電報所說,對方總共只有九條帆船,其中大部分都是商船,滿打滿算也就千把人的兵力可用。海漢提前兩個月就開始在島上做戰爭準備,修築了幾道防線,如果穆夏柏連這點兵力都扛不下來,那還是別在外面帶兵了,早點召回來做內勤算了。

    果然這場交戰在第二天就以海漢一方的獲勝宣告結束,荷蘭人丟盔棄甲逃離了安不納島,並且可以確信他們在短時間不太可能再發動新的攻勢了,這也給予了島上的守軍休整的時間。但軍方倒是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放鬆,該如何加強島上的守備來防禦荷蘭人下一次捲土重來,就成為了此次會議的中心議題。

    「我們在安不納島的兵力倒是暫時夠用了,但很顯然防禦手段還遠遠達不到正面抵抗海上來襲的作戰要求。」王湯姆談完了戰況,開始將話題引入到戰後的經驗總結上:「如果荷蘭人下次來攻島的兵力翻倍,那我們就更不可能在第一時間阻止他們的登陸行動了。」

    「即便兵力翻倍,但我們的駐島部隊還是有能力打敗他們,不是嗎?我記得軍方在四月攻打安不納島之前所做的預案,明確承諾過島上無需增加兵力,就能抵抗兩千人規模的敵軍。」顧凱應聲說道:「但現在的意思是說安不納島已經快要守不住了嗎?」

    「我們當時的說法並沒有任何錯誤,駐島部隊是有足夠的能力擊敗來犯的敵軍。」王湯姆解釋道:「但擊敗對手並不表示我們的守島就沒有任何問題。眾所周知,安不納島當地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物產,可以用於軍事用途的更是一樣都沒有,駐島部隊所有的作戰補給都得從島外,也就是從安南的港口運過去。而荷蘭人在南海地區的海上優勢很明顯,如果他們要對安不納島附近海域實施封禁,那我們的駐島部隊就很難長期維持應有的戰鬥力了。」

    「但封鎖一片海域的成本也是相當高的,不是嗎?何況我們也有海軍啊,如果他們要封鎖安不納島,那我們到時候可以派出艦隊擊退他們。」顧凱反駁道。

    「話是沒錯,但你忘了一件事。」王湯姆提醒道:「從巴達維亞到安不納島直線距離大約600海里,而我們的海軍主力都在海南島這邊,從三亞到安不納島的距離要比對手遠了一半,並且安不納島當地的港口環境有限,沒辦法長期駐紮大型艦隊,這也是我們為什麼在此之前只安排兩艘海軍作戰船隻在當地駐守的原因。而且船隻一旦受損,很可能就得像這次一樣回到安南的金蘭灣,甚至是回到大本營來進行維修才行。荷蘭人雖然也會面臨類似的問題,但他們的解決辦法要比我們容易,因為他們的船比我們多得多,這對於我們來說是短期內沒有辦法追趕上的劣勢。我們可以跟他們打,但很難在海戰中像我們打劉香那樣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那軍方解決這個問題的思路是什麼?」陶東來沒有再讓顧凱繼續跟王湯姆糾纏下去,主動開口將話題引回到正路上來。

    「軍方的意見是,在現有基礎上適當加強當地的軍備強度,除了彈藥和作戰物資方面的儲備之外,希望建設部能夠協助向當地派出工程技術人員,協助當地修築並加強防禦工事。」王湯姆頓了頓,接著說道:「換句話說,我們要改變之前的想法,做好把安不納島變成與荷蘭長期交手前沿陣地的準備。」

    在軍方原本的預計中,認為荷蘭人不會過於重視安不納島,即便發現這裡被一夥疑似海盜的武裝勢力佔領,也不會採取大規模的行動,頂多打上一兩次,打不下來自然就會暫時放棄這個戰略價值不大的地方,但現實的狀況顯然和預計有較大的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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