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8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05:41
第九十章 殺之一字(下)

    胡茂禎死了,死在了衝擊方陣的過程中,長矛將他胯下的良駒捅倒在地上,大腿被壓在了戰馬屍體下的胡茂禎還沒來得及被親兵救出,就連那些試圖營救他的親兵一起被明軍擊殺了個乾淨。

    清軍的騎兵,他們原本就是來自於各鎮,此間也唯有胡茂禎這樣在高傑麾下就是先鋒騎將的猛將才能驅使,待到失去了主帥,他們很快就陷入到各自為戰的窘境之中。有的想要繼續衝擊方陣,為胡茂禎報仇有的則想要設法逃出這片方陣叢林,回返到更為安全的府城更有一些,甚至放棄了抵抗,只是在能夠接受的投降條件與否中徘徊不定。

    右翼的戰況很快就傳到了陳文的耳中,聽到這個消息,陳文卻顯得有些無動於衷,只是轉過頭繼續觀察攻城戰的情況。唯有舉起望遠鏡的瞬間,那嘴角上勾起了片刻笑意,轉瞬即逝。

    「張國荃正在被凌遲,現在胡續賓也死了,下一個該是輪到洪國藩了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攻城戰已經進行了大半日。望遠鏡中,蟻附攻城的俘虜以及為其提供支援的明軍還在奮勇作戰,女牆已經被摧毀近半,上面的守軍也在射程劣勢下遭到了明軍射手一輪又一輪的清理,尤其是先登的出現,傷亡更是加倍提升。很快,城下就堆滿了屍骸和傷兵,清軍的輔兵雖然還在竭力後送,但是城頭上壓力過於巨大,清軍的輔兵很快就再沒有餘力做這些事情,反倒是需要更加賣力的為城頭的守軍運送守具。

    良久之後,明軍右翼的戰鬥也宣告結束,在明軍騎兵和方陣的配合下,失去了主帥的清軍騎軍再難以為繼,很快就在混亂中開始走向崩潰。直到剛剛,唯有一支騎兵突出了重圍,其他的則不是被殺死在陣中,就是在明軍的包圍下棄械投降。

    清軍唯一佔據著優勢的兵種在這一次交鋒中大敗而歸,胡茂禎為了守住廣信府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卻依舊難以挽回敗局。事實證明,在方陣面前,沒有步兵配合的騎兵不過是一群送死速度更快一些的炮灰而已,如果胡茂禎知道內伊的下場,大抵也下不了這個決心出來。

    不過,城頭之上,原本已經攀爬上了不少俘虜,正待打開局面,卻被清軍重新集結兵力後的一次反衝鋒擊退了下來。攻城戰重新陷入到膠著之中,而天色似乎也不足以再支撐明軍進行新一輪的猛攻了。

    「韃子還有餘力,明日再戰不遲。」

    明軍撤出了戰場,清軍總算是守下了今天這一日。

    按道理來說,攻城戰的第一天往往是最為血腥和殘酷的,能夠撐過第一天,後面的壓力會小上很多。然而,清軍的這一夜卻並不好過到哪去。

    東城牆下,清軍的傷兵和死屍已經緩緩的運走,死屍會運到城西北掩埋,傷兵則要醫治。廣信府城的街道上,早已宵禁,能夠在這夜色下繼續行在路上的,無不是清軍押送著民夫去處理死屍和傷員。死屍是不會動了,但是那些傷兵的哀嚎聲卻充斥於城中,甚至就連那些今日歷經了苦戰,回到營中繼續靠著好酒好肉以及蹂躪那些女子才能紓解壓力的清軍的狂歡都無法壓下。

    清軍守住了城池,這確實是值得慶祝的,就連洪承疇也下令對守城將士進行了褒獎和賞賜。然而,無論是那些臨時的傷病所,還是尋歡作樂的軍營,卻總是一種末日降臨前的氣氛,顯得詭異非常。

    「你知道嗎,今天在城頭上,俺一槍捅死的那個明軍,是俺婆娘的親弟弟。當時他登上城頭,情勢緊迫,我也沒看就一槍捅了過去,可是把他捅死了俺才發現,俺殺的是自家的親戚,俺的小舅子。你說這讓俺老丈人知道了,還不得活活氣死的,他可就這麼一個兒子啊。」

    「哎,俺也是,扔下去一塊石頭,模模糊糊的總覺得是被砸死的那個像是俺家遠房的一個堂叔,這不是自家人殺了自家人嗎?」

    「早知道就不該來,這些明軍太狠了,咱們打不過的,再這樣自相殘殺下去,就算是回了鄉也見不得鄉親,入不得祖墳了。」

    喝多了酒,守軍的士卒們除了淫樂,更多的反倒是全無了興致,聚在一起唉聲嘆氣了起來。他們的那些頂頭上司,那些中低級軍官們,不是在自家的營帳中飲酒作樂,就是在做著類似的事情,軍中的輿論走向,他們並沒有太多在意,也根本不知道該當如何扭轉。

    「呵呵,今天表面上是咱們守住了城池,可是仔細想想,當初說好了,南、北、西三座城牆交給經略標營的殘部,東城牆可是劉提督跟咱們九江鎮一天一天的。現在可好,第一天他們就差點兒沒撐住,還得是咱們救場才把明軍趕下了城。等到了明天,誰特麼給咱們救場啊!」

    「老哥哥你這話說得在理,都是一樣的兵,到了明天他們鬧著今天上過城了,還不是咱們拚命。」

    「就是,現在張提督死了,胡提督也死了,就剩下些殘兵敗將了,能打得過嗎,難道指望南贛那邊來救咱們?」

    「哎,胡提督那樣的猛將都死於陣中了,這仗真沒辦法打下去了,遠不如趕緊逃回九江去。」

    「逃回去就有用了?等明軍拿下廣信府,九江難道就守得住,我看不如到九江後就想辦法搞船,明軍來了就把家當帶上,坐船回老家,還能落個富家翁。」

    「此言大善。」

    胡茂禎的死以及守軍被迫提前出動九江鎮標來協防,無疑是進一步打擊到了清軍的士氣,甚至就連那些高級軍官,以及南昌幕府中也全無守下了城池的喜悅,反倒是還在為來日的大難而惶恐。

    到了第二天,明軍再度來襲,攻城的器械一點兒也不比昨天少,看上去似乎昨天的那些傷亡根本沒有傷及到明軍的本部。

    驅使俘虜攻城,這些俘虜怎麼死,死多少,陳文都不會有絲毫的在意。只要能換了城上清軍的性命,甚至只是城牆的殘破就是值得的。不過昨天出動了的那些俘虜,活著回來的陳文也毫不吝惜,肉管夠,酒沒有,女人也別想,但卻一如明軍一般。而到了今天,他們也無需再作為第一梯隊出戰,而是等到那些昨天沒有出戰的俘虜再度將攻城戰陷入到膠著的境地後才會和明軍一同來進行那致命的一擊。

    一如昨日,明軍發起進攻後,清軍再度出動騎兵。這一次統兵的將領換做了前寧夏總兵,現任的經標後鎮提督劉芳名。只不過,這位劉大帥似乎是吸取了胡茂禎的教訓,亦或者是清軍的騎兵在數量上已經不佔據太多優勢了,經不起消耗,只得在方陣的叢林外盤桓,但是對明軍的騷擾也更顯得微乎其微。

    攻城戰再度如昨天的劇本那般上演,清軍的士氣明顯低落了很多,但是明軍卻一如既往,甚至士氣較之昨天更為高漲。這與昨天明軍本部兵馬沒有受到太多的傷亡有關,但更重要的還是明軍的監軍官們始終在維繫和鼓舞著軍中的士氣,引導著軍中的輿論走向。

    就這樣,明軍堅信著破城在即,而清軍則還在嘀咕今天到底撐不撐得住。此消彼長之下,到了中午的時候,日頭也最毒的未時,隨著陳文的將旗前壓,大隊的明軍開始出動,發起了迄今為止最為強勢的一波進攻。

    洪承疇依舊在城頭上坐鎮,但是守軍的防務卻一如昨日那般落到了楊捷的頭上。大隊的明軍出動,城頭上居高臨下,自然是看得分外的清晰。重頭戲真正開場了,楊捷連忙調動更多的軍隊,甚至城下待命,將作為後援的經標前鎮也被抽調上來了不少。

    戰鬥還在繼續,清軍在城頭的火炮由於始終在明軍望台的攻擊下,目標也只能選在這些高聳的攻城器械上。受到的干擾微乎其微,明軍很快就抵近到了城下,而那些俘虜見明軍親至也是頓時便士氣大振,向著城頭也發起了更加緊湊的攻勢。

    「那些帶著鐵面具的傢伙沒來,還好。」

    這一聲慶幸,不僅僅浮現於楊捷的心頭,甚至在場的很多清軍,尤其是經標前鎮補上來的那些更是如此。

    昨天的一天打下來,明軍依仗著火銃在射程上的優勢,壓得城頭的清軍極為難受。每當想要攻擊雲梯上的敵軍,或是操炮轟擊那些望台,便勢必會遭到明軍射手的攻擊。

    昨天如此,今天更是如此,甚至明軍的射手在射擊的目標選擇上顯得也更有章法,清軍的炮手和指揮作戰的軍官們無一例外的成為了重點照顧的對象,傷亡自然也是直線攀升。

    炮手被射殺,這意味著火炮的射擊速度將受到極大的影響,針對明軍火炮和望台上射手們的反擊也越加的無力了起來而那些軍官的傷亡,更意味著一片區域的混亂,使得明軍蟻附攻城的效果更勝一籌。

    城頭上,隨著混亂的加劇,明軍登上城頭的士卒越來越多。有的是驅使攻城的俘虜,更有一支明軍擺出了鴛鴦陣,開始列陣前進,為後續的明軍爭取更大的空間。

    城牆上面的過道本就不寬,哪怕是廣信府城的東城牆還是專門加固過的也是如此。鴛鴦陣在這種地形下很快就發揮出了更大的效用,迫使著更多的清軍將注意力轉移到這些已經登上城牆的明軍身上。

    片刻之後,清軍在城頭上失陷的區域越來越大,第一個鴛鴦陣在城頭上開始結陣殺戮清軍,沒過一會兒第二個鴛鴦陣也結陣完畢,向著另一個方向殺去。眼見於此,一個清軍炮長頂著明軍的射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一門虎蹲炮裝填完畢,隨即對準明軍鴛鴦陣的方向,將火把按在了引線上。

    「讓開!」

    喊出此話時不算晚,奈何這城頭上就那麼大的空間,大部分清軍閃到了兩側,其中一個更是直接從城頭翻了下去,但是那幾個正在與鴛鴦陣交鋒的清軍卻還是沒有能夠躲開。

    散彈過後,明清兩軍傷亡幾近相同。明軍的鴛鴦陣受損後連忙變幻陣型,從利於進攻的小三才陣轉換為大三才陣,開始進入到防禦狀態,以待後援。而清軍這邊,更有大隊的士卒正在軍官的帶領下沿著內側的樓梯往上趕來。

    戰鬥到了這個階段,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足以影響到勝負的歸屬。清軍還在急急忙忙的往上湧,明軍的戰陣殘破,很快就被壓得節節後退。然而,下一個登上雲梯的明軍,背著包了鐵皮的藤牌,卻並非是鴛鴦陣體系內的步兵。

    鴛鴦陣急需補充,但是登船的順序卻沒辦法照顧到這個意外情況。所幸的是,這個士兵雖然不是鴛鴦陣所渴求的,其人登上城頭後對清軍造成的威脅卻遠勝於鴛鴦陣。

    士兵人高馬大,一看的臂膀就知道是個膂力過人之輩。但見他自腰間挎著的布包裡掏出了一個圓滾滾黑黝黝的鐵球,火摺子一吹即燃,直接就點在了鐵球的線頭上。

    引線點燃,就意味著爆炸,清末城頭革命黨扔炸彈的盛況即將提前兩百餘年出現在廣信府的城頭之時,卻見一根雕翎箭自城門樓子的方向徑直的飛來,直插進了那個擲彈兵的咽喉要害。

    王輔臣一箭射畢,心頭卻滿是恐慌,連忙勸說起了洪承疇。可也就在這時,擲彈兵雙手捂向咽喉,手榴彈掉落在地的瞬間,一個被驅使著登城的俘虜卻一把抄起了手榴彈,反手就扔進了城內。

    城下,擠滿了準備登城的清軍,手榴彈自城頭落下,尚未掉落到地上,卻只聽一聲轟響,登時就是一大片的清軍被炸得骨斷筋折。

    「幹得漂亮。」

    鴛鴦陣的隊長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那個俘虜,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上,隨即說道:「回去報我的名字,我到監軍官那邊給你作證,少不了你的功勞。」

    「謝謝您,太謝謝您了。」

    接下手榴彈,然後扔下城,這個俘虜全憑的是如條件反射一般的反應。畢竟這要人命的玩意兒,就在他身旁掉落,坐視不管的話第一個被炸死的就是他。

    然而,當那句功勞聽入耳中,俘虜先是一愣,隨即撿起了那個擲彈兵掉在地上的盾牌,配合著手中的腰刀,大步的補充進了鴛鴦陣的隊列之中。

    「國公爺必勝,殺韃子啊!」

    「震天雷上城了!」

    爆炸在城下率先響起,距離上一次被擲彈兵支配的恐懼還沒有到十天就重現於面前,尤其是當震天雷上城的尖叫開始迅速的蔓延開來,恐懼更是直接將清軍的士氣一掃而空。

    不過轉瞬之間,城下的清軍轟然大亂,登時便四散奔逃,而那些原本還在與登城的明軍爭奪這一小片區域的清軍也瞬間就喪失了繼續戰鬥下去的勇氣,不是跪地請降,就是倉皇的轉身向城下跑去。

    清軍的士氣如烈焰中的木製高塔一般,轟然倒塌,胡全才的預言成真,時隔數日,手榴彈再度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原本還在奮力指揮守軍作戰的楊捷目瞪口呆於此,隨後拔出了佩劍,徑直的抹在了脖子上他是當年隨譚泰前來鎮壓金聲恆、王得仁反正才留在江西的,參與過五年前的那場導致了超過二十萬人遇難的南昌之屠,與其等著被俘後像城下的張勇那般受那千刀萬剮之苦,還不如自行了斷來得痛快。

    擲彈兵登城、清軍大亂、城守主將自殺,一系列事件接二連三的發生,清軍於廣信府的守禦登時便土崩瓦解。待到明軍打開了東城門,大隊的明軍殺入,廣信府城,這座江西的門戶終於在四省會剿的一年後徹底向陳文敞開了大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05:41
第九十一章 血祭

    「李帥,快走吧,再不走就沒機會了啊!」

    昨天明軍的未盡全力的攻勢,以及明軍退兵後城內的情狀,這些無不看在胡全才的眼中。然而洪承疇如今已經再沒有太多精力展佈,也只得如此。

    現如今,東城門已經崩潰,西城上的胡全才遙望著城中的潰兵已經開始向此間湧來,連忙拽了李本深一把,低聲與他說來。畢竟,他一個文官,想要逃離還是難度極大的,眼下拉上個武將,有大隊的親兵、家丁以及銳卒同行,生還的幾率也會更大一些。

    奈何,此時此刻的李本深卻並沒有立刻對他做出回應,只是目不轉睛的望向城東。直到片刻之後,胡全才早已不耐煩了,他才嘆了口氣,似乎是為了守禦城池,為了洪承疇盡了這最後的一把力,才打開了西城門,帶上該帶的揚長而去。

    大軍殺入,原本就已經大亂的清軍徹底崩潰,不是跪地請降,就是向廣信府城的其他三座城門跑去,妄圖借此逃離這片死地。

    明軍殺進府城之後,各部隊按照預先制定好的計畫殺向各處城牆、衙門、倉庫和軍營,更有軍法官帶領著大隊的鎮撫兵巡視全城,維持軍紀。而那些在城內追殺清軍的工作,反倒是交給了那些隨明軍一同撲城的俘虜們,這是他們獲取返鄉生機的最佳時刻,自然不會輕易錯過。

    剛剛攻城戰進入到最關鍵時刻,劉芳名迫不得已率領大隊的騎兵衝擊明軍的側翼,妄圖為守軍分擔壓力,但卻很快就被吳登科配合李瑞鑫擊潰。待到城門失陷,更是率領殘部疾走西北方向,卻並沒有進入到堅固的棱堡棱堡就那麼大,裡面已經有三千大軍駐守了,人太多反倒是會把自己先餓死。

    大軍魚貫而入,隨著各處要地的被明軍控制,整個府城也算是改換了歸屬,剩下的不過是對城內清軍殘餘的搜剿和針對逃出城的清軍的追擊了。

    「派人到棱堡外勸降,就問一遍,告訴卜世龍,本帥過期不候。」

    隨著府城的陷落以及劉芳名的逃竄,棱堡變成了孤城一座,攜大勝之威勸其投降,這是必然要做的。只不過,棱堡的守軍卻並不打算接受這份好意。

    「卑職問過了進攻北城牆的部隊,他們聽抓獲的一些俘虜說,韃子東南經略洪承疇和江西提督劉光弼以及其他的一些清軍將佐已經逃進了棱堡」

    府城和棱堡之間是有兩道護牆以強化其防禦能力的,城破之際他們就是這麼逃出了府城,但是他們會不會利用棱堡作為跳板逃亡他處,卻是個極大的問題。

    「傳令下去,近衛和淳安二營無需入城,卡住棱堡的北面和東面南塘營自府城西門出城,北上堵住韃子西竄之路,衛隊先行出發搜索,勿使洪賊逃竄。」

    「末將等遵命。」

    拋開這三個營,陳文手中還有六個營外加兩千餘尚未組編成戰兵營的步兵,這支大軍他卻並不打算讓他們在這裡等著。

    如今滿清在江西的機動兵力已經幾近於一掃而空,剩下的除了袁州府那裡的兩千綠營外,每個府不過只有幾百綠營兵,還要分駐各縣、各汛。除此之外,能夠對明軍造成威脅的也不過只有江西撫標的三千人以及南贛撫標、鎮標的一千五百綠營和五千綠營而已。江西環鄱陽湖的核心區域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不設防的區域了,自然要盡快將其拿下,以防生變。

    「李瑞鑫、樓繼業。」

    「末將在!」

    廣信府城東城門裡,剛剛進入了府城,氣還沒有喘勻陳文就開始佈置下一步的作戰任務。對此,麾下的眾將卻是無不躍躍欲試,因為此前的多次軍議,他們如今東南戰場的形勢已經頗為瞭解,自然也深知江西這枚桃子現在只差伸出手就可以摘取了。

    「你二人率鐵騎營、飛熊營西進,給本帥拿下南昌。收復南昌後,李瑞鑫等待援兵,順便清剿臨近的幾個府縣。樓繼業帥軍北上,盡快收復九江府城、南湖嘴和對岸的湖口,將鄱陽湖這個口子給我紮緊了。」

    江西一省防務有三大要地,其一是省會南昌,其二是江西南部的南贛,其三就是扼守鄱陽湖口,且能夠起到截斷長江作用的九江。而九江,就在同為鄱陽湖西岸的南昌以北。

    「末將遵命。」

    二人拱手行禮,隨即便退了回去,等待軍議結束,好去和隨軍的參謀司協調糧草等方面的細節。

    「吳登科」

    「末將在!」

    「你率麗水營、義烏營休整一日後跟進,趕去南昌。」

    鐵騎和飛熊二營的機動能力強,但是兵力卻顯得過於單薄,所以陳文讓吳登科帶著兩個營跟進,到達南昌後就可以開始以這座省會為中心掃蕩清軍佔領區。

    「末將遵命。」

    「張自盛、安有福。」

    「末將在!」

    「你二人休整兩日後,率玉山營和神塘營進攻撫州府城,拿下之後,等待後續命令。」

    撫州府位於廣信府以西、南昌東南方向,扼守此間,便可以為明軍集結重兵的這兩處要點提供最起碼的遮蔽。

    張自盛是江西本土的地頭蛇,此番能夠殺回江西,眾將中最為激動的自然是他不過。而安有福率領的神塘營則是浙江明軍諸營中戰鬥力最為強悍的一個,有神塘營配合,玉山營自然也能夠更好的完成既定的戰略任務。

    「末將遵命。」

    手中光是戰兵就有兩萬之巨,但是一口氣將所有軍隊都撒出去,分散到各個府縣以吞下整個江西,陳文卻還沒有那麼胃口。尤其是如今廣信府城北的棱堡尚在,而明軍各營也或多或少的在這一連串戰事中有所損傷的情況,先以廣信府到南昌連成一條直線,掃蕩江西環鄱陽湖的核心區域,而後再行南下更為穩妥。反正,滿清在東南也沒有什麼能夠馳援的大軍了。

    「諸君,這個夏天,光復江西全省!」

    明軍的清剿工作以著最快的速度展開,由軍法官或是鎮撫兵協行,大隊的明軍進入到各坊,更有隨軍的幕僚寫好了安民告示,張貼四處,進而將府城裡的吏員、裡正等人帶來協助明軍安民。

    府城裡的清軍,基本上都是北方抽調來的綠營精銳,在增強戰鬥力的同時,與本地人之間的矛盾也很大。偷雞摸狗、強取豪奪、甚至是強搶民女,尤其是奉了洪承疇經略衙門命令進行的封鎖、遷界的工作中,更是大肆屠戮本地百姓。

    此間兵民矛盾極深,原本清軍勢大,百姓們也無可奈何,只能苦苦忍受。如今明軍已經殺入城中,自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有著城中原本統治結構的底層吏員、裡正以及全程百姓的極力配合,明軍的清剿行動進行的速度很快,僅僅過去了一下午就將整個府城清理完畢。

    大批沒有能夠逃出城的清軍被關進了明軍的俘虜營,不過這些俘虜自然是不可能與那些協助明軍攻城的俘虜相比。那些俘虜如今都在城外的大營之中,一手捧著裝著白米飯的大碗,另一隻手則一個勁兒的從食盆子裡加菜,有菜有肉,管飽。就連那些受傷的俘虜也能夠得到明軍的醫治,當然是要排在明軍傷員之後的。

    這是他們為明軍作戰所應得的,不過那些新來的俘虜卻根本享受不到這個待遇。

    清理的工作展開的同時,清查的工作也在進行。先是按照所屬營頭進行區分,將那些在此前的玉山大捷和這一次的廣信府攻城戰中有明顯劣跡的挑出來,直接拉出去砍了腦袋。剩下的,則被關在營中的空地上喝風。為防他們趁夜有所異動,明軍更是把他們的衣服都扒了,還讓輔兵紮了圍子,舉火監視,感覺就像是對待牲口一般。

    「還是得跟著國公爺,就連老經略都不是他老人家的對手,俺看韃子來也沒戲。」

    作為在攻城戰中有著上佳表現的俘虜之一,最初只是順手將手榴彈扔下了城的甘肅降卒韋福順正跟隨著一個監軍官,會同一批同樣表現不錯的俘虜來參觀這些新俘虜的慘狀。

    五月中旬的夜,還算不得有多涼,尤其是對這些北方抽調來的綠營兵來說,確實算不上什麼。奈何今日明軍攻城壓力極大,他們本就連吃飯的機會都沒有,被俘之後更是如此,現如今不光要挨餓,還要光著屁股喝風,實在難受得不行。更何況,韋福順他們聽那監軍官提及,好像這樣挨餓的日子這些倒霉蛋還要過上幾天。

    「就是,就是。老經略當年殺人過的人比俺們見過的都多,見了國公爺也得吃癟,還是國公爺厲害。」

    剛剛吃過了一頓飽飯,看著那些新來的俘虜挨餓受凍,這麼一對比,幸福感登時就扶搖直上九萬里。對於見到的明軍,更是點頭哈腰,唯恐惹了明軍不快,失了此刻的優越待遇。

    「這位大,大帥,俺想跟著國公爺,跟著國公爺日後好殺回老家。」

    「大帥?」監軍官轉過頭,問道:「你在叫我?」

    「正是。」

    韋福順戰戰兢兢的回答過後,監軍官搖了搖頭:「我不是什麼大帥,論職務,我是神塘營的監軍官,不過是今天臨時負責帶你們轉轉,和你們聊聊天的。論階級,我是致果副尉,說這個你們大概也挺不過,反正不是什麼大帥。你們可以叫我黃監軍。另外,我浙江王師之中,大帥只有一個,那就是國公。」

    「是,小人記下了,黃監軍。」

    不光是這個俘虜,其他的俘虜對此也很有一些是躍躍欲試的,不過更多的卻顯得有些擔憂。

    「我們浙江王師,講的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你們在攻城戰中的表現優異,已經超過了恕罪的線,所以罪名算是洗脫了。去留一事上,你們有此打算,我也會稟告大帥。擔憂家人的,也可以回去,王師絕不留難。但是」

    得此待遇,眾人無不松了一口大氣。浙江明軍雖然取得了一場足以改寫東南戰局的大勝,但是比起滿清如今的這般龐然大物,卻還是顯得很是弱小。況且這裡畢竟是江西,而不是甘陝的老家,淪為異鄉之鬼的恐懼也促使著一些俘虜對盡快回鄉有著極大的誘惑。

    不過,當聽到這句「但是」的時候,他們的心立刻便再度吊了起來。

    所幸,這個監軍官並沒有說出什麼讓他們繼續惶恐下去的話語,只是表示如果離開,身上需紋上一處標記,如果再敢為韃子做事,抓到了只有一個死字,絕不姑息。

    這個條件合情合理,眾人不由得心中大定,對上明軍,尤其是這個監軍官自然也是倍加慇勤,盼著這位「掛致果副尉銜」的「大帥」能夠在陳文那裡多說幾句好話。雖然他們也弄不明白,這個勞什子的「致果副尉」到底是什麼。

    底層的士卒被關押在空地上喝風,廣信府城中被俘的那些滿清官員卻在洪承疇的行轅中一個個的等著陳文傳喚。

    江西布政使黃志遴。

    廣信知府黃中通。

    興安知縣吳弘道。

    經標前鎮提督白廣恩。

    大內侍衛,左蝦營指揮張大元。

    南昌幕府的文官和經略標營、江西提標、九江鎮標的一眾綠營軍官大多都被明軍擒獲並甄別了出來。只不過,什麼白廣恩,什麼黃志遴,他一星半點兒的興致也無。因為這些人魔狗樣的滿清大官兒跟洪承疇相比,連個屁都算不上。

    這一點,從官職的長度上就能看出來,太保兼太子太師,經略江南、江西、浙江、福建四省,總督軍務兼理糧餉,大學士洪承疇。這一個人的官職長度比好幾個高官大將都長,哪怕是對歷史一無所知的大抵都會明白這位洪亨九先生才是陳文此戰最大的收穫。

    「洪先生,去歲今載,兩度逼我過甚,可否有過快意之感?」

    病的都已經坐不起來的洪承疇自從被明軍拖進來就癱在了地上,除了呼吸吹起的那些許塵土還能勉強證明這是個活物外,我大清入關的第一功臣如今卻跟個死屍一般,對於陳文的問話連點兒反應都沒有。

    然而,對於陳文而言,繼前任浙閩總督陳錦之後,他再一次擊敗了大敵,尤其是還是洪承疇這樣十有**還是畢生最強的敵手,就算是在地上挺屍也沒用。

    「我聽說,這位張侍衛,好像挺瞧不起你的,反倒是那個王侍衛一向的跪舔您老人家,這回怎麼不見他仗劍護衛於側呢。」

    張大元和王輔臣都是順治安排護衛洪承疇的大內侍衛,事實上也隱含著一層監視的意味。張大元依仗著有順治做後台,平日裡對洪承疇也就是那麼回事兒,而王輔臣雖說同是大內侍衛,卻是個流寇出身,早年被洪承疇整得早已畏懼萬分,伺候起來自然是倍加用心。然而,當洪承疇的雄偉身姿被陳文徹底擊垮,這份敬畏也同時就隨之破碎了。

    明軍殺傷城頭,王輔臣和張大元護衛其下了城牆。誰知道剛一下城,斜拉拉的衝出了一小隊的明軍,張大元護衛著洪承疇奮起反抗,王輔臣卻挾持了洪承疇為人質,結果被遠處的一個明軍弓箭手一箭洞穿了頭顱,當時就死挺了。

    洪承疇已經沒有動靜,大抵是看慣了這等背叛,亦或是根本沒有什麼氣力再去為這麼個叛徒說些什麼,依舊躺在地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喘著氣,就像是一隻死狗一般。

    「有道是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假呂布,帶著這外號出來混得,福臨小二也把他放你身邊,我陳文真不知道他是無知啊,還是恨不得你早死。」

    言語上的譏諷,對洪承疇已經沒有太大的效果了,不過提到了順治,忠君的思想似乎起了些作用,洪承疇也總算是有了反應,微微一動,卻也並沒有說出什麼。

    有反應就行。

    陳文哈哈一笑,繼而對吳登科說道:「吳兄弟,我記得當年在大蘭山上,你好像提過一個想法,當時還被大夥笑話是痴人說夢,是吧。」

    端坐於帳內,吳登科卻早把這檔子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反倒是另一個大蘭山出身的武將卻還依稀記得。

    「末將記得,吳帥當年說過,要問問洪承疇當初降韃子,是不是因為韃子太后和他睡了一覺。」

    此言一出,行轅的大廳內登時便是哄堂大笑,反倒是吳登科卻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已經完完全全看不到當年的那個莽漢子的模樣了。

    「吳兄弟既然不好意思,那本帥就替你問問。」說著,陳文便走到了洪承疇身前,蹲下了身子,揪著那花白稀鬆的辮子一把就將洪承疇的腦袋提了起來,來了個四目相對。

    「呸!」

    一口含著暗紅色血絲的唾沫吐了過來,卻連這短短的半米距離都沒有吐出去,反倒是藕斷絲連一般的掛在了洪承疇的下巴上,顯得更是狼狽不堪了起來。

    「原來不是條死狗啊,你的僅存的人生就是為了這一下子,那你也太可憐了。」

    丟下了已經只剩下了一口氣的洪承疇,陳文厲聲喝道:「想知道老子為什麼在這戲耍你嗎,不是你降了韃子那麼簡單。降韃子的有的是,但像你這麼賣力氣的卻少見到了極點。為了韃子,你可以把漢人都賣了,老子為什麼就不能拿你尋尋開心?」

    重新落座,大廳內卻早已鴉雀無聲,每個明軍的武將盡皆聽出了陳文的怒意,一個個戰戰兢兢的,連呼吸都輕緩了許多。

    「查出來了嗎?」

    聽到這話,一個幕僚走了出來,立刻向陳文回答道:「回國公的話,已經查明白了,確是逆賊洪承疇的命令。」

    今日破城後,清軍強搶府城的女子作為軍妓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陳文的耳中。看著清軍軍營中一具具裸露且佈滿了傷痕的屍骸,樹上掛著的一具具自盡的為了提升士氣,就能做出如此慘劇,這個老漢奸的喪心病狂,相比之下就連陳文當年的那個對手,前任浙閩總督陳錦也完全無法比擬。

    「傳令下去,明天讓受害者前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1 10:03
第九十二章 質變(一)

    此番攻城戰被明軍擒獲的南昌幕府文武基本上已經佔據了整個南昌幕府的絕大多數,剩下的不是逃出城了,就是原本就還在諸如饒州府和廣信府西部的一些地方。

    與此同時,經過指認,被判處了死刑的綠營兵卻也有五千之眾,已經接近於此戰被俘戰兵的一半之多。剩下的,不代表沒有在那幾日裡蹂躪百姓,只是時間緊迫,唯恐引發民亂,陳文還沒來得及進行更加細緻的排查,只得一點點兒的進行,爭取不讓一個兇徒逃脫懲戒就是了。

    然而,如此大範圍的懲戒兇徒,尤其是連那些高官大將都不放過,陳文的幕中原本也是有些不同的聲音的。大多是唯恐日後,尤其是眼前拒不投降的棱堡守軍會因此而誓死抵抗下去,奈何陳文的意志如斯,況且這些滿清官員將校一個個也都是罪犯滔天,最終的行刑也如期的開始執行了。

    廣信府城的東城門外,就在數日前城中的百姓被逼著一邊聽著自家妻女姊妹被綠營兵淫辱,一邊卻還要在刀槍的逼迫下為他們加固工事的所在,凌遲和斬首的大刑同時上演。

    洪承疇的病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原本的壓軸大戲只得率先上演。對於這位老漢奸,陳文已經懶得再跟他聊些什麼鹹的淡的,穿好鞋不踩爛狗屎,所以在軍法官宣讀了罪行後,那位專門從金華府請來的老師傅,就是當年負責凌遲馬進寶的那位「人體結構學專家」便開始了他的切片課程。

    洪承疇的滿清一品大員的朝服早就被扒下來扔邊上了,不過這個瘦骨嶙峋的老漢奸也確實讓專家先生有些難以下手。

    按照慣例,凌遲的刀數不足受刑者就已經死了,行刑的劊子手是要連坐的,所幸陳文也知道洪承疇如今已經為我大清都要鞠躬盡瘁了的身體狀況,大抵也撐不下來的。所以,死也就死了,無所謂,只要把刀數切夠了就行。至於是不是從凌遲到後面變成碎屍,也已經不重要了,他要的就是這麼一個形式。

    第一刀下去,雖說是照例拍了那一掌,但是卻連一滴血也沒流下來也確實把老師傅看了個一愣。尤其是一刀過後,洪承疇連點反應都沒有,就連專家身邊打下手的徒弟心頭不由得讚了一句硬漢。

    可仔細一看,合著原來是已經暈過去了。只是不知道是下刀前暈的,還是下刀後暈的,弄不好是衣服扒下來時刑場上吹起那陣小涼風時就給凍暈了。

    誰知道呢。

    台上的凌遲之刑已經開始,另一側的斬首也在同時進行。相較之下,來看洪承疇這邊的人體結構學課程的實在少之又少,大多都是明軍的文武,一些體制內的人物而已。而處死那些作惡的綠營兵那邊,卻是人山人海,幾乎全城的百姓都出來參加這場視覺盛宴。

    「廣信府的老百姓真是沒有一點學習精神。」

    罪魁禍首受誅,陳文的心境也舒緩了許多,調侃自然也多了起來,但是有些事情卻跟調侃根本掛不上勾。

    「洪承疇的凌遲結束,從下一個開始,讓那些軍醫到台上就近觀摩去。這麼難得的機會給他們了,不看明白皮膚下面的肌**體是什麼樣子的,後續的解刨學研究怎麼進行?」

    行刑從第一天的午後開始,一直持續了三天。城外的慘嚎聲日夜不斷,城內外的百姓卻是一邊滿懷著敬畏與城內的明軍相處,一邊享受著這份復仇的快意。

    三天過後,行刑也塵埃落定,除了洪承疇連第一天都沒熬過就掛了以外,還有個文官竟然被活活嚇死了,總體上還算是過得去。

    城外的行刑結束,軍醫們經過了一次次的嘔吐後也學到了不少平日裡很難學到的知識。而對於,洪承疇,陳文還有其他的一系列計畫。比如跪像,不只是在這廣信府正在修建的那座用以供奉受害女子的忠貞祠前,還有一些其他的地方也要準備。另外如《浙江邸報》的批判攻勢,以及編寫劇本將洪承疇的作惡多端以及明軍將其處死的戲劇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陳文甚至一度在琢磨,光是一個洪承疇,明軍佔領區的石匠、文人很可能在未來的日子裡從中獲取遠勝於平日的收入。而且,這還是在其商業價值沒有被徹底挖掘出來的情況下,比如油條可以叫油炸檜,講究極致刀功的銀絲豆腐羹也可以叫銀絲承疇羹嘛,光是想想就沒胃口了。

    至於那些綠營兵的首級,陳文則讓人在城外築起了一座京觀,把這些禽獸犯下的罪行銘刻在一塊石碑上,就豎立在京觀附近的一處新建起的涼亭,好讓後人記下這段歷史,也順便給其他綠營兵漲漲記性。

    當然,這些兇犯是殺了,不僅是懲處了罪惡,也為本地百姓伸張了正義,但是後遺症卻也如預料之中的出現了——棱堡裡的清軍的戰鬥意志陡然高漲了起來,不戰而屈人之兵,獻城投降顯示是暫且沒什麼可能了。

    「這樣算來,現在就差李本深、劉光弼、卜世龍和胡全才這四大位,洪承疇在廣信府的南昌幕府裡的主要文武官員就算是就位了?」

    「正是如此。」

    「李本深和胡全才有消息嗎?」

    「還沒有。」

    「嗯,那就先從劉光弼和卜世龍開始吧,老子正好還有不少帳要跟劉光弼這個傢伙算呢。」

    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孫武子的這段話,指的是一般的情況,有多大的優勢做多大的事情,求的是一個穩妥二字。

    陳文的大軍已經出發,手裡剩下的戰兵不足萬人——三個營分駐三個方向,堵死清軍大規模逃亡的路線,一千戰兵守衛府城,另外的千餘人則要抽出一半來補充各營,以策萬全,而剩下的一半則將用來掃蕩廣信府城臨近的幾個縣。比如興安、鉛山,以及前不久剛剛被清軍攻陷的永豐也很快將會上演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劇集。

    至於他需要面對的清軍,卻也不只是廣信府鎮標三千綠營和那座棱堡。城池攻陷的過程中,有大量的清軍逃入棱堡之中,增強了棱堡的兵力和守禦能力,但也進一步的加劇了糧草的短缺。

    不過嘛,陳文也並不打算就這麼耗下去,棱堡這項軍事科技是他率先在中國戰場上拿出來的,他也正打算終結這項軍事科技在防禦力上無敵的神話。

    陳文管這個叫做,宿命!

    為防清軍借明軍兵力薄弱之機逃竄,陳文在這幾天已經將那些俘虜中的輔兵大半交給了趙遷,他的第一項任務就是修築長圍,以便於把棱堡裡的清軍徹底圍死在裡面。

    長圍可以從府城的城牆開始修起,這樣就可以合理的減少施工量,不過長圍的修建還在進行之中,後續的工作也需要他進行準備,尤其是一些寶貝還要從金華運來,所以攻城卻也並不急於一時。

    此時此刻,洪承疇的行轅早已換了招牌,成為了陳文的行轅。將洪承疇的太師椅扔出去點了,陳文坐在椅子上,正在聽著各部彙總上來的報告。

    玉山大捷,一戰擊潰兩萬清軍戰兵,斬首超過三千,俘獲卻足足有四萬之巨。這裡面絕大多數的都是強徵來的輔兵,但是俘獲的清軍戰兵也有近六千之眾。相對的,明軍自身也有千人的傷亡。

    高達百分之十的傷亡率,明軍卻不光沒有崩潰,反倒是越戰越勇,甚至陳文一度在想,如果當時沒有擲彈兵的話,光是憑藉著這支近代化程度越來越高的軍隊承受傷亡的能力,或許也可以將清軍耗到崩潰的吧。

    當然,作為主帥,他不光要保證勝利,更要儘量降低自身的傷亡才是王道。而下一步軍隊該當如何變革,以便於更加適應未來的戰場,他的腦海中也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只是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展佈。

    相較上一戰,此番攻城戰在交換比的數據上卻顯得有些不太合乎情理。攻陷一座由兩萬餘精銳清軍戰兵守衛的府一級的堅城,完完全全的蟻附攻城。其結果是斬首將近三千,俘虜戰兵一萬有餘人,最後明軍的傷亡數字竟然不過是兩百一十九。而且這還是把輕傷員一起算在內的結果,否則光算陣亡的話,連一百這個數字都沒有打破。

    這個誇張到不可置信的數字背後,卻是那些被明軍驅趕著撲城的俘虜戰兵和輔兵們的纍纍屍骸。更重要的是,明軍在武器裝備和戰鬥士氣上已經達到了絕對的碾壓,清軍兩天下來的傷亡加一起還不如那場野戰就崩潰了,皆是如此。

    除此之外,前後兩戰,繳獲的數字加在一起著實將陳文嚇了一跳。

    府庫、軍營、甚至是城中的各處,林林總總算起來,以百萬兩為基本單位的銀子、以百萬石為單位的糧食,看上去感覺就像是掏空了江西這個省的物資才把這支大軍養了起來。

    然則,根據經略衙門裡的賬簿顯示,這些錢糧卻絕大多數是從江南運來的,江西的滿清官府居然還在屯田,陳文真的不得不佩服洪承疇的高瞻遠矚——這狗漢奸把擊敗了浙江明軍之後的經濟壓力問題都想到位了,還真不是一般的官僚。

    「按例,繳獲的錢糧繼續存放在庫房裡,隨之隨用。其他的繳獲,也同樣如此,讓軍需官們都盯緊了。」

    「下官遵命。」

    這幾天下來,處理的公務著實不少,而且可以預計的是,後續的工作只會更加繁忙,絕不會比現在輕鬆。

    江西素有「吳頭楚尾,粵戶閩庭」之稱,地理位置上更是與南直隸、浙江、福建、廣東、湖廣這五個省交界。浙江的大部在陳文的手中,但是其他的幾個省卻還在滿清的手中,如果江西被他所佔據,那麼滿清手中的長江中下游就會被他攔腰截斷,廣東和福建的清軍更是即將面臨乏糧的窘困,接下來很有可能還會有一場惡鬥才能穩定住這塊佔領區。

    另外,江西一省,自最北面的九江府而起,到最南端的贛州府,總共有十三個府的地盤,超過十六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而陳文如今在浙江的佔領區,不過才八個府,八萬平方公里而已。

    雖說文官訓練班和講武學堂裡已經培訓出了大量的官員,但是從「一」便成「三」且還要將多出來的「二」徹底轉化為穩定的基本盤,卻還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行。

    所幸的是,困難如斯,卻也完全無法與這幾年在滿清的夾縫中崛起來得難以應對。況且,陳文本身也是有著一個不肯善罷甘休的性子,否則也不可能在浙江這個清軍實力極強的省份一步步發展起來。

    由麾下幾個心腹愛將率領的先鋒大軍已經出發,趁週遭幾處的滿清勢力尚未反應過來的空檔,全取江西一省才有機會慢慢整合。另外,早在獲取了玉山大捷的當夜,陳文就已經派出了信使趕回金華,讓孫鈺和講武學堂方面立刻準備好到江西赴任的官員,軍隊也要抓緊訓練出更多的新兵出來,才能穩穩當當的吞下這塊肥肉。

    伸了伸懶腰,陳文開始繼續給金華那邊下達命令,順便還要給周岳穎寫封家書,告訴她可能接下來的幾個月他都沒辦法回浙江了,讓她自行養好了身子,無需掛念云云。

    陳文寫信的同時,遠在金華府城的周岳穎也帶著陪嫁的大丫鬟來到了陳文的書房。

    按照俗例,家主的書房不是一般人能夠進入的,衛生也大多是由書僮來打掃。陳文沒有書僮,書房的打掃工作平日裡都是周岳穎這個枕邊人來做,為的也是確保那些機密不至洩露。

    奈何她如今有孕在身,而且還是第一胎,自然要萬分小心。從昨天她的母親,陳文的岳母大人暫住進了秀國公府的內宅來陪女兒起,這種打掃書房的工作就被下放給了陪嫁的丫鬟,畢竟這姑娘才是周岳穎在宅子裡最信任的下人。

    陪嫁的丫鬟墨兒還在認認真真的擦拭著書房另一側的家具,周岳穎卻坐在陳文的書桌前皺起了眉頭,對著眼前的那一張陳文曾多次看過的廣東地圖苦思冥想。

    「難道說,夫君是在懷疑那位西寧王會兵敗新會城下?」

    此時不過是五月下旬之初,距離新會圍城戰正式開始還有足足一個月的時間,周岳穎並不知道,李定國從四月開始就染病在身,直到八月份才能痊癒,從而趕到新會城下指揮作戰。自然也更不會知道那一場浩劫是如何發生的。

    但是,陳文前段時間也曾這樣對著廣東的地圖如她這般苦思冥想,卻根本摸不到一個頭緒。前幾日回來報信的信使也給她帶來了玉山大捷,陳文無恙的消息,卻使得周岳穎不得不去思慮起這件事情。因為,江西的南端就是廣東,如果李定國真的兵敗新會的話,江西在南面的威脅就會急劇提升!

    「得想個辦法,讓西寧王拖住尚可喜那個狗賊,否則若是讓姓尚的和姓胡的聯起手來的話,夫君就很難全取江西一省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 09:24
第九十三章 質變(二)

    周岳穎思慮了良久,總算是模模糊糊的有了一個大概的念頭,不過當她的母親出現在書房門外之後,她也只得暫時放下這些思慮。

    「女兒,女婿不是已經為玉山縣解圍了嗎,就連洪承疇都沒能奈何他,你也無需太多擔憂了。況且,少食多思,實非長久之計,你就算是不顧著自己,也要顧及腹中孩兒才是。」

    「母親大人說的是,女兒這就去用晚飯。」

    行了一禮,周岳穎回身喚了一聲墨兒,待丫鬟將書房門重新關好才隨著其母返回到用餐的廂房。誰知正吃著飯,門房卻匆匆的趕了過來,說是周敬亭正在門外,有要事來求見夫人。

    陳文出征,周敬亭隨是兄長卻同時也是陳文的下屬,不太方便時常探望妹妹,尤其是不願意旁人議論他是攀著妹妹裙角才得到重用的幸進之徒,更不願讓那些長舌小人非議他的寶貝妹妹。不過待到他的母親搬來照料女兒,他自然要每日前來問安,雖是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晨昏定省,卻也是每日上值和下值都要在內宅門口問候一二。

    只不過,這個時辰,以著周敬亭每日必加班的性子,卻顯得有些太早了。

    「母親大人,妹妹,剛剛送到的消息,妹夫在三天前收復了廣信府城,自逆賊洪承疇以下南昌幕府的文官武將大半被王師擒獲,大捷啊!」

    「你妹夫……」

    「兄長,夫君如何?」

    未免擔憂,周敬亭連忙搖頭說道:「無事,無事,妹夫好的很,正在廣信府那裡組織王師繼續收復失地呢。」

    「那就好。」

    自家的男人征戰在外,哪怕是野戰取勝,趁勢發起進攻,也同樣免不了擔驚受怕。只不過,這是一個英雄的宿命,作為英雄的正妻也自然是要承受的。得到了周敬亭的回答,周岳穎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才猛的反應過來,連忙下她的母親道歉。

    「出嫁從夫,自家夫君在外征戰,女子在家中要做好賢內助,關心則切也是再自然不過的,無需介懷。」

    女兒、女婿的感情很好,老夫人也是深感欣慰。尤其是如今周家和陳文的關係,已經親密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陳文的每一步前進,他的勢力每一層的增強,對於周家都有著莫大的影響,甚至就連她的娘家也會因此而沾光。無論是夫家、父家,還是疼惜兒子、女兒,周老夫人自然也是倍加的唸著陳文的好處。

    「阿彌陀福,觀世音菩薩保佑,老身明日一早便去還願。」

    就這樣,周敬亭被拉著聊了片刻,卻也沒有留下來用飯,便藉口還有公務需要處理便返回到了公事房。

    陳文在廣信府大開殺戒的事情,他是有些不太滿意的,卻也不是什麼唯恐日後韃子會死戰,或是同情那些禽獸。只是他的妹妹如今身懷六甲,少殺些人,為他的小外甥積福才是,這使得他不由得在心裡埋怨了陳文兩句。

    這樣的遐思,也不過是回來的一路上而已,重新回到了公事房,他立刻又投入到了工作狀態之中。

    「通知《浙江邸報》編輯社,這版的特刊加大印刷量,尤其是寧紹兩府,一定要做到盡人皆知的地步。」

    去給母親和妹妹報信之前,周敬亭已經在宣教司的內部會議上把大致的調子定了下來。加大刊印量,這本就是約定成俗的舊例,如今的各個府城、縣城,甚至是鎮子上的酒肆、茶肆裡面,也大多有報博士這麼個新興職業,干的就是給客人念報的工作。而那些自家識字的,也多有訂購邸報的,尤其是讀書人。

    寧波和紹興這兩個府是新近收復的區域,雖說陳文在這兩地留有了大量的戰兵,官府和衛所的官員們也早已就位,但是陳文匆匆忙忙的趕回了金華,緊接著就跟與洪承疇展開了決戰,沒有在那裡坐鎮多長時間。

    這兩個府的士紳階級能量極其雄厚,根本不是浙東其他的六個府所能夠比擬的,對於陳文重新整理田畝稅賦的行為很是反感,否則也不會鬧出黃宗羲重建大蘭山的事情。

    如今陳文率領大軍前往江西與洪承疇決戰,他們在缺乏武裝力量軍的情況下,更多的還是選擇在丈量田畝一事上的不配合,甚至發展到了就連餘姚黃家、鄞縣萬家和陸家這樣選擇與浙江明軍集團合作的地方上擁有名望的士紳也無法進行說服,還被不少士紳辱為士大夫中的叛徒的局面。

    「這次非得讓那些不識抬舉的傢伙看清楚如今的形勢!」

    浙江明軍的每一次勝利,不光是那些高官、士卒,這支抗清集團中的每一個人都在其中獲益,周敬亭的這個幕僚也是如此。

    寧紹兩府的士大夫,不光是地方能量極大,在浙江明軍之中也多有在大蘭山時就加入其間的,很多事情從留守的最高級別官員孫鈺以下,都覺得十分棘手,尤其是在陳文出征在外的情況下,輕不得,重不得,很是彆扭。甚至可以說,若非明軍前不久在四明山區大敗清軍,積威尚在,地方上的局勢只怕會更加難以控制。

    而現在,有了這一次的勝利打底,雖然被擊敗的是綠營兵,但卻是洪承疇這樣的名臣領銜的綠營重兵集團。對外的勝利,也足以用來震懾那些內部的潛在反對者,尤其是陳文在戰後處決兇徒的行為,對那些抵制政令的士紳同樣是一種恫嚇。而他們宣教司的工作任務,就是要在宣揚明軍強大軍力的同時,把這種恫嚇更加密集的投放出去。

    「不只是《浙江邸報》,文工團那邊也要把劇本的編寫工作抓抓緊,以前那種幾個月憋一個劇本的速度實在太慢了。算了,這話還是本官親自跟陳團長說吧。」

    ………………

    金華府的慶祝計畫已經開始了準備,但其他的工作,尤其是文官和衛所軍官以及士兵和其他軍需物資的發運卻早已開始了,甚至就連孫鈺本人也在打理行裝準備趕往廣信府與陳文一晤。

    相較那片明軍佔領區的腹地,衢州對於戰爭的感觸還要更加深刻一些,因為玉山縣一旦失守,接下來要面臨清軍兵鋒的就是衢州。

    這段時間,金華府的士紳商民無不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一個又一個營的明軍順著衢江向西,成批成批的軍需物資從這裡經過。而且雖說上層的消息比較少,但是商人自有商人的消息渠道,在這裡的民間的消息可比金華府還要快上幾分。

    先是清軍攻陷永豐縣,楊文兄弟身死,劉光弼屠城;接下來就是清軍突破了玉琅溪,明軍阻截的行動失敗,被迫退守縣城;隨即,面對數倍於己的清軍,陳文率領一萬多戰兵出征。

    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在為明軍的處境感到惶恐。可是接下來,玉山大捷和廣信府大捷的消息傳來,雖說陳文的大開殺戒還是嚇到了不少人,但是明軍取勝,總比動輒屠城,平日裡也要橫徵暴斂,更要剃髮易服的清軍殺過來要強吧。

    衢州府城中,民間的氣氛已不似前些天那般緊張,大街小巷裡人流也重新恢復了密集。小西門外的常山碼頭,此間乃是由常山縣而來的貨船最為密集的停泊處。不過相比那些自常山縣而來的貨船,王孚卻準備在此搭上返回常山縣的行船,由此出發趕往江西。

    「賢侄,江西現在還是兵荒馬亂的,等國公肅清了韃子再過去,也安全一些。」

    類似的勸諫,這兩天王孚已經聽過了太多,從第一天得到玉山大捷的消息開始,他就惺惺唸唸的前往江西。

    他是徽州人,從骨子裡就流淌著商人的血液。當初因為重視信諾才來到衢州,在這裡受到了同行們很長一段時間的追捧,但是他卻也知道,名聲這種東西,尤其是商人的名聲,就像是寒冬的雪一樣,如果不能在名聲尚在的時候多做些事情,把雪球滾起來,那麼用不了多久就會逐漸的融化。

    這段時間下來,從衢州的商賈們對他的態度也可以說明此事,雖說茶還沒涼,但是新鮮勁兒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小,而他在這裡卻依舊無所事事,對於王孚這樣從小就夢想著能夠成為徽州大商賈的年輕商人而言,實在是不可忍受的。

    「感謝叔父這些日子的照料,小侄不勝感激涕零。只是小侄乃是一介商人,如今江西雖亂,但是商機也同樣存在,先到者總能分上一杯羹,小侄在衢州呆的日子太長了,需要動一動了,否則身子養懶了,總不是好事。」

    他的這位世叔,精明還是有的,就是魄力太小,所以格局始終大不起來。這話,當初王孚的父親就對他說過,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也確實在他的心中得以印證。相較之下,他為了守信可以冒險穿越清軍的封鎖區,今番又緣何不能前往兵荒馬亂的江西尋找商機呢。

    「秀國公誅殺洪逆,江西徹底光復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剛剛收復的土地必然是兵荒馬亂,但是,原本固定的商業秩序也會被因此而打破。就像衢州府城裡的那位朱老先生,當年明軍甫一佔據衢州,他就敢來為明軍籌措鐵礦、硫磺等貨物,由此在官府的扶持下才得以從一個普通的大商賈一躍而起,成為龍游商幫之中最為煊赫的執牛耳者。」

    「人能是,吾亦能是。若是能見到國公最好,即便不能,江西那邊的李帥我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到時候只要有明軍的大人物背書,幫助明軍收購軍需,順帶著將江西、徽州和衢州的貨物進行轉運,江西的買賣只會是一本萬利!」

    登上見前往常山縣的貨船,懷裡揣著上次託人往徽州去家書,回信時他父親讓人捎來的幾百兩銀子貨款,滿懷著憧憬和希望的徽州商人王孚踏上了前往那片未知區域的征途。與此同時,廣信府城的北城牆上,陳文卻手持著一支望遠鏡,遠遠的眺望著北面依舊負隅頑抗的棱堡。

    「詹姆斯先生,你真的確定,除了圍困我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洪承疇以及南昌幕府的文武官員大多被陳文俘獲,作為一個耶穌會的教士,一個金發碧眼的歪果仁,詹姆斯連化妝潛逃都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被明軍擒獲了。

    雖說編練西班牙方陣和修建棱堡,這些事情都是洪承疇下的決定,但是若非此人,他也沒有可能把這些計畫實現。原本陳文是打算一起宰了的,但是這個白毛狒狒如今卻是一副「你殺了我也奈何不了我造出來的棱堡」的架勢,不管是不是激將法,陳文到也有了更多的興致,跟他好好的玩下去。

    「國公先生,恕我直言,閣下也曾在浙江修建棱堡,但是太過簡陋,都是我們泰西已經過時的樣式。可是即便如此,杭州的軍隊也沒有辦法攻破。如今閣下面對的可是我親自指揮修建的棱堡,雖然和我們泰西最為易守難攻的要塞還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僅憑閣下的軍隊,卻也只可能會是像我們泰西的軍隊一樣的結果。」

    白毛狒狒一張嘴就是我們泰西,實在讓陳文看著不爽。據他所知,這個歐洲佬是清軍入關後才來到中國的,根本就沒有見識過明時的中國是什麼樣子的,或許如果沒有他們這些明軍還在奮力抗擊滿清的侵略,這個傢伙弄不好還會以為中國人自古以來都是留辮子的,而峨冠博帶則根本是奴隸對遠古時代的妄想,大概也就比馬嘎爾尼所看到的那些強那麼一點兒而已吧。

    聽了這個耶穌會修士的回答,陳文收起瞭望遠鏡,隨即拿起了炭筆和尺子,就著城牆的女牆,在紙上寫寫畫畫了起來,時不時還看看遠處的棱堡。

    良久之後,一副棱堡的平面結構圖出現在了陳文和詹姆斯的面前,看過了這張圖紙,詹姆斯的嘴角下意識的抽動了兩下。緊接著,在恢復了平靜後,他卻回了句「國公先生的記憶力真好」的回答,充斥著陰陽怪氣。

    詹姆斯的棱堡設計圖,陳文確實在洪承疇的行轅裡看到過,不過看了一遍他就隨手扔在了邊上。

    原因無他,如今的公元1654年,歷史上真正將棱堡設計到了沒有射擊死角的那位大能才剛剛參軍,距離他真正確定了自身的定位,開始在棱堡上玩起了震驚世界軍事史的左右互搏術,卻還需要好多年的時間。

    詹姆斯的棱堡設計的中規中矩,卻也脫不開歐洲這個時代棱堡的缺陷,遠不如他後世在一些軍事書籍和網絡上看到那些趨於臻化的藝術品。那些完全沒有射擊死角的絞肉機都沒有能在左右互搏術之下繼續演繹不可攻陷的神話,就這個,也配?

    「詹姆斯先生,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會讓你見識見識一些全新的戰法,也讓你這個鬼佬死個明白。」
Babcorn 發表於 2017-1-5 01:06
第九十四章 質變(三)

    廣信府城城北的棱堡,分為主堡和外圍工事兩部分。

    主堡從整體上來說是一個等邊的五邊形,每一個角上有一個類似於長槍槍尖的突起部,棱堡區別於普通城池的關鍵就在這裡,因為這個突起部可以為守軍提供更多的射擊面,而當進攻方進攻這個突起部時,也會遭到兩側的五邊形主堡的城牆的攻擊。

    這種棱堡有一個射擊死角,就是突起部最靠外的兩個面,這個死角無法像其他城牆一樣在遭到攻擊時可以獲得其他方向的火力支援,他們只能自行抵禦。

    但是,這兩個面是棱堡主堡最靠外的角,它們一般都會有條石打造,而且的著力面是斜的,抗炮擊能力也會更強。另外,這個突起部與主堡也不是一體的,即便是突起部被攻陷了,守軍依舊可以憑藉著該區域凹進去的堡牆繼續堅守。

    除了主堡以外,這座棱堡的外圍工事有掩護主堡堡牆的半月堡,有環繞主堡和半月堡的護城河,護城河外圍還有向棱堡方向不斷走高,以便於己方火力能夠更加完美的壓制對手的衝擊坡。另外,再外圍還有木樁、矮牆之類的中西式防禦設施,整個一個大雜燴。

    這樣一來,想要攻擊主堡,首先要拆除最外圍的那些防禦設施,同時在衝擊坡上扛著炮火填了護城河。護城河填完之後,在半月堡和主堡的炮火夾擊下把半月堡拿下來,進而去填主堡的護城河。至於半月堡和主堡之間的吊橋,別想,守軍是不可能給放下的。

    接下來,當護城河填平後,就可以進攻主堡了。但是直接進攻主堡牆是要承受突起部的夾擊,所以要設法拿下突起部,而後再設法攻破突起部內側的凹面堡牆,才能攻入棱堡。

    總而言之,這一座棱堡攻下來,全程承受多角度攻擊,即便是每一步都做到了,也得死上守軍的幾倍、十幾倍的人馬。更何況,以著現在的戰法,想要將其攻陷也是痴人說夢,所以後來的鄭成功、康熙才會如歐洲人一樣選擇用飢餓來攻陷荷蘭人和老毛子的棱堡。

    由此一想,反倒是田雄之前用過的戰術,看起來好像更有創造性一些……

    而陳文以前修建的安華鎮棱堡、虎鹿鎮棱堡和麗水棱堡,在設計上有後世星狀堡的雛形。奈何他自己本也是個二把刀,歐式棱堡積累了百年的經驗他記下來的也不算很多,比如半月堡、衝擊坡,比如突起部的設計也顯得過於剛直,更沒有利用堆土成山的辦法來降低堡牆的高度來降低己方火炮使用時對堡壘的震動,以及憑藉高起的土壤來吸收炮彈的動能。

    所幸在堅固上,陳文吸收了中式城牆築造時的一些技巧,極大的強化了棱堡的外牆。再加上其自身已有了更為先進的星狀堡的雛形,以著這個時代的清軍,即便是杭州駐防八旗的漢八旗軍和田雄手中那些當年跟著黃得功砍流寇起家的銳卒也拿她沒辦法。

    詹姆斯認為陳文在棱堡上面沒有學到位,陳文也看了不上這個耶穌會教士。倒不是那一嘴一嘴的我們泰西如何如何,這廝大抵是在北京城裡看韃子看多了,所以連帶著中國一起鄙視。對此他也不跟這廝一般見識,可是這廝每一次炫耀,卻總讓人聽著好像是諸如「我比你們強,所以你們不能殺我,只能供著我,我看在天主的份上點播點播你們就能如何如何」的味道,實在噁心的不行。

    「這紅夷,大概是拿咱們當韃子那般不學無術了,這次就讓他知道知道,咱們大明也不是沒有能人。」

    張恭彥是隨軍參謀司的參謀,而趙遷則是陳文的首席軍事工程師,此前的虎鹿鎮棱堡和麗水棱堡都是他督造完成的,尤其是麗水棱堡,其中還多有他自家的一些心得。比如把護城河設計成有坡度的,而後在斜坡上種草、鋪鵝卵石,最後在草叢裡和石塊間放鐵蒺藜……

    此時此刻,張恭彥等一眾參謀正在和趙遷領銜的工兵軍官進行會商,以便於將陳文的意志更好的貫徹給那些級別較低的工兵軍官。

    待到良久之後,這些軍官對於他們以及他們所在的部隊需要如何工作已經有了一個全面的瞭解後,便回到了各自的部隊,組織工兵和分配過來的輔兵開始了他們的「進攻」。

    ………………

    棱堡的城頭上,江西提督劉光弼和廣信府總兵卜世龍在接到了哨兵的傳訊後,立刻就趕到了城頭。

    視線所及,除了面相府城的那一面堡牆是沒有半月堡的,其他有半月堡的方向,明軍在進入到長圍後,便開始在地上挖土。看樣子……

    「軍門,城外的明軍別是打算挖掘地道行那放崩法吧。」

    「放崩?」劉光弼遠遠的瞅了瞅,才轉而說道:「看樣子確實是像,大概也沒別的招了。」

    聽到這話,卜世龍卻不由得鬆了口氣。「那就好,這棱堡巧奪天工,修建之時,堡內也是挖掘了地洞,專門讓幾個瞎子在那聽著。到時候把明軍地道里的兵一填,咱們說話也能硬氣一些。」

    卜世龍和他的部下們與經標五鎮一樣,都是從北方調來的綠營兵,只是洪承疇挖空了江南的庫房,也才練出了那支大軍,廣信府標營這樣的守城部隊就跟西班牙方陣有緣無分了。此前的三次交鋒,明軍力挫清軍,破城之際,劉光弼更是帶著千餘部下逃進了棱堡。

    駐紮三千清軍的棱堡裡面突然多了一千來口子,糧食不可避免的會更為緊張,奈何他們已經失去了與明軍野戰的信心,突圍也就不太敢去做了,尤其是沒有大隊騎兵配合的情況下,只能暫且蝸居於此。

    援兵,基本上已經不用想了,卜世龍是親眼看著劉芳名帶著剩下的那千餘騎轉進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堅守下去,等明軍撞個頭破血流,卻依舊無力破城的時候,再和陳文談條件,至少要保住他們這些人的性命才是。

    劉光弼是這麼對他的那些殘兵敗將說的,也是這麼對卜世龍說的,而卜世龍也同樣是對廣信府鎮標的上下將士們這麼說的。

    劉光弼自知是必死無疑的,所以竭盡全力勸說自家的部下和卜世龍,而之前在永豐縣的屠城,他的部下們也收穫良多,跟著他逃進棱堡的也基本上都是前後營的受益者,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劉光弼靠著自家的基本盤說服了猶豫不決的卜世龍,而接下來,陳文針對南昌幕府和作惡兇徒的大開殺戒也更是為他的話實現了背書。

    「卜兄弟,咱們的身家性命、富貴榮華就全指著這棱堡了。只要守住此地一段時間,把陳文逼得沒辦法了,咱們總有機會用這個堡壘換取個更好的條件。到時候,就是回去了,朝廷也會記下咱們曾經讓陳文吃癟的功勞!」

    「正該如此。」

    既然已經看出了明軍的戰法,卜世龍連忙派人去傳令下去,讓負責甕聽的人員繃緊了神經,莫要讓明軍有機可趁。

    遠遠看去,明軍的挖掘速度倒是不慢,不過算來也要有些天才能挖過來。劉光弼和卜世龍見暫且沒有事情,就回到了卜世龍在棱堡裡的總兵府。與將士們同甘共苦是一回事,起碼的娛樂還是要有的,比如說湊在一起喝點小酒兒,讓女營的歌姬跳個舞、唱個歌,再挑幾個看得過眼的暖暖被窩,也是極好的。

    只是喝了點酒,二人自然是少不了抱怨一二。洪承疇死了,但也才過去幾天,積威多少還有些,所以涉及到洪承疇的一般都會被二人下意識的用「誤信人言」之類的藉口略過。至於誤信了誰的鬼話,那卻是不言自明的。

    「提起那紅夷,前幾日城東殺人時,我還讓人聽了,從老經略一直到下面的軍官,根本就沒有這廝。我看,就是陳文派他來行的反間計。」

    在南昌練兵時,西班牙方陣的效果分明很好,第一次與明軍交鋒時也還不錯,可是等到決戰時,密集的方陣反而成了行動遲鈍的靶子,陳文利用了方陣的密集實現了翻盤,把他們弄得要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事實上,他們身處的棱堡同樣是耶穌會來的修士設計修建的,只是那個修士待人接物很有一套,對於他們這些清軍大帥也很是客氣,並不似這個詹姆斯一般。當然,如果他們知道這個詹姆斯為求在陳文面前更說得上話,已經把棱堡的設計人冒領了,估計這兩個一輩子都沒幹過什麼好事的綠營大帥也得為世間公義伸張一下正義。

    聽到這話,劉光弼連忙揮退了那幾個歌姬,壓低了聲調對卜世龍說道:「我也聽了,老經略、白提督和黃藩台他們都遇難了,倒是李提督、劉提督和胡道台他們也如那紅夷一般不曾被明軍處死,大抵是逃出去了。」

    此言一出,豈料卜世龍卻登時就是一臉的不屑。「李提督和胡道台咱不知道,可是劉芳名那廝,兄弟我是親眼看著他揚長而去的。這些天也沒見他派人回來知會一聲,想來是早就逃沒影子了,若非如此,城外的明軍的長圍子哪有那麼容易修起來的,他手裡可是還有上千鐵騎的啊。」

    若是有騎兵配合,棱堡只會更加固若金湯,這是最基本的道理,用在普通城池上也是同樣的道理。卜世龍不相信劉芳名根本不懂,但是照他來看,這廝十有**是跑遠了,因為長圍子一起,城內外的交通被斷絕,自然也就不用談什麼配合了。

    「確實如此,我看這廝最是不靠盤兒。」

    ………………

    劉光弼與卜世龍在棱堡裡喝著小酒的時候,「不靠盤兒」的劉芳名已經幹到了鄱陽湖東岸的饒州府城。

    饒州府城位於後世的鄱陽縣,與廣信府之間有三百來裡地之遙,不過劉芳名麾下皆是騎兵,經過了第一天的亡命狂奔和接下來幾日的士氣衰微,總算是在今天趕到了這座南昌幕府的軍需轉運和船舶製造中心。

    「怎麼會這樣啊?」

    饒州府城的知府衙門裡,饒州知府張道澄和鄱陽知縣郝宗福目瞪口呆的聽著劉芳名的講述。原本清軍在玉山縣失利的消息他們早已得知了,甚至還有一大批剛到的軍需也伴隨著洪承疇返回到廣信府而發運。現在看來,顯然是都得便宜明軍了。

    洪承疇對於廣信府的佈防中,原本負責騎兵的是悍將胡茂禎,豈料攻城戰的首日胡茂禎就死在了明軍的方陣中,還丟下了不少清軍騎兵。

    所幸,清軍的騎兵數量實在不少,原本的三萬五千大軍中百分二十是騎兵的編制,足足七千之眾。經過了玉山和第一天的大量傷亡,洪承疇還是把包括廣信府鎮標的騎兵連同其他騎兵湊在了一起,將這支數量上依舊較明軍更多的騎軍交給了劉芳名,用以在第二天繼續牽制明軍。

    豈料,劉芳名這會是吸取了胡茂禎的教訓,沒有蠻幹,但是府城守不住了。他在關鍵時刻倒是拼了一把,結果並沒有什麼卵用,最後反倒是被那些臨時調給他指揮的敗兵裹挾著逃離了戰場。

    劉芳名並不是如胡茂禎一般以武勇見長的悍將,他是個用兵求穩,擅長審時度勢的武將,在寧夏時如此,洪承疇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把騎兵交給他節制。可是這樣的秉性,遠不如胡茂禎那般更能懾服這些臨時的下屬。城池被攻破,兵潰如山倒,他一時間也是無能為力。

    這幾天,他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把這支軍隊的軍心暫且穩定住了,但是想要再戰卻也是千難萬難。此刻張道澄問他該當如何,劉芳名還心說了:「老子要問誰啊!」

    只不過,張道澄和郝宗福雖說都是南昌幕府的成員,但卻只是文官,此間顯然是心亂如麻了,也只有他才能設法拿這個大主意來。

    「老經略顯然是不可能逃出來了,為今之計,只有兩條路可走。」

    「計將安出?」

    聽到這話,張道澄竟一把抓住了劉芳名的袖子,竟彷彿是在抓著這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

    「其一,利用碼頭的艦船,將饒州的軍需、物資、士卒、家屬全部裝船,運往南昌。南昌城防堅固,前朝太祖未得天下時,靖江藩的老祖宗曾死守那裡,拖住了陳友諒的幾十萬大軍,乃是天下少有的堅城……」

    劉芳名所說的乃是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守洪都的事情,這場大戰的取勝奠定了朱元璋統一南方,張道澄他們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陳文既然打開了進入江西的大門,南昌乃是其必取的所在,好像也未必有多安全。

    「那另一個呢?」

    「其二,趁著明軍還沒有封鎖鄱陽湖,乘船駛入長江。向西的湖廣咱們去不得,咱們順流而下,去投馬總督。江西不保,他就處於被明軍圍攻的境地,唯有設法保住咱們才能平添實力!」

    這一年多,南昌幕府和長沙幕府齷齪不少,去那邊投奔範文程就是找死去的,自然不如馬國柱看起來更靠譜一些。

    「我等方寸大亂,一切均聽從軍門的意思,我等一定竭力配合。」

    就這樣,饒州府雞飛狗跳了幾日,總算是準備了妥當,載著一切需要用的駛入了鄱陽湖。只不過,艦隊離開的第二天,李本深和胡全才等人卻才算是姍姍來遲。看著往日裡人聲鼎沸的碼頭上如鬼蜮一般,尤其是那些不方便帶走的艦船殘骸上還偶爾會閃出幾個火星子,李本深不由得脫口大罵了起來。

    「張道澄,個狗慫的,額賊你娘!」
Babcorn 發表於 2017-1-5 01:06
第九十五章 質變(四)

    罵也罵過了,船反正不可能回來接他們了,李本深和胡全才只得急匆匆的踏上了逃離江西的路途,而他們的目的地卻遠比劉芳名他們更加明確,那就是直接前往江寧,只有到了那裡才能擺脫明軍的威脅。

    至於接下來的運作,李本深是高傑的外甥,當年一起降清的,如吳勝兆、李成棟、胡茂禎等人皆已經先後殞命,但是諸如高進庫等人卻還健在,並且依舊還在為滿清效力。有這些人在,滿清朝廷多少會有所顧忌一些,對他的處分也不會太過嚴苛。而且胡全才在朝中也是有人脈的,總能把這一關渡過去。

    李本深和胡全才取道向北,而後再沿長江而下的同時,此前繞了一個大圈才逃離了明軍控制區的劉成和鄒卓明這一眾人卻在沿著長江溯流而上,準備在進入江西后南下去求見洪承疇。

    事實上,如果洪承疇出兵晚上一個月,沒準還能見上劉成一面,對於這一戰的結果不會有什麼改變,但也多少能知道一些浙江明軍內部的軼事,死後見了閻王爺,也能把「是誰殺死了他,而他又殺死了誰」這個問題說得更清楚些。

    洪承疇沒有能見到劉成,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遺憾。然而,對於劉成而言,雖然遺憾是不可避免的,但卻是他無上的幸運。

    行船抵近到了湖口,原打算採購些食水就繼續上路的,豈料這一行人正巧聽聞了洪承疇兵敗玉山的消息,鄒卓明和劉成之間立刻就出現了分歧。

    「老經略用兵不利,我等須得加緊敢去廣信府,好助老經略一臂之力!」

    在場的一共六個人,鄒卓明和他的四個隨從就佔了五個名額,看起來劉成是勢單力薄,但他卻並不這麼想。

    「我覺得,現在過去,不過是送死而已。」

    「你說什麼?!」

    洪承疇的能力,鄒卓明是再拜服不過的。野戰失利,他只覺得是小挫,不會想到清軍在這一戰後已經失去了野戰的信心。

    相較之下,劉成對浙江明軍的瞭解遠勝鄒卓明,陳文總會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一旦付諸於實踐卻往往能夠產生奇效。甚至不需要那些奇思妙想,如今的浙江明軍,對於傷亡的忍受能力也不是其他軍隊能夠比擬的,恐怕就連八旗軍都不行,更別說是綠營了。

    不清楚甘陝綠營的戰鬥力,使得劉成對戰局的評價遠比鄒卓明要來得悲觀。然而這六個人裡,話事的卻並不是他,而是顯得更加人多勢眾的「介紹人」鄒卓明。

    「劉將軍,以老經略的運籌,即便是野戰失利,也總能穩住戰線,這在去年已經印證了,難道你還有什麼疑義嗎?」

    此言一出,那四個隨從登時就將劉成這個原本保護的目標圍在了當場,雖說只是下意識的舉動,動作幅度也不大,但是對於劉成這樣的人物,卻絕沒有看不出他們用意的可能。否則他早就死在倪良許的手下了,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某隻是希望閣下能認真想想。」

    口中是讓鄒卓明認真想想,但事實上他本人卻也在思慮之中。

    鄒卓明是個文人,他的四個隨從雖說都是會武藝的,但是為了潛入明軍佔領區,卻也是專門挑選的那些看不出有殺氣的,武藝自然不是首選。密室搏殺,劉成有八到九成的信心能夠在二十招之內將這四個人殺死,最後再解決了鄒卓明,就再沒人知道他出現在江西北部的這個縣城了。

    但是,這樣一來的話,沒人引薦,想在滿清那邊混出個模樣,卻也是要困難太多了。甚至就連能不能夠加入其間也將會是未知之數。

    「鄒先生,去歲老經略雖說是未能取勝,但是棱堡堅固,兵力依舊佔優。而陳文的士卒皆已疲敝,幾個方向的官軍也保持著存在,他絕不敢頓兵堅城之下。」

    「可是這一次,福建綠營殘破,且還需面對海寇的威脅;台溫的馬、胡二賊附逆,陳文不光是無需再防備東線,還獲得了出海口,與海寇達成合作;杭州駐防八旗和提標、撫標、定標三支精銳慘敗,寧紹兩府也已經淪入敵手,陳文於北線再無壓力,完全可以併力向西。」

    「老經略在這時候用兵,本是可以借陳文兵力分攤各地的機會來個以多打少,但卻依舊敗了,而且還敗得那麼快。現在的陳文,已經再沒人可以制衡,只怕是早已兵臨城下了,甚至就連廣信府是否還在官軍的手裡都很難說。」

    陳文乃是如今抗清各勢力中唯一一個能夠在用兵上和李定國並駕齊驅的名將,雖說二人的戰法天差地別,習慣也是各異,陳文指揮作戰的靈氣遠不如李定國,卻勝在那無堅不摧的剛猛。是故,於難纏的程度亦是不遑多讓。

    這是洪承疇當初親口告訴他的,鄒卓明自然是深信不疑。由此,對於陳文自然也是倍加重視,甚至在他潛入明軍佔領區,策反劉成的過程中,也是費了很大的氣力,步步小心,唯恐被陳文的手下發覺。

    此間經過了劉成這麼一分析,沒有軍事經驗的鄒卓明反倒是開始疑慮了起來,但是洪承疇那深謀遠慮的形象卻依舊在影響著他。

    「還有棱堡,就算是兵臨城下了,還有棱堡可以依託,陳文想攻陷廣信府是不可能的!」

    「棱堡?」

    劉成冷冷一笑,他知道距離說服這個年輕的文官已經只差一步之遙了,而他現在就要把才纔就已經醞釀好的說辭釋放出來。

    「鄒先生,別忘了,棱堡可是陳文率先拿出來的。以我對他的瞭解,這個人,心有七竅。無論什麼東西,他敢拿出來,就一定知道該怎麼破解!」

    劉成說的乃是事實,陳文使用棱堡的時間遠比清軍要長,經驗按理說也更加豐富。而且劉成是陳文的部將出身,還是最早的那一批部將,瞭解程度更深只是必然的,否則他們也不會費勁了氣力想要把這個叛將拉過來。

    思慮了片刻,鄒卓明只得嘆了口氣,向劉成問道:「那劉將軍的意思是不去見老經略了?」

    「不!我們當然要去,但不是現在,總要把那裡的情況打探清楚才行,否則羊入虎口,對朝廷、對老經略的損失只會更大。」

    鄒卓明的問話,分明是個陷阱,劉成甚至已經從週遭那四個人的呼吸中聽了出來。不過有了這個回答,鄒卓明和他的這四個隨從到也暫且放下了心,接下來就只需要再等等消息,也不失為一個穩妥的辦法。

    湖口縣,顧名思義,長江與鄱陽湖交匯的所在,有著「江湖鎖鑰,三省通衢」之稱。這裡是兵家必爭之地,消息也是在靈通不過的了,由於戰爭尚沒有波及到這裡,較之平日裡也不過是多了一絲擔憂,縣城內外的百姓在大體上還是保持著平日裡為生活而奔忙的節奏。

    劉成和鄒卓明在湖口縣暫且住了下來,等待接下來的消息,也要看看到底會不會是誤傳。不過,此間的南昌,卻是另一番的光景。

    南昌是江西的省會,曾以洪都為名,乃是歷史上洪都之戰的發生地。正因為此間乃是兵家必爭的所在,城池在修築上也是務求堅不可摧。

    南昌如今的城牆已不再是唐宋時的那般,乃是明初重建起來的。城牆高二丈九尺、厚二丈一尺、深一丈一尺,原本已有的東、南、北三面的護城河被重新疏濬,又新開挖了西面的護城河,將其連在一起,包圍全城。

    城有七門,曰:德勝、章江、廣潤、惠民、進賢、順化和永和。城門專修有甕城,皆是以桐油、石灰、糯米汁砌巨磚而成,比城牆低三分之一,甕城更是裝配有千斤重的閘門,可謂是易守難攻非常。

    城南的進賢門,原名撫州門,乃是廣信府西南的撫州人進入南昌時總要經過的一處城門。南昌有民諺,說是駝籠掛袋進賢門,說的就是人來人往的情狀。只不過,這個說法指的卻是當年,如今的進賢門大半天也過不了三瓜兩棗,並非是只有此間如是,整個南昌府城的七座城門皆是如此,有的甚至還大有不如呢。

    清軍南下以來,針對此間的攻防已有多番。清軍攻陷南昌,江西提督金聲恆反正,譚泰南下鎮壓,幾經戰亂,尤其是譚泰南下的那一次,更是對這座省會城市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超過二十萬人遇難。以至於到了現在,蔡士英巡撫江西已有數年,極力恢復民生,想要恢復舊觀卻還是像痴人說夢一般。

    五年過去了,城內的人口卻還沒有恢復多少,城裡面人少,商旅得不了利,也就不會過來,出入城的自然也就更少。

    正因為如此,城門的守卒也是懶懶散散的,而且不比城西的章江門那邊,衙門雲集,還可能被那些上官們瞅見,自然也是樂得如此。只不過,今天也不知道是太陽要打算從東邊落下去,還是月亮要從南邊升起來,遙遙看去,似乎遠處正有一支騎隊在往此間趕來。

    「沒看錯吧,那些經標營和提標營的不是都去廣信府了嗎,哪來的騎兵啊?」

    守城的軍官如是說,卻也並不在意,哪怕是明軍來了,甕城有千斤閘,就算是衝進了甕城,甚至是衝進了城也沒用——千斤閘一落,天人永隔!

    未幾,那支騎隊便奔到了城下,守軍見來的騎兵身穿著清軍軍服,胯下蒙古、河套的健馬,就是身上的甲冑有些破破爛爛的,還有一些連頭盔都沒戴,但也讓守軍看清楚了,那腦袋上也是正兒八經的金錢鼠尾,絕非是束髮的明軍。

    「你們是從哪來的,可有軍令?」

    視線所及,騎隊大抵有百來人,多則數十人,少則十來人,分作幾部分,看上去好像不是一支部隊出身的,反倒更像是臨時糾合在一起的。

    見騎隊在護城河前下了戰馬,安了心的守軍也出來了兩個,前來問話。豈料為首的那個軍官,也就是人數最多的那部分人馬的首領,一副疲憊欲死的模樣,開口卻不客氣。

    「本將是新任的永豐縣守備,話跟你們說不著,帶本將去見你們把總,十萬火急,快!」

    永豐縣在去年被明軍攻陷,後來交給了一支本地的土寇,前不久江西提督劉光弼剛剛將那個縣城重新收了回來,新任的守備自然是誰也不知道叫啥。不過看他這副心急如焚的模樣,守卒也不是傻子——耽誤了軍情可是死罪,沒必要為這態度怎樣。

    帶著守備和幾個同行的親兵入了甕城,很快就見到了進賢門的守門把總。屏退了左右,豈料那把總聽了來人的回答,登時臉色一變,連忙拉著那守備入城,順帶著讓手下把城外的那支騎兵放進甕城裡面。

    守門把總帶著親兵和那個守備一行進了城便一路向北,反倒是把那些守卒看了個一愣。

    「兄弟,喝口水,出啥事了,方便不方便跟咱們說道說道。」

    說話的守卒很客氣,那個接了水碗的騎兵也沒猶豫,一大口灌進了肚子,就對那守卒說道:「兄弟看老哥是好人,今天跟你說明白了,趕緊帶著家裡人跑吧。老經略沒了,廣信府也已經丟了,就連棱堡也被攻陷了,再有些天明軍就得殺過來,趁著現在有命還是趕緊走人吧。」

    「啊?!」

    這個消息一出,登時就將那守卒震在了原地,他的一聲驚呼,更是把那些好奇的守卒吸引了過來。

    說話的騎兵一嘴的遼東口音,說是左蝦營的一個什長,左右蝦營是洪承疇的經略府親兵,兩個指揮也都是大內侍衛出身,據說是皇上專門派來保護那位聲名顯赫的老經略的。就連這些人都丟盔棄甲的逃了回來,那麼說廣信府那邊是真的完了。

    「這怎麼可能?老經略那是什麼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

    「還有什麼不可能的,老經略去年就敗過,前些日子在玉山也敗了,對手都是明軍的那位秀國公,這次還是那個殺神帶著兵殺過來的。」

    「就是,就是。我等上下數萬大軍啊,那可都是奮力死戰到底的,可就是打不過。浙江的明軍太凶了,刀砍在身上都跟沒事人一樣,你說能不輸嗎?」

    「我還聽說了,那個明軍大帥會作法,他的兵都是刀槍不入的,沒準還真是這麼回事。」

    「那這可咋辦啊?」

    「……」

    進賢門的守卒都是南昌本地人,原本經標營和提標營的那些北方綠營兵在南昌訓練時,少不了要偷雞摸狗,很是看他們不順眼。可是如今就連洪承疇都完蛋了,南昌城裡就一支撫標營,偌大的城池,怎麼守,到時候還不是本地人倒霉嗎。

    片刻之後,進賢門的守軍和那支騎兵嘰嘰喳喳的聊成了一團,各種稀奇古怪的段子都有,以至於他們就連守城的本職工作都給忘了,大抵也只有那個守門的把總還在盡著作為守軍的本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5 01:06
第九十六章 質變(五)

    南昌城內,有一池名為東湖的湖泊。東湖狹長,先是自北往南,而後自東向西,直抵城外,將南昌城內的格局分割成了西北和東南兩部分。

    相較之下,東南部分,自府城東北,城東的永和門、順化門,到城南的進賢門,再到西南角的惠民門,呈長條狀,面積比之西北要少上很多。同時,西北部分,大抵是由於更為整體,城內的巡撫衙門、布政使和按察使的衙門、知府衙門、南昌和新建的縣衙、府學、文昌宮以及提督衙門和城守營的駐地皆在那裡,甚至就連火藥廠也坐落此間。

    守門的把總帶著那個守備一路,進了城之後一路北上,先是過了橋,而後一路北上,直奔巡撫衙門而去。

    騎在戰馬上,把總已經知道了大概的內容,當然也不敢多問,只是單純的帶著路。而那個顯得很是疲憊的守備也不與把總多說,只是一路跟著。就這樣,藉著城內人流很小,很快就趕到了巡撫衙門。

    自古以來,衙門口的守卒和官員家的門房大爺,都是一道關卡。蔡士英對於屬下的管束很嚴,把總只說是至為緊急的軍情,就隨著一個守卒進了巡撫衙門。

    江西巡撫蔡士英,遼東人士,當年是隨著祖大壽降的清,入了漢軍正白旗。多爾袞鎮壓姜鑲反正之時,他曾總管出征八旗軍的紅夷炮。至永曆六年,也就是陳文誅殺陳錦的那一年,蔡士英接替了死在任上的同旗的前江西巡撫夏一鶚,開始巡撫江西一省,直至今日。

    歷史上,蔡士英於永曆九年,也就是明年升任漕運總督,「兩任督漕,多所振刷,釐革挽輸,天庚迄無虧額」,極得順治和康熙的信重,由此也奠定了他的次子蔡毓榮能夠迅速陞遷,並在三藩之亂中以湖廣總督的身份作為阻攔吳三桂大軍的中流砥柱,以及蔡氏家族成為漢軍八大家之一的基礎。

    與歷史上不同,蔡士英如今不光是要向直屬上司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負責,還要協助江西布政使黃志遴為東南四省經略洪承疇的圍剿浙江明軍方略提供後勤支援。雖說是洪承疇接納了他的屯田方案,但是如歷史上那般清丈荒田、減免稅賦之類的善政卻是再做不得了。

    對此,蔡士英面上無異,但心中卻是極度不滿。頭上多了個婆婆,被管束得緊了,撈錢不好撈了,還多了項受累不討好的工作。更重要是不去恢復民生,政績也就沒有了,即便朝中有人也不好陞遷。

    奈何洪承疇聖眷正隆,蔡士英也知道,沒有洪承疇的話,陳文一旦脫困了,第二個倒霉蛋就得輪到他。也只有蕭啟元才能勉勉強強的壓他一頭,而且那還得是明軍成功突破了錢塘江天險的情況下,否則有勁兒沒處使的陳文十有**還是會過來揉捏他的。

    死道友,不死貧道是一回事,幫著洪承疇把浙江明軍剿滅了,有份功勞和苦勞傍身,也可以盡快讓洪承疇帶著那個南昌幕府離開江西,去福建和鄭成功捉迷藏去。這才是如今對他來說的最優解。

    盡心盡力的為大軍籌措軍需,心心唸唸的盼著洪承疇早點兒滾蛋,甚至他連如何在江西展佈也早已想好,只差跟頭上的婆婆說再見了。奈何,好的沒盼來,倒是把壞的盼來了,前些天傳來了洪承疇兵敗玉山退守廣信府的軍情,著實把他氣了個夠嗆,誰知道今天送來的情報,居然比上一份還要惡劣一萬倍!

    「撫軍,明軍那邊又是用火炮,又是用震天雷,還讓那些被俘的官軍撲城。咱們拼盡了全力才守住了一日,結果到了第二天,等明軍的鐵甲出動時,就再也守不住了。末將帶著人想把老經略救出來,誰知道遠遠看去,那個殺千刀的假呂布竟然劫了老經略,降了明軍……」

    接下來這個逃出生天的軍官說了些什麼,蔡士英也是聽不太清楚了,只覺著耳中嗡嗡的一片,直到良久之後,那個軍官上前推了他一下才緩過勁兒來。

    「來人,把王參將和王都司傳來。」

    蔡士英口中的王參將是原任廣信府參將的王三錫,廣信府綠營升格為鎮之後,他就被任命為南昌城守營的參將,手裡還是廣信府來的老部隊,六百戰兵。而那個王都司,則是陳文的老相識王升,從獄裡面出來,靠著協助洪承疇練兵的功勞升回到了都司,手裡有兩百鴛鴦陣和兩百長槍陣,都是「藍方部隊」的那些陪練,負責在南昌城中繼續給洪承疇訓練一些補充兵。至於看上去是穩能拿到的戰功,卻跟他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被北方綠營來的白眼狼們排擠在外,反倒是使得王升沒有像其他南昌幕府成員一樣被陳文在廣信府成鍋端了。

    此時此刻,於南昌一府,撫標副將如今在吉安協助,或者說是監督當地綠營圍剿雲霄山抗清義軍殘部。雖說沒帶多少兵去,只是一個補充而已,但卻也暫時不在城中。他和那個王三錫就成了撫標營的有力補充。蔡士英堅信,須得把所有力量擰成一股繩子,才能設法守住南昌。

    沒過多一會兒,王三錫和王升便趕到了巡撫衙門,拜見了蔡士英,才轉而面向那個冒死逃回南昌來報信的守備。

    永豐本就不在清軍手中,洪承疇臨時任命個軍官也是正常的,他也確實有這個權利。王三錫沒有多想,只是仔仔細細的聽那守備複述戰鬥細節。倒是王升,卻總是看著這個守備有些眼熟。直到良久之後,那個軍官都已經講得七七八八了,他才突然大叫了一聲,愣是把大廳中的一眾人等都嚇了一跳!

    「羅永忠!」

    王升的驚叫使得蔡士英不由得眉頭一皺,雖說腦海中閃現過了一絲疑慮,但是他卻並沒有想太多,而是下意識的把他對於這個洪承疇的僚屬的不滿表現了出來。

    「王都司,這裡是巡撫衙門,你與他認識就認識了,何故叫喊出來!」

    奈何,蔡士英的不滿似乎並沒有阻止得了王升在巡撫衙門這麼莊重森嚴的地方發瘋,只見他下意識的拔腰間的佩劍,卻抓了一個空,才想起來是進大廳前交給了巡撫衙門的親兵。

    可也就在這時,王升的瘋病似乎也傳染到了那個守備的身上。只見他從腰間的皮帶中抽出了一把軟劍,徑直的架在了蔡士英的脖子上,隨即便是一個箭步躥了過去,將這位堂堂的大清江西巡撫擋在了身前。

    「都特麼別動,誰動老子就宰了他!」

    電光火石之間,王升在抓了一個空過後,立刻就抄起了身邊的紫檀木椅子。可是當看到蔡士英已經被挾持,他也只得悻悻的丟下了椅子,一臉的心喪欲死。

    作為這屋子裡的第四個人,王三錫全程目睹了這一切,目瞪口呆著看著這轉瞬間發生的事情。直到蔡士英被挾持了,他才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也早已經晚了。而此時,那個將蔡士英挾持在手的守備,卻笑著張開了大嘴,說出了更加讓他們恐懼的答案。

    「蔡撫軍,忘了告訴您,末將進城前換了塊從韃子死屍裡拔下來的腰牌。所以末將還真不叫那個名字,而是叫做羅永忠,乃是大明秀國公府特別行動隊的隊長。至於這個特別行動隊呢,您老可以理解為是我家國公的一支有點兒不太一樣的親兵隊!」

    話音方落,羅永忠一聲尖利的口哨吹出,門外立刻就傳來了突如其來的慘叫,隨即只聽一聲刺啦啦的尖嘯,一支菸火躥上了巡撫衙門的上空,爆發出了絢麗的花火。

    哪怕,在這上午的青天白日之下,顯得並不怎麼明顯,也足以讓進賢門甕城裡面的那些有心人看個清楚。

    ………………

    「發信號!」

    羅永忠帶著那一伍的特別行動隊前往江西巡撫衙門的這段時間,甕城中的其他明軍也也悄悄的分散了開來,將整支進賢門守軍全部控制了起來。待巡撫衙門那邊信號一起,他們也點燃了另一根旗花,下一秒就進賢門的甕城上空也立刻如巡撫衙門那裡一般。

    旗花一般是晚上才會使用的,因為夜裡看上去更為明顯,而明軍所使用的旗花則是經過專門改良的新產品,強化了色彩,使得在白天也是可以讓更遠一些的人看到的。

    進賢門的旗花上天,連一分鐘都沒有過去,只見城南又是一根旗花上天。接下來,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根旗花竄天而起,直到片刻之後,十幾、二十來裡地外的一處隱蔽點突然竄出了大批明軍騎兵,宛如奔雷一般。

    這支明軍只是特別行動隊的增援,而當他們出發後,再向南數里,明軍先頭部隊的主力也開始了北上的奔襲。

    城中清軍數里遠勝於特別行動隊,奈何事出突然,知道內情的也已經被明軍控制住了,等到城內的清軍反應過來時,巡撫衙門的內院早已被肅清,就連大門都被堵了個嚴實,而進賢門那邊,明軍將四門守軍的火炮調轉了方向,甚至就連那幾個炮組的思想工作都做得七七八八了。

    「洪承疇已經被凌遲處死了,大軍轉瞬即至。你們要是現在還不趕緊自效,到時候洪承疇手底下的那幫子甘陝綠營,就是你們的下場!」

    恐嚇,再給個反正有獎的甜棗,很簡單的辦法,卻很是實用,哪怕特別行動隊裡連個監軍官都沒有他們也能玩得出來。畢竟,吃過見過,也就不新鮮了。

    恩威並施,很快他們就讓那些數量本就比他們要少的守卒調轉了槍頭,等到城內的清軍反應過來,大隊綠營兵衝到進賢門的時候,只見城頭火光一閃,炮彈登時就砸在了清軍的人群之中,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下一炮,準備著,他們只要再敢沖,就繼續轟他娘的!」

    在城頭上衝著城內開炮,這也算是新鮮事了,但是特別行動隊的這群傢伙卻是早已有過訓練,一切做的行雲流水。此時此刻,他們更是在城門處擺開了陣勢,就連城頭上也有兩門炮各對準了城牆上通向其他各門的走道,就等著清軍衝過來奪門。

    「這位將軍,恕小人多嘴,國公的大軍真的能把江西收復了嗎?大清,不,是韃子的兵可多啊。」

    李還鄉轉過頭,正瞅見那個剛才還遞水給他,向他問詢出了什麼事情的那個守卒,隨即便是哈哈一笑,繼而對那個可憐巴巴的傢伙說道:「韃子兵多,咱國公麾下的勇士也不少。況且現在洪承疇都死了,幾萬大軍盡沒,想抽調,也得冬天見,咱就是遼東漢人,可是知道那些韃子怕熱的!」

    等到了冬天,黃花菜都涼了,要是陳文用半年的時間都拿不下一個江西,那也不太可能打得過洪承疇不是。

    守卒思慮及此,登時便心頭大定,隨即便順著明軍去鼓舞其他的守卒。別的不論,守住了此間,明軍來了他們也是有功的,弄不好還能混個明軍噹噹。需知道,浙江明軍,可是軍功授田的,比給韃子賣命的待遇可是好太多了。

    巡撫衙門裡面的突變以及這兩處的旗花,城內的清軍自是知道明軍來襲,可是明軍到底來了多少人。

    此前玉山慘敗的消息雖然有意識的進行了封鎖,但是封建官僚系統自身就是個漏勺,其實很多人在私底下已經知道如今情勢對於江西地面上的清軍不利了。此刻就連巡撫衙門都被人家端了,匆匆組織起來的清軍本就是一團亂麻,若非是還有幾個軍官能主事,分出了一部分去救蔡士英,其他的分別衝向各門,關閉城門以策萬全,只怕還會更亂。可是當炮彈轟進了人群,慌亂登時就重新席捲而來,以至於進賢門的那幾百清軍就在大街上亂七八糟的,雖是建制尚在,但卻依舊如那一盤散沙一般。

    「不能閒太久,再打一炮,還是剛才的方向。」

    明軍人少,但是突然性強,且清軍不光是群龍無首,更是不知道對明軍一無所知。時間一點點的推移,每隔一點時間,明軍就是一炮不過,也不管打不打得中,清軍本就慌亂得不行,碰到這動靜就更別說再戰了。

    進賢門的清軍如此,但是別的方向的清軍在發現他們前往的城門和沿途無恙,用不了多久就會緩過神來,加大對進賢門的攻勢,以便於把明軍鎖死在城裡。

    良久之後,城內的清軍似乎開始逐漸從慌亂中緩過些神來,正準備著發起新一輪的攻勢。豈料,甕城向南望去,視線所及之處,數百鐵騎卻正在踏著滾滾煙塵而來,打著的正是李瑞鑫的旗號。

    「現在,就看隊長那邊的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5 07:43
第九十七章 質變(六)

    明軍的騎隊自甕城策馬衝了進來,並沒有停下來固守待援,而是在李瑞鑫的率領下直接越過了進賢門,緊接著就衝進了清軍的人群,肆意的砍殺了起來,毫不費力的就將那些清軍剛剛恢復起來一點兒的秩序徹底打亂了開來。

    「大明秀國公先鋒大將廣寧伯李瑞鑫在此,光復南昌城,活捉蔡士英!」

    大隊的明軍鐵騎殺入,清軍登時便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恨爹娘少給生了幾條腿出來一般。一擊而潰,明軍的騎兵也分成了幾隊,驅趕著那些慌不擇路的清軍,而李瑞鑫則率領著大隊的明軍騎兵直奔江西巡撫衙門——抓住了蔡士英,江西的清軍就會徹底成為一盤散沙。

    ………………

    經過了剛剛的暴起發難,江西巡撫衙門的內院早已被那幾個明軍控制了下來。

    此時此刻,已經被羅永忠他們五花大綁起來的蔡士英,正在與王三錫、王升一起坐大廳當中的地上。而明軍這邊,羅永忠坐在蔡士英的太師椅上,一面盯著那三大位,一面自敞開的大門不時望向城南的方向,而其他幾個明軍也是在院中和大廳裡面各忙各的,反倒是大門外的那些清軍顯然還是一團亂麻。

    「撞門吧,逃出來的巡撫衙門親兵說就幾個明軍在裡面。」

    「幾個?幾個人就能把撫軍綁了?就能把上百個親兵殺散了?」

    「他們綁著蔡撫軍,誰特麼敢動手啊!」

    「你也知道撫軍在他們手裡面,要是撫軍傷了根寒毛,咱們往哪說理去?」

    「……」

    說好聽了是群龍無首,說不好聽了就是一盤散沙,頂頭上司不在,沒有人主持大局,原本就互不服氣的眾軍官你一句我一句反倒是還不如進賢門的那些同袍。當然,投鼠忌器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

    良久之後,隨著臨近此間的德勝門和章江門先後送來了無異常的消息,稍微安下了心的幾個軍官也總算是商量出了個對策,隨即便低聲吩咐了下去。

    「羅將軍,我大清最重的就是勇士,像你這樣可以帶著幾個人就直接來闖巡撫衙門的,說句不恭敬的,就算是滿洲八旗裡也沒有幾個。如此勇士,該當如眼睛一般愛護才是,陳文竟然讓你來冒這麼大的危險,實在不是什麼愛護部下的將主……」

    自從被挾持開始,蔡士英很快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貓膩。剛剛這個武將進來時他的心中也曾閃過一絲疑慮,現在想來,當是這幾個明軍的金錢鼠尾剃得實在太過於正兒八經了,頭頂上連點兒發樁子都沒有,根本就不像是玉山戰敗、緊接著突圍而出前來報信所應該有的樣子!

    奈何洪承疇被殺的消息實在太過震撼了,那位老經略雖說他是多有不滿的,但是論能力,這幾十年裡也沒有幾人能與其相較一二。就這麼被明軍殺了,而且還那麼快,使得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這些爆炸性的消息所吸引走了,反倒是把這一破綻給遺漏了。

    事實上,剛才在王升喊出名字的剎那,蔡士英也曾閃過一絲疑慮,但是卻並沒有往盜用腰牌上去想——這個現在自稱是紹興府人士的明軍軍官操著一口的摻著陝西方言的官話,而且腰牌也由那些巡撫衙門的親兵檢查過,不是偽造的,現在看來到完完全全是精心設計好的圈套,只是冒了點兒風險就把他們全都圈進去了。

    蔡士英並不知道,浙江明軍這些年俘虜抓了不少,除了那些作惡多端的已經先一步,或是追隨著馬進寶、陳錦、田雄、洪承疇、張勇那般狗漢奸於地下,剩下的雖說是基本上都去了苦力營,但也有一些幸運兒被挑選出來教授特別行動隊和軍情司的人員一些他鄉的方言和常識——這些人在秘密訓練基地裡,不用挨打、不用死命幹活、還有飽飯吃。更重要的是,幹不好或是不好好幹的會被送回苦力營裡面,他們自然是盡心盡力的傳授,以致於相關的人員在口音上已經能夠做到混淆視聽的程度,即便是稍有瑕疵也絕非是外地人能夠聽得出來的。

    此番不是特別行動隊的處女戰,但是蔡士英卻是迄今為止被這群「特種兵」算計過的人物裡級別最高,也是最倒霉的一個。

    「你是想策反老子,那你可弄錯了,老子可不是你這等有奶就是娘的玩意兒!」

    一個堂堂的一省巡撫,就這麼被一個只管一百來人的小軍官劈頭蓋臉的數落,蔡士英心頭火大,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繼續鼓著三寸不爛之舌,妄圖借此翻盤。

    「本官知道羅將軍是壯士,只是替羅將軍可惜而已……」

    「老子堂堂七尺男兒,用得著你一個狗漢奸可惜?俺們在做的是殺韃子,拯救華夏蒼生的千秋偉業,你懂個卵子。再廢話,老子就把那個叫王升的叛徒的襪子扒下來塞你嘴裡,我勸你繼續說下去之前最好還是先問問他的腳丫子臭不臭再決定吧!」

    羅永忠說著便瞪了蔡士英一眼,隨即也不再理他,繼續等待著城南的消息。反倒是蔡士英,自覺著從羅永忠的態度中看出了陳文的傾向,再張口便是破口大罵了起來,就連王三錫和王升拉了他一把也沒能讓他閉嘴。

    翻來覆去的無非是「我大清如何如何」,你們這些明軍都是賊寇,絕非滿洲八旗的對手,等八旗軍再度南下你們都得死絕戶了云云。總而言之,這一嘴的零碎如果把抬頭的「我大清」換成「大日本帝國」的話,直接放進抗日劇裡都是不用改什麼詞的。

    羅永忠越聽就越是火大,若非是現在還需要留著蔡士英繼續拖延時間,他真有心把這個滿肚子男盜女娼,一開口也是一嘴的男盜女娼的玩意兒宰了,也好還世間一個清淨。

    起身一腳踹在了蔡士英的肚子上,噪音夏然而止。可也就在這時,院中的那個弓箭手甘蒼抬手就是一箭,隨後竟是一聲招呼,讓另外的兩個明軍一同退回到大廳當中。

    「隊長,外面的韃子看來是折騰明白了,該強攻了。」

    一舉將蔡士英抓到了手,而城中的三支綠營的主將,一個在外,兩個被俘,清軍的混亂是必然的。尤其是蔡士英在手,外面的那些文官、軍官們也不敢輕易如何。這麼半天過去了,大抵是混亂稍退,總算是想明白了,所以派人爬牆探查,準備發起營救。

    「把大門關上,把這三個王八蛋的嘴也堵上,咱們繼續跟他們玩,好好的玩。」

    大廳的門被明軍關閉,院外也傳來了清軍的勸降聲,片刻之後,發現沒有人回答,巨大的撞擊聲傳來。幾次之後,院門轟然倒地,大批的清軍衝了進來。

    「把蔡撫軍放了,咱們保證放你們離開。如有食言,不得好死!」

    院裡面巴巴的發誓,奈何大廳裡卻一點兒聲音也無,悄無聲息的就好像沒人一樣。幾個軍官對視了一眼,乾脆讓麾下的清軍上前。可是就在第一個清軍登上了門廊的剎那,房門悄然打開了一個縫隙,隨即只見一個黑了吧唧的圓球飛了出來,尚未落地就只見火光爆裂,聲震城中,愣是將院中的清軍炸倒了一片。

    大廳前的院子很是不小,上百的清軍湧了進來,奈何一個手榴彈飛出來,小小的玩意兒卻有著難以想像的殺傷。此間的院中,鮮血和爆炸的燃燒殘餘無規則的潑灑了一地,殘肢斷臂間雜著一地的清軍,不是被炸死了,就是被炸昏過去了,而那些受了傷的更是滿地的打滾。

    因為被劫持的是蔡士英,幾個帶隊的軍官也不敢像平日裡那般縮在後面,但是考慮到屋子裡那幾個人都是難得的勇士,他們也不敢託大,只是在人群當中稍微靠前一些而已。

    這位置,按道理來說是萬無一失的,進可撲上去抱蔡士英大腿,退有前面的綠營兵作為擋箭牌,乃是極佳的所在。奈何明軍不按套路來,一枚手榴彈扔出去,正好丟到了他們不遠,正處在爆炸中心的他們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去見了那些死在玉山的清軍。

    明軍攜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造成了一院子的傷亡,就連幾個帶隊的軍官都沒能倖免,清軍登時就是一片大亂,呼啦啦的逃了出去,就連那些受傷的清軍也拖著或粗或細的鮮血向院門處爬去,竟連一個啦他們一把的都沒有。

    原打算以眾凌寡的,誰知人家手裡還有這玩意兒,直接就放倒了一大片。說好的劫持與營救的戲碼怎麼就變成革命黨扔炸彈了呢,明軍這麼不守規矩,也怪不得清軍不跟他們玩了。

    良久之後,院中依舊只有那些逃不出去的傷者的哀嚎聲,明軍沒有出來,清軍也沒有進去,可到了這時,已經過去了好半天了,李瑞鑫親率的那支騎兵在城中縱馬狂奔,早已衝過了東湖和城守營,裹挾著清軍的尖叫聲就殺到了巡撫衙門前。

    「明軍爺爺饒命啊,我等願降,願降啊!」

    ………………

    永曆八年五月二十四,浙江明軍在攻陷廣信府後派出騎兵和騎乘步兵營奔襲南昌,終於在這一日將其收復。

    自江西巡撫蔡士英、江西按察使秦嘉兆以下文官,南昌城守營參將王三錫、東南經略標營練兵都司王升以下武官俱為明軍擒獲,包括不滿編的江西巡撫標營、南昌城守營和經標的那四百訓練部隊除卻數百在攻城的過程中被明軍殺死的,其他的盡數棄械投降。

    浙江明軍採用奔襲的方式,配合特種作戰一舉將這座天下著名的堅城拿下,己方輕重傷員不過是個位數字而已,陣亡的更是一個沒有。

    光復南昌後,經過了半日的休整,鐵騎和飛熊二營各分出一部,由樓繼業率領進攻贛北重鎮九江。對於這一戰的結果,無論是李、樓二將,還是遠在廣信府的陳文都沒有太大的擔憂,因為楊捷的九江鎮標已經盡沒於廣信府,那裡如今只剩下了幾百人的城守營,還都是裁汰下來的,戰鬥力極低。週遭最近的援軍只有上游的湖廣興國州的綠營,六百人而已,而且很可能還沒有收到消息,可以說是沒有絲毫的難度。

    南昌和九江是他們這支前鋒部隊的既定目標,李瑞鑫在拿下南昌後也沒有閒著,而是按照計畫去掃蕩臨近的各縣。尤其是當吳登科的援軍趕到後,掃蕩的範圍更是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大,比如臨江府、瑞州府,甚至是袁州府,都將成為明軍的打擊目標。

    就在南昌光復的當日,經過了幾天的「進攻」,圍困廣信府棱堡的棱堡的明軍也順利的抵近到了棱堡東南的那一座半月堡的城下,只是這個抵近的方式顯得有些不太正常。

    自城頭向下看去,這幾日下來,明軍並沒有如劉光弼和卜世龍所預測的那般挖掘地道,反倒是不斷的挖掘露天的壕溝。這樣一來,棱堡外層的木樁、矮牆和衝擊坡登時就沒了用處。更可氣的是,這些壕溝的走向也很奇怪,並非是直直的通向主堡或是半月堡,而是先斜斜的向前挖掘,待到達一定距離後,開始向左右延展,而後繼續斜向挖掘,再左右延展,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之」字寫在了半月堡城下,一個連著一個,越寫越多,而且越寫就越是向前。

    半月堡上,清軍駐有一系列的大小火炮,以及部分使用鳥銃和冷兵器的清軍,當劉光弼的殘部退入到棱堡後,作為主堡外部據點和掩護的半月堡也加強了兵力,再加上每個半月堡背後的護城河上的吊橋可以通往主堡,可謂是進退自由。

    然而,明軍的距離越來越近,半月堡本就要矮上主堡許多,明軍如果從這裡蟻附攻城的話,根本不需要爬多高。一旦想到這裡,半月堡的守軍越加的惶急起來,就連主堡上的劉光弼和卜世龍也再沒了喝酒、聽曲的閒情逸致,輪流在城頭上守值,以防萬一。

    「軍門,其他各半月堡外的壕溝有快有慢,可是這一面的卻已經距離不過二十來步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炮擊,顯然是沒戲,主堡和半月堡上的火炮著實不少,佛郎機、大將軍炮、虎蹲炮、發熕,就連紅夷炮的數量也不少,銅製的、鐵製的、甚至還有鐵芯銅體的,奈何這些火炮都是直射的加農炮,長管短管的都有,但是用來轟擊這種之字形壕溝卻是完全使不上力氣。

    浪費了一堆炮彈和火藥後,明軍也只有在炮擊時才會稍微停下來,掘進的速度因此而出現微乎其微的影響,待炮擊過後,這些躲在壕溝內的明軍又開始繼續掘進,依舊故我。

    幾輪過後,清軍也不費勁了,浪費炮彈和火藥對於他們這種守軍來說乃是浪費生命,衝出去到壕溝裡與明軍野戰,他們也不敢。就這樣,幾天下來,明軍越來越近,直到今天才算是告一段落。

    「棱堡裡的韃子聽著……」

    正說著,豈料一個拐了彎的鐵皮喇叭從壕溝裡立了起來,緊接著明軍就干出了一件他們更加看不明白的事情。

    「棱堡裡的韃子聽著,久聞賊將劉光弼乃是漢軍旗裡有名的勇將,奈何自永曆六年至今,多番交鋒卻回回棄軍潛逃,有失武勇之名。今天給你們個機會,讓劉光弼那個廢物滾出來,跟咱們浙江教坊司裡的舞姬較量較量武藝。若是不敵,就把這個穿上給咱們跳個舞,就饒你一條狗命;若是你這廝僥倖勝了,咱們就給爾等放出一條路,決不食言!」

    說著,旁邊的一個明軍甚至還用長矛挑起了一件粉紅色的肚兜,並且一口咬定這個顏色肯定適合劉光弼。

    「軍門,這是激將法,不可上當啊。」

    「我知道!」

    在清軍中效力多年,劉光弼早已是赫赫有名的大帥,江西一省的提督軍門,可是如今卻困在這個棱堡裡面,被明軍如此戲耍,著實將他氣得不行。可是他也知道,將不可因怒而興兵,這是兵家至理,只要想明白了他一旦出戰,無論是勝是負,明軍都是賺的,他也只得強壓著火氣,繼續看明軍接下來還有什麼手段。

    城下的明軍喊了幾次,主堡那邊果然按捺不住了,開炮向那片壕溝射了一炮。命中倒是沒有命中,不過明軍在罵了兩句懦夫後也不再喊了,反倒是在這一段時間裡,最前排的壕溝裡卻已經蹲滿了明軍。

    「動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7 13:05
第九十八章 質變(七)

    「動手吧。」

    將旗一擺,但見一顆旗花飛上了天空,最前面那條壕溝裡的明軍們幾乎是每隔著一個人就從布袋子裡掏出了手榴彈,用火摺子點燃後,隨著一聲暴喝響起,登時就向著半月堡的方向扔了出去。

    半月堡本就不高,與明軍之字形壕溝的距離也不不過區區二十來步,也就是連三十米都不到。用雲龍兄的話說:就是個娘們兒,也能把手榴彈扔進環形工事裡!

    明軍如今裝備的手榴彈還屬於那種傻大笨粗的中空鐵球,但是這些擲彈兵卻也都是臂力過人的老兵,經過了長時間的訓練,這個距離那是輕而易舉的。

    漫天的手榴彈飛起,劃過了一個完美的弧線後掉進了半月堡裡。緊接著,爆炸聲接二連三的在驚恐已極的尖叫中響了起來,尤其是當一些火星子躥進了那些剛剛開蓋的火藥桶裡,甚至從棱堡的主堡上看去,火焰和硝煙甚至都將半月堡的內部覆蓋。

    「擲彈兵,衝鋒!」

    手榴彈投出,壕溝裡的明軍紛紛把用於近身格鬥的刀盾握在了手上,當一個披甲的軍官跳上了壕溝的邊緣,揮舞著佩刀向半月堡指去,這些明軍突擊隊也紛紛跳了出來,吶喊著衝了上去。

    半月堡前還有一條護城河,衝鋒的明軍中有抬著專門釘上了木板的雲梯的,在衝到護城河前就將這東西一放,其他的明軍就衝了過去。

    半月堡中的清軍死傷一片,便是毫髮無損的也不是被震暈過去了,就是驚呆在了那裡。主堡的清軍開始開炮射擊,為半月堡提供火力支援。而明軍卻並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遲疑,越過了護城河,豎起了雲梯攀援而上,接下來竟如砍瓜切菜一般,肆意殺戮著堡內的清軍,而這些清軍甚至往往連反應還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死於非命了。

    手中有設計圖,明軍突擊隊對於三角堡的結構很是瞭解。每一伍的明軍都有著計畫好的攻擊方向,以著極快的速度就完成了對守軍的切割,但他們卻並沒有急著將這些一盤散沙般的清軍徹底殺光,反倒是將他們驅逐到了三角堡面向主堡的那片護牆,而另一部分明軍,則直接衝下了梯道,進入到三角堡的底層去收拾那些沒有登上堡壘迎戰的清軍。

    半月堡位於主堡堡牆的前方,用以掩護背後的中堤和堡門,二者之間相距兩百碼,理論上主堡和半月堡的射手是可以覆蓋中間區域的,但是當半月堡陷落,能夠攻擊到它的卻也只有主堡的火炮,沒有重型火繩槍的清軍則根本沒辦法使用火銃對半月堡進行有效支援。

    唯有火炮,才能對這個距離的半月堡造成殺傷!

    「開炮轟那個半月堡,不能讓明軍站住了腳!」

    劉光弼的命令並沒有得到回應,主堡和半月堡的炮組都是隸屬於廣信府綠營的,就算是鳥銃手和使用冷兵器的肉搏步兵也是廣信府綠營的人馬佔據大多數,雖然卜世龍和劉光弼的關係看上去不錯,但是下面的士卒卻是只聽自家將主的。

    「軍門,下面還有不少咱們自家的兄弟,若是開炮,不管有沒有誤傷到,軍心可也就沒辦法再維持了啊。」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如果將主連城外受困的袍澤都可以無差別殺傷的話,主堡裡的將士們又有什麼信心不會被將主作為棄子。平日裡或許還好一些,但是如今他們不過是一支孤軍而已,軍心不穩很可能會直接導致棱堡的失守和守軍的覆沒,自然是不敢輕忽。

    「不開炮,城外的明軍就會站住腳,到時那些兵員還是得被明軍殺死,咱們也落不了好!」

    話雖如此,然而週遭的將士們卻依舊隱隱透著不滿,尤其是那些廣信府綠營的清軍更是個個怒目而視,劉光弼看了看卜世龍,也知道他說他們是不會同意的,頹然的坐倒在了椅子上,一言不發了起來。

    劉光弼說的沒錯,明軍就是要拿這些綠營兵當作阻擋主堡清軍射擊的人肉盾牌,所以現在根本就不急著動手,甚至連上前威逼都沒有做,唯恐他們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翻下半月堡。

    由於明軍攻擊在即,半月堡的守軍幾乎都已經集結於上層,準備應戰,下層的預備隊本就不多。結果上層的清軍挨了一頓手榴彈,直接就被打蒙了,下層的那點兒部隊也根本擋不住明軍的攻勢,很快整個半月堡就徹底淪為了明軍的前進陣地。

    明軍攻上半月堡後,大隊的戰兵、輔兵開始按照計畫中的那般攀上堡牆,更有不少的輔兵搬運沙袋,去填平半月堡前端的護城河。而那些輔兵在登上半月堡後,更是則直接用繩索將一個又一個裝滿了土的大籮筐吊上了半月堡。

    時間越是推移下去,這座前進陣地就越是穩固,清軍雖說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進行棱堡防禦戰,但是卜世龍卻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讓他們跳下來,快!」

    兩百碼的距離,不過是一百八十幾米而已,卜世龍反應過來的親兵們的齊聲呼喊,轉瞬間就傳到了那些清軍的耳中。

    半月堡雖然要低於主堡,但是它自身也是有一定高度存在的,跳下去十有**摔個好歹的,奈何將主有令,很快就有一個貼著護牆的清軍開始翻了過去,用手攀著牆壁依靠身高來縮短墜落高度。

    第一個成功了,雖說掉下去時崴了腳,但是命卻保住了,一瘸一拐的往主堡方向去走去。

    這一幕登時便引發了一陣清軍翻牆的浪潮,一個又一個翻下了護牆。有的成功了,有的則在慌亂中沒能攀住護牆,徑直的摔了下去,連帶著將一些正在往下爬的清軍給帶了下去。甚至還有不少是被那些離護牆更遠的清軍給生生擠下去的。

    對此,明軍沒有絲毫的反應,而是繼續按部就班的做著他們的事情。半月堡上的清軍越來越少,城下卻是一片傷筋動骨的哀嚎夾雜在逃出生天的歡呼。可也就在這時候,明軍的輔兵們卻在戰兵的保護下一起抬著那些裝滿了土的大籮筐跑上前去,登時就引發了僅存的清軍們的一陣「跳樓」潮。

    這部分清軍已經被恐懼支配,慌不擇路乃是在所難免的。然而明軍卻沒有進一步逼迫,反倒是在護牆的不遠處將那些籮筐碼了起來,很快就形成了一道簡易的新護牆。

    「嘩啦啦。」

    護牆由內向外倒塌,有的籮筐掉下了半月堡,將那些剛剛攀下去的清軍砸了個骨斷筋折,更有幾個還沒來得及往下跳的清軍被埋在裡面。

    倒塌並沒有導致後續的輔兵因此而停下來,反倒是更加加倍的往前碼放,很快就完成了護牆的加固工作。而這時,明軍的幾個炮組也先後運上了半月堡,就在這簡陋的炮兵工事後開始了裝填。

    「開炮!」

    城頭的清軍在簡易護牆被明軍推倒後就發起了射擊,奈何清軍炮兵的瞄準技術本就有問題,下意識的又不想誤傷那些同袍,反倒是束手束腳得不行。再加上主堡的火炮原本的目標都是半月堡附近,用以為半月堡提供火力支援的,正面的那幾門紅夷炮更是指向遠方,現在反過來要轟擊半月堡,匆忙之下,本就不高的命中率就顯得更加可憐了起來。

    第一輪炮擊,只有半月堡的右側被轟到了護牆,粉碎的石子打在了左近的幾個明軍身上,造成了一些殺傷。

    與此同時,利用這段時間,明軍輔兵也已經完成了簡易護牆的正面加固,開始用這些籮筐來加固側面。而明軍的炮組也完成了第一輪的裝填,卡在這個清軍火力的空檔期向主堡的清軍發動了攻擊。

    「開炮!」

    炮隊的隊長一腳踩著一個火藥桶,右手的長刀直指主堡的方向,一聲令下,卻只有擺在中間的那幾門清軍自用的火炮被明軍炮組調轉了炮口,依次向主堡開始了射擊。

    專業化的訓練使得明軍的火炮命中率遠勝清軍,再加上主堡本就要稍高於半月堡一些,稍稍抬高了一些炮口角度的火炮所發射出的炮彈轉瞬間就在主堡的女牆和城頭上奏響了致命的樂章。

    「快趴下。」

    說著,劉光弼和卜世龍紛紛被他們的親兵撲倒在地。炮彈打在了女牆上,打在了清軍的火炮上,打在了清軍炮手的身上,更多的則是打在了主堡的正面牆體上。

    棱堡可以利用牆體的角度來偏移炮彈,加強其抗炮擊能力,但這並不包括正面的堡牆,因為正面的堡牆其實質上和普通城牆在面對炮擊時沒有什麼區別,所以才需要三角堡之類的外圍工事作為掩護。然則當三角堡變成了明軍的前進陣地後,至少在此間便回覆到了原點。

    炮彈打在城牆上,每一枚炮彈都會帶來一次震動,被親兵撲倒在地上的劉光弼和卜世龍可以說是感受得最為真切的,甚至每一次的震動都會使他們的心臟陡然一震,心跳的頻率都會因此而異動。

    炮彈打在女牆上,崩飛的石子飛濺開來,雖說絕大多數不是打飛了出去,就是打在了他們的親兵身上,可也有幾枚彈在了卜世龍的脖頸子上,饒是他皮糙肉厚也被打得生疼。而那枚打在了清軍火炮上的炮彈,雖說是在那一瞬間耗盡了動能,夏然而止,但是炮身卻從破爛的炮車上以炮尾為原點轉了彎,直接掃在了後面的兩個清軍炮手的身上。

    上千斤的大炮僅僅是轉過了一身子,被掃到的那兩個清軍炮手連一聲都沒發出來就被自家侍弄多年的火炮打飛了數米出去,倒在地上軟趴趴的就像是沒了骨頭一般。被掃到的第一個炮手更是就倒在了劉光弼的身旁,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正與他對上了視線。

    明軍的炮擊結束,雙手已經不自主的開始顫抖的劉光弼被同樣心有餘悸的親兵扶了起來,甚至還沒有想好要說些什麼,豈料當他無意間將視野投向左側的突起部時,才發現原來他們能夠「有幸」在這裡承受炮擊,才是真真正正的幸運兒。

    明軍的火炮並沒有盡數指向主堡,只有其中的幾門清軍自用的火炮指向主堡,其他的火炮則盡數對準了兩側的突起部,那裡的清軍才是對於半月堡及半月堡周邊明軍威脅更大的所在。

    就在針對主堡的炮擊展開的同時,明軍指向兩側的火炮也在等待著命令。主堡方向的第一炮響起,隨著軍官的命令,兩側的炮擊也同時開始。

    不同於正面,明軍兩側的火炮數量雖少,但卻都是專門的炮組,使用的也是定裝藥包,瞄準和角度的把握也更好。

    指向明軍右側的第一炮響起,炮彈劃過了堡壘之間的天空,以著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打在了清軍的一門火炮上,但也僅僅是將那門炮打爛了,並沒有造成什麼傷亡。可也就在那聲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響起的同時,明軍的第二炮也被點燃了引信。

    引信呲呲的燃燒,火花以著極快的速度鑽進了炮體,似乎是有些癢,黑黝黝的火炮打了一個噴嚏,一枚同樣黑黝黝的炮彈就在火焰和硝煙中飛了出去。

    炮彈劃過了同上一炮一般無二的完美拋物線,卻並沒有打在什麼物件的上面,可是當它砸到了堡壘的地面上,卻彈了起來,繼續向遠處飛去。

    彈起的瞬間,炮彈鑽進了一個清軍裝填手的懷中,徑直著從他的胸膛穿過。裝填手被帶倒在地上,可是炮彈卻勢頭不減,在向斜上方飛動的同時如足球般撞到了後面一米外的一個炮手的腦袋。

    「足球」依舊沒有停下來,那個清軍的腦袋卻如西瓜一般爆開,白的紅的飛濺了週遭一大片,才頹然倒下。

    炮彈向斜上方達到了一個頂點後,又轉而向斜下方飛去,呼嘯著砸在了一個清軍的肩上,才再一次接觸到了地面。然而,它卻並沒有停下來,至少在動能耗盡前,彈跳依舊繼續!

    接下來,炮彈在堡牆上自突起部開始形成跳彈效應,一連打死了八個清軍才停了下來。可是直到炮彈最後落到地上,卻還是將一個清軍的小腿給砸斷了。

    突起部的清軍一片狼藉,雖然只有剛剛那一炮在彈跳的過程中飛到了另一側的城牆,但是突起部所卻飽嘗著跳彈射擊的殺傷。

    指向側面的炮擊結束,明軍的裝填工作繼續,劉光弼在目瞪口呆了片刻後,一腳就踹在了一個負責指揮正面堡牆火炮的廣信府綠營軍官的屁股上。

    「快特麼裝填,開炮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個廣信府綠營的軍官也沒有再等待卜世龍的命令,立刻就向他麾下的炮組下達命令,更是有模有樣的一腳踹在了身邊的那個反應遲鈍的炮組的炮長身上,只求他們能盡快壓下明軍的炮擊。

    之字形戰壕、跳彈射擊以及一些其他的方法配合使用,近代工兵之父,既善於修築棱堡,又擅長於進攻棱堡的沃邦元帥就是這樣取得了阿塔圍城戰的勝利。面對不同的局面,陳文的手段也更加取巧一些,效果也很是明顯,但是這卻並不是一個結束,只是這場攻城戰的一個開始罷了。

    「張恭彥,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拉上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8 09:33
第九十九章 質變(八)

    意大利炮,雖然浙江明軍的武器名錄中並沒有這麼奇怪的武器名稱,但張恭彥卻很清楚陳文所指的到底是個什麼,因為這東西昨天才運抵廣信府,而在攻城戰的計畫中,這種武器的預期作用也很是不小。

    參謀官將問詢炮隊是否準備完畢的命令下達給旗手,旗手揮動旗幟,遠處的戰壕裡的明軍炮手在接到了命令後也迅速做出了回應。

    「大帥,攻城炮隊已經準備完畢。」

    棱堡方向,明清兩軍的裝填都還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之中。早已被忽略掉的那片遠處的戰壕中,四門長得有點兒另類的火炮也剛剛完成了準備工作。

    新近從浙江運來的這幾門火炮,其口徑大得嚇人,就連那些炮彈看上去也是威力十足。無他,比起其他火炮的炮彈,實在太大了。相對而言,口徑巨大,缺點就在於炮身極短,射程也不會太遠。尤其是放在那些大口徑火炮用慣了紅夷炮的明軍炮兵眼中,這短粗的體型,哪怕是比那些數萬斤的巨型紅夷炮的口徑還要大,但卻是嚴重缺乏火炮在傳統意義上的那種修長的美感。

    事實上,有明一朝,自朱元璋掃平群雄、驅逐暴元那時,火器就是明軍必備的武器。那時候的火炮,並非如現在這般,反倒大多是短粗的形制。

    這個樣子的火炮注定了射程不如同樣口徑但炮管更長一些的,所以隨著火炮製造技術的提升,以及外來火炮的引進,就逐漸的消失在了明軍的武器庫中。尤其是對於主持國家戰略的文官們來說,射程和威力才是關鍵,尤其是射程,這樣在他們的腦海中才能聯想到安全感這個詞彙。

    戰壕專門為它們修建的炮兵陣地上,這幾門巨炮炮口的角度都很大,大到了紅夷炮所無法想像的地步。

    「開炮吧。」

    拿著望遠鏡遠遠望去,陳文聽聞到準備完畢,便下達了攻擊的命令。隨著將旗擺動,很快,那片炮兵陣地方向就巨大的炮聲。

    這種新式火炮在發射原理上與其他火炮沒有任何區別,除了口徑巨大以外,內部還多了個圓柱形藥室,算是又一大特別之處。炮長引信點燃,火花鑽入藥室,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第一門火炮立刻就噴發出了火焰和硝煙,而那枚巨大的炮彈也在轉瞬間就以著與它自身重量極不匹配的速度,順著高達60度的角度飛向清軍的棱堡。

    炮彈在天空中劃過了極其巨大的弧度,直到一定的高度才開始轉而下落,飛過了一個弧度極大的曲線。巨大的炮彈呼嘯而落,此時此刻的清軍卻還在緊鑼密鼓的裝填之中,倒是劉光弼和卜世龍的軍官卻率先注意到了遠處的炮聲。

    「快趴下!」

    劉光弼的親兵如剛才那般將其撲倒在地上,轉瞬之後,只聽「咚」的一聲,炮彈沒有命中棱堡,甚至連護城河都沒有過去,但是剛剛的那一下子,當炮彈墜落到地面的瞬間,巨大的震動沿著地面傳來,恍惚間劉光弼竟有了這一炮對棱堡的震動竟絲毫不遜色於剛剛的火炮直射城牆所引起的震動的錯覺。

    第一炮過後,第二炮、第三炮,甚至第四炮也是接踵而至。炮彈依次落下,第二炮打在了距離第一炮的落點距離主堡還要遠的地方,對於主堡的震動就要稍減了一些。而另外的兩炮則直接砸進了護城河,護城河的河水飛濺起來,登時就將主堡正面堡牆和右面突起部各一片區域澆了個透心涼,甚至還將一桶火藥給澆濕了,暫且無法再用。

    劉光弼和卜世龍心有餘悸的對視了一眼,實心炮彈,按照相應的配藥量,大小、重量這些往往就代表了威力,護城河裡的看不到了,但是護城河外的那兩枚巨大的炮彈卻彷彿是有著一雙無形的大手那般將主堡上的很多清軍的視線死死的攥住,甚至就連一百多米外的半月堡上的明軍也同樣出現了轉瞬間的停滯。

    片刻之後,主堡上清軍的火炮完成了裝填,明軍這邊更加專業和頻繁的炮兵訓練,以及定裝藥包的存在,竟也在同時完成了裝填。

    開炮的吶喊在主堡和半月堡之間同時響起,炮彈向著雙方的軍官劍鋒所指的方向呼嘯而去,不過是區區兩百碼的距離而已,幾乎是炮彈飛出的同時就轟在了對方的工事之上。

    較之剛才,清軍的射擊命中率有了明顯的提升,大半的炮彈打在半月堡周邊的區域,幾個正在進一步挖掘和加固工事,以便於將明軍的之字形戰壕體系與半月堡連在一起的輔兵成了犧牲品。傷亡突如其來,雖說剛才的那一炮時也並非沒有傷亡,但是清軍已經擺明了要轟擊半月堡,使得輔兵中出現了裹足不前的情狀。

    這一輪炮擊,半月堡受到的攻擊明顯提升,所幸明軍的炮兵陣地前的工事也在不斷的加固,正面還好,兩側由於加固速度進度較慢,也確確實實的造成了數個明軍的傷亡,輕重不一。

    與此同時,明軍的火炮也以此在清軍的主堡上開了花,而經過了上一輪的試射,這一輪射擊的效果更為驚人,打向側面的那幾枚炮彈無不在主堡上開起了血肉磨坊,就連正面的對射也導致了更多的清軍的傷亡。

    「阿塔圍城戰中,法軍的加農炮跳彈射擊,每天都可以對棱堡裡的守軍造成上百的殺傷,現在我軍開炮的地方較之那支法軍更近,炮兵卻同樣是經過了嚴格的訓練和戰場的洗禮的,哪怕火炮要遜色一些,但是到了這個距離,只要沒打飛,跳彈射擊的效果是絕不會差的。」

    提著望遠鏡,陳文的大腦在飛速的運轉著,未幾,他卻突然又想起了那些「意大利炮」來。

    「告訴他們,無需著急,咱們有的是時間。」

    陳文口中的「意大利炮」,其實上就是臼炮,這種火炮在明初時就早有存在,只是逐漸的被那些直射炮所取代,消失於明軍的武備序列之中。

    自從去年被迫在廣信府城下撤軍,陳文就萌生了這個念頭,並命令軍工司進行研發,加大口徑、調整內部結構、使用更為科學的瞄準技術來增強命中率,直到今天算是正式派上了用場。就是這第一輪射擊並沒有打出個開門紅,讓那幾個炮組的將士們羞臊不已。

    清除了藥室裡的炮渣,裝填手重新開始了裝填的工作,甚至那炮彈更是由炮長帶著兩個炮手一起輕緩的將其放了進去,而後重新調整了角度,以期提高一定的射程。

    「開炮!」

    點燃引信,炮組的成員們立刻摀住了耳朵。炮彈如期射出了炮口,依舊是那一道大弧度的曲線,但是這一次的落點卻並沒有如上次那般落空!

    巨大的炮彈砸落在棱堡底層的土山的斜坡上,沒有打在堡牆上,但是震動的力度對於清軍來說卻也感觸更深,以至於在這一瞬間,所有人的動作都如同時間停滯了一般出現了瞬間的停擺。

    然而,第一炮的震撼尚未消散,第二炮緊隨而來,竟直接轟在了主堡的堡牆之上。巨大的轟響聲中,夯土的主堡外的堅固的條石堡牆如紙一般被扯得粉碎,飛濺的石塊不光是將護城河打得水花四濺,更是將那些原本在半月堡上卻被迫攀牆而下的倖存者們打了個落花流水。

    哭喊的尖叫聲響起,第三炮和第四炮依次砸落在堡牆上,尤其是第四炮,更是將清軍左側突起部的一小角護牆轟了下去。

    臼炮對城牆的破壞力在這一刻不光是驚呆了主堡上的清軍,就連半月堡上的明軍也無不嚥下了一口口唾沫。

    明軍火炮的直射原本就已經對清軍造成了不小的殺傷,但是憑藉著兵力和火炮數量較之那片小小的半月堡要來得更為巨大,對於清軍士氣的打擊不可謂小,但是暫且卻也不足以導致其士氣的大幅度下降。按照陳文的估計,怎麼也要再來幾輪血肉胡同,當清軍發現這麼對射下去傷亡只會更大才會開始畏首畏尾起來。

    可是當臼炮開始發揮威力,棱堡原本增強了抗擊直射炮擊的堡牆在曲射炮面前就顯得毫無作用了。而當那些曾經在他們親眼所見了的能夠大幅度降低炮彈破壞的堡牆變得如普通的城牆一般的時候,對於自身不過是血肉之軀向來有著極大自覺性的清軍開始越來越多的將裝填的工作放下,轉而關注明軍的炮擊,尤其是遠處的臼炮的裝填進度,以便於在炮擊開始時找到一些遮掩的所在。

    守軍表現如斯,劉光弼和卜世龍也無可奈何,怎麼喝令也無法讓這些清軍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對射上,反倒是半月堡上的明軍的節奏卻並沒有因此而改變,棱堡東南方向的這片區域的對射很快就變成了明軍的獨角戲。

    這期間,清軍偶爾冒出一兩下雜音,但是射擊的命中率卻大不如前,大抵是光顧著觀察明軍射擊,好在炮擊前找到隱蔽處,於瞄準和復位的工作也都應付差事了起來。

    整整一個下午,明軍在壓制住了清軍的火炮後,雖說是降低了射擊頻率以保護火炮,但是主動權易手,清軍在那一面的城牆也已經千瘡百孔了。唯獨讓劉光弼他們感到奇怪的,倒是明軍並沒有趁勢蟻附攻城,只是在那裡不斷的炮擊,消耗著清軍的有生力量和僅存的士氣。直到了入夜後,才算是暫且告一段落。

    擊破洪承疇,陳文手中的兵力卻依舊不多,棱堡更是牽制了近半,以至於他在這期間對於江西的攻略也只限於南昌、九江和撫州這幾個要點,甚至就連饒州府都沒有涉及到。因為他知道,逃走的劉芳名、胡全才、李本深這群傢伙是不會給他留下一個完好無損的饒州府的,與其浪費有限的兵員在這個方向,不如趁勢先將另外幾個要點拿下再說。

    棱堡牽制了兵力,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管是不可能的,但想要像廣信府城那般快速攻陷,卻也是千難萬難。除了臼炮是剛剛運到的以外,掘進的速度也是一個問題。

    掘進的工作進行了幾天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傢伙不順手,職業工兵數量比較少,剛開始時那些輔兵的膽子也很小,更是一口氣開了四個方向的掘進路線,這些都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掘進速度。所幸的是,有了這一次的經驗,下一次肯定會更好,一回生,二回熟嘛。

    大規模的戰事已經暫且告一段落,清軍想要有所動靜,怎麼也要秋天見了。所以,未免耽誤太多的農業生產,從浙江征來的輔兵陳文已經盡數調回,到了各自所在的縣自然也會直接解散。而那些俘獲的清軍輔兵,經過了這幾天的篩選,清軍強徵來的也有一部分已經發給了乾糧放其歸鄉,反正他是不打算再浪費糧食了。

    江西在這些年的人口損失極大,這本是個在人口上不次於江浙的人口大省,可是現在動不動就是荒無人煙的所在,以至於這些被強徵來的輔兵根本不僅限於廣信府,而是從鄰近的幾個府竭力搜刮而來,另外還有部分在被明軍俘獲前就已經死於非命了。

    防其歸家,一方面是節約糧草,另一方面則是這些壯丁的背後往往還有很多老弱婦孺,沒有他們在家中耕種,在這樣的時代,生存的幾率就會大幅度下降。

    壯丁不斷的歸鄉,他們也會把這些日子裡的所見所聞帶回家鄉,想來明軍的強大很快就會傳遍這臨近的幾個府,對此陳文是抱有喜聞樂見的態度的。

    入夜後,之字形戰壕體系的各處如前幾日那般點燃了火把,並留有明軍駐紮在簡易的工事下,同時在夜間對此間進行巡視。而半月堡上的明軍,也趁夜與後續部隊進行了輪換,現在已經回到了城中的大營進行休整。

    今天他們的表現極佳,大魚大肉的犒賞自然是少不了的,甚至每人還能來上一碗酒,高興高興。

    幾個時辰後,深夜已至,陳文卻並沒有睡下,總是覺得今天晚上會發生些什麼。豈料,當他起身巡視大營的過程中,卻看到了之字形戰壕的方向,一支旗花騰空而起,在升至頂點後爆炸出了絢爛的顏色。

    「狗急跳牆,我說的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