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73
Babcorn 發表於 2017-1-30 18:14
第一百二十章 革新

    收復南京,至少對今年剩下的這幾個月,陳文不報一點希望。沒有辦法,軍事上的戰鬥力水平夠了,但是軍隊的規模還不足以同時應對來自各方面的威脅,尤其是滿清的主力南下以及秦王孫可望的內鬥。

    「你錯了,皇上在孫可望手裡,比在咱們江浙王師的佔領區,對咱們要更有利一些。」

    聽到這話,李瑞鑫先是一愣,畢竟這種想法很是不合乎常理,但是身處在江浙明軍集團的高層,只要根據如今的環境思量和片刻,他很快就追上了陳文的思路。

    狹天子以令諸侯,為的無非是借助皇權背書來增加自身的合法性,以達到「令諸侯」的實際效果。然而,不同情況也須得不同分析。

    皇權雖然在這些年被一個又一個權臣和軍閥削弱良多,但江浙新政中士紳和衛所軍官的利益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失。

    假使皇權與士紳結合在一起,甚至不用結合,只要一分杜撰出來的衣帶詔,根本不需要任何證據就足以將反對勢力糅合在一起,鼓動起不利於江浙明軍的風潮。對於佔領區在江浙這片士紳力量極強地域的陳文來說,反倒是更加危險,可謂是得不償失。

    至於如今正在狹天子以令諸侯的孫可望,能夠對他使用出來的手段雖然不少,用在其他人身上或許會有奇效,但用在陳文的身上卻是十有**連個水花都激不起來。

    論文的,老子是軍閥,一句你姓孫的篡改出來的亂命偽旨,拒不奉詔,直接哪來的滾回哪去;論武的,江浙明軍就沒怕過誰,敢到老子地盤撒野,只管殺,不管埋。

    號召群雄討伐,連李定國都不會聽他的,夔東明軍以及鄭成功更不會聽他的。甚至就連尚可喜、耿繼茂、郝久尚這樣的牆頭草也知道,東南現在是陳文的刀子快,孫可望連自家兄弟都擺不平,還指望大夥給你上刀山下火海?

    孫可望以及他的那些親信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未免威望進一步受損,所以才會玩些不好拒絕的小陰謀。

    然而,如今的江浙明軍也絕非當年的那支金華明軍,監軍官、軍法官、軍需官和參謀官的存在,主將的權利被分成了幾份,多重限制之下想要作亂那是千難萬難的。再兼軍情司的內部監察、華夏復興會的洗腦以及軍功授田體制帶來的將士們的自我保護及抱團的心理,曹從龍那等有皇權、文官集團和地方士紳多重加持的內部人員現在都沒戲唱了,更何況是孫可望這等流寇出身的活曹操了。

    況且,自曹操以來,狹天子以令諸侯者,無不會成為其他諸侯的公敵。陳文如今最大的敵人是滿清,而不是其他明軍,讓孫可望繼續嘚瑟,他反倒是可以抽出更多的精力來繼續他的改革。

    「大帥說的是,末將操切了。」

    陳文很清楚,李瑞鑫與其說是操切,不如說是表明立場。這個黃得功的親兵看慣了皇權受制於軍閥,雖說他的偶像黃闖子也是個忠臣,但是對於不合心思的聖旨同樣是可以罵罵咧咧的將其撕毀。

    如今永曆朝廷擺明了是孫可望隻手遮天,與其讓他「孫良玉」得了勢,還不如「陳得功」同志把持權柄來得痛快。

    「打鐵還需自身硬,咱們江浙王師的力量還太小,還不足以如此。現在想這些,確實是早了,但有個念頭,也算不得錯。畢竟大夥都是有父母妻兒的,為將來做打算也是天經地義的。至於孫可望,且看他起高樓,且看他宴賓客,且看他樓塌了,咱們在江浙,護住了自家的院子就夠了。」

    「大帥所言甚是,末將這就回去抓緊訓練軍隊。」

    喜形於色的李瑞鑫拱手行禮後便大步走了出去,估計未來的幾個月裡,騎兵訓練大抵會進入到地獄模式的程度。

    經過了幾年的發展,隨著擴張和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江浙明軍集團開始有了一些新的渴求,不再僅僅是殺虜求存那麼簡單了,而是開始展露出對勝利後政治版圖的**。李瑞鑫如此,私信中向他表示對孫可望不滿的眾將亦是如此。

    有道是飽食思***人性就是這樣的。在這個時代多年,基於對這段歷史的瞭解,陳文卻知道,現在還遠遠不是一門心思分熊肉的時候,因為狗熊還活蹦亂跳著呢!

    從開幕的福潞之爭,到落幕的三王內訌,南明在不斷的內鬥中一次次的讓滿清佔盡了便宜,最終連復國的希望也徹底破滅。正因為如此,更因為他這些年來的遭遇,一步步走來,常常是思之再三,唯恐會引發導致形勢進一步惡化的連鎖反應。

    華夏大地未來三百來年的夢魘始終縈繞在心頭,陳文不允許他自己有任何的錯謬。乍一看去,實力已經越來越被陳文追平的孫可望似乎比他要瀟灑許多。但事實上,這位狹天子以令諸侯的篡位預備隊恰恰是因為在實力不濟的情況下過於瀟灑了,才落得皇帝一丟,十幾萬大軍頃刻間倒戈相向,最後為「我大清」立下了汗馬功勞卻落了個「被狩獵」的下場。

    「孫可望,歷史上的你已經證明過你是有多愚蠢了,我可不會傻到重蹈你的覆轍。」

    ………………

    從繳獲的南昌幕府的文件之中,陳文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比如洪承疇在給順治上書時,萬分肯定的表示西班牙方陣是鴛鴦陣和長槍陣的剋星,但是滿清所擅長的騎射卻是西班牙方陣的剋星。

    病急亂投醫的洪承疇說出這種話,著實把陳文逗笑了,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兒沒把身邊的幕僚嚇到。

    兵種相剋理論,這是陳文早早就在浙江明軍的高級軍官中普及的概念,但是他卻也說過,單一兵種出現在戰場上是不可能的。騎射是西班牙方陣的剋星,洪承疇說得出這話,陳文差點兒以為他是知道了克羅魯瓦戰役才會下的結論。可是那一戰,大孔代的手裡也是有不遜色於西班牙人的方陣才有機會取勝的,滿清就憑著騎射就能穩吃,那還要近代軍隊幹嘛,遊牧民族統一全球,大夥一起放牧不就完了嗎?

    既要馬兒跑,又不讓馬吃草,仔細想想,洪承疇也是有夠憋屈了。不過這個腦洞卻也有夠大,竟然琢磨出了向滿清朝廷凸出西班牙方陣移動遲緩的弱點來編織了一個貓吃老鼠、老鼠吃大象式的謊言出來,封建官僚欺上瞞下的手段果然是非同凡響。

    封建化始終是陳文所要盡力革除的,但是身處於這個時代,這個大環境之中,尤其是滿清這一華夏大敵以及那些豬一樣的隊友始終存在,實力的弱小使得他不得不對一些東西進行妥協。

    但是,妥協的方面從來都不是軍隊,軍事近代化是他面對滿清的最大優勢,甚至比對歷史的瞭解都要重要。

    現在,孫可望想借助於類似於推恩令的方法來分化陳文與他麾下的這五個伯爵一級的部將。成與不成另說著,既然已經有了這份心思了,陳文也不得不加速改革的進程。

    到了第二天,會稽郡王府南昌行轅一連下達了數條政令,尚處在對大規模分地的驚喜和不安中的佔領區各色人物的吸引力登時就被吸引到了《江西邸報》上面。

    首先,江西一省的舊衛所全部取締,新衛所正式掛牌成立。

    這件事情的發生,乃是很多人都有著心理準備的,畢竟新的衛所軍官們早已就位,至於那些舊衛所的軍官,陳文直接以身為武人不能行衛國之事反倒像滿清出丁納糧的罪名關進了大牢。

    對此,並非沒有人提出異議,尤其是那些衛所軍官,他們一再聲明陳文是左軍都督府的,沒有資格管他們這些前軍都督府的軍官。

    這個理由很充分,也非常之合情合理。但是當陳文把一紙蓋著張自盛的前軍都督府右都督大印的命令扔在他們面前之時,這些傢伙立刻就認定了是孫可望和陳文之間達成什麼交易,慷明廷之慨把他們給賣給了陳文這個「衛所叛徒」。

    有了孫可望來分擔一下這個黑鍋,陳文對此表示喜聞樂見。

    江西的衛所屯田及各類用地與浙江差別不大,但性質上卻有所不同。江西不臨海,沒有備倭衛所,再兼有王府的存在,衛所的田土大多已經被侵佔一空。不過,陳文可不管這些田土現在是誰的,只要是有據可查的,統統沒收。至於那些衛所軍戶,則轉為民戶,按照民戶的規矩屯田。

    這樣一來,受損的實際上還是士紳和衛所軍官,最多再加上個王府。這些坐食民間膏腴的既得利益集團正是陳文**的對象,不滿就讓他們不滿去吧。

    接下來,匠戶開始逐步取消,首當其衝的就是景德鎮的御器場和浙江的軍工司工坊。

    早在陳文抵達南昌不久,就曾見過不少江西本地的歸順官員,其中浮梁縣的知縣就曾提及過,滿清開始逐步廢除匠戶制度的事情。比如景德鎮的御器場就已經改匠役製為雇募制,做工的匠戶變成了民戶工匠,生產力得到了實質上的提高。

    明朝的很多制度繼承自暴元,如軍戶、匠戶就來自於諸色戶計。軍戶還有可能成為軍官,成為軍中的地主,匠戶則是徹頭徹尾的賤民,生產力低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想要提高生產力,廢除匠戶制度就是個好辦法。

    陳文此前已經有了不少提高工匠勞動熱情的政策基本上都是從工資方向下手,浙江的軍工司工坊的工匠們的工作熱情也確實得到了提高,但匠戶的身份始終讓他們低人一等。而景德鎮的御器場,工匠們對於明軍收復此間之初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熱情,反倒是如喪考妣,甚至出現了匠戶逃亡的現象。

    在解放生產力上面,穿越者居然被我大清鄙視了,這是無法容忍的,但廢除匠戶制度的同時首先要確保工匠的不至出現流失,畢竟這手工業時代,沒了人,生產力也不可能提得上去。

    「很簡單,廢除匠戶制度的同時,與工匠簽訂僱傭合同,尤其是軍工司的工坊,長約加保密協議都不能少,人員也要集中居住,不能讓咱們培養出來的工匠被韃子高薪聘走。」

    從得到了滿清廢除了景德鎮御器場的匠戶制度後,陳文就開始籌備這些,為此與王江進行了多次討論,甚至發信問詢孫鈺和軍工司的徐毅的意見。解除了人身依附關係的同時,有了這樣的補救方案,就可以確保那些軍事機密不至於走漏出去了。

    為了提高生產力,陳文從生產資料和生產關係下手,具體的提升效果如何,還不好說,但是分地和廢除匠戶制度倒是切實提升了工作熱情。

    當然,光有熱情,也是不夠的,生產工具的開發和製造也是勢在必行的。尤其是江西動輒百畝左右的軍功田土,沒有那麼多佃戶,光有地也沒用,唯有利用更先進的農具才能確保土地的開墾、種植和收穫。

    「宋先生,農具的定製就交給您負責了。」

    宋應星得到陳文接見後,很快就接了南昌行轅幕僚的職司,如今外放出去,負責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根據江西的情況定製農具,以便於陳文控制的大批工匠進行大規模生產,以迅速通過普及工具來達成提高生產力的目的。

    「學生必不負大王所托。」

    陳文對宋應星很重視,宋應星自然是能感受到的,事實上最近的這段時間,他也是在調查江浙明軍的農業、工業生產,以盡快利用他的知識來提升生產力。奈何這裡是江西,明軍剛剛光復不過數月,這些年大力開發的浙江他暫且又沒時間過去,只得先將那些道聽途說來的問題先揭過去,等日後切實觀察過了再行勸諫。

    江西一省發展的大體方向定下了,陳文也抽出了更多的時間來對軍隊進行改革,而他用以化解孫可望此番陰謀的辦法也就在其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7-2-3 20:07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化解

    送走了宋應星,陳文便前往軍醫培訓班視察。這是既定的行程,幾乎每天陳文不是在製作計畫,就是在佈置工作,要不就是在監察工作,根本閒不下來。

    今天確定並下達了江西全省加快提升生產力的方案,下午就繼續視察工作。回想起以前看過的那些小說裡面,每天裝個逼,裝著裝著就人生贏家了,當年陳文還有羨慕的可能,現在卻是一點也無了。

    到了培訓班,正趕上上課,他也沒有打攪的意思,乾脆就在門外聽聽,也沒有進去的打算。

    屋裡面,一個大嗓門的郎中對著下面的學徒喝道:「看清楚了嗎?彈丸打進肉裡,就是這樣子,比破開的口子要大幾十倍,甚至上百倍,跟刀傷、箭傷都不一樣。」

    訓練軍醫,望聞問切是免不了的,但為了這些學徒能夠盡快發揮作用,按部就班的學幾年是沒可能的,首先要傳授的就是跌打損傷的鑑別和治療,軍中最容易出現的傷病也正是這些。

    大嗓門郎中顯然是在擺弄著一塊樣品對學徒們講解,可很快就有一個弱弱的聲音發出了他的疑問。

    「師傅,這傷既然不能這麼治療,那咱們該怎麼治呢?」

    鉛比較軟,在擊中人體後往往將所有動能全部釋放出來,具體表現為彈頭嚴重發生形變乃至破裂,導致人體組織出現喇叭型空腔,創傷面積是彈丸截面積的上百倍,加上瞬間對人體的血液循環系統產生巨大壓力所造成的損害,以及鉛中毒的二次傷害,以當前的外科手術水平很難進行有效的醫治。

    正因為難以醫治,這個問題也勾起了陳文的興趣,但那個郎中卻並沒有直接回答。

    「這是要分情況的,如果是我軍的將士,從戰場上救下來,根據傷創的不同位置有不同的治療方法,但也要盡力救治;如果是韃子,就比較簡單了,讓步兵隊的人去補刀,咱們沒有那麼多藥材和時間耗費在韃子身上。」

    郎中的回答比較符合正統的觀念,戰場救人本就應該是優先己方將士,畢竟藥材也是一項很大的支出,當然要用在刀刃上才行。尤其是現在這個時代,八旗軍是滿清的劊子手,綠營兵即便不是劊子手也是幫凶,更何況很多綠營兵本也是劊子手的存在。沒有無差別補刀就算是不錯的了,難道還要優先治療敵軍傷兵,沒有這個道理。

    「可是,可是,師傅,咱們是郎中啊,是要治病救人的啊。」

    「你也知道是救人啊。聖人說夷狄,禽獸也。真韃子是禽獸,假韃子和二韃子也是,人和禽獸還能一樣了?」

    「那師傅,要是戰兵沒工夫怎麼辦,需不需要咱們下手啊?」

    「得了吧,就你這膽子還補刀呢。咱們是郎中,有功夫得去救人呢,少問點這種沒腦子的問題。」

    哄堂大笑中,師生間的對話盡入陳文耳中,班主任扒窗戶果然也不是個好活兒。尤其是聽了那句夷狄禽獸也的解釋,那可是他當初用來忽悠軍醫們進行解剖學研究的,現在反倒是被軍醫用來教育學徒。

    恍惚間,陳文甚至看到了一個操著類似於白亞星或是袁志邦式理念的人物開始在人群中尋找他認定有罪的進行處決的身影……

    軍醫培訓班,陳文並沒有待多長時間。不過在路上,殺人和救人的分界他卻始終在進行思量。

    表面上,殺人和救人是矛盾的存在。可是仔細想來,好像殺掉那些害民賊也就是在救人,至少看上去是那麼回事。小到個人,大到國家,似乎都可以這麼理解,但是陳文轉念一想,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就如今在浙江和江西的新政而言,衛所制度的改良,匠戶制度的廢除,在提高生產力的同時也是在挖明王朝的根子,這些東西哪怕再腐朽,也是明王朝積木的組成部分。

    尤其是衛所制度,一項涉及到全國近半田土和數百萬男丁的制度可以說是明王朝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他現在在明王朝旗下作戰,為了對抗滿清而進行改良,不可避免的也在傷及明王朝的根本。這樣一來,救人和殺人理論上的一體就成了謬論。

    思來想去,直到回到了行轅他才意識到,其實這一路上他始終在一個誤區裡打轉,而且還對這一誤區進行了進一步的扭曲詮釋才會有了此間的困惑。這種困惑,本就是不該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的才是,至於剛剛的遐思,暫且也沒有繼續在上面浪費時間的必要了。

    回返到行轅,浙江那邊的報告也已經送到了。

    此前陳文計畫調整駐軍結構,以求達到戰兵各營不再受制於地方防務而無法更好的集中力量。為此,他下令對於各府縣及汛地的駐軍應該達到一個怎樣的規模進行了調查,而這就是最後的三份來自於嚴州府和寧紹的報告。

    嚴州府收復一年有餘,陳國寶始終帶著浦江營在那裡保持存在。一方面是掩護金華的側翼,防止再度出現清軍借水路奇襲的可能;而另一方面則是對杭州的新城、富陽一線保持軍事壓力,分散清軍的兵力,從而為收復寧紹提供支持。

    而寧波和紹興,剛剛光復不到半年,現有東陽、瑞安、天台三營駐紮,保持對清軍錢塘江防線的壓力。這期間士紳和舊衛所的利益受損,但是戰兵營的存在也導致了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為江西的戰事免除了後顧之憂。

    陳文看過了報告,很快就確定下了各府縣及汛地駐軍的規模。總的而言,與其他各府縣沒有太大的區別。

    各縣按照具體情況,戰兵在一百到兩百之間,配有十人到二十人不等的騎兵隊以及若**組,用以保證城池的守衛。汛地情況各異,兵力和配置也各不相同。而各府城的駐軍則進行了較大規模的擴編,基本上都保持在千人。如此配置,各縣及汛地在生亂或是遭到攻擊時可以自行守城,而各府城的軍隊在守衛府城的同時也可以給予各縣一定的支援,從而達到瞭解放戰兵營的目的。

    命令下達,浙東八府,地方駐軍多則兩千有餘,少則一千五六,調動外加適量的補充即可。而江西這邊,各縣及汛地的駐軍基本不變,各府城的駐軍大幅度提高,戰兵營就可以重新集中起來作為攻擊的拳頭使用了。

    這是陳文原本的計畫,現如今孫可望給他出了一個新題目,使得他不得不對此進行了有限的修改。修改的方向不涉及駐軍的編制,但卻要在官職的名稱上動動手腳。

    「皇明衛所制度之初,是以衛所作為戰兵部隊和屯田軍的集合,兩百餘年至今,早已朽壞,將不能指揮作戰,兵亦已淪為農戶。如今之新衛所,只負責各府縣軍戶生計相關事務,不再負責擁有指揮權,更不當繼續沿用指揮使司的名義。」

    「是故,從即日起,各衛更名為萬戶所,衛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等職官更名為萬戶、左副萬戶及右副萬戶。萬戶所不再隸屬於都指揮使司,轉隸於所在省份的都督府。如,金華萬戶所不再隸屬於浙江都指揮使司,而是轉隸於浙江都督府下屬,浙江萬戶所萬戶及下屬官員也從屬於浙江都督府的管轄。」

    建立一個新機構,將職司進行轉移,永曆朝廷下達的五軍都督府的任命就不再擁有對新衛所的管轄權了。陳文借此將外來因素對江浙明軍內部的影響進一步削弱,而浙江都指揮使司和浙江都督府,其實不過是左手換右手的關係。

    與此同時,舊有的五軍都督府職依舊對舊衛所有管轄的權利,陳文依舊可以繼續對其進行廢除和吞併,反倒是浙江都督府卻只向會稽郡王府負責,不再向五軍都督府負責,權利進一步集中。

    「我江浙王師始建於永曆四年之大蘭山,自創建以來,修改軍法、以戚帥成法練兵,與皇明之舊式軍隊早已是截然不同。再兼如今皇明各部,濫爵濫官現象嚴重,百餘人可稱總兵,數十人可謂副將。而我軍中,總兵、副將等高級軍官不過寥寥十數人,卻無不統領數千兵馬。」

    「是故,我江浙王師內部,不再使用總、副、參、游、都司、守備、千總、把總等舊式官稱。府、縣及汛地設防守官,向各省的防守司負責,如戰兵各營一般,使用軍銜來區分階級。」

    與都督府一樣,各省的防守司同樣向會稽郡王府負責,這樣一來,永曆朝廷任命的武將官職就空有其名,甚至變成了榮銜。總兵如此,提督更是如此。

    孫可望借朝廷大義來分化江浙明軍,陳文則乾脆將其下屬單位徹底抽空,空留下一個名稱,更是用軍銜制來取代舊階級,孫可望的拳頭立刻就會打在棉花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官職稱呼易變,無非是修改公文、更換印信。而調整駐軍卻是要花費時間來進行調動的。這個過程有快有慢,但想要將江西的重兵集團徹底解放出來,也還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倒是沒過幾天,新一批新兵完成了新兵訓練,組編進了新編的各營,在進行磨合訓練之前,陳文卻率先抬出了師一級編制劃分的第一彈。

    第一個宣告成立的師命名為豫章,取得是江西的古稱豫章郡。這個師下設義烏、豐城和靖安這三個步兵營外加輪換進去了四分之三新兵的鐵騎營以及師直屬部隊,編制是滿員的,而這個師的首任指揮使便是如今身在袁州府的吳登科。

    義烏、豐城、靖安和半個鐵騎營都在袁州府,只有少數部隊需要調動,而他們所在的位置也表明了他們的任務,那就是配合地方駐軍扼守贛西,以備湖廣南部的清軍重兵集團。

    以一萬餘人的一個師配合周圍幾個府數千人的駐軍,面對兵力高達數萬之巨,且擁有八旗軍和山西、直隸綠營組編起來的西南經標的重兵集團,可謂是捉襟見肘已極。所幸的是,現在覺得捉襟見肘的也不只有陳文一個,腹背受敵的範文程同樣如此。

    這樣一來,吳登科手中的部隊哪怕是守有餘而攻不足也是夠了,反正陳文暫且也沒有用兵西南的打算。

    鐵騎營是陳文殺進江西前唯一的一個騎兵營,現在抽調了四分之三的老兵為的就是用這些有經驗的騎兵來搭建起另外三個騎兵營,以便於將另外三個師的架子搭起來。

    豫章師是面向湖廣清軍的部隊,但同一批組建的另外三個師,卻並不再是簡單的防禦部隊,而是用來進攻的!

    根據命令,駐紮在寧波和台州的天台、溫嶺二營以及配合東陽營威壓錢塘江的瑞安營在駐軍調整完畢後撤回到金華府進行整編,與一個命名為羽蛇的騎兵營一起組編成江浙明軍的第二個師,賜名為永嘉。

    永嘉郡是浙江地面上於古時的一個郡,現在的溫州府城所在的縣城也叫永嘉,便是來自於當初的永嘉郡。

    除此之外,近衛和神塘兩營在與新建的兩個營完成替換後也將從南贛地區趕往紹興,與東陽營及一個命名為驍騎的騎兵營一起組編為金華師。

    永嘉師的指揮使為李瑞鑫,而金華師的指揮使則是尹鉞,這是不出意外的。最後的那個騎兵營則派到南贛,繼續保持在南贛地區的存在。不過師一級的單位暫時還沒有成立,因為作為南贛地區中堅的南塘營,陳文並不打算放在那裡,而是準備在適當的時候調回到進攻的位置,這才是精銳部隊的宿命。

    調動的命令發出,各營開始向既定的目標出發,陳文也順便將駐紮南昌的麗水營和駐紮九江的飛熊營進行了輪換,以更好的發揮騎乘步兵營或者說是龍騎兵的機動力。當然,這兩個營的調動不可能是一口氣完成的,總要一個局一個局的調動,這樣才能保證兩地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軍隊規模來應對突變。

    然而,這邊的調動還沒結束,突如其來的變化卻率先發生了——不是在江西,而是在浙江,浙江的金華府,江浙明軍最核心的佔領區。
Babcorn 發表於 2017-2-3 20:08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弊案

    十月初一,分地的命令早已下達完畢,江西開始劃分田土,而江浙明軍中很多士卒居住的浙江卻是另一番光景。

    金華縣的官道上,石大牛的老娘正與兩個同村的婦人一同前往他們軍籍所屬的塘雅鎮百戶所。這三個婦人,一個是同村的那個程副隊長的媳婦,另外那個則是上半年時才分到他們村子裡的兩個新兵的媳婦。

    有明一朝,軍戶皆是賤民的身份,甚至越到後期就越是如此。石大牛的老娘,記得當年剛剛殺進金華府那時,想給兒子說房媳婦都是要受那些民戶白眼的,以至於她二兒子到戰死也沒能成親。

    可是這些年的浙江,隨著軍功授田制的執行,有了經濟基礎,地位自然是遠勝於前。尤其是那些軍中分到了不少田土的家庭,已是中小地主的身份,賤民二字如今也就是一些吃不到葡萄或是在這幾年利益受損的還會偶爾拿出來酸一下,在普通百姓眼裡投效江浙明軍已經是一條發家致富的捷徑了。

    正因為如此,大兒子能娶到村中一戶小地主家的閨女,在村裡也是響噹噹的地主,地位自然是大不相同。類似的狀況,不管是他們家這樣的老兵家庭如此,連帶著那些新兵找媳婦都要容易許多,這個小婦人就是例子。

    一路上,三個女子坐在一輛牛車上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無非是分地的事情。這一次,那個姓程的副隊長分了百來畝地,就連那個小婦人的男人也分了幾十畝的地,倒是石大牛,幾次大戰都參加了,但分的地卻不多,與他們隊的新兵都差不多。

    「俺家大牛來信說了,這次地分的少,是因為世襲軍職下來了,以後俺孫子再從軍就可以從軍官做起了,所以少分點也就少分點了。」

    此言一出,便是一片豔羨的讚歎。姓程的副隊長這一次據說能扶正,還可以高職低配等陞遷,那兩個新兵更才僅僅是功勞簿上有一份記錄而已。石大牛在大蘭山上就跟隨陳文的那批將士裡算是混得最差的,可這次也能升到個哨長,而且是高職低配。用他們營的監軍官的話說,若非是石大牛的識字能力太差,一個局總都是輕而易舉的,畢竟是從大蘭山上下來的老兵嘛。

    「大牛哥真不是一般人。」

    「誰說不是呢,大王那可是武曲星君轉世,那份威風煞氣,尋常人肯定都近不了身。大牛哥可是從大蘭山上就跟著大王的,說不得也是有來頭的天兵天將,下凡來助大王掃平韃子妖孽的。」

    「……」

    當初在餘姚老家,村裡人都說石大牛傻憨傻憨的,也就是個莊稼漢,一輩子跟土裡面刨食兒,沒有啥大出息。當初還不怎麼覺得,畢竟沒得比,可後來見得多了,心氣高了,自然就不一樣了,聽著也就份外不痛快了——都是人,憑什麼我兒子就不能混得好點。

    現如今,家裡分到的地越來越多,日子越過越好,與當年如天翻地覆一般。此間聽著這些恭維和讚歎,石大牛的老娘心裡面更是美滋滋的,彷彿是對當面的一種補償心理,分外受用。

    「俺家大牛來信說了,營裡的監軍官跟他說了,過段時間就讓他去講武學堂裡上學,學出來就又不一樣了。」

    「嚯!」

    知識崇拜,這一現象於中國古代比之他國都要嚴重。石家的小兒子如今在童子軍學堂裡寄宿讀書,過年時回家給老爹老娘讀邸報的段子早就傳遍了全村。現在就連石大牛也要進學堂去學兵法了,那可是兵法啊,尋常人眼裡那是得將軍才能學的,比之下級軍官和村裡的地主,這等身份,立刻就又是不一樣了。

    歡聲笑語之中,牛車很快就到了塘雅鎮上。浙東八府,尤其是金衢嚴處台溫這六個府,民間的挽馬、壯騾早已被官府收購一空,地方上除了船,牛車、驢車是比較普遍的代步工具。牛車的主人還要在鎮上購置點東西,她們這一行三人就下了牛車,與那牛車主人約好了地方返程。

    不比牛車的主人,她們此來都是有公務要代家裡的男人辦理。新兵的媳婦比較特殊,石大牛的老娘和程家娘子為的乃是今年夏收在衢州的佃租。這筆錢原本是縣裡的千戶所負責發放的,後來考慮到軍中將士出征,家中很多都只有婦孺,太遠了不安全,就改成了在各自鎮上的百戶所裡領取。

    今天是十月初一,正好是夏收佃租放發的頭一天,百戶所的大院裡早已都是前來等候的軍戶和軍戶家屬了,長隊排到了大門口,三人也只得在隊尾排著。

    來百戶所辦事,各種各樣的有很多種,百戶所也在陳文的設計裡也只是個深入民間的行政單位。前面排隊的,有的交了軍中發下的條子在薄子上按個手印就走了,有的則是姓名、籍貫、居住地什麼亂七八糟的讓書吏登記一遍,畫了押才能離開,耗費時間老大功夫。

    已經不是第一次如此了,可石大牛的老娘卻還是與那兩個婦人發著諸如「今天是領佃租的日子,有別的事應該其他日子過來,省得那麼多人等著」之類的牢騷話。

    奈何,發牢騷歸發牢騷,百戶所除了為本地軍戶服務,也有管理他們的職責,為了排隊去得罪百戶所裡的軍官、書吏,她們卻還是做不到的,只得按規矩排隊。

    隊伍緩緩的前進,石大牛的老年估摸著怎麼也還得大半個多時辰才能輪到她們,正尋思著要不要跟那個金百戶建議一下,以後再排隊百戶所裡給大夥來一些長條椅子坐,也不用像現在這般累。豈料,剛剛輪到的那個漢子不光是沒有在辦理完畢後立刻離開,反倒是一巴掌拍在了辦公的桌子上,那一聲暴喝也傳了過來。

    「去年秋收的佃租,俺老娘來取時就以兩為單位給,錢、分、釐都說找不開,今年夏收又是這樣。怎麼,零的就不是銀子了,就不給了是咋地?!」

    聽到這話,石大牛的老娘偏出去些身子,正看見那金百戶擦了一把汗,繼而向那漢子解釋道:「朱兄弟,這不是找不開嗎。上面發下來的就是一錠一錠的,咱們這是百戶所,不是傾銀店跟商舖,銀子剪多了剪少了都是不好交代。這回不是把上回跟這回的零頭湊了整的都給你了嗎,剩下的零頭還是下回吧。」

    金百戶的聲音不是很大,但是早已在爭吵開始就變得落針可聞的院子裡面,石大牛的老娘卻還是依稀的聽了明白。

    那個姓朱的漢子,她是知道的,就住在鄰村,是個隊長一級的軍官。玉山一戰負了傷,結果回來卻發現自家的媳婦偷漢子,還被傳得沸沸揚揚。此間說話明顯是帶了酒氣,可讓人帶了綠帽子卻是極被人瞧不起的,而且還只是個隊長而已,這個金百戶卻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怎麼聽怎麼覺著是心虛。

    前面的爭吵還在繼續,程家娘子還在看著熱鬧,可也就在這時,石大牛的老娘的臉色卻陡然一變,看了看石大牛寄回來的用蘇州碼子和漢字寫就,並蓋了印章的條子,又回憶了一番,立刻便向拉了身邊的程家娘子一把。

    「程家娘子,你們家去歲秋收的佃租的零頭給了嗎?」

    「沒有啊。」

    由此一答,那程家娘子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到了下一秒,石大牛的老娘立刻就將這份朦朦朧朧的感覺擺在了她的面前。

    「你算算,你們家的去年秋收的零頭和今年夏收的零頭加一起夠不夠一兩銀子。」

    「好,好像不夠啊。」

    「我家的也不夠。」

    兩個女子之間的對話登時便如識字落入水中,轉瞬之間就激起了一陣波瀾。這裡面大多數還是都能湊夠一兩的,但是那些湊不夠一兩的卻明顯激動許多,整個院子裡很快就充斥了要求全額付清的聲討,就連那些零頭不多也不急著全取出來的都變得不能容忍了起來。

    金百戶和百戶所的官吏們苦口婆心的解釋著,但這些軍戶和軍戶家屬們卻是不管這許多,尤其是那些家裡的男丁在戰兵營裡的,更是自覺著身份不低於衛所軍官,而且此間還佔著道理,自然是得理不饒人。吵到深處,那個姓朱的隊長更是一把揪住了金百戶的脖領子,說什麼也要他把銀子全額付清。

    然而,百戶所怎麼說也是行政單位,百戶也是正兒八經的軍官,被平日裡張口金百戶、閉口金百戶喊著的軍戶們如此,自覺著威信大損,心頭的怒火也登時便被撩了起來。

    「沒王法了,沒王法了。來人,把這些刁民給本官亂棍打出去!」

    金百戶一把將負了傷沒好的隊長推開,官服也被扯了一口子。眼見於此,那些百戶所裡當值的備補兵也提著棍棒衝了過來。打倒是不敢打,但一群壯漢卻還是很快就把這一院子的老弱婦孺給清了出去。

    院門緊閉,金百戶在院子裡也喊過了,說是銀子只能這麼取,同意的明天再來,不同意的一釐也不給,反正今天是不給取了,就這麼簡單。

    家裡的男人不在,一眾婦孺被轟出來,登時便哭鬧成了一片。可是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百戶所卻是不吃的,沒過多一會兒這些婦孺就找到了另一個發洩的對象。

    「姓朱的,你說事情就說事情,揪他領子幹嘛。現在他以為咱們要打人了,把大夥都轟出來不給取了,都是你的不是!」

    找到了新的發洩口子,嘰嘰喳喳的指斥聲登時響起,遠處甚至更有不少鎮子上的民戶在看熱鬧。

    看熱鬧本就是大眾愛好,更何況是這些軍戶在這幾年間從賤民攀升了起來,社會地位隨著明軍的一次次勝利,尤其是土地和家產的迅速膨脹而越來越高,被壓過去的普通民戶多少都有著些許不滿,此間見軍戶跟百戶所鬧將了起來,更是難得的新鮮事。

    吵鬧聲中,看熱鬧的人越圍越多,那個姓朱的隊長原本還有些顧忌著,可是到了後來,被這些大媽、小媳婦揪著不放,面子實在過不去,乾脆就將他此番發作的原因的說了出來。

    「你們懂什麼,咱們百戶所人多,各家各戶的,兩家的零頭就有一兩銀子,去年秋收的那些沒有發放的佃租就被那個姓金的百戶給了鎮上的賭場放印子錢,要不他憑什麼不給!」

    這個消息是他那個偷人的媳婦在他剛回來時說的,正是因為奇怪她怎麼知道這麼辛秘的內幕才挖出了偷人的事情,而他媳婦的那個姘頭就是賭場裡混飯吃的無賴漢。

    內幕一下子就鎮住了所有人,接下來,火力轉移,可百戶所的大門就是不開,他們也沒有什麼辦法。

    鬧了大半天,石大牛的老娘和那兩個小婦人才回了村子。她和程家娘子的銀子沒令,那個新兵的媳婦原本是想諮詢一下新兵剛入伍時的軍租田能不能轉到江西,畢竟他們家在江西也是有幾十畝地的,想搬到那裡方便照顧田地,可這麼一鬧就更別想諮詢了。

    回到了村子,三人約定明天繼續去鬧,這也是在鎮子上的那些軍戶和軍戶家屬們的一致決定,最後到底有幾個人會真的繼續還是一回事,但現在卻是同仇敵愾非常。

    氣哼哼的回到了家中,如今的石家已經是兩進的院子,早已今非昔比。石大牛的老娘回了房,吃著小女兒做的飯食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給了石大牛的老爹,換來的還是那一副木訥的表情。

    「老娘就知道,跟你說也沒用,還得老娘自己去折騰!」

    她男人就是這麼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他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原本也是這樣的,二兒子沒了,大兒子在軍中時間長了,多少比原來好一些了,但那樣子日後也是個聽兒媳婦的。

    所幸,兒媳婦很懂事,不枉她那時還專門找了石大牛的袍澤羅永忠幫著去說媒,如今更是已經有了一個長孫,老石家沒了斷後的後顧之憂,下一個孫子也說好了是過繼給二兒子,婆媳方面的關係還是很融洽的。

    逗了逗孫子,心情好了不少,石大牛的老娘就洗漱睡覺去了。第二天一早她就起來了,豈料吃了早飯,還沒等出門,幾個月前剛剛嫁到孝順鎮的三女兒就哭哭啼啼的跑回來了。

    「怎麼了這是,那小子欺負你了,娘去給你說理去!」

    「不是,娘,俺當家的還沒回來呢。」

    石大牛的三妹嫁的是他的一個老部下,家裡是逃難出來的,沒有公婆,就一個妹妹。這家分的地在孝順鎮那邊的一個村子,平日裡就住在那裡,要和小姑子作伴,娘家就很少回來,可是今天這麼一回來卻是哭哭啼啼的。

    「別是你那小姑子欺負你了吧,這就是你不對了,出嫁從夫,要搞好跟婆家人的關係才是,那小丫頭看著挺老實的,肯定是你先欺負她把她欺負急了……」

    石大牛的老娘絮絮叨叨的開始講這些大道理,她的這個閨女卻是很快就急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娘,不是你說的那樣。」

    「那是誰欺負你了,也不打聽打聽你兄長是誰?!」既然不是自家人,那就是外人了,而外人那也就不需要講什麼三從四德的大道理了。

    「是孝順鎮百戶所的那個百戶,那混蛋挪用了俺們的佃租去做買賣,結果被人騙了,現在一文錢也拿不出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2-3 20:08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雷霆

    金華府是江浙明軍分地最早的地區,尤其是那些老兵大多都是將家安在金華,對於其他地區的軍功田不是代收,就是代賣。

    可無論是代收,還是代賣,經手人就都會擁有貪污的可能。相較之下,選擇代收制的軍戶很少,畢竟是要交一層手續費的;而代賣政策,軍戶獲得每畝固定的收益,官府則平價收取糧食和桑蠶,富餘出來的則是佃戶努力工作的獎金。

    這一過程中百分百沒有貪腐是不可能的,後世的監察手段多樣化,也遏制不足人心的貪念;朱元璋剝皮揎草、大殺特殺也一樣是如此。但是,像此番爆發的以擅自挪用佃租為主的貪腐弊案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陳文幾乎是在看完了加急文書的第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到底出在了什麼地方,該當如何解決才算能變不利為有利。

    因為,這種方法,在後世可謂是太過尋常了,而現在基本盤已起,正可以將其展開。

    金華府乃是軍功授田制的利益核心區,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此番不能盡快的解決的話,勢必會影響到江西的分地和屯田,甚至更進一步會影響到軍中的士氣。這是至關重要的,所以陳文不得不盡快返回金華府來穩定人心。

    浙江那邊的調查早在有軍戶鬧到了金華府的萬戶所時就已經開始了,調查和關押,這是陳文發回去的緊急命令,首先表明了嚴懲的態度來緩解軍戶的情緒,這是極其必要的。至於剩下的,等他回到了金華再說。

    陳文很快就啟程出發,出發前則先是對江西的工作進行了一些安排。民政方面,王江的江西巡撫衙門及江西都督府下屬的衛所的任務都比較重,所幸體制已成,大致的方向也已經定下,剩下的就是運轉了。

    而軍務方面,吳登科率領豫章師防禦贛西,張自盛領玉山營協防建昌和邵武二府,而南贛則繼續由侯國遠負責,陳文對他的命令也只有一個,那就是不管是姓尚的,還是姓尚的,敢來明軍的地盤廢話,就狠狠的抽他,就這麼簡單。至於樓繼業,則統領南昌的飛熊營、九江的麗水營和饒州的淳安營以及尚在組建之中的鄱陽湖水師居中策應。

    這樣一來,江西的民生恢復繼續發酵,統治也進一步加深,只要不是清軍幾路****西當不會有大變。

    自南昌啟程,乘船橫跨鄱陽湖,入信江,奔常山,沿著常山江、衢江順流而下,再逆流進入東陽江,直接在婺江碼頭下船,進入金華府城。

    闊別近半載,金華府城似乎也已經從清軍南下以來的破敗中徹底恢復過來。碼頭上船舶如織,將外來的貨物和原材料大批量的運入,同時自城內外工坊中生產的貨物也從這些碼頭轉運到其他地區。

    入了城,雖然自碼頭前往王府的道路已經清場,但原本最後的那塊廢墟也已經佈滿了商家住戶,甚至城內的很多房屋已經翻修成二三層的小樓,顯然是為了更大幅度的利用城中日漸昂貴的地皮。

    沒有時間在城內閒逛,陳文下了船就直奔王府,甚至連內宅都沒有回去,只是讓親兵告知了一聲就召開了會議。

    「調查結果如何,我不想聽那些報喜不報憂的,有什麼都說出來?」

    距離這些官員上次見到陳文,或許是受封了郡王的爵位,或許是隨著時局和自身實力的變化,陳文的氣勢越加的驚人。對此,生於封建社會的他們對於階級差別的認知,以及對於上官的察言觀色,使得他們更是如履薄冰。

    「回稟大王,此番調查,涉及挪用佃租的衛所有三個千戶所,十五個百戶所,全部都是金華萬戶所下屬的衛所。」

    金華萬戶所時剛剛換了的牌子,一共包括八個千戶所以及下屬的若干個百戶所。經過調查,確定了有挪用佃租的千戶所佔了將近一半之多,很是驚人。而且這還只是到了發放佃租的日子無法正常放發的,那些利用時間差僅僅就撈了一小筆就收手的一時間還查不到。

    「涉案的衛所中,情節最為嚴重的是金華千戶所下屬的孝順鎮百戶所。百戶鄒萬全利用佃租提前半月發放到百戶所,以便於到了十月初一能夠正常放發的時間差,將佃租交給了一個在賭場裡認識的杭州商人,合夥進一批杭繡來販賣。」

    「那杭州商人自稱在韃子的杭州織造局裡有關係,只要帶著銀子過去,就可以讓人把杭繡送來,獲利則是二一添作五。結果商人一去不返,等到十月初一百戶所拿不出銀子,很快就從鎮上的民戶中爆出了實則那杭州商人來金華進貨,在府城裡賭得貨款全無,就指著騙筆銀子還鄉。」

    兩地相隔甚遠,且分屬明清,是延期未歸,還是誠心詐騙已經很難說清楚了。不過這也不重要,關鍵在於挪用公款,這才是調查的核心。

    「除此之外,有用這些佃租放印子錢的,有拿去賭場豪賭的,還有把佃租花在窯子裡的。其中最長的從去年秋收的佃租就已經開始拖延放發,方法也很簡單,就是自稱沒有零錢,將一兩或是五兩以下的銀子吞下。咱們江浙王師的新衛所裡從沒出過類似事件,所以軍戶們也沒有在意,到了今年又是如此,就鬧將了起來。」

    「涉案人員已經控制住了?」

    「大多已經關進了軍法司衙門的大牢,有幾個稍遠的則還在路上。」

    「很好。」

    點了點頭,對於這份效率陳文還很是滿意,畢竟現在才十月中旬。從案發到軍戶報案再到發文南昌回返,也是需要時間的,能夠如此迅速說明軍法司的動作已經很快了。

    「軍法司的處置意見如何?」

    剛剛得了頭彩,軍法司的現任主事顧守禮連忙回道:「大王,軍法對於衛所軍官沒有相應的條款,下官等會商後,認為其為行政官員,當以常例劃分不同檔次進行懲處……」

    「常例,你說的是用在文官身上那些老規矩?」

    「正是。」

    古代判案,負責審判的官員有著很大的自主性,同樣的罪名最後落到刑罰上也往往是天差地別。軍法司與其說是認為這些犯官當劃歸行政官員,不如說是打算給這些袍澤從輕處置,罰銀、免職、打板子,最多拖出來一個斬首示眾,以安人心,比如那個孝順鎮的百戶就是個恰到好處的人選。

    軍法司上下,皆是軍中出身,哪怕是顧守禮這等讀書人也是從南塘營在大蘭山上時就開始在軍中效力,與其說是文官,不如說是文職武將,哪怕他至今依舊是手無縛雞之力也一樣可以如此定性。

    袍澤之間互相照顧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軍中也強調袍澤間的友愛,但友愛的地方不對,造成的影響與他想要的也恰恰相反,最後反倒會把整個江浙明軍集團打回封建的原形,這些年近代化的成果都將付諸東流。

    正因為如此,陳文並不滿意這個處罰原則,更何況這裡面涉及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一次貪污弊案那麼簡單!

    「衛所軍官是行政官員,但卻是文職武官,他們面向的是軍戶,而軍戶中有傷殘退役將士,有軍屬、軍烈屬,有地方上的備補兵,更有現役的戰兵和駐軍。」

    「此事看似只是挪用了佃租,但卻破壞了軍戶和新衛所之間的互信,打擊了我江浙王師多年來好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長此以往,本地的田土分光,軍戶們對異地分田又充滿疑慮和不信任,我軍奉行的軍功授田制很快就會無以為繼,變成各地區只能招募本地士卒,軍中地域化出現,很快就會爆發更多的矛盾和問題,最終走向分裂。」

    一支部隊,皆是由單一地區士兵組成,地域化會導致士卒與異地軍官之間的不信任,降低戰鬥力。可如果就連軍官也都是一個地區的,那麼地域化的武將集團很快就會在攀親、聯姻、拜把子之類的方法下形成,藩鎮化就會開始逐步形成,就像明朝的將門形成一樣。

    而單一地區將士組成的軍隊,他們在本地保衛鄉土的戰鬥力較強,軍紀也可以保持,可是一旦到了外鄉,劫掠就不可避免的會大肆發生,甚至是屠城。歷史上有很多類似的例子,比如後世的湘軍、淮軍都有這樣的特質。

    說過了這一番話,陳文停頓了瞬間,很快就把決議公佈了出來:「衛所軍官本就是軍身,按照文官常例執行極為不妥。既然佃租的發放是代行軍需官職務,那麼就按照軍需官的條例執行。」

    聽到這話,與會的官員頭上無不是冒出了細小的汗珠,尤其是顧守禮,他是做過軍需官的,很清楚軍需官貪墨軍需的處罰是何等嚴厲。事實上他說是按照常例執行,其實會前交給陳文的細則裡已經是從重處置了的,為常理上主帥降低處罰力度以拉攏人心留出了空間,可是沒想到,陳文對此都是極不滿意的,實在出乎了他的預料。

    然而,陳文在會議上就已經公然定下了基調,他也不是那種敢於當面爭論的性子,只得應下了陳文命令,準備回去與本司的官員進行會商,在這一基調下完成對每一個犯官的不同處置。

    顧守禮剛剛要坐下,豈料陳文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還是與軍法司相關。

    「顧主事,本王記得案卷中有提及過,塘雅鎮百戶所的弊案一個回鄉養傷的軍官爆出來的,可有此事?」

    「回大王的話,正是如此。」

    「本王記得,那軍官提及,是他娘子在外面偷了漢子,所以才得知了這份內幕?」

    原本顧守禮還以為僅僅是問他有沒有這個軍官爆料的事情那麼簡單,聽到這裡,他立刻就明白了陳文的所指。

    「正是如此,下官已經派人將那對狗男女關進了大牢,聽候處置。」

    「顧主事能夠想到這裡,很好。」表揚了顧守禮,陳文立刻對與會的官員說道:「這些年,將士們在外飲風宿雪,與韃子歷次奮戰皆奮不顧身,皇明能有今日幾近恢復江南半壁皆是將士們的功勞。然而,卻總有些刁民,利用將士們在外奮戰之機,花言巧語矇騙那些不守婦道的軍屬,以達到騙財騙色的目的。」

    「我陳文素來堅信,付出與得到應該是成正比的。將士們在外征戰,上為國家光復失地,下為家族贏取田土,付出良多。而婦人自當守婦道,安守本分,外人於公於私也當敬而遠之。藉機***如此行徑,是可忍孰不可忍,必當以最嚴厲之懲戒方可安前線將士之心。」

    與會的皆是會稽郡王府的屬官,大多都是軍身,陳文的這一宣言,自是無不贊同,哪怕與己無關,為了那些出征在外的袍澤也是要萬分擁護。

    見陳文將視線重新投了過來,剛剛被否決了一項處置的軍中老牌官員顧守禮連忙應道:「下官查過,那**已被休了。若非如此,還當詢問苦主對其是否有所寬恕,既然已經這樣了,下官以為,這對姦夫**當施以嚴刑後當眾處決,以儆傚尤。」

    刁民,這是陳文從未有過的詞彙,既然此間用了出來,擺明了是要加以嚴懲的,顧守禮跟在陳文身邊多年,焉能不解其意。況且,這時代,女子守婦道本就是主流,不守婦道的才是禮教和世俗所唾棄的。而陳文更是此上升到軍心的程度,那就更沒什麼好說了的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原本只是民間小事,卻因為一場弊案而落到了陳文的眼中,從而有了不同於此前的結局。

    會開過了,也快到下值的時辰了,相關的官員還要去根據會議精神來處理相關公務,陳文則回到了內宅,以洗去這些天的舟車勞頓。

    內宅的院內,周岳穎以及她母親和內宅的僕人、婢女們早已準備好了迎候,見陳文進了院子,連忙行禮。

    「恭迎大王回府。」

    從國公到郡王,在明朝已經是一個飛躍了,陳文連忙上前,先是對岳母行禮,隨後便將周岳穎扶了起來,才免去了其他人的禮節。

    數月未見,周岳穎圓潤了許多,肚子已經顯懷了,挺著個大肚子站在這裡,看的陳文眼中滿是憐惜。

    如平日裡那般,陳文將那雙柔荑握在了手中,滿心皆是愧疚卻無從說起。可他轉眼看去,周岳穎除了重逢的喜悅外,眉宇間的一股憂慮一閃即逝,陳文登時便是噗嗤一笑。

    「娘子,怎麼,還在害怕為夫會從南昌給你帶來個妹妹嗎?」

    豈料,聽過了這話,周岳穎本已閃過的憂慮再次出現,緊接著只聽她身後,一聲黃鸝鳴翠卻是叫得分明。

    「姐夫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7-2-6 12:26
第一百二十四章 潘多拉

    姐夫?

    尚未看見發出那清脆叫聲的女子,陳文的第一個反應卻是不可思議。

    成親一年多了,周家有什麼人他也是都見過的,女婿半子的身份就算是家中的女眷也不用太過於避諱,可周岳穎只有一個親哥哥,並沒什麼弟弟妹妹。她的大伯家也是兩個兒子,現在一個在江西,一個在紹興府,都是在衙門裡做事,哪又跳出來個妹妹出來。

    總不會是如唐時吐蕃內亂,大王妃一夜懷孕生子那般,周家也生下個「有牙的閨女」吧。

    丈母娘還在旁邊,陳文轉瞬間浮現出了這等稀奇古怪的念頭,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豈料再看去,周岳穎臉上的憂慮竟突然變成了不解。

    唯恐被看到了心中所想,陳文連忙躲過了那道視線,去找尋聲音的來源。就在這時,周岳穎的母親身邊竄出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看樣子也就是十二三歲,梳著雙丫髻,一襲淺色的襖裙將青澀而勻稱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處。明眸皓齒,長相也是甜美可人。不過這個小姑娘卻不似其他的閨中女子那般,一點兒也不認生,一雙大眼睛看向陳文的時候寫滿了天真和好奇。

    「你好。」

    話一出口,周岳穎的母親便向陳文介紹道:「賢婿,這是本家長房的小九兒,穎兒的堂妹。」

    原來是紹興本家的女兒啊,怪不得會突然跳出來個妹妹,弄得陳文還以為是,哎,有時候反應太快了也未必是好事。

    其實陳文若是晚離開南昌個一天,就能收到周岳穎的家書,其中就提到過本家長房來訪的事情。只是周家和紹興那邊的本家已經斷了聯繫好多年了,據說當初也是有矛盾才分家的,現在反倒是本家專程跑來,還帶著一個小姑娘,看來郡王的威風已經吹到了紹興,使得他們這個岸不得不過來就船了。

    姑娘湊到了陳文身邊,胳膊高高舉起,歪著腦袋比劃著,到後面更是踮起了腳尖。

    「姐夫真高,祖父和爹爹都說姐夫是大英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比她這個十二三的小姑娘個子高就是英雄了得,這小丫頭還挺逗的。

    微微一笑,陳文也知道,這時候才來,紹興的本家出於士人的利益對他大抵也是不甚滿意的,但卻也沒辦法,只得湊過來,甚至就連這小姑娘的話八成都是她祖父和父親教的。只是他們找了這麼個小姑娘來說,一下子就讓陳文聽了出來,大概他們也不怕被陳文察覺,本就是為了示好,這樣做已經很委婉了。

    「外面風大,還是先進屋吧。」

    十月中旬的下午,天確實是有些涼了,況且周岳穎和她的母親一樣,都是一身命婦的打扮,環珮玎珰,站久了只會更累。

    只不過,當著丈母娘和小姨子的面兒,秀恩愛是不好做的,陳文看著墨兒扶著周岳穎向大堂走去,只是在旁邊看護著,卻也不方便親自去做,而他的丈母娘和小姨子則有各自的丫鬟服侍著,很快就回到了屋中。

    算算日子,周岳穎大概還有一個月左右就生產了,如今頂著個大肚子,哪怕出來迎接也不過只有片刻,回到房中時額頭上卻儘是細細的汗珠子,顯然是疲憊非常。

    「回房休息會兒吧。」

    陳文關切的目光傳來,周岳穎微微一笑,繼而回道:「夫君,妾身沒事,就是站久了有些不適應,坐一會兒就好。」

    「聽話。」

    輕聲細語的安撫,周岳穎便起身回返房中。坐下聊了兩句,陳文的丈母娘和小姨子就告辭離開,她們本就是來陪周岳穎的,如今陳文已經回府了,實在不適合繼續呆下去,尤其是那個小姑娘,尚且待字閨中,哪怕是在姐夫家過夜也是好說不好聽的。

    乘著馬車,有衛隊護送,她們很快就回到了周家。這個時辰回來已經是估算好的,因為陳文開完會,周敬亭就已經知會了家中。吃過飯,陳文的丈母娘回房休息了,而那個小姑娘卻前去給她的父親問安。

    與此同時,陳文那邊也早已回房了。自古至今,女人懷孕生產就是走一遍鬼門關,所以古人的生日也稱為母難日,即是慶祝生辰之日,更是感念母親自鬼門關將其帶回之恩。

    周岳穎腹中的孩兒,如今還沒有生產,但是出身於後世那個陪產假的時代,這半年來卻始終在外征戰的陳文面對周岳穎可謂是滿心的虧欠之情。反倒是他的娘子,對此感動之餘,卻也不甚以為意。

    「作為女子,妾身也渴望夫君能陪陪伴在側,但男人還當是事業為重,家裡的事情,妾身自當一力擔之,勿使夫君分神才是。」

    將女子的柔荑收進手中,一向能言善辯的陳文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緊緊的握著,借此將這份感動傳遞過去。

    「只是妾身有孕在身,不便服侍。成親之初,妾身還尋思著若是不方便服侍時,就讓墨兒去服侍夫君,也算是全了陪嫁丫鬟的本分。可現在夫君已是郡王,墨兒的身份太低……」

    周岳穎絮絮叨叨了半天,無非是納妾的事情,陳文豈會聽不出來。這本就是正妻的工作,只是陳文絕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在這時候提起,一旦聯想到有孕在身還在給丈夫找小三,陳文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自在了起來。

    「這幾個月,你心裡很苦吧。」

    「妾身沒有,妾身,妾身……」

    男主外,女主內的時代,納妾是正妻的工作,之所以會造成陪嫁丫鬟大多會成為家主的第一個妾室的社會現象,便是陪嫁丫鬟皆是正妻從閨中時代以來的心腹,用得放心。可是與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對女子而言終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然而,當出現一些特殊情況,女子無法服侍丈夫,比如懷孕的時候。那時候,與其留出給外面的野女人進到家裡爭寵的空隙,遠不如讓陪嫁丫鬟來填補這個空缺,順帶著還能為自己固寵。而陪嫁丫鬟也樂於接下這一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因為這已經是正常情況下一個賣身女子最好的結局了。

    這幾個月,雖然信上不提,但周岳穎肯定在擔憂陳文在南昌一個人耐不住寂寞,在那裡納了個妾室回來,而她立刻就變成了「家裡的黃臉婆」了。

    一個人的思想再超越時代,想要融入其間,要不就是像李贄那樣死於詔獄,要不就是順從於時代,能夠以一己之力扭轉整個時代的人實在是鳳毛菱角,更何況是周岳穎這般原本就只是接受了一些超越時代的理論,且不被時代所重視的女性。

    語無倫次的女子輕聲抽泣了起來,陳文嘆了口氣,雙臂張開,輕輕的將其攏在懷中。

    「所以你想讓你的那個堂妹來給我做妾?」

    「是。」

    女子的回答很輕,但卻顯然不被陳文所滿意。「這主意,是你家裡出的?」

    「不是,是妾身自己的想法,與母親大人提起過,母親大人也很贊同。」

    周岳穎說的是實話,當娘的自然希望女兒幸福。這時代,女人要從一而終,男人卻不必如此,所以找個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來作為女兒在家中的臂助,也是一項極好的選擇——不光是為了固寵,也是為了後代的利益增加一層保障,比如姐姐不在了,親妹妹作為繼室在士大夫家庭中就並不鮮見。

    而現在,陳文的地位已經極高了。論實力,南明各勢力中只有孫可望還勉強可以與其並駕齊驅,其他人根本連相比的可能都不存在。而爵位上,有明一朝,人臣活著時最高不過是國公,即便是現在,郡王也只有他和李定國、劉文秀這三人而已。綜合起來,即便拋開永曆,也更是坐二望一的局面,當然值得周家加大投資力度。

    隨著地位不斷提高,他身邊的每個人都在不斷的重新定位自身在陳文身邊以及整個江浙明軍集團中地位,這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他不是也在重新定位他自己在永曆朝廷中的位置一樣嗎?

    「乖,不哭了,都要當娘的人了,還哭鼻子,會被腹中的孩兒笑話的。」

    看著眼前的人兒下意識的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破涕為笑,陳文的眼前又劃過了那個小丫頭俏皮的身影。

    「至於你那堂妹,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吧。」

    「為什麼?」

    「娘子不知道嗎,三年起步,最高無期,這可不是說著玩的。」

    「什,什麼?」

    周岳穎一臉的茫然,顯然是不能理解這話的涵義,其實陳文腦海裡也想起了與其相對應的另一句話,但卻並沒有說出口,只是簡單的告訴周岳穎,這姑娘年紀太小,祖上是有規矩的,娶年歲太小的女子會折福的。

    「怪不得夫君會喜歡妾身這樣的老姑娘。」

    老姑娘?

    陳文嘆了口氣,心中暗道這「老姑娘」成親時好像也沒過法定年齡多久,放這時候是有點大了,放後世這姿色的女子大抵還要在花花世界裡玩上些年才會有結婚的打算吧。

    「是啊,自從娶了娘子,為夫可是先封國公,後晉郡王,弄不好再有個一兩年就能三級跳了,可不是沾了娘子的福氣嗎?」

    「現在你的首要任務是安心養胎,把咱們的孩子生下來。」解除了周岳穎心中的疙瘩,陳文繼而笑道:「至於納妾,有時間再說吧,你男人我現在哪有這等閒心考慮這些。」

    到了第二天,陳文召開了會稽郡王府與浙江巡撫衙門的聯合會議。昨天王府內部的會議主要是為了針對衛所挪用公款案進行處理,而今天的會議則是修補制度漏洞的基礎上對自身的體制和動員方式進行進一步的提升。

    「衛所官員挪用公款一案,處理的基調諸君想必已經都知道了。本王回來之前曾與江西的王巡撫,回來後也徵求了孫巡撫的意見,決定調整對官府貪污的懲治力度,與軍需官齊平。諸君如有異議,可以在此說與本王,若是沒有異議,法令一經下達就立刻在我江浙王師的佔領區一體執行。」

    掃視了一週,在座的官員雖說是免不了竊竊私語,但卻並沒有人敢跳出來公開提出異議。

    反貪在明太祖時乃是極其嚴格的,懲罰的力度也同樣是嚴酷已極,剝皮揎草是最普遍的,腦洞比較大的朱元璋同志還想出了更多辦法,比如貪污學校的建設費,乾脆就將貪官的腦袋埋在大門底下,為的就是任人踐踏。類似的段子還有很多,陳文如今氣勢如虹,況且戰爭時期特事特辦,以軍法來懲治貪官也並非是不可理喻的。況且,又有誰願意在這時候跳出來惹陳文不快。

    「其二,南贛地區收復已有數月,由於其地與湖廣、廣東、福建三省交界,軍事情況複雜,所以始終是以軍管為主。如今江西已經日趨穩固,本王與孫巡撫商議過了,恢復南贛巡撫一職,管轄贛州、南安、南雄、汀州四府。至於人選……」

    聽到這話,與會的官員無不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江浙明軍的文武集團,做主的自然是陳文無疑,下面級別最高的就是孫鈺和王江這兩個巡撫,其中孫鈺的資歷更深,也始終是陳文最為信任的文官首領。

    下面的官員,行政官員掛布政使司的加銜,司法官員則掛按察使司的加銜,另有直隸於會稽郡王府的一系列官員,不在此列當中。如今又要多出一個巡撫出來,或許整個文官集團的內部格局都要出現變化也說不定。

    陳文看過了與會的眾人,最終將視線投諸到了軍法司主事顧守禮的身上,並拿出了臨時委任的文狀。

    「至於人選,則由會稽郡王府軍法司主事,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顧守禮臨時接掌,待天子批准的聖旨下達後正式接任。」

    顧守禮在剛剛處理的衛所官員挪用公款案表現甚佳,接替齊秀峰主持軍法司有年,也是兢兢業業,尤其是其人還是陳文麾下資歷最深的幕僚,在曹從龍之亂中更是身陷囹圄而不改忠誠。由此人出任南贛巡撫,與南塘營的前指揮侯國遠作為那片距離核心佔領區比較遠的文武官員首領,陳文就可以放下心來了。

    謝過了眾人的恭賀,這個屢試不第的老童生已是淚流滿面。巡撫這樣的高官是他從來沒有企及過的,兢兢業業的跟著陳文幹了幾年,官位就像坐火箭一樣扶搖直上九萬里,光宗耀祖就在眼前,或許日後還可以獲得更高的地位也說不定,叫他怎能不激動。

    「下官謝大王知遇之恩,謝孫巡撫提拔之恩。下官到任後,定盡心將南贛經營好,必不負大王所托。」

    南贛巡撫的任命結束,陳文進而宣佈了拆分軍情司為對外的軍情司和對內的監察司兩部分的決定。

    歷來拆分情報部門,無非是唯恐權柄過大,陳文到不害怕軍情司的權柄過大,因為那裡一樣有監軍官、軍法官的體制制約,情報官員想要一手遮天也是難度極大的。但陳文對軍情司的低效率已經是忍無可忍,他們將本就有限的力量分散到了對外和對內兩部分出來,導致了兩方面的表現都很難達到陳文的高要求,於是便有了今天的拆分。

    拆分的命令下達完畢,陳文進而抄起了另一打子文件,打開了其中的第一張,對與會的官員們說道:「衛所官員挪用公款案,歸根到底還是兼了軍需官的一定職能,卻有缺乏有效的監管。可若是給每一個百戶所都派設軍需官和監軍官,以咱們江浙王師如今的實力卻還做不到。於是,本王在回來的路上決定,並對其內部規章和整體建設進行了大致框架的設置,如今便拿到會上討論。」

    「本王決定,設立官方票號,接手包括衛所佃租在內的公、私業務,向存款用戶發放利息,以加速經濟恢復。」
Babcorn 發表於 2017-2-6 12:26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送別

    有明一朝,正稅的徵收比例極低,徭役、雜項以及加派數量不等,各時期也不盡相同,關鍵還是要看吏治如何。

    相比普通百姓,士大夫享受優免,出仕是官、在家是紳,受到的影響很小。邊界和沿海的士紳更是大量參與對外貿易,尤其是後者,免稅和走私使得他們囤積了大量的財富。這些財富,他們除了滿足奢侈無度的生活,通過賄賂、收買等一系列手段來保證利益的最大化,其他的往往都被埋進地窖裡,民間流通,以及朝廷持有的銀錢卻很少。

    銀行,陳文很早就有打算了,奈何此前本錢太少,與掌握民間白銀儲量絕大多數的士紳玩金融,實在有些過於吃虧。

    無他,以本傷人,任你再有手段也未必能夠如何。指望儒家士人階級都是弱智那是不現實的,他們很聰明,穿越者玩得出來,他們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琢磨明白其中的門道,從而憑藉著更加雄厚的本錢來達成最大化利益的目的。至於他們的覺悟,提到這件事陳文卻只想到了兩個字——呵呵。

    現如今,陳文早已今非昔比,手握兩省地盤,麾下數萬大軍,幾十萬的軍戶,而且是越來越多。這些軍戶們雖然從赤貧中走出來的時間還比較短,但是有了這個基數,尤其是江浙明軍的強大威懾力作為背書,拿出些金融手段來加速民生的恢復以及軍勢的擴張,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

    央行準備上台,江浙明軍佔領區的很多地方都有官產存在,直接交接就行,關鍵是人員的培訓,這是需要時間的。不過可以考慮從民間的私營票號挖一些人才過來,這倒不是什麼難事,甚至很多票號的東家還樂於幫陳文一把,哪怕只為了混個臉熟也是很有必要的。

    籌備需要時間,陳文倒也沒有急著返回江西。一方面是江西已經被江浙明軍吃進了嘴,消化隨著行政命令執行之類的胃腸蠕動也開始逐漸被江浙明軍吸收,首先得到的就是更多的人口規模和軍隊規模,分地也是一方面;一方面江西確實無事,周邊的各勢力暫且還沒什麼動靜,被掣肘的依舊被掣肘,剛剛改換了門庭的也需要時間來重新整合內外環境;而另一方面,陳文也還有另一些事情要做。

    軍隊在大幅度擴編,武器裝備的缺口極大,陳文在安排了這些緊要政務後便趕到了軍工司工坊。

    進入到軍工司工坊,工匠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工作,趕來向陳文表達他們感激之情。這樣熱烈的場面是曾經所沒有過的,哪怕是陳文給他們漲了工資、調整了薪金結構,使其收入得到有效的提升也不似今天這般。

    工匠們感激的是陳文免除了他們的匠戶身份,將他們劃歸到民戶裡面。這樣一來,哪怕是這些工匠無不簽訂了長達幾十年的長約,但卻和匠戶那等世世代代的賤民身份還是大有不同,身份地位的提升還是使他們對陳文的善政感恩戴德。

    轉過了一圈,尤其是大致的看過了擴大規模的工坊,陳文便來到了徐毅的公事房聽取報告。

    水力工坊的底子已經初步形成,這幾個月裡在繼續挖掘和擴大產能的同時,軍工司開足馬力,全力製造軍器,以便於跟上擴軍的進度。

    甲冑方面,陳文已經決定了不再繼續生產棉甲,將空餘出來的產能投入到其他方面。而扎甲的生產,有著水力鍛錘的存在,甲葉的打造速度極快。按照陳文的計畫,重步兵及騎兵裝備全套扎甲,火器隊及其他單位裝備半身甲,大約明年四五月的時候就可以完成對戰兵營的初步列裝了。

    至於頭盔、面甲之流,生產速度則更是驚人,估計用不了那時候就能完成列裝,進而開始裝備地方駐軍。

    武器方面,鳥銃早在去年就已經從戰兵營中淘汰了,軍中裝備的基本上都是魯密銃,斑鳩腳銃由於是重型火繩槍,裝填速度較慢,陳文不打算盡數淘汰魯密銃,而是按照一定的比例進行列裝,西班牙方陣中按道理也是如此的,完全可以借鑑過來。

    其他的,冷兵器、火炮什麼的都在按部就班的生產,速度不一,倒是手榴彈的生產速度隨著一項技術革新而陡然加快。

    知識的應用、經驗的積累、機械的使用、有效調動工匠工作熱情和創造力,軍工司憑藉著這些已經開始了逐步將江浙明軍打造成武裝到牙齒的鋼鐵雄師。

    陳文聽取了這些報告,對於生產速度還算是滿意,就是隨著江西這個原材料產地的入手,是否就近再建造起一片工坊倒成了一個需要考量的問題。

    「在江西選址建立分廠,更便於原材料的運輸,總好過從江西大老遠運到金華生產,生產出來的武器再運回去裝備部隊要更有效率。但是大王,問題也是存在的,比如管理,比如培訓工匠,比如建設分廠的初期投入,還有不少問題存在,下官以為現在還是應該把精力集中在完成生產任務上面。」

    如今的軍工司工坊,生產主要是依靠水力機械的粗加工,而後再有工匠進行精加工和組裝。也有用較為傳統的手法製造,再用水力機械去完成接下來的步驟,比如火炮。

    水力機械的使用,大幅度提高了產能,但是想要建立分廠卻同樣是要如金華這邊一樣,選擇那些可以有效利用水力資源的所在,依靠金華生產的水力機械來建造工坊。可是這樣一來,勢必將會佔用更多的產能,影響到武器裝備的打造。

    聽到這裡,陳文點點頭,說道:「建立分廠的動議暫時擱置,先把軍隊徹底武裝起來再說,那些缺口的存在都是事關人命的大事,現在確實不宜輕動。」

    始終被幾方面的清軍包圍,江浙明軍的文武官員都有著極大的憂患意識,優先軍隊需要已經是固定的思維,現如今也並非是馬放南山、化劍為犁的時候,更快的裝備部隊很可能就意味著戰場上傷亡的高低,不可輕忽。

    談到此間,陳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這是他此前在江西時安排下來的,難度不是很高,現在應該研發出來了。

    「回大王的話,根據您的要求,軍工司已經將其製造了出來。」

    徐毅如猴兒獻寶一般捧出了一個盒子,盒子裡有一把改造過的火銃和陳文要的那樣東西。

    看過了這兩件分開的物件,陳文很熟練的將那樣東西安裝在火銃上,隨即左手握住銃身,右手則握在扳機附近,左臂伸直、右臂彎曲,擺了一個姿勢便重新將那東西拆了下來。

    「我要的就是這個,生產速度如何?」

    「回大王的話,這物事沒有太大的技術難度,生產起來到快。就是……」說到這裡,徐毅苦笑著搖了搖頭。「就是需要對火銃進行改造,要不根本安裝不上去。您知道,現在軍工司已經是三班倒,人歇機械不停了,實在很難再確保這物事的生產和火銃的改造任務。」

    這確實是個問題,陳文也沒有為難徐毅,反正暫時也用不上,沒必要擠佔其他武器裝備的產能。

    接下來,徐毅又拿來了一個盒子,盒子裡是一把短管的手銃,裝的是燧發的槍機。燧發手銃,這種東西江浙明軍不是沒有,只是不普遍而已,因為無法作為作戰時的主要兵器。但是這把燧發手銃,樣子卻有些不太一樣。

    「這是,掣電銃?」

    擎電銃乃是製造魯密銃的那個明末火器專家趙世禎的又一大傑作,吸取了魯密銃和佛郎機炮的思路,用後裝子銃來提高射速。所謂掣電二字,取得是風馳電掣這個詞,形容的就是這種武器的射速之快。

    然而,繼承了佛郎機炮射速驚人的優點的同時,擎電銃也繼承了其缺點,那就是氣密性不佳導致射程變短,使用性較差。此間徐毅反倒是將其弄成了一個手銃式的武器,這個創意瞬間點燃了陳文的思路。

    「這東西很好,產量無所謂,本也不需要太多,但要儘可能的精工細作,保證武器的效果是第一要務。」

    得到了陳文的認同,徐毅很是高興,這些年軍工司主要是聽從於陳文的指導來開發武器,此番的「自作主張」或者說是自主研發得到了認可,哪怕不需要太大的產量也足以證明自主研發的必要性。

    軍工司工坊的視察進行了大半日,陳文覺得沒什麼要視察的了,就準備啟程回府,倒是徐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向陳文問道:「大王,如今軍工司工坊的水力機械越造越多,可是這次的列裝任務結束後,如果再建新廠,產能可能就會出現過剩的問題。」

    「產能過剩?」

    現在不需要完成鄭家的訂單,軍工司的工坊只要應對江浙明軍自身的武器使用和損耗就夠了,看上去確實如此。可是這個詞突然入耳,陳文竟有種錯愕的感覺。

    「過剩的只是武器製造,如果出現過剩的問題,就打造農具、生產其他的物件,了不得就分出一部分軍用轉民用。機械的前途,不只是用來打造軍器那麼簡單的。」

    接下來的日子,陳文很是過了幾天白天上值、晚上回家陪臨產的周岳穎的小日子,不過沒過幾天,他就得啟程出發,這是既定的事情,再拖下去也不太合適了。行在路上,除了衛隊外,還有三輛馬車隨行。其中的兩輛是周家長房的父女兩兒,另外一輛則是王翊的女兒。

    周家長房要回鄉,與陳文同行也是拉近彼此間的關係,路上那個小丫頭也是很有意思,時不時的冒出一些天真的傻問題,總能逗的陳文一笑。相較之下,王翊的女兒卻是在人前不苟言笑,舉止端莊,規規矩矩的一看就知道是王翊的閨女,唯有看向陳文的時候才會有感激溢於言表。

    「王經略對我有知遇之恩,這是我應該做的。」

    王翊的首級還在由陸宇鼎代為保管,陳文也抓住了王升這個導致王翊被俘以及將其殺害的凶手,若非是陳文軍務繁忙,實在抽不出時間,歸葬早就完成了。

    地點,王翊的女兒選在了鄞縣,能夠與馮京第、董志寧這些志同道合的好友葬在一地,想來也是一種安慰。

    一路上都是加快速度,陳文一行終於在既定的時日前一天就抵達了寧波的府城所在。到了第二天,鄞縣城北馬公橋畔,後世三忠墓的所在,王翊之首、董志寧之屍及馮京第之臂在同一天下葬。

    儀式方面的事情,寧波的知府和鄞縣的知縣早已準備妥當,就連該請來的那些士紳、長者、官吏也都就位,鄞縣的百姓更是空城而出,為的就是親眼看過這場忠良得以風光大葬的義舉和盛況。

    陳文在祭台上對著台下的一城百姓誦讀著黃宗羲親筆手書的祭文,祭文誦讀完畢,陳文大喝一聲,親兵中挑選出的幾個力士就將王升架上了基台。

    「永曆四年,四明湖畔,叛逆王升臨陣倒戈,四明山數萬王師盡沒,王經略被俘。同月,身患重病的馮侍郎被這個叛徒出賣而死。到了第二年,舟山之戰的前夕,韃子苦勸一年,狡計百出卻始終未能改變王經略的忠誠,最終喪心病狂的在定海將王經略殺害,動手的還是這個禽獸。」

    「今天,我陳文便以此賊祭奠王經略的在天之靈。」

    行刑開始,這一次,不再是凌遲。一方面是王升被俘已有數月,卸了下巴,用米湯吊了幾個月,就差下胃管了,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另一方面則是這幾個月裡,酷刑一個個都上過了,也沒必要再多做些什麼。

    就在這時,王翊的女兒站了起來,走上祭台,抽出了利刃,一刀就捅進了王升的心窩。

    血,濺了雪白的孝服一下子,就連姑娘的小臉兒上都免不了落上幾滴。極度仇恨的目光中,早已被酷刑折磨的眼神無神的王升嘔了兩口血,就低下了腦袋,陳文讓人將王翊的女兒扶下去後,又喚了劊子手,將這廝的腦袋砍了下去,擺放在祭品中央。

    「願天下後世謹記,背叛華夏者,必死於非命!」
Babcorn 發表於 2017-2-6 12:26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變數(上)

    葬禮舉行,陳文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接下來的設祠祭奠,也在修建的計畫之中。祖籍、家鄉、戰鬥和殉國的地點,都要設祠祭奠,這是應有之意,就像江浙明軍歷次大戰,忠烈祠已經遍佈各處是同樣的道理。

    此前的幾個月,寧紹有大軍在側,陳文征戰在外對內也是下達了嚴令,任何干擾行政的行為都將視為同虜。可是即便如此,寧紹兩府的士大夫還是利用各種手段來抵制丈量田畝的命令,哪怕是有黃家、萬家和陸宇鼎這樣的地方名士代為勸說也不能如願。

    陸宇鼎是發自內心支持陳文的施政,而黃家兄弟和萬家兄弟,雖說也算是支持者,但動機就不是很純了。

    一方面是復起大蘭山的以德報怨,而另一方面,自收復寧紹以來,周敬亭指使呂留良在《浙江邸報》對陳文義救抗清義軍做了連番的報導,更是抬出了張自盛那支江西明軍作為佐證,可謂是大肆宣揚。

    尤其是卑鄙無恥的周敬亭更是大肆宣揚江浙明軍在這個時期出兵的不利,以及洪承疇兵進玉山的險狀,言下之意就是江浙明軍乃是冒著極大的風險援救了友軍,更是針對了一些扶起大蘭山的倖存者進行了報導,突出了感恩戴德的主題。

    從來都是東林黨拿道德作為藉口來打壓別人,方從哲那樣的「邪黨」、魏忠賢那樣的「閹黨」一個個被整治的死去活來。這一次周敬亭這個奸邪小人反手也是這一招,東林余賢們當時就不會玩了。

    黃宗羲等人在接到王江出任江西巡撫的消息後,大罵王江矇騙了他們,給陳文做了嫁衣裳,可是到了外人面前卻還是得為江浙明軍的新政搖旗吶喊,否則就真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心口不一,怎是個彆扭了得。

    奈何,利益面前,勸說的效果也不怎麼樣。但是等到洪承疇身死,陳文席捲江西的消息傳來,原本還算穩固的寧紹士紳出現了鬆動。再到陳文今番趕回來送王翊最後一程,得到消息後原本還在把丈量田土的調查組往外推的士紳們紛紛登門拜訪,強烈要求盡快為他們測量田畝,以至於那些此前還閒的無事做的調查組登時就進入了加班的狀態。

    這事情,說來奇怪,其實倒也正常。現在不丈量,等陳文來了,看到了寧紹的施政無法展開,本地的官員要倒霉,那些士紳更落不了好,到時候弄不好就不是丈量那麼簡單了,同虜的罪名加上,男丁斬首、婦孺進教坊司,家產全得改姓陳!

    風光大葬了王翊,陳文在寧紹盤桓了數日才返回金華。與此同時,紹興府隔江相望的省會杭州則剛剛舉行了一場迎接岳樂的儀式。

    比之江寧,杭州位於滿清與江浙明軍的前線,南邊的錢塘江和西邊的嚴州府都是明軍所據,此間的滿清文武官員擔驚受怕了太久,甚至已經有些麻木了,對於明軍大舉來攻已經不似當初那般畏懼了——了不得就跑回老家躲起來,跑不了就直接把辮子割了,愛咋咋地吧。

    尤其是前提標中營副將於奮起的遺孀在回鄉的路上遭到一支不明身份武裝截殺,就連於奮起派去護衛的親信軍官劉大也是負傷逃回的消息傳開,這種現象就是更是越演越烈了起來。

    杭州官場破罐子破摔的情緒,作為巡撫,蕭啟元不是不知道,可他也沒什麼辦法,甚至就連他不再花錢運作換個地方坐官了。至於與明軍勾連,也是不可能的,他是旗人,陳文是不會放過他的。

    戰戰兢兢的在杭州的巡撫衙門裡面,繼續幹著名為杭州巡撫,是為杭嘉湖兵備道的工作,尤其是達素那個廢物在被陳文擊敗後就直接縮進了滿城,除了求援以外什麼都不會,更是平添了他的壓力。

    接下來,洪承疇身死、東南經標全滅、江西陷落、蔡士英被俘、南贛堅城一日被破、尚耿二藩附逆,一連串的消息傳來,整個杭州官場登時就引起了軒然大波,甚至還多有官員偷偷摸摸的將家眷送走的。

    好等歹等,總算是把岳樂等來了,蕭啟元在朝中是有門路的,知道岳樂這幾年與喀爾喀蒙古交鋒,逼迫其入貢,已經是現在朝中親貴大王裡難得的戰將了。

    為此,他組織了一場絲毫不遜於江寧那邊的歡迎儀式,杭州百姓被迫全城出動,跪迎岳樂大軍的抵達。如此一來,面子足了,同時也向滿清朝廷證明了杭州依舊在他的掌控之中,看上去也頗為氣勢。只是看在有心人的眼裡,卻分明是死抓著救命稻草的末世氣象。

    歡迎儀式結束,岳樂便馬不停蹄的在臨時的行轅召開會議,與會的卻只有浙江巡撫蕭啟元、那個所部兵馬損失不大的蒙古固山額真以及岳樂帶來的包括劉良佐在內的一眾高官,不見杭州駐防八旗的主將平南將軍章佳*達素的身影。

    相比當年為了踏平舟山、徹底覆滅浙江抗清運動而召開的那幾次會議,金礪、劉之源、陳錦、田雄,這些人都不在了,就連參戰的吳汝玠和張傑也都死在了四明山,蕭啟元反倒是成了碩果僅存的最後一個。

    「說說吧,對面的明軍到底有多少兵,都在什麼地方,武器甲冑和戰鬥力怎麼樣,本王只想聽實話!」

    岳樂是親王,順治的堂兄,與會的除了錢塘水師總兵王璟和暫代了浙江提督的前提標前營副將徐信以外,皆是來自滿洲、蒙古和漢軍八旗的旗人武將,見主子面色不善,一個個無不兩股戰戰。

    「怎麼,仗打不贏,連話都不敢說嗎?!」

    「奴才罪該萬死。」

    一眾文武大員嘩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直氣得岳樂抄起了馬鞭子,站起身來一人賞了一鞭子才勉強壓下了這口氣。

    「今天本王只想聽實話,言者無罪。」

    這是底線,如果再不說話,也就未必再有說話的權利和資格了。眼見於此,蕭啟元與那個蒙古固山額真對視了一眼,只得率先開口,誰讓岳樂先問的是兵力部署,而非戰鬥力呢。

    「回主子的話,據細作調查,陳逆所部與杭州左近主要分為兩部分……」

    這些年,利用商業貿易和陳文遵循了隆武帝的那個關於「蓄髮是順民、剃髮是難民」的原則,很是對浙東派出了不少的細作。其中有一些死在了明軍的軍情司之手,有的則根本查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剩下的倒也查到了一些,但是卻並不全面,僅僅是對杭州左近的區域瞭解得要稍微多一些。

    「紹興和嚴州?」

    「正是如此。而且,奴才派下去的人回報,紹興的瑞安營已經不見了,多出了一個名為驍騎的騎兵營。另外紹興府的地界,明軍在修建營區,似乎是為後續部隊做準備。」

    這是個非常有用的情報,岳樂自然能夠理解,當大軍集結,那就意味著開戰時刻即將到來,那關鍵就是對手的戰力如何。

    「奴才與那蠻子在四明山區交戰過,他們的騎兵就像膽小的兔子一樣,根本不敢與八旗勇士交鋒。若是在草原上,奴才帶著本部兵馬就能把他們殺光了。」

    拉**倒吧,要是被陳文殺到了草原上,大清都沒了,說這些還有什麼卵用。奈何這支蒙古八旗已經是杭州駐防八旗碩果僅存的一支還有一戰之力的兵馬,眼下不可因小失大,岳樂還是明白的。

    憋著這股子氣,岳樂又將視線投諸到王璟和徐信的身上,這兩個傢伙是如今杭州一府的綠營水陸大員,手裡的部隊也是杭州這裡最有戰鬥力的綠營兵。尤其是徐信,與江浙明軍多次交鋒,打不過,經驗應該也是有的吧。

    「騎戰,倒是不怕,就是列陣步戰,那支明軍實在是厲害。末將以為,當儘可能不與其在山區或是地形不便於騎兵襲擾的所在決戰。」

    水師方面,浙江內河水師順流,浙江沿海巡航水師勢大,王璟的錢塘水師如今也就是個守勢,根本沒有任何破局的辦法。而步戰如徐信所言,江南就真不能守了,長江以南不是山區,就是水網縱橫的平原,這些地方怎麼看都是對陳文有利,可若是放棄江南,那也不現實,畢竟此間之富庶可是撐起了滿清的半邊天的,沒了江南,滿清也就是等死了。

    「你們先退下吧,本王還要再權衡一二。」

    ………………

    岳樂率軍南下杭州,一路上八旗軍所到之處,搶奪民財、強搶民女,可謂是無惡不作。

    尤其是蒙古八旗的那幫騷韃子,自小到大就沒有南下過,哪見過江南的花花世界,當然免不了發揚一下他們淳樸的民風。對此他們也是有理由的,而且是很正當的理由,那就是只有這樣才能讓漢人害怕,不敢起來造反,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他們堅信努爾哈赤就是這麼成為人生贏家的。

    害怕與否,猶未可知,但是隨著明軍在長江以南的一次又一次勝利,東南的廣大士紳突然發現,像那些始終致力於抗清的士大夫才是手握真理的正人君子。義之所至,自然是萬人景從。當然,當面造反他們還是不敢的,但秘密集會卻還是應有之意。

    蘇州府崑山縣,隆慶朝古文家歸有光的孫子東南抗清人士歸莊的宅邸,這裡聚集了大批有志於將滿清趕出江南的東南士紳。這裡面,有驚隱詩社的成員,也有其他讀書人,都是歸莊信得過的人物。

    其他人且不提,驚隱詩社卻是南明東南比較有名的潛伏組織之一。這個詩社成立於永曆四年的吳江,最終在莊氏《明史》案的牽連中宣告解散。前後五十餘名社員,無不是東南的抗清人士。他們表面上寄情於山水,實際上卻是在為各處抗清義軍和明軍奔走,其中如顧炎武、歸莊,再如如今在會稽郡王府下屬的宣教司文工團擔任團長的陳忱都是驚隱詩社的社員。

    滿清在東南的橫徵暴斂已經引起了東南士紳的公憤,這一次八旗軍過境更是火上加油,此間他們聚在這裡,為的就是盡快的終結滿清在江南的統治。

    奈何,這等事情,想是容易的,但做起來卻並非是他們力所能及的。沒辦法,滿清的歷次清剿中,江南最初的那些抗清武裝損失都比較大,有的甚至徹底被清軍剿滅。如今還在奮戰且聲勢較大的,無非是赤腳張三的太湖白頭軍和錢應魁所部的蘇松義軍,其他實力都太顯孱弱。

    然而,錢應魁前不久剛剛在蘇松水師總兵梁化鳳的手下吃了一場敗仗,赤腳張三倒是依舊橫行太湖,但那支義軍的打擊對象也包括士紳在內,完完全全的農民起義軍,在座的眾人任誰也不會產生支持其擴大聲勢的念頭。

    剩下的辦法,無非就是引他地明軍來援,內外配合,也唯有如此才可能有成功的希望。

    「會稽郡王數月前誅殺了逆賊洪承疇,想那賊當年在南京,很是殺了不少咱們的同儕之輩,今番死於會稽藩之手,當真是為我等伸張了正義。」

    「聖木所言甚是,會稽藩如今兵強馬壯,帶甲十萬,已收復幾兩省之地。若是會稽郡王親提大軍北上,虜師必不是對手。」

    說話的二人,一個叫做潘檉章,一個叫做吳炎,俱是驚隱詩社的成員。由於陳忱的關係,再加上歸莊這邊也連著錢謙益的那條線,他們也間接的與陳文有過合作,所以對江浙明軍比較看好。

    「呵呵,虜師是不是對手,在下不知道。但在下卻知道,咱們這些讀書人可都不是那位會稽郡王的對手。」

    此言一出,眾人的面色登時就是一變。在他們看來,陳文的實力若是有他們配合,江南光復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陳文與儒家士大夫階級之間的矛盾卻也不小,之前的幾次大獄還有罪名可言,可是丈量田畝卻是在場幾乎所有人都無法容忍的。

    比之由於有社員在陳文幕中任職的驚隱詩社,在場的大多數人都陳文沒有絲毫好感,自然是唯恐江南為其收復。

    「在下風聞,會稽藩是閹黨餘孽,當年就是為王完勳和馮躋仲所不容才會在四明湖一戰中被投閒置散。」

    「此時在下也有耳聞,據說就是這個傢伙先後陷害了王完勳、王長叔和曹雲霖,從而奪取了大蘭山王師的兵權,否則怎容得他一個閹黨餘孽領兵。只可惜那王長叔,如今還被蒙在鼓裡,為閹黨餘孽做事,真是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我看是利慾熏心吧。」

    「閹黨不閹黨的在下不知道,不過在下聽說,會稽藩組建的那個華夏復興會,實為聞香教那般的邪教。會稽藩的部下堅信只要信教病了也不用喝藥、上陣只要喝了符水就能刀槍不入,自然是勇不可當。這等邪教首領,最是畏懼我等正人君子,所以才會在浙江大肆殺戮士紳,我等切不可重蹈黃梨洲的覆轍。」

    「原來還有這事,怪不得會稽藩的兵連八旗軍和洪承疇都不是對手,竟然是信了邪教不怕死啊。」

    「還有呢,知道會稽藩的王妃嗎,就是那個在曹雲霖組織軍隊準備援救魯藩時,一個人大老遠跑去衢州給會稽藩報信的那個瘋魔女子。據說他們就是在那時就勾搭成奸的,牽線的就是那個周敬亭。」

    「怪不得呢,否則就憑那周敬亭,也配做到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高位,原來是個賣妹求榮的小人。」

    「……」

    只要是不合己意,東林群賢立刻就會找出各種各樣的風聞來潑髒水,反正說瞎話也不用負責任,一個個自然端出了御史風聞奏事的架勢出來,好在道德上打擊那些反對者。

    大堂上越說越是不像話了,一個四十左右的讀書人長身而起,徑直的向門外走去。與會者沒有太在意這個讀書人的去留,反倒是歸莊起身追了出去。

    「寧人,總要商議出個對策方能成事。」

    「恆軒,你覺得跟這些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腌臢貨能談出個什麼出來嗎?」

    歸奇顧怪,二人本就關係極好。此番本是驚隱詩社挑頭,外聯陳文,內裡組織士紳作為大軍內應的壯舉,豈料江南士林對陳文的反對聲竟如此巨大,而驚隱詩社本就是個鬆散的組織,在這片反對聲中自身的基本盤都保證不了,又如何能將這些士紳組織起來。

    歸莊嘆了口氣,不知如何作答,反倒是那個讀書人低聲對其說道:「指望他們是沒戲的,我這就南下去金華求見會稽郡王,先斬後奏,絕不能給韃子留出了增援江南的時間。」

    說罷,讀書人轉身離去,歸莊目送其離開,又回到了大堂。此時此刻,大堂上已經變成了反對陳文北上的集合,就連一些驚隱詩社的成員都跳反了過去。

    歸莊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反倒是剛才最先挑頭反對引陳文大軍的那個讀書人故作神秘的對眾人說道:「據在下所知,李經略已經聯絡了大軍,我等只要把陳文擋在錢塘江,這江南就依舊是正人君子的江南,絕不會落入陳文那等閹黨餘孽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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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變數(下)

    岳樂南下,激化了滿清朝廷和東南士紳之間的矛盾,不過這位安親王尚在,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的士紳們也絕不會在這時候跳出來送死,總要有人站出來敲碎了滿清在江南的統治根基後才會從人群中走來,做一些錦上添花的事情。而那些真正不惜一死也要推翻滿清統治的義士,卻終究是極少數,甚至大多已經在這些年的殘酷鎮壓中用生命踐行了高貴的志向。

    東南戰場的江南現在等的就是一個變局,但是到了十一月下旬,西南戰場上,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發酵,變局卻已經率先出現了。

    湖廣長沙府城的西南經略行轅裡,平日裡謹小慎微的隨員、幕僚們一個個大呼小叫著使喚著下面的吏員,而那些吏員則從一間又一間公事房裡搬出一箱又一箱的文件、書冊,裝箱貼上封條後指使著下面的民夫搬到外間裝車。

    不只是這裡,長沙府的其他各處衙門、倉庫、軍營裡皆是如此,甚至整個湖廣南部的清軍都在急匆匆的打點行裝,等待經略衙門的後命。

    後院的書房,這裡是整個經略行轅唯一一處還沒有開始收拾的所在,範文程和陳泰對坐於此,桌子上擺著的卻是來自於滿清朝廷的加急詔令。

    九月初,福建、廣東各路清軍連番易幟,範文程接到消息後連忙向滿清朝廷報告。此前江西一省大半陷入明軍之手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清廷耳中,現在又來了這麼個消息,岳樂的大軍沒了尚耿二藩的協助,光是兵力上就已經吃大虧了,進攻是暫且沒戲了,清廷反倒是要琢磨著怎麼在這場長江以南土崩瓦解的大勢下保全更多的實力才是當前的關鍵。

    放棄江南是不可能的,那裡的富庶是滿清統治長江以北的一大重要助力。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讓範文程放棄湖廣南部,撤回到湖廣北部以縮小防線,將更多的力量用以與陳文爭奪東南為上。

    「朝廷千辛萬苦才獲取的這些土地,就這麼放棄了,實在是不甘心啊。」

    然而,陳泰不甘心也沒辦法,西南的軍隊這段時間一直仰賴著江南的財貨,而這還是要吃東南經略衙門剩下的才行。幾個月前,洪承疇為了一舉殲滅江浙明軍,已經將江南的庫房剮了個乾淨,結果大敗而歸,身死人手,以致江西徹底陷落,陳文徹底做大,就連那價值幾百萬兩白銀的財貨也全都落到了陳文的手裡。

    現在江南受到的威脅日大,岳樂率領的八旗軍南下更是擠佔了本就不多軍需,即便是軍事上還能夠堅守,滿清朝廷如果不把這些年搜刮來藏在庫房裡的老底子掏出來,只怕湖廣的清軍還沒等打仗就自行崩潰了。

    況且,撤回湖廣北部以縮小防線也是範文程的主意,這樣既可以擺脫兩面受敵的窘境,還可以讓孫可望和陳文二人接壤,坐觀鷸蚌相爭,豈不是兩全其美。

    「只可惜,那姓陳的實在是心智堅定,長沙一府啊,這等誘惑都能耐得住,實乃朝廷大患啊。」

    聽到範文程這話,陳泰也是嘆了口氣。這個武將在四年前第一次出現在滿清的奏疏時,還只是個領五百餘兵,且不被監軍文官看重的小軍頭而已。這才過去四年而已,竟然已經發展成了滿清的一大勁敵,實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能夠重來,哪怕是放著魯監國不去打,也要先把陳文滅了。可是這無論什麼時代,後悔藥可是沒有賣的,哪怕滿清富有天下也是同樣沒戲。

    抱著這樣想法的不只是範文程和陳泰,滿清朝中很多人都有類似的想法,但想得再多也沒用,他們現在必須要面對陳文的軍事威脅才是關鍵所在。

    「現在就只能指望孫可望的反應不夠快,咱們能夠全須全眼的把官吏軍隊都撤回去。如果孫可望與陳文那廝再大打出手的話,西南戰局還是大有可為的。」

    「但願如此吧。」

    長沙作為誘餌陳文都沒上當,等他們放棄了湖廣南部,秦藩與會稽藩隔贛西的山區對峙,想打起來都不好找由頭,哪那麼容易就大打出手啊。

    兩桃殺三士,計策是範文程定下的,現在反倒是他變得遠沒有陳泰那麼有信心了。這倒不是他在挫折面前喪失了自信,只是正常情況下,這兩個傢伙得蠢到什麼份上才能讓他們這麼輕易就如願啊。

    ………………

    範文程的長沙幕府已經開始了撤離的準備工作,陳文那邊收復江西還不到半年,對於湖廣的情報蒐集速度自然不可能與久在湖廣與清軍爭鋒的西南明軍相比。

    湖廣南部的辰州府,孫可望駐紮於此已有數月,自劉文秀收復了常德以後,明清兩軍再度陷入到對峙的態勢。一方面是沒有戰機,另一方面則是孫可望對軍事已經不再有岔路口一戰前的那種自信,所以即便是陳文發給劉文秀的那份關於長沙的軍情最後落到了孫可望的手裡,他也沒有做出絲毫的異動。

    範文程設的局是為了讓陳文和孫可望內訌的,眼下陳文沒有中計,如果是孫可望大舉來襲的話,範文程很可能會利用內應來誤導孫可望,從而將西南明軍代入到陷阱之中。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應對了,範文程不可能會放過一舉扭轉戰局的機會,可是孫可望的膽怯卻使他躲過了一場慘敗,只能說這慫雖然可恥,但是確實有用。

    現如今,西南清軍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他的眼線之中,範文程雖然勒令各地清軍秘密行事,但是就憑封建軍隊的執行力,這麼大的範圍,秘密與否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國主,已經確定了,衡陽、永州兩地的韃子已經開始拔營北上了,目標應該是長沙,與那範文程匯合。郴州那邊還不確定,但也應該不會有例外。」

    「桂林的線國安和全節也是如此。」

    「長沙那邊,範文程那賊已經開始收拾行裝了。」

    「岳州府的韃子近期甚是緊張,當時畏懼王師截斷范賊退路。」

    「……」

    孫可望雖說是擺明了要篡位,就連他的義兄弟們都已經忍無可忍了,但是如今在名義上還是奉永曆天子為主,湖廣那邊的復明勢力也還期盼著西南明軍如兩年前那般再次大舉來襲,光復更多的失地。

    相較之下,陳文那邊得到湖廣的支持就很少了。一方面是做熟不做生,另一方面則是陳文對士紳的態度也影響到了他們的判斷。

    「大王,韃子大軍北返,正是出兵的良機。」

    「正當如此,若是能夠在湖廣南部大破范賊,王師席捲湖廣的勢頭就有了;可若是讓他帶著大軍撤回了湖廣北部,想要繼續進取就更要難上加難。」

    「楸枰三局將成,李經略和賀侍郎已經南京靜候國主。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

    清軍撤離的勢頭已經呈現,清軍佔領區的抗清勢力也在翹首以盼。奈何孫可望雖然同樣是怦然心動,但是岔路口的後遺症尚未治癒,還是擺明了不動如山,靜觀其變,下面的臣僚乾著急也沒用。

    「大軍新敗,不可再戰,若是再敗只怕就連雲貴都保不住了。傳令下去,確定了韃子撤離後大軍再行跟進,趕在陳文和李定國之前收復各府即可。」

    ………………

    孫可望還在繼續觀望之時,陳文早已回到了金華府,再度過上了正常上值、正常下值、晚上回家陪媳婦的小日子。

    對於湖廣南部的異狀,江浙明軍的豫章師本就是負責那一方面的,已經開始有所察覺,但是距離確認還需要一段時間,甚至就連吳登科因嗅到了可能而派出的信使也才剛剛出發,陳文立馬就能得到消息卻是不可能的。

    如此,李定國還在經營粵西,陳文則遠在浙江。乍看上去湖廣將會是孫可望近水樓台先得月,但導致了這一切的陳文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他的目光並沒有望向那裡而已。

    「根據軍情司潛伏在杭州的密探回報,韃子安親王岳樂已經率軍進入杭州,但是這支八旗軍除了在當地橫徵暴斂以外,並沒有為繼續南下做什麼準備,反倒是開始更加賣力的役使民夫來加固杭州府府城及各縣、汛地的城防,擺出了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勢。」

    「依照大帥的命令,我司制定了進攻杭州的計畫,如下:鑑於韃子沿錢塘江及新城、富陽一線設防,我軍計畫以浙江內河水師順流而下,配合浙江沿海巡航水師奪取錢塘江通航權。陸師方面,我軍以永嘉師輔以浦江營,正面突破韃子在富陽的棱堡;同時以金華師部署錢塘江沿岸,依靠水師渡過錢塘江。以堂堂之勢,兩路並進,強行突破錢塘江天險,收復杭州,進而窺伺太湖。」

    杭州的清軍,只有分成兩部分。一支是岳樂帶來的八旗軍,一萬兩千大軍,四千滿洲八旗、六千蒙古八旗和兩千漢軍八旗;而另一支則是杭州本地的清軍,兩三千杭州駐防八旗,綠營則是城守營和重新組建的提標、撫標以及此前從蘇松調來的錢塘水師。

    綠營兵不提,老兵比例過低,而且都是新敗之師,擊破他們應該不會費什麼力氣,關鍵還是要看八旗軍。

    然而,這兩支八旗軍裡面,七到八千的蒙古八旗,卻只有四千滿洲八旗和兩千漢軍八旗隨行。這種配比是陳文這些年所見過最愚蠢的,如此多的蒙古韃子放在江南這等地面上,騎兵受限過大,根本發揮不出自身的兵種優勢所在,而作為肉搏戰中堅的滿洲八旗以及負責火器同時作為滿洲八旗補充的漢軍八旗加一起都沒有騎兵多,這完全是本末倒置。

    可是仔細一想,如今這般,卻也正常。

    滿洲八旗在岔路口一戰中損失不小,還要分出一部分在湖廣協守,另外北京和遼東也是要留有大量滿洲八旗作為定海神針的,否則蒙古人早就跳出來暴順治菊花了。而漢軍八旗,去歲已經被他狠狠的放過了一回血,現在還要舔舐傷口,把各牛錄補全才能再度投入戰場。既然如此,依舊完好無損的,也就只剩下蒙古八旗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而且,這裡面還有著一個制衡的問題,假使滿漢八旗損失過甚,那麼蒙古八旗必將做大。對於真夷只有四五萬丁的滿清來說,幾千萬丁的漢人和草原上的那幾百萬蒙古韃子都是需要提防的,現在讓蒙古八旗到江南放放血,也是大有必要的!

    陳文估摸的這一點,恰恰正是滿清高層如此決斷的一個原因。他們只有這幾萬丁,御使包括滿洲、蒙古、漢軍八旗及綠營的上百萬大軍來征服中國大地,其中需要權衡的實在太多,受到的制約也太大。若非是南明豬隊友輩出,主政主軍的文官武將又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和私心,想要靠著幾萬丁征服中國,純粹是痴人說夢。

    歷史上滿清完成了這場以數萬丁的小族征服數千萬丁的大國的奇蹟,並且成功的維持了兩百六十餘年的國祚,若非趕上了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沒準還會更長。這其中,滿洲八旗的戰鬥力沒有持續多久就迅速腐化,甚至就連綠營也僅僅是比八旗軍慢上一些而已,反倒是那些制衡、洗腦、鎮壓等一系列統治手段為滿清確立了正統的地位,才沒有重蹈蒙元覆轍。

    任何低估滿清,將其視之為無腦蠻夷的傢伙都是徹頭徹尾的春下蟲二。楊鎬、袁應泰、王化貞、袁崇煥之流的廢物們已經用數萬、數十萬乃至數百萬人的鮮血證明了這一點。可是到了南明時期,大家都不敢輕視滿清了,卻從來沒缺過狗熊還沒怎麼樣就急著把隊友全弄死好吃獨食的笨蛋。這是華夏乃至東方文明的悲哀,同時也是滿清這一蠻夷小族以及歐洲人的莫大幸運。

    進攻杭州乃是應有之意,意義不僅僅在於杭州的富庶和省會城市代表的那些,更加重要的是只有拿下了杭州,他才能放心大膽的北上收復南京。

    從當年必爭的所在,變成了如今的跳板,杭州沒有變過了,變得只是陳文的格局已經今非昔比。

    確定了作戰計畫,接下來就是調動各部隊前往既定位置,甚至就連口號陳文都已經訂好了,比如「在杭州過年」就很不錯。江浙明軍內部對一戰收復杭州盡皆充滿了信心,江浙明軍從來都是以弱勝強,此番算來算去,好像還是以眾凌寡,焉有不勝之理。

    只不過,當兩條軍情前腳接著後腳送到了陳文面前,他卻立刻下達了撤回調動軍令的命令。而這兩條軍情,其一是定西侯張名振病故,其二則是漳國公朱成功接受了延平郡王的爵位。

    大變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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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變數(下)

    岳樂南下,激化了滿清朝廷和東南士紳之間的矛盾,不過這位安親王尚在,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的士紳們也絕不會在這時候跳出來送死,總要有人站出來敲碎了滿清在江南的統治根基後才會從人群中走來,做一些錦上添花的事情。而那些真正不惜一死也要推翻滿清統治的義士,卻終究是極少數,甚至大多已經在這些年的殘酷鎮壓中用生命踐行了高貴的志向。

    東南戰場的江南現在等的就是一個變局,但是到了十一月下旬,西南戰場上,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發酵,變局卻已經率先出現了。

    湖廣長沙府城的西南經略行轅裡,平日裡謹小慎微的隨員、幕僚們一個個大呼小叫著使喚著下面的吏員,而那些吏員則從一間又一間公事房裡搬出一箱又一箱的文件、書冊,裝箱貼上封條後指使著下面的民夫搬到外間裝車。

    不只是這裡,長沙府的其他各處衙門、倉庫、軍營裡皆是如此,甚至整個湖廣南部的清軍都在急匆匆的打點行裝,等待經略衙門的後命。

    後院的書房,這裡是整個經略行轅唯一一處還沒有開始收拾的所在,範文程和陳泰對坐於此,桌子上擺著的卻是來自於滿清朝廷的加急詔令。

    九月初,福建、廣東各路清軍連番易幟,範文程接到消息後連忙向滿清朝廷報告。此前江西一省大半陷入明軍之手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清廷耳中,現在又來了這麼個消息,岳樂的大軍沒了尚耿二藩的協助,光是兵力上就已經吃大虧了,進攻是暫且沒戲了,清廷反倒是要琢磨著怎麼在這場長江以南土崩瓦解的大勢下保全更多的實力才是當前的關鍵。

    放棄江南是不可能的,那裡的富庶是滿清統治長江以北的一大重要助力。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讓範文程放棄湖廣南部,撤回到湖廣北部以縮小防線,將更多的力量用以與陳文爭奪東南為上。

    「朝廷千辛萬苦才獲取的這些土地,就這麼放棄了,實在是不甘心啊。」

    然而,陳泰不甘心也沒辦法,西南的軍隊這段時間一直仰賴著江南的財貨,而這還是要吃東南經略衙門剩下的才行。幾個月前,洪承疇為了一舉殲滅江浙明軍,已經將江南的庫房剮了個乾淨,結果大敗而歸,身死人手,以致江西徹底陷落,陳文徹底做大,就連那價值幾百萬兩白銀的財貨也全都落到了陳文的手裡。

    現在江南受到的威脅日大,岳樂率領的八旗軍南下更是擠佔了本就不多軍需,即便是軍事上還能夠堅守,滿清朝廷如果不把這些年搜刮來藏在庫房裡的老底子掏出來,只怕湖廣的清軍還沒等打仗就自行崩潰了。

    況且,撤回湖廣北部以縮小防線也是範文程的主意,這樣既可以擺脫兩面受敵的窘境,還可以讓孫可望和陳文二人接壤,坐觀鷸蚌相爭,豈不是兩全其美。

    「只可惜,那姓陳的實在是心智堅定,長沙一府啊,這等誘惑都能耐得住,實乃朝廷大患啊。」

    聽到範文程這話,陳泰也是嘆了口氣。這個武將在四年前第一次出現在滿清的奏疏時,還只是個領五百餘兵,且不被監軍文官看重的小軍頭而已。這才過去四年而已,竟然已經發展成了滿清的一大勁敵,實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能夠重來,哪怕是放著魯監國不去打,也要先把陳文滅了。可是這無論什麼時代,後悔藥可是沒有賣的,哪怕滿清富有天下也是同樣沒戲。

    抱著這樣想法的不只是範文程和陳泰,滿清朝中很多人都有類似的想法,但想得再多也沒用,他們現在必須要面對陳文的軍事威脅才是關鍵所在。

    「現在就只能指望孫可望的反應不夠快,咱們能夠全須全眼的把官吏軍隊都撤回去。如果孫可望與陳文那廝再大打出手的話,西南戰局還是大有可為的。」

    「但願如此吧。」

    長沙作為誘餌陳文都沒上當,等他們放棄了湖廣南部,秦藩與會稽藩隔贛西的山區對峙,想打起來都不好找由頭,哪那麼容易就大打出手啊。

    兩桃殺三士,計策是範文程定下的,現在反倒是他變得遠沒有陳泰那麼有信心了。這倒不是他在挫折面前喪失了自信,只是正常情況下,這兩個傢伙得蠢到什麼份上才能讓他們這麼輕易就如願啊。

    ………………

    範文程的長沙幕府已經開始了撤離的準備工作,陳文那邊收復江西還不到半年,對於湖廣的情報蒐集速度自然不可能與久在湖廣與清軍爭鋒的西南明軍相比。

    湖廣南部的辰州府,孫可望駐紮於此已有數月,自劉文秀收復了常德以後,明清兩軍再度陷入到對峙的態勢。一方面是沒有戰機,另一方面則是孫可望對軍事已經不再有岔路口一戰前的那種自信,所以即便是陳文發給劉文秀的那份關於長沙的軍情最後落到了孫可望的手裡,他也沒有做出絲毫的異動。

    範文程設的局是為了讓陳文和孫可望內訌的,眼下陳文沒有中計,如果是孫可望大舉來襲的話,範文程很可能會利用內應來誤導孫可望,從而將西南明軍代入到陷阱之中。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應對了,範文程不可能會放過一舉扭轉戰局的機會,可是孫可望的膽怯卻使他躲過了一場慘敗,只能說這慫雖然可恥,但是確實有用。

    現如今,西南清軍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他的眼線之中,範文程雖然勒令各地清軍秘密行事,但是就憑封建軍隊的執行力,這麼大的範圍,秘密與否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國主,已經確定了,衡陽、永州兩地的韃子已經開始拔營北上了,目標應該是長沙,與那範文程匯合。郴州那邊還不確定,但也應該不會有例外。」

    「桂林的線國安和全節也是如此。」

    「長沙那邊,範文程那賊已經開始收拾行裝了。」

    「岳州府的韃子近期甚是緊張,當時畏懼王師截斷范賊退路。」

    「……」

    孫可望雖說是擺明了要篡位,就連他的義兄弟們都已經忍無可忍了,但是如今在名義上還是奉永曆天子為主,湖廣那邊的復明勢力也還期盼著西南明軍如兩年前那般再次大舉來襲,光復更多的失地。

    相較之下,陳文那邊得到湖廣的支持就很少了。一方面是做熟不做生,另一方面則是陳文對士紳的態度也影響到了他們的判斷。

    「大王,韃子大軍北返,正是出兵的良機。」

    「正當如此,若是能夠在湖廣南部大破范賊,王師席捲湖廣的勢頭就有了;可若是讓他帶著大軍撤回了湖廣北部,想要繼續進取就更要難上加難。」

    「楸枰三局將成,李經略和賀侍郎已經南京靜候國主。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

    清軍撤離的勢頭已經呈現,清軍佔領區的抗清勢力也在翹首以盼。奈何孫可望雖然同樣是怦然心動,但是岔路口的後遺症尚未治癒,還是擺明了不動如山,靜觀其變,下面的臣僚乾著急也沒用。

    「大軍新敗,不可再戰,若是再敗只怕就連雲貴都保不住了。傳令下去,確定了韃子撤離後大軍再行跟進,趕在陳文和李定國之前收復各府即可。」

    ………………

    孫可望還在繼續觀望之時,陳文早已回到了金華府,再度過上了正常上值、正常下值、晚上回家陪媳婦的小日子。

    對於湖廣南部的異狀,江浙明軍的豫章師本就是負責那一方面的,已經開始有所察覺,但是距離確認還需要一段時間,甚至就連吳登科因嗅到了可能而派出的信使也才剛剛出發,陳文立馬就能得到消息卻是不可能的。

    如此,李定國還在經營粵西,陳文則遠在浙江。乍看上去湖廣將會是孫可望近水樓台先得月,但導致了這一切的陳文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他的目光並沒有望向那裡而已。

    「根據軍情司潛伏在杭州的密探回報,韃子安親王岳樂已經率軍進入杭州,但是這支八旗軍除了在當地橫徵暴斂以外,並沒有為繼續南下做什麼準備,反倒是開始更加賣力的役使民夫來加固杭州府府城及各縣、汛地的城防,擺出了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勢。」

    「依照大帥的命令,我司制定了進攻杭州的計畫,如下:鑑於韃子沿錢塘江及新城、富陽一線設防,我軍計畫以浙江內河水師順流而下,配合浙江沿海巡航水師奪取錢塘江通航權。陸師方面,我軍以永嘉師輔以浦江營,正面突破韃子在富陽的棱堡;同時以金華師部署錢塘江沿岸,依靠水師渡過錢塘江。以堂堂之勢,兩路並進,強行突破錢塘江天險,收復杭州,進而窺伺太湖。」

    杭州的清軍,只有分成兩部分。一支是岳樂帶來的八旗軍,一萬兩千大軍,四千滿洲八旗、六千蒙古八旗和兩千漢軍八旗;而另一支則是杭州本地的清軍,兩三千杭州駐防八旗,綠營則是城守營和重新組建的提標、撫標以及此前從蘇松調來的錢塘水師。

    綠營兵不提,老兵比例過低,而且都是新敗之師,擊破他們應該不會費什麼力氣,關鍵還是要看八旗軍。

    然而,這兩支八旗軍裡面,七到八千的蒙古八旗,卻只有四千滿洲八旗和兩千漢軍八旗隨行。這種配比是陳文這些年所見過最愚蠢的,如此多的蒙古韃子放在江南這等地面上,騎兵受限過大,根本發揮不出自身的兵種優勢所在,而作為肉搏戰中堅的滿洲八旗以及負責火器同時作為滿洲八旗補充的漢軍八旗加一起都沒有騎兵多,這完全是本末倒置。

    可是仔細一想,如今這般,卻也正常。

    滿洲八旗在岔路口一戰中損失不小,還要分出一部分在湖廣協守,另外北京和遼東也是要留有大量滿洲八旗作為定海神針的,否則蒙古人早就跳出來暴順治菊花了。而漢軍八旗,去歲已經被他狠狠的放過了一回血,現在還要舔舐傷口,把各牛錄補全才能再度投入戰場。既然如此,依舊完好無損的,也就只剩下蒙古八旗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而且,這裡面還有著一個制衡的問題,假使滿漢八旗損失過甚,那麼蒙古八旗必將做大。對於真夷只有四五萬丁的滿清來說,幾千萬丁的漢人和草原上的那幾百萬蒙古韃子都是需要提防的,現在讓蒙古八旗到江南放放血,也是大有必要的!

    陳文估摸的這一點,恰恰正是滿清高層如此決斷的一個原因。他們只有這幾萬丁,御使包括滿洲、蒙古、漢軍八旗及綠營的上百萬大軍來征服中國大地,其中需要權衡的實在太多,受到的制約也太大。若非是南明豬隊友輩出,主政主軍的文官武將又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和私心,想要靠著幾萬丁征服中國,純粹是痴人說夢。

    歷史上滿清完成了這場以數萬丁的小族征服數千萬丁的大國的奇蹟,並且成功的維持了兩百六十餘年的國祚,若非趕上了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沒準還會更長。這其中,滿洲八旗的戰鬥力沒有持續多久就迅速腐化,甚至就連綠營也僅僅是比八旗軍慢上一些而已,反倒是那些制衡、洗腦、鎮壓等一系列統治手段為滿清確立了正統的地位,才沒有重蹈蒙元覆轍。

    任何低估滿清,將其視之為無腦蠻夷的傢伙都是徹頭徹尾的春下蟲二。楊鎬、袁應泰、王化貞、袁崇煥之流的廢物們已經用數萬、數十萬乃至數百萬人的鮮血證明了這一點。可是到了南明時期,大家都不敢輕視滿清了,卻從來沒缺過狗熊還沒怎麼樣就急著把隊友全弄死好吃獨食的笨蛋。這是華夏乃至東方文明的悲哀,同時也是滿清這一蠻夷小族以及歐洲人的莫大幸運。

    進攻杭州乃是應有之意,意義不僅僅在於杭州的富庶和省會城市代表的那些,更加重要的是只有拿下了杭州,他才能放心大膽的北上收復南京。

    從當年必爭的所在,變成了如今的跳板,杭州沒有變過了,變得只是陳文的格局已經今非昔比。

    確定了作戰計畫,接下來就是調動各部隊前往既定位置,甚至就連口號陳文都已經訂好了,比如「在杭州過年」就很不錯。江浙明軍內部對一戰收復杭州盡皆充滿了信心,江浙明軍從來都是以弱勝強,此番算來算去,好像還是以眾凌寡,焉有不勝之理。

    只不過,當兩條軍情前腳接著後腳送到了陳文面前,他卻立刻下達了撤回調動軍令的命令。而這兩條軍情,其一是定西侯張名振病故,其二則是漳國公朱成功接受了延平郡王的爵位。

    大變將至!
Babcorn 發表於 2017-2-8 22:42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情理之中(上)

    張名振,表字侯府,應天府人士。崇禎末年為石浦游擊,魯監國立,自此扈從左右。永曆五年舟山陷落,張名振護衛魯監國南下福建。

    時魯藩眾將尚有數萬大軍,然舟山陷落,家屬盡沒於城中,已無戰心,其中如剛剛繼承了其兄阮進蕩胡侯爵位的阮美等將領帶著艦船、火炮和軍隊降清,而像是平夷侯周鶴芝、英義伯阮駿等人則歸附了鄭成功,只有張名振率領所部始終與鄭成功保持合作而非歸附的態度,繼續效忠於魯監國。

    此後的一段時間,張名振並沒有太大的動作,因為軍需已經徹底受制於鄭成功,直到鄭成功確定了錢謙益楸枰三局的戰略,張名振才得以與張煌言一起出兵北上崇明。當然,更重要的是,由於鳳巢山一戰損兵折將,當時的鄭成功正在與滿清進行假議和,需要一個既可以達成進入長江的戰略目地,又可以堵住清廷嘴巴的理由,所以才能輪到張名振這個魯王死忠出場。

    奈何,孫可望有意篡位,劉文秀刻意拖延,西南明軍在永曆八年並沒有展開反攻,更別提收復湖廣進而順流而下了,所以張名振三入長江也沒有能夠達成戰略目的。最後在梁化鳳的驅逐下與總制陳六御匯合,南下收復了舟山。

    當年的舟山一戰,張名振的母親死在了那裡,張名振上島後遍尋母屍未果,於歲末病故。死前曾言:「吾於君母恩俱未報,若母屍不獲,毋收吾骸。」顯然是抑鬱而終。

    然而,接下來鄭成功順勢將張名振直轄的這唯一一支繼續效忠魯藩的軍隊劃歸到鄭成功的部將陳六御的統轄,而非是按照張名振的意願交給張煌言,於是便有了張名振是被鄭成功下毒害死的說法,甚至在後世還有不少人以此來攻擊鄭成功。

    時移世易,今歲五月,陳文收復了寧紹,進而從鄭泰手裡拿回了舟山群島。那時候張名振曾要求上島尋找其母的遺骸,陳文唯恐張名振會像歷史上那般病死在舟山,特別規定了半個月的時間。結果在陳文規定的半個月裡,張名振卻並未能成功,只得黯然離開舟山,等待消息。

    半年過去,舟山上的衛所廢除,新建的舟山縣的官員們也不可能為他這麼一個外系明軍武將的事情太過上心,以致張名振始終得不到消息,抑鬱成疾。結果到了一個多月前,張名振病故於崇明城,竟然還是沒有能夠擺脫鬱鬱而終的命運。

    命數如此,如之奈何。

    張名振其人忠於魯監國,侍母也是極為孝順,是一個典型的忠臣孝子。但是他為了魯監國和舟山內部的穩定,先後以最激烈的手段火並了黃斌卿和王朝先。與文官集團長期不睦,無論是在內負責朝政的內閣首輔張肯堂,還是在外手握兵權的重臣直浙經略王翊,都是處於半敵視的狀態。可以說,魯監國朝的興起和維持,張名振功不可沒,可是其中巨大的內耗,他也脫不開干係。

    但是,張名振的一生始終在與滿清作戰,從未有過降清的打算,哪怕是環境最惡劣時也從未有過,稱得上英雄二字。哪怕他身上的瑕疵不少,但也並不能將他的努力所掩蓋。

    張名振的墓修好後,張煌言曾賦詩寫道:「牙琴碎後不勝愁,絮酒新澆土一抔。冢上麒麟哪入畫?江前鴻雁已分儔。知群遺恨猶瞠目,似我孤忠敢掉頭?來歲東風寒食節,可能重到剪青楸。」

    這首詩,陳文不知道具體內容,但卻記得大致是有這麼回事。無他,這時代的士大夫沾上點事兒都要賦詩留念,就跟後世的拍照、發微博一樣。但是,軍情司送來的消息卻顯示,張名振死後,所部兵馬劃歸張煌言指揮。

    這是應有之意,誰讓這時候陳六御還沒有抵達崇明,鄭成功即便是有插手的打算也沒有這個機會,除非是直接斷了張煌言所部的糧餉,而那卻只會將張煌言往陳文這邊推,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可言。

    張煌言是一個矢志驅除滿清的英雄,他如今手握兵權就一定會積極的向滿清佔領區發動攻勢,這對陳文進攻杭州是有好處的。可是現在的問題在於,張煌言背後的鄭成功的舉動卻顯得詭異的實在有些不像話。

    情報上寫的分明,鄭成功在上個月先後承認了郝尚久和耿繼茂反正的現實,承認了這三支勢力都是處在明軍序列當中。尚家父子雖然沒有獲得他的承認,但他此前派出的輔明侯林察所部卻撤了回去。而對於此前與之進行議和的滿清朝廷,鄭成功更是沒有斷了來往,依舊在與其洽談之中。

    這一切,非常的不對勁兒。鄭成功此前的戰略,主要是按照周全斌定下的經營閩粵的戰略佈局,其次則是錢謙益的楸枰三局。可是現在,鄭成功在閩南、粵東戰略收縮,尤其是依舊在與滿清議和,那麼剩下的選擇也就不多了。

    鄭成功是不可能降清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是如今雙方的關係不是多麼融洽,陳文也從沒有冒出過鄭成功會降清的這種無稽之談。可是無論是哪一種選擇,都會導致福建、廣東地方上的大亂。

    更加不忍去想的還有另一種可能,假使其與孫可望之間達成了某種聯繫的話,那麼對江浙明軍而言就更加不利起來。

    這不是沒有發生的可能,孫可望早已表現出了對他的提防,而鄭成功此前讓張俊帶來的書信中,除了為東南士紳說過兩句好話外,也提到過讓江西的藩王返回江西就藩的事情。

    鄭成功是錢謙益的學生,其性格上也有儒家士大夫的影子存在,兔死狐悲說兩句話也是難免的。而江西的藩王,在他的中左所也住了好幾大位,好吃好喝供著,如今江西收復了,這些人回了封地想來也會給他提供一些支持。

    可若是往悲觀方面去想的話,假設二人達成了協議,組成了反陳同盟的話,那麼內戰爆發,陳文哪還有工夫去管杭州那片對北面無險可守的飛地啊。既然如此,遠不如暫且擱置收復杭州的計畫,靜觀其變。

    歷史上,南明的內鬥都是沒有什麼下限的。郝尚久不明不清,來回搖擺,鄭成功征討他還有個說頭。可是孫可望歷次針對李定國的明刀暗箭,那可是連個說的出去的理由都沒有,就是擺明了我要弄死你,就這麼簡單。

    「傳令下去,嚴密監視湖廣和福建,江西各部兵馬恢復到戰備狀態,休假的全部取消,立刻回營待命。另外,派人把這封書信送交給西寧王。」——是時候鼓勵一下李定國,讓他去做點一個忠臣應該去做的事情了。

    書信交給了使者,陳文又拿起了此前派去奉節求見文安之的使者帶回的書信,其中多有文安之對孫可望的擔憂之語。

    由此看來,孫可望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現在天下未定,就急匆匆的要把永曆這尊大佛給搬下去,卻怎麼看都是在作死。甚至不只是孫可望一個人作死,更是要連帶著大夥兒一起陪他去死。

    沒辦法,永曆一死,沒了共主,南明各勢力必將謀求擁立大功,抬出一個又一個宗室出來爭奪帝位。到時候只怕用不著滿清來攻,內戰就能讓這些年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最後如紹武、永曆爭奪帝位時那般,我大清只要輕輕一推,剛剛有望恢復的漢家天下也就徹底完蛋了。

    鄭成功的不確定性其實可能造成的危害不是很大,畢竟他陸戰是一個神經刀,而這恰恰正是江浙明軍所最為擅長的所在。可是一旦把孫可望算進來,一個坐擁十幾萬大軍的秦藩配上一個水師橫絕天下,陸師也有數萬的延平藩,局勢的走向就將會徹底不受控制了。

    內鬥,這是一個壓抑已極的話題,陳文一個人憋在屋子裡來回來去的盤算了良久,沉悶的空氣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可若是不籌謀個清楚,一旦真的爆發了內戰,那麼立刻就會陷入到被動之中,對於正處於騰飛階段的江浙明軍而言實在是很容易就會被打折了翅膀,甚至是活活摔死。

    站起身來,陳文走向大門,打開房門放放空氣,換換思路也是一種不錯的調劑。豈料,他剛剛打開房門,卻看見內宅裡在戰場上手上而跛了一條腿的管家正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

    「大王,王妃要生了,要生了!」

    ………………

    入夜時分,陳文在房門口已經踱來踱去快一個時辰了。但是相比屋裡面的情況,僅僅是走來走去卻完全不能緩解陳文心頭的焦急。

    「這些年大王活人無數,上天憐憫,自當庇護舍妹,大王無需擔憂。」

    周敬亭強撐著沒有像陳文這般焦躁得不能自已,其實哪怕是他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但是親妹妹生產,要說不擔心也是不可能的。可是陳文已經如此了,他再這樣,這院子裡就亂了,反倒是對他妹妹沒有好處。

    然而,周敬亭的勸解並沒有產生任何作用。天人感應的那套理論用在生孩子上面,陳文是一點兒也不信的,否則現在應該是在崇禎大帝的治下,東林黨領導著的一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的明王朝,而不是如今的殘明末世!

    奈何,越是這麼想,心裡面就越慌,陳文不由得暗罵起自己腦子有毛病,甚至已經開始想要去默認那一套理論的正確性,而不是將希望寄託在接生婆的經驗和能力上。

    可也就在這時,屋內的一聲啼哭傳來,陳文的腦海登時就是一片空白。緊接著那個號稱是金華府城裡最好的接生婆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了出來,拜倒在地,大聲的祝賀了起來。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王妃誕下了一位小郡主,母女平安。」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從懷孕起,每個人都期盼著生下一位男丁,那可是會稽郡王府的世子,陳文這些年創立的基業的繼承人。可如今卻是一個女兒,這恭賀聲中自然也免不了夾帶著一絲其他的什麼情愫。

    「恭喜大王,母女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院子裡跪了一地的僕人,反倒是周敬亭這個此間唯一的一個官員卻明顯是慢了半拍。不過慢的這半拍,卻讓他反應了過來,連忙強調起母女平安的事情——他妹妹平安走過了閻王殿的這一遭,終究是好事,當然值得慶賀。

    院中的眾人懷著各樣的心思,陳文的心思卻要單純的太多,他的腦海裡現在已經被「我有女兒了」這五個字所充滿,擠不下哪怕週遭的一個字。直到片刻之後,他重新反應過來,才連忙要推門進去看看周岳穎和他的長女。

    「大王,萬萬不可啊……」

    接下來,那接生婆再度開始了長篇大論,給陳文重新普及了一遍女人生孩子屋子裡晦氣的古裝劇經典理論,也算是為藝術來源於生活證了一回名。奈何陳文好像並不以為意,於是乎,作為一個「飽受好評的專業人士」,她立刻就把話題引到了另一方面。

    「大王,王妃已經累得睡過去了,小郡主也才剛剛出世,母女都不能見風,會落下病根……」

    「好吧。」

    遏制住了立刻就進去看看女兒的衝動,陳文的喜悅之情卻已經溢於言表,倒是讓周敬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良久之後,已經搬出了「生孩子的地方有生的氣息,是大吉大利」這種歪理邪說的陳文總算是得到了專業人士的獲准,進到了房中,但也僅限於外間,剛剛作為產房的內室還是不能進去的。

    周岳穎還在內室,不過聽伺候在側的墨兒說,顯然是累極了,已經昏昏睡下。看著封的嚴絲合縫,唯恐漏進一星半點兒涼風的內室,轉瞬之後,陳文才轉而看向了已經有奶娘抱著出來見人的孩子。

    剛出生的孩子,皮膚皺皺的,看上去並非是像他以前參加同學、同事或是親朋家孩子滿月、百歲宴時看到的那般。但是即便如此,這個同樣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小生命的到來,對陳文而言卻是非比尋常,尤其是看著她靜靜的躺在奶娘的懷中,呼吸平緩,陳文的嘴角上不由得浮現起了欣慰的笑意。

    「大王,要給小郡主起個名字。」

    名字?

    陳文此前並沒有想到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會是個女孩。並非是重男輕女的思想作祟,只是現在他的地位如斯,確實需要一個兒子來作為繼承人。再加上週遭的下屬,以及他們前來看望周岳穎的妻室姊妹們動不動就「肯定是一位小世子」的言論,聽得多了,以至於陳文都沒有想過萬一生個女兒應該叫什麼。

    男孩的名字,陳文有想過,甚至已經確定了下來,只是用在閨女身上卻並不合適。起名字是大事,但陳文卻還沒有養成找算命先生的習慣,周敬亭這個當舅舅的說什麼也不肯越俎代庖,他只得在記憶中找尋起了那些關於孩子名諱的過往。

    那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前一年的春節,家裡的親戚照例還是會催婚,好像已經成習慣了。到了晚上,坐在客廳裡玩著手機,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父母聊著天,似乎他的母親就曾提到過未來的孫子、孫女叫什麼的問題,還與他的父親進行了熱烈的討論。

    想到這裡,陳文提起筆,在帖子上寫下了一個當初他母親覺得很不錯的名字。

    百草。

    ………………

    「哎呀,現在想這個也太早了吧。媳婦還沒有呢,哪來的孩子。」

    「怎麼,你小子不去找,還不許我們老兩口想想啊。」

    「好好好,隨你們,只要別叫百草就行。」指著屏幕,陳文的玩笑脫口而出。「要是叫這個,以後您二老的孫女婿還得找個叫神農的才行。侷限性太大,不利於自由戀愛。」

    「臭小子,有拿自己閨女開玩笑的嗎?」

    「媽,這不是說著玩的嘛。」

    「說著玩也不行!」

    「我到覺得兒子說的是,這電視劇怎麼起的名字啊。」

    「電視劇怎麼了,百草怎麼了,正直、善良、堅韌,有什麼不好的,女孩難道不應該如此嗎。叫你平常多陪我看看電視劇,現在不懂了吧。」

    「正直、善良、堅韌是沒錯,但你說的是那個角色所代表的,不應該是專指這個名字吧。」

    ………………

    電視劇,陳文記得,自從有了電腦他就很少去看了,尤其是銀幕上充斥著那些粗製濫造的抗日神劇和婆媳矛盾的家長裡短,更是讓他提不起這方面的興趣。

    可是來到這個時代多年,對於曾經的一切都已變成了懷念,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許用在這裡也並非不合時宜。而這個名字,曾是他母親表示過認同的,就連他的父親最後也屈從在他母親的淫威之下,哪怕他們當時本也就是說說罷了……

    「爸、媽,是個女孩,小名就叫百草了。願她日後能夠正直、善良、堅韌,一如你們所希望的那般。」

    放下筆,陳文已然陷入到了對過往的追憶之中。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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