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69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0 22:21
第一百三十九章 殺王(四)

    岳樂率領的清軍步兵衝殺了上來,這些滿洲八旗的銳士多是入關以來的老兵,少有新近補充進來的旗丁。最後一次整隊完畢,在騎兵向兩翼散去的同時,他們立刻就向明軍的戰陣發起了衝擊。

    明軍陣前數十步的距離,每隔一段距離就豎著一根又一根的木樁子,清軍沒有理會這些城防時才用到的東西,直接衝了過去。可也就在這時,明軍陣後的火炮卻轟然響起。只見那零星的幾枚炮彈飛上天際,到了最高點之後陡然下落,重重的砸在了清軍的戰陣之中。

    巨大的炮彈在重力加速度之下,轟然落地,地面都為之一振,宛如天崩地裂。

    激起的煙塵中,週遭的清軍多有被震倒在地的,甚至更有被震的喉嚨腥甜,就連身上也被濺了一些濕乎乎黏稠稠的液體。可是待到煙塵消散,冒著煙、散發著血腥味的彈坑裡,血泊僅僅能從零星的衣料碎片看出曾經是個清軍的士兵,而那些濺到身上的液體更是粘著諸如碎肉、碎骨、皮膚組織之類的雜質。

    「嘔。」

    看到這一幕,就連一些積年的老兵也無法抑制住那份噁心,就像是沒見過血的雛兒一樣。就連那些督戰的下級軍官也只能像轟羊一樣讓週遭的清軍盡快跟上戰陣,以避免進一步的削弱士氣。

    事實上,明軍和清軍的距離已經不遠了,甚至明軍的火銃手都已經在陣前裝填完畢,只待那一聲令下。這樣短的距離,若非是提前進行了試射,標定了各炮的射程,使用定裝藥包,誤差卻是根本不可能到如此小的。

    剛剛的炮彈巨大,不似尋常,彈坑的大小也是殊為巨大,乃是臼炮造成的。這樣的武器,金華師不過只有四門而已,雖然殺傷的數量極小,但是四炮俱射進了清軍的戰陣,每一炮下去都是必死無疑,乃至屍骨無存,造成的士氣影響卻是極其巨大。

    畏懼的心理開始提前在部分清軍的心中萌生,但是八旗軍長久以來的嚴苛軍紀卻促使著他們依舊遵照著旗鼓的命令行事,繼續明軍向明軍發起進攻。

    轉瞬之後,火銃響起,清軍的第一排在瞬間就幾乎就為之一空。但當明軍火器隊退回到陣中的同時,後續的清軍立刻補充了上來,並吶喊著向明軍衝了上來。

    漫天的標槍、飛斧、飛刀,幾乎是一瞬間就覆蓋了明軍的戰陣。飛斧、飛刀,這等兵器很難奈何明軍的鐵甲,但是標槍的破甲能力,饒是鐵甲堅固,防禦起來要很是困難。所幸這些年縱陣迎敵的傳統從未丟棄,當鐵甲步兵在長牌手的掩護下,清軍的投擲武器所能夠造成的殺傷就變得微乎其微了起來。

    投擲尚未過後,清軍就已經衝了上來,比之綠營,他們的動作更為迅速,但是江浙明軍也是血戰多年,訓練量之巨大在同時期的軍隊中也是屈指可數的。而這些常年的訓練,使得明軍將士們一旦聽到命令,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開始執行,根本不做任何考慮,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完成了陣型的轉換。

    「殺!」

    陣型重新展開,清軍也已經衝了上來,明軍吶喊著將長槍向前刺去,頓時一陣慘叫聲響徹戰場上空。

    一丈五尺的長槍,士卒們的兵器訓練沒有花哨的武藝,僅僅只有一個突刺的動作。常年累月的練習,力道和精準都已經得到了最大的強化。八旗賴以破陣的刀盾銳士遭到明軍的突刺,雖說下意識的動作以盾牌進行格擋,但是武藝各有不同,動作快慢、方向皆有不同,面對明軍萬千人如一人般的集團刺殺,自是不可能做到萬人如一般的格擋,從而順勢衝入到近身。

    近衛營的陣前,黃成銘目光所及之處,一個八旗軍用盾牌抵住了明軍的長矛,順勢劈了下去,將槍桿砍斷,但槍頭卻依舊釘在盾牌之上。

    相較之下,這清軍左面的八旗軍卻遠沒有他那麼好運,一連兩槍捅過來,其中的一槍用盾牌死死抵住,可是另一槍卻在沒有機會閃展騰挪,直接就捅在了頸子上。而殺死他的明軍在早已形成條件反射的扭轉、收槍過後,槍頭上竟還掛著一段似乎是喉管似的東西。倒是那個清軍右邊的銳士,則盪開了明軍的槍尖,一個近身就衝進了內圈。

    前排的長槍手並非只有單薄的一排,當那個八旗勇士殺進了內圈,立刻就遭到了後排長槍手的突刺,很快就身負重傷,失去了戰鬥力,進而被前排的長牌手補了一刀在脖子上。

    明軍正面戰場的近衛、神塘二營的那四個局的面前,清軍的戰陣在接戰的第一瞬間就立刻變得如狼牙狗啃一般。

    老套路的投射兵器開道,步兵銳士快速跟進以壓制對手的戰術一擊不成,立刻就變成了與明軍對耗的過程。可是明軍的鐵甲長槍兵配合火銃及少量長牌手的混編戰陣面前,這支八旗精銳,雖說不少銳士都是披著雙甲,但在長槍和火銃面前也實在起不到太大的防禦作用,兵器更是過短,步弓的拋射對這等厚度的鐵甲也不過是毛毛雨一般,以至於始終處在被動挨打的境地。

    看上去,明軍在接戰之初就已經佔據了優勢。只不過,自去年十月到達江寧以來,岳樂也並非是什麼都沒做,只等著援軍,針對明軍的戰法,他對所部的八旗軍也進行了必要的戰術調整。

    岳樂的將旗一動,命令順著各旗、各甲喇、各牛錄的旗幟一步步的傳達下去,前面的分得撥什庫們看到牛錄旗的命令,立刻就大聲呼喝了起來。

    轉瞬間,清軍後排的刀盾兵們密密麻麻的站成了一排,將盾牌擋在胸前。而那些前排的刀盾兵,早已陷入到與明軍的交鋒之中,在聽到了命令後,也不再繼續閃展騰挪,而是開始儘可能的蹲下身子。

    陣型轉換完畢,清軍的盾陣開始向明軍的戰陣緩緩的踏步前進,立刻就吸引到了明軍長槍手的注意力。但是比起每兵間隔一段距離,這等盾陣幾乎與明軍的前排達成了一對一的對戰,剛剛那般一個刀盾兵要同時面對一到幾個長槍手的局面登時就得到了改觀。

    長槍突刺,刀盾兵只要盯緊了他們正面的對手,也就是對他們威脅最大的那個就夠了。以盾牌進行格擋,對於他們這些老兵而言並沒有什麼難度。轉瞬間,剛剛那般一邊倒的局面得以緩解,明軍對清軍的殺傷速度迅速降低,反倒是那些蹲下的刀盾兵在第二排長槍手以及長牌手們的合力攻擊下被迅速的清剿一空。

    「盾牌應該做得更大一些。」

    岳樂遙望著前方的戰局,聽著傳令兵一**的回報。這個念頭此前不是沒有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過,只是清軍的刀盾兵一向是破陣的銳士,盾牌太大了會影響破陣的節奏和效果,不利於武藝的施展,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寄希望於武藝配合盾陣來減少傷亡,從而不會影響到刀盾兵破陣的效果。

    只不過,盾陣確實減緩了明軍的殺傷速度,但是明軍儀仗著武器長度和身上的堅實鐵甲,清軍能夠造成的殺傷依舊微乎其微,而清軍雖然是有效的減緩了明軍的殺傷速度,但是交換比上還是吃虧良多,照這樣下去也同樣不是個辦法。

    「王爺,讓鳥銃手跟在後面射擊吧。」

    劉良佐的建議立刻得到了岳樂的肯定。只是鳥銃射擊,要不在陣前,在陣中的話,總要前排的士卒半蹲,就像剛剛明軍面對清軍騎射時那般,否則弄不好就會傷到前排的士卒,火星子還好,要是鉛彈的話,一條命也就沒了。不過,若是能打贏了,幾個奴才死的冤枉些岳樂也是毫不在意的。

    接到命令,劉良佐連忙向陣後的那些漢軍旗的鳥銃手們下令,接下來,一隊隊的鳥銃手越過了一層層的滿洲八旗戰陣,直抵到第二層才算停了下來。

    「蹲下!」

    這是此前沒有演練過的,但滿洲八旗一向是訓練有素,從努爾哈赤時代其訓練量和嚴苛程度就要高於明軍,更何況八旗本身要是有人身依附關係存在的,上面的主子一聲令下,下面的奴才自然沒有不遵從的道理。

    刀盾兵稀稀拉拉的開始下蹲,給後一排的鳥銃手騰出了視線。但在這一過程中,下蹲的刀盾兵短暫的失去了盾牌的有效保護,尤其是頭部和脖頸在下蹲的過程中面對明軍的突刺就更是不可避免的遭受到了攻擊了。

    轉瞬間,一個又一個清軍在下蹲的過程中被明軍捅死,這瞬間的傷亡甚至比盾陣結成之後加一起還要多。原本堅實的盾陣變得千瘡百孔,可是明軍還沒來得及歡喜,盾陣背後那一根根黑黝黝的槍口便展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砰」的一陣爆響,清軍陣前的硝煙陡然而起,隨即前排的刀盾兵便如助跑一般向著明軍的戰陣躥了上去。

    清軍鳥銃射擊,相隔不過數米而已,能量喪失極小。當這一槍過後,前排的明軍登時便倒下了一片。若非是鳥銃是火繩槍,鳥銃手之間要留有足夠的距離的話,很可能這第一排就會在瞬間為之一空。

    現在已是破陣的最佳良機,清軍第一排的刀盾兵瘋一般的衝了上來。只可惜,這些銳士的數量已經大減,並且立刻就遭到了後排長槍手的阻攔,戰鬥也再度進入到了密集戰陣對儀仗個人武勇的八旗勇士的單方面殺戮之中。

    更可怕的是,明軍的火兵和湊不上去的火銃手鑽進長槍林,將前排倒地的明軍往後拉的時候,其中的一些吐了口血卻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清軍知道明軍的甲厚,但也僅僅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罷了,具體的他們也沒有親自量過。這等重型扎甲,甲葉極為厚實,穿上之後宛如人型坦克一般,已經到了影響行進速度的地步。而鳥銃這等輕型火繩槍裡的小個子,裝藥量和彈丸重量本就可憐,再加上這時代明清兩軍火銃手普遍性的減少裝藥量的劣習存在,面對這等厚度的鐵甲,其威力就更是大打折扣了。

    然而,距離過近,殺傷依舊存在,那些搖搖晃晃站起來,或是被打倒在地而未死的明軍士卒,哪怕是還活著,但是震到了內臟的免不了要吐口血,打在身上的也免不了要骨裂、骨折,甚至這等有如被大錘砸中而引發的內傷也有可能會導致終身的傷患。

    奈何,硝煙散盡,「死而復生」的事情發生在八旗軍的眼前,這份驚愕可想而知。尤其是在北京城裡,在江寧和杭州,坊間都有傳聞,說是江浙明軍自陳文以下的大將們都是會妖法的。現在「喝符水則刀槍不入」已經發展到了「亡者復生」的地步,配上鐵面具上的鬼怪圖案,與這等魔鬼作戰的心理壓力立刻就體現了出來。

    崩潰,對於八旗軍來說還遠遠沒有到那個程度,但是些許的畏縮情緒卻還是存在的。體現在戰場之上,便是重組盾陣的戰術速度遠比此前要慢上許多。若非是明軍那邊也在一邊將傷員往後拽,一邊後排的長槍手補充隊列去優先解決那些失去了盾陣保護的刀盾兵的話,這盾陣只怕就重組不起來了。

    ………………

    「這一幕,我好像在哪看過似的。」

    身處於鎮子的制高點,望遠鏡在手,陳文很清楚的看到了戰場每一處的動向。

    正面戰場,兩軍步兵開始對攻,但總體上來看,鐵甲長槍的明軍對上還在使用刀盾這等短兵的清軍,佔優是不可避免的,哪怕剛剛那些許的漣漪也完全不足以將局勢扭轉過來。而兩翼的戰場,清軍的騎兵則繼續在空心方陣面前進行騎射。

    如果就這麼耗下去的話,哪怕雙方對傷亡的忍耐程度相同,明軍也已經勝券在握了,但他想要的卻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傳令下去,沒必要繼續跟他們耗了。近衛營和神塘營加大壓力,東陽營和前營準備延伸陣型,把岳樂的勝負手給老子逼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1 22:34
第一百四十章 殺王(五)

    清軍盾陣重新結成,漢軍旗的鳥銃手則已經連帶著他們的主子劉良佐一起被岳樂轟到兩翼去了。滿洲真夷的人丁稀少,經不起與江浙明軍如此的消耗。而且如此的交換比,再來幾輪的話,明軍的傷亡是會增大,但是清軍也早就崩潰了。

    可是,一時間,他卻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這一次出戰,必須依靠蒙古八旗來設法擊破明軍的戰陣,可是明軍依託喬司鎮列陣,有了支點,清軍的騎兵的攻擊面就會變小,無形的壓制了騎兵的機動打擊能力。

    既然如此,也只能等對手犯錯。只不過,岳樂尚未等到這一幕出現,反倒是明軍的攻勢卻越加的凌厲了起來。

    「正伍,棄銃抽刀!」

    命令一經下達,明軍戰陣中使用斑鳩腳銃的老兵們紛紛將火銃丟在地上,拔出了佩刀,配合左手上的火銃支架就半蹲下鑽進了長槍叢林。

    長槍林下的老鼠戰是此前專門訓練過的,進入到長槍陣之中,他們立刻便於壓陣的長牌手們一起半蹲著向清軍的戰陣走去。

    數米的距離,清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格擋長槍突刺上面,可是長槍林中突然竄出了一群人,半蹲著過來其意也是不問自明。不出他們的預料,這些老兵在伍長才能擔任的長牌手們的帶領下,一旦抵近到清軍附近,二話不說,照著清軍的大腿就是一刀過去。

    刀盾兵進入盾陣,左右都是清軍,但上半身是明軍的長矛突刺,下半身是明軍的佩刀劈砍,只有一面盾牌的他們免不了要顧此失彼。

    剎那間,慘叫聲此起彼伏,盾陣一下子失去了效用,瓦解的速度陡然提升,後排的清軍補充速度很快就趕不上損耗。

    一時間,清軍前面的牛錄額真和分得撥什庫們,各出奇謀,有的讓後排的刀盾兵也蹲下去與明軍進行老鼠戰,有的則乾脆指揮後面的長槍兵到盾陣後從縫隙裡進行刺殺。可是盾陣不比槍陣,槍陣的士卒可以側身攻擊,盾陣的士兵們雙手各持一兵,需時刻準備著用手中的腰刀去殺敵,只能正面迎敵,想要從這裡面鑽過去,或是從縫隙中進行刺殺,難度和侷限都會變得很大。

    零星鑽過來的清軍刀盾兵確實憑藉著武藝成為了明軍老鼠戰的阻礙,在配合那些長槍的刺殺,這等上下半身一起被攻擊的窘困很快就得到了緩解。但是,雙方的交換比差距還是被進一步拉大了,這樣耗下去岳樂一樣只有慘敗一途。

    「告訴伊拜那個奴才,本王沒工夫等他確認了那是不是陷阱,只要陳文那個蠻子的將旗在那裡就夠了,就算是用人命堆也得給本王堆下來!」氣急敗壞的岳樂壓抑著聲音對伊拜派回來的傳令兵喝道,待到那傳令兵嚇得連滾帶爬的領命而去,他才繼續向清軍的步兵下達命令。

    「傳令下去,告訴滿洲八旗和漢軍八旗的奴才們,堅持住了,伊拜的騎軍很快就能破敵。」

    命令傳達下去,親貴大王,努爾哈赤的親孫子,順治的堂兄,地位如此高的主子,在八旗軍裡的號召力極大。士氣暫且是穩定住了,可若是始終沒有辦法破陣,就這麼一直被明軍耗下去,別說是現在入關多年已經有了不小家底的八旗軍,就算是遼東老林子裡的那幫野蠻人也遲早是要崩潰的。

    這邊的命令下達,伊拜那邊也很快就接到了岳樂的飛馬傳令。

    「王爺已經下令了,這陷阱不趟也不行了。」

    伊拜是固山額真、議政大臣,但岳樂是愛新覺羅家的主子,在主子面前,他不過是個高級一點兒的奴才,即便是有不同意見,他也絕不敢抗命。

    眼見於此,伊拜只得率領本部的兩千騎兵以及此前在正面戰場上衝擊明軍方陣的騎隊向既定的目標衝去。至於兩翼的騎兵,卻依舊不能動,因為他們還要繼續在那裡牽制明軍的側翼,以防明軍的步兵列陣前進,對清軍的步兵進行兩翼包抄。

    大隊的騎兵呼嘯著繞過了明軍的防線,直到喬司鎮的北面,明軍方向的北面才停了下來。

    開戰之初,伊拜根據探馬的回報,很快就意識到了明軍依託喬司鎮防禦的弊端所在。兩營在南,作為主力,兩營分別位於東南和西南,掩護側翼,而金華師的將主東陽侯尹鉞則率領那支混編的部隊作為這四個營的預備。

    如此佈防,喬司鎮就成了空城一座,可是陳文的將旗就擺在那裡。這是諸葛亮的空城計,還是一個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致命陷阱,伊拜原打算看明白了再作行事,可是現在岳樂那裡已經危如累卵,迫使著他不得不冒險去探上一探。

    開戰之初的損失不小,這一千多的騎兵已經是他手裡最後的機動兵力了。眼看著這座江南水鄉的小鎮,伊拜知道戰場上容不得一分一秒的耽擱,登時就要帶著騎兵往裡面灌。

    「主子,還是讓奴才帶人去探探吧。」

    本旗的一個梅勒章京的苦勸,可惜卻並不能改變伊拜的意志。「安親王那邊還在苦撐,做奴才的得為主子分憂,兒郎們,跟著老子衝進去殺陳文啊!」

    大隊的騎兵互相而起,只留下數百騎以防萬一。伊拜帶著騎兵,自喬司鎮的北門而入,可沒衝進去多遠,卻不得不轉而緩緩而行。

    鎮子的大街上,獨輪車、大車、轎子被亂七八糟的遺棄在路上,不光是這些,空蕩蕩的箱子、小販在街上的攤位、乃至是一些細軟和瓷器的碎片也到處都是,整個就像是一座剛剛被洗劫過的樣子。

    「昨天好像還有個集呢。」

    這些很多東西看上去都像是趕集的百姓遺棄的,而那些百姓十有**已經被明軍逐走了,否則也不會是這等光景。但是,陳文可不是個一般人物,這裡面弄不好還是會有什麼危險存在的也說不定。

    「你,你,你們兩個帶人把這些東西清到路邊上。你,你,你們兩個帶著本部人馬,給老子搜。」

    時間緊迫,伊拜也不敢過多停留,只得一邊清道一邊搜索一邊帶著主力部隊往立著陳文將旗的那座建築物的方向趕去。

    喬司鎮永樂年間曾陷於海潮,但其如今卻是一座千人以上規模的大鎮子,規模很是不小。伊拜帶著清軍漫步其間,但卻一個百姓也沒有看到,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感到惶恐,天知道這裡到底藏了些什麼妖魔鬼怪。

    很快,心中焦急的伊拜就率隊來到了十字街中央,這裡向南就可以攻擊明軍主陣地背後,甚至他都可以看到尹鉞的將旗所在,而向東向西,則可以配合那兩邊的清軍包抄明軍的左右兩翼。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陳文將旗所在的那座建築物,已經不遠了,僅僅幾十步而已,但這街上莫說是人了,就算是阿貓阿狗也是一個也無。

    「沒時間了,進攻!」

    伊拜一聲令下,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陳文的將旗陡然急搖了幾下。緊接著,鎮子上的那些二層小樓紛紛打開了窗戶,一根根火銃伸了出來,直指已經如一字長蛇般延伸過來的清軍騎隊。

    鎮子裡的院子都是從裡面銷好的,臨街的鋪子、門臉也都上了鎖,時間太短,清軍著重搜索的北面則進行了進一步的改裝,明軍可以更快的從後面的院落進入到其間。

    與此同時,左近的弄堂裡,一隊隊鴛鴦陣列陣從遮蔽視線的拐口、院落裡走出來,更有大隊的鴛鴦陣直接衝向了鎮子的北門。

    近衛、神塘兩營沒有出現在戰場上的那兩個局的鴛鴦陣皆在鎮中埋伏,伊拜此前就有所懷疑,但是形勢根本不允許他耽誤哪怕一秒鐘的時間。這樣一來,千騎的清軍被包圍在了這個鎮子裡,面對的則是四百鴛鴦陣和四百火銃手,失去了機動空間的他們登時就變成了甕中之鱉。

    「主子,中計了,快衝出去吧。」

    彷彿是開賽的哨聲,當一支火銃向清軍的騎隊開火後,其他的火銃也無一例外的將子彈傾瀉到這些明顯到家的活靶子身上,清軍登時便是一片的人仰馬翻。

    鎮子裡的清軍亂成了一團,想要逃出生天的,想要就地反擊的,但這江南水鄉的小鎮裡,道路狹窄,哪怕來路上的雜物已經清到路旁了不少,但混亂之中,戰馬轉身更是難上加難。

    「跑不了了,姓陳的蠻子設計好的局,咱們哪那麼容易逃得出去。」

    翻身下馬,以戰馬作為掩體,伊拜和那些清軍騎兵開始用騎弓還擊。可明軍居高臨下,對他們更是兩面夾擊之勢,此間也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

    「為今之計,你帶著人去放火,我去沖一番陳文的將旗所在!」

    放火可以減緩明軍的合圍之勢,同時製造混亂,只要能把水絞混了,逃出生天還是有可能的。況且,鎮子上火起,對主戰場上的明清兩軍的心態也是會造成不小影響的。而衝擊陳文的將旗,將陳文一舉擊殺,伊拜連想都沒有想過,但只要能把將旗砍斷了,無論是對整體的戰局,還是對他們這支騎軍,都將是有莫大好處的。

    「主子,還是讓奴才去沖吧。」

    「不行,你辦不到的!」

    將旗所在,必是重點防禦的地段,危險自然也會是更大的。現在清軍雖是人多勢眾,但卻慌亂已極,一個梅勒章京和一個固山額真議政大臣相比,號召力差距實在良多。

    伊拜大喊了一聲,連帶著身邊的戈什哈登時就是一群蒙古八旗站了出來,隨他向陳文的將旗所在衝去。

    騎在馬上太過顯眼,他們只得步行前進,只是在這周邊的射擊持續射擊下,不過數十步而已,卻彷彿是驕陽烈日下的冰塊,性命不斷的蒸發在這短短的距離之中。

    衝到了院子前,伊拜用力一推,大門卻紋絲未動。根據那感覺,顯然是插了門栓。

    「撞!」

    射擊還在繼續,若非伊拜身先士卒,如此的傷亡,這些八旗軍早就散了。聽到這話,一個膀大腰圓的蒙古漢子助跑了兩步,重重撞在了大門上。

    反作用力將蒙古漢子彈了回來,但伊拜他們卻並沒有放棄,繼續向大門撞擊。這一次,門栓輕微斷裂的聲響傳來,雖是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但這些早已紅了眼的清軍卻興奮已極的再度撞向了大門。

    大門轟然打開,撞門的漢子被門檻絆到在地。撞開了厚實的大門,接下來就會變得非常簡單了。而且有院落作為掩體,也不必再承受外面的那些射擊,焉有不快之理。

    可是,未待他爬起來,卻分明的感受到周邊衝進來的清軍基本上沒走兩步就停下了腳步。待到他想要爬起來,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將旗下,兩排燧發槍手前排半蹲後排挺立,槍口無不是對準了他們……

    二層的小樓,透過窗戶,陳文看得分明。狹窄的地形,密集站位的燧發槍手輕而易舉的將這隊八旗勇士射殺殆盡,接下來一隊衛兵殺出,連帶著那個還沒有來得及進門的滿清高官一起砍了腦袋。

    陳文不知道這裡面死了個固山額真議政大臣,即便是知道也不會提起太大的興趣。與岳樂相比,什麼伊拜、二拜的,連個屁都算不上。

    從這一戰開始前夜,參謀司就已經做好了完備的計畫。

    依託喬司鎮列陣乃是專門為這支八旗軍量身製作的,整體的佈防看上去左右兩翼浪費了大量的兵力,但是如此佈防,不僅僅是減少清軍騎兵的打擊範圍,更重要的就是陳文打算給滿清的騎兵再放放血。省得這些傢伙在他攻城的時候出來搗亂,亦或是逃回南京去給鄭成功添亂去。而且鎮子的十字街,也可以有效的調動兵員,清軍的騎兵優勢反倒是遭到了限制。

    此時此刻,鎮子上的激戰依舊是一邊倒的態勢,清軍的騎兵在這等江南水鄉的小鎮裡實在難以發揮。外面的清軍想要衝進來援救,可是在嚴陣以待的明軍面前卻全無可能。至於放火,這些事情根本無需陳文操心,軍官們自是知道該如何應對。

    收回了目光,陳文重新將注意力投諸到正面戰場上,清軍兵員的不斷損失,陣型也已經被明軍逼得越來越靠後。

    陳文很清楚,決勝的時刻已經到了,而他更是早就為岳樂準備好了一份大禮。走下了小樓,他翻身上馬,率領著衛隊直奔主戰場的明軍陣後。這裡是明軍騎兵的集結點,陳文很快就來到了此間。會稽郡王的大旗來到陣後,明軍的士氣登時就為之一振。

    策馬巡視過了陣後的騎兵,只見陳文抄起了鐵皮喇叭,力爭讓所有人都聽到他的吶喊。

    「諸君,誅殺岳樂,正當此時!」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3 09:39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殺王(完)

    不似鄭成功那般軍中幾乎沒有騎兵,只能依靠步兵追擊。經過了多年在內陸與清軍的交鋒,僅僅是這一戰,會稽郡王府衛隊、金華師下屬的驍騎營、參戰的四個戰兵營的騎兵隊,足足兩千鐵騎,這邊是陳文用來反攻的殺手鐧。而且,這還是在金華師直屬的騎兵隊依舊留在尹鉞手中用以應變的情況下。

    明軍的騎兵在陳文的率領下浩浩蕩蕩的自明軍的陣後而出,繞過了近衛營,在這個營與掩護側翼的前營之間殺出,直奔岳樂的帥旗而去。

    堅持了良久,滿洲和漢軍八旗損失良多,他只得將那些杭州駐防八旗裡挑出來的蒙古八旗派上了戰場。一部分補充到步兵的戰陣,而另一部分則派出去配合其他騎兵騷擾明軍的側翼。

    奈何,交換比差距過大,岳樂也不得不將帥旗前移,依仗著親貴大王的身份來維持士氣,只等著伊拜能夠拿下明軍陣後的喬司鎮,藉以扭轉敗局。可是現在,伊拜的消息還沒有傳來,反倒是陳文率先帶著騎兵殺出,岳樂的心登時就涼了一半。

    以步兵破陣,繼而依靠騎兵追擊,陳文的騎兵規模一向比不得滿清,所以更要揚長避短,依靠步兵來決定勝負,而騎兵不過是用來擴大戰果的。

    當是時,陳文率領騎兵殺出,激起了大片的煙塵,岳樂自是不可能看不到,自然也不可能猜不到伊拜那一支清軍的結局如何,更是不可能不明白這是要一戰定勝負的關鍵時刻!

    明軍騎兵機動速度快,岳樂的反應也不慢,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已經將所有的預備隊都派了出去,寄希望於伊拜能夠創造奇蹟,現在希望破滅,預備隊一時間也很難收回,該當如何實在難以抉擇。

    「主子,明軍勢大,先撤吧。」

    「是啊,主子。用漢人的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活下去才有機會與那陳文報仇啊。」

    身邊奴才七嘴八舌,說出來的卻無不是一個跑字。逃跑是再正常不過的,但他是和碩安親王,這等身份若是逃跑,對八旗士氣的打擊真可謂是致命性的。這一刻,岳樂甚至想起了尼堪,當初那位敬謹親王被明軍圍困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抉擇。

    「不,本王今天就死在這裡!」

    轉瞬間的遲疑,不足以讓明軍的騎軍飛奔而至,但主戰場上明軍新一輪的打擊卻開始奏響了毀滅的樂章。

    戰場上,明軍依仗著長槍叢林配老鼠戰的戰法,於戰陣上節節推進。對此,清軍只得依靠盾陣來勉力防禦,拖延因傷亡過大了導致的崩潰。可是在不斷的消耗之中,戰陣也不得不向後推移,此間更是已經退到了那片木樁子的所在!

    震耳欲聾的炮聲在沉默了良久後再度響起,炮彈呼嘯而起,呼嘯而落,一如剛才那般,直接砸進了清軍的戰陣後排。

    四枚炮彈,落入人群不過只有一枚而已,其他的三枚皆砸在了戰陣的後方。這是此前經過了精密計算和戰前的多次試射的,火炮的位置、炮口的角度、炮彈的重量、火藥的裝藥量,無不是如此。可即便是這樣,偏差還是不可避免的出現。

    然而,僅僅是一枚炮彈,但是身處在戰陣之中,八旗軍受到的震撼卻還是成功的喚醒了初戰之時的恐懼。是一枚,還是幾枚,在這時就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敗了,再不跑就沒命了!」

    炮彈落下,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般,清軍的戰陣瞬間崩潰。剛剛還結陣勉力抵抗明軍,維繫著清軍陣型穩固的盾陣也轟然破碎。

    什麼騎射無雙,什麼戰無不勝,什麼八旗滿萬不可敵的赫赫威名,全特麼沒有活命重要。八旗勇士奪路而逃的景象繼去歲的四明湖畔再度上演,他們很清楚無論是哪支明軍都不會給旗人活路的,這是他們死戰到底的意志所在,當陷入到崩潰當中,這也將是他們竭力逃亡的動力之源。

    炮彈是沒有砸到岳樂,甚至都沒有落在他左近百步之內,但戰陣的崩潰卻直接將岳樂的鬥志拍入到谷底。

    數千潰兵正在奔逃而來,兵潰如山倒,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可以如何的了。饒是哭喊著要戰死在這裡,但岳樂一個人也經不住這一眾戈什哈的七手八腳,很快就被架上了戰馬,其中的一個戈什哈更是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戰馬的屁股上,直將岳樂胯下的良駒抽得一下子就躥了出去。

    主戰場上,清軍敗局已定,無數的潰兵想要逃回到輔兵的所在,好騎上戰馬逃出這片死地。可是在明軍步兵的驅趕和騎兵的獵殺下,能夠逃回去的卻是少之又少。主戰場的崩潰自然而然的影響到了側翼戰場,戰敗已成事實,就連岳樂的帥旗都倒了,這些清軍騎兵自然是奪路而逃。至於喬司鎮內,明軍的鴛鴦陣開始針對那些零星的清軍進行合圍剿滅,徹底宣告結束戰鬥的時間可能比主戰場和側翼還要快上一些。

    明軍騎兵轉瞬即至,勝負已經抵定,那邊自然有尹鉞來統籌全局,陳文分出了驍騎營去擴大戰果,而他則率領大隊的騎兵去追殺岳樂以及其他逃亡的清軍軍官。

    岳樂的逃亡方向自然是杭州,那裡還有八旗兵、綠營兵以及杭州的堅城,接下來是死守還是轉進,先到那裡擺脫了明軍的追兵才好再作打算。

    陳文帶著騎兵沿途追擊,是不是總能追上些清軍的軍官、戈什哈或是騎兵,只是分出去的騎隊越來越多,身邊的反倒是越來越少。

    縱馬狂奔了良久,剛剛停下戰馬休息片刻,陳文就從望遠鏡裡依稀的看到了遠處有一些清軍,看樣子也是跑了太長時間,所以想要緩緩馬力。

    這裡有距離杭州已經不算太遠了,一路上撈到了不少的大魚,什麼固山額真、梅勒章京之類的清軍軍官抓了一溜夠,其中還有個額駙,陳文也沒弄明白是誰的女婿、誰的姐夫妹夫,全都丟給了看管俘虜的明軍。雖說還沒看見岳樂,但他也打算暫且撤軍了,只是突然看到遠處的一群清軍,強迫症發作,自然也就沒有漏過的道理。

    ………………

    「你們這群狗奴才!」

    馬鞭啪啪的打在戈什哈的身上,這些戈什哈卻連一動也不敢動。

    按照滿清的法律,主子失陷陣中,奴才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條,況且他們的主子還是一個王爺,三年前滿清已經一連丟了兩個王爺,實在承受不起再有親貴大王死於明軍之手的噩耗了。眼下他們也只能忍受著岳樂的怒氣釋放,等到這股子氣撒夠了,也就暫且安全了。

    一連幾十鞭子下去,戈什哈隊長見岳樂也有些累了,連忙就要向他進言。戰敗的黑鍋可以交給伊拜和劉良佐去背,前者在杭州駐防八旗的家眷中早已聲名狼藉,後者則是個八旗軍中沒有什麼奧援和勢力的漢人,正好可以用來充當替罪羊。而他們現在還在野外,戰馬也休息夠了,總要了先逃回杭州才能安全下來。

    「主子……」

    豈料,話音未落,遠處就已經傳來了馬蹄踐踏大地的聲音,由遠而近,待到這群驚弓之鳥依稀看到是明軍而非清軍的潰兵之時,登時就又是一陣七手八腳。不過這時候,岳樂也已經沒有了那份戰死的決心。無他,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時間和地點都已經不對了,也就沒有那個必要了。

    跨上戰馬,追擊戰再度爆發,他們的馬力恢復更好,但明軍從休息點開始奔來,戰馬飛奔的速度早已起來,一個還在加速度之中,另一個則已經在巔峰,很快明軍就追進了騎弓的射程之內。

    嗖嗖的尖嘯聲中,明軍的騎兵射出了一支又一支利箭,而清軍這邊,岳樂的戈什哈們也一邊策馬狂奔,一邊轉身勁射。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但是很快清軍的馬速也提了起來,他們胯下的良駒也漸漸的開始展現出更優於常年依靠繳獲的明軍的坐騎在速度上的優勢。

    距離眼看著又要開始拉遠,雖說是已經射殺了幾個戈什哈,但真正的大魚就在眼前,哪怕是陳文根本不知道他真的踩了狗屎運撞到了岳樂,但是從那一身上下的行頭來看也絕對是個大人物無遺。

    騎射,他是不會的,但是憑藉著胯下這匹順治當初賞賜給洪承疇的寶馬,在速度上卻絲毫不落下風。

    距離越來越近,可是照這樣下去,等到戰馬力盡去也根本不可能夠得到那條大魚。所幸的是,騎射不會,但陳文也並非沒有新鮮貨。下一秒,只見他從原本用來掛箭壺的位置的袋子裡掏出了一桿製作精美,一看就是名匠精工打造的燧發火銃,在顛簸的戰馬上艱難的完成了裝填,對準了遠處的那條大魚就是一槍射去!

    火銃射出的彈丸是根本躲不開的,更何況陳文的這把火銃還是專門讓那個老師傅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專門劃了膛線出來,命中自不待提。然而,這一幕卻事先就已經被岳樂身邊的一個戈什哈瞅見,瞄準射擊的剎那,只見那個戈什哈從戰馬上一躍而起,直接就撲向了策馬奔馳的岳樂。

    「王爺小心!」

    這一槍,不可避免的落空了,但是岳樂也被那個戈什哈推落了馬下。二人在地上滾了數米才停下來,岳樂還在頭昏腦漲的時候,那個戈什哈卻一躍而起,直接拔刀擋在了岳樂的身前。

    「保護王爺!」

    聞聲,岳樂的戈什哈們紛紛調轉馬頭衝來,騎戰一觸即發,而其中的一個戈什哈更是下了馬,試圖將摔得頭昏腦漲,看樣子一條胳膊也已經脫了臼的和碩安親王扶上去,好讓主子能夠盡快脫險。

    身邊跟上的衛隊,數量上遠比岳樂的戈什哈要多,陳文雖然聽不懂滿語,但是那幾個戈什哈的表情卻還是能看出太多信息。

    眼見於此,陳文從馬鞍的側袋裡掏出了一把造型有些不太正常的手銃,隨即又從另一側的側袋裡掏出了幾枚子銃,將其中的一個插進了這把同樣是精工打造的擎電銃式的燧發手銃裡面。

    「砰」的一聲爆響,試圖將岳樂往戰馬上托的那個戈什哈登時便倒在了地上,連帶著岳樂也從戰馬的側面重重的摔了下來。

    這一槍,陳文原本是打算射馬的,因為戰馬的目標更大,豈料這個距離卻還是射偏了。感嘆於前膛槍的運氣因素,但是他的目的卻也已經達到了,至少這網大魚是到手了。

    騎戰很快就結束了,戰場上僅僅就剩下了岳樂一個頭戴著避雷針的清軍,若非是陳文親自擒下來的,只怕此刻也已經被衛隊砍了腦袋掛在戰馬上好回去領功了。

    「和碩安親王愛新覺羅*岳樂?」

    「你就是浙匪陳文?」

    岳樂雖然沒有直接作出回答,但是這已經不言而喻了,尤其是他的那身行頭湊近了看更是無需再做懷疑。反倒是用漢語說出的那個外號,卻是讓陳文感到了有些愕然。

    「原來你們這群韃子是這麼稱呼本王的,真不愧是蠻夷,一點兒教養都沒有。」

    對於陳文的調侃,岳樂更是沒有回答。此刻的他一條胳膊脫了臼,卻在明軍的圍困下靠著另一條胳膊顫抖著握著寶劍。

    「我今天敗於你手,沒什麼好說的。但你需知道,我大清縱橫天下數十載,就憑你們這些漢狗是不可能翻了天的。」

    說罷,岳樂手中的寶劍就要往脖子上劃。自刎,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還算體面的死法,但是就在他抬手的瞬間,一根騎槍卻精準的捅在了他手上。

    「啊!」

    寶劍落地,尖叫聲起。衛兵收了騎槍,陳文策馬緩緩的來到岳樂身前。

    「想學孔有德?你沒有這個權利!」

    話音方落,陳文一劍砍向了岳樂的脖頸。下一秒,人頭飛起,屍身轟然倒地。

    「諸君,這,只是第一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3 09:39
第一百四十二章 維谷

    和碩安親王愛新覺羅*岳樂,順治後期以親王身份主持議政王大臣會議,是當時滿清朝廷統治集團的核心人物之一。順治死後,岳樂、傑書等率眾貝勒擁立康熙即位,待到康熙設法除掉已經做大的兩黃旗權臣鰲拜之時,也是岳樂負責查處鰲拜同黨。

    三藩之亂,起初聲勢浩大,岳樂出征後,力主奪取江西,從而截斷了吳、耿二藩的聯繫,使得滿清在戰略上得到了主動權,繼而才有了將三藩及參戰的台灣鄭家各個擊破的戰略可能。

    清初政壇的重量級人物,長於戰略的帥才,雖說此間還缺乏必要的鍛鍊,但在江寧、杭州走上一遭就能看出自身的實力在戰略上採取守勢都未必能夠撐下去,所以才有了濟度組建更大規模的大軍南下。只可惜,沒等到濟度乃至濟爾哈朗,他卻已經死在了這場南明東南二藩發起的大反攻之中,也是悲催的不行。

    誅殺了岳樂,距離杭州也已經不是太遠了,帶上了該帶的東西,陳文便率領衛隊返回到了喬司鎮。

    開戰之初的一萬三千八旗軍以及兩倍於此的輔兵,如今剩下的除了屍體就是俘虜,當然也免不了一些即將成為屍體的俘虜和時刻準備著成為屍體的俘虜。

    民居是不准居住的,回到了作為臨時行轅的鹽課司衙門,陳文立刻就召開了軍議。

    「大王,根據各部的彙總,我軍此戰斬首自和碩安親王岳樂、蒙古正白旗固山額真議政大臣伊拜以下滿洲八旗一千零四十四級、蒙古八旗兩千一百八十九級、漢軍八旗三百二十一級。俘獲自額駙博爾濟吉特*班第以下滿、蒙、漢軍旗四千二百二十九人,輔兵兩萬有餘。繳獲兵器無算,戰馬不下七千匹……」

    八旗軍一向是滿清立國的基礎,依靠滿洲八旗駕馭蒙古和漢軍八旗,依靠滿、蒙、漢軍八旗來威懾綠營兵,從而實現了一個男丁不過四五萬人的野蠻人部落征服七千萬丁的大一統華夏王朝的奇蹟。

    這一戰,沒有綠營兵參與,斬獲的清軍戰兵皆是八旗軍,這可比斬殺十倍的綠營兵還要讓滿清心疼。

    「把俘虜裡面的軍官都挑選出來,其他照例,準備送苦力營。」

    挑出來的,自是有用。而那些送苦力營的,如今杭嘉湖在望,有的是活活累死他們地方。

    繳獲的兵器基本上都是要回爐的,明軍用不上的自然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唯有戰馬,這是陳文一向關注的繳獲,所以每次都要特別的提出來。

    作戰與很多事情同理,講究的是一個避實就虛,江浙明軍的步兵強悍已極,此番甚至連擲彈兵都沒有出動就結束了戰鬥。而騎兵,經過了多年的鍛鍊,但比起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蒙古八旗來說,個人的武藝和騎術上卻還是要稍遜一籌。

    正因為如此,此番野戰,江浙明軍依舊是以步兵破敵,騎兵追擊兼擴大戰果的老節奏。不過這一次的大戰,參謀司的計算卻是從頭到尾,臼炮的射程、裝藥,戰陣的位置,鎮子裡的陷阱,一切的一切,可以說是將岳樂這個清初戰略型帥才玩弄於股掌之中。

    一戰勝之,清軍在杭嘉湖就徹底失去了最後的依仗,明軍自可以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是故,第二天一早,陳文就派出了前營北上,進軍湖州府,而他則繼續帥軍向杭州進發。

    「大帥,可惜跑了劉良佐那賊,這下子李兄弟是要著急了。」

    黃得功當年就是被劉良佐暗算的,若說仇恨,田雄什麼的對於李瑞鑫而言連給劉良佐**都不配。陳文當年在大蘭山答應過李瑞鑫,日後要幫他為黃得功報仇,此間劉良佐腳下抹油,跑得比岳樂還快,要真的沒影子了,李瑞鑫原本的鬥志昂揚勢必會受到些挫敗。

    「打個賭,一兩銀子,我說劉良佐那廝現在跑回杭州去了,你信不?」

    「末將信不信不重要,可是大帥,您如今可是郡王啊,麾下帶甲不下十萬之眾。一兩銀子的賭,讓外人知道還不得笑話死咱們江浙王師的。」

    「沒辦法,媳婦管得嚴,就這一兩銀子還是私房錢呢,你是賭是不賭。」

    「那末將可不敢賭了。」

    自大蘭山上就追隨在側,更是始終堅定的維護著陳文的主導權,多年的忠誠使得陳文對諸如吳登科、李瑞鑫、尹鉞這樣老部下在私下裡也是毫不忌諱的。

    此言一出,二人便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勝利者自然有權如此樂觀。

    ………………

    明軍野戰得勝,原地紮營稍作休整就開始進入到了鯨吞蠶食的節奏之中。相比之下,戰死的清軍一了百了了,被俘的清軍中戰兵的命運未定,輔兵則已經得到了收復杭州後釋放的答案,也算是暫且安下了心,唯有那些逃出生天的清軍,此間反倒是忐忑得不能自己。

    清軍慘敗,岳樂的死訊雖然還沒有傳開,但是一個親王領兵,堂堂正正的野戰還是被打敗了,損兵顯然不少,替罪羊肯定是要的。其中,劉良佐連鏡子都不用照都知道,他一個漢軍旗人,還是滿清南下之後才降清的新人,在滿清高層沒有權貴罩著,漢軍旗中要沒有奧援,怎麼看怎麼像是個用來背黑鍋的。

    藏,他是不敢,弟弟劉良臣、兒子劉澤涵等等,家人都在北京城裡,只要他不見了,所有人都得死;降,他更不敢,背叛在先,據說陳文麾下的大將李瑞鑫以前就是黃得功的親兵,為舊主報仇估計陳文要會讚許的,還是死路一條;剩下的,只有設法立下些功勞,但是無論如何,首先要確認了岳樂的所在,這才會有後話可言,否則怎麼折騰都是一個滿門抄斬無疑。

    劉良佐先行逃跑,抵近到杭州後並沒有急著進城,反倒是在外面藏了起來,派身邊的戈什哈去打探消息,另派一些親信軍官在路上收攏潰兵。

    戈什哈潛入城中,帶回了潰兵還沒有逃回的消息。作為第一個抵近杭州城下的高級軍官,劉良佐本該高興,可是隨著親信軍官在路上收攏的潰兵的增加,紛亂繁雜,甚至彼此間互相矛盾的消息當中,他卻還是聽到了一個最讓他不願意聽到的消息。

    岳樂,死了!

    潰兵信誓旦旦,說是他逃跑的路上走錯方向了,等他意識到這一點,再轉而改變方向卻很快就發現了一夥明軍和一夥清軍在交戰。他不敢湊得太近,但那伙清軍顯然是在保護一位大人物無疑,而當他們被明軍殲滅離開後,他從那個大人物落馬的草叢裡撿到了一個平安荷包,正是岳樂隨身帶著的。

    劉良佐接過了證據,上面的圖案他是有印象的。如今岳樂戰死,伊拜看樣子也是凶多吉少,他已經可以預見到接下來的命運走向。

    沉吟了片刻,劉良佐也知道,就算他派人設法讓家人逃離,就算真的能夠逃出去,難道還逃得出滿清的天羅地網嗎?

    為今之計,只有設法立下功勛才能保全性命,哪怕是被發配寧古塔至少也比死要強,只要活著就一定還會有翻盤的機會,而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這一刻,在北京城裡養尊處優多年的漢軍鑲黃旗旗人劉良佐不在了,而當年的那個諢號花馬劉的南明軍閥廣昌伯劉良佐卻又回來了。

    「繼續收攏潰兵,只要漢軍旗的。算上咱們的人,湊夠了五六百,本帥自有脫罪的辦法。」

    ………………

    五六百人,根本算不得兵強馬壯,滿清或是陳文要是能被五六百兵的軍頭嚇得不敢動他那卻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劉良佐有辦法用這區區五六百的漢軍旗潰兵創造出什麼奇蹟出來,不過怎麼看這等想法都像是痴人說夢。

    當天傍晚,潰兵開始大量的逃回到杭州城,同時也將清軍慘敗的消息傳播開來。聞訊,城中的官吏士紳士紳惶惶不可終日,與那些深知此間即將要淪為戰場的百姓們一般,想方設法的試圖逃亡出城。

    然而,各處城門早已被杭州駐防八旗殘部以及城守營接管,十座城門緊閉,就算是潰兵逃回也只能在甕城裡接受審查和重新組編後才能入城,其他人更是即不許出也不許進,擺明了就是要杜絕一切明軍細作入城的可能。倒是城門外的市集、街巷裡的百信沒了這重堵截,但是在逃往鄉下的途中卻也免不了要為城外的家宅擔憂。

    城裡面人心惶惶,滿城裡更是哭爹喊娘,如今岳樂、伊拜、劉良佐等高級軍官都沒能活著回來,就連杭州駐防八旗的那個蒙古固山額真也沒了影子,滿城裡面自是六神無主。所幸,杭州巡撫蕭啟元也是旗人,雖說只是個漢軍旗,但巡撫的官位擺在這裡,總能穩定些人心。而剛剛的那些應變,自也是出自蕭啟元的手筆。

    巡撫衙門,如今已成了滿清在杭州的「城防司令部」,城裡面無論是滿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的旗人,還是出自提標、撫標、城守營的綠營兵,亦或是各級衙門組織起來的衙役、丁壯,俱是要聽從蕭啟元的指揮。

    「各牛錄的旗丁都要動員起來,補充到各牛錄的戰兵當中。城守營彈壓各門,由杭州駐防八旗的軍官帶著八旗兵監督。滿城是關鍵,但打起來各顧著家小也就打不贏了,還是讓那些補充了過多潰兵的牛錄防守,也防著他們臨戰喪膽。提標和撫標,你們和餘下的八旗軍各處應援,哪裡吃緊就去哪裡。」

    「南面的浙匪的苦力營大夥都聽過吧,進去的沒有人能活著出來。莫說是旗人,綠營也是一樣,否則姓陳的哪可能在減輕徭役的同時興建那麼多的堡壘和軍事設施,全特麼是用命填出來的!」

    蕭啟元的聳人聽聞,至少在表面上激起了城內清軍眾將的鬥爭和決心。如此一來,守軍皆在,官府則負責後勤及組織輔兵、民夫,製造守具等要務,全城很快就動員了起來。

    按道理來說,明軍今天剛剛進行了一場上萬人規模的野戰,總要休息個一天半天才回前來攻城。明軍的主體和依仗是步兵,杭州也是一座堅城,

    深夜,原本是要在營中待命的提標營主將,以副將的身份臨時管理浙江提標的徐信偷偷摸摸的從後門進了他侄子徐磊的宅子。

    身邊沒有旁人,這間密室更是再隱蔽不過的所在,就連徐磊的正妻于氏都不知道。眼見於此,二人自然也沒有任何保留,直言不諱的提及到了如今的處境。

    「野戰都是以慘敗告終,蕭巡撫還說能守住城池,這是騙鬼呢。」

    「正是如此,那位殿下攻城、守城的本事不下於他野戰的能耐,就算大夥都齊心合力的死守,也扛不住那些巨炮啊。」

    「就算守得住又能如何,死了一個王爺啊,和碩親王,皇上最信得過的堂兄,只怕堅守城池的嘉獎送到之日,就是我等授首之時。」

    「二叔,事情已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別再猶豫了,也不能再猶豫了。」

    徐磊此言一出,徐信登時就是一個寒顫,整個人也變得畏畏縮縮了起來,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令人感到恐懼的事情。

    二人相顧無言,沉默了片刻之後,他才壓抑著聲帶,顫顫巍巍的問道:「你確定這事情能成?」

    「肯定能成!」

    相較徐信,徐磊的信心顯然要更足。只是不知道,他的這份信心到底來源於何處,是真的有這份信心,還是在如今的絕境中強逼著自己去相信。

    「好吧,那就這麼辦了,成不成總要賭上這一回。」

    既然如此,二人便開始將他們此前提及過的那件事情重新縷上一邊,確定了沒有什麼問題,徐信臨走時才對徐磊說道:「是死是活就都看他了,只是這終究不穩,你確定他不會翻臉不認人嗎?」

    「不會,一定不會。小侄已經有了完全的準備,定可以將這裡面的隱患排除掉。」說罷,徐磊眼中流露出的嗜血的目光,就連他的叔叔在這一瞬間都感到不寒而慄。

    第二天,明軍抵近城下,在福建明軍展開的江寧圍城的同時,杭州這座省會城市也陷入到了江浙明軍的包圍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4 22:18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宿命(上)

    杭州,浙江的省會,古曾為吳越國及南宋的都城,歷來是商賈雲集的大都會,與蘇州一起有著「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美譽。在明朝,雖不及蘇州那等時尚指向標,也是百萬人口級別的大都市,手工業極其發達。

    奈何,城裡面畢竟地域狹小,再兼有滿城圈佔土地,城外雖沒有城牆保護,但卻並不妨礙百姓在城外繁衍生息,街巷、市肆遍佈城外。尤其是武林門外的北關夜市,更是杭州十景之一。如明時的詩作寫道:「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國流傳直至今。青苧受風搖月影,絳紗籠火照青陰。樓後飲伴聯游袂,湖上歸人散醉襟」,自有著一番運河文化獨到魅力所在。

    只不過,對於此時此刻的陳文而言,魅力他是強行看不見的,他關注的是這些街巷要不要移平了,否則攻城時受到的阻礙和侷限太大。

    大軍抵近城下,杭州的城門卻是早在昨天就已經盡數關閉了。城頭上站的密密麻麻的,都是八旗和綠營的清軍,旗幟招展,銃炮齊備,煞有一番介事。

    「大帥,韃子浙江巡撫的使者求見。」

    「還沒開打呢就先派人過來,這是在逗我?」

    攻城戰開始前,攻方勸降,總要走個流程。就像後世的個說法,說是「人還是要有個夢想的,萬一實現了呢」一樣,萬一守軍不戰而降了,那不就省得動刀兵了嘛。只是此番攻方尚未勸降,守軍卻率先派人出來談判,卻弄得陳文尷尬的不行。

    笑著搖了搖頭,陳文便讓人將那使者帶上來。來者一共三人,為首的是個白髮的老者,另外兩個則是中年人,三人俱是儒生的打扮。

    進了大帳,三人躬身行禮,陳文也沒有挑為什麼不下跪的禮節問題——蕭啟元既然選了儒生為使者,肯定是都是有功名的,見官不跪也免得降了自家威風,在談判中落了下風。

    果不其然,這三個人皆是有功名在身,而且還都是明朝的功名,一個當過官的進士,兩個舉人鄉紳。

    「爾等既是我大明的讀書人,何故為虜廷張目?」

    此言一出,那三個儒生二話不說,也顧不得什麼優待了,直接就跪倒在地上,口口聲聲的都是蕭啟元用他們全家老小的性命相威脅,他們才不得不出來幫那個「惡貫滿盈」的「禽獸」帶口信的。一個個以頭蹈地,到也有幾分可憐樣。

    「起來吧,說說那姓蕭的漢奸有什麼要說的?」

    三人千恩萬謝的爬起來,那個為首的老者便躬身說道:「回稟殿下,蕭賊自稱是想要歸順大明,聲稱虜廷有律法,堅守城池三十日,降亦可不牽連家人。所以蕭賊想求殿下緩攻三十日,時日一到,必率全城將吏歸順。」

    這說法有點兒耳熟,但陳文並不在意,只是冷笑道:「本王大破虜師,岳樂、伊拜盡皆授首,他有什麼資格與本王談條件?」

    陳文如此,帳中眾將亦是如此,唯有那三個使者卻是一臉的苦痛,看樣子都快急得哭出來了。

    「殿下有所不知,那蕭賊喪心病狂已極,不光是我等三人,那賊說只要殿下不肯應允,他就讓滿城的八旗旗丁和城裡面的八旗潰兵屠了杭州。他說那些八旗兵都知道落到殿下手裡只有死路一條,所以都想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一個,黃泉路上不怕寂寞。」

    一座上百萬人級別的大都會啊!

    「用全城百姓來要挾本王!好賊子,他就不怕降順過來,本王也會找機會把他宰了嗎!」

    陳文勃然大怒,那三個使者登時便嚇得跪倒在地,甚至就連陳文的口氣並非是問話也沒有來得及聽出來,一個中年儒生就顫顫巍巍的說道:「回稟殿下,那賊說他不怕死,但他要為族人考慮,所以不得不如此。」

    「他不是不怕死,他是算好了本王不敢殺他!」

    假設蕭啟元真的投降,那麼他將是第一個投降陳文的督撫級大員,千金買馬骨,便是為了日後北伐,也要留著他用來給各地的滿清督撫以彰顯自身的寬厚仁德。畢竟陳錦是被家奴刺殺的,洪承疇則是個無人不切齒的貨色,而蔡士英和宜永貴則寧死不降。

    沉吟了片刻,陳文重新抬起頭,厲聲向那三個使者喝道:「回去告訴姓蕭的,我陳文信不過他,讓他先把魯王西宮妃和世子交出來,剩下的再談。」

    魯監國朱以海的西宮妃榮氏和世子留哥,皆是在舟山之戰中被俘的。按照舊例,化名為陳氏的榮氏被金礪配給了他女婿的家奴丁守財為妻,世子留哥則被送給了一個叫做孫應科的人,成了此人的兒子。後來魯監國得到消息,曾派人暗中持銀來贖,結果被人揭發,反被押解到江寧處死。

    這件事情由於金礪的命運被徹底改變所產生的連鎖反應所影響,西宮妃榮氏和世子留哥收丁有財這個跟著金礪守寡的奴才的牽連,於前不久暴露,被關進了杭州的大牢。只是案件還在審理,而陳文在杭州的密探從一些渠道得到了這一消息。

    三人沒有多說,互相看了一眼,那個為首的老者便應下了這個差事,表示回城之後一定會向蕭啟元轉達。不過陳文卻還是特別提了一句,要他們務必一字不落的告訴蕭啟元。

    「告訴蕭啟元,本王幕中可不是沒有見過西宮妃及世子的,叫他少跟老子耍花樣。」

    ………………

    「陳文是在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

    身邊的幕僚平日裡只負責財計上的事情,而負責軍務的幕僚則並沒有開口——現在,把出風頭的機會留給上司,這是為人下屬最起碼的職場智慧。況且若是說的不對,也免得落人話柄。

    蕭啟元自是明白幕僚們的心思,但是好為人師是士大夫所免不了的,哪怕他還是個漢軍旗的旗人。

    「趁野戰大勝而兵臨城下,但杭州如此巨城,陳文的大軍總是需要時間準備的。別的不說,沒有攻城器械,也是很難破城的。」

    「東家明鑑萬里,學生拜服之至。」

    「聽東家一言,勝讀十年書啊。」

    馬屁接連響起,但蕭啟元也只是微微一笑。「來人,把那幾位牛錄章京請來。」

    城裡的清軍分為五部分,其一,杭州駐防八旗殘部;其二,援軍潰兵;其三,重建的提標營;其四,重建的撫標營;其五,杭州城守營。

    各部清軍,保存最完好的是杭州城守營,未經與江浙明軍交戰,清一色的老兵,也曾鎮壓過杭州的小股義軍和抗稅百姓,戰鬥力絕對要高於衙役。而提標和撫標,原本都是滿清在長江以南少有的綠營精銳,可是幾次三番的被陳文擊敗,老兵越來越少,對上江浙明軍的畏戰心態也越來越重,反倒是變得與城守營這樣的部隊五五開。

    這三支清軍皆是綠營,總體數量也比較多,足足有上萬的大軍,但戰鬥力和可信程度卻完全不能和那兩支八旗軍相比,哪怕是這兩支八旗軍都是陳文的手下敗將,一個落到明軍手裡沒有活路就足夠他們拚命了。

    人已經去請了,其中的一個幕僚卻向蕭啟元問道:「東家,那魯藩的西宮妃和世子還放嗎?」

    「放!當然要放,不過只放那個榮氏,世子還要留在咱們手裡。」

    兩個幕僚對視了一眼,登時就明白了蕭啟元的意圖所在。西宮妃終究是女流,而且清白被下面的奴才玷污了,遠不如世子有價值,尤其是在此子還是魯監國存活著的最年長的兒子的情況下。

    「會不會是城外的那位想修復與魯藩之間的關係。」

    「不好說,沒準是為了把那個世子握在手裡也說不定。」

    「二位先生說的都有可能,所以就更要把世子控制住了。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設法拖住城外的明軍。」說到這裡,蕭啟元想了想,繼而補充道:「另外,還要盯住了徐家叔侄。他們給本官的感覺,不對!」

    ………………

    杭州圍城開始,福建明軍也展開了對南京的圍城。自城頭上觀望,明軍浩浩蕩蕩,哪怕只是號稱,但是怎麼看卻都有著十幾萬大軍的架勢。

    城裡的清軍戰戰兢兢,綠營還差著,但所剩無幾的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的八旗軍卻是恐懼的就差自殺來一了百了了。滿城中的八旗家眷不是在哭天喊地,就是在求神拜佛,而那些八旗的兵丁和余丁們也打起了一萬分的精神,一方面要保護滿城,一方面還要監督城裡的綠營,可謂是疲於奔命。

    導致了他們落到如今處境的首先自然是鄭成功,不過份數敵國,清軍殺明軍,明軍反過來殺清軍,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由此一來,管效忠立刻就變成了人人唾罵的過街老鼠,尤其是還是個喪師辱國的死老鼠。

    南京城牆外郭號稱一百八十里,實際有城牆的也達四十幾里,而內郭環繞內城,亦有六十幾里之巨。鄭成功的大軍抵近城下,各部便對其展開了圍城,不過城池過大,若是將大軍分散開來,就成了一盤散沙,無論內外皆可各個擊破,所以鄭成功的佈防依舊是以各部分散出去作為支點,以作為主營的掩護。至於其他地方,則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眾將安營紮寨之時,主營的大帳內,參軍潘庚鐘向鄭成功進言道:「大王,細觀城內,必然空虛。可令四面攻擊,齊倚雲梯,此城必然可得。」

    潘庚鐘是鄭成功幕中重要的文官,與馮錫范的父親馮澄世、陳近南的原型陳永華等人尚在伯仲之間。

    這個提議得到了鄭成功的認同,可是正待他下令各部開始打造攻城器械之時,親兵卻前來報告,說是鄭成功此前的手下敗將管效忠,那個南京滿城裡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派人來求見鄭成功。

    來人入帳,見鄭成功高踞帳中,前腳剛剛進了大帳就一下子拜倒在地,四肢並用的爬了過來。

    「小人今日得見大王,實乃三生有幸啊。」

    使者的表現,鄭成功和帳中的眾將、幕僚們都很滿意。鄭成功前不久剛剛大敗了管效忠,其人喪膽不說,就算是堅守下去,清軍也未必有足夠的兵力和堅守的意志。此間使者如此,必是納款請降無疑。

    「稟告大王,小人的家主說了,王師到此,敗將自當開門延入。奈何朝廷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現今城內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伏乞大王寬三十日之限,即當開門迎降。」

    果不其然,正是請降一事,只是這個條件卻很是新鮮。不過,鄭成功對此卻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下令厚加賞賜了使者,又對其威嚇道:「本藩大軍攻此孤城,不過是抬抬腳尖的事情。你家主人既然來降,本藩姑且准了其所請,乃是為了取信於天下。若是到了日子又違約的話,大軍攻入之際,寸草不留!」

    甜棗加大棒,使者連忙下跪磕頭,應諾了此事必告知管效忠,才返身離去。使者走了,待到沒了外人,潘庚鍾不由得將心中憂慮說了出來,只是鄭成功對此卻並不在意,並非是他看不到潘鐘庚的疑慮所在,而是有了鎮江一戰後左近府縣不戰而降的前例,他需要考慮更多全局上的問題。

    「古者,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既來降,又准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後急攻,莫謂城內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

    急攻轉為等待請降,鄭成功卻並沒有放鬆警惕,發令與各部嚴加防守,日則瞭望、夜則伏路。不過沒過幾個時辰,下面就抓到了一個清軍的求援信使,身上帶著一份江寧清軍發往各地的求援文書。

    「海師二十餘萬、戰船千餘艘,俱全身是鐵,箭射不透,刀斬不入。瓜、鎮二戰,敗回者魂魄猶驚,策戰者鞠縮不前。現攻下鎮江、太平、寧國等府,浦口、**、丹涂、繁昌、句容、浦江等縣,滁、和等州;況浙匪觀望在南。現在攻圍南都,危如壘卵,乞發大兵南下救援撲滅,免致燎原焰天……」

    看過了文書,鄭成功不怒反笑,其中城內清軍畏戰之心、求援之切無不溢於字裡行間之中。仔細一想,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盡沒,週遭已經沒什麼可以威脅得到他的清軍,即便是求援其援軍又從何而來,顯然是惶恐無助已極,自無需再有什麼憂慮。

    至於杭州那邊的重兵集團……

    「與那些士紳說的恰恰相反,陳輔仁絕非是卑鄙小人。從他歷來的行止,更當是至誠君子無疑,必不會坐視虜師北上的。而且……」

    說到這裡,鄭成功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自言自語道:「而且,雖然多年來從未有幸相見,但他卻給我以一種老友的感覺,就彷彿是我們就應該是朋友一樣。哪怕,彼此間的矛盾依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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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宿命(中)

    將求援文書掐頭去尾,鄭成功很輕鬆的就將其改成了招降書,直接讓人射進了城中。第二天,管效忠立刻就派了那個使者前來解釋,鄭成功對此也沒有借此來進一步的討價還價,反倒是表現出了一副寬厚的做派來。

    鄭成功圍城江寧,此前在鎮江時還在軍中的李之椿和賀王盛二人卻早已離開。

    身為直浙經略,李之椿自是要動員江南的各路義軍,其中蘇州和松江的錢應魁就是此前他專門聯絡過的,不過今番是去還是不去他卻有些猶豫了起來。

    「此事可是千真萬確?」

    「整個太湖都傳遍了,還能有假?」

    與李之椿對話的是一個蘇州府的儒生,叫做平源。說是儒生,現在卻是支抗清義軍的首領,只是他這支義軍人數有點少,男丁就幾十口子,還都是些同鄉同族,平日裡在太湖打魚為生,找到機會就去找落單的清軍或是滿清官府催科的衙役幹上一票,和不少小股義軍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因為是儒生,所以李之椿很是看重,此番專門前去動員錢應魁的途中特意過來一趟,結果誰知道卻聽到了這麼大的一個噩耗。

    「要說會稽郡王就是與眾不同,與延平藩說定了就能派出南塘營那樣起家的老營頭出動,跨海過來打蘇松水師,結果還打贏了。南塘營啊,那可是會稽郡王從大蘭山上帶下來老營頭啊……」

    平源一臉的憧憬,李之椿的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不提前通知陳文,這是他告誡過鄭成功的,因為陳文比起浮海而來的福建明軍有著近水樓台之便,可鄭成功居然還是告訴了陳文。最可怕的是,不光是鄭成功告訴了陳文,陳文居然還派出了軍隊北上幫忙牽制,顯然是此前他的那些挑唆根本就沒有被鄭成功聽進耳朵裡。

    鄭成功如今收復南京的大勢已到,陳文還要面對杭州的八旗軍,起碼江南的大部分地區是無法染指了。南京上游有張煌言,那是個士人,李之椿相信總能讓此人聽進去一二,但是鄭成功擺明了是自家的主意更大,弄不好這一次只是前門驅虎後門進狼了也說不定。

    此番引鄭成功大軍北上,他們為的就是在陳文積蓄了足夠的力量開始席捲江南之前把這個對士紳不夠友好的武夫堵在外面。現在他們對鄭成功的影響力顯然是很小,日後鄭成功打出北伐的旗號,大軍向淮地蠶食,財貨的需求自然是少不了的,無法向南發展,弄不好還得從東南士紳們的身上割肉,誰讓他們拖欠的實在太多了呢。

    除此之外,錢應魁,這可是他此前多次前去招攬的義軍首領,結果現在卻跟陳文的那個部將馬信混在了一起。這意味著的事情,只怕對他們來說就更是不利了。

    李之椿的憂思,顯然是沒有影響到平源。此時此刻,儒生對江浙明軍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絲毫沒有注意到李之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今天一早,學生還聽說,會稽郡王在杭州大敗安親王岳樂,陣斬其人……」

    「你說什麼?!」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平源只當是將坊間傳來的流言說給李之椿聽,豈料李之椿卻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臉色煞白,猶如急病襲來一般。可到了下一秒,李之椿的面色卻突然轉圜了回來,甚至隱隱還露著一絲喜色出來。

    ………………

    李之椿一路南下,是要藉著鄭成功鎮江大捷的勢頭把整個江南的抗清運動炒熱起來。相較之下,賀王盛離開鄭成功大軍不過十來天就重返了回來,更是帶著一支義軍準備堂而皇之的在南京城下安營紮寨。

    這些天,賀王盛其實始終就在南京和鎮江奔走,此前他聯絡過的平一統,還有張沖甫、吳永功、眭本等人也都很快就到齊,若非那些私下聯絡或是組建起來的義軍實在花費了些時日才組織起來,早就來到了南京城下。

    只不過,此番帶著這支幾十個能說的上話的小頭目趕來,浮現在賀王盛眼前的卻是一座座與鎮江時截然不同的軍營,以至於賀王盛一度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江邊,成群結隊的福建明軍拿著簡易的釣竿和漁網,在江岸和岸邊的小船上捕撈著江魚。在他們身旁或是身後,一個又一個或半大,或只有幾歲的孩童面露期待,每當有江魚被釣上來,或是被網上來,無不會引起那些孩童們或是歡呼,或是豔羨的情緒。

    每到了這個時候,那些身上半件鎧甲和兵器也無,卻一看就是戰兵的明軍漢子們便會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尤其是看到孩子們指著竹簍或是木盆裡的魚兒發出那一聲聲稚嫩、天真的童音之時。

    這裡面,倒也有一個例外的,那個漢子反握著一柄標槍,挽著褲腿下了江岸,看樣子在搜尋著什麼。站定了片刻之後,隨即一槍扎進了水中,再舉起標槍時,一條碩大的江魚正插在槍尖上面。

    「好手段!」

    江邊上的垂釣、捕撈固然是吸引了不少熊孩子的注意,但更多的熊孩子們卻在大營與江邊的空地上玩起了打仗遊戲,乍一看上去紛亂非常,全無章法,可仔細瞅了瞅,似乎還是在有意模仿前不久的鎮江大捷。

    熊孩子們追跑打鬥,其中有幾個更是與賀王盛擦身而過。這群孩子跑了過去,一個吊著兩個鼻涕罐兒的熊孩子緊追在後,很快,他的身後就傳來了一聲喝罵。

    「臭小子,風寒還沒好就出去瘋跑,今天老娘不把你打得下不了床的!」

    遠處的婦人抄著掃帚追來,賀王盛嘴角微微一顫,卻也沒有說說什麼,只是帶著這一行人繼續照著剛才問過的那個半大小子所指繼續向著遠處的軍營前進。

    很快,賀王盛一行就抵近到營門左近。比起江邊,此間更是熱鬧,大營外不少小商販在販賣著貨物,自然也少不了各家主婦的討價還價,只是一邊是江南土話,一邊是閩南語,雞同鴨講,往往還要用上手勢。

    營門邊上,一個衛兵懶懶散散的依著營門犯困,另一邊卻是空無一人,反倒是那些鹿角丫杈和木製的營牆上掛著不少男男女女的衣衫,似乎是在等著晾乾了好穿。

    走到了營門前,那個衛兵似乎已經站著眯著了,賀王盛上去咳嗽了一嗓子,那衛兵抬起眼皮,看了賀王盛的官服一眼,問也沒問就不耐煩的來了一句。

    「求見大王的別往裡面走,繞過去再問別人。」

    說罷,眼皮再度垂下,看樣子又眯瞪了起來,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這廝到底做了什麼體力勞動,以至於今天站崗放哨都提不起精神。

    賀王盛在崇禎朝是太僕寺少卿,如今更是永曆朝廷在冊的兵部侍郎,眼見著這個小兵頗有些不敬,身邊的義軍頭目作勢就要理論一二,反被賀王盛攔下。

    別人的地盤,況且代表東南士紳利益的他們如今與鄭成功還處在蜜月期,自然沒有必要為了些許小事如何。就連賀王盛也只當是最近那些致世或是隱居的明朝舊官來的多了,才會如此,只是這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卻著實讓他有些看不懂了。

    「這是延平藩在向城裡的韃子示敵以弱,好引蛇出洞?」

    「不像啊。」

    確實不想,沿途所見,完全不像是一座軍營,反倒是更像簡易、破敗的鎮子拔地而起,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婦人和孩童存在呢。

    更何況,一路行來,除了剛剛進入到福建明軍探馬的搜索範圍內的時候碰上過一些不耐煩的探馬上前詢問外,這一路上竟然沒有一個人對他們的身份提出質疑,最多也僅僅是一些疑惑的目光閃過,隨即就被諸如妻室、妾室、孩子或是生計之類的事情將注意力轉移而去。

    「怎麼才過了十來天,鎮江的那支軍紀森嚴、令行禁止的威武之師就變成了這麼一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鬼樣子了啊?!」

    ………………

    賀王盛帶著滿心的疑惑繞過了前鋒鎮的大營,奔著鄭成功的主營而去。只是此刻的他並不知道,他的疑惑如今正是鄭成功憂心且無奈的所在。

    「士卒家眷想要吃魚,讓輔兵去抓不就完了嗎,用得著戰兵去嗎?」

    鄭成功很生氣,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天了,前兩天戶官楊英巡營,結果就看到了余新的前鋒鎮戰兵擅離職守,跑去江邊抓魚。當時他把余新叫來臭罵了一頓,然而這幾天過去了,前鋒鎮還是那樣子,別的營也同樣是如此,好像沒了這口長江的江魚家眷們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自五月初九前鋒抵近儀鳳門,五月十二正式開始圍城,時至今日已是五月二十二,鄭成功的大軍在城下不過只有短短的十一天而已。

    起初還好,各部按照命令行事,遊騎四處,暗哨遍地,對城內也是金鼓不息,訓練更是從未停下過哪怕一天。然而,等到將士們的家眷趕到南京城下,軍中的氣氛幾乎是一夜間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家眷入營,先是團聚的喜悅,其中夾雜著瓜、鎮兩戰陣亡將士家屬們的泣淚。團聚是喜事,但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喪事自是要大辦特辦。

    頭七的那幾天,各營裡儘是披麻戴孝的陣亡將士家屬及親眷好友,紙錢更是撒的全營都是。

    鄭成功瓜州、鎮江兩次大捷,誅殺清軍甚眾,自身損兵卻少之又少,交換比很是喜人。可是再看營裡面,就好像福建明軍剛剛經歷了兩場毀天滅地般的慘敗一樣,天知道「慘敗」了的福建明軍是為什麼要跑到南京城下來辦喪事。

    喪事過後,團聚的喜悅開始體現到了營中各處,甚至其中還不乏有成親、結拜之類的喜事。

    這也難怪,兩次大捷,很多原本不熟悉的明軍將士開始結交了更多的袍澤,以前就已經定下了婚期的自然在如今的氣氛下自然也不好誤了吉日。吹拉彈唱少不了,放放炮竹慶祝慶祝也是難免,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軍中的肅殺氛圍煙消雲散。

    鄭成功大軍號稱十七萬,其實際上也有幾萬大軍,家眷更是只會比這個數字多,不會比這個數字少。突然多出了那麼多家眷,這將是多麼大的一個市場,既然明軍哨探自己也有需求,沒有攔著他們的意思,週遭的小商販自然免不了要來發一筆橫財,賺點快錢好過日子。

    至於什麼撈魚之類的事情,更是將士們自覺自願的改善家人生活條件的表現,於如今也是免不了的。

    這些都免不了,但一天的十二個時辰卻是從沒有變過的。老婆孩子熱炕頭,光顧著這些,巡哨、訓練,這些事情自然也就沒時間了,整體的渙散愈演愈烈,直到了今天這般。

    「這樣下去,軍無戰心,豈能成事。明天開始整肅軍紀,實在不行就把將士們的家眷都送回到船上!」

    賀王盛趕到時,鄭成功正在對著眾將發火。一路行來,鄭成功的主營的軍紀還比較整肅,大抵是就在鄭成功的眼皮底下的緣故。但其他的地方實在慘不忍睹,以至於賀王盛在路上也萌生了進言的念頭,但他剛一進入大帳,正聽見鄭成功的部將們對此表示反對,也就沒有插這個嘴。

    「大王,家眷在側而不能相見,恐怕將士們會心生不滿的啊。」

    類似的話,鄭成功不是沒有聽過,但是每次巡營得到的報告都是這樣的,著實讓他難以忍受。但是軍心如此,實不可違逆,否則圍著城自家的營寨裡先鬧出什麼,就徹底大事去矣了。

    剎那間,鄭成功甚至想起了那樁江浙明軍殺犯案老兵的舊事。軍隊是一個對軍法紀律要求極其嚴格的團體,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陳文當初面對的局面與他現在的局面類似,區別僅僅是一個是如果長期不注意身體,久病體虛以致時間長了就會藥石無醫,而另一個則是突發急病,若不能在第一時間吃藥那便是登時即死!

    「回去整肅軍紀,告訴你們的部下,哪個不能正常巡哨、出操的,哪個的家人就回船上去。」

    眾將領命而去,鄭成功便與賀王盛進行了簡短的會議。義軍紮營於側,這事情很好安排,倒是如今的形勢變化卻更值得交流一番。

    「大王,下官這些日子在各處,江南士民無不歡呼雀躍於王師的勝利,形勢甚是喜人啊。」

    「賀侍郎所言甚是,正好本王也接到了幾個喜訊,正要說與賀侍郎。」鄭成功拿出了桌子上的幾封書信和情報,一份一份的開始與賀王盛說道。

    「本王接到張尚書的捷報,如今兵進上游的王師已經收復了寧國、太平、池州及廣德州和無為州等地,如今正在安撫各地士民。」

    「數日前,李經略派人送來軍情,說是會稽郡王出兵松江,擊破了當地的蘇松水師,梁化鳳那賊僅以身免。另外,還有傳聞說是會稽郡王在杭州城下野戰得勝,陣斬安親王岳樂的。」

    張煌言的順利是賀王盛他們所期待的,其中也少不了他們努力的結果。但是後一件事,就讓他感到有些複雜了,不過那件傳聞一出,賀王盛反倒是安下了些心,尤其是鄭成功眉宇間那一閃即逝的傲氣,更讓他鬆了一口大氣。

    「還有一份是剛剛軍議前送到的,說是韃子漕運總督奉命拼湊了一群烏合之眾想要南下為南京解圍,結果在路上,那廝竟然從船上跳下去自殺身亡了……」

    清軍畏戰如斯,實屬罕見,但也恰恰證明了鄭成功如今的聲勢達到了何等地步。不管怎麼說,這些都是好事,如今明軍形勢一片大好,就算是其中有一些不太盡如人意的地方,賀王盛也覺得這並非是不能容忍的。

    中午,鄭成功的主營裡照例進行了為賀王盛及其義軍接風的宴會。與此同時,聚寶門的甕城裡,一支風塵僕僕且丟盔棄甲的敗兵卻進入到了其間,正在接受馬國柱以及喀喀木、管效忠等守軍高官的嚴格檢查。

    這其中,一個騎著雜色戰馬的武將遙望著高大的城牆,不由得發出了嘆息。

    「南京,轉了一大圈,又回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6 21:11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宿命(下)

    敗兵的檢查很快就結束了,好酒好肉管夠,吃飽了就到安排好的軍帳裡休息,睡醒了沐浴更衣,換上了全新的鎧甲、兵器,讓那些早已累得跑不動了的戰馬好好休息休息,登時就又是一支漢軍旗強兵的姿態。

    確認了身份,將士們也安排完畢,劉良佐帶著親兵就來到了總督衙門。進入了議事的大堂,早已坐滿了八旗和綠營的將領。

    此間距離江寧圍城已經過去十一天了,如果從鎮江之戰開始算起,足足二十來天的時間,隨著求援信的抵達,江南清軍控制區各處的清軍在圍城的這幾天也先後抵達。

    最快的自然是蘇松提督張天祿,他是在圍城的第四天趕到的,提標營三千大軍,另外還有金山營參將的一千馬步和水師右營的一個守備一百五十馬步,都是隨他一同趕到的。不過,蘇松地區對江寧的援手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陳文的大軍殺進了松江府,蘇松鎮標慘敗於松江,巡撫衙門位於蘇州的江寧撫標也就不得不留守蘇州府。

    也正是由於陳文的壓力存在,以及由錢塘江和嚴州指向杭州的鉗形攻勢展開,浙江清軍的援兵並沒有如歷史上那般出發。由此一來,劉良佐的這一支漢軍八旗敗兵反倒是成了浙江清軍唯一的一支援兵了。

    下游和浙江已經如此,江北的清軍由於福建的水師存在,根本不過來。況且瓜、鎮兩戰,江北的清軍也已經喪膽,否則也不會出了漕運總督寧死不援的奇事。

    上遊方向,歷史上倒是有一支從雲貴退回來修整的八旗軍,他們恰巧在那時進入了南京,可是現在時間提前了四年多,三王內訌和清軍殺入雲貴還沒有開始,自也不會有什麼回去修整的八旗軍了。江西已經落入陳文之手,剩下的無非是江南的那幾個有數的府縣,其援兵趕往南京的同時,地方上也開始了反正的熱潮,能派出去的援兵實際上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總的算來,比起歷史上的南京之戰,清軍的援兵無論在數量還是在質量上都要遜色太多。滿洲、蒙古的八旗兵一個沒有,就算是漢軍旗也只有劉良佐的這支潰兵,其他的都是綠營,而且數量上還要少上許多。

    只不過,都到了這時候了,能撥到盤子裡面的就都是菜,誰還有功夫管什麼愛吃不愛吃啊。

    眾將坐定,大門緊閉,更有總督衙門的親兵嚴守大門,以防軍議洩露。此間級別最高的,自是馬國柱、喀喀木以及管效忠三人,滿洲大員緊繃著一張臉,管效忠雖是昂邦章京,但此前喪師辱國,說服力不足,自是由馬國柱這位總督和清初重要漢臣主持會議。

    「根據派出去假扮商販的細作回報,海寇確已士無鬥志,各營駐紮所在及明哨暗哨也盡數被官軍查明。本督決議,今夜出城襲擊海寇。」

    此言一出,眾將多有畏縮之色。鎮江大捷他們是沒能親眼目睹,但是八旗軍的慘狀卻是在南京城裡就能看得清楚。既然八旗軍都打不過,綠營就更沒戲了,眼下雖說是城外的明軍不成個樣子,但萬一要是打不過引明軍撲城他們也是無法承受其重的。

    「制軍老大人,海寇懈怠,確是天祐我大清。可其師甚眾,是不是再觀察個一兩日。」說到這裡,那將嚥了口唾沫,繼而補充道:「想要整肅軍紀不是一朝一夕的,若是海寇紀律更為渙散了,屆時出擊當可事半而功倍。」

    此言一出,眾將多有附和。只不過,未待馬國柱和喀喀木這兩個干係重大的大員以及急於戴罪立功的管效忠出言駁斥,反倒是今天剛剛進城的劉良佐陰陽怪氣的說道:「再等幾日,只怕就打不贏了。」

    「這位大帥何出此言?」

    劉良佐在弘光朝是權傾一時的江北四鎮中的廣昌伯,麾下帶甲數萬,乃是有著擁立之功的大軍閥。降清之後,原本還有擊殺黃得功的大功,可是江陰那一戰後就基本上被滿清朝廷投閒置散,這些新生代的綠營將領不認識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十天前,安親王帥軍出擊,未能獲勝。如今浙匪已經開始掃蕩嘉興、湖州,隨時都有可能北上與海寇會師,到時候,嘿嘿。」

    安親王岳樂,那是清廷如今少有還能拿得出手的親貴大王,在座的眾將登時便是一片的目瞪口呆,倒是其中的一個武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敢問這位大帥……」

    「某,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劉良佐。」

    劉良佐隨岳樂南下,這事情倒是不少人都知道,眼看著正主就在這裡,質疑之聲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對岳樂安危的擔憂而已。

    「安親王且戰且退,已經回到了杭州堅守,本帥亦是入城後才被安親王派出來到這江寧求援的……」

    求援的變成了擦屁股的,劉良佐的陰陽怪氣立刻也被眾將如此理解。既然岳樂無礙,那麼江寧這邊自是要設法盡快將福建明軍驅逐,而後大舉南下去援救岳樂。聯想到今天劉良佐剛剛進城,馬國柱就宣佈要進行夜襲,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岳樂已死,劉良佐很清楚,馬國柱也從劉良佐那裡得到了消息。一個和碩親王死在杭州,蕭啟元和劉良佐的罪責巨大,馬國柱、喀喀木和管效忠一樣洗不乾淨。尤其是管效忠,一句海寇進軍江南過於順利才導致安親王被迫出城迎戰以致戰死就足夠他萬劫不復了。

    既然岳樂「性命攸關」,那麼盡快趕走福建明軍就成了必然的選擇。夜襲,兵在精而不在多,馬國柱很快決定了人選。

    深夜,昂邦章京江南提督漢兵總兵官管效忠、蘇松提督張天祿以及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劉良佐分別率領著援軍眾將挑選出來的幾百精銳騎兵、蘇松提標的五百騎兵以及那五百多漢軍旗潰兵出了鐘阜門。

    管效忠和劉良佐急於戴罪立功,必然奮力拚殺,張天祿的部隊則是援軍中最強的一支,沒有之一,更是要好鋼用在刀刃上。一路上,清軍人銜枚、馬裹布,按照細作的指引輕而易舉的就接近到了鄭成功大軍營壘群的附近,首當其衝的就是余新的前鋒鎮。

    黎明時分,最後的修整完畢,管效忠、張天祿以及劉良佐按照既定的計畫,首先便向前鋒鎮發動了突襲。

    大隊的清軍騎兵鋪天蓋地的殺來,營門口的守衛登時就被殺死,清軍趁勢殺進了大營之中。

    這時候,前鋒鎮的士卒大多還在睡夢之中,倉促之間甲冑未披在身,武器未持在手便只得出了營帳迎戰。到處是婦孺的哭喊聲,步兵無陣不戰,此間來不及列陣,更兼為那些慌不擇路且正在被清軍殺戮的家人擔憂,前鋒鎮這支鄭成功軍中數得上的老營頭便如一般散沙似的,被有規模有計畫的清軍輕而易舉的擊潰。

    大營丟失,前鋒鎮主將余新被俘,士卒及家人星散。能夠逃走的盡皆往其他軍營逃去,若非是管效忠等人不敢深追,明軍的損失只會更大。

    遭到了突然襲擊,各營皆驚,且失去了前鋒鎮的營盤,防線破開了一個大口子,鄭成功只得倉促引兵暫退。

    折騰了一天,鄭成功的大軍在觀音門到觀音山一線集結,準備在此接戰必將趁勝繼續進攻的清軍。

    鄭成功原本紮營的儀鳳門一線在南京內城的北面,臨近長江。此番退到的所在,乃是外城的最北端,出了觀音門就是燕子磯。鄭成功在此列陣,已是不得不為之的險著,他的軍隊俱是步兵,繼續向東面的鎮江撤退顯然跑不過清軍的騎兵,在路上被清軍突襲,就更加危險。而且,前不久剛剛取得了大捷,他自然也是不願放棄這近在咫尺的南京城。

    歷史上,鄭成功北伐南京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清軍攻入雲貴,滿清在江南的兵力正處於千載難逢的極度空虛之中。此番若是不能成功,再想等到這樣的機會恐怕就不可能了,所以值得拚死一搏。

    是夜,鄭成功開始在此間佈置防線。以左先鋒鎮楊祖統率援剿右鎮姚國泰、後勁鎮楊正、前衝鎮藍衍屯紮大山上,作犄角應援;中提督甘輝、五軍張英伏於山內;左武衛林勝、右虎衛陳魁列陣於山下迎敵;鄭成功本人則親督右虎衛陳鵬、右衝鎮萬祿在觀音門往來策應;後提督萬禮、宣毅左鎮萬義等堵御大橋頭大路;宣毅後鎮吳豪、正兵鎮韓英由水路抄躡其後;左衝鎮黃安專門負責水師,防止清軍由水上來犯。

    清軍初戰得勝,城內各路清軍競相出城紮營。不出鄭成功意料,清軍果然還是要繼續進攻。待到五月二十四清晨,清軍以江南江寧左翼四旗昂邦章京喀喀木、蘇松提督張天祿、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劉良佐率領主力由陸路進逼;江南提督管效忠領兵由水路配合;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留守城內。

    江南清軍盡出,主力直指觀音山,四鎮雖頑強抵抗,終因兵力不敵,幾乎全線崩潰,藍衍陣亡,楊祖、楊正、姚國泰領殘兵潰逃,山頭陣地被清軍佔領。而鄭成功派出右虎衛陳鵬、右衝鎮萬祿登山救援,但也為時已晚。

    山頭陣地丟失,明軍的防線門戶大開。趁此時機,居高臨下的清軍趁勢向山下的明軍發起猛攻,將駐守山谷內的中提督甘輝、五軍張英部包圍,甘、張二將拚死突圍不成,甘輝被俘,張英陣亡。而列營於山下的林勝、陳魁兩鎮也全軍覆沒。後提督萬禮等在大橋頭遭到清兵首尾夾攻,兵敗,萬禮被俘,萬義泅水逃出。

    防線洞穿,陸師全線潰敗,鄭成功只得率親衛趕往江邊調水師來掩護陸師撤退。

    此時此刻,鄭成功調動水師,陳鵬和萬祿也在極力組織軍隊撤退。仰賴多年的嚴格訓練,大軍雖然潰敗,但是鄭成功親督的兩鎮卻還在陣地上掩護逃散下來的潰兵且戰且退。待鄭成功趕到水師,艦船上的大炮很快就開始傾瀉到清軍的隊列之中,極大的減輕了明軍陸師的壓力。

    陣前撤退,這是再凶險不過的事情了,尤其是還是在慘敗的情況下,可是鄭成功憑藉著手中兩鎮的精銳和水師卻做到了這一點,大部分僥倖退到江邊的潰兵有條不紊的登上艦船,直到撤離此間。

    只是原本的帥旗所在,負責協調潰兵撤退的參軍潘鐘庚及守衛帥旗的將士們卻被優勢清軍包圍,直至盡數陣亡之前,帥旗依舊飄揚在南京的外城之內。

    撤出了南京,鄭成功沒有遲疑,馬上就放棄了此前收復的鎮江等地,將周全斌等留守的各鎮及鎮江降卒盡數帶走,撤到了崇明島上。

    歷史上的南京之戰期間,崇明島尚在蘇松水師的留守部隊的控制當中,鄭成功四面圍攻,反而損兵折將,被迫放棄崇明撤回到福建。

    如今,崇明已在明軍之手,鄭成功將失去建制的潰兵盡數編入都那些建制不全的部隊當中。只是軍隊組編,戰鬥力勢必將會暫時性的下降,再兼連遭慘敗,損兵折將,將士們的家眷也多有失散,士氣低落已極,想要再戰只怕是不可能了。甚至在軍中更有急於撤回福建的聲音,愈演愈烈。

    「哎,十年積累,一朝喪盡,大勢已去了。」

    這一刻,三十一歲的鄭成功彷彿老了四年零兩個月,與永曆十三年七月底圍攻崇明失敗時的他,一般無二。

    ………………

    「滿兵斷脛折股,虜馬載傷驚馳,浮屍積野蔽江,倖存者束手就縛」,「虜騎所稱彌悍驍雄者,殲夷略盡。」

    這是鎮江大捷取勝,當時恰巧正在軍中的明末大儒朱之瑜在激動之下寫給他在日本的友人的信中的文字。

    無獨有偶,欣聞鄭成功瓜、鎮兩捷,他的老師錢謙益也激動的寫下了「溝填羯肉那堪臠」,「殺盡羯奴才斂手」,「雜虜橫戈倒載斜,依然南斗是中華」的詩句來歌頌福建明軍取得的功業。但是到了今天,接到鄭成功已經被迫放棄鎮江等地的消息,錢謙益不由得哀嘆道:「敗局真成萬古悲,真成千古悲啊!」

    錢謙益的狀態很不好,對於一個七十三歲高齡的老人而言是非常危險的。眼見於此,柳如是連忙低聲勸慰道:「牧齋,不是還有會稽郡王嗎?」

    「是啊,陳文尚在,陳文尚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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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輪迴(上)

    永曆九年正月的月底,福建明軍自中左所啟程出發,經過了兩個月的航行抵達長江口的崇明島,並於四月初一正式進入長江。

    半月後,大軍取得了瓜州大捷,擊破滿洲、漢軍八旗及綠營數千,陣斬守將,突破滿清的長江防線。躍數日,一萬五千滿洲、蒙古、漢軍八旗及拼湊起來的綠營被福建明軍擊敗於鎮江,損失大半,能夠活著逃回去的十不存一。

    五月十二,福建明軍開始圍城,佈防於南京內城的北面,與水師遙相呼應。至五月二十三黎明,遭到清軍突襲,在先敗一陣的情況下於外城的觀音山再遭慘敗,被迫放棄了鎮江等地,退出長江。

    鄭成功率領的福建明軍在這期間取得了輝煌的戰績,但最終還是黯然的退出了長江,於原本的歷史上乃是南明最後的一次大規模的反攻作戰。

    不過現在,時間提前了四年零兩個月,南京圍城的同時,杭州的圍城也在進行當中。和鄭成功一樣,陳文在此前也取得了一場野戰的決定性勝利,城內的守軍同樣提出了緩攻三十天的請求。

    永曆九年五月十一,那三個儒生再度造訪明軍大營,不過這一次,他們除了空口白話,卻又帶了一個婦人出來。

    「殿下,這位便是魯王殿下的西宮妃榮夫人。」

    沒有回答,陳文擺了下手,一男一女便被衛兵引入了大帳。片刻之後,那個女子便拜倒在婦人面前,而那個男子則向陳文表示確認無誤,此婦人正是魯監國朱以海的西宮妃榮氏。

    「夫人受苦了,稍待數日,本王就會派送夫人與魯王殿下團聚。」

    甫一回到明軍的所在,榮氏的內心複雜已極。她對陳文與魯監國集團之間的齷齪全然不知,只是剛才出了城那年長的縉紳告訴她現在的會稽郡王已經不是永曆五年時的那個魯監國集團冉冉升起的將星,而是奉桂藩的永曆天子為主,如今光復了東南大半的會稽郡王!

    魯監國已經自去了監國號,她這個西宮妃自然也是戰戰兢兢,可是聽到陳文此言,母愛立刻就壓倒了一切,榮氏登時便拜倒在陳文的面前。

    「妾身已無顏見大王,只求殿下能將妾身的孩兒救出囹圄,讓他們父子可以團聚。來世,妾身願結草啣環以報殿下大恩大德啊。」

    「夫人快快請起,本王自當盡力而為。」

    男女授受不親,陳文自是不方便去扶他以前的上司的上司的小妾,所幸那女子本就是舟山行在的宮女,這點兒眉眼還是有的,連忙將榮氏攙扶了起來,退了下去。

    「本王記得,前日與爾等說的是西宮妃和世子一起送來。怎麼,聽不懂嗎?」

    陳文口氣不善,那三個縉紳也連忙拜倒在地,一個勁兒的將所有責任都往蕭啟元的身上推。用他們的話說,那個姓蕭的唯恐陳文得到了世子就會進行攻城,所以想要給他自己留下點兒籌碼,以為投鼠忌器之效,讓他們告訴陳文的也是世子病了,暫且不宜外出。

    「蕭賊說了,為表誠意,願意用拿出庫銀來孝敬大王。」

    「哦?」這個提議陳文很喜歡。「多少?」

    一提到銀子,翻臉就比翻書還快,這三個縉紳在鬆了一口氣之餘,也不免腹誹一二。

    「十萬兩。」

    「滾!」

    陳文一拍桌子,用力之大,就彷彿桌子上的東西都被震了起來。

    「打發要飯的呢,回去告訴姓蕭的,魯王世子又不是我陳文的兒子,別以為拿在手裡老子就怕他了。想要表示誠意,明天的這個時辰,五百萬兩白銀送到。別說老子不給他活路,黃金、字畫、古玩、瓷器,只要是值錢的都可以拿來抵,否則就不是我姓陳的沒有誠意做這樁買賣了。」

    縉紳們惶恐退下,始終坐在大帳中的尹鉞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罷便向陳文說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五百萬兩銀子啊,這又能養多少兵啊。」

    聽到這話,陳文卻是笑著搖了搖頭。「明天拿出來五百萬?三十天之內,他要是能拿出一百萬就算是我高看他的了。」

    「他敢?!」

    「他當然敢,而且他也一定有辦法敷衍我。我們要相信一位正二品封疆大吏的才具,尤其是在銀子和與銀子有關的事情上。」

    ………………

    使者回到了城中,蕭啟元慶幸於這事情拿銀子可以談,但是陳文要的數額實在過於巨大。倒不是杭州城裡沒有,即便是庫房裡沒有,這可是杭州啊,商賈雲集的所在,城中的富戶有的是。尤其是那些摻和到海貿的,隨便抄上幾家,別說是五百萬兩,他們還能富裕出來不少揣進宦囊呢。

    可問題在於,欲豁難平啊。

    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今天是五百萬兩,給了,明天就是一千萬兩,後天就是一千五百萬兩,大後天就將會是兩千萬兩!

    蕭啟元從未想過放棄杭州,亦或是降明,此間不過是拖延而已。可若是數目太大了,不談銀子夠不夠,城裡的民心、軍心也是根本拖不下去的。到了那時候,城裡的士紳反噬,光靠著這些八旗軍他是根本控制不住局面的,尤其是那些綠營將領很多都與城內的士紳、富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的情況下。

    「從藩庫裡提二十一萬兩銀子出來。」

    ………………

    第二天,比起陳文規定的時間還要早上不少,蕭啟元的使者就駕著裝有銀錠的馬車來到了城外明軍的大營。

    「稟告大王,城裡面早被那些八旗兵控制了,這二十萬兩銀子是小人的家主好容易才從藩庫裡調出來的。另外那一萬兩則是小人的家主私人拿出來孝敬大王的,還望大王在寬限些時日啊。」

    用到了銀子,蕭啟元自不可能再讓那三個縉紳全權負責。事實上,這三個的隨從裡也是有蕭啟元的探子的。而這一次,更是要讓他的親信家人出來把關才能放心。

    蕭啟元的家奴拜倒在地,一個勁兒的往地上磕,地面上很快就能看到一些殷紅的顏色出來。可陳文尚未說話,他也不敢停下,照這麼下去沒準腦漿子都能磕出來了。

    「真是個忠僕啊,起來吧。」

    讓蕭啟元的家奴起來,陳文一擺手便示意那三個縉紳出去等候。

    「那二十萬兩本王收下了,回去告訴你家主人,三天之內,剩下的四百八十萬兩必須送到。至於那一萬兩銀子,既然是你家主人的私宦,心意本王知道了,銀子拿回去。只要用心辦事,在本王這裡用不著這些,照樣能陞官發財。」

    婉拒了蕭啟元的好意,陳文又與那家奴聊了一會兒才放他回去,只是這家奴出了大帳,卻是滿頭的大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家奴回到巡撫衙門,僅僅在密室中說了一會兒,汗流滿面就彷彿是傳染病一樣傳染到了蕭啟元的身上。

    「姓陳的這還沒怎麼樣就想卸磨殺驢了啊。」

    這麼形容雖然彆扭,但是蕭啟元在聽到家奴的複述後第一個想到的詞彙就是這個,根本不做他想。

    「你確定你沒聽錯嗎?」

    「沒有,奴才聽得真真的,那為殿下確實是說要給主子那個回扣的。」

    密室中,蕭啟元來回來去的走了幾圈,思前想後,越想就越是覺得陳文是在陰他。

    「還有那個什麼八旗軍在側不方便就讓全城的士紳富戶出錢襄贊軍需,把這筆銀子分給八旗軍一些,其他的繳納那五百萬兩銀子,不對,是四百八十萬兩。這廝是打算日後拿本官當替罪羊,如此既可以白拿銀子,又能賺取一波杭州,甚至是嘉興、湖州的民心,實在是太陰了。」

    這招肯定不能用,哪怕他從沒打算過要降明也是不行的。那些士紳都是為了錢既可以不要命又可以不要臉的主兒,讓他們出血,平日裡清軍勢大還好,起碼八旗軍的赫赫威名還壓得住,現在要是玩,這些人分分鐘就能把整個杭州城送給陳文,沒準陳文早就有這等打算了。

    然而,這銀子不給也是不行的。陳文那句魯王世子又不是他兒子實在是夠狠,這說明會稽藩與魯王已經徹底沒有復合的可能,可是陳文要魯王西宮妃和世子又是干什麼呢?

    思來想去,蕭啟元突然想起了以前聽說過的一件事,據說魯王南下寄居福建,鄭成功曾一度計畫把魯王送給永曆,十有**陳文也是抱著這等打算的,在魯王有機會染指至尊位一事上,陳文和鄭成功沒有什麼區別,都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因為一旦魯王登基,他們將要面對的都就將會是死路一條。

    只是,一想到陳文把魯王的世子送給永曆……

    「這廝玩起來借刀殺人,居然連舊主的獨子都不放過,實在太狠毒了啊。」

    自以為摸準了陳文的脈絡,蕭啟元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魯王的世子死在他的手裡和死在永曆的手裡對陳文而言沒有太大的區別,那陳文遲遲沒有攻城的原因是什麼呢?城裡的百姓嗎,蕭啟元是萬萬不會相信的,一群蟻民而已,還犯不著。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個答案了。

    「富陽、新城一線的飛鴿傳書今天送到了嗎?」

    跑出了密室,蕭啟元抓住了公事房裡的幕僚便壓低了聲量問道,得到的答案則是明軍不知為何對新城始終沒有使用巨炮,富陽、新城一線安若泰山。

    「這就對了,新城是陳文那廝的老家,李瑞鑫害怕震壞了陳家的風水,所以不敢用重炮。陳文這邊兵力不足以將杭州徹底圍死,所以只能等著李瑞鑫。」

    杭州府城位於西湖以東,是一座南北城牆短,東西城牆長的城池,整體上呈錐子型。明軍在南面有水師游弋,西面是西湖,陳文的軍隊分散開來,於東面和北面紮營形成包圍之勢。但是,陳文所部明軍只有一個師,以萬人圍困百萬人規模的城市,守軍的數量也並不比明軍少,怎麼看都是託大,遠不如等到另一支明軍抵達後再行攻城為妙。

    陳文的目標顯然是全取杭州,連帶著滿城以及滿城裡的八旗軍一起包圓。蕭啟元想到這裡,登時就是一身的冷汗。陳文卻是有這個資格做如此的打算,試問連岳樂都不是對手,小小的杭州又能如何。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其一便是鼓動八旗軍撤退,他們都有戰馬,只要放棄婦孺和財貨,活著逃出去還是有希望的;而另一條路就是死守,死死的守到真的死了為止!

    如果可以選擇,任誰也不會想去死,但蕭啟元身為浙江巡撫,杭州治所丟失的話,他這個巡撫也就死路一條了。滿清朝廷對於這等不肯與城偕亡的封疆大吏一向是嚴苛已極,哪怕他是旗人也不行,尤其是浙匪陳文這麼多年都沒能剿滅,朝中想要殺他的權貴實在太多了,只是眼下實在沒有人願意來接盤才不得不用他而已。

    逃跑,不是做不到,杭州的西面並沒有明軍紮營,正西是西湖,西北方向則僅僅是一些遊騎而已。但是這支明軍的機動速度實在夠快,要是帶著老婆孩子以及財貨根本跑不了,可要讓這些八旗軍放棄這些,卻也是不行的。別的不說,這些旗人逃回去也會毫不猶豫的把黑鍋甩到他的身上,到時候苦心竭力的為皇上效力,反倒是落不了個什麼好。

    「效忠主子也沒有這樣的吧。」

    思來想去,蕭啟元還是決定繼續堅守下去。守得住,以功抵過;守不住,大家一起為皇上效死,也不至太過苛待家人。總比辛辛苦苦的把命捐出來,到最後反倒是被那些受了恩惠才能得脫性命的傢伙搆陷要強。

    忠臣有資格,也應該獲得旁人的讚頌,忠臣的家眷也理所應當的獲得優待,這是天經地義的。像西湖邊上葬著的岳王、於少保那樣為朝廷辛辛苦苦的賣命賣了一輩子,最後卻落不得好,蕭啟元自問是沒有這般無私。

    「陳文想拖,那咱們就一起拖著,都當對方是瞎子好了。」

    守住城池的希望不是沒有,比如南京那邊解圍,大軍南下擊退頓兵城下日久的陳文。但陳文也不是傻子,李瑞鑫的那支偏師抵達之日,絕對不超過三天,陳文就勢必將會向杭州發起進攻!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9:45
第一百四十七章 輪迴(中)

    李瑞鑫針對新城、富陽一線的攻勢進展緩慢,這是早有預料的。不比廣信府的棱堡是坐落在平原地帶,左近只有一座加固的舊式城池作為依託,杭州清軍在新城、富陽的防線不是依託山勢,就是援引河流,採用多梯次工事設防。而且富陽的棱堡和工事頗為複雜,全面依託山勢和富春江,明軍沿江進攻不易展開,最好還是先從新城下手。

    新城縣即是後世的新登鎮,清軍沒有對其進行棱堡化改造,但其因山築城,引水為壕,城牆就地取材使用山中開採的條石,外加較小的城池,使得其即便是舊式的城牆並不是那麼好攻陷的。

    更何況,新城縣是陳文的那個所謂的「祖籍」所在。全軍從上到下都是跟著陳文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陳文乃是這個集團的首領,無論是處於忠誠,還是處於利益的考量,陳家的大旗都不能有任何動搖,而使用臼炮那等破壞力的兵器,萬一碰壞哪的風水,可就是大事了。

    全軍上下一致決定,進展緩慢也就沒有什麼不正常的了。至於富陽,原本是沒有城牆的,清軍在這裡修築了一座棱堡,並且配合山勢水流來擴大防線,更是堅城中的堅城。

    開戰前,軍情司、參謀司以及即將參戰的工兵軍官們就進行過實地的探查,會商結果,清軍如果堅守,最快也要二十幾天才有可能實現突破。

    五月十五,蕭啟元的使者再度來到城外的大營,這一次他帶來了十五萬兩銀子,以及兩個好消息。

    「藩庫的銀子被那些八旗軍盯得太緊,小人的家主千方百計才弄出了這些,還望大王恕罪。」說罷,家奴緊接著就對陳文補充道:「今番其實有是有個好消息的,魯王世子的身子開始轉好,小人的家主打算過幾日確認無恙了便送到大王營中。」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只是這個甜棗有點太大了,太不合情理了。事實上,這一幕,陳文也並非沒有想到過,蕭啟元不是傻子,意識到魯王世子並非是陳文緩攻的原因所在倒也不難。況且這還只是「開始轉好」,「打算過幾日確認無恙了」才送來,轉圜的餘地很大。

    「嗯,那就有勞你家主人。」

    陳文的不以為意印證了蕭啟元的設想,那個家奴連忙又提到了第二件好事。

    「大王祖上乃是岐陽王麾下的大將,當年在杭州整肅軍紀,使百姓安居樂業,在杭州城內也是為士民所稱道的。城中有一塊碑上曾記載此事,小人的家主唯恐遭歹人毀壞,特請了精工巧匠將其暫挪入到巡撫衙門之中。」

    當年編出來忽悠第一批志願者上山入營的段子被人用來作為要挾,陳文登時就有了種踩到了自己剛剛扔出去的香蕉皮的感覺。奈何這白紙繪上了圖案也就成真了,留有祖先美名的遺蹟確實是一個更好的要挾,哪怕陳文知道這是蕭啟元的騙局,也不得不裝一把上當。

    「如此甚好,蕭巡撫反正之功,本王定當上奏天子,日後是地方上造福一方,還是入閣拜相,前途當不可限量。」

    聽到這話,那家奴連忙跪倒在地。「稟告大王,小人的家主說了,能為大王,為朝廷盡些綿薄之力來恕些過往罪責已是最大的安慰。小人的家主反正之心甚切,若非是八旗軍強調家屬多在京師,小人的家主也不至遷延至今,還望大王海涵則個。」

    好生安撫了蕭啟元的家奴,待其人走後,陳文便對尹鉞說道:「看見了嗎,上回二十萬兩,這回十五萬兩,下回就是十萬兩了。那個姓蕭的以為老子在等李兄弟,所以有恃無恐的拖延時日。」

    「這廝,等大軍進了城,總要好好的消遣消遣!」

    「正該如此。」

    ………………

    使者回了城,聽過了複述,蕭啟元就安下了心來。陳文暫時沒有攻城計畫,那他就可以繼續拖下去,銀子給不給都無所謂了,關鍵在於新城、富陽一帶戰況。

    對此,蕭啟元倒不擔心那些守軍不賣死力,他早前就將這些清軍的家屬遷到了城裡,並且明確的告訴了他們,如果新城和富陽丟了,他蕭啟元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作戰不利的清軍的家屬宰了,絕無虛言。

    現如今,當初布下的棋子對杭州的城防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蕭啟元不由得暗自讚頌了自己一番。

    「當年要是本官擔任浙閩總督,還能叫那姓陳的成為心腹大患,陳錦無能啊!」

    恍惚間,蕭啟元甚至突然萌生了一個新的假設。這幾年的通浙案,朝中的南黨已經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但像他這樣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遼東舊臣和北黨在借題發揮來打擊政敵。

    可如果通浙案是真的,向陳文洩露浙江軍情的根本不是中樞的那些漢臣,而是浙閩總督陳錦的話,好像很多事情就都可以解釋了。比如不過寥寥數人知道詳情的圍剿四明山計畫的洩露,比如陳文在舟山之戰的同時殺進了兵力空虛的金華府,比如陳錦的那幾次大敗。

    一旦想到這裡,蕭啟元彷彿感受到了一個巨大的陰謀籠罩著滿清朝廷——陳錦是漢軍旗的旗人,關寧軍一系的督撫,不是說崇禎帝的幾個兒子下落不明嗎,如果是關寧軍把他們中的一個藏了起來,讓陳文在南方起兵,那麼陳錦沒準就是詐死,朝中也依舊有陳文的密探。如此一來,整個天下,無論明清皆在關寧軍集團的股掌之中……

    「想那許多干什麼,還是先設法拖下去才是真的。」

    放下了胡思亂想,蕭啟元繼續去安排政務、軍務上面的事情。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既然陳文也是在拖延時日,他自也是放下了心,到了晚飯時還喝了兩口小酒兒,享受這片刻的輕鬆。誰知道,待他已經準備早早入睡,補一補這些天殆精竭慮所損耗的精神的時候,那個負責軍務的幕僚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急得像是火燒了尾巴一般將房中伺候的侍妾和侍女都轟了出去,還四下張望了下,確定了確實沒有隔牆之耳才湊到了蕭啟元的耳邊低聲說道。

    「東家,徐家叔侄確實有問題!」

    ………………

    「明天?」

    「正是明天。」

    「是不是有些太倉促了。」

    「徐將軍是打算反悔嗎?」

    對徐磊發出質問的這漢子自稱是陳文在城中的坐探,此人能夠詳細的將劉大被俘後明軍對他的要求,甚至就連明軍送劉大到錢塘江時的原話都可以複述出來,自是不會有假。而坐探要徐磊做的,就是率部反正,只要能夠拿下一座城門明軍可以殺入。到時候,自然免不了論功行賞。

    「不,不,在下絕無此意!」

    徐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能夠聯絡反正,這個坐探必然是直接受陳文領導的,若是有什麼怪話落到陳文的耳中,哪怕是有李瑞鑫這個舅哥在,仕途上也免不了要坎坷些的。畢竟,江浙明軍集團還是陳文這個主帥說了算的。

    為了搞好關係,幾次碰面,徐磊都免不了要給些儀金。不過此人也算知趣,一向都是好言好語,顯然是對他的背景有所瞭解。只是今天已經事到臨頭了,其人的焦急與他的擔憂相碰撞,如此這般也是免不了的。

    「等老子立下了大功,日後有你瞧的。」

    腦子裡如是想,徐磊的面上卻是還是那副戰戰兢兢。

    「末將謹遵大王號令,絕無二話,還望貴使能夠在大王面前美言一二。」說著,徐磊有掏出了一張會票,硬塞進了那坐探的手裡。

    「徐將軍真是太客氣了,每次都這麼破費。」

    「這是應該的,貴使為大王的偉業殫精竭慮,我等看在眼裡,自是感動萬分,能幫上貴使一二,便是幫上了大王,理所應當,理所應當的嘛。」

    客套過後,二人分道揚鑣,坐探回到了居所,但很快就從那裡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徐磊從接頭點繞了出去之後,便直奔著他叔叔徐信的家而去。

    進了門,二話沒說,只是一個眼神,徐信便將他這個侄子引進了書房的密室當中。外面有徐信的正妻把守,但叔侄二人卻還是儘可能的壓低了聲量,僅僅是二人之間能夠勉強聽到而已。

    「二叔,確定了,明天晚上子時,咱們打開慶春門的城門,然後咱們只要給進城的明軍帶路就行了。」

    杭州一城共計十座城門,由北而始順時針排列分別為武林、艮山、慶春、清泰、望江、候潮、鳳山、清波、湧金和錢塘。

    俗語說:武林門外魚擔兒,艮山門外絲籃兒,鳳山門外跑馬兒,清泰門外鹽擔兒,望江門外菜擔兒,候潮門外酒罈兒,清波門外柴擔兒,湧金門外划船兒,錢塘門外香籃兒,慶春門外糞擔兒。

    這個慶春門原名太平,明時才改成慶春。門內慶春街,歷來為繁華街道之一。門外彌望皆圃,菜農運菜進城,擔糞出城,均由此門,所以才有了「糞擔兒」的說法。

    「不用咱們製造些混亂嗎?」

    偷城的時候,適當製造些混亂可以更好的混淆視聽,成功率更高,這個道理徐信自是不可能不明白。

    「不用,使者說只要咱們把城門打開了,把路帶好,明軍進城就可以把城裡的韃子殺光了。製造混亂容易露出馬腳,穩妥為上。」

    「到也有這麼個說法。」

    反正是他們叔侄早就商議好的,只是事到臨頭之時,壓力反而是讓徐信開始猶疑了起來。

    「確定沒有問題嗎,我怎麼總覺得有些不安呢。」

    「不會有問題的,二叔。城裡的韃子打不過城外的明軍的,明軍那邊有李瑞鑫在,他是不會不顧他母親和妹妹的,而那位殿下也絕不會不顧他的心腹愛將的。」

    「我知道,只是總有些忐忑。」

    「放心吧,二叔。事到臨頭了,咱們就算不做,城外的明軍也是有大炮能轟開城牆的,到時候再反正過去可就什麼也不是了。」

    坐探向徐磊保證,陳文有言,反正歸來,徐信少不了一個營官,日後更近一步也說不定,而徐磊則先到會稽郡王府的軍訓司任職,過段時間完成了課業同樣是外放出去,不過不會是與他叔叔放在同一線,而是分隔開來,於日後同樣是會有大用的。

    條件稱得上是優待,也很合情合理,沒有那些過於優厚顯得不正常的保證。依照徐磊對陳文的瞭解,這位明軍大帥確實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傢伙,既然答應了總會做到的。

    「好吧,是成是敗就看明天了。」

    密議過後,徐信一如既往的回返營中,以防明天突然留宿軍營會引起旁人注意。而徐磊,他在撫標營中不過是個伴食畫諾的角色,新來的撫標副將也是個懂行的,知道死抓兵權,所以他反而是不好有所異動,還不如趕緊回家為上。

    李家母女乃是他的護身符,一定要握在手裡才行,而他自從在大蘭山上被陳文吊打過後,對李瑞鑫的老母也是孝順非常,與李家小妹也是極為恩愛,甚至都到了讓他的正妻于氏憤恨不已的地步。

    「岳母大人,倩兒,會稽郡王現在就在城外。不出三五日,大軍就可以收復杭州,咱們與我那舅哥就可以團聚了。」

    「賢婿,那鑫兒也在城外嗎?」

    在李瑞鑫的老娘眼裡,陳文在城外是好事,但她兒子才是關鍵。親情如此,無可厚非,畢竟失散多年,就連李瑞鑫還活著的消息徐磊也是去年四明湖一戰後下定了決心才告訴這雙母女的。而他也很清楚的記得,當時母女倆是如何的泣不成聲的。

    「舅哥現在不在城外,但是正領著上萬的戰兵進攻新城、富陽一線的防線。」

    原本徐磊還以為陳文是要等李瑞鑫殺到杭州城下才會設法破城,以滿足他的這個心腹大將的心願,使母子、兄妹能夠重新團聚。現在看來,陳文很可能是碰上什麼問題了,或者這一切本就是故意為之,才會有今番的大舉。

    「賢婿,那我兒那邊會有危險嗎?」

    「不會的,舅哥如今是統領萬軍的大帥,會稽郡王的心腹愛將。從會稽郡王還是個游擊將軍時就追隨在側,就算是舅哥想要冒險,下面的將校還是有眼力的,也絕不會讓舅哥出危險的,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撫了撫胸口,李瑞鑫的母親也算是安下了心,繼而便對她的女兒說道:「倩兒,咱們一家很快就要團聚了,就要團聚了啊。」

    「是的,母親大人,咱們一家很快就能團聚了。」說著,李家小妹衝著徐磊微微一笑,後者則回以同樣的笑容。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9:46
第一百四十八章 輪迴(下)

    「什麼問題?」

    徐家叔侄是田雄的親信,如今田雄已死,田雄大量的部將戰死,還有一個巴成功降了福建明軍,當年被一些人私底下稱之為「田家軍」的提標營也徹底完了。而徐信以副將的身份臨時擔任提督這樣的高級武官,除了朝中實在沒有武將願意來接這個必死的盤子外,也是要安撫提標營的那些碩果僅存的有經驗的軍官、老兵們。

    可他們說到底都是從四明湖逃回來的,誰知道會不會早就被陳文策反了,回來等待時機好把杭州賣個好價錢。

    如果是浙江其他的府縣也就罷了,杭州是省會,更重要的是有修建滿城的,其中多有旗人聚居,乃是至關重要的所在。蕭啟元原本還只是以防萬一,結果誰知道這事情還真讓他這個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東家,學生派去的人回報,徐磊近日與一商人過從甚密,總是找到隱秘處商量什麼事情,而且每次商議過後都會去找他的叔叔。學生不敢打草驚蛇,就專門找了一個積年的偷兒去打探。那商人與徐磊密會,具體交談的太遠沒聽到,但是那偷兒跟蹤商人回家,卻聽到那商人與另一個寧波口音的漢子提到,徐磊家裡私藏了一房妾室,正是陳文那心腹愛將廣寧侯李瑞鑫的親妹妹!」

    幕僚娓娓道來,豈料竟然會是這麼一個結果,著實驚到了蕭啟元。只見他眉頭一皺,立刻問道:「會不會是陳文的離間計?」

    話一出口,蕭啟元便立刻否定了這一想法。陳文不可能未卜先知到蕭啟元會對徐家叔侄起疑心,而且這事情也不是陳文一個人搆陷,徐磊也切切實實的與陳文的人有交集。況且,陳文歷來行事可以說是從不使什麼陰謀,頂多是些以勢壓人的陽謀,這不符合他的習慣。

    「那偷兒還聽見什麼了?」

    幕僚下意識的掃視了週遭一樣,繼而再度湊到了蕭啟元的耳畔:「那偷兒告訴學生,說是那商人對那個寧波漢子說,今天早點休息,別去那窯子耍了,明天就要見真章了,碰女人不吉利。」

    話音未落,蕭啟元的腦海登時就是一片空白。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拖延才是假象,陳文要的就是他在這幾日的麻痺大意!

    「把那兩個細作抓起來,還有,把那偷兒也傳喚過來。」

    偷兒就在衙門裡等候,很快就得到了蕭啟元的接見,其人回答毫無破綻,顯然是親見了的,可是待蕭啟元的親信偷偷摸摸的上門拿人,那裡卻早已是人去樓空。

    「怎麼回事?!」

    「小,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得到消息就回來報告邵先生……」

    「本官不是問你去哪了,是那兩個細作去哪了!」

    「老大人,小人實在不知道啊,那商人,不,是那細作甚是機警,小人這兩天一直在盯著他,他每天晚上都會在那裡睡覺的。這事情,邵先生可以為小人作證啊。」

    蕭啟元疑惑的看向那幕僚,得到了一個確實如此的答案。

    「東家,是不是明日大舉,今天他們特別換了個地方?」

    這是有可能的,畢竟如果明天真的有行動,那麼狡兔三窟總是有道理。所幸的是,挫敗感剛剛產生,拿人的親信就又派回了一個親兵回來。

    「主子,我們在那宅子裡發現了一間密室,密室裡有地道,通向臨坊的一棟宅子。那宅子,那宅子正是前提標副將於奮起的故居!」

    於奮起已經死了,於奮起一家子在離開杭州的路上遭到了匪人的襲擊,據說是都被殺了,可現在看來,這一家子弄不好都已經死到金華去了,而徐家也正是跟著這條線連下來的。

    「東家,現在實不宜輕舉妄動啊。」

    「當然不能動!」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這時候無論幹點什麼都有可能會引起變亂,而這對陳文來說怎麼都是一件好事。所幸的是,密謀約定的時間是明天,這一點幸運還是站在了蕭啟元的這裡,只要平平靜靜的等到了明天天亮,將徐家叔侄請來巡撫衙門議事,就可以不費刀兵而彌平變亂了。

    等待是痛苦的,尤其是對於此時此刻的蕭啟元而言。只不過,沒過多久,他就不用再繼續煎熬下去了。

    ………………

    離開了李家母女居住的小院兒,徐磊回書房緩了口氣,將一件物什揣進了懷中便前往正妻于氏居中的院子。

    自從去歲從四明山回來,李家小妹的孩子掉了,徐磊基本上就再沒給過他的正妻好臉色。甚至從發現李家小妹還能懷孕,這份芥蒂就已經存在了——不談欺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的父親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而他至今連個閨女都沒有,就連找人入贅都沒戲,這不是讓他們徐家這一支斷子絕孫嗎。

    然而,正妻就是正妻,不能因為岳父老泰山沒了,他就把媳婦休了,這太顯涼薄,與他平日裡在提標眾將中的表現完全不符。可是到了今時今日,明天即將大舉,有些事情也應該做一個了結了,也正好為接下來討好陳文和李瑞鑫來鋪路。

    進了房,于氏早已恭候,盛裝出場,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只是細看去,卻是消瘦了良多,這段時間想必是也不好過。

    徐磊心中冷笑,但也沒說什麼。落座之後,夫婦二人相顧無言,倒是侍女們將精心準備的酒菜依次端了上來,隨即在于氏的眼色之下盡數退了出去。

    「夫君,這段時間,妾身仔細想過了,往日實在是愚不可及,虧欠了夫君和李家妹妹甚多……」

    屋子沒了侍女,于氏開口便是自責,並沒有出乎徐磊的意料。他的正妻于氏雖然善妒,也驕縱慣了,但是對她的父親、兄弟,尤其是對徐磊這個夫君一向是體貼非常。只是局勢變化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反正也是最後一餐了。」

    心中如是想,徐磊的口中卻是「夫妻一體,有什麼事情說開了就算了。但是,日後須得善待李家母女,也不可再欺瞞夫君,做此背夫之舉。」

    「妾身再也不敢了。」

    化涕為笑,于氏恭敬的伺候起了徐磊用飯,慇勤的勸著酒,甚至陪著徐磊喝上幾杯。

    畢竟是老夫老妻,說開了,氣氛也就不再似剛才那般的冰冷。追憶那些幸福的過往,甚至是兒時的一些趣事,夫妻二人邊吃邊聊,良久之後,這一壺酒就飲盡了,于氏又端上來一壺,為徐磊和她自己斟滿,看著徐磊一口飲盡,而她卻並沒有喝下去。

    「娘子為何不喝,可是醉了?」

    見徐磊有此一問,于氏理了理鬢角,隨即淺笑道:「夫君若是回答妾身一個問題,妾身就依了夫君,滿飲此杯。」

    「那可是要喝兩杯啊。」

    「妾身認罰。」

    「你問吧。」

    得到了徐磊的認可,于氏坐直了身子,正色向徐磊問道:「夫君能告訴妾身,當年在四明山山,李叔父是怎麼被俘的嗎?」

    「你說什麼?!」

    李榮被俘,這是潛藏在徐磊心中多年的秘密,當初他毫不猶豫的出賣了李榮,以當時的亂象絕少有人看到,但此間被于氏道出,徐磊腹中的酒液登時就化作了汗水,整個人也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然而,剛剛站起身來,徐磊的腹部一陣絞痛,登時便重新坐了下去。椅子被越來越沉重的身體帶倒,整個人也隨之摔倒在地上。

    「既然夫君不願回答這個問題,那麼夫君可不可以告訴妾身,妾身的父親到底是怎麼死的,被誰殺的嗎?」

    兩行清淚劃過白皙的面頰,于氏沒有等徐磊的回答,便繼續問道:「這個夫君不想說,那妾身的母親、兄弟是被誰襲擊的?」

    「明軍馬上就要入城了,夫君是打算用懷中的繩索勒死妾身這個罪婦,還是用毒藥毒死妾身這個於家碩果僅存的餘孽?!」說到這裡,于氏已然泣不成聲,整個人坐倒在了地上,彷彿剛剛的質問已經抽空了她全身的氣力。

    「誰告訴你的?」

    腹中的絞痛愈演愈烈,徐磊咬緊了牙關,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擠出了這麼幾個字來。

    他的岳父於奮起,去歲從四明湖逃亡,路上遭到了明軍追兵的襲擊,受了傷,後來為防李家母女被於奮起揭發,徐磊乾脆在夜裡了結其人的性命;於奮起死後,過了半年於家才偷偷摸摸的撿了骨頭,準備全家回鄉隱居,因為同樣的原因,徐磊指使他的親信,即前去護送的劉大在半路將這一家人殺害,以絕後患;至于于氏本人,懷中從書房裡拿來的那條準備了良久的繩索,就是答案!

    徐磊的回答等同於默認了這一切,于氏險些昏倒在地,可也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替于氏做出了回答。

    「她當然不可能知道,但你卻也瞞不了所有人。」

    裡屋的櫃子打開,一個家丁服色的漢子走了出來。徐磊認識他,這個漢子是永曆六年下半年時賣身投入他府中的家奴,姓餘名則成。平日裡就在外院打掃,廚房那邊的那些搬搬抗抗的工作也會幹,還算是任勞任怨,可此間居然出現在了這裡,徐磊登時便明白了一切。

    豆大的汗珠子不斷的摔落在地上,腹中的絞痛已經讓他說不出來話了。那漢子平日裡見誰都是帶著的那幾分的笑意已經徹底不見了,一張臉冷冰冰的就像活死人一樣,不過這卻並不妨礙他確認徐磊的心中所想。

    「某,姓于名力,表字則成,乃是會稽郡王府軍情司在杭州的總負責人,曾有幸擔任過大王的親兵……」

    陳文當年在天台山上的三個少年親兵,混的最好的自然是楊開,如今已經是浙江沿海巡航水師的指揮官,於朝廷那裡也是總兵管掛平波將軍印的身份;張俊跟隨陳文最久,如今在監察司任職;而這個於力則是軍情司在杭州這座軍情司實力只有南京才能媲美的城市的潛伏人員首領。

    永曆六年,由於王升被陳錦調到督標營,於力不得不從去衢州撤回,而後便轉到了杭州,負責這裡的情報蒐集工作。

    有句話叫燈下黑,徐磊是提標營的軍官,他的叔叔更是田雄的親信,以此作為據點根本不會有人懷疑。而那些平日裡來送菜的小販,甚至是徐家兩年前換的廚子,都是軍情司杭州站的成員,尤其是他們從來不從此間獲取消息,自是任誰也想不到的。

    「大王說過,像你這樣的人渣,比之王升那個狗賊還要令人不齒,根本沒有資格進入到我江浙王師這個光榮的集體之中。所以,大王要我來送你一程,如今的結果,也算得上是天道好還了,不是嗎?」

    此時此刻,徐磊的意識隨著疼痛的加劇已經越來越模糊了起來。於力說完了這番話就不再理會他,轉而向那在閨中時與其同姓的徐于氏問道:「需要我幫你再給他一刀嗎?」

    婦人早已癱軟在地上,聽到這話,才緩緩的回道:「不必了,多謝將軍助妾身報這父兄血仇,剩下的事情妾身自己可以完成。」

    徐磊已經必死無疑了,剩下的只是時間的問題。於力點了點頭,隨即大步走出了房間,甚至在出門的時候更是將房門重新關好,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屋子裡就剩下了夫妻二人,癱軟在地的婦人在徐磊日漸衰微的呼吸中竭力站了起來,走到桌子前,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徐磊,一把將那個摻著毒藥的酒壺抄在手中,直接嘴對嘴的將剩下的酒液盡數灌進了口中。

    酒壺脫手,摔碎在地上,婦人也隨之倒地。片刻之後,疼痛感襲來,已經挪到了徐磊身旁的于氏伸出手摸了摸已經沒有了呼吸的丈夫的臉上,淚水湧出。

    「你知道嗎,從小我就喜歡你,就想要嫁給你,後來我如願了,可是你眼裡只有那個賤人。當時,我以為只要把那個賤人踩到泥裡面你的目光就能永遠停留在我的身上。但是到了我的父母兄弟皆死於你手的時候,我才知道你的眼裡有的不是那個賤人,也不是我,有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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