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80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0
第七十章 明與越(上)

    誅殺提標營俘虜以祭四明湖一戰殉國烈士的行動,不僅嚇壞了黃宗羲等人,更是讓俘虜營中剩下的那些來自八旗軍和撫標營的俘虜。

    八旗軍的俘虜,主要以漢軍八旗為主,滿洲和蒙古的八旗很少。滿洲八旗自知罪孽深重,早已與漢人仇深似海,往往哪怕是再無逃生之理也會拚死一搏,被俘的那些基本上都是潰逃時掉落大溪中被撈上來的;而蒙古八旗,皆是騎兵,逃生更加容易,被明軍俘獲的自然少之又少。

    提標營的俘虜還在裡許處受死,俘虜營裡的俘虜們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而越加的慌亂起來。

    「殺完了提標營的人,是不是就輪到咱們了,我可聽說那秀國公當年可是把撫標營全殺了的。」

    「別瞎說,這可不是義烏。那幫混蛋在義烏不干好事,自然難逃一死,咱們這一路上可什麼都沒幹,輪也輪不到咱們。」

    「就是,就是。四年前咱們可沒來過這裡,秀國公他老人家不是有個苦力營嗎,咱們有力氣,當苦力也總比丟了性命強。」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一幫撫標營的俘虜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著,早已視那些八旗軍如死人一般,尤其是那些滿洲八旗,更是必死無疑。至少任誰也沒有聽說過,明軍抓到了滿洲八旗,還會給他們留一條性命的。

    自覺著哪怕是死也輪不到他們當先,撫標營俘虜們的緊張情緒也稍微舒緩了些許。奈何,往往就在這個時候,總會有一些長了烏鴉嘴的傢伙說些不太合時宜的話出來。

    「哎呀,壞了。咱們是從定標、幾支綠營補進來的不假。可有些人卻是從提標營裡轉進來的啊。」

    那個撫標營兵所說的,正是徐磊的那一個守備近兩百人的部下,他們確確實實是從提標營裡轉進來的,甚至因為他們轉隸到撫標營的那個原因,更使得這早已成為了眾所周知的事情。

    一旦反應到此間,撫標營的俘虜們登時便如避瘟一般以著難以想像的速度與他們拉開了距離,生怕被這些必死之人連累到。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依稀傳來的哭喊聲已經愈加的不清晰了,大抵是已經進入到了最後的階段,處死那些軍官的時候。可也就在這時,如那個烏鴉嘴所料,明軍竟然真的知道有這麼一碼事,並且及時的想了起來。

    看著那些必死之人被帶離了關押撫標營的營區,一個俘虜大著膽子問了一句看守,結果得到了「你想死可以跟著」的回答後,撫標營的俘虜們登時便如蒙大赦。一時間,佛祖、菩薩、玉帝、老君、無生老母、齊天大聖、淨壇使者之類的神仙無不成為了他們感恩的對象,大抵剛剛他們也曾向這些神仙許下過什麼心願。

    而此時,徐磊的那些部下,在被明軍帶到了一偏僻處後,經過幾個軍法官、監軍官的甄別,很快就將劉大,這個跟著徐磊最久,也最信得過的心腹軍官挑了出來,帶到了一旁。

    「我問你,你家守備徐磊,你可見他沒於陣中?」

    「沒,沒,小人看著他先跑了。」

    自從永曆四年的那次追擊戰反被當時還只有幾百兵的陳文擊潰後,劉大很快就得到了徐磊的信任,成為心腹的軍官,並且在這幾年裡不斷得到陞遷,如今已經是兵部備案的把總軍官。甚至若非是徐磊的仕途遭受了那一番挫折,只怕是千總他也未必當不上。

    昨天的那場大戰,劉大很清楚的看到徐磊是如何逃脫的,幾乎是在大軍崩潰的一瞬間就調轉了馬頭逃亡,一溜煙兒就沒了蹤影。而他,其實在發現徐磊逃跑的瞬間,就也調轉馬頭逃亡,誰想胯下那蠢笨的戰馬竟與旁邊的戰馬撞在了一起,把他甩了下去,否則當年就慣於自戰場上脫身的他又怎麼會這麼輕易被明軍俘獲,留在這裡提心吊膽。

    「那我問你,提標營的前營副將徐信,就是你家守備的親叔叔,你看見他沒於陣中?」

    「回將軍的話,小人是撫標營的,那邊,那邊實在沒看到。」

    兩個問題問過,那一隊明軍就將這一隊清軍另帶到了一處關押,而劉大則被交給了一隊明軍騎兵,將反綁著雙手的他扶上了馬,便由這些明軍帶著他向西而去。

    這一隊騎兵為首的軍官,乃是出自陳天樞的那支義軍,當年隨陳國寶一同投到了陳文的麾下,如今已是陳文的騎衛隊的一個中隊長,管一個百騎的中隊,作為陳富貴的副手存在。

    中隊長做事穩妥,再兼原本就是紹興府的義軍出身,對於此間的道路頗為熟悉,沒過多久就將劉大帶到了錢塘江畔。鬆開了繩索,將其送上了一條小舟,隨即便策馬返回。只留下了猶自不敢相信這一切的劉大,以及讓他最為感到震驚的那句話。

    「回去告訴你家守備,國公說了,當年他說過的話,如今依舊算數,汝可自決!」

    ………………

    劉大忐忑的坐上行船,返回杭州之時,徐磊卻還沒有抵達到錢塘江畔。

    作為軍官,他必然會是明軍追擊的優先目標,尤其是在餘姚附近碰上了他的岳父老泰山於奮起之後,更是如此。

    幾次與追擊而來的明軍騎兵的衝突,二人的親兵盡皆為掩護他們脫身而戰死,甚至就連於奮起本人也負了傷。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論武藝、騎術和經驗,這些明軍騎兵很少有能夠與他們的那些老資格親兵比肩的,然而大軍潰敗,就連真正滿洲竟然都不是這支明軍的對手,人在喪膽之下,再好的武藝,又能發揮出幾成?

    帶著受了傷的於奮起,徐磊靠著東躲**才勉強躲過了明軍的追擊,可是明軍有此大勝,浙江再無清軍可制衡,便是江南那裡,也陷在了赤腳張三、錢應魁和更為難纏的張名振等部的襲擾之中,再無力協防。這樣一來,寧紹已經根本守不下去了,就連杭州也是日甚一日的危險,使得他不由得愈加的心急如焚了起來。

    「賢婿,這一次咱們逃回去,只怕杭州也未必守得住了,得多留條後路啊。」

    後路?

    聽到這話,徐磊不由得將目光從警戒著看向林子外,轉而看向了於奮起。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設法與秀國公聯絡?」

    杭州駐防八旗戰敗,滿清新生代的准名將達素帶著滿洲、蒙古和漢軍八旗混編的大軍竟然敗給了比自家人數還要少的明軍,任誰都會浮現出這樣的思緒。然而,讓徐磊感到意外的是,於奮起想要說的竟然不是這個。

    「降明?」聽到這話,於奮起立刻將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甚至還牽動了臂上的創口。

    「賢婿,咱們和別人不一樣,把大明天子賣了個好價錢,明軍那邊豈會再信咱們?我的意思是,不如趁著現在,將李家母女往上面一送,在給那李瑞鑫寫幾封勸降書,有了這份功勞,總可以將功抵過,了不得再花些銀錢,換個地方一樣是做官。」

    「岳父大人!」

    徐磊萬萬沒有想到,於奮起竟然會說出這麼一番渾話,以至於他下意識的甚至想摸一摸於奮起的額頭,看看此人到底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

    湊到了身前,徐磊左右掃視了一遍,隨即才低聲說道:「岳父大人,咱們手裡有李家的母女,李瑞鑫不會坐視不管的。若是交給了朝廷,李瑞鑫必恨絕了咱們,他是秀國公的心腹愛將,日後大明中興了,天涯海角,哪裡還有咱們的容身之處啊?」

    「賢婿,你覺得,這大明還能中興?西賊、海寇、浙匪,這三家哪個是好相與的,現在他們互相的佔領區不接壤,尚且相安無事,等到有了接觸,只怕早就打成一團了,大清這麼多年就是一次次的漁翁得利,我看這一次也是一樣。」

    出賣了大明天子,按道理來說,確實已經在明軍那邊徹底絕緣了。此間的於奮起,是畏懼於大明中興後他們的必然的悲慘下場而拒絕面對這種可能,還是真的相信滿清的氣運能夠壓倒浙江明軍的戰鬥力,徐磊已經無法分辨了。就算是能夠分辨出來,他自覺著也改變於奮起的執念。只得表示此事他這兩天就會考慮清楚,一定在回到杭州前給於奮起一個答覆。

    ………………

    隨著追擊戰的展開,以及陳文的後續命令的跟進,浙江明軍以四明山為中心迅速的展開了針對寧波和紹興這個兩個府的收復攻勢。

    五月初十,第二次四明湖之戰的轉天,根據陳文的命令,天台、黃岩二營整軍北上,於第二天就收復了餘姚縣城,截斷了寧紹道。更是在陳文的中軍抵達後,轉而揮師向東,殺入了寧波府的核心區域。

    與此同時,負責追擊八旗軍餘部的南塘營先是於瑞安營匯合,攻陷當年被大蘭山明軍兩度收復的上虞,緊接著在轉而南向後,留下的瑞安營又與大舉北上的東陽、淳安二營一同攻破紹興府城,陳兵錢塘江畔。

    明軍的攻勢如火如荼,看上去幾乎可以直搗杭嘉湖這片膏腴之地,正式與滿清爭奪江南的歸屬權。但是讓人感到不解的是,在擊破八旗軍後,陳文先是下令給樓繼業,由飛熊營轉向返回金華,緊接著更是讓剛剛收復了上虞縣城的南塘營也同樣返回金華府補充兵員,並沒有在這大好時機之下趁勢突破錢塘江天險。

    五月十五,浙江明軍兵臨寧波府城城下。雖然只有兩個營的兵馬,但是駐紮在台州的溫嶺營已經分出了一部收復了奉化,浙江沿海巡航水師也拔錨北上,以至於在短短數日之間,整個寧波就只剩下了這座府城和隔海相望的舟山尚在清軍手中。

    勸降的使者已經派出,陳文不相信寧波文武在八旗軍都遭逢了慘敗的情況下還能繼續堅持為滿清守節,即便是他們想,只怕寧波府城裡的那些潛伏中的反清人士和牆頭草們也不會讓他們如願,尤其是陳文的將旗已經飄揚在他們的視線之中的如今。

    不出意外的話,這座當年五君子翻牆之役時,寧紹抗清人士處心積慮想要收復卻未能如願的府城,這兩日就會自行打開城門,放明軍入城。

    連續不斷的行軍,幾乎是每到一地,喪膽的綠營兵都會棄械歸降以求免死,忙忙碌碌的以至於陳文連與黃宗羲、王江等人聊上一聊的機會都沒有。此間抵近到寧波城下,收復寧紹的軍事行動也即將完結,趁著尚未入城,陳文倒是正好和他們談談,以便於更加平穩的將這片士人階級力量要遠強於浙東另外六府的新佔領區徹底收入囊中。

    「整理稅賦,這是必然的,即便現在不做,日後大明中興了,也一定會做。與其等到那時,還不如現在就整理出來。王師多了些錢糧供給,也好更早的將韃子殺光。」

    「國公說的是,國朝養士近三百載,我等自然要為朝廷分憂才是。只是這……」

    「黃副憲憂心的可是優免?出征前《浙江邸報》上我已經明確聲明了,顯皇帝的優免新則不變,無須多慮。」

    「國公承認士紳的優免待遇,實乃國家之福,社稷之幸。只是歷年總有些拖欠,很多士紳在私下都有資助過各路王師,家中也不富裕……」

    記得第一次與黃宗羲會面,那一張的冷若冰霜,差點兒將陳文凍個好歹,甚至這幾年下來,也是直到陳文邀請黃宗羲做媒前後才稍有緩和,卻很快就跌入谷底。

    此時此刻,這位明末清初的大儒一副委曲求全的可憐模樣,完全是顛倒了過來。看在陳文的眼中,竟彷彿是幾十年後的那個稱康熙為聖天子的黃宗羲在明軍擊破滿洲八旗的瞬間就靈魂附體在了現在的黃宗羲身上那般。

    為何會出現如此離奇的現象,這是數理化之類的學科所解釋不了的,但陳文卻很是清楚其形成的原因。

    這些年,滿洲八旗的赫赫威名壓在漢人頭上,已經太長時間了,以至於往往尚未交鋒,只要聽聞是真韃子來了,大軍就會分崩離析、守軍就會自行投降的都大有人在,更何況是這些吹牛在行、實務一概不懂的「東林餘孽」了。

    然而,當這個如惡魔般令人畏懼的形象一旦開始崩塌,尤其是還發生在他們眼前,震撼和解脫的同時,擊垮滿洲八旗的浙江明軍在他們心中也開始逐漸的取而代之。在威名隨之升起的同時,敬畏在他們的心中也會呈現幾何倍增長。表現在東南士紳的代表人物黃宗羲的身上,就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拖欠之事,我已經責成孫巡撫處置,處置的原則也已經刊登在《浙江邸報》上。韃子封鎖、遷界,使得消息的流通有些遲緩,也是在所難免的。」說著,陳文便示意一個幕僚將攜帶的《浙江邸報》送來,交給黃宗羲等人。「未免士林有所誤解,還望諸君能夠詳加解釋,以免出現不必要的誤會。」

    「國公言重了,這是我等分內之事。」

    黃宗羲曾經的那個高大上的形象開始在陳文的心中土崩瓦解,使得他頗有些不太適應的異狀。然而,雙方核心利益已經出現對立,如今的這一幕也本就是他想要的,否則當時他也不會帶著黃宗羲等人與達素會戰。更何況,與其日後讓康熙掉雞皮疙瘩,還不如現在讓他自己感覺不適應。

    只不過,轉念一想,陳文卻突然發現,這麼照顧小麻子,原來他的隱藏屬性裡居然還有一個大清之友,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0
第七十一章 明與越(下)

    討論過了一系列針對士紳階級的政策,或者說是這些士大夫代表們理解和接受了陳文的意志之後,他們便離開了大帳,回到各自的營帳中休息。

    天色已晚,但是需要處理的軍務卻還很多,尤其是一份關於新武器的訓練報告的上報,更是得到了陳文的極大關注。其中的內容中,兵員挑選上的原則早已定下,但是新兵訓練營的負責軍官卻稟報了另外一件事情,竟是在使用這一兵器時,制式的笠盔極為不便,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不久的大戰中,蒙古八旗的騎兵那令人瞠目結舌的射術至今還不時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面甲需要配備,但是笠盔上加裝面甲似乎又有些不太合適,可是改換其他形制的頭盔卻又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才能配備齊全,著實難以權衡。

    然而,這個思量尚未有得到結果,已經被陳文請到了幕中協助幕僚工作以便於盡快熟悉體制的王江卻漏夜到訪,想要和陳文談上一談。

    「國公。」

    「長叔,此間沒有外人,你這麼稱呼是在怨我直到現在才助你得脫虎穴。」

    國公是官稱,陳文很清楚的記得在天台山時他與王江並非如此的。或許,這幾年,尤其是這一次他參與重建大蘭山明軍,最後卻不得不向陳文求援,王江的心中已經有了些疙瘩,才會如此。

    這是陳文所不願意看到的,二人當年在天台山上同甘共苦的交情,也並非黃宗羲可以相比。更重要的是,王江雖然一度降清,但事實上卻只是為了麻痺滿清,歷史上他便是借此逃出了杭州,最後戰死在了大蘭山上。比起晚節不保的黃某人,也要更勝良多。

    「那,哎,輔仁。」

    「正該如此。」

    重新確定了私下裡的稱呼,彼此間的距離也得以拉近,從坐在那裡的姿勢上,也看得出王江輕鬆了許多了。

    「這些年,多謝你代為照料家母和賤內。」

    王江的母親去世和正妻改嫁,這兩件事全是假的。說白了,皆是陳文為將王江救出而刻意製造的假象。

    歷史上,王江設局逃出杭州,首先便是在其母去世的情況下,納了一個妾室,然後利用妾室的存在假意與正妻鬧崩,以至休妻,使其妻得以先行離開杭州。而在休妻的過程中,王江的正妻更是依計四處宣揚王江的卑鄙無恥、道德敗壞,使旁人,尤其是負責監視他的滿清官吏鄙視其人,進而放鬆警惕。到了最後,王江假意放浪形骸,四下遊玩,卻從未有耽誤歸期,再加上妾室尚在家中,使得滿清官吏徹底放鬆了警惕,最後來個一去不復返。

    王江為求脫困,犧牲了那個妾室,但在這個時代,妾室不過是家主的私有財產,說明白了就是個物件兒,與正妻截然不同。在這個時代,將自家的妾室送給別人都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甚至還是一種風雅事。

    至於那個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段子,根本就是習慣性的將亡國的黑鍋背在陳圓圓這個弱質女流的身上而已,吳三桂不是穿越者,降清自然也不可能是為了一個歌姬出身的小妾。而王江的做法,即便是在歷史上於重建大蘭山明軍一事對其多有腹誹的黃宗羲,也沒有拿來作為炮彈,由此可見一斑。

    出於對萬惡的封建社會的鄙夷,尤其是在於他的出現導致了王江的母親和正妻沒有被清軍俘獲,使得王江的計謀無法施展,於是乎陳文便製造了假象,以便於設法麻痺監管的滿清官吏,從而促成了王江的逃離。其實,這計謀不過是對王江原本的佈局的修改而已,他也從未當過什麼了不起的功業。

    「理應如此,此間事了,長叔便可以啟程前往金華,與家人團聚。」

    說到這裡,王江的眼眶竟登時便被熱淚淹沒,直到良久之後才舒緩過來。擦乾了淚水,王江也立刻表明了此來的來意。

    滿懷不解的接過了王江遞過來的書冊,論語二字寫得分明,但陳文卻並不能理解王翊在當年對王江表示要在確定他死訊後才可以將這本書轉交給他。只是看著書冊的字裡行間,寫滿了王翊讀書時對聖人教誨的理解,早已對士大夫這一階級充滿了鄙夷的他卻不由得產生了些許的敬意——對王翊這樣的忠良之士,亦或者是對傳承至今的這份信仰。

    陳文思來想去,或許,在王翊的心中,他也是一個如馮京第、黃宗羲所說的閹黨餘孽,甚至是來擾亂儒家士大夫階級天下的混世魔王,所以在四明湖一戰前,王翊才會屈從於四明山眾將,將他束之高閣。

    這個感覺由來已久,最初是馮京第因黨爭而對他排擠,以至於被王升計算,到後來是曹從龍的背叛,以及黃宗羲試圖另起爐灶的奮力一搏,甚至就連他自己也一度對閹黨餘孽的定位默認於心,從而更加敵視代表東南士紳利益的東林黨。

    然而,直到他翻到了《顏淵》一節,陳文的心頭猛然一震,隨即便呆坐在了那裡,久久無言。

    「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書冊中寫得分明,可是在看到這一切時,陳文猛然間想起,當年初登大蘭山時,王翊問及表字,說的卻分明是「輔仁?可是論語中的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的那個輔仁?」

    這話,是曾參說的,而不是孔丘!

    「王經略,從那時便疑心於我?」

    聽到這話,王江先是一愣,繼而嘆了口氣,對此表示了默認。

    在一開始,陳文並不打算留在浙東,而是一心想要從王翊的手裡混點盤纏,好去福建投奔鄭成功。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久留,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做得並不夠圓滑,直呼朱元璋名諱、直呼那些講古中的天子的名諱、毫不掩飾的拉攏孫鈺等人,甚至就連反對赴日乞師上也沒有擺脫這種心態。就連在那時的他,對王翊也是疑心重重……

    「怪不得到最後王經略還是選擇了聽信馮侍郎的話,阻止我參加四明湖一戰。因果報應,果真如此。」

    信任是相對的,陳文那時對王翊等人多有疑慮和利用的心思,誰也不是傻子,反過來自然會遭到同樣的對待。

    「輔仁,完勳他,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記了聖人的教誨。」

    「聖人的教誨?」

    這話,王翊曾經說過,而這些年下來,儒家的經典他沒有讀過多少,但是陳文捫心自問,附和儒家思想中的核心——仁的事情卻從未有少過。

    四明湖慘敗,掩護百姓撤離是仁;撫標營屠戮義烏百姓,為其復仇是仁;馬進寶殘虐士農工商,先逐,後誅是仁;兵禍連綿,民不聊生,自光復金華起堅持守土不失的原則,免除受災百姓稅賦,同樣是仁;甚至到了今天,援救大蘭山,為四明湖殉國將士復仇,也依舊是仁。

    滿清這些年下來,毀我衣冠禮儀,迫我移風易俗,殺我無辜百姓,竊我錦繡河山。而在未來的日子裡,八旗如寄生蟲一般坐食華夏膏血,滿清朝廷借文字獄、修《四庫全書》等手段,毀我華夏經典、斷我文化脈搏,更是偽稱滿漢一家,實則以夷狄奴役華夏,行民族壓迫之實質,最終竟致使我泱泱華夏淪為東亞病夫!

    蠻夷是沒有文明可言的,他們會的只有破壞,只會將世間的美好、幸福和希望毀滅。當是時,抗清,就是仁的表現。而那些在滿清得以席捲天下中負有相當大的責任的儒家士大夫,表面上讀聖賢書,滿嘴的仁義道德,背地下卻是更是不仁不義,實乃名教敗類,懲罰他們,逼著他們走上正途,也一定是仁的表現。

    「在我心中,從未有一日或忘!」

    然而,王翊的事情,也確實給陳文提了一個醒。這世上,誰也不是傻子,敵視士大夫是他的本心,但是分化瓦解和適當的欺騙,也是必然要做的。

    「長叔,明人不說暗話,黃太沖此番,我心中甚是不快。」

    黃宗羲重啟大蘭山,這件事情與歷史上的已經變了味道。他們想幹什麼,想要達到何等目的,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沒有點破罷了。此刻被陳文提了出來,王江登時便是老臉一紅。

    「輔仁,他們都不是些能成事的。」

    「不能成事,總會壞事吧。」

    陳文劍眉倒豎,王江勸慰的話語登時便嚥了回去。只是到了下一刻,陳文卻搖了搖頭,繼而說道:「就算是他們現在報著何等心思,難道我就不知道嗎?」

    不能成事,壞事他們卻很是在行。此間與陳文的往還,一方面是降低陳文對他們的不滿,以防遭受到政治打擊,保全自身及家族;而另一方面,則是進行試探,以便確定是否在背後鼓動他人拖後腿。而對於這種「不給糖果就搗亂」的心理,陳文在打了好幾棍子之後的今天,也自然要給點兒糖果,哪怕只是糖衣,也得把他們的嘴堵上。

    「長叔,你若有空,可以告訴他們,我陳文當年也是半個讀書人,知道這治國還需讀書人才行。但是,為防被下面的胥吏矇騙,讀書人入仕還須得經過培訓。否則的話,趕鴨子上架,什麼都不懂,到了地方上也只會誤國誤己。」

    將士紳趕盡殺絕,在這個時代是根本做不到的,無論是儒家,還是士紳階級,都早已根深蒂固於華夏的土壤之中,不是說說就能如何的。更何況,如今滿清尚在,狗熊還沒打死呢,就先為了分肉把同伴都宰了,南明歷史上的那些蠢貨們幹多了的事情他沒有太多的興趣。

    不過,在陳文看來,只要他手中的軍功地主集團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成為一個階級的話,未來的日子裡,就有的是時間和士大夫們磨下去。

    是的,慢工出細活,不著急,也不能著急!

    「輔仁所言甚是,此事包在我身上,必促使他們為浙江王師所用。」

    王江是一個,怎會不知這培訓便是要士人改換門庭,收入陳文的囊中,而作為一個聰明人,他自然也知道該怎麼把這番話說給黃宗羲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只不過,沒有去過金華府,他也並不太清楚此間的浙江明軍佔領區已是何等狀況,更不知道,對於明末的士大夫,陳文的敵意到底是有多麼強烈。

    對於陳文而言,重啟大蘭山的幾個為首之人,王江是他唯一值得信任的。其他人,不提黃家兄弟和萬家兄弟以及此前素未謀面的江漢,沈調倫和鄒小南這麼多年也沒有投奔於他,甚至連句話都沒有託人帶過,大抵不是不看好浙江明軍,就是不看好他這個人,維持些面上的東西也就完了。但王江卻必須備下一個合適的位置,才能更好的發揮他的才具。

    「長叔,想來你也應該知道,你的職務,魯王殿下當初已經革除了。兵部和都察院的職務,那些不提,浙江巡撫也給了曹從龍。後來魯王殿下自去監國號,我等改奉永曆天子為正統,主政的秦王也將這個職務給了孫鈺。」

    聽到這裡,王江點了點頭,表示對此已有耳聞,並且表達了其作為降過清的貳臣,並不奢求什麼官職上的東西,只想能多做些事情,好把污點洗乾淨。

    「此番你能回來,我和博洋都是滿心歡喜的,出征之前,博洋更是表達了願意重新在你手下做事。」

    「這絕對不行。」

    王江的斷然否定,陳文卻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還要把話繼續說下去。

    「他是何等性子,長叔你應該知道。但是這些年,內政的庶務一向都是他在打理的,貿貿然換了人,我也需要顧及影響。此番,我會向朝廷為你請一個戶部侍郎,回到了金華,熟悉些時日,財計事依舊交給你來負責,博洋則去處理政事庶務。」

    「這……」

    「這事情,你聽我的就行了。」

    「好吧,我聽你的。」

    王江和孫鈺的分工問題解決了,陳文又與王江提及了一些浙東新政的事情,繼承了大蘭山版的火耗歸公,改良了衛所制度,又實現了司法與行政的分離。林林總總,說了好半天,直到把這些大致說完了,陳文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竟浮現出了不屑一顧的神色。

    「去年年底,牧翁曾派人給送來消息,說是朝廷任命了如皋李之椿為東南經略,作為我和國姓以及東南各路王師的監軍。」

    按道理來說,陳文這等大軍頭,拉攏還來不及,既然出過曹從龍之亂,自然不可能再派個什麼監軍過來,實在容易引人猜忌。誰也不是傻子,王江一聽到這話,立刻就明白了秦王孫可望的用意,但一聯想到如今的局勢,卻還是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這項任命,是姚子求在近一年前從貴陽帶出來的。去歲冬月裡送到牧翁手上的,現在已經是五月了,長達半年的時間,他都沒有來浙江一趟。看樣子,不是孫可望找錯了人,就是恰巧正選對了。」

    當年與王翊在大蘭山上時,浙東明軍之中,或是魯監國朝廷內部的齷齪也不少,只說王翊就曾先後與黃斌卿、張名振之間都有過相爭和不睦,其他各部之間就更多了。軟禁在南京多年,很多事情他可謂是一無所知,眼下剛一回到浙江,才知道合著陳文的浙江明軍與西南的秦藩之間也是如此,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王江無語,陳文又何嘗不是。只不過,比起王江,陳文早就知道孫可望是個什麼貨色,自然也就那麼回事了。

    相顧無言,到了第二天,萬斯程等人看他這個「閹黨餘孽」的目光也親切了許多,黃宗羲雖然沒說什麼,但卻主動提及了迎王翊之女過門的事情,大有借此修復彼此關係的用意。而接下來,寧波守軍也果不其然的開城投降,自寧波總兵、寧波知府、鄞縣知縣等一眾文武官員盡皆出城自縛請降,陳文兵不血刃的收復了這座浙東巨城。

    進了寧波府城,陳文很快就在迎接的士紳中看到了陸宇鼎,隨即便翻身下馬,走到近前躬身一禮。

    陳文如今已是國公,明廷有數的勳貴,在浙江更是首屈一指的大軍頭,此間竟然躬身向一個本地的士人行禮,哪怕這個士人當年在魯監國朝廷裡有個觀察副使的官職也是不應當的。

    「國公,萬萬不可啊。」

    看見陳文行禮,陸宇鼎連忙拜倒在地,雖然二人在金華時乃是以表字相稱呼,但是在外人面前,勳貴和前官員的差距還是讓他滿懷著惶恐。

    雙手將陸宇鼎扶起,陳文便向在場的官吏、將校、士紳、百姓們大聲說道:「這一拜,並非是為周明這數年來的奔走、資助,為的乃是拜謝浙東義士陸公宇鼎自韃子手中奪回了忠烈公的首級,並不避必死之罪暗藏於家中的義舉!」

    王翊的首級被盜,這事情鄞縣本地幾乎人盡皆知,陸宇鼎的一些死黨甚至還知道這事情就是陸宇鼎和毛明山、江漢二人一起做下的,首級也藏在了他的家中。然而,當陳文將這件事情公之於眾,其中對忠臣義士的褒獎登時便將在場的人們融化,甚至以著難以形容的速度傳播得街知巷聞。

    王翊的屍身已經找不到了,不過王翊的女兒尚在。是歸葬故鄉,還是葬在大蘭山那片王翊曾經奮鬥過的土地上,亦或是和陸宇鼎此前收葬的馮京第之臂和董志寧之屍葬在一起,陳文打算抽個時間徵求下她的意見。對此,陸宇鼎也表示了理解和贊同。

    進入寧波府城,陳文便直接去了陸家,陸宇鼎是他在浙東最大的支持者,尤其是另一個支持者黃宗羲已經物是人非的今天,更要善加安撫。只不過,席間陸宇鼎對於釐清稅賦等事的支持態度,卻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以至於在這道開胃的小菜過後,正餐又多吃了不少。

    入夜後,陳文依舊是回到了城外的大營居住。寧波府城既下,紹興那邊據說也極為順遂,剩下的就只有舟山一地了。為此,陳文派出了馬信的天台營前往定海。那裡的守軍乃是逃回去的定標,看見浙江明軍的旗號連遲疑的勇氣也無,便開城投降。

    馬信派人將這個消息送了回來,陳文知道,想要進攻舟山,最好還是自定海啟程出發,而他的浙江沿海巡航水師也快要到了,收覆舟山在即,浙東八府也即將徹底收入囊中。然而,沒過半個時辰,馬信卻又送來了另一個消息,說是鄭泰的船抵近到了定海港,卻著實讓他皺起了眉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1
第七十二章 陰晴圓缺(上)

    鄭泰抵達定海之時,徐磊也僥倖逃回了杭州。只是回到杭州的只有他一個人,他的岳父於奮起卻並沒有回來。

    「岳父大人他,岳父大人在路上傷重不治,已經故去了。現在紹興那邊明軍還在大肆搜捕,小婿實在沒辦法把岳父大人的屍身帶回來,只得暫且埋在那裡,做了記號,待日後再去撿骨。」

    拜倒在岳母的面前,徐磊一個頭一個頭的磕在地上,可是於奮起去世的消息卻還是讓他的岳母昏倒了過去。

    「娘!」

    一眾兒女湧上前來,好容易才將他們的母親喚醒了過來。可醒是醒過來了,但那淚水卻再也止不住了。

    事實上,當第一批敗兵逃回,就是達素和他的護衛們逃回到杭州,當清軍慘敗於四明湖的消息傳來之時,他們對此就已經有了感知。隨著越來越多的敗兵逃回,可是其中絕大多數的都是八旗軍,缺少戰馬的提標和撫標能夠逃回的卻少之又少。一天一天過去,於奮起卻始終沒有消息,直到今天,當徐磊將噩耗帶來,他們才發現原來沒有消息有時也是一件好事。

    一屋子的哭泣聲,其中也包括徐磊。逃回杭州,沒有回營,也沒有回家,只是到叔叔家確認了徐信也逃回來了他就連忙倒於家報喪。

    「妹婿,家父不幸戰薨,就連田大帥也未能倖免。如今方寸大亂,該當如何,還需多費些心思,愚兄在這裡謝過了。」

    「一家人,兄長何出此言啊。」

    扶起了於奮起的長子,徐磊便提及了安排後事的事情,另外還要去找他叔叔徐信,商量幫著找朝廷要恩典的事情。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徐磊才發現,這噩耗竟然還沒告知他的正妻——於奮起的親女兒。

    匆匆趕回家中,徐磊將事情的原委說過,果不其然,他的正妻一聽父親死在了紹興,登時就昏倒了過去。

    又是一番折騰,好容易把哭哭啼啼的正妻送上了馬車,他才藉著一天水米未進留在家中吃起了晚飯,順便在家中過一夜,明天才好繼續把事情辦了。

    吃著已經快到夜宵時間的晚飯,徐磊可謂是狼吞虎嚥,這些天確實把他累壞,但是吃著飯,他卻發現家中好像少了點什麼。

    「李姨娘呢?」

    「回,回,回,老爺……」

    身邊伺候著的下人聽到他問及李家小妹卻完全是一副惶恐至極,著實讓徐磊感到了極大的不安。

    飯也不吃了,話也不聽了,徐磊連忙向那小院跑去。直到衝進了房門,看到李瑞鑫的母親正坐在床邊與裹著被子的李家小妹低聲的聊著些什麼,他的一顆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然而,當李家小妹看到他,原本就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的雙眸更是伴隨著嚎啕湧出了一連串的淚珠。

    「夫君,孩子,沒了,咱們的孩子沒了!」

    ………………

    去歲的軍火合同還在執行,出發前,鄭泰已經趕到,將那價值百萬兩白銀的金銀和貨物送到溫州。那時候,通過大肆製造水力機械,在東陽江兩岸建造了大片的水力工坊。利用這些工坊,武器製造速度急速提升,到鄭泰抵達時,不僅自家的武器裝備製造進度沒有耽誤,鄭家的訂單也幾近完成。

    能夠如此迅速的完成訂單,著實引發了鄭泰極大的驚嘆。但是隨著黃宗羲重啟大蘭山,沒過多久便是清軍圍剿,陳文急於出兵,鄭泰便返回到溫州督促船隊運輸,外加購進更多的貨物。

    溫州如今已是浙江明軍與福建明軍之間進行貿易的樞紐型港口,就連港口的擴建計畫也已經登上議事日程了。鄭泰在那裡,既可以監督大宗貿易,又方便與鄭成功聯絡,兩全其美,按道理說是不應該出現在定海這個尷尬的地方的。

    更何況,定海位於甬江的出海口,想要自海路從溫州抵達定海,不僅要穿過寧波以東的一系列沿海島嶼,還要繞過向東凸起的數十里的陸地,比之陸路北上,路途大幅度增加。而更重要的是,這一路上必然要經過寧波與舟山之間的螺頭水道和金塘水道。清軍在舟山尚有一支由一千步兵和兩千水兵所組成的部隊。

    有事情,自陸路派遣一二信使便可以進行商議。親自走海路前來,鄭泰此行危險重重,就更加深了其中的不合理之處。

    事出常理即為妖,尤其是當另一種可能出現在他的腦海之後,陳文更是快馬加鞭的趕到了定海。

    「我見輔仁大軍雲集此地,便是浙江沿海巡航水師也在大舉北上,可是有意揮師舟山?」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舟山地理位置極其重要,自然還是要盡快收復為上。」

    聽到這話,鄭泰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雖是輕微已極,但卻無不看在了陳文的眼中。轉瞬之後,似乎是下定了決心,鄭泰轉而對陳文說道:「輔仁想來應該是知道的,舟山副將巴成功乃是提標營出身,參加過永曆四年的四明湖之戰。事到如今,他已經派人向愚兄請降了,想要轉投到大木麾下。」

    我就知道!

    在甫一接到消息,陳文就已經預料到了這種可能,因為只有這種可能才能完美的解釋鄭泰在這件事情上的種種異乎尋常。

    如今陳文已經收復浙東八府,杭州駐防八旗戰敗的消息或許也傳到了鄭泰的耳中。浙江明軍的陸戰能力越來越強,而作為盟友的福建明軍卻依舊是以水師稱雄,甚至雙方水師的紙面實力也在隨著浙江沿海不斷被建造出來的大小船隻和鑄造出來的各式火炮的數量在不斷的拉近。

    天下未定,這必然會產生一種極大的危機感。

    更何況,在陳文的記憶中,鄭氏集團起自海盜,在陸戰上本就是劣勢,步戰靠著藤甲兵和鐵人軍得到了增強,而騎兵方面,對於自清軍那裡轉投的騎將也是極力招攬。馬信、李必、王戎等人就是例子,而巴成功原本上也是在永曆九年歸降的鄭成功,改名作巴臣興,管宣毅前鎮兼管鐵騎,立刻就成了鄭成功麾下的騎兵大將。至於這個蒙古韃子,則回報給鄭成功百餘匹戰馬以及訓練騎兵的手段。

    可是與原本的歷史不同,鄭成功當時只是圍攻舟山成功,導致了巴成功和協守的寧波副將張洪德的投降,現在卻是陳文徹底光復浙東八府之際,前不久借陳文的光升作了總兵的張洪德也已經在寧波府城歸降,舟山已經只是一塊嘴邊的肥肉了。卡在這個時候,無論是否巴成功主動投效,還是鄭家刻意為之,一向左右逢源的鄭泰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截胡,可見鄭氏集團是多麼急需有經驗的騎兵將領。

    只不過,這樣一來,原本通過貿易而不斷拉近的關係,卻開始出現了裂痕。尤其是在於,巴成功一旦成了鄭成功的部下,舟山也就落入其手,這意味著的事情,就絕不僅僅是裂痕那麼簡單了!

    眼見著陳文的面色越加的不好了起來,鄭泰嘆了口氣,只得說道:「輔仁,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那這巴成功和他那些提標營出來的騎兵,到你手中也是死路一條,大木在福建面對耿家的騎兵很是吃力,正缺這等臂助。這事情愚兄事先沒有打招呼,千錯萬錯皆是愚兄的不是,該打該罰的,愚兄絕無二話。」

    「兄長這話怎麼說的,小弟難道還能打罰兄長不成?」說到這裡,陳文卻話鋒一轉。「只是這舟山……」

    「自當交由賢弟。」

    「那就有勞兄長了。」

    為了一個小小的舟山,戰爭,這不可能的。

    在路上,陳文就已經分析過了:軍事上,舟山地理位置重要,既可以作為浙江的門戶,又可以作為進攻周邊府縣的跳板,但是受到其威脅更大的地區卻大多已經是陳文的地盤了,反倒不如受鄭成功節制的張名振大軍所控制的崇明島;經濟上,舟山一眾島嶼,面積上根本無法與隔海相望的寧波相比,其中還基本上都是山地,糧產量很低;至於政治上,在最近的幾十年裡,除了是魯王曾經的行在,也沒有其他政治意義了。

    假設,如果鄭家霸著舟山不放,以陳文的水師確實沒有太大的辦法,但那卻意味著的將是東南沿海的兩大抗清集團的嚴重對立。軍事上的對立會導致雙方將更多的資源耗費在針對對方的上面;而經濟上的對立,更是會導致貿易的斷絕;政治上就更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這一切,對於今年有望通過從浙江收受貨物,再到他處轉手牟利,來回來去的進項不會低於百萬兩白銀的鄭氏集團而言,每年平白提高了如此規模的收入,其轉化出的力量體現在軍事上,福建的天平就越加的向鄭成功傾倒。若是沒了這筆收入,還要在浙江與陳文進入到對立的狀態,則根本是得不償失的,更何況這個數字在未來的幾年裡還有望逐步提升。

    舟山的地理位置雖好,但作為海商,卻完完全全是一塊雞肋,甚至連雞肋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根魚刺,吃下去,也許能舔到上面的幾絲魚肉,但卻意味著會卡住嗓子,完全沒有意義可言。

    送走了鄭泰,而鄭泰也如約開始分批將巴成功的軍隊運回福建。剩下的事情,陳文已經交給暫時駐防定海的馬信處置了,而他則帶著幕僚團踏上了返回金華的道路。

    紹興那邊,尹鉞已經表示盡數收復了,如今正在與清軍對峙於錢塘江。適當的壓力是必要的,但是陳文現在卻沒有精力收復杭州,甚至就連在寧紹擺上五個營的兵力他都覺得是一種浪費。

    盤踞浙江多年,陳文始終面臨著戰略上多線作戰的窘困,以至於他的每一次勝利都很難在一個點上實現大規模的突破——永曆五年擊潰馬進寶、張國勳,永曆六年兩敗陳錦,清軍在北線的存在卻始終扯著陳文的後腿不放,直到去年才算是開始有所緩解。

    去年的四省會剿,福建綠營的機動兵力全滅,如今還在那裡養傷,順便協助耿繼茂分擔鄭成功的壓力,對於浙江這邊則完全是一副防禦姿態;與此同時,嚴州府的收復,使得核心佔領區不再受到清軍突襲的可能,更威脅到了滿清在浙江的統治核心地區杭州的安全;而接下來的馬信、胡來覲反正,更是使得浙江明軍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到了今年,隨著寧波和紹興的光復,以及浙江清軍主力的覆沒,北線壓力暫無,看似可以席捲杭嘉湖,甚至是江南,但卻並非是併力北上的好時機。

    第二次四明湖之戰,達素慘敗,但是八旗軍戰馬、馱馬良多,損失了兩千餘人,但是逃離戰場的也不在少數,尤其是蒙古八旗基本保存完好,並藉著這些部隊配合杭嘉湖的綠營、水師,達素並非沒有固守待援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洪承疇尚在,他必須在衢州及前沿的玉山縣屯集大軍防備,根本無法集中所有力量北上!

    隨著命令的下達,陳文依舊以陳國寶率浦江營駐紮嚴州,保持對杭州的壓力和存在;而面相錢塘江的紹興府,則由尹鉞總攬全局,其中瑞安營沿錢塘江佈防,東陽營作為後盾駐紮紹興府城;沿海方向,馬信帶著天台營協防餘姚——慈溪——定海一線,溫嶺營兼顧台州和寧波南部奉化、象山的防務,而胡來覲則要率領黃岩營南下溫州,頂替吳登科來兼顧處溫兩府。

    這樣一來,陳文在衢州方向就可以集中包括南塘、近衛、神塘、義烏、麗水、淳安、玉山、飛熊和鐵騎等九個戰兵營。再加上一些包括虎鹿鎮棱堡、鄭家塢鎮後備大營等部的撤編、安華鎮棱堡的削減駐軍數量,及新兵訓練營中完成訓練的新一批新兵對部分駐軍的替換,兩萬大軍,總是有的,當盡快與洪承疇決一死戰。

    返回金華的路上,王江早已開始了熟悉相關政務的工作,不過讓他更為感興趣的,卻是浙江明軍與福建明軍之間的貿易。

    「原來買賣人口和武器裝具那麼賺錢啊。」

    王江,好好的一個擅長理財政務型人才,就這麼被帶進了「坐大牢、吃槍子」的歧途,陳文不由得掩面苦笑。

    「這樣的事情,只怕以後不會再與鄭家做了。」

    陳文所說的王江完全能夠理解,舟山一地的歸屬,這兩大抗清集團之間已經留下了疙瘩——在浙江明軍眼裡,福建明軍截胡了舟山,搶走了他們的軍功和繳獲;而福建明軍那邊,則認定了是浙江明軍以勢壓人,空手套白狼式的奪走了已經落入他們手中的舟山群島。

    裂痕已經形成,這一次陳文大敗八旗軍,而鄭泰卻絲毫不提新一輪的購買八旗軍和武器、裝具的事情,就是一個明證。

    「那咱們也要盡快組織起海貿,日本、朝鮮、琉球,這些都不需要經過福建,總不能讓鄭家始終把著咱們啊。」

    「正是如此,不瞞長叔,沿海已經有不少海船在建造了,其中就有不少貨船。論地盤,鄭家手裡只有一些島嶼和半個漳州,想跟咱們浙江王師比,呵呵。現在唯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將民間的資源和力量發動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1
第七十三章 陰晴圓缺(中)

    時間一日日過去,杭州那邊,由於精銳盡失,左近也很難抽調出援軍,幾乎每天都在惶惶不安中度過。

    隨著敗兵的逐漸逃回,同時也將提標營俘虜自田雄以下盡數被明軍處死的消息帶了過來,這種不安急劇提升,以至於城中甚至一度瘋傳達素畏罪自殺的消息。若非蕭啟元親自前往滿城將達素請出來闢謠,天知道會不會傳出有類似於順治或是某個內大臣也死在了四明湖畔的怪談。

    孩子沒了,據說是摔了一跤,就那樣了。

    徐磊沒有太多表示,只是盡力安慰,僅此而已。至於其他的時間,則奔忙于于家的喪事、收斂敗兵以協助組織城防、以及經略衙門、總督衙門和巡撫衙門的一遍又一遍對於那場慘敗的調查。

    不過待敗兵逃回的峰值過去,明軍中那個在四明湖畔曾與他們一戰的那個瑞安營抵近到錢塘江畔,那一戰的敗將逃兵能夠渡過錢塘江的也就越來越少了。

    這樣一來,除了杭州駐防八旗外,提標和撫標的高級軍官中只剩下了一個提標前營副將徐信、一個撫標右營的游擊,以及數個聽用的參游,無論是滿清朝廷,還是其他什麼人,反倒暫且不太敢動他們這些敗將,以防兵力大損的此間再鬧出什麼不必要的事情,導致局勢進一步的惡化。

    此時此刻,陳文還在返回金華的路上,只是如今的金華府卻早已是日新月異,今非昔比了。

    東陽江畔,水力工坊日夜開工,生產一切浙江明軍有需要的武器、裝具,甚至是機械,那些水力機械以著人力無法達成的力量和速度極大的加快了生產的速度,而生產出來的零件,也會運到城內的軍工司工坊裡完成進一步的細加工和組裝,以生產出能夠使用的成品,其實速度只怕是將整個浙江的所有工匠都聚合在一起都無法與之相比的。

    產品製造出來,會進入軍需司的倉庫登記造冊,各地戰兵營和駐軍需要補充的也會立刻運上婺江碼頭的貨船,發往各地。而婺江碼頭,不僅承擔著發送貨物的工作,更是如洪荒的怪獸一般吞噬著來著各地的原材料,這些原材料不光是軍工司的工坊要用,民間的手工作坊也需要大量。

    隨著金華府各縣的屯田範圍的急劇擴大,人口也得到了極大的恢復。農業和工業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而這些勞動力又進一步借商業促進著前者的發展,進入了一種良性的循環之中,這是在如今中國的其他各地所看不到的異像。

    軍事的需要,促進了金華府的復興,而這種復興,其事實上也不僅僅體現在農業、商業和工業上面,精神層面上的亦是如此。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

    府城裡的童子軍學堂,朗朗的讀書聲突破了牆壁、瓦片、院牆的阻隔,向左近的街巷,甚至是天際傳播開來。

    此間學堂中二年級九班正在誦讀這首詞,正是南宋龍川先生陳亮的《水調歌頭*送章茂德大卿使虜》。而這位宋光宗時的狀元郎,也恰巧正是金華府人士。不過在那時,這裡叫做婺州,而他在宋時史料中乃是婺州永康縣人士。

    「萬里腥羶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丁俊傑,解釋下半闕。」

    上半闕的詞已經教過了,眼下已經快到下課的時辰,下半闕先生早早也已經解釋過了,此刻正是驗查的時候。

    「是的,先生。」

    自座位上站了起來,那個名為丁俊傑的少年看著正前方的白板上的黑字,朗聲說道:「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唐堯建立的城都,虞舜開闢的土壤,大禹分封的疆域。在這當中應有一個半個明羞恥的臣子。萬里河山充斥著韃子的腥羶之氣,千古以來的漢家英靈安在,浩然正氣什麼時候才能伸張暢通?韃子的命運用不著多問,華夏也將會像光輝燦爛的太陽照耀在空中。」

    南塘營老兵丁克己的獨子丁俊傑如今已經十四歲了。雖說這年紀才上二年級,但是這童子軍學堂本就是去年正月裡才設立的。不過隨著學堂納入到宣教司,而非府學、縣學的歸屬,更重要的是台溫的收復和海貿的展開,學堂的規模也在不斷的擴大。短短半年間,各府都已經建立起了規模不等的學堂,這一座只是最大的而已,甚至大到了這一大片校區已經無法容納下兩個年級共同使用的地步。

    「很好,爾等可都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

    坐在講台上的先生點了點頭,正聽到外間的校工敲響了下課的鑼聲,只是轉過頭再看,這幫小子果然是躁動了起來。

    用戒尺輕敲了一下桌子,如條件反射一般,躁動戛然而止。眼見於此,先生才開始佈置起作業。

    「回去在作業本上,把這首詞對著課本抄寫一遍,連同解釋一起背下來。王師收復寧紹、大敗杭州駐防八旗,明天放假一日。但是到了後天,為師可是要檢查的,不合格的要罰站、打手板!」

    「學生謹遵先生教誨。」

    在學生們躬身行禮中,回了一禮的先生便離開了教室,返回到辦公之所洗掉手上的炭筆污跡,收拾收拾東西就要回家了。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堂課,先生走後,學生們便開始收拾東西,尤其是聽了外間已經有別的班的學生往外走去,他們手上的動作就更快了幾分。

    「白兄弟,明天咱們出去看新兵訓練去啊。」

    說是新兵訓練,其實際上只是最新入營的那批在城外的大營裡進行基本的入營訓練,磨練體能,也要熟悉軍法、條例,倒也不避他們這樣的童子軍,因為每半年他們也要進行一回軍訓。至於兵器、武藝、戰陣等方面,則要到另一處新兵訓練營中進行,這都是軍事機密,地點偏僻不說,週遭還有大隊的衛兵牽著狗巡邏,根本不是誰想看都能看得到的。

    「明天?俺要幫俺娘幹活的。」

    丁家在永康縣有幾十畝地,如今也都交給衛所託管了,每次收穫能領取一定量的銀子。但是進了府城,開銷也大了,雖說不至於餓著,但是多存些銀子,總是好的,畢竟丁俊傑如今也已經十四歲了,他娘已經開始籌劃著聘禮的事情,所以在城裡也打了份工,賺些外快。而他,只要沒事也會去幫著幹些活,多賺點兒工錢。

    「哦,那我們自己去嘍。」

    丁俊傑是烈士遺孤,他父親戰死於四明山殿後戰,同在一個班都一年了,各家如何,同窗們也都多少有些瞭解。

    說過了話,東西也收拾完了,與丁俊傑說話的那個小子一大家子人分地在浦江縣,爹在戰兵營裡,娘要在家照顧公婆,乾脆就住在了學堂後面的宿舍。與那些同窗不同,丁俊傑的娘就在府城,平日裡自然也要回家,於是乎收拾了東西他就往學堂的大門走去。

    出了大門,丁俊傑卻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這個人他並不認識,但是每旬的今天卻總能看到他呆在附近。

    事不關己,況且丁俊傑還急著回家把作業做完,明天好去幫工,便徑直的往家的方向走去。而丁俊傑看到的那個人,卻是一臉的滿足,隨即便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童子軍學堂大門外的怪人,不是別人,正是倪良許。自從這學堂建好,他也多了去處,每次講武學堂休沐,他都會過來聽一聽,似乎聽到了那些稚嫩的童音就可以讓他的生活充實一些,滿足一些。

    離開了此間,倪良許便往一處酒肆走去,他與劉成約在了那裡吃酒,剛剛在那裡聽童子軍誦讀,已經有些誤了時辰,此刻正急忙忙的往那裡趕去。

    「倪兄弟,你來遲了。」

    「抱歉,有些事情耽誤了。」

    劉成顯然已經來了一會兒了,就連酒也沒有等他,兀自的喝了一些,甚至此刻都有些燻燻然了。

    這副擺明了借酒澆愁的模樣,相交也有一年了,這是倪良許所從未看到過的。自顧自的斟了一杯水酒,倪良許才開口問道:「怎麼了,劉兄弟。」

    「倪兄弟。」打了一酒嗝,劉成醉醺醺的將視線的焦距重新對了一對。「咱是自家兄弟,我告訴你,在這裡,咱們是沒前途的。」

    莫名其妙的回答弄得倪良許也有些莫名其妙了起來,但是轉念一想,卻似乎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什麼。

    「你知道,我當年在大蘭山上時就已經是隊長了,光復金華時升到游擊將軍。論本事,除了李總兵、樓總兵,那幫營官,包括那個姓尹的,哪個比得過我?」

    李瑞鑫的武藝在整個浙江明軍中都是聞名的,樓繼業乃是將門出身,武藝、兵法也都是極難得的。倪良許自然知道這些,事實上他也知道劉成的怨氣在何處,只是這怨氣的爆發點又在哪裡,卻是他並不清楚的。

    「那姓尹的,一個鎮上的夥計出身,武藝都是跟著吳登科學的,現在卻有個擅守的名聲,還成了名將了,我呸。安有福當年是老子手下最爛的一個兵,現在也掛了平戎將軍的印信,在兵部衙門的存檔裡有了一號。而那黃錦程,當初頂了老子的東陽縣游擊的職務,如今也升到營官了,小人得志。還有……」

    越喝越多,劉成越說越不像話,所幸酒肆裡沒什麼人,他們又選在了處僻靜的所在,所以才不至於人人側目。但是,這些事情倪良許早已知道,也聽劉成以前發過類似的牢騷,但卻從未把吳登科和安有福放進去,此番卻連著二人都未能倖免,著實讓他越加的糊塗了起來。

    數落了一溜夠這群營官的不是,劉成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倪兄弟,你知道嗎,我此前找吳登科幫我跟國公說過好話,他回書說他現在兼顧處溫兩府,走不開,就給國公寫過書信,國公回書也表示會考慮對我的任用。可是前些天,安有福帶我去華夏復興會,今天那邊卻告訴我,說我不符合入會的標準。我跟國公多少年了,我不夠格,我看不是他們沒說好話,就是周敬亭那廝在陰我!」

    這些事情,劉成從未與他說過,但是倪良許仔細一想,劉成本就不比他這種叛將,原本可謂是根正苗紅,軍中總會有些關係可以託付,只是沒想到竟然會如此的不順遂。

    喝了些酒,劉成可謂是怨氣深重,誰知正說著,卻聽酒肆的另一側,得名於茶博士、酒博士,卻往往是說書先生做的兼職的報博士卻開始誦讀今天加印的《浙江邸報》特刊,說的是浙江明軍援助友軍,大敗清軍,進而光復寧紹的事情。

    「說你媽說!」

    一個小酒罈子飛出,雖說沒有砸到人,但正聽著高興的那些客人卻無不轉過身來,怒目而視。

    「抱歉,我朋友喝多了,我這就帶他走。」

    倪良許拉上劉成就走,臨出門才甩給了小二些銀子,告訴他不用找了就匆匆離開了酒肆。

    送了劉成回家,倪良許就趕回了講武學堂的宿舍。倒是劉成,按他的酒量,絕不該如此,但是心中憂愁,酒勁自然就加倍的往上湧。

    渾渾噩噩的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才頭昏腦漲的爬起來,甚至往水缸裡舀水都差點兒一頭紮了進去。

    重新灌了一肚子涼水,宿醉總算是好了一些,今天童子軍學堂放假,可他們卻在昨天就已經休沐過了。身子不舒服,劉成一點兒也不想去新兵訓練營上值,尤其是一想到昨天的邸報今天肯定要當眾宣讀,這場大戰又得有不少人得到陞遷,而他卻什麼都沒有,依舊是那個新兵訓練營的訓練官他就更是不痛快。

    「明天過去,只說染了風寒,反正他們也懶得管我。」

    想到了這裡,劉成又躺倒在了床上,可是這一次卻翻來覆去的,被肚子裡的蛔蟲磨得無法入眠。

    常年在軍中,每日三頓飯吃慣了,昨天上午得到入會不成的消息,中午就沒吃下飯,晚上倒是喝了不少酒,卻粒米未進。將近一天沒吃飯,此刻實在餓得不行。

    爬起床,劉成翻了翻衣衫,銀錢一文沒少,看來昨天的酒錢都是倪良許付的。穿好了衣服,他便出了門,小院裡的陽光明媚,卻讓他感到有些刺目。

    靜靜的往小院外走去,不遠處有家食鋪,味道一般,但是勝在量大,正好填飽肚子。豈料剛一打開院門,正巧一個行商打扮的男子正要敲門。

    稍一錯愕,只見那行商拱手問道:「敢問,可是前東陽縣游擊劉將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1
第七十四章 陰晴圓缺(下)

    繞道紹興,數日後,陳文便回到了金華府。出征前後不過半月,此間似乎又熱鬧了幾分,大抵是四月鄭家的貨款送到後,招募的那批新兵入營的緣故。

    進了府城,陳文先是安排了人陪王江去見其母親和妻子,而後連內院都沒來得及回去就在秀國公府的會議大廳裡召開了會議。

    「稟告大帥,新近招募的六千新兵已經入營,正在抓緊一切時間訓練。」

    這一點,在回來的路上陳文已經隱約看到了,此間聽到了切實的答案,便點了點頭說道:「訓練工作要高標準、嚴要求,哪怕沒見過血,這些新兵到了各個駐軍中也要能夠做到令行禁止。」

    「末將遵命。」

    負責訓練新兵的軍訓司主事重新坐下,另一個武將便站起來拱手行禮道:「大帥,寧紹兩府的新兵招募工作是否可以展開?」

    新的一批新兵招募剛剛結束,備補兵的考核也宣告結束,成績合格的都已經入營了,不合格的還要嚴加訓練,以待半年後的重新考核。兵員方面,備補兵是沒有了,剩下的就是招募和從反正的清軍中遴選。

    剛剛陳文的幕僚也已經作了報告,經此一戰,寧紹光復,參戰的四支清軍慘敗,這兩個府剩下的三支綠營裡,寧波綠營歸附,紹興綠營卻還在各縣抵抗了一氣,舟山綠營則被福建明軍拐跑了,如此也就只有寧波總兵張洪德手下的綠營兵勉強有了接受遴選的資格。

    「可以開始了,寧波綠營這一次參加遴選。」

    聽到這話,負責招兵的軍官還沒怎樣,倒是那個負責訓練的軍官一看就頭疼不已。招募好說,那些新兵絕大多數都是農民、礦工等常年從事體力勞動的漢子,軍中的經驗皆是白紙一張。而那些反正綠營,卻是新兵訓練營最不願意要的,別的不說,光是要板正他們的舊有習氣就要費很大的精力。

    然而,在自身擁有一定規模的鐵桿後,適當的招降納叛也是有利於擴張的良方。浙江的義軍在永曆四年和五年基本上都被清軍清理掉了,上山結寨的頂多是逃避苛捐雜稅和滿清官吏將校盤剝的百姓,張自盛的馬骨效用還沒體現出來。但是馬信和胡來覲的反正,並且成為了營官,並參加了四明湖之戰,這對其他綠營武將必然會有所觸動,張洪德的歸順雖說是歷史上已然如此,但誰又能說沒有這等關係。

    陳文意志如此,下面負責的武將也只有竭力執行的份。招募和訓練方面的大方向完成,陳文看了看軍需司送上來的庫存及各部隊短缺的彙總,便將問題轉向了徐毅。

    「新兵秋天就能出營,武器、裝具必須跟上。」

    「回稟國公,我軍工司,如今製造了大批水力機械,加上訂單已經完成,可以全力進行打造。就是原料……」

    「原料的事情不用管,紹興有鐵礦,其他的原料也可以收購,你們只要全力製造即可。」

    「下官遵命。」

    「另外,頭盔、面甲,當如何打造;福建友軍購置的重型扎甲是否有必要裝備;燧發槍機的生產速度問題;斑鳩腳銃的生產;工兵鏟的設計製造;還有我上次交代的東西,現在生產出來了多少,明天我需要一個全面的報告。」

    「下官遵命。」

    接下來,其他的幾個部門也問詢了一遍,大致進行了瞭解,需要詳細報告的也安排在了明天,他才轉而對巡撫衙門展開了問詢。

    「孫巡撫,寧波和紹興,這兩個府的官員人選可已定好?」

    「已經確定了,都是有經驗的官員。」

    「兩府衛所一事……」

    陳文說到這裡,在座的相關部門的官員無不翹首以待。

    新衛所的建立和舊衛所的裁汰,其中的涉及很多的權利分配。台州和溫州的衛所以及寧波的昌國衛,最終是以海門獨立設縣,其他各衛的轄區劃歸臨近衛所結束的。而衛所下設的軍事設施、屯田和部分衙門,劃歸軍鎮和新衛所使用;而鹽田、舊軍戶等方面,則交由府縣處置,其中不少的舊軍戶就成了鹽課司衙門的鹽丁。

    這場瓜分,如果說還有誰是犧牲品,那就是舊有的衛所世襲軍官和侵佔軍屯、鹽田的士紳。而他們,則一概要面臨浙江文武們的「專政」!

    紹興和寧波,這兩個府有紹興衛、寧波衛、臨山衛、觀海衛、定海衛和昌國衛等六個衛及其下屬衛所,昌國衛早在去年就已經納入象山縣,其他五個衛的分配就成為了下一步的瓜分關鍵。

    「依舊按照去歲的成例,先派人調查核實,然後再進行分配。」

    「那麼,還是國公府的幕僚、衛所的軍官和巡撫衙門的官員一同調查?」

    「正是。」

    「那下官回去就挑選適當人選。」

    「末將亦是如此。」

    孫鈺和衛所的負責軍官重新落座,陳文又詢問了一番丈量田土、海貿及商稅等問題,而後他才將包括王江、沈調倫、鄒小南等人會在培訓過後成為浙江巡撫衙門下屬的官員的事情進行了公佈。

    然而,對於這些前不久還要重建大蘭山明軍的文官,他們並不很是感冒,甚至就連徐毅、郭志剛等大蘭山出身的文官也僅僅是對於王江的回歸表現得有些喜悅,其他人則完全無感。

    當初,黃宗羲等人重建大蘭山,其目的如何,在場的都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王江的財計能力浙江無人不知,但是沈調倫等人,尤其是沈調倫,當年寧紹籍貫的文官們還專門派人去請過都沒請來,現在卻巴巴的過來了,能感冒就奇怪了。

    這裡面的貓膩,陳文沒有絲毫興趣理會,此間他所關注的早已不是這一小塊地方,而是整個東南四省。

    「文官訓練班還要擴大規模,不行就開設夜校,不要怕熬燈耗油,只要別到了需要時沒人就行。」

    對此,孫鈺深以為然。作為常年主持內政的高官,他的眼界同樣不再如當年。今年浙江明軍在寧紹有了一個近乎於完美的開門紅,北線的軍事壓力消失,就可以集中更多的兵力與洪承疇決一死戰,徹底打破清軍重兵集團的包圍。

    去年跟著張自盛來的幾百江西的讀書人,以及文官訓練班培訓的大量備用文官,現如今很多都已經畢業了,卻大多只能臨時交給一些零散的工作來做,沒有那麼多地方有足夠的空缺。但是即便如此,培訓工作也要擴大,因為根據陳文分析,今年將要收復的區域很可能會接近於這幾年的總和,總不好出現那等無人可用的窘困吧。

    都快要到了下值的時辰,會議才算是完畢,與會的官員還好趕回各自的衙門下達指示、處理未待解決的公務,加班已經是必然的了。而陳文,則同樣埋頭於公務之中,直到浙江沿海巡航水師那邊的報告送到才算是告一段落。

    「定西侯?張名振想要進舟山城?」

    舟山綠營本就有兩個營的水師,再加上鄭家的船隊,巴成功和他的部下們很快就撤離了舟山,踏上了前往福建的路途。當然,也總算是逃脫了陳文魔掌。

    鄭泰前腳離開,後腳張名振就過來了,提出的要求只有一個,到舟山城裡找尋其母的屍骸。

    這件事情,陳文有些印象,歷史上的明年,張名振、張煌言匯合了總制陳六御重新收覆舟山後,張名振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尋其母的屍骸。不過似乎最後好像是沒找到,就連他也陰鬱成疾,病死在了舟山。而張名振的死,後來還被人穿鑿附會說是有可能是鄭成功下的毒,因為張名振死前原本是打算將部下交給張煌言的,以便於繼續作為魯監國旗下的明軍,而鄭成功則做主將軍隊交給了當時舟山上明軍的最高將領陳六御統領……

    事實如何,已經說不清楚了。從個人的感官而言,陳文出自大蘭山明軍,最開始也是自然而然的繼承了王翊與張名振之間的對立。透過歷史,陳文很清楚,張名振既是忠臣,還是孝子。但是同樣作為一支明軍的領袖,黃斌卿和王朝先的死必然會讓他產生兔死狐悲之感,所以他才會始終避免與張名振產生交集。更何況是現如今,浙江明軍集團與福建明軍集團的裂痕生成的時候。

    「舟山新近收復,諸項防務尚未完備。張名振想登島,可以,限期半個月的時間,只准帶不超過二十人同行,否則的話,我會派人代為尋找。」

    做出了答覆,陳文卻也知道,即便只有一個人,張名振也必然會登島尋找其母的屍骸。這是性格使然,是改變不了的,只是順著張名振,他卻又想起了那位國姓爺。

    由於雙方早有情報上互通有無的機制,陳文在鄭成功與滿清開始議和之初就得到了消息。而這一次鄭泰前來送貨款,更是告訴了他李定國已經寫了幾封書信,邀請鄭成功聯手進攻廣東的計畫。

    鄭成功和鄭泰顯然不知道陳文曾經邀請過李定國進軍江西的事情,否則,以鄭泰的商人作風,這事也不會拿出來說得那麼清楚。但是,聽鄭泰的口風,鄭成功似乎對合力攻略廣東的興趣不是很大,尤其是耿繼茂這個傢伙還在福建的時候。

    看上去,這件事似乎還在如歷史上那般發展,但是二者之間卻還多了一個潮州總兵郝久尚,滿清的議和條件之一便是把潮州分給鄭成功,而郝久尚在得知大概的消息後竟腦洞大開的打算再舉反清旗幟,拉攏鄭成功作為福建方向背對背的盟友。

    福建如今的局勢很微妙,而廣東的局勢則對滿清越加的不利起來,但是孫可望和李定國卻似乎依舊是在按照原本的軌跡前行,並沒有因為他的出現而做出太大的改變。孫可望不提,如果李定國真的還是如歷史上那般,新會之戰也就無法避免了,而現在的他更不可能隔著耿繼茂、鄭成功和郝久尚去助李定國一臂之力,那場慘劇當如何避免,實在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良久,陳文也有些餓了,便返回到內院與周岳穎一同用餐。人說小別勝新婚,見陳文回來,周岳穎果然是面露喜色,在燭火下更顯明豔動人。

    「妾身有個好消息要告知夫君。」

    「哦?什麼好消息?」

    「先吃飯,吃過飯再說。」

    飯早已準備好了,陳文洗了洗手便落座用餐。菜品依舊是那般精緻,味道也一如半月之前。酒足飯飽之後,陳文知道周岳穎已經躍躍欲試了,便出言問詢。

    「妾身,有了。」

    女子低著頭,但是音調卻將那份羞怯和喜悅表露得淋漓盡致。

    「有什麼了?」

    話說出口,反射弧還有些過長的陳文拿起茶盞子將漱口的水吞入口中,隨著口腔內空氣和水的鼓動,反覆沖漱著牙齒。可是到了下一秒,待他反應過來,竟一口將漱口水嚥了進去。

    「有了?」

    「嗯,夫君出征沒兩日,妾身覺著有些噁心,就找了郎中,郎中說妾身是有孕了。」

    事實上,陳文出征前,周岳穎就已經有這等症狀了,疲憊、噁心、還有一些懷孕之處的徵兆。但她本也是初次懷孕,對此一無所知,只當是身感小恙。況且,那時陳文一邊要嚴密監控四明山週遭狀況、一邊要調集軍隊、一邊還要提防著洪承疇,所有精力都用在即將爆發的戰事上了,她自然也不會因為這等小事來分了陳文的心。

    「怎麼不早派人通知我啊?」

    「兵行兇險,妾身不敢因此事分了夫君的心思。」

    起身走到近前,撫摸著光潔的面龐,陳文單膝蹲了下來,對周岳穎柔聲說道:「這也是大事。」

    「嗯,妾身也是想給夫君一個驚喜。」

    當然是驚喜,去年八月初八成親,如今馬上就到六月,沒有進行過任何避孕措施,快十個月了都沒有動靜,他在空閒時甚至懷疑過穿越影響到了他的精子質量。尤其是去年二月成親的吳登科,今年二月時就已經有了長子,更是讓他在困擾之餘,到了晚上也更是盡心竭力了起來……

    如今,周岳穎總算是懷上孩子,對於即將擁有自己的後代的陳文而言,其中的興奮和喜悅,很可能甚至比這個時代信奉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人們更加感慨,因為這個孩子,將是他徹底紮根於這個時代的明證。

    將耳朵輕輕湊到了周岳穎的腹部,哪怕約莫的知道,兩個月的胎兒,其體重也不過只有幾克而已,根本聽不到什麼心跳或是胎動,但也難以阻擋他和周岳穎一同享受這份喜悅之情。

    ………………

    到了第二天的這個時辰,當年凌遲馬進寶的所在,如今府城中最後一塊尚未重新修復的廢墟,倪良許雖是不解,但卻還是如約來到了此處。只不過,當他聽到約他到此之人的第一句話,卻還是讓他不由得汗毛倒豎了起來。

    「倪兄弟,我欲離開此地,赴洪老經略之邀,你可願與我等同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1
第七十五章 義之所至

    第二天一早,喜色尚未褪去的陳文便趕到了軍工司的工坊。報告他可以聽徐毅表述,但是有些東西卻需要親眼看到才能明白其中的差別。

    「國公,這是新設計出的面甲。」

    第二次四明湖之戰甫一結束,陳文就將面甲的設計提上了議事日程,並派人趕回金華下達給軍工司。只不過,這個面甲卻與他的要求有著一定的差異。

    自徐毅手上接過來,陳文拿到的並非是與頭盔一體的面甲,而是一塊弧度向左右展開的鐵片,樣式宛如鬼臉一般,只有雙眼、口和鼻子開了孔,嘴巴那裡甚至還多了幾顆獠牙。而這塊鬼臉對應著頭頂、太陽穴和兩頰的部位卻有五個小孔,上面繫著五條繩子,這五條繩子會在腦後系好,從而將鐵片固定在臉上。

    「國公,下官與負責甲冑製造的官員、工匠們會商過,笠盔乃是制式頭盔,咱們浙江王師中也沒有裝備過其他形制的頭盔。如果要在頭盔上打孔、裝上螺栓,來方便麵甲的使用,那麼笠盔就必須淘汰掉,換成無外簷的頭盔。」

    陳文印象中的面甲,還停留在歐洲的那種全包式頭盔。現在一想,那種面甲放下來就跟個半瞎子一般,好像就連歐洲的騎士放下面甲之後也往往只是衝鋒,對於步兵似乎不太合適。而且,從浙江明軍的實際情況而言,淘汰笠盔也會耗費大量的資源,阻礙到進一步的擴軍,似乎有些得不償失。

    把面甲帶在了臉上,按照徐毅的要求系好了後面的繩子,感覺還可以,就是視線會受到一些影響。

    「這鬼臉的造型使用恫嚇敵軍的吧。」

    「國公英明,正是如此。」

    「會耗費很多人工?」

    「是的,需要鐵匠專門打造。」

    這個答案陳文已然想到,於是在心理戰和批量生產上權衡了一二,他便把決定說了出來。

    「這種直接系在頭上的,想法很好,尤其是實用,就是有點影響視線。」伸手阻止了徐毅的遜謝,陳文便是話鋒一轉。「但是,我覺得軍工司需要換一種思維方式。你們的主要工作是在給軍隊批量製造軍械,而不是專門給某個軍官特供。水力機械那麼好,直接弄個鐵板,打出弧度,在該開口的地方開個口,不就完了,製造的那麼精細,生產速度受到的影響太大。」

    「國公教訓的是,下官今天就給全軍工司開會,將國公的精神傳達下去。」

    「其實鬼臉的想法也不錯,就是太麻煩了。」

    「那,要不畫上面?」

    一口老血差點兒噴了出來,別說,這個提議聽起來還不錯,倒也做到了兩全其美。就是,感覺好像哪裡有些熟悉的樣子。

    頭盔看過了,徐毅又帶著陳文來到了鐵甲的製造工坊。甲葉,已經在水利工坊裡打造出來,這個工坊裡的工匠只是做精加工的,將公差修剪到合理的範圍之內,以便於接下來的穿孔、組裝。

    走到一具掛在架子上的扎甲面前,徐毅便開始說道:「國公,福建那邊定做的扎甲,防護性很好,鳥銃,甚至是魯密銃在正常距離下對其造成的破壞都很低,但是斑鳩腳銃就要差不少了。」

    這是必然,鳥銃的彈丸不過才幾克,魯密銃的要稍微重一些,但是跟動輒五六十克的重型火繩槍相比,威力差得實在太多了。似乎,就連明清時用來防禦鳥銃的棉甲,都是隨著火銃的威力提升而淘汰掉的,而淘汰掉棉甲的,似乎也不是什麼重型火繩槍。

    「而且,您看,福建那邊訂製的都是要身材高大魁梧的壯漢才能披掛的。普通士卒,並不太適合身披這種甲冑。」

    徐毅所言,陳文自然知道原因,而現在他也毫不猶豫的說了出來:「根據情報顯示,漳國公正在組建一支名為鐵人軍的部隊,他所訂製的全套扎甲和斬馬刀,就是用來裝備這支部隊的。而這支鐵人軍,更是清一色的壯漢,似乎是準備用他們來克制韃子騎兵衝鋒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得到了這個答案,徐毅轉念一想,繼而對陳文說道:「下官與下面的官員和工匠們商議過,如果把甲葉的數量減少,想來可以借此減少重量。」

    減少數量,而不是甲葉的厚度和大小,這個想法倒是不錯。陳文點了點頭,便讓他們先行打造一件出來,讓士卒穿上試試再說。

    唐太宗曾說過,吾能以一抵十,無他,甲堅兵利耳。

    戰場之上,決定勝負的是人,是奮力向前的熱血和勇氣,但鋼鐵也同樣重要,否則那個名為鐵血的詞彙又是如何誕生的呢。

    更為堅固的甲冑,可以讓浙江明軍在面對清軍時進一步降低傷亡,但是想要造成更大的殺傷,則就要看武器了。

    斑鳩腳銃,這種重型火繩槍早已研發成功,甚至已經可以進入到量產階段,就是距離大規模裝備部隊,可能還要一兩個月的時間。但是,燧發槍槍機的製造,卻還是一如既往的龜速,次品率太高,而問題好像就出在了彈簧鋼上面。

    這個問題,陳文也解決不了,他的化學水平基本上都還給老師了,元素週期表都背不出幾個來,指望他一手折騰出全套的近代工業體系,實在是強人所難。不過,辦法他也不是沒有,那就是讓軍工司去自行試驗,試驗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嘛。

    至於,造價昂貴的老問題,尤其是比起火繩槍,陳文的意志如斯,徐毅也沒有再勸的想法。況且,輪契式本就比當初的簧輪槍要便宜,挑過了簧輪槍,這條路已經得到了極大的加速。

    看過了火銃,徐毅又拿出了兩把工兵鏟和一把砍刀。工兵鏟一長一短,長的大概四尺,短的則只有兩尺;而砍刀,則是用來清理藤蔓、樹枝的,大多都是給工兵使用的。

    「那件兵器,生產多少了?」

    這些,對於軍工司而言都是極為簡單的,陳文只是草草的看了一遍,而另一件東西,才是他此行的關鍵之一。

    「迄今為止,已經生產近六百枚了。」

    得到了這個答案,陳文還算滿意,上半年還保證自身的武器裝備需求,還要完成訂單,能有這個數量已經不容易了。況且,他也需要看過這東西在戰場上的實際威力,才好進行進一步的調整。

    整個上午,陳文不是在軍工司的工坊裡,就是到軍需司的倉庫,直到了下午才匆匆前往新兵訓練營。

    初入營的新兵訓練,他自然沒什麼興趣檢閱,一路快馬狂奔,他所抵達的乃是另一座秘密的訓練營地。

    「稟告大帥,這批兵員的素質,比起飛熊營的那一批要略差一些。」

    這是正常的事情,飛熊營的兵員基本上都是各營裡抽調出來的老兵,需要訓練的無非就是騎乘,以及一些相關的東西。

    作為快速反應部隊,飛熊營在這一次營救大蘭山的戰鬥中表現極佳。但是在此之前,參考著如今歐陸上的龍騎兵和後世的摩托化步兵,陳文就已經決定了繼續編練騎乘步兵營,甚至就連名字他都想好了——飛狐、飛豹、羽蛇……,原則上就是陸地猛獸配上一個跟飛沾邊的字,為的就是形象二字。至於飛虎,這反倒是不能用的,因為南塘營的營旗上就是一隻飛虎,容易混淆。

    「這是難免的,各戰兵營也需要老兵來帶新兵,不可能不斷的抽調。我可以多給你們一些時間,但是,從營地裡出來的,卻絕不能相去飛熊營甚多。」

    「末將遵命。」

    騎乘步兵營需要繼續新建,騎兵營同樣如此,四明湖畔的一戰,陳文繳獲了近三千匹馬匹,其中有一些是馱馬,但戰馬的數量也著實不少。更何況,寧紹兩府,與清軍佔領區相連的只有紹興府最西面的錢塘江,一路追擊,尤其是追到錢塘江畔,繳獲的數量也著實不少。保證新編各營的騎兵隊的同時,再編出兩個騎兵營也不是問題。

    當然,這也還是僅限於一人一馬,像八旗軍的主力,或是蒙古人那樣一人雙馬,甚至是三馬那麼土豪,陳文卻還是做不到的。

    戰場機動能力,這是極其重要的,而同樣重要的,便是堅實的戰陣。

    大批的新兵已經入營,新一輪的招募更是已經開始了,但想要形成戰鬥力,新兵訓練和入營後的磨合期卻還只是第一步而已。而這個第一步,他同樣需要夏日的這幾個月的時間。而這一次,有一支部隊已經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只待今天的檢閱。

    校場上,兩百餘條漢子,清一色的老兵,而且還都是壯漢。而這些老兵,左手持盾、右手持戚刀,身上還斜挎著一個包,鼓鼓囊囊的似乎裡面還裝載一切其他的什麼。但是一眼看上去,與其他明軍最為明顯的區別就是他們的頭盔,並非是制式的笠盔,而是一種根本就沒有外簷的頭盔,看慣了笠盔再看這個,陳文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似的。

    「得在這頭盔上加點兒什麼,要不太彆扭了。」

    依舊無法適應經典款的笠盔無法裝備在這支部隊的陳文起著別樣的心思,於此同時,這些老兵卻一動不動的矗立在那裡,沒有絲毫異動,宛如堅石一般。

    「這將是在戰場上一錘定音的力量。」

    聽到這句話,陳文身邊的軍官們無不認可,這些老兵組織在一起的威力,著實不小,尤其在於他們全新的戰鬥方式。只是不比當年在大蘭山上時的工兵,自確定組建之初,就沒有人認為這是陳文的玩具。

    隆重的訓過話,陳文便返回了金華府城,而這支部隊則同樣頂上了秀國公府衛隊的番號,與負責守衛秀國公府的步兵衛隊、負責隨陳文出征的騎兵衛隊一般無二。

    到了夜晚,金華府城裡,當年凌遲馬進寶的那僅存的一片廢墟,倪良許聽著劉成將約他前來的目的脫口而出,腦海中卻浮現起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這八個大字。

    「劉兄弟,你這可是準備叛逃!」

    劉成口中的我等,指的是他和他身邊的數人。這幾個人裡,有一個行商打扮的人物,剩下的皆是一身夥計的裝束。這幾個人倪良許都不認識,也並沒有在講武學堂或是浙江明軍其他什麼地方見到過,顯然都是一夥的。而這裡面,能夠用叛逃二字來形容的,自然也只有劉成一人。

    「叛逃?」劉成冷冷一笑,繼而說道:「背叛誰?陳文嗎?」

    在浙江明軍中多年,倪良許早已看清了這支軍隊並沒有如其他軍隊中的那般兵為將有的體制。軍中的權利被分成幾塊,營官、營監軍官、營軍法官、營軍需官、營參謀官各負其責,軍官和士卒的陞遷、軍餉、福利、處罰等皆不是營官能夠一言而決的。

    權利的制衡,使得營官的自主權降低,效忠鏈條無法一級級形成。軍中威信最高的只有陳文,其他高級軍官根本無法比擬,但若說是所有人都效忠陳文一人,卻也並不盡然。至少,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宣傳,尤其是他的所見所聞,或許華夏文明真的需要他們來捍衛,漢家天下也彷彿是屬於他們的一般,而陳文則更像是上天派下來帶領他們的人。

    沒有忠誠,也就沒有背叛,劉成一句話就將倪良許噎得無話可說。而此時,他卻更是沒有放過這片刻的錯愕,繼續把積壓多年的話語一吐而盡。

    「我追隨陳文多年,知道的遠比其他人要多。陳文祖上是世襲百戶,兩百餘年備受皇恩,但是烈皇為闖逆逼死,他卻能安坐於天津衛城的家中;福藩雖非烈皇血脈,但卻也是烈皇的堂兄,顯皇帝的親孫子,可福藩稱帝於南京之時,他卻依舊故我;順治七年,他姍姍而來,初奉魯王為主,屢次抗旨不尊,先後出賣了一個經略和一個巡撫,更是將另一個巡撫逼死於幽禁之地;後事桂藩,卻也僅僅是遙尊而已。若說不忠,這天下只怕也沒有比他更為不忠之人了吧。」

    其他事情與倪良許無關,但是當劉成說到那句「將另一個巡撫逼死於幽禁之地」的話,他卻不由得為之一震。

    「當年在大蘭山上,陳文自稱父母盡皆亡故,聘妻也已去世,可是陳氏家族乃是世襲軍官,難道就沒有一個親族在世?可是這些年來,他沒有派遣任何人前去找尋,更沒有任何親族前來投奔。其人在家中,只怕也是個不孝之人吧。」

    倪良許繼續保持沉默,劉成卻繼續說道:「陳文建軍多年,追隨者不計其數,可是死於軍法者一樣不少,哪怕有功在身也不能赦免。其人行事完全是法家的那一套,仁義不施。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叛之又如何?」

    「大清當年受平西王邀請,為烈皇復仇入關,誅殺闖逆,自然可以取明而代之。況且,我劉成祖上不過是出丁納糧的尋常百姓,不似陳文那般祖上深受皇恩,良禽擇木而棲,又有何不妥之處?」

    相交有年,劉成很清楚應當如何說服倪良許,這個出自羅城岩白頭軍的漢子,所講的只是一個義字,但是在將義字拿出來之前,卻首先要清理掉陳文這些年對他洗腦成果。

    劉成祖上只是普通百姓,倪良許何嘗不是。聽到這話,後者依舊是沉默不語,竟任由著劉成將話說下去。

    「越是這等人,就越是容不得別人有絲毫的想法,曹操就是個例子。倪兄弟,當年的事情,陳文從未有忘記過,就算是他一時記不得了,他的媳婦和他的大舅子也會提醒他,讓他時刻記住他們的豐功偉績,和那些權利的犧牲品。」

    劉成所提到的是什麼,倪良許立刻就明白了過來。也就在這一瞬間,那雙虎目登時便瞪在劉成的身上,憤怒似乎也要呼之慾出一般。

    劉成知道,現在已經是時候了,只見他絲毫不為所動,直言不諱的將後面的話說道:「你,我,咱們這樣的人,在陳文的麾下毫無前途可言。即便不說這個,難道你就不想為周欽貴報仇嗎?難道你就不想為當年被陳文殺死的那些羅城岩白頭軍的將士們復仇嗎?」

    「夠了!」

    倪良許一聲暴喝,隨即,一雙大手摀住了已變得猙獰的面孔的同時,粗重的呼吸聲便傳了出來。

    「夠了,夠了……」

    一聲,又一聲,直到良久之後,音量漸漸低沉了下去的釋放才告一段落。而下一刻,只聽重新抬起頭來的倪良許向劉成問道:「你可已經想好了離開這裡的辦法?」

    成了。

    聽到這話,眾人緊張的情緒不由得為之一鬆,就連劉成也是如此。比起他,倪良許是經過了全部軍官培訓的,尤其在於他很清楚當如何控制此人,能夠將倪良許帶去滿清那邊,必然是一大助力。

    簡要的說明了如何離開浙江明軍佔領區,見倪良許點了點頭,表示先前往既定的隱蔽處再談接下來的事情,劉成便向眾人點了點頭,隨即便轉過身向遠處走去。

    劉成等人轉過身的同時,倪良許也邁步向前,並且開始向他們接近。就這樣,走了大概數十步的距離,遠處隱隱約約的傳來了一絲雜音之際,昏暗的月光下,只見倪良許一個箭步便衝了上去,刀光閃過,利刃竟直奔劉成的脖頸而去。

    寂靜的環境下突然出現傳來聲音,人們第一時間肯定會將注意力集中到那裡,以便聽明白到底是一種什麼聲音,是否存在危險。

    這是本能,也是倪良許在講武學堂中學到的如何分散對手注意力的招數。

    聲音傳來的剎那,雙方還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之內,而當聲音傳來,劉成等人的注意力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集中到那裡,而倪良許要的就是這一瞬間的空隙。

    這一刀,出刀時就是必殺之勢,倪良許更是傾注了全部武藝,妄圖畢其功於一役。可也就在這時,刀鋒劃過,卻並沒有絲毫的吃力感,彷彿砍在了空氣上一般。下一秒,當殘影消散,倪良許才終於看清楚,原來在即將砍中的那一瞬間,劉成竟然一個箭步衝了出去,強強閃過了這一刀。

    劉成躲過了刀鋒,隨即便轉身、拔刀在手,幾乎是一氣呵成,而其他人竟然直到劉成把刀都拔了出來,才強強意識到身後的搏殺,匆匆忙忙的轉過身來。

    「認識那麼久了,我記得我好想告訴過你,當年的那個南塘營裡,論武藝,我所畏者只有一個李瑞鑫,便是樓繼業與我也不過是伯仲之間。我當你是朋友,說的都是實話,而你,如今看來卻不怎麼實誠。」

    電光火石之間,劉成的反應如斯,著實將倪良許嚇了一跳。他在羅城岩白頭軍時是騎將,馬上的功夫了得,步戰就要稍遜一籌了,而他也知道,劉成的武藝極高,所以他才會將第一目標選擇在了劉成的身上。只不過,他卻並沒有想到,這個叛徒的武藝竟然高到了這個份上,二人之間竟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面!

    一舉將其擊殺當場,顯然已經不成了,而那幾個夥計打扮的傢伙也紛紛掏出了懷中匕,試圖將他包圍起來。

    然而,這時候劉成卻擺了擺手,竟示意眾人退開,反倒是他上前了一步,向倪良許問道:「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劉成上前了這一步,倪良許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反應了過來,竟登時便是滿臉的通紅。但是,當劉成出言相詢,倪良許卻不自覺的昂首挺胸,彷彿此時此刻竟有著前所未有的驕傲一般。

    「你很瞭解我,也知道周大哥他們的死是我心中的痛處。實不相瞞,當初陳文尚未成親之時,我甚至跟蹤過他和那個女子,為的就是將那對狗男女誅殺當場。」

    這事情,倪良許沒有對任何人講過,劉成自然也不知道。他在浙江明軍集團中不得志,但卻從未有想過要殺死陳文,他要的是權利,而不是仇恨,所以當倪良許說出此言之時,他竟呆立在了當場。

    「但是,既然你知道我姓倪的心中只有這麼一個義字,那你也應該記得,周大哥他們死之前,陳文為他們做過些什麼;也應該記得,我曾說起過,周大哥他們死前告訴過我什麼;也應該記得,我曾提到過,當年我等與馬進寶那狗賊搏殺時,還有吳登科、尹鉞,還有孫舉人他們,他們一樣是我倪良許的兄弟,我又如何能親手去破壞掉他們辛辛苦苦才重新建設起來的家鄉?!」

    陳文這個人,或許事主不忠,但卻絕非不仁,甚至可以說,這個武夫的仁已經超越了這個時代。

    只不過,劉成對陳文的誹謗之辭,倪良許一句也不想反駁,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反駁,而是完全沒有**。他對陳文,始終是有著心結,周欽貴等人說到底陳文殺的,心中不可能沒有恨。

    但是,恨是一回事,義卻是另一回事。周欽貴等人的臨終囑託;吳登科、尹鉞等人的奮力搏殺;孫鈺費盡苦心的籌劃和建設,尤其是在陳文的領導下,才有了如今日漸恢復起來的金華府。義並不是只有復仇的殺戮才能作為佐證,捍衛這些兄弟們所拼盡全力取得的纍纍碩果,更是義之一字的體現!

    「不識時務!」

    滿臉厭棄的將這四個字吐了出來,劉成一個箭步便衝了上來,與倪良許戰成了一團。

    數招之後,倪良許已經倒在了地上。看了一眼這個曾經的好友,劉成的眉頭一皺,幾次想要張口,卻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示意週遭的眾人將這具即將淪為屍體的身軀拖到不遠處的廢墟,以免過早的被人發現。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此時此刻,汩汩自口中湧出的鮮血,流過倪良許的舌尖卻並非是那般的腥甜,反倒是有著東市街上那家寧波小吃鋪子裡的浮元子的味道。而他的耳畔,更是傳來了童子軍學堂裡朗朗的讀書聲。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1
第七十六章 大幕拉開(上)

    永曆八年五月,鄭泰的船隊陸陸續續返回到中左所,發往日本、朝鮮和琉球出售的貨品早在溫州就已經裝船完畢,直接返回到福建的不是福建明軍自用,就是轉賣與福建本地商人及南洋華商和泰西商人的。

    轉賣的只是臨時停靠,自用的貨物則已經開始了搬運下船,其中自浙江運回的最後一批甲冑和武器更是重中之重,鄭成功專門派了一大隊親兵監督,以防遺失和損壞。

    就在碼頭上忙碌的熱火朝天之時,一隊綠營兵在周全斌的後沖鎮監督下下了海船,往分配給他們的大營而去。

    「……特命汝管宣毅前鎮兼管鐵騎,賜名臣興。」

    這支清軍便是此前的舟山綠營,陳文誅殺提標營降卒,生剜田雄之心以祭四明湖殉國將士的舉動引起了巴成功及其部下們的極大恐慌,甚至唯恐陳文會毀約,乾脆連很多家當都沒有收拾乾淨就啟程出發。離開浙江後,他們一路坐船南下,很快就抵達到了中左所。而當為首的舟山副將巴成功拜倒在鄭成功的面前,接受了任命和賜名之後,這個蒙古漢子和他麾下的綠營兵們也正式成為了福建明軍的一員。

    巴成功,如今的巴臣興由鄭成功的幕僚帶下去領取軍服等物,鄭成功和鄭泰這對堂兄弟便談起了此行浙江的事情。

    「兄長,陳文真的以少勝多,擊潰了八旗軍?」

    「確有此事,就在四明湖那裡。如今想來,也是四年前的那數萬冤魂索命,真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得到了這個答案,鄭成功沉默了片刻,才轉而向鄭泰問道:「浙江的甲士竟如此強悍,實在難以想像。不過現在想來,也是韃子的騎兵優勢沒有能夠發揮出來,受限於地形才會如此。」

    「確實如此,倒是愚兄看過陳文的沙盤,也聽他講過,四明湖週遭百里,不是水網縱橫的平原,就是大片大片的山林。而那四明湖雖說是湖,但卻不大,周邊地形平坦,河流卻極少,韃子選在那裡向陳文宣戰,也是算計到家了的。奈何陳文的步兵實在太過凶悍,那達素敗得也不冤枉。」

    「原來如此。」鄭成功點了點頭。「如今陳文在北線已經沒有軍事壓力了,是進取杭嘉湖與江南的韃子決戰,還是西進江西,與那洪亨九分出個高下,他可有提及?」

    聽到鄭成功有此一問,鄭泰搖了搖頭,說道:「沒有,舟山的事情一出,我也沒好意思再問他。」

    能夠迫使巴成功這樣的騎將歸順,對於福建明軍來說乃是一件大好事,可這虎口奪食的事情,確實不利於陳鄭同盟的關係。經過了去年的大採購和今年上半年的收貨,光是來回轉賣貨物,今年應該就能獲利近百萬兩,而這也是鄭泰必須將舟山讓給陳文的原因。

    舟山,對於浙江明軍來說乃是海上的門戶,霸著別人家的大門不放,買賣也就別想正經做了。

    「這些浙江製造的武器、裝具,皆是再精良不過的,確實比起從日本購置的要強上很多。」

    「正是如此。」說到這裡,鄭泰卻突然想起了些什麼。「愚兄這一次去,看到東陽江畔,皆是巨大的水車。聽陳文說過,乃是水力工坊,武器、甲冑的粗加工都是在那裡完成的,遠比人工要快捷。」

    「哦?」

    這個事情引起了鄭成功的注意,尤其是陳文的訂單能夠如此迅速的完成,得到了答案他也開始尋思著在福建把這些東西搞起來。但是轉念一想,他現在僅有半個漳州府的地盤,水力資源與雄踞浙東八府的陳文根本沒辦法相比。更何況,還有原料的問題存在。

    「等咱們再收復些失地,也把這些做起來。」

    「愚兄也是這樣想的。」

    「既然如此,鐵人軍也要抓緊時間訓練。前年年底,咱們損失的老兵實在不少,而耿家的狗崽子還死死貼在泉州不走,著實可惡。」

    鄭成功對耿繼茂的厭惡,除了漢奸和前年年底的同安之戰外,去年到今年他與滿清之間的議和,原本也是打算借此良機來進入滿清佔領區搜刮更多的資源來增強實力。

    歷史上他就是這麼幹的,但是原本的時間線耿繼茂可不在福建,如今這位靖南藩的藩王已經把福建當做了自家的地盤,以至於雖說是福建清軍的機動部隊已經被陳文打成了屎,但是耿家的大軍卻一次次的干擾鄭成功的搜刮計畫,使得他的收穫低得實在不像話。甚至可以說,若非是與浙江之間的海貿展開,議和也能夠打開福建的部分市場的話,這議和就算是徹底的賠本買賣了。

    「大木,這鐵人軍確定有用?我看浙江那邊也沒有用斬馬刀的啊。」

    他的這位堂兄,商貿上的事情,可謂是樣樣精通,但是練兵、用兵卻實在不行。

    「放心吧,盛唐時的陌刀陣就是如此,我特別將刀刃減少了一尺,為的也是便於習練。對上耿家的那些騎兵,必當如砍瓜切菜一般。」

    鄭成功的信心很快便感染了鄭泰,後者仔細一想,明清兩軍的大體戰法相同,如今能夠屢次擊敗清軍的,大西軍有戰象和羅羅,浙江那邊則是鴛鴦陣和長槍陣,他們手中的藤甲兵在永曆五年和永曆六年也是大放異彩,吊打過福建綠營,這些鐵人軍乃是千挑萬選的精銳,自然也不會差了。

    「那麼,西寧王那邊,當如何答覆?」

    「我還沒想好,尤其是咱們現在還在和韃子議和,總不好走漏了風聲,過段時間再說吧。況且,沒有秦藩襄助軍需,也許,那位親家籌劃的這一次圍攻新會,只怕也會像去年圍攻肇慶那般虎頭蛇尾也說不定。」

    「大木你說的在理,若是白跑一趟,路上的消耗不提,光是抽調商船運兵,就得少運多少貨,實在賠不起啊。」

    ………………

    與此同時,高州府,這片位於廣東西南的土地上,清軍已經不復存在,有的則只是隸屬於西寧王李定國麾下的西南明軍。

    經過了長達半年的準備,李定國於今年二月,率領大軍自廣西柳州出發,配備了大象和銃炮,南下橫州,經廣東靈山攻廉州府,清廉州總兵郭虎聞風遁逃。

    緊接著,大軍至高州,清高州守將張月和平南王藩下副將陳武、李之珍督兵至石城青頭營扼守,被明軍擊敗,李之珍逃往高州東南的電白縣,張月遣使者迎降,陳武則被砍死,高州遂為明軍佔領。而隨著高州落入明軍之手,位於雷州半島的雷州府就成了一塊飛地,在李定國的兵威之下,清雷州總兵先啟玉也只得以城歸降。

    高、雷既定,李定國在三月初三親至高州,廣東各處義師群起響應。而滿清在廣東的機動兵力——平南王尚可喜的藩兵、廣東的督標、提標和撫標也不敢應戰,唯恐再度出現藩王被殺,全省糜爛的大敗,被迫集中兵力防守以廣州為中心的核心佔領區,並飛馬向清廷求援。

    然而,自天南的廣東到北京,再由北京下令給距離最近的援軍,時間耗費良多,往往是緩不濟急。

    歷史上的肇慶之戰,尚、耿緊急呼救,明軍三月來攻,四月已敗,可是到了五月清廷才令江寧駐防滿軍赴援,抵粵時只趕上了收拾殘局,順帶手的把潮州郝久尚給剿滅了。而隨著陳文對東南核心佔領區的威脅越來越大,去年的肇慶之戰,滿清連江寧左翼四旗都沒敢出動,若非李定國輕敵,以及尚可喜拼了老命救援,八旗軍連趕來收屍的機會都沒有。

    自李定國進駐高州以來,明軍在高雷廉瓊這四府以及李定國佔據的那半個廣西大力動員,為接下來的圍城戰做準備。去年李定國就是因為輕敵,瞧不起用兵手段不及孔有德的尚可喜,以為廣東也可以像前年的廣西一般摧枯拉朽,就沒有做好準備,這一次他事先準備了半年,眼下趁著等待鄭成功援軍的時機再進行一輪動員,為的就是能夠一戰收復整個廣東。

    「殿下,這是迄今為止各地收集到的門板數目,請您過目。」

    糧食、鐵、鉛、軍鞋,這些都在收集範圍之內,而門板也可以充當盾牌,自然也不能錯過。尤其是此番李定國決心畢其功於一役,更是要準備到萬無一失才好。

    說話之人是個湖廣來的生員,叫做彭宣飛,永州府人士,乃是李定國取得衡陽大捷後前來投效的讀書人,如今在大軍中做一個處理後勤的小官,此番在高州便是令了收集門板的任務。

    「咳咳,是彭先生啊。」

    三月李定國抵達高州,四月就病倒了,如今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病請了諸多名醫,卻始終治不好。或許,這裡面也有李定國始終操勞於戰前的準備工作,得不到良好的休息的緣故在,但是照如今這病況,天知道還趕不趕得上六月的出兵計畫。

    接過了彭宣飛遞過來的彙總,高州幾個縣蒐集到的門板數量已經盡入李定國的目中,差的只是臨近的幾個府。不過看過了這份彙總,李定國倒也稍安些許。照這個數量計算的話,把雷州、廉州以及沿途的府縣蒐集一下,大軍應當足夠支用,應當還能支援給廣東前來匯合的義軍一些。

    「有勞彭先生了。」

    「不敢,這是學生應該做的,殿下過譽了。」

    隨是流寇出身,但李定國卻滿懷忠義之心,對他們這些讀書人也是非常尊敬,這一切看在彭宣飛眼中,更是堅信了李定國幕中的那些文官和幕僚們私下裡評價的——這位西寧王雖是逆賊張獻忠的義子,當年肯定也是被逼無奈才從賊的,日後也必然會是大明的中興良將,所以他們也更加賣力氣的為李定國籌措軍需,聯絡地方士紳,使得這支四五萬人的大軍才能在後方基地斷絕了糧草的情況,僅僅憑著半個廣西就支持如此長的時間。

    「殿下,為了國事,還當愛惜身體才是啊。」

    「彭先生言之有理,本王看過了這些新送到的軍情,便去休息,咳咳。」

    伴隨著李定國的咳嗽聲,彭宣飛恭恭敬敬的行過了禮,才離開了簡陋的行轅,回返到他們這些負責軍需的官員們平日裡辦公的地方。在離開之前,他更是尋了行轅裡負責照料的郎中,稍加詢問了一番。

    「振華,殿下的病怎麼樣了?」

    這幾個文官,都是在負責對蒐集到的軍需的彙總工作,兩個月下來,高州能蒐集到的已經都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等雷州和廉州的物資送到,如今反倒是清閒了下來。

    「還是老樣子,郎中說一點兒也不見好,還說殿下還是每天操勞於國事,休息太少。」

    「那我等再去勸勸吧。」

    說著,幾個文官便起身欲走,反倒是被彭宣飛攔了下來。

    「我今天已經勸過了,殿下說看過了新到的軍情就去休息,總算是有所成效了,再勸只會惹殿下不悅的。」

    「振華所言甚是,那麼看看情況再說吧。」

    雖是武夫,但兩蹶名王且能夠善待讀書人的李定國在他們這些年輕的文官眼裡,卻是難得的大英雄。今朝李定國聽了規勸,大夥或多或少的也安下了些心。畢竟,這戰事很快就要開始了,沒有李定國在前線指揮,勝算就要差上很多,一舉收復廣東,借此打開局面的成功率就要小上幾分。

    「我聽說,浙江的秀國公,前年也曾給殿下寫過書信,力邀殿下合力進攻江西。」

    說話的文官乃是一個雲南的讀書人,入到李定國幕中比較早,而其他文官則基本上都是兩蹶名王前後才進入幕中的,像彭宣飛這樣衡陽大捷之後的就更是佔了大多數。

    「還有這事?」

    那文官點了點,繼而說道:「我記得,秀國公的信使好像是緊貼著衡陽大捷把信送到的。如果算算路程,好像他已經未卜先知了殿下會取勝一樣。」

    「這怎麼可能?」

    未卜先知,登時被眾人嗤之以鼻,但是轉念一想,就連洪承疇那樣狡計百出的人物於去年的算計都沒有成功,或許那位遠在浙江的明軍大帥真的有這種手段也說不定。

    「現在想想,當年進攻江西好像也不錯。殿下兩蹶名王,論用兵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而那位秀國公也不弱,盤踞浙江多年,韃子幾次會剿都不能奈何。若是兩強聯手,一個江西還不是手到擒來的,而江西下游,那可就是南直隸了,復了高皇帝的龍興之地,秦王還有什麼理由讓天子住在安龍千戶所那個破地方。」

    「就是,就是,江南富庶,浙江也不差。一舉收復,到時候殿下和秀國公,一個中山王,一個開平王,順著高皇帝北伐暴元時的路線一路北上,必能將韃子趕回關外去。」

    「秀國公祖上可是岐陽王的部將。」

    「岐陽王也不差,同樣是咱們大明的開國名將,韃子絕不是他們聯手的對手的。」

    「……」

    廣東累經戰事,早已殘破不堪,尤其是廣東西部,明清兩軍在此拉鋸多年,地方上實在不忍直視。而自從與孫可望鬧崩了,後者便斷了雲貴對李定國所部的糧草支援,僅僅靠著半個廣西實在捉襟見肘。

    相較之下,南直隸和浙江,乃是天下最為富庶的所在。有了錢糧,就能招募到兵員,再加上兩位名將協手,怎麼看也比進攻廣東要強。

    幾個文官嘰嘰喳喳的說了起來,指點江山,彷彿天下皆在手中,越說自然就越是興奮。直到片刻之後,一個文官才意識到,這個計畫已經被李定國否決了。

    「殿下應該不會看錯的,進攻廣東或許更加穩妥。」

    聽到這話,彭宣飛想了想,猶自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廣東北上就是江西,而且還能和福建的漳國公連成一片,到時候再收復江西和南直隸,順勢舉兵北伐,就是中山王、岐陽王和東甌王三王聯手,勝算應該更大。」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便是一片附和之聲,而在這些聲音之中,彭宣飛所聽到的皆是對李定國的無限信任知情。畢竟兩蹶名王,迄今為止對戰八旗軍最佳戰績的擁有者,他們自然而然的堅信李定國一定能夠在廣東繼續創造下一個軍事奇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1
第七十七章 大幕拉開(下)

    正當李定國幕中的這些文官們暢談國事之時,平南王尚可喜麾下的參將由雲龍已經出了廣州趕往新會協防,而尚可喜更是準備再加派右翼總兵吳進忠赴援,以確保新會的安全。

    歷史上,就是由雲龍和吳進忠這兩個食人魔協同新會守軍扣下了庫房中的糧食,以備援軍之用。而他們則派遣士卒在城內大肆搜刮百姓,進而以新會百姓為食。

    兩個慘劇的罪魁禍首距離新會越來越近了,時間距離新會之戰正式爆發的六月二十九越來越近了,可李定國卻還在病中。

    與此同時,西南明軍主力,經過了一年的休整後,在岔路口之戰中已經喪膽了的秦王孫可望也決定任命劉文秀出任大招討,統領西南明軍再度進攻湖廣,為的便是一舉拿下武漢,從而順流而下,按照楸枰三局的大戰略與如今駐紮於崇明島的張名振、張煌言所部明軍匯合。

    西南戰場上,兩支分道揚鑣的西南明軍都已經蓄勢待發,為他們在歷史上的最後一次大反攻做著準備。而他們的對手,卻換成了有著孔明在世之譽的範文程,而原本的對手洪承疇則在東南戰場上做著最後的努力。

    永曆八年五月初二,江西南昌府,鄱陽湖畔的趙家圍,此間位於南昌府城和鄱陽湖之間,明時曾在此在設立河泊所和巡檢司,乃是大軍過境是總要經過的所在之一。

    自明清開始爭奪江西以來,防禦、進攻、反正、鎮壓,寫滿了兵禍連綿這四個字。尤其是清軍鎮壓金聲恆、王得仁反正,對南昌進行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超過二十萬人被滿清的征南大將軍譚泰及其隨行的清軍屠戮,史稱南昌之屠。而趙家圍,雖然距離南昌也有三、四十里之遙,但卻也沒避過清軍的屠刀。

    人口銳減,土地成片成片的荒蕪,曾經明廷收取漁稅的所在也無以為繼,漸漸地就連這座大鎮也都開始荒涼了起來。

    南昌之屠發生於永曆三年正月,五年後的永曆八年,東南經略洪承疇與江西巡撫蔡士英才開始大規模的招徠百姓、分地屯田,以便於收取軍用,分擔江南的財政壓力。

    半年過去,躲藏在山林、湖泊中的百姓開始漸漸的返回,留了辮子,接受江西巡撫衙門的屯田令,為了生存和子孫後代的福祉奮力耕耘。

    荒棄的田土得到重新開墾,人丁也開始得到恢復,底層百姓多有稱讚蔡士英的善政,但同時也在為收穫之後擔憂。不過,總有些明眼人能夠看出,時隔五年之久,如此大力度的屯田墾荒,卻更多是源於浙江明軍的軍事威脅,使得他們不得不做好萬全準備,以恢復民生來分擔江南的財政壓力。

    田間翠綠的禾苗,這是農人的希望,也是巡撫蔡士英的政績,而負責這東南四省軍事的經略洪承疇,卻早已趕到了廣信府城。

    如今的廣信府城,已經今非昔比,城池在這一年裡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固,再加上府城以北的棱堡和城南、城西的信江,可謂是固若金湯。然而,這卻只能作為防禦之用,洪承疇是經歷過崇禎朝關外的戰事的,深知外無比救之兵則內無必守之城的道理。此間守禦再堅固,沒有強兵在側,明軍只要進行圍困就可以通過飢餓來達成他們的軍事目的。

    城內的行轅,洪承疇此番調來的眾將早已雲集其間,同時抵達的還有他的南昌幕府。

    行轅的大堂,作為經略,洪承疇端坐其上,左右分別是順治派給他的兩個大內侍衛,正全身披掛著的護衛在側。以下的座位上,則是遵循著文左武右的原則,左手是以江西布政使黃志遴為首的南昌幕府屬官,而右面則是經標五鎮、江西提標和九江鎮標的眾將。

    簡單的寒暄了兩句,洪承疇就開門見山的說道:「寧紹的事情,諸君都已經聽說了吧?」

    借圍剿大蘭山之機,調集大軍合圍掉陳文的一到兩個營,這是洪承疇的定下的計策,為的就是削弱陳文手中的實力,以備今年的戰事。為此,他不僅對達素、田雄等參戰武將多有嚴令,更是派出了大隊的騎兵對玉山一線進行破襲,以分擔壓力。

    然而,半月前的那場戰事的結局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陳文再度以劣勢兵力擊潰清軍,就連達素率領的八旗軍也完全不是對手,不僅沒有達成戰略目標,更是損失了浙江有限的機動部隊,就連寧波和紹興這兩個府也丟了,以至於如今的東南官場已經傳出了洪承疇已老的竊竊私語。

    此間洪承疇一經提起,眾人盡皆愕然不語。直到片刻之後,為首的張勇才稍加寬慰了一二。只是洪承疇卻僅僅是搖了搖頭,便將後面的話說了下去。

    「達素此敗,確是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但是如今攻陷了寧紹兩府,陳文的大軍必有不少陳兵錢塘江及寧紹兩府。此消彼長之下,其腹地空虛,即便是倉促間移兵於此,也絕無可能與官兵相比。是故,老夫決議,永豐、玉山,同時發起進攻,逼陳文前來決戰。」

    永豐縣如今在九仙山義軍的手中,洪承疇的探子回報,楊家兄弟雖有加固城防,但是受限於自身軍事能力不足,城防並不堅固。只是這永豐位於玉山正南,廣信府城正東,三者之間正是一個三角地帶,若是大軍進攻玉山之時,其部於後騷擾,威脅到糧道,終究不美。

    這個道理眾將皆能理解,而且九仙山義軍的實力不強,戰力也很弱小,能夠佔據一處縣城至今,無非是浙江明軍帶來的軍事壓力過大,否則哪容得下這等弱小勢力在此生存。

    計畫是此前就已經定下的,為首的幾個高級武將都很清楚。洪承疇挨個掃過,經標中鎮提督張勇、經標左鎮提督胡茂禎、經標右鎮提督李本深、經標前鎮提督白廣恩、經標後鎮提督劉芳名、九江總兵楊捷和廣信府總兵卜世龍,這一個個武將盡皆流露出了滿懷信心的神色。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因為他們的戰法已然不同,在校場上也曾與複製於浙江明軍的長槍陣和鴛鴦陣較量過,一次次的勝利也使得他們的士氣得以重新恢復。

    看到這裡,洪承疇點了點頭,便越過了他的姻親,主管江西軍前糧餉的黃志遴,向下面的幕僚問道:

    「鄱陽知縣郝宗福。」

    「下官在。」

    「上月汝自江南押運而回的糧秣可已送至廣信府庫?」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盡皆送抵。」

    「饒州府知府張道澄。」

    「下官在。」

    「上月汝督造的新一批糧船可已就位?」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已然修造完畢,隨時可已啟程。」

    「興安知縣吳弘道。」

    「下官在。」

    「迄今為止,自江西全省收購之軍需可以送抵廣信府城?」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已全部押送抵達。」

    「廣信知府黃中通。」

    「下官在。」

    「……」

    一連問詢了數個相關文官,大軍出征所需的錢糧盡皆就位。這些東西,洪承疇其實早已知曉,甚至每一天都會隨著數據的增減而在腦海中修正。此間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個個問過,為的就是讓麾下的眾將能夠徹底安下心來。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帳中皆是老於軍務的宿將,對此自然明了。此間能夠聽到洪承疇的南昌幕府如數家珍一般,心中也兀自安下了許多。

    「錢糧盡已備齊,後續錢糧也將發運,按照計畫,明日出兵。眾將若是沒有什麼要問的了,就下去準備吧。」

    「末將等謹遵經略老大人號令。」

    大軍眾將和幕僚們退下,很快大帳就只剩下了洪承疇和黃志遴二人。

    「亨九,永豐那邊我倒不擔心,楊文不過是自守賊,即便不去管他,他也未必敢跳出來。但是陳文如今勢頭正盛,玉山縣那裡又是他麾下的大將坐鎮,貿然進攻,萬一未能成功,到時江西就危險了。」

    聽到這話,洪承疇不由得嘆了口氣。

    「鷗眉,你知道,我是原計畫入秋之後,再與那陳文決戰的。奈何達素等人不聽節制,貿然與陳文在四明山區野戰,滿洲八旗損失不小,朝中彈劾之聲已然鋪天蓋地,即便是天子也頗有不悅,現在若不動手,只怕就再沒機會為朝廷除此巨患了。」

    遼東舊臣和北黨挑起的通浙案,在這兩年鬧得愈演愈烈,自陳名夏、陳之遴而始,南方籍官員備受打擊,在高層幾乎已經被一掃而空。南黨在政治鬥爭中的潰敗,使得洪承疇這個原本就被遼東舊臣和北黨敵視之人,如今已經成了南黨在滿清朝中碩果僅存的大人物了,自然就更是眼中釘,肉中刺了。

    黨爭就是這樣,當年東林黨可以把齊黨、楚黨等打成奸黨,將他們盡數掃出朝堂,實現了「眾正盈朝」的盛況,而閹黨自然也可以發動一輪輪的黨爭,好將東林黨徹底擊敗。

    如今的南北黨爭,在性質上與明末的黨爭一般無二,以至於在洪承疇麾下的這些武將也都不自覺的謹言慎行了起來。僅以剛剛的那一幕而言,達素的背後是鰲拜,鰲拜乃是順治的心腹重臣,而洪承疇所在的南黨,如今日薄西山,打仗他們自然會奉命,說話則就要多動些腦子了,否則怎麼死的只怕都不好說。

    這段時間下來,扶範文程出任西南經略,由範文程截胡洪承疇打算調到東南重用的能臣、宿將。如今包括南一魁、孫思克、劉應志、王永祚等武將,周師忠、徐騰、蔣應泰等幕僚都先後被範文程搶去,還將他原本申請的兩萬北方綠營改成了兩鎮一萬,將另一萬人改發給範文程,這些其中便多有寧完我、馮銓等人在朝中興風作浪的手筆。

    當然,西南戰場,滿蒙八旗的損失比東南要大,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在洪承疇看來,西南戰場,明軍在岔路口之戰中受損良多,再兼孫李內訌,只要手段足夠老辣,堅守還是能夠勉強做到的。而東南這邊,天平已經開始逆轉,陳文的力量越來越強,一旦清軍於兩線的重兵圍困失效,那麼爆發出來的力量很可能將會導致形勢的迅速惡化。

    東南財貨,配以陳文在戰法上的新思維,使得去年的那一次籌劃失敗後,洪承疇始終在構思戰而勝之的方法。

    現在,辦法已經有了,大軍在這幾個月裡也進行了相應的訓練,成果雖然不足以讓那位耶穌會修士滿意,但卻還是讓洪承疇看到了希望。因為他如今還是擁有著兵力上的絕對優勢,陳錦以督標營改練鴛鴦陣的結果也證明了,適當的改良,自當是可以縮短雙方戰鬥力的差距,而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更是可以使結果出現轉變的可能。

    這些想法,洪承疇都曾對黃志遴說起過,他自然也是能夠理解的。洪承疇這一年來組建起了南昌幕府和經標五鎮,為的也正是能夠一舉蕩平浙江明軍。

    「我對亨九你是有信心的。」

    洪承疇自崇禎朝圍剿流寇而起,若論軍事能力,明末清初的文官中可以說是罕有能夠與其匹敵的。黃志遴的信心,並非是妄想,歷史上就是洪承疇穩定了入關之初江南的統治秩序,而後在西南手段百出,堅持到了三王內訌,孫可望降清。可以說,滿清能夠徹底壓服南明,洪承疇是有著巨大貢獻的。

    如今,洪承疇在改在東南戰場上對抗陳文,雖說首戰失利,但是那一戰中,也是把陳文一度逼得險象環生,最終卻只是稍加高估了漢軍八旗的戰鬥力而已。甚至即便如此,明軍也未能在江西實現突破,正是源於他的兩手準備。

    如今,他手中的籌碼不僅有廣信府的棱堡,更有橫行泰西的西班牙方陣,兵力上更是有著絕對的優勢。不光是黃志遴,即便是洪承疇也是信心十足。

    「經標五鎮、江西提標、九江鎮標,三萬五千自北方綠營抽調的大軍,騎兵是我大清的優勢所在,步兵也都轉而編練了西班牙方陣,此戰當可一舉蕩平浙**寇。」點了點頭,洪承疇繼而下達了命令:「傳令給劉光弼,三天之內,老夫要見到九仙山賊寇楊文的首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1
第七十八章 逆向思維

    確認了劉成叛逃的消息,已是倪良許死後數日的事情了。

    這幾天,先是倪良許的屍體被發現,但是他身上可以辨認身份的物件盡皆被劉成等人扒下,再兼其人平日裡也極少與人交往,直到講武學堂確認了他是失蹤,而非曠課,才總算有了一個結果。

    身上只有胸口一處刀傷,便是致命傷,刀口的形狀,很快就確定是浙江明軍制式的軍刀。而且隨著倪良許身份的確認,根據其人際關係進行排查中發現了請病假休息的劉成也失蹤了,順著這條線索逐步排查,很快就確認了叛逃的事實。

    「經過調查,叛徒劉成乃是受了一名為鄒卓明的江西士人蠱惑,決定叛逃。而講武學堂學院倪良許,很可能是不肯附逆,於是被劉成滅口……」

    「劉成。」

    仔仔細細的回憶了一番,這個在大蘭山下主動投軍的漢子,因為武藝過人而被任命為第四鴛鴦陣殺手隊的隊長。四明山殿後戰後,隨著天台擴軍和攻入金華府,一步步扶搖直上,在撫標營南下之際死守沒有城牆的義烏,從而被提升為東陽縣守將,掛游擊將軍銜,當時乃是僅次於李瑞鑫、吳登科、樓繼業、尹鉞和陳國寶這五個部將之下的高級將領。去年戰死在蘭溪的浙江內河水師副將錢斌,當時也不過是個游擊將軍,與其平級而已。

    可也就是這麼一個仕途一片光明的部將,卻在曹從龍之亂中鼠首兩端。權之一字,竟能讓人瘋狂如斯。

    「由於懷疑劉成叛逃,我司這些天派出專人複查了永曆六年的浙江巡撫曹從龍叛案。發現:永曆五年,劉成出任東陽縣守將,家中有一個下人,曹從龍之亂前一直在外宅伺候,事後則失了蹤跡。當時局勢混亂,沒有查到這個人。昨天下午,派去東陽縣那邊的人員也帶回消息,在劉成當時居住過的宅子後院,也挖出了此人的屍首,確認是被他滅口。」

    曹從龍之亂中,劉成一面派人繞路向陳文報信,另一面則與曹從龍互相勾結,羅城岩白頭義軍能夠順利脫困,皆是其人在背後的手筆。可是一旦發現曹從龍無法成事,便先殺呂文龍滅口,其後再倒戈相向,杜絕了曹從龍佐證攀指他的可能。

    此人做事確實嚴絲合縫,當時面對著陳錦和金礪巨大的軍事壓力,內部由於清剿附逆士紳也很混亂,調查也無法全面開展。沒有足夠的證據,放在新兵訓練營裡做訓練官冷藏,已是較為穩妥的方案,當時包括劉成,一共有四個軍官被冷藏,其他三人如今成親生子,安於己任,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只有在那時級別最高的劉成倒是從來都沒有安分。

    「根據調查,劉成平日裡與這三個軍官少有來往,倒是和倪良許的聯繫很勤。另外還有幾個軍官平日裡與其有些交集,這是名單。」

    接過名單,陳文一眼掃過,吳登科、安有福,還有幾個履歷上一看就知道是他的老部下的軍官。

    「另外,通過審訊,我們從那個協助劉成等人逃離金華府的士紳口中得知,那個名為鄒卓明的江西士人乃是南皋先生鄒元標的孫子。此番前來乃是打著代亡父拜謁友人的名義而來,而此人,也已經接受了洪承疇南昌幕府的贊畫官職。」

    「鄒元標?」

    「正是。」

    鄒元標乃是能夠與顧憲成和**星並列的東林黨三君之一,來頭比黃宗羲的老爹黃尊素還大。而鄒元標的兒子鄒德淇是崇禎十五年的恩科進士,崇禎朝廣東羅定州的最後一任知州,死於永曆四年七月的廣東。

    「連亡父都用上了,洪承疇這個狗漢奸,果然是會教人學壞,真不知道這事能不能把鄒元標氣活過來。」

    陳文冷冰冰的調侃的同時,卻在腦海中反覆思量當如何將這一惡性叛逃事件的影響降到最低。只不過,他面前的這個情報司軍官,卻已然顧不得平日裡的那份謹言慎行,單膝跪倒在地。

    「大帥,內部監察是末將的職責,出了這等事情,同樣是末將的過失。還望大帥看在末將追隨多年的份上,讓末將親自去除了這個雜種!」

    「這不是你的過失,那三個軍官都沒有叛逃,只有這兩年表現最好的他叛逃了。」

    內部監督的原則和制度,乃是陳文在曹從龍之亂後定下的,主要針對的是那些身在要職的官員、武將和陳文潛意識中的敵人——士紳階級。

    這些人是軍情司負責內部監察的情報人員主要防範的對象,而像劉成這樣的冷藏人物,原本也是在監察範圍內的。但是其人在金華保衛戰中的表現,以及吳登科和安有福的說情,導致了陳文和軍情司按照制度,根據他的優秀表現而降低了對他的監察等級。結果,裁判剛一掉過頭,這廝就直接給對方球員一個封眼,實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軍情司針對劉成叛逃事件,現在的任務是查清楚此人的所在。但是,切勿打草驚蛇,如何處置我會再行決定。」

    「末將遵命。」

    軍情司的軍官離開後,周敬亭便來到的陳文的公事房,他是負責宣傳工作的,這事情的處理自然缺不了他。

    「國公,是下官做主將劉成那廝加入華夏復興會的申請否決的。」

    這事情,陳文早已知曉,只是沒想到周敬亭一進門就迫不及待的把罪責攬上身。

    「周主事,還記得宣誓詞嗎?」

    「記得。」

    「那你覺得劉成能夠做到宣誓詞中的那般嗎?」

    答案顯而易見,只是周敬亭卻還是有一種「如果我當時同意了申請的話,這個陳文的老部下沒準就不會叛逃了」的負罪感。

    周敬亭是陳文的大舅子,對於這個抗清集團的感情自然與其他文官截然不同,不止是效力的所在,更是自家妹夫的私產。如今眼看著私產掉了點渣兒,被滿清撿走了,除了對背叛者的憤怒以外,自責也是必然的。

    按道理,劉成跟隨陳文的時間更久,陳文應該更為氣憤才是。事實上,甫一得知劉成叛逃的消息,他也是怒不可遏,然而以著歷史的眼光看世界久了,反倒是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因為他知道,再好的制度也不可能迎合所有人的需求,再強大的洗腦機器也總會有逆反心理存在。歷史上每一個集團的興起過程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叛逃者,人是個體,適應不了,離開並不值得意外。就像是後世,難道工作環境不喜歡,跳槽也是不能容忍的嗎?

    當然,跳槽在這個時代是不能用的,因為現在跳槽指的可不是換工作,而是男女關係上的見異思遷,或者說是出軌。這話說出口,估計周敬亭不得嚇一大跳不可,尤其是在於他妹妹還是陳文的正妻……

    而劉成,實際上也不算是換工作那麼簡單。戰爭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與滿清之間的戰事更是關乎華夏文明的存亡,劉成作為浙江明軍內部的軍官,知道很多對於滿清來說還屬於秘密的情報,而且還會引發內部的不安,可以說很可能會造成極大的破壞和影響。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劉成確實知道不少,但是這幾年的冷藏,使得他能夠獲取到的信息也未必會有想像中的那麼多,否則他又何必冒風險來拉上倪良許,為的不就是倪良許在講武學堂裡學到的那些相關知識嗎?

    「在大蘭山時我曾經說過,我所要走上的這條路充滿了荊棘和坎坷,跟不上的人我是不會停下來等他。至於像劉成這樣為了些許權利就要螳臂當車的,我也不介意將其碾個粉碎。」

    聽到這話,周敬亭不自覺的站直了身子,陳文沒有受到這點兒腌臢事兒的影響,依舊是對未來鬥志滿滿,而他自然也不能浪費時間在自怨自艾上面。

    「等軍情司查明情況,在華夏復興會和《浙江邸報》上狠狠的批。至於倪良許,先收了屍,追封個總兵官的職務,蔭封后嗣。另外,將其埋在周欽貴那批人當中,那裡才是他的歸宿。」

    ………………

    「妾身愚見,《浙江邸報》上批判劉成,越狠,韃子就越會重用他。」

    對於倪良許的處置,周岳穎沒有絲毫異議,她是親眼見過這個漢子的,也曾和他有過兩番對峙。對於孫家的虧欠之情,以及她利用浙江明軍的戰鬥力來威脅倪良許為羅城岩白頭軍的安危考慮,從而達成了脫身的目的,另外還有事發後彙總而來的倪良許的這兩年的所作所為,無不說明了這是個極重情義的漢子。將他和他的生死兄弟們埋在一起,反倒是對他的一種安慰。

    但是,對於劉成的處置,她卻提出了異議,因為陳文的做法在明軍佔領區或許可以減弱些不良影響,但是在滿清那邊卻必然會適得其反,反倒是推銷了劉成一把。

    「你難道不覺得,劉成到了韃子那邊,我們就更能夠瞭解到韃子到底還有多少餘力嗎?」

    聽到這話,周岳穎登時就是一愣,隨即便連忙摀住了小嘴。只是目光中,卻隱隱流露著些許疑惑和不解。

    「你想歪了。」

    見陳文笑著搖了搖頭,周岳穎反倒是得以釋然。陳文自領兵以來,雖然外間多有說他狡計百出的,但是在周岳穎看來,卻是一向的直來直去的與韃子剛正面,即便是使用些計策,也往往都是些陽謀,自然也不可能做出她剛剛猜想的那般,那般無端端的派一個軍官到滿清那邊作為高級臥底的事情。

    「夫君的意思是說,若是劉成在韃子那裡不得用,說明韃子尚有信心和餘力;若是那廝在韃子那裡得用了,就說明韃子日薄西山,已經到了不肯放過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地步了?」

    如今已是永曆八年,順治十一年。南明一方,以大西軍為主體的西南明軍佔據著雲南、貴州以及大半個廣西和少部分四川、湖廣、廣東的地盤,但卻要分為孫可望和李定國兩派;實力已經逐步越過了福建明軍和夔東明軍,如今僅次於西南明軍的浙江明軍先後收復了浙東八府,也逐步擺脫了東南清軍的兩線圍困;有著浙江明軍分擔軍事壓力,福建明軍也比歷史上要更加強大,但地盤上卻只是多了半個漳州;至於夔東明軍,則依舊是原本的樣子。

    相比之下,滿清則擁有完完整整的一個長江以北,長江以南也控制著江西、江南以及大半個四川、湖廣、廣東、福建和小半個廣西、浙江。

    總體而言,南明一方即便是加在一起,國力和軍力上也遠遠無法和滿清相比,尤其是長江以北,滿清到底還有多少餘力,這對南明眾將而言則完全是一個謎。

    而劉成這個人,既是漢人,還是如今勢頭最盛的浙江明軍的叛將,滿清對他的任用與否,甚至是重用到什麼程度,都可以完美的向陳文展現出滿清到底還有多少戰爭潛力,對於日後的政策施放以及進攻大體時機的掌握,都是有著極大好處的。至於劉成若是沒能在滿清那邊生存下來的話,則頂多是死了個叛徒,也不會有絲毫的可惜。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娘子真是聰慧過人,一點就透。」

    鄭重其事的拱手一禮,周岳穎反倒是扭過身子,小嘴噘了起來。

    「嘴上說這些,心裡面大抵是在說妾身是個傻女人吧。」

    「誰敢?」說著,陳文便作勢揮舞了下拳頭。「誰敢說我陳文的娘子笨,看我不大耳刮子扇他的。」

    捂著嘴,噗嗤一下,甜蜜迴蕩在書房之中。片刻之後,陳文雙手將那一雙柔荑納在掌中,才緩緩說道:「娘子,可能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再度出徵了,只怕是暫且沒辦法陪你和孩子了。」

    此言甫一入耳,周岳穎的心頭不由得浮現了些許苦澀,但是她卻也知道,男人當以事業為重,她能夠幫助到陳文的實在少之又少,自然就更不能讓陳文分心了。

    「夫君切勿擔憂,妾身在府中有那麼多下人照顧,娘也說過段時間會來陪妾身,不會有事的。況且,夫君是大英雄,是這東南漢家生民的指望,萬勿以妾身為念。」

    一把將周岳穎擁在懷中,陳文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這樣,相對無言,卻心意早已相融。直到良久之後,才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該吃飯了。」

    輕輕的拉著周岳穎的手,陳文便向房門走去。豈料打開房門,看到的竟不只有周岳穎的陪嫁丫鬟,更有一個軍情司的軍官,急得滿頭大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0 11:32
第七十九章 誓言

    洪承疇下令的第二天,隨著命令送抵軍前,率領江西提標圍困永豐縣城已有數日的劉光弼便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永豐縣城,自去歲浙江明軍撤離後,便由作為盟友的九仙山義軍佔據。一年過後,原本擁眾九千的九仙山義軍也隨著獲取了縣城而實力大增,原本的兩三千丁壯、千餘士卒,如今也擴大到萬餘丁壯、三千士卒。

    只不過,在騎兵依舊佔據壓倒性優勢的清軍面前,他們有限的斥候連最起碼的預警都做不到。先是千餘騎兵狂奔而至,隨即便是大軍圍城,滯留城內的楊文楊武兄弟登時便成了甕中之鱉。

    清軍圍城後,並沒有急著發起進攻,反倒是按部就班的團團圍困了起來,但卻對此間以北的那片區域放出了大量的探馬。

    永豐縣城以北,越過大片的丘陵地區就是明軍重兵駐防的玉山縣,二者之間的距離不過四五十里罷了,以著浙江明軍的行軍速度,保持警戒行軍,一兩天的時間也完全夠了。

    劉光弼抵達後並沒有急著攻城,其用意何在,不言自明。但是等候了數日,玉山縣的明軍卻並沒有越過金沙溪,大舉前來為永豐縣解圍。可若說他們並不知曉此事,卻也不然,因為根據探馬匯報,玉山縣的明軍開始急速收縮防線,號召百姓撤往常山縣境內。而他們更是加緊一切時間加固城防。

    心懷著是不是情報洩露了出去,劉光弼總算在五月初三的這一日等來了命令。誘敵的任務取消,先剷除楊文楊武兄弟的九仙山義軍,確保後路糧道不會受到威脅,隨後即可趕去與主力部隊匯合。

    永豐縣城始建於嘉靖年間,至此時有城門八座,不過這座自恩江古城而起的縣城,佔地卻並不是很大,一條恩江河穿城而過,更顯狹小。

    攻城的命令一經下達,江西提標便發動了排山倒海的一般的攻勢。由於九仙山義軍的老營在九仙山上,永豐縣城牆的加固本就一般,平日裡不過是楊武帶著部分義軍駐紮,前幾日剛一下山巡視,結果就被圍在了城裡。

    此番清軍攻城,雖說江西提標此前在浙江戰場上受到過重創,但是這一年下來的擴編、***西小股義軍和結寨自保的百姓,士卒也大多見了血,而操練西班牙方陣,使其戰鬥能力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是故,當戰鬥一起,平日裡不過是能夠欺負欺負地主家的護院的義軍連一通鼓都沒有完就被清軍攻上了城牆。

    接下來的戰鬥可以說是毫無懸念可言,大隊的清軍殺入城中,很快就撲滅了義軍的抵抗,就連楊文、楊武兄弟的首級沒過多久也送到了劉光弼的面前。

    「看清楚了,這可是賊首楊文、楊武兄弟?」

    一個親兵一手提著一個束髮的首級,大步走到幾個士紳面前,兩手向前一抬,嚇得他們不由得往後退了數步,也不知道是怕猶自滴落的鮮血濺到他們的身上,還是那兩雙死不瞑目的眸子會攝奪了他們的魂魄。

    楊家兄弟本就是貧苦出身,當年也正是因為受不得滿清官吏和士紳的雙重盤剝才上的九仙山。去年的那一戰之前,他們也是多有打擊地主階級士紳的行徑,而到後來從明軍手裡接盤了永豐縣城,隨著實力得到進一步的提升,自然也更是變本加厲了起來。

    永豐縣處於浙江明軍和江西清軍對峙的一塊灰色區域,江西人抗清熱情不低,但是明軍也不可能為了幾個士紳得罪自家的盟友,更何況浙江明軍在浙江對士紳階級就算不得有多友好,他們自然就毫不猶豫的將希望寄託於清軍的身上。

    九仙山義軍中,楊家兄弟互為表裡,平日裡一個在老營,一個在縣城,只有楊文下山巡視時才會湊到一起。而楊文的行蹤,也正是他們幾個平日裡受過欺辱的士紳送到清軍那邊的。

    戰戰兢兢的看著那兩個首級,兩個首級皆是虎目圓睜,想來在死前也是有過不屈的搏殺的。不知道咽過了幾口唾沫,為首的那個士紳與眾人對視了一番,才湊到劉光弼面前,拱手一禮。

    「稟告劉帥,正是楊氏二賊。」

    說罷,那士紳擺手一招,幾個家僕式的人物就抬著兩箱子金銀珠寶送到了劉光弼的面前。

    「為賊是討乃是官軍的本分,但是勞動劉帥這樣的名將親自出馬,我等實在過意不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劉帥笑納。」

    話說得花團錦簇,豈料劉光弼既不接這裡面的恭維,更不滿意這兩大箱子心意,只是冰冷的回了句少了,一眾親兵便衝上來,將這些驚得目瞪口呆的士紳押了下去。

    「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這個道理都不懂,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劉光弼便向身邊的傳令兵說道:「告訴前營和後營,做得乾淨些,城裡面不要留下一個活物。尤其是這幾家,必須斬草除根,省得日後再跳出個什麼雞零狗碎的玩意兒來給本帥添堵。」

    屠城的肥差交給了負責攻城的前營和後營,其他三個營的眾將自是有些不太滿意,但卻也不敢明挑出來。不過這點兒心思也並有逃過劉光弼的眼睛,甚至可以說這本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永豐縣城交給前後二營處置,乃是他們攻陷城池的獎勵。洪老經略說了,浙江富庶,遠勝江西,逆賊陳文盤踞浙東八府,待將其擊潰後,總要屠些城池以作震懾之用。到時候,分到的是湯,還是肉,就看接下來一戰的功績。」

    有此一言,眾將盡皆釋然,雖說前年和去歲兩敗於浙江明軍之手,但是最近半年,通過改練西方戰法,麾下戰鬥力盡皆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再兼多次與經略府屬官王升複製明軍的長槍陣和鴛鴦陣對抗,信心也得到了恢復。根據情報,明軍總體兵力本就不如他們,還要分出部分來鎮守各地,以多打少,勝算自然倍增。

    「末將等絕不敢有負經略老大人和大帥的厚望。」

    ………………

    「妾身恭送夫君出征,恭祝夫君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昨天夜裡,陳文收到的情報,便是李瑞鑫派人送來的關於清軍進攻永豐縣的軍情。

    由於上個月北進寧紹,玉山一線的明軍數量出現了下降,如今不過只有三個戰兵營和半個騎兵營,就算加上當地的駐軍,兵力也不過只有七千餘人。面對廣信府的軍事壓力已經是捉襟見肘了,嗅出了味道不對的李瑞鑫乾脆就沒想過去援救,直接下令收縮防線、加固城防。

    陳文很清楚,九仙山義軍,這支友軍在浙江明軍集團看來不過是一群異類,尤其是張自盛那夥人馬,更覺得他們不肯歸附到陳文的麾下就是做給他們這些江西武人看的。

    九仙山義軍和浙江明軍雖然對士紳都不算友好,但是其根本的利益點卻不同,一個是殺富濟貧的江湖好漢作為,另一個則是地主階級武裝,但卻是新興的軍功地主階級在初起時與儒家士紳階級爭奪對土地這一生產資料的控制權,可謂是天壤之別。

    分歧的存在,救援自然也不會那麼上心,尤其是當前的形勢所趨,達素慘敗於四明山,滿清丟了兩個府的地盤,洪承疇卻只是派出江西提標去動永豐這麼一個縣城,以及盤踞在那裡的一支義軍,其用意所在,陳文幾乎一眼就看了出來。

    連夜召集身在金華府城的文武官員會商,到了第二天,就在麾下文武官員竭力準備的同時,陳文帶著秀國公府衛隊也即將踏上趕往衢州的行船。

    秀國公府的大門口,周岳穎低眉順眼的說著這些一個武將正妻應該說的話語,款款的情意包裹在約定成俗的套話之中,但是眼波中流露的關切卻有如實質一般滴落於陳文的心中。

    「照顧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兒。」

    對周岳穎點了點頭,陳文便翻身上馬。騎隊緊隨著他呼嘯而過,趕往城南的婺江碼頭,只留下女子依舊極目眺望著陳文遠去的背影。

    良久。

    ………………

    先是順著東陽江而下,而後逆衢江而上,很快陳文就趕到了衢州府城。

    去歲馬信、胡來覲反正後,清軍的威脅主要存在於江西廣信府和浙江的杭州府,寧紹則幾乎是一片無險可守的中間區域。是故,陳文在西線屯集了大軍以備洪承疇,其中玉山縣有近衛、義烏、玉山和鐵騎四營,作為後盾和兼顧福建方向的衢州,則有此前駐紮在玉山縣的神塘營。

    收復寧紹後,北線壓力頓時消失,但是還要協防不甚穩固的新佔領區,保持對杭州的軍事壓力,陳文不可能將所有戰兵營都調回來。但是南塘、飛熊、淳安這三個參加了收復寧紹作戰的營頭,以及原本兼顧處州、溫州防務的麗水營卻騰出了手。另外再加上參戰的那半個鐵騎營和調整駐軍數量後多出來的那兩千步兵,總算也能湊出兩萬大軍出來。

    只不過,原本陳文是打算秋後與洪承疇決戰的,到時新佔領區也能完成大體的過渡,新編練的士卒也可以作為駐軍補充各地,騰出來的戰兵營,以及計畫新建的營頭足以讓陳文擁有不遜於東南經略標營的強大兵力。武器裝備上,也能夠達到飛一般的改變。

    但是,計畫顯然已經隨著黃宗羲復起大蘭山的吶喊而無法成行,這已然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既然如此,只得盡快集結大軍,以防被清軍分隔兩地。

    「神塘營如今準備如何?」

    「回大帥的話,時刻做好戰鬥準備。」

    「很好,明天一早,出發前往常山縣。」

    「末將遵命。」

    「麗水營呢?」

    「麗水營也已經準備就緒,只等大帥命令。」

    「那也同樣是明日啟程,行軍次序上聽從參謀司安排。」

    「末將遵命。」

    飛熊營和那半個鐵騎營已經越過了龍游,南塘營和淳安營則乘船趕來,其中南塘營最先出發的那個局已經越過了衢州,正準備在常山江沿岸下船,因為風向不太適合運兵船繼續前進。至於最後出發的那兩千餘步兵,則還在金華等待登船,想來抵達常山縣,也不過是數日之間而已。

    清軍騎兵佔據絕對優勢,一個營一個營的往玉山縣運,實在有些危險,所以陳文才定下了後續大軍在常山縣集結的命令。

    李瑞鑫在玉山前線,如今衢州府城裡,也只有吳登科和安有福這兩個營官,下達了軍令,陳文卻並沒有即刻讓他們返回駐地準備,反倒是有些話需要對他們說。

    「劉成叛逃的事情,你們想必已經知道了吧。」

    陳文說話的語氣並非詢問,而吳登科和安有福也沒有對於此事表現出什麼質疑的情愫。人和人之間相處久了,秉性如何大抵也都能看出來,只是劉成此人,對上司和下屬一向都很不錯,所以他們二人此前才會為他說話。

    私交甚好,再加上金華保衛戰時他卻確實是拚命了,但是追逐權力的心卻從沒有變過,於是才有了這一次的背叛。

    「那廝到了韃子那邊,必然會出賣我軍的一些內情。此後是敵非友,你二人皆是我陳文的心腹,若是不忍心與老友對戰疆場,交戰時我可以讓你們負責其他方面的戰線。」

    陳文有此一問確是真心,這兩個武將都是陳文看著成長起來的,脾氣秉性都是他深切知曉的。有此一問,其實稱不上試探,更多的還是為了給他們一個在劉成叛逃一事上態度表現的機會。而他們的回答,也確實沒有辜負陳文對他們的信任。

    「末將當年在孫巡撫家的小院裡就說過,誓死追隨大帥,絕不有二話。如今那廝既然背叛了大帥,背叛了咱們浙江王師這個團體,那麼他就是咱們的死敵,末將絕不會有半點心慈手軟。」

    吳登科一語說罷,似是輕鬆了許多,而安有福則顯然是壓抑了更加強烈的情緒,只待這朗聲的誓言才能宣洩一二。

    「叛徒劉成膽敢背叛我浙江王師,末將安有福必殺此僚,以慰這些年戰死沙場的同袍們的在天之靈!」

    換作當年,吳登科大抵早已跳出來要去活劈了這個叛徒,但是讀書多年,養氣日久,脾氣也遠沒有當年那般暴烈,但是其下定的決心,陳文卻依舊能夠看得出來。

    相較之下,安有福卻顯然是恨極了此人,咬牙切齒的想要了他的性命。

    這些年浙江明軍連戰連捷的背後,傷亡雖然由於勝利而大幅度減小,但卻依舊是付出了不知多少的性命。迄今為止,當年從大蘭山上下來的,活著的不過三百來人,其中還有部分受了傷退出現役的。

    一步一個腳印在夾縫裡走過到了今天,付出了那麼多,才有了當下的大好形勢。大抵正如他的言下之意那般,劉成背叛了這個團體,不僅僅是背叛了活著的同袍,更是背叛了那些戰死的烈士。為生者伸冤,為死者雪恨,當年的誓言早已融化於血液,自然就更是容不得這等叛徒的存在,哪怕彼此之間曾有過極好的私交。

    二人行過了軍禮,便返回各自的大營為明日出發的事情做著最後的準備。只可惜,這一夜洪承疇卻顯然是不準備讓陳文安然入睡,連床邊都還沒碰到,前線就傳來了清軍越過玉琅溪,抵近到玉山縣城城下的急報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