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58
Babcorn 發表於 2017-4-4 21:40
第六章 奏對

    順治尚在翰林院,胡全才、劉成一行卻已經從太子太保、議政大臣、國史院大學士寧完我的家中出來。

    寧完我是朝中重臣,更是如今遼東舊臣的首領,內城滿洲八旗人心浮動,他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權貴與皇帝相爭,他是不敢往裡摻和的,乾脆就抱病在家,躲一躲這波風聲。

    劉成和胡全才商議後,抓緊一切時間,很是聯絡些人物。但是他們能夠聯絡到的基本上都是南昌幕府的倖存官員,剩下的都是些比較零散的關係,根本不成氣候。即便是有了機會,也須得提前與朝中的重臣聯絡好,確定了利益分潤才不致遭到杯葛,而遼東舊臣之首的寧完我就是最重要的一個。

    透過馬國柱家族,以及胡全才聯絡到的蔡士英之子蔡毓榮的關係,他們進入到了寧完我的宅子。劉成將他的計畫詮釋與寧完我,但寧完我卻並沒有給以支持或是否定的直接答案。

    對此,劉成還有些懵懂,但胡全才卻很清楚。朝中漢臣,南黨已經算是完了,就連南方籍官員也跑得沒剩多少了。曾經在朝中實力膨大的南黨不復存在的今天,北黨與遼東舊臣是盟友,劉成他們想要成事,必須經過寧完我他們這些重臣,現在是穩坐釣魚台的地位,自然是沒有必要表明態度,沒有反對就是在告訴他們,你們去做,能成的話,我要分一塊蛋糕。

    無恥,不勞而獲,政治上這些詞彙都不是什麼貶義詞,現在寧完我的地位以他的影響力是有這個資格的,反倒是劉成他們急於借此實現快速陞遷。

    出了寧家的宅子,胡全才和劉成便與蔡毓榮等人趕往觀象台,那裡還有一個人必須親會,這個人在劉成的計畫中是殊為關鍵的一環,若不是昨天內城八旗鬧事,他們進不得那人在宣武門內的住所,早就過去相商了。

    一行人還在為大事奔忙之際,聽過了朱之錫的介紹,順治卻並沒有急於表態。風波剛剛過去,這等情況他也是需要時間權衡利弊的,直到良久之後,他才做出了決定,讓吳良輔派人趕去按照朱之錫所指的地點。

    吳良輔從順治的口氣中聽出了事關重大,所以派出去的小太監也是不敢有絲毫的耽擱,直奔著目的地而去。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胡全才在京城的寓所,而朱之錫向順治舉薦的也不是別人,正是劉成。

    小太監趕到的時辰很早,但是劉成他們卻是過了好半天才回來。觀象台的那人已經談妥了,比起寧完我,那人倒是顯得更有誠意一些。沒辦法,劉成手裡有一個他難以拒絕的理由,自是無往而不利。

    見到了早已心急火燎的小太監,劉成與胡全才對視了一眼便離開了胡家,一路上馬車飛奔而行,直奔著紫禁城而去。

    劉成上了馬車,打點自是少不了的,小太監等得早已是不耐煩了,如今看見了銀子才算是稍稍平息了心頭的不滿。

    在宮中,察言觀色是第一要務,他從吳良輔的口氣中能夠很清楚的瞭解到,順治對此人是有著期待的,別看現在劉成只是個降人,官職也很低微,但誰知道會不會就此一飛衝天呢。

    收下了銀子,小太監也暗示了劉成一二,而劉成也就此確認了舉薦之人。對於這份廣結良緣式的交往能夠這麼快的就獲得收益,他心頭不免產生了些許時來運轉的激動。

    這是在所難免的,他本就是無時無刻的渴望著向上爬,如果當年在曹從龍之亂中他沒有那般妄圖腳踩兩條船,現在早就掌一營之兵了,就算是成為一個師的指揮也是說不定的。至於爵位,那就更不稀奇了。

    然而,體制之中,一次不忠,百世不容,他在江浙明軍集團中的地位得不到改變從與曹從龍相勾結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可是降清之後,先是洪承疇兵敗廣信府,接下來被濟爾哈朗、岳樂以及馬國柱等人當做是以備諮詢的幕僚。這不是他想要的,但是隨著陳文摧毀了滿清在江南的統治,滿清朝廷已經被逼上了絕路,他終於獲得了一展身手的機會,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機會居然來的如此迅速。

    壓抑著心頭的激動,劉成卻也知道,今天的召見至關重要,須得儘可能好的發揮。在車上藉著與小太監的往還以平復心情,腦子裡過著那些他準備了太久的台詞。

    車子在紫禁城外就已經停下了,劉成隨著小太監踏入其間。紅磚綠瓦、高牆聳立,守衛各處的八旗軍更是不曾有絲毫異動。踏入其間,宏偉的大殿、恢弘的廣場,這些無時無刻的不在震撼著劉成的神經——相較這座靠著以重建紫禁城的名義,明目張膽的加稅才重建起來的大殿,至少在劉成的眼中,他曾經一度羨慕已極的那座秀國公府簡直就是一個貧民窟,根本不值一提。

    「怪不得漢高祖見始皇帝巡遊時會發出大丈夫當如是的感慨,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皇權啊。」

    這個故事是他在天台山上經過了掃盲後才從書中看到的,但是他卻並不敢付之於口,連忙收起了心中的激盪繼續隨著那個小太監前行。

    紫禁城很大,劉成幾次被這樣氣勢恢宏的建築群所震撼,幾次重新恢復過來,直到抵達目的地才暫且收起了這些遐思。

    「皇上還在午睡,站這兒先等著,別亂動。」

    殿內走出來的大太監,小太監就尾隨其後,公鴨嗓子發出了冰冷冷的指示,劉成得了小太監的眼色,也不敢上前賄賂,只得規規矩矩的站在殿外等候。

    一個時辰過後,劉成的雙腿也有些酸了,大殿內似乎傳來了紛忙的聲音,隨著片刻之後朱之錫的受詔而來,劉成總算是看到了希望。

    朱之錫進入大殿沒過一會兒,劉成便被那個大太監帶了進去,面君的規矩在路上小太監就已經教過了,劉成知道禮儀的重要性,一路上在腦子裡也過了很多遍,如今用時自也是沒有出什麼茬子。

    「劉卿,朱愛卿向朕舉薦於汝,多有稱讚之語,今日朕招劉卿而來,即是想要親眼見見,親耳聽聽。」

    「微臣謝陛下知遇之恩,謝朱學士舉薦提攜之義。」

    跪地向順治行禮,起身向朱之錫表示謝意,一謝一還,四目交匯,朱之錫的暗示也已經盡入劉成的眼中。

    關於朱之錫,劉成與其人的交集很簡單,他是江浙明軍的老人兒,早在大蘭山上就是隊長,人緣也不錯,即便是落魄了也總有幾個說得上話的。當初在浙江,他就聽人提及過,說是周敬亭對當年的好友朱之錫已經恨入骨髓,甚至到了馬進寶和張國勳先後被俘,基本上已經確認了朱之錫與當年那場大火無關,根本稱不上有謀害之心都不能扭轉過來,而劉成就僅僅是將這個故事講述給了朱之錫,就輕而易舉的收穫到了這個盟友。

    「劉卿慕義來歸,朕很是欣慰,不過現如今的形勢對朝廷稱不上有利,朕倒是想聽聽劉卿的見解。」

    「微臣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很好。」

    順治點了點頭,注意力也全部集中到了劉成的身上。下一秒,只聽他開口問道:「劉卿出自浙匪陳逆麾下,對其內情自當是多有瞭解,那就與朕講講這浙匪的內情吧。」

    「微臣遵旨。」

    劉成行禮過後,語言也早已組織完畢,繼而便向順治說道:「浙匪陳文,自稱天津右衛余丁,祖上是世襲百戶。永曆四年,陳文登大蘭山求見偽直浙經略王翊……」

    從陳文上大蘭山,接受任命,到四明湖之戰的缺席和四明山殿後戰的勝利,接下來隨著偷襲金華的勝利,陳文取得了第一塊根據地,從而一點點的擴張至今,已然成為了有權利決定天下命運的大勢力。

    這些事情,順治很早就從王升說與陳錦的報告中看過,只是其中的細節卻遠不如劉成知道的那麼詳細罷了。但是其中的細節,比如陳文治軍強調軍法,比如陳文的軍功授田之法,比如陳文用眾智來完善作戰計畫,從而實現了孫子兵法中所說的多算勝於少算,這些都是非常值得可取的,讓順治聽得茅塞頓開,登時就意識到了八旗軍與江浙明軍之間確確實實的存在著差距,而這些差距根本就不是如權貴們所言的什麼明軍披甲率高、武器鎧甲先進,根本就不是這麼簡單。

    「那以劉愛卿之見,浙匪能夠做大,其原因又在何處?」

    從劉卿到劉愛卿,劉成知道他已經成功了一半,但剩下的那一半更為關鍵。深吸了口氣,劉成便將他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向順治娓娓道來。

    「回稟陛下,以微臣愚見,浙匪能夠在江浙屢次使王師受挫,其原因在於按照陳文的訓練方法,配合鴛鴦陣和長槍陣,浙匪的步兵戰鬥力之強悍已經不弱於八旗多少,綠營與其對抗完全是去送死。但真正關鍵的在於,江浙之地,水網縱橫,不利於王師擁有絕對優勢的騎兵發揮戰鬥力,反倒是對浙匪更為有利。浙匪始終在擁有地利的情況下與王師交鋒,王師之不勝也就不難理解了。」

    天時、地利、人和,這些東西順治自然明白,甚至就連朱之錫也是知道的。劉成只說地利,但順治卻很清楚,滿清剃髮易服,在江浙大肆屠殺、劫掠,官府橫徵暴斂,人和便不在清而在明。至於天時,無論是劉成關於陳文發跡史的講述,還是他這些年看過的奏疏,陳文似乎對天下形勢變化有著先天的嗅覺,敏感至極,別的不提,舟山之戰期間率部偷襲空虛的金華府,從而借助於戚家軍後裔來獲取了第一桶金。

    這等戰略眼光實在匪夷所思,配上地利的優勢和江浙大地的民怨,三者皆在陳文那一邊,焉有不勝之理。

    「原來如此。」

    「除此之外,浙匪善用西法,金華府城外的水力工坊,日夜不停的運作,其大軍今年於安親王、鄭親王前後兩戰,步兵身披重型扎甲而戰,幾近刀槍不入,便是火銃手與騎兵也都有著各自的甲冑。全軍鎧甲數量不下三四萬具,從頭盔到面甲再到鐵手套和鐵靴,可謂是一應俱全。此前更是還出售於海寇數千套,海寇進軍南京,在鎮江時那些鐵人軍所使用的鎧甲和武器皆是出自浙匪之手,甚至就連海寇軍中的不少火炮和火銃亦是如此。」

    這樣的生產能力,當年坐擁南北兩京的滿清都無法與之相比,更何況現在南京已經落入陳文之手,損失了大批工匠和大片的原料產地。這個差距隨著時間的推移只會越來越大,說句不好聽的,陳文光是用鎧甲就能把八旗軍埋起來,滿清想要翻盤根本不是那麼容易的。

    「那麼浙匪就沒有什麼弱點嗎?」

    「回稟陛下,浙匪之強,時所罕有。然則,其弱點同樣不小。」

    想要追上陳文,對於順治而言暫且不做設想,如今他卻也只能寄希望於陳文的弱點上面。劉成的正面回答給予了順治以希望,雙方差距再大,只要有弱點就好利用,否則當年滿清也根本不可能在遼東強敵環伺的情況下一步步走向強大的。

    「以微臣愚見,首先在軍事上,浙匪起於江浙,沒有產馬地,騎兵是弱項,到了北方面對大清的十萬鐵騎,其結果可想而知;其次,浙匪在江浙丈量田畝,大肆打擊士紳私佔衛所軍屯和鹽田,與士大夫不睦,內部遲早生變;再次,浙匪如今勢大,於大清是不利的,但是對其他賊寇更是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西賊孫可望,二人矛盾甚深,遲早會有一戰;最後,陳文懼內,膝下只有一女卻又不敢納妾,其人一旦身死,浙匪必會土崩瓦解!」

    隨著劉成一條一條的擺出來,順治眼中的希望也越來越大,但是就在這時,劉成卻話鋒一轉,給順治再度潑了一盆涼水。

    「這些問題,於浙匪而言並非全無解決的可能。這些年,光是繳獲,浙匪軍中戰馬就不下兩三萬匹,如果被其完成了對長江以南的整合,戰馬數量雖不可能趕上大清,但是當年明太祖北伐時的騎兵規模卻可以浮現於今,配合其越戰越強的步兵以及僅次於海寇的水師,面對優勢騎兵也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士紳雖然不滿,但其中性子比較剛烈的大多已經死了,剩下的會給浙匪造成麻煩,卻未必真的敢起兵與其對抗,餘姚黃宗羲的失敗就是個例子。」

    黃宗羲重啟大蘭山,複製陳文的戰法,結果碰上清軍被吊起來打,可是吊打黃宗羲的清軍再碰上陳文之時,卻完全不是對手。這麼一對比,高下立判。更何況,如今江南士紳與陳文之間的關係可謂是前所未有的好,劉成很清楚,這是託了濟爾哈朗和馬國柱的福,馬家如今是他的盟友,自是沒有必要說出口的。

    「其他各路賊寇雖然對浙匪勢大心存警惕,但說到底卻還是一盤散沙。偽帝永曆如今在西賊孫可望之手,已成傀儡,各家之間亦有矛盾,想要團結一致對抗浙匪,殊為不易。至於子嗣,微臣聽說,陳逆之妻是個生兒子的相,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陳文的優勢會越來越大,弱點卻會逐個擊破,這對於滿清而言不是最大的壞事,但卻差不了多少。然而,恰恰是這些,卻正是滿清需要劉成的地方,他對於如今的滿清而言可以說是絕對的寶貝。

    「愛卿這一席話,朕確是茅塞頓開,那麼以愛卿之見,又當如何解決呢?」

    從劉愛卿又到了愛卿,劉成知道,他在順治心中的重量越來越大,現在講完了江浙明軍的優劣勢,接下來便是真正的關鍵了。

    「以微臣愚見,想要戰勝浙匪,首先要擁有毫不遜色的步兵,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按照陳文的成法練兵,配合大清的騎兵優勢;其次,武器甲冑,需要跟上,即便一時間追不上總體數量,但也要確保核心的武力;最後,浙匪以夷夏之防和軍功授田激勵士氣,後者大清也可以做,但前者,前者……」

    「愛卿速速道來,言之無罪。」

    「夷夏之防影響甚大,臣以為,當可以宗教為信仰,必可無往而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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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打斷

    此言一出,不光是順治,就連朱之錫也也為之一驚,但是隨著劉成接下來的講述,他們很快就明白了劉成的用意所在。

    「以宗教聚攏人心、激勵士氣,如白蓮、聞香等邪教,自是可笑至極。但據臣所知,泰西列國俱崇信上帝,曾多次組織十字軍東征與泰西以東之宗教爭鋒,其條頓、醫院、聖殿三大騎士團更是戰績彪炳。」

    可是說到這裡,劉成卻轉而說道:「然則泰西之宗教,其法與中國傳統多有悖逆,實不易傳播。但泰西之機械、武器卻是當世之雄,浙匪以鴛鴦陣起家,其中多有陳逆的神來之筆,可其中如武器、機械卻多有賴泰西之力。假使朝廷能夠獲得泰西列國的支持,無論浙匪、西賊,自可輕鬆蕩平。」

    宗教不是關鍵,關鍵是歐洲的機械製造和武器裝備,這才是劉成的核心觀點。當然,還有一點是劉成沒有提及的——現在提出來不合適,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現在也不願意提出來。

    孤身來投,劉成不僅僅需要皇權的庇護,更需要耶穌會的支持才能成就大事。用大力傳播天主教來換取耶穌會的全力支持,當年永曆借澳門葡萄牙兵也是這道理,而這便是他前往觀象台尋求湯若望支持的原因所在。

    順治當然明白劉成所指,他與湯若望的私交很好,對於天主教的瞭解比劉成只多不少,耶穌會在中國的傳播其對自身教法也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良,為求適應在中國的傳統。於明末也確實是在士大夫階層有過一些進展,數年前,他甚至還接到過南明永曆改信天主教以求獲得泰西支持的報告。

    然而,在宗教上面,於滿清絕非是南明那般。滿洲人口稀少,需要連接蒙古,實現北虜和東夷的結合才能擁有正面與漢地相抗衡的可能性,那就勢必需要推崇黃教。恰如康熙所言的那般,「興黃教,柔蒙藏」,滿清自身對黃教的態度,其實並不是信奉,而是利用,他們需要黃教來維繫他們與蒙古和西藏之間的關係,就好像是在漢地推崇儒家來確立正統性是一個道理,所以改信天主教從現階段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奈何,順治卻很清楚劉成提及的機械和武器正是滿清現在所急需的,而蒙古的人力資源亦是滿清的基礎所在,這就無形的出現了一個矛盾,畢竟八旗軍不能白天信天主教,晚上信黃教這麼人格分裂吧。

    只用了極短的時間,順治就想明白了這裡面的利弊,獲取耶穌會的支持的方法有很多,並不一定要學永曆那樣。

    至於宗教信仰對戰鬥力的加持,順治既不想授教皇、紅衣主教之流以柄,對於宗教洗腦的威力也並非有多大的信心。滿清能夠成事,確保核心集團的利益,威懾和拉攏更多人,從而實現了數萬丁的野蠻人部落征服七千萬丁的文明古國的奇蹟。就算是陳文,順治也能從劉成此前的口氣中聽出其人也是對軍功授田制更為推崇。而所謂的夷夏之防,就要差上很多。

    細細想來,其實也正常,滿清在此前利用「君臣之義」來對抗「夷夏之防」已經做得很好了,若非出了一個陳文,只要孫、李依舊處於內訌的狀態,將整個中國收入囊也將會只是時間的問題。夷夏之防如果真的有用,那麼為什麼願意為滿清驅馳的士紳、武人比為明軍效力的要更多。說到底,武力的壓倒性優勢才是關鍵,什麼民心、道義,全都是點綴而已。

    劉成的這一建議是存在問題的,但這也正是他對滿清還不夠瞭解的緣故,並不能掩蓋掉其人的才具,尤其是在於劉成對江浙明軍的瞭解程度在如今的滿清絕對是不二的人選。

    「愛卿才具過人,言有中地,只是歸附日短,還不瞭解我大清滿蒙一體的傳統。總而言之,愛卿慕義來投,才堪大用,朕甚是欣慰,當抬旗漢軍正紅旗,愛卿以為如何?」

    「微臣謝主隆恩。」

    「還自稱微臣?」

    聽到順治笑著有此一問,劉成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奴才謝主隆恩。」

    這一拜,順治收穫了人才,得到了未來的希望,而劉成則獲得了迅速向上爬的捷徑。只是拜倒的那一刻,劉成的笑意之中,卻總有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在其中,轉瞬即逝。

    「那以愛卿之見,當從何處開始著手呢?」

    理論,劉成已經闡述了,但關鍵還是具體的操作。他很清楚,這一點上必須觸及到順治的內心,只有這樣他才算是有了真正的捷徑,而非一個好聽的說法。

    「奴才以為,如今之八旗,舊有戰法面對普通賊寇依舊擁有壓倒性的優勢,但是面對浙匪卻已然無法適應了。更何況,各牛錄經過了這幾年的戰事,尤其是今年的前後兩戰,損失良多,牛錄不滿編,戰鬥力更是直線下降,想要提高戰鬥力,就要進行改革,從各牛錄中抽調尚能作戰的士卒,組建新軍。」

    此言一出,朱之錫一頭霧水,但順治卻明白了其中的用意所在,心頭湧起的激動之情當即便表現了出來。

    「愛卿一語中的,真奇才也。朕以為,還是入漢軍正黃旗方可配得上愛卿的才具。」

    上三旗和下五旗之間地位差距甚大,漢軍旗亦是如此,原本順治將劉成抬旗,乃是拉攏之意,畢竟一個孤身來投的漢人能夠一躍成為漢軍下五旗的旗下官也不會受到太多的反對。可是現在看來,這個拉攏的力度顯然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劉成觸摸到了順治的內心,從這一刻開始,降臣與夷君終於站在了一起。接下來的幾天,順治與劉成連番會商,後者也順理成章的向順治舉薦了不少沒有能夠得到重用的能臣良將。如胡全才、李本深、劉芳名、鄒卓明、張道澄、郝宗福等前南昌幕府成員紛紛被重新啟用,而像是朱之錫和蔡毓榮這樣已經在職的官員也踏上了陞遷的軌道。

    就在這在職官員紛紛丁憂、致世、掛印而去的末世氣象中,以劉成和胡全才為首的這一批被後世史家稱之為維新黨的幸進之徒們卻上演起了陞官圖,填補起了各部官員的空缺,著實讓人有些看不太清楚眼下的局面了,就連此前穩坐釣魚台的寧完我對此都是大跌眼鏡。

    可是在滿清朝中,漢臣本就是依附於皇權,寧完我如今雖然已經是漢臣之首,但是讓他違逆順治的意思,卻也是不敢,只得向劉成和胡全才伸出了橄欖枝,準備在接下來的改革中在順治面前多拿上幾分。

    然而,一切還僅僅是在計畫之中,距離正式開始運作還需要一段準備時間,滿清朝中的變革卻率先被一份加急軍情所打斷。而這份軍情,其實際內容只有一點,那就是一個叫做於七的土豪在山東鋸齒牙山以江浙明軍旗下山東總兵的名義起兵反清,已經攻陷了寧海州城!

    ………………

    於七反清起義,歷史上發生過兩次,第一次是清軍入關沒有多久,於七在鋸齒牙山起義,失敗後接受招撫,而第二次則是受到了鄭成功南京之戰的感召,更因為受撫後沒有得到預期的待遇,於是便再度在鋸齒牙山上起兵反清。

    鄭成功南京之戰提前了四年,雖然依舊沒能成功,但是南京卻被陳文攻陷了,連續被江浙明軍擊殺了兩個和碩親王,八旗軍的威懾力一落千丈,於是乎於七再度起兵。至於什麼江浙明軍旗下的名義,卻是拉來的虎皮,陳文對此一無所知。不過效果還不錯,江浙明軍的旗號一出,瞬間就是萬人響應,就連寧海州城也幾乎是不戰而下。乍看去,起義失敗後突圍出家做和尚的命運距離於七已經越來越遠了。

    山東亂起,山東以南的淮地卻被一分為二。利用兩蹶名王、光復南京的巨大聲勢,江浙明軍出兵不足三萬,卻在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就收復了揚州府、廬州府、安慶府與和州、處州這三府兩州之地的全境,以及淮安府和鳳陽府包括府城在內的南部各縣,形成了隔淮河與清軍對峙的局面。

    秦嶺淮河是中國的南北分界線,陳文麾下的軍隊不少,但是分駐各地,需要面對的潛在對手和其他勢力也同樣不少。兵力分得太散,使得他失去了繼續向北、向西攻城略地的**。當然,就算是手裡有兵,現在也沒必要著急北伐,在此之前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否則就算是消滅了滿清,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去。

    新一批的擴軍已經開始,新的戰兵營以及師一級的編制,新佔領區和接下來的計畫也需要大量的地方駐軍。同時陳文為了更好的控制新近收復的地區,也對原有佔領區的各府縣的駐軍進行了調整。削減了部分穩定的府縣的駐軍,將多出來的兵力調往新近收復的府縣。

    江北作為前線,自然需要大軍坐鎮。揚州府和淮安府的南部,由尹鉞負責,金華師的主力駐紮在淮安府的府城。

    這裡原本是滿清漕運總督的駐地,前一任漕運總督在鄭成功南京之戰中跳河自盡了,新的漕運總督,歷史上是蔡士英,結果早在去年就被陳文整死了,接任的屯泰在歷史上的同期是為浙閩總督,現在浙閩總督的轄區就剩下了福建的幾個府,而且交通也早已斷絕了,滿清只得有著劉清泰自己在那維持著。

    歷史上屯泰出任浙閩總督期間,曾上疏清廷,要求在在沿海實行海禁,「無許片帆入海」。現在嘛,他就算是想這麼幹也沒機會了,當金華師前出的近衛營抵近淮安府城之時,屯泰毫不猶豫的渡過淮河,跑到了淮安府西北的邳州繼續當他的漕運總督,反正也沒有出了淮安府不是。

    淮南如斯,後世的安徽地面上,永嘉師的壓力不小,要同時兼顧鳳翔府北部、河南東南部以及湖廣東北部的三面壓力。不過中都鳳翔府的光復對於明軍而言也是一種鼓舞,那裡畢竟是朱元璋的老家,有著特殊的意義。

    新兵出營之前,江北地區,江浙明軍需要暫且進入守勢。哪怕如今臨近的淮北、河南的一些府縣也偷偷摸摸的向陳文表示了反正之心,但陳文暫且還沒有繼續向著兩個方向擴張的計畫,所以要求他們繼續忍辱負重的潛伏一段時間,等待黎明的到來。

    現在對於陳文來說,大勢在手,按部就班的擴大基本盤,發掘更大的潛力,收復更多的失地,一步步穩穩當當的把雪球滾起來,無論是當前的目標,還是未來的事業,都是最為穩妥的節奏。盲目的擴大佔領區,尤其是北方這等對騎兵更加有利的地域,急於求成的結果只會是自食苦果。

    劣勢能抗壓,勝勢求不浪。前半段陳文自問已經做得很好了,現在已經進入到了後半段,甚至早在江西盡入其手的時候就已經進入到了後半段賽程,自也需要更加謹慎行事,勿使行百步而九十九步止。

    軍事上暫且是如此了,經過了這一個多月的調查,此前濟爾哈朗和馬國柱大興通海案的涉案人員也基本上都被調查了出來。

    濟爾哈朗和馬國柱在江南危如累卵之際,選擇了借打擊抗清勢力來為出征清軍提供糧餉,並向滿清朝廷提供大筆錢糧以備不時之需,同時還達到了逼迫陳文進入濟爾哈朗預選好的戰場與其決戰的軍事目的,稱得上是一石三鳥。

    然而,軍事上的失敗,使得陳文與江南士紳進入蜜月期,雖然只是暫時的,雙方對此都是心知肚明,但是陳文自認為他有義務為那些抗清而死的義士們復仇,就像他此前為屠城的殉難者復仇一樣!

    通海案的涉案人員,其中不少都逃過了長江,不過陳文的軍隊也不慢,收復了大片的失地也抓回了不少的涉案人員。

    按例懲處,其中有不少都是要處死的,地點陳文就選擇在了新近落成的通海案殉難義士祠的大門前。不過這地方名義上是為通海案建立的,但事實上被濟爾哈朗和馬國柱處死的義士之中,其罪名還有不少是掛在通浙案的上面,也就是與陳文交通。對於這其中絕大多數他連聽都沒聽過的人物,陳文也沒有吝嗇,一律入祠供奉。

    剛剛成立並開始發行的《南直隸邸報》中連載了關於滿清大興通海案和通浙案的來龍去脈,更是大力宣傳了江浙明軍為義士們復仇的壯舉,引來了各地士紳百姓們普遍性的讚頌。《南直隸邸報》如此,《浙江邸報》和《江西邸報》亦是如此,一時間整個江浙明軍的佔領區可謂是無處不在洋溢著對江浙明軍和陳文的讚美。

    相較這些讚美,陳文卻同時關注到了另一件群發性案件上面。鄭成功兵敗南京,來援清軍大肆劫掠明軍光復區域的女子到蘇州販賣。

    歷史上這麼幹的是如今屍沉長江口的梁化鳳,不過這一次由於陳文的干擾,梁化鳳不光沒有趕上南京一戰,還被濟爾哈朗斥之為庸將,最後迫不得已在長江口死戰明軍的巨艦大炮。對此,陳文表示,這也算是為歷史上戰死於南京的烈士們報了些仇。

    梁化鳳沒機會作為援兵,但是馬進寶也早就死在了金華,張天祿趁勢接下了這份重擔,也不出意外的做下了梁化鳳此前做下過的罪孽。

    蘇州光復,南京一戰的援軍被明軍成批的關進了牢房,指認工作展開,但是被變賣的女子大多在這過程中**,自殺案蜂起的同時,陳文也只得將火氣撒在了那些施暴者的身上,無論是作為賣家的綠營,還是作為買家的那些人們。

    買賣人口在這個時代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像我大清官軍這樣明目張膽的大肆劫掠婦女進行販賣,已經不是拐賣這麼簡單了,他們根本就不拐,直接明搶。類似的事情,基本上每一次大戰後都會如此,清軍搶走一切他們認為能夠換到錢財的「東西」,轉道他地進行販賣,女性就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人群。

    嚴厲懲處是必然的,不過這一次的群發性案件實在不少,需要大量時間進行調查取證以及解救受害人的工作,邸報對此也會進行跟蹤報導,陳文以他現在的地位只需要等待提刑司衙門的調查結果就夠了。

    駐節南京,江寧滿城的拆除工作還在繼續,劉大和他的工作組北上是需要時間的,不過他們想陳文保證,工期可以從明軍光復南京開始算起,並且保證完成任務。這意味著什麼,陳文很清楚,不過他也沒興趣阻止,就像杭州滿城的駐防八旗一樣,江寧滿城的駐防八旗一樣在南京城裡作威作福,這只是還欠下的債而已。既然是應該的,多說一句都是在浪費唾沫。

    工作還在進行,新近收復了十個府、三個州以及部分零散的府縣,大量的文件需要處理,陳文再度進入到了剛剛收復江西時的那種忙碌的狀態之中。只可惜,這等「暢快工作」的快樂時光最終還是一如滿清維新黨人的改革計畫那般遭到了突發事件的打斷。不過打斷陳文的,卻是一件好事,至少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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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加速(上)

    浙江寧波的甬江口,成批的海船緩緩駛來。這是前往日本、琉球和朝鮮進行海貿的官方船隊的首航歸來,陳文派他們出航為的不只是做成一筆買賣來增加收入,更重要的還是打通上路和探明航道,有了這些才可能擁有向海外釋放影響力的可能。

    不過這並不代表海貿的收入不重要,恰恰相反,有了這筆收入,陳文後面很多的計畫都可以按部就班的開始實施。

    接到消息,陳文便乘船返回杭州,待他抵達杭州時,奉命出海的鄭奇等人已然在那裡等候覆命。

    「報告本帥已經看過了,你們做的很好。」

    「謝大帥。」

    連鬢鬍子和鄭奇行禮如儀,一路上他們二人一個負責船隊的安保,一個負責與日本、朝鮮和琉球展開貿易,配合得很是不錯。不過就在他們出航期間,陳文兩蹶名王、光復南京,遺憾卻是在所難免的。

    「你們如今做的,對咱們江浙王師而言,可以說是至關重要,這個很快你們就會看到。」

    紓解了一下部下必然會有的遺憾,陳文轉而向他們詢問起了此番首航的具體情況。這些在報告上都有顯示,但是陳文的關注點和他們稍有區別,所以必須當面詢問清楚。

    「本帥看過了你們在長崎港的見聞,德川幕府的那個長崎奉行居然還要代為解釋幕府沒有應借兵之事的事情,你們在長崎到底幹了點什麼才把他嚇成這樣。」

    赴日乞師,魯監國系統做過,鄭氏集團也做過,說到底,當時他們承受的軍事壓力過大,所以才要拚命去抓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但是赴日乞師不光沒有成功,反倒是無心的提升了日本的自信心,比之日本前後幾次支援的財貨,實在得不償失。

    「回稟大帥,末將按照大帥的命令,入港時把火炮擺在船上,於是那奉行沒聊幾句就解釋了起來,末將等實在是什麼也沒做的。」

    隨船的監軍官和軍法官都有報告,連鬢鬍子所言的可能性也是極大,商船上裝備火炮,奈何來的不是一艘兩艘,卻是一支船隊,也由不得那奉行不會心驚膽顫。畢竟,真的打起來,吃虧的還是德川幕府,無論是政治和軍事方面,還是商業貿易方面。

    陳文點了點頭,繼而說道:「那個奉行有意援助部分錢糧軍械?」

    「正是,末將按照大帥的命令已經作出回絕了。」說到這裡,鄭奇卻顯得有些不解,繼而向陳文問道:「恕末將愚鈍,長崎奉行有意援助,以末將看來當是得了幕府授意。既然如此,為何又要拒絕呢?」

    在鄭奇看來,日本的援助是白來的,總比辛辛苦苦的做海貿要來得容易。有這等想法的不只有鄭奇,連鬢鬍子和監軍官、軍法官以及各船的船長在閒暇時也曾三三兩兩的討論過,有的支持,有的不解,但反對卻是沒有的,畢竟軍令如山,他們是軍人而非商人。

    聽到鄭奇有此一問,陳文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青雲所見無錯,此事自是幕府授意,否則他一個長崎的地方官是做不了主的。至於本帥令你回絕,其實很簡單,當年馮侍郎赴日乞師,在長崎哭秦庭,結果幕府也沒有給以援助。倒是薩摩藩給了幾十萬洪武錢,馮侍郎也不算白哭一回。」

    赴日乞師,東南抗清勢力積極推動,日本方面的德川幕府為了國內穩定而堅決反對,倒是薩摩等藩卻積極推動,只是最後也沒有成行。

    造成這等現象,其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出兵中國,勝負與否都會產生變數。

    單單是軍事上,戰敗不提,即便是能夠取勝,各藩出兵,收益會使其迅速膨脹,導致幕府與大名之間的實力差的削弱,甚至是逆轉;可若是幕府出兵,本土兵力不足,各藩起釁又當如何處置;即便是幕府與大名一起出兵,作戰總有損傷,誰多誰少都會影響到彼此之間的實力對比。至於政治、經濟等方面的影響就是更是難以計數了。

    當時的日本已經開始閉關鎖國,德川幕府更是最典型的自守之徒。這是沒辦法的,當初豐臣秀吉倒是野心勃勃,結果幾十萬戰國精銳被明軍吊起來打,戰爭的結果幕府不光是什麼便宜也沒有佔到,更是動搖了自身的統治基礎,導致了德川幕府取而代之。試問,德川幕府有如何敢去參與大明與滿清之間的戰爭。

    只不過,陳文此言一出,聽在連鬢鬍子和鄭奇的耳中,卻著實將他們聽了個一愣。

    「幾十萬洪武錢?日本不是都禁止使用中國貨幣了嗎,薩摩藩是在打發要飯的吧!」

    洪武錢就是洪武朝鑄造的銅錢,按照如今的計算,洪武錢的價值比嘉靖、萬曆時的銅錢的價值要高,更別提是崇禎朝的薄脆了。但是即便如此,一兩白銀也可以換一千錢的洪武錢,也就是說,馮京第在長崎哭秦庭最後就換來了幾百兩銀子的援助而已。

    「也不能這麼說,薩摩藩畢竟還是給了,還有的是那種一毛不拔的呢。更何況,日本在那時早就下達鎖國令了,貿易都是要與幕府進行,商船不允許進入各藩,幾百兩銀子沒準對島津家來說都是壓箱子底的寶貝也說不定呢。」

    歷史上,德川幕府對於鄭成功的援助比薩摩藩的手筆要打上一些,武器、甲冑以及鉛和鐵之類的原料倒是都有,但也就那樣了,只是比起鄭家與幕府每年數百萬兩白銀的交易額,這點兒援助可見日本人的小家子氣。更何況,後世鄭氏存銀案之中,日本還眯掉了鄭家不少銀子,一來二去合著援助都是鄭家自己花錢買的,德川幕府白白佔了人情。

    連鬢鬍子的震驚和鄭奇的諷刺交相輝映,倒是把陳文逗了個一樂。恍惚間,他甚至懷疑這兩個傢伙是路上商量好了要來給他講這段對口相聲的。

    「島津家當初攻陷琉球,在日本算是強藩了,他們敢與幕府對著干,不過也就到這程度了。現在,你們明白我為何要回絕了吧。」

    「大帥英明。」

    為了幾百兩銀子就欠下個人情,馮京第當時有黨爭因素存在,同時對於當時的魯監國朝的財政來說,哪怕一文錢都是好的,更別說是幾十萬洪武錢了。但是對於陳文來說,幾百兩銀子,一船的貨賣到日本的利潤就有數萬兩白銀之多,實在沒必要去丟這個份兒。

    「提到島津藩,琉球那邊現在如何?」

    「回稟大帥,末將聽琉球的朝臣提及,現在琉球一邊作為韃子的藩屬,同時還要作為薩摩藩的藩屬,《掟十五條》過於嚴厲,他們自稱是受到了薩摩藩的逼迫才會向韃子稱臣的,希望王師能夠為其向日本說項,廢除《掟十五條》。」

    琉球朝臣所言不盡不實,其改為遵奉滿清乃是源於隆武朝的土崩瓦解,讓使臣認為滿清已經有了取明而代之的實力,才會北上拜見順治。

    小國想要借大國之力來擺脫困境,這本無可厚非,不過日本對琉球的征服到確實是從島津藩佔領琉球作為起點的。當初琉球來明朝進行朝貢貿易過於頻繁就曾被明廷懷疑是薩摩藩的手筆,對此加以限制,事實也確實是如此,島津藩的興盛與琉球有著極大的關係。

    「現在咱們還管不了那麼多,讓琉球繼續一臣事二主去,反正他們現在已經不向大明稱臣了,等以後有功夫了再去,無需急於這一時。」

    琉球的情況陳文已經弄明白了,是借薩摩藩之手攪渾日本這池水,讓他們繼續去自相殘殺,還是借琉球的名義玩一把黑船事件,現在陳文還沒有一個完整的計畫。而且就算是有,暫且也是有心無力,畢竟行動上是有主次的。

    接下來的朝鮮就更簡單了,滿清幾次暴打朝鮮,明爹已經退到了西南,做乾兒子的換個乾爹也沒什麼不正常的。不過鄭奇等人此去日本、朝鮮和琉球三國,濟爾哈朗在那時還沒死呢,想來下次去時,情況大概會往更好的方向發展也說不定。

    此番貿易,船隊裝載的貨物都是往年的主要出口商品,絲綢、瓷器、蔗糖、蠶繭、生絲之流裝滿了貨倉。當時陳文坐擁浙江、江西兩省,江西景德鎮的瓷器、浙江出產的蔗糖和絲綢,貨源地在手,就是產量比之清軍南下前要差上太多,畢竟人口的損失是短時間內無法恢復的。

    算算利潤,一百多萬兩白銀,距離陳文的那個逼著日本挖空石見銀山的豪言壯語還有很久的路要走。為此,陳文決定做些事情,為這一進程適當的提個速。

    召見首航船隊負責人,瞭解日本、琉球和朝鮮等國的情況,其實陳文完全可以在南京進行,但是正因為首航船隊返回,有些事情卻可以立刻開始進行了。

    陳文返回浙江的同時,各地的光復票號也在借海貿船隊的盈利來釋放利好消息,加深人們對光復票號的信心,從而獲取更多的可支配資金。

    坐在家裡就能賺錢,而且是穩賺不賠,自是趨之若鶩。但是與此同時,陳文沒有進行禁海,只要到市舶司繳納稅款,海貿還是可以跑的,大批的士紳富戶也開始投身到海貿之中。

    然而,有經驗的船長和水手畢竟是少的。陳文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他們不敢招惹,有人便計畫前往福建,從福建清軍、耿繼茂乃至鄭成功的水師裡挖牆腳,甚至還有野心更大的打算連船帶人一起挖過來。

    這些事情陳文沒有興趣理會,他關注的是另外的兩點,其一是海船製造業規模的擴大,有人要跑海,就有人造船,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其二呢,便是貨物。

    陳文現在收復了大片的失地,其中浙江和江西多有軍功田土,社會安定,人們就會有更多的精力去生產,以提高生活水平。民田各異,但是軍田卻都是在陳文的掌控之中。有了充足的原料,有了熟悉航道的船隊和各國的門路,陳文需要的只是在原料加工為產品的環節提升生產效率,貿易很快就將會呈現爆炸式增長。

    此前江浙明軍的軍工司作坊就已經開始利用水力機械來製造機械零件,這一技術積累早已成熟。如今作坊已經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繼續進行武器裝備的生產,以應對擴軍和武器裝備的更新,而另一部分則轉為民用,比如王孚新近搭建起的廠房裡的機械就都是民用工坊裡製造出來的。

    扶持工業是陳文的既定計畫,王孚的這個廠區是進行蔗糖生產的,廠區裡各個廠房的用途不同,陳文此刻在王孚引領下視察的正是壓榨環節,而工人們使用的機械則是《天工開物》中記載的糖車。

    「凡造糖車,制用橫板二片,長五尺,厚五寸,闊二尺,兩頭鑿眼安柱。上筍出少許,下筍出板二、三尺,埋築土內,使安穩不搖。上板中鑿二眼,並列巨軸二根,軸木大七尺圍方妙。兩軸一長三尺,一長四尺五寸,其長者出筍安犁擔。擔用屈木,長一丈五尺,以便駕牛團轉走。軸上鑿齒分配雌雄,其合縫處須直而圓,圓而縫合。夾蔗於中,一軋而過,與棉花趕車同義。蔗過漿流,再拾其滓,向軸上鴨嘴投入,再軋又三軋之,其汁盡矣。」

    隨著牲畜的拉動,甘蔗的細胞壁被破壞,汁水流出,比之人力搾取的生產效率有著顯著的提升。糖車一軋完成,工人將殘渣投入到名為鴨嘴的投料口之中,反覆三次,自然比世界其他蔗糖產區如今僅僅一次搾取的出糖率要來得更高。

    中國的蔗糖生產技術於如今乃是全球最為先進的,這種糖車在明末南方的很多鄉村糖寮裡都有使用,並非是多麼稀罕的事物。奈何清軍南下以來,對生產力破壞過於巨大,原料產量大幅度降低,糖寮也自然而然的消失了太多。

    而現在,生產力得以恢復,但陳文對那等手工業作坊式的生產模式卻興致缺缺。從原料儲備到最終生產出成品,只在一片廠區中就可以完成,而且在生產過程中大量的使用機械,減少了人力的使用,也提高了生產的效率,這是家庭式手工作坊所無法比擬的,於人口大幅度下降的今天而言,此間的生產效率才能帶來飛躍式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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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加速(中)

    人類意識變遷史中,甜始終代表著美好、幸福和**,世界各地語言中但凡是甜之一字所代表的也正是這些。

    對於甜味的渴求促使著人類忍受蜜蜂的叮咬,但是在工業化的浪潮席捲全球之前,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享受到這種奢侈品亦或是帶有甜味的食品和飲料。

    歐洲的中世紀,貴族往往會在遺囑裡鄭重其事的記錄遺產中有多少桶蜂蜜,乃至到文藝復興以後糖的價格也是居高不下;在日本,貴族女子出嫁,糖也是極其重要的嫁妝,都會進行特別的記錄,甚至到了近代都是如此。而那些平民百姓,甚至往往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嘗到蜂蜜和糖果的味道。

    相較之下,與日本不過一水之隔的中國,古代的平民在這一點上的幸福指數要遠遠高於世界其他地區。究其原因,蜂蜜世界皆有,蔗糖中國也不是原產地,但是在工業化時代的到來之前,除了凝結了古人智慧的飴糖提高了甜味食品的產量以外,中國蔗糖的生產工藝也始終領先於世界。

    明時白砂糖返銷蔗糖的原產地印度,印度人便稱其為中國糖。王孚與陳文合股的金華蔗糖工廠中利用機械獲得蔗糖,將其轉化為白糖時所使用的黃泥水淋脫色法就是源於中國。除《天工開物》外,《閩書南產志》、《物理小識》、《廣陽雜記》、《興化府志》等諸多文獻史料中都有專門記載。

    糖一直以來都是中國古代對外貿易的拳頭產品,遠的不提,光是崇禎十年一年,在東亞實力較弱的英國東印度公司就前前後後從廣州港收購了前後購買13028擔白糖和500擔冰糖,更別說是荷蘭、西班牙、葡萄牙以及中國海商主動向日本、琉球、朝鮮及南洋列國的出口。

    「日本武士的日子過得很苦嘛。」

    聽到陳文的調侃,不光是王孚,隨行人員大多是噗呲一笑。邸報中提及過,日本的糖價格與中國差距實在過大,每斤糖不下五百文,而當時日本一石糧食也不過是這個價格,比同時期的中國高出了三十到五十倍不止!

    如果按照日本的石高制來計算的話,好像中下層武士階層也不可能在糖這種奢侈品上花費太多的金錢,更別說是普通老百姓了。而最同時期的中國百姓則恰恰相反,雖然糖一樣是奢侈品,但是逢年過節走能買到一些——就算沒有蜂蜜、蔗糖,不是還有飴糖嗎?

    蔗糖如此,絲綢、瓷器、茶葉等亦是如此,而日本能夠返銷的則是原料、海貨、倭刀以及方物之類。巨大的差價使得海貿成為暴利行業,歷史上東林黨作為東南海商的代表也利用了自身的權利免除了海貿稅賦。走私在中國沿海大行其道,國家卻無法從中獲利,東林群賢們於是便將其轉嫁給普通農民,長達數百年的黑暗時代自此宣告開始。

    打擊走私主要還是在行政方面,陳文現在的關注點則是工業化的進程。經過了幾年的積累,江浙明軍軍工司的水力工坊早已形成規模,生產技術更是已然成熟。武器、甲冑的生產,民用機械零件的製造亦是如此,比之手工打造的生產速度快上了太多,即便是當初手握南北兩京大量工匠的滿清都無法與之相比,更別說是那些很可能連機械書籍都沒看過的士大夫了。

    工業化,規模決定很多事情。陳文通過軍工製造催熟了水力機械,用機械製造機械的手段迅速擴大規模,現在已經進入到了機械製造的產能部分轉為民用的階段,在整個亞洲已經是首屈一指的規模了。

    「以著中國的資源和國人的智慧,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將會成為世界工廠。到時候,鋪天蓋地的海船將貨物遠銷全世界,萬國來朝也不過是等閒事罷了。」

    邸報的編輯激情的記錄下了陳文視察金華蔗糖工廠時說下的豪言壯語,並以最快的速度刊登在邸報上,將這份雄心壯志傳播到江浙明軍佔領區的每一個角落,乃至是周邊的區域。

    近代國家崛起,伊利比亞靠搶,印加帝國黃金成就西班牙、葡萄牙的輝煌;西歐靠技術,工業革命讓英、法、荷蘭的商品傾銷全球;新興國家則是開金融掛,日本和德國開掛製造巨型企業與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競爭。

    前者太野蠻,不符合中國的傳統價值,況且也已經被世界所淘汰,所以陳文更傾向於後兩者,尤其是第二種,也更加符合這個時代的生產力水平。

    陳文扶持的人物,都是這些年來與江浙明軍集團有著合作關係,且合作比較融洽的士紳和商人。有龍游商幫,也有金華本地的商人,更有如陸宇鼎那般多有襄贊軍需的縉紳,而王孚則是徽商的代表。

    陳文的優勢在於技術的成熟、機械的規模化以及資金、信用、貨源、渠道等方面的優勢,而這些人物則同樣有著諸如資金、貨源、人脈、銷售渠道,陳文對他們的扶持很快就可以產生成效,出現一批圍繞在江浙明軍集團外圍的工商業集團,有著更為切實的利益關係。

    金華蔗糖工廠不過只是其中的一個,更多的工廠使用機械生產著各種各樣的產品,產量飛速增長。對外貿易規模加大是一回事,降低本土物價來造福百姓也是一件好事。

    事業起步之初為了應對一次又一次的圍剿而形成的以農為本、以糧為綱,經過了這些年的發展,顯然已經不再適合現在的形勢發展了。工業化是陳文接下來的,也是中國未來幾百年要走下去的道路,現在開始夯實地基,總比落後於世界,被人家踹開了國門後再去追趕要強。

    既然要走工業化道路,科學技術自然少不了的,陳文麾下現在有宋應星這樣的百科全書式的科學家,不過科學技術提升的擔子也同樣很重,重到了宋應星在推薦了一些有著或多或少科學知識的人物的情況下,他還要白天在衙門、工廠裡負責機械的製造和開發,晚上去給學員們補習科學知識,一個人恨不得當三四個人用。

    當然,光指望宋應星一個人也不行,陳文有了更實際的辦法,就像是海貿和工業一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只要把科學技術和實際利益聯繫在一起,有了動力,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獎勵發明創造?獎勵基礎科學研究?金華大學堂?專利權法案?」

    一系列的新鮮名詞,周岳穎能夠看出字面的意思,也能夠隱隱約約的感受到其中的意味以及陳文的意圖,待她翻看了這幾份草稿,很快就弄明白了陳文的意圖所在。

    「夫君把大學堂設在金華確實穩妥,但是影響力上就要差上太多了。」

    金華是陳文收復最早的地區,社會安定,民生恢復得也很是不錯,民心上是有保障的。況且,工業化程度有軍工司的水力工坊帶動,也是最高的,確實是一個極好的選擇。然而,金華在明季不是杭州、南昌那樣的省會城市,更不是南京,即便是在浙西,其影響力也是最近這幾年才蓋過衢州的,此前更多是一個普通的行政區域以及天下聞名的義烏兵的誕生地。

    「影響力確實是會低上一些。」

    南京將會是未來工作的重心,無論是北伐,還是震懾江南士紳,都需要把行政中心遷移到那裡,兩江總督衙門已經開始了改建工作,南京的會稽郡王府落成後,陳文打算將周岳穎和他的女兒接過去。到了那時,金華作為行政中心的地位也將會正式宣告完結。

    這是地理上決定的,以南京作為中心可以更好的應對各個方向的威脅。不過在浙江,隨著杭州的光復,浙江巡撫衙門要不要遷回杭州卻成了問題。

    杭州是原本的省會所在,農業、手工業、商業和服務業都有著傳統優勢,乃是全國最為富庶的所在之一;而金華光復時間最久,工業化程度最高,軍功授田制的執行,本地百姓對於江浙明軍集團也更為擁護。

    二者皆有利弊,其中更有本地派官員們的堅持,遷與不遷便成了問題,但這說到底也是就浙江一省的問題罷了,論影響力確實沒辦法與南京相比。

    「轉型期已經到來了,確實需要考慮的更為周全一些。」

    說著,陳文放下了手頭的工作,進入到沉思的狀態之中,而周岳穎則默默的坐在陳文的身邊,細細的翻過草稿,領會其中的內容。

    良久之後,陳文嘆了口氣,繼而說道:「江南人文薈萃,在那裡確實可以發揮更大的效用。」

    見陳文從糾結中走出,周岳穎欣然道:「夫君是如今漢家天下的英雄,一個英雄自當無懼站上更高更大的舞台。」

    「娘子所言甚是。」陳文微微一笑,看到周岳穎的手中卻還在拿著那幾份草稿,便向她問道:「娘子以為這草稿上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草稿中寫的分明,但是細節上面確實還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不過在周岳穎看來,陳文的思路很明確,那就是通過將科學技術和發明創造與物質獎勵聯繫在一起,從而擺脫現如今中國社會上士人因興趣而研究,但卻不求甚解,也往往無法實用化,而工匠則缺乏發明的**和動力的窘境。

    「妾身剛剛草草的看過了一些,有說的不對的夫君莫要怪罪。」

    「你男人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陳文的輕笑聲傳來,周岳穎翻動著草稿,一邊指著草稿的內容,一邊說起了她的看法。

    「以妾身愚見,夫君獎勵發明創造是為了獲得更多實用化的機械或是方法,專利權就是獎勵制度的核心;獎勵基礎科學是為了弄明白事物的本質,也是為了更有益於前者的開發;而大學堂則是為了培養出更多得到理論知識培訓的人才,就像講武學堂成批次的提升軍官能力一樣。」

    周岳穎的聰慧,陳文對於她能夠輕而易舉的領會陳文的想法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陳文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得到了肯定的周岳穎便將她的一些想法付諸於口。

    「首先,獎勵基礎科學,妾身以為不應與教育掛鉤。士紳對於西學的愛好往往只是源於興趣,他們偶有所思,但本質上卻還是舊有的士紳思想,容易教壞學生。另外,草稿中提及基礎科學需要時間和精力,以及花費大量的材料來反覆進行試驗,這顯然不是普通工匠能夠承擔的,他們更多是從工作中領悟和發覺。」

    「前者好名,後者重利,當區別對待。妾身以為不若建立專門的報社,鼓勵對此有興趣的士紳投稿,可以允許他們將名字或是筆名放在文章之中,讓更多人知道。同時給予一些好聽的獎勵,士紳必趨之若鶩。而且,平日裡專注於此,精力必然分散,對政務的干涉力度也會有所下降。」

    「至於工匠……」

    說到這裡,周岳穎沉思了片刻,繼而在陳文鼓勵的目光中說道:「至於工匠,當以物質獎勵為主,實實在在的銀子是他們最渴望的,因為這些可以改變他們的生活條件。倒是名聲上,斷不可將其與士紳等同之,以防前者因此而喪失研究熱情。」

    周岳穎的想法,無非是圍繞著士紳和工匠的區別,利用區別化的待遇來同時激發兩者的熱情。陳文的草稿後期還要在王府進行聯席會議討論,但是現在看來,出謀劃策一事上,周岳穎一個人就已經能夠代替不少官員了。

    「能娶娘子回家,真是為夫此生最大的幸事。」

    「夫君又拿妾身取笑。」

    周岳穎俏臉微紅,嘟起的小嘴很是誘人,但陳文卻難得沒有什麼別的心思,只是示意周岳穎將想法繼續說來。

    「然後,專利權是好事,保護力度還可以進一步提高,用行政、經濟、道德等多重手段同時來打擊竊取他人專利的行為,夫君的處罰力度不低,但妾身以為還可以更高一些。」

    「這方面,確實當用重典,否則發明創造的熱情就會降低。」

    「最後,大學堂夫君是打算從有識字、數算基礎的孩童抓起,挑選有才能的子弟。妾身以為還是當以軍戶子弟為主,民戶為輔,方可確保這些才智之士能夠為咱們陳家所用。」

    周岳穎的想法引起了陳文的深思,片刻之後,豁然開朗,夫妻二人幹脆就在書房裡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草稿進行進一步的補全,甚至就連晚飯都沒有去吃。直到商討完畢,已是深夜時分,時時準備的夜宵由侍女送上。

    「百草睡下了嗎?」

    「回王妃的話,縣主已經睡下了。」

    知道女兒已經休息,周岳穎才放下心享用夜宵。而陳文聽到女兒已經休息,又問了一些女兒的事情才轉而去享用夜宵。

    夜宵不宜多吃,否則會成為胃口的負擔。吃過飯,聊聊天消化片刻,陳文和周岳穎便去洗漱休息。

    躺在床上,周岳穎卻突然問了一個陳文怎麼也沒有想到的問題。

    「夫君,你說日後給咱們女兒找個什麼樣的夫婿好呢?」

    聽到這話,陳文登時便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娘子,你這想得也太遠了吧,咱們的女兒現在才一歲多點兒。」

    相較陳文的大條,周岳穎卻是雙眉顰蹙,喃喃自語。

    「只怕,早就有人惦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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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加速(下)

    睡前周岳穎的擔憂,陳文能夠理解,但也並沒有當回事。畢竟才一歲多點兒的小閨女,談婚論嫁,哪怕只是定親怎麼也得幾年後了,幾年後是什麼局勢,現在誰也不知道。對此,陳文只當是作為母親對女兒未來的思考罷了,很快就進入到夢鄉之中,畢竟明天還有不少公務要做。

    第二天一早,陳文正常上值,南京的王府竣工之前,金華府會稽郡王府的職能都不會改變,至於之後,也會是分批次向南京轉移,最終轉移完畢後,陳文原計畫是將這裡作為金華大學堂的所在,現在顯然是要改變計畫了。

    大戰過後,馬上又要到新年,功賞和分地的工作卻還在緊鑼密鼓的展開。此番分地的主要區域還是江西,那裡的無主荒地已經盡入江浙明軍之手,分出部分用來給江西本地民戶屯田,其他的都將會用來發放軍功田土。

    至於南直隸,按照順序先要控制新收復區的行政,等到丈量田畝結束才能開始分田。那時候,陳文與江南士紳的蜜月期也就該結束了。

    然而,隨著陳文與鄭成功的佔領區實現了接壤,藏在中左所的大明藩王們重回江西的心思也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陳文擊殺濟爾哈朗之前,清軍大舉南下的威脅依舊存在,王府、田土、商舖、工坊、礦山乃至金銀財寶也比不上命值錢,但是隨著這個消息開始向整個中國廣泛的傳播開來,受到影響和觸動的不只有滿清以及那些望風而降的官吏綠營,他們的心思也重新活絡了起來,並且開始付之於行動。

    「大王,汀州那邊現在將他們攔住了,理由用的需要驗明正身和隨行武裝人員過多,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但是那幾位藩王,卻是驕橫的緊,說是即便大王也不能攔著他們回封地,汀州駐軍和官府就更沒資格了。」

    張俊義憤填膺,這些內容軍情司和監察司都有報告,汀州府衙還委婉一些,駐軍方面在行文上卻無處不透著對這些朱家子孫的不滿,甚至是敵意。

    「龍子鳳孫嘛,驕橫些也是正常的,沒有讓本帥跪著去迎接他們就算是給面子的了。要不人家一紙訴狀告到御前,皇上還不得砍了本帥的腦袋。到時候,老子的媳婦、閨女還不得進教坊司賣唱去嗎?」

    皇帝現在管得了陳文?這是天大的笑話!永曆帝現在被孫可望軟禁在安隆千戶所那個地方,連人身自由都沒有,像陳文這樣的南明第一強藩,拉攏,甚至是討好還來不及呢,那些遠房親戚即便是敢把狀紙遞上去,也是被關進大牢的結局,怎麼可能會借此來找陳文的麻煩,當江浙明軍十幾萬鐵甲都是吃素的嗎?

    然而,張俊在陳文身邊多年,這樣的憤怒卻是絕少見的,哪怕知道陳文沒有遷怒於人的習慣,但是心頭的顫抖卻還是避免不了。

    「大帥,恕末將直言,咱們江浙王師與韃子血戰時,這些傢伙縮在中左所,現在跳出來,著實可惡。不若派人將他們做了,反正福建也從未少過餓極了的韃子、土寇、海盜,那裡現在局勢複雜,宰了也沒人替他們說話。」

    屋子之中就陳文和張俊二人,張俊還是陳文的親兵隊長出身,二人的關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江西的藩王回歸,受損的江浙明軍的利益,既是陳文的利益,也是他們這些部將、士卒的利益。對待敵人,自然不介意以最激烈的方式應對。

    「無拳無勇,但卻是一群燙手的山芋。暫且不用理他們,地在咱們手裡,不放他們入境他們還能如何,就指著一群護院還能打得過駐軍?」

    陳文此前曾上過奏疏,要求將江西幾家王府的資產轉為軍用,但是奏疏沒有得到批覆,說好聽了,就是留中不發了。這是孫可望的手筆,朝政全部被他所掌控,永曆就算是想做人情也做不到,而孫可望自然不可能放任陳文做大。只是陳文本也沒有等他的打算,不過是走個形式,先斬後奏這種軍閥的基本技能還是會的。

    滿清席捲天下的大勢掃過,哪怕是現在已經在陳文以及諸如李定國、鄭成功之流的英雄們的努力下開始衰退,但是大浪過後,如衛所、王府之類的沙制樓閣卻無不被摧毀了基礎,陳文在殘骸上崛起,焉能放任那些沙土樓閣重新立起。

    「過不了多久,自有皇上替咱們當這個壞人,因為皇上需要我陳文的支持!」

    江西藩王回潮,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倒是另一件事情卻讓陳文不得不產生了些許的擔憂,而這也正是他招張俊前來的最大的目的所在。

    「那人最近開始有些不安分了!」

    張俊點了點頭,繼而鄭重其事的向陳文回答道:「根據派到他家中臥底的特工匯報,最近那人和他的岳父似乎在商討擺明身份的事情。」

    這是個大問題,以陳文如今的勢力,將其掌控在手,變不利為有利並非很難。但是其問題在於,這個人哪怕掌控在手,也是一把雙刃劍,弄不好就會割傷自己。甚至就算是全心全意的服從,只要在陳文的地盤,東南士紳就會以此作為旗幟來與江浙明軍對抗,而非現在的這等一盤散沙的狀態。

    「盯緊了他,一旦真的決定如此,直接秘密關押起來,連同他的岳父一家子都算上。做得乾淨點,絕不能讓消息擴散出去。」

    「請大帥放心,末將一定把那人一家盯死了,絕不讓他們跳出來給大帥搗亂。」

    張俊離去,陳文則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今天的公務上面。比之昨天,今天的工作重心更多還是在軍務上面,至於昨天與周岳穎討論過的東西,今天下值後還要進行最後的補全才能放到會議上討論,乃至正式實施。

    相較南直隸,浙江和江西的士紳力量在這些年遭受的打擊很是不輕,尤其是江西,戰亂持續到南昌幕府成立都沒能結束,而隨著陳文收復江西,接下來的日子裡,民生恢復上面,士紳階級確有受益,但是相較江浙明軍集團和本地自耕農們卻還是天差地別一般。

    陳文在各地駐軍,防備不只是清軍、其他明軍以及本地的土匪、山賊、海盜,更重要的是對士紳階級的防範。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發展,部分地區的力量對比已經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變化,所以才有了削減部分地區駐軍編制的計畫。

    現在計畫已經開始執行,有的調到了新佔領區,有的則隨著擴軍的步伐被編入到新的師一級,或是營一級的單位之中。

    按照計畫,新編的三個師一級的單位——閩中師、餘杭師和江都師已經完成了兵員及武器裝具的補充,現在分別在衢州府、南昌府和南京進行磨合訓練,只待訓練完畢就可以投入到指定區域作戰或是充當威懾部隊。

    這三個師之中一共有五個老營頭,分別是浦江、麗水、淳安、玉山和瑞安,這五個營之中,前三者在餘杭師,後兩者則是在閩中師,江都師則是清一色的新建部隊。

    師一級單位開始組建之前就存在的營頭這樣一來就全部劃分到了各師之中。論戰鬥力,自然是有老牌戰兵營的部隊要更強,不過江都師暫且沒有作戰任務,只是負責協助江北的金華、永嘉二師以及地方駐軍協防罷了,通過對調服務、訓練以及對周邊土匪的清剿,培養戰鬥力的時間還是很充裕的。

    批閱了各部送上來的報告,陳文便策馬前往軍工司在城外的工坊。

    如今的軍工司水力工坊已經佔據了沿東陽江的大片區域,巨大的水輪和風葉在遠處轉動,帶動著機械運作,鍛錘擊打鋼鐵的聲音此起彼伏,從老遠就能聽到,越是及到近處就越是清晰。

    由於作戰的需要,江浙明軍集團竭盡全力培植起了軍工司這個燒錢大戶,但是其他地區傾銷武器裝備卻根本做不到。最大的一筆,也幾乎是唯一的一筆軍火買賣的對象大抵也已經很難再與其進行這方面的貿易了,想要複製那種國家扶持軍工、發動戰爭、貿易傾銷、最後反補國家的辦法從而實現整體實力的飆升,現在顯然是做不到的。

    不過燒錢歸燒錢,其作用在戰爭中很是明顯,江浙明軍之甲堅兵利已經冠於東亞大地。水力、風力乃至畜力機械的大規模製造和使用也使技術得到了成熟,現在既可以保持優勢,也可以向軍轉民方向前進,進而帶動工業化的發展。

    工業本就是個燒錢的無底洞,但是度過前期的積累之後,其利潤也將會是從前幾十年,乃至幾百年都達不到的。而現在,隨著各地新式工坊的拔地而起,發展也即將進入到快車道,陳文對此的期待之大,已經不是常人所能夠理解的了。

    「方先生以為如何?」

    方以智出身桐城世家,祖輩父輩俱是高官,從政治上看,方家從其父到方以智本人,皆是東林黨的成員,方以智更是復社的創建人之一,更是著名的四公子之一,可以說是根正苗紅的東林黨後輩人物中的核心成員。

    與絕大多數熱衷於空談,學術上往往會側重於思想的東林後輩不同,方以智在博涉多通的同時,於西學和基礎科學方面有著獨到的見解。

    不過與其他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一樣,面對改朝換代的變局,他選擇了效忠明廷,不僅在北京歷經酷刑卻依舊不肯向李自成效忠,後來事永曆朝曾被清軍抓獲亦是寧死不屈,後來靠著出家當和尚才算是有機會回到家鄉。

    其人性子剛烈,陳文與東南士林長期不睦,自是不願前來,此番更只是因為想要前來拜會宋應星,與其討論學術上的問題才會來到金華。不過當陳文得知了這麼一號人的存在之後,便建議宋應星帶他到東陽江畔的水力工坊裡參觀參觀。誰知道此人在親眼見過大規模機械生產之後,竟然產生了如陳文那般的機械痴迷症,一連幾天,廢寢忘食的看著那些機械運轉,幾乎達到了百看不厭的地步。

    陳文問過,方以智卻似乎還在琢磨眼前的東西,並沒有立刻作答。對此,陳文身邊的親兵們,乃至是水力工坊的官吏無不怒目相視,這個書呆子連郡王都敢輕待,著實可惡。

    相較之下,倒是陳文有些不以為意,順著方以智的目光看向那台他已經看過了無數遍,但卻同樣是百看不厭的水力鍛錘。耳畔是鍛錘以著極快的速度敲打著鐵料,看著鐵料以著人力難以想像的速度被錘打成零件大致的模樣,隨即被工匠扔進了手推車的籮筐裡,去進行下一步的鍛造工作。

    機械對成品的打造是分為少則數個,多則數十個步驟的,經過專業培訓的工匠操控著機械,每台機械只進行一種加工。工匠機械性的勞作,雖然枯燥,但是次品率大幅度降低,生產效率自然更是得到了進一步的邁進。

    良久之後,方以智嘆了口氣,繼而才注意到陳文正在身邊。不過,這一次比之第一次見面時那種單純對實力、地位的敬畏外,目光中更多了一些對知識和思想的尊敬之色。

    「我輩鑽研西學,一是興趣所致,二則是渴望借此來造福百姓、興盛大明,但國朝卻並沒能因此而強盛不衰。在下前來叨擾,卻能得見西學真正用在了驅逐韃虜的偉業之上,大王有此偉力,能夠兩蹶名王,光復幾乎東南全境,實非偶然。」

    「方先生謬讚,此間如此氣象,不只是本王的手筆,其中更多有軍工司官吏工匠們的心血。我江浙王師之武器、甲冑俱出於此,更重要的是,以機械生產機械,雖然由於公差的存在,總還是需要更為經驗豐富的工匠進行精加工才能完成裝配,但是生產效率上卻還是得到了飛一般的提升。即便不提武器、甲冑,日後以機械生產民用物資,也是可以極大改善百姓生活狀況的。」

    關於陳文扶持的大型機械化工坊,方以智也曾聽宋應星提及過,而他更是意識到了產量的大幅度提升可能對社會造成的巨大影響。此時此刻,正是大變革到來的前夜,不只是生產力上面,思想上也會伴隨著生產力的增長而出現更為工業化的進步。

    「在下聽說過,這幾日得見武器、甲冑的生產,其他工坊也能想像得到。大王這些年能夠做到始終如一的減免受災地區的稅賦,並加以賑濟,想來這些工坊也會讓百姓的生活水平得到提升。」

    聽到這話,陳文笑道:「聖人云,倉稟足則知禮儀。為政之道應該以民為本,提高百姓生活水平的方法不只有輕傜減負,今天我們可以用機械生產更多的貨品,明天我們一樣可以同工業化的養殖、種植方式來種田禾、養禽畜。如果有一天,哪怕是平民百姓都可以每天吃上肉食,那也就不會有人造反了,天下也不至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

    方以智的恭維,是對陳文善用機械的讚頌,也是因為如今陳文與東南士紳尚處於蜜月期,雙方的矛盾被滿清的惡法所遮掩。但是聽完了陳文的這一番講述,方以智的心潮澎湃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尤其是最後的那一句,對於其父因圍剿流寇失利而遭到彈劾以致險些喪命,對於曾被李自成的部下打得「兩髁骨見」,眼看著滿清擊敗大順軍後得以入關的他來說,更可謂是一語直抵心頭最為脆弱的所在。

    方以智久久不能自已,陳文也沒有說話,依舊欣賞著他「鍾愛」的機械將一塊又一塊原料打造成此項工序所需要的樣子。直到良久之後,陳文才掏出了一根三棱鏡,將其交到了方以智的手中。

    「本王讀過方先生的《物理小識》,知道方先生對光學有研究,這個小東西方先生可拿去賞玩。另外,本王建議方先生到培訓軍醫的所在,那裡有幾個學生改造出了一種名為顯微鏡的裝置,可以看到很多肉眼根本看不到的東西,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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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水漲

    抽空趕到工坊,陳文並非是專程來和方以智談笑風生的。在工坊待了一會兒,陳文便與方以智別過,隨著徐毅去視察一些新產品的開發。

    倉庫裡陳列的那些新近打造出來的火銃,槍桿都進行了改造,此前已經裝備給擲彈兵的套筒式刺刀已經可以在適當的時侯安裝在火銃上,遠程的火銃手便可以臨時客串近戰肉搏步兵,有效的提升了步兵的戰鬥力。

    放下了手中的火銃,陳文轉而向徐毅問道:「全部更新換代完成,還需要多長時間?」

    武器從研發到小規模列裝,再到全軍換裝,這是需要比較長的時間的。套筒式刺刀研發完成時間較早,奈何當時的重裝扎甲的換裝任務比較嚴峻,即便不算重步兵的重裝扎甲,火器隊的半身甲和騎兵的甲冑也要佔用太大的產能。畢竟江浙明軍也是一支十幾萬大軍的軍事集團,哪怕軍工司工坊實力在雄厚也總是需要時間的。

    「回稟大王,不出意外,一年之內,全軍就可以完成換裝。」

    這一次的換裝,表面上看只是刺刀,但事實上就連火銃都需要一起改造,否則刺刀安裝不上去就還不如給士兵們配把刀子來得實際。需要時間較多,這是不可避免的,畢竟也是幾萬支火銃的沉重任務,水力工坊今年很可能還要進行搬遷,如果再算上擴軍,一年已經是非常之短的了。

    「差不多,能趕上用就行。」

    套筒式刺刀是陳文神交已久的那位擅長左右互搏術的法國沃邦元帥的發明,不過那已經是三十多年後的事情了。在此之前,即便是如今,歐陸的刺刀也都是插入式的,即將刺刀的刀柄直接插進銃口裡,既妨礙了火銃射擊,又容易對火銃造成破壞,除了換裝容易外,真心沒有什麼優勢可言。

    更先進的刺刀不是沒有,卡座式的連接結構,比之套筒式更為先進,至於刺刀的刀刃,後世的三棱軍刺也是非常可怕的武器。但是對於現如今的生產技術水平而言,套筒式更為合適,而合適才會有普及化的可能。

    離開了倉庫,陳文一行便前往試驗場,接下來的武器並非是只要看看樣子就可以的了。

    這座試驗場是用來測試火炮的,每一門火炮完成鑄造工作之後,都要送到這裡進行試驗。地點也比較偏,靶子的後方更是有一片被封鎖起來的山林存在,為的就是防止炮彈對誤入此間的人員造成誤傷。

    陳文在觀測台上,透過望遠鏡看去,卻是一輛手推車上整齊的固定著幾個長方體的管子。從陳文的方向看去,管子前端看不到,但是後端的導火索卻是從上百根火箭的尾翼連接成了一條,只要將其點燃,管子裡的火箭就會像一窩受驚的馬蜂一般衝出。

    這一幕,陳文在後世的網絡上看到過,而且是如雷貫耳,這就是號稱明朝的喀秋莎火箭炮的一窩蜂火箭炮。

    所謂一窩蜂火箭炮,不過只是個統稱,大小規格在明朝足足有十幾種之多,名稱也是各有不同,諸如《武備志》、《練兵實紀》在內,很多武器著作中對其都有記載。陳文對此早有想法,奈何武器生產是有優先級的,這等武器自然無法與冷兵器、火炮、火銃去搶產能,而且這東西的造價也著實不低,由此便一再擱置至今。

    「大王,試驗場已經準備完畢。」

    陳文能夠看到,操弄一窩蜂火箭炮的兩個士卒已經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傳令兵向觀測台打旗語示意。今天過來最主要的就是來看看這種傳奇兵器的威力,得到了準備完畢的信號,陳文便點了點頭。

    觀測台上旗幟招展,接到了命令的士卒在回了旗語之後,便點燃了那一根導火索,隨即瘋一般的向側面的掩體跑去。

    轉瞬之後,士兵跑回到掩體背後的瞬間,火星沿著引信進入到了罐子之中。下一秒,尾部噴射著火花的火箭一根又一根的從一窩蜂裡竄出,側面的神火飛鴉亦是如此,其壯觀程度恰如二戰時蘇軍所使用的那種著名武器一般。

    「真是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啊,這東西確實夠嚇人的。」

    蘇軍的靈感是否來源於此,陳文並不是很清楚,但是今天的這一幕確實給了他一次實實在在的震撼,這是在後世國外武器愛好者仿製、試射的視頻中所無法感受到的。

    火箭接二連三的飛出,陳文的視線開始時還集中在一窩蜂的本體上,待到後來,則隨著神火飛鴉向遠方而去。有火藥的推進,這些火箭的射程看上去好像比步弓,乃至是斑鳩腳銃都要遠上一些。

    武器的射擊很快就完成了,火箭在遠處密密麻麻的插在地面上,那些稻草人更是被扎得千瘡百孔,甚至有的還燃燒了起來。

    陳文收起了心中的激盪,估算著一窩蜂本體與射擊目標之間的距離,以及火箭的殺傷範圍和威力,眉頭卻很快就皺了起來。

    「射程有多遠?」

    片刻之後,經過了士兵的測算,報告很快就遞上了觀測台。既然是火器,威力顯而易見,射程就是陳文最為關注的方面。

    「回稟大王,此番射擊,目標距一窩蜂火箭炮百丈距離,射擊完畢,火箭的殺傷範圍則是目標十數丈到數十丈之間。」

    發射前,陳文很清楚的看到這些火箭都是加裝了尾翼的,這樣可以使其精準性得到有效提升。這是原版的一窩蜂火箭炮,全部是按照書籍中複製出來的,能有三百米以上的攻擊距離,誤差雖然不小,但這種兵器本就是以量取勝,倒也無可厚非,確實值得後世人稱讚。

    「這東西有點意思,成本如何?」

    戰爭從來都是在燒錢,冷兵器都是如此,更別說是火器時代了。陳文軍中如今裝備的武器,都是性價比最高的,這與江浙明軍早年的財政緊張有著極大的關係,但更重要的是,普及才有戰鬥力可言,否則僅僅停留在書籍中,難道也能以此嚇退對手嗎?

    「回稟大王,除了受風力影響比較大以外,這東西確實不錯,就是造價太過驚人了。尤其是在於,這東西需要大量的手工製造,機械能夠打造出部分零件,但是更多的零件,尤其是安裝方面都需要人工進行,佔用工匠和工序實在太多了。」

    提及成本,徐毅的哭喪臉就再度出現了。這個年輕的官員在軍工司幾年,已經老了十幾歲一般,其人盡職盡責,確實不愧為大蘭山上培養出來的文官,就是這副動不動就哭喪臉的表情實在讓陳文無話可說。

    徐毅還想說下去,但是陳文僅僅是聽到了佔用人工過多,就已經沒有什麼**了。接下來,機械痴迷症外加機械強迫症患者陳文便對苦逼的軍工主管說道:「放心,本王知道,這種一次性兵器在現階段確實不如火炮核算,軍工司也不用製造太多,近期趕出一些,後面的可以慢慢造,保有一定的庫存就行,不著急。」

    聽到陳文此言,徐毅由衷的鬆了一口氣,陳文的那兩種「心理疾病」現在在江浙明軍軍工司裡已經傳染開來,他的病症一點兒也不比陳文輕,機械的大規模使用使得他們無不將心思放在了如何運用機械來減少人力負擔的方面,畢竟這些年人口下降實在不小,中國的人力緊缺問題聽起來好像是無稽之談一般,但在現在卻是真實存在且很是嚴重的。

    「另外那件呢?」

    「回稟大王,那件兵器就造出來一個,射程確實很驚人,就是威力和精準度都有些不盡如人意。」說著,徐毅掏出了一份武器實驗報告交在了陳文的手中,繼而解釋道:「而且更大的問題是,工序上一點兒也不少,很麻煩。下官以為,性價比並不是很高,除了威懾力以外。」

    「哦。」

    細細的看過了報告,內容很詳實,射擊時間、當時的風向和風力水平、武器飛行目測高度、實際攻擊距離,密密麻麻的寫了一大堆。

    眼見於此,陳文點了點頭,繼而說道:「這東西,可以製造,優先級在一窩蜂火箭炮之下,不需要太多,保有庫存就夠了。」

    「下官遵命。」

    時至年底,軍功的統計早在南京收復就已經基本完成,這幾個月關於獎勵發放也早已開始,直到年底就連分地也基本上告一段落。今年冬天是別想了,但是明年的春種卻不會耽誤,只要各地衛所能夠招到足夠的佃戶就行。

    永曆九年,隨著杭州、南京兩戰的勝利,清軍在江南的統治徹底宣告結束,江浙明軍向北括地近千里,已經越過長江,開始沿淮河佈防。明清南北對峙開始,但是彼此實力對比已經開始逆轉,全國整體上的戰略主動權已經徹底落入陳文手中,剩下的事情,明年亦或是後年,總會有一個結果,陳文對此很是期待。

    大年初二,陳文照例和周岳穎一起來到岳父家中。隨著陳文的地位的不斷提升,作為陳文岳家的周家也得到了大量的賞賜。物質上的、名義上的,一家子從老到少幾乎是無人沒有封賞、誥命,所幸周家這一枝的人口也不多,否則永曆朝廷就真的要破費了。

    比之去歲,周家的老老小小對他敬畏更是深重,姑爺拜年的氣氛淡了太多,一個個拘謹的不行。仔細想想,卻也正常,陳文現在的身份地位,手中的強大實力,從起兵至今,尤其是最近的兩年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將滿清趕出了東南。面對如此英雄,且自家受惠良多,敬畏之心也是在所難免的。

    一家人無比拘謹的用著飯,吃得陳文那叫一個彆扭,用過了飯,坐在一起聊著天也是一口一個稟告大王,上下之別幾乎已經全然取代了家庭氣氛,弄得陳文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的。奈何,幾次打算活躍下氣氛,他卻始終找不到話題,直到他的岳父老泰山戰戰兢兢的來了一句,大廳之中更是到了呼吸可聞的地步。

    「賢婿如今已經光復南京,兩蹶名王的大功,就算是那位西寧王也要遜色一二。朝廷既然能封那西賊孫可望為秦王,賢婿總少不了一個親王的爵位吧。」

    對李定國是尊稱西寧王,對孫可望則是一口一個西賊,周家有三個男丁在江浙為官,一個女兒是陳文的正妻,對於江浙明軍集團對周邊各勢力的感官那是最清楚不過的了。當然,由此也能看出,同為張獻忠的乾兒子,孫、李二人,做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聽到岳父老泰山有此一問,眼見著在座的親戚們紛紛流露出了殷切期待的目光。眼見於此,陳文差點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因無他,當初他與周岳穎成親,那時周岳穎也算是個老姑娘了,雖有才女之名,但卻依舊不妨礙被人說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尤其是那一次到衢州報信,金華府士紳閨中的風評就更難聽了。

    待到陳文與周岳穎定下了婚期,陳文更是找了名震天下的姚江黃孝子來代為求親,面子得到了極大滿足的岳父老泰山反手就去打那些背後嚼舌頭,說他女兒嫁不出去的傢伙的臉。逢人就說他閨女是有做侯夫人的命,才會拖到今天,弄得那些背後嚼舌根的只能暗自運氣。沒辦法,當時陳文打贏了四省會剿,形勢大為改觀,哪還會為了一兩句鬥氣的話而去得罪陳文這個殺星呢。

    接下來的日子裡,隨著陳文的地位不斷攀升,岳父老泰山的常用語也從侯夫人、國公夫人、再到如今的郡王妃,幾乎隔不了一年就要換一遍。

    原本那些還有些背地裡暗罵的也無不在瞠目結舌中看著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奇觀,腹誹的對象也從「周家嫁不出去的那個風魔的老姑娘」和「依仗女婿狐假虎威的老周頭」,變成了自己的閨女和婆娘。用他們的話說,金華府這地面兒好容易趕上個下凡的星宿在此起勢,奈何婆娘肚子不爭氣,生不出有富貴命的閨女,讓那個從紹興遷來的周家把便宜都佔了,著實讓本地豪傑為之嘆息扼腕。

    這種說法直到周岳穎的頭胎生出個女兒算是告一段落,出於傳宗接代的考慮,他們覺得陳文用不了多久就會納妾。這等說法,聽在岳父老泰山的耳中,疼在周家全家人的心裡,由此才有了全家有志一同的向陳文「推銷」本家的那個小姑娘。

    可是說到底,自家的女兒和遠房的侄女,終究是天差地別。奈何這生孩子的事情他也沒辦法,只能乾著急。直到陳文在杭州陣斬岳樂的消息傳回,殺了一個和碩親王,總也能封一個親王的說法在金華的民間開始自發的傳播開來,他老人家才算是找到了一個說不上全新的打臉方向。

    「不瞞岳父大人,這還是要看朝廷的。陛下應該不會反對,畢竟朝廷已經開過了異姓親王的口子,但是現在朝政把持在孫可望的手裡,只怕是不會有那麼容易。」

    他的這位岳父老泰山實在是個妙人,以至於陳文聽著監察司匯報上來的那些坊間傳聞時,心裡不由得生出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想法——有父如此,周敬亭對朱之錫的執念也就不難理解了。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陳文的這位岳父老泰山先是流露出了些許失望之色,隨即便開始了義憤填膺的痛斥孫可望其人之卑鄙無恥,立刻引起了他的兄長以及那些子侄輩的大聲附和,彷彿可能會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不是陳文,而是他們一般。

    兩家聯姻,陳文的地位於周家而言便是水漲船高。事實上,不僅僅是周家,江浙明軍的將校士卒、文官吏員們也無不翹首以盼著陳文的地位的提升,因為作為陳文的下屬,他們同樣有著水漲船高的情況存在。

    關於收復南京奇功的獎賞的期待並沒有讓陳文的親人、下屬們以及中國大地上所有對此感興趣的人們等候太久,正月二十八,宣詔使者姍姍而來。

    「……晉卿以都統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廣東、山東、河南等處漢土狼猺水陸兵馬援剿總兵官,特賜蟒玉,便宜行事,掛征虜將軍印,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師兼太子太傅,越王。」

    越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0:24
第十二章 越王之封

    異姓親王!

    陳文不是南明的頭一號,但卻也是僅在孫可望的秦王之後的第二位。

    當然,越在傳統意義的冊封上並非是如秦、晉、齊、楚那般的大國,就算是比起韓、趙、魏之流也要稍遜一籌,大抵就比之舒、荊、陳、蔡之類要強些。

    但是,陳文起於吳越之地,吳王是明太祖朱元璋在登基前使用過的,有明一朝有只有兩個宗室受封過,而且還都是很快就被改封或是除爵,就像明成祖朱棣的燕王一樣,這是絕對不可能授予人臣的。既然如此,越王也就成了一個比較合理的封號了。

    陳文從未奢望過孫可望會代永曆天子冊封他為什麼晉王、齊王或是楚王之類能夠與其平起平坐的封號,沒有如宋時的王安石一般被封個荊王就算是好的。對此,他個人而言還算比較滿意,畢竟親王與郡王不同,即便是南明那等濫爵到了如斯地步的時期,人臣也只有孫可望、李定國和劉文秀這西營三王得到過,鄭成功的潮王和吳三桂的濟王當事人都沒有接受,而且聽上去還不如越王呢。

    寥寥數人而已,陳文已經踏入到了明王朝人臣的巔峰階級,再向上不是沒有,比如像這幾年的秦國主孫可望,亦或是永曆南狩時假黃鉞的李定國那樣擁有了監國的權利,甚至是取明而代之,但是從現階段來說,親王已經是陳文能夠觸及到的最高的地位了。

    然而,與知足的陳文不同,他的親眷、部將們在得到了越王的封號後,對孫可望的不滿情緒立刻就開始席捲整個江浙大地。

    一個寸功未立的流寇,就憑著軟禁天子就獲得了秦王這樣的封號;陳文從無到有,光復了東南數省的地盤,光復了南京,還誅殺了包括濟爾哈朗、岳樂以及洪承疇在內的眾多滿清名臣大將,結果卻只有一個越王。

    憑什麼?!

    周岳穎沒有說什麼,陳文的意志就是她的意志,陳文沒有表示不滿,她雖然也覺得不平,但卻也沒有向其他武將、官員的妻室們表達什麼不悅。但是作為宣教司的主管,周敬亭卻在陳文不反對的情況下授意呂留良在邸報上開始宣傳安隆千戶所和貴陽秦王府的天差地別,以及孫可望把持朝政的情況。

    這已經是江浙明軍反孫可望宣傳的第二季了,上一次是宣傳陳文與岳樂決戰期間孫可望前來搗亂的事情,這一次則更是向江浙的士紳百姓們暗示孫可望的不臣之心,力度強勁了不下一倍。

    此番,陳文麾下的眾將也都獲得了爵位,李瑞鑫、吳登科、尹鉞和張自盛這四大位更是已經晉身為國公,其他的也都有侯爵、伯爵的爵位,至於誥命、封贈什麼的更是不勝枚舉。

    然而,這些奉贈卻並沒能讓他們對主政的孫可望感恩戴德。在他們看來,對陳文的不公就是對整個江浙明軍集團的挑釁,一個流寇都有資格封秦王,他們的大帥卻連個楚王、齊王什麼的都沒有撈到,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邸報指向民間,士紳們對於陳文的封號沒有太多異議,但是他們的消息也更為靈通,孫可望想要取明而代之的野心早就從很多地方透露了出來,對於這個流寇的謾罵聲頓時響徹東南士林;而普通百姓則是對封號的憤慨和對孫可望這個無才無德的篡位預備隊的厭惡,二者兼而有之。

    總而言之,民間的反孫情緒高漲,而軍方更是醞釀著更大的不滿情緒。

    其實越王倒也沒什麼,畢竟也是個不高不低的親王封號。但是不能比,一旦與孫可望的封號有了比較,一切就不會那麼簡單了。

    雙方實力逆轉,原本的南明第一強藩西營現在已經被江浙明軍所反超,而且雙方實力差距越來越大。即便不提實力,陳文收復的失地比西營眾將加一起都多,殺過的韃子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也都要高於他們。

    至於秦王府一系自身,就更沒有比較的餘地了。若非李定國兩蹶名王撐著場面,西營早就被陳文比下去了,就算是在孫可望手中收復的湖廣南部,其實也是範文程迫於陳文兵鋒而放棄的地區,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南明能有今天到底是誰的功勞。

    冊封時畢竟是月底,但是到了二月整個江浙大地卻已經開始將孫可望視之為滿清以下,江浙明軍的頭號敵人,並欲除之而後快。

    比之當年,江浙明軍的文武們對於自身的定位和未來的期許更高,這本就是應有之義,他們付出了努力,取得了功勛,就理所應當的獲得更為豐盛的名利。而江浙明軍集團外的人們,更多則是單純對孫可望的厭惡以及對孫、陳二人封號高下的不滿。

    透過監察司,陳文坐在如今的越王府裡就能夠很清楚的看到這一切的發生,他與孫可望之間遲早會有一戰,現在風潮還在控制之中,屆時再把風潮徹底鼓動起來。

    不過照著他的估計,孫可望捏著鼻子給他一個越王的封號,大概沒想到會落個如此的境地。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孫可望知道了的話,沒準也會說出類似於「寶寶心裡苦,寶寶不想說」之類的話吧。

    越王是整個冊封的關鍵,但是陳文從中看到的卻並不僅僅是如此。都統幾個省的軍務,包括狼兵、猺兵、土兵在內的土司兵也要受陳文的節制,與此前的提督軍務在權利上自是大有不同。而負責軍務的省份也多了山東和河南兩省,這兩個省都在北方,孫可望一如既往的想要把他這池禍水往別的地方引,這是在認慫嗎,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自陳文收復南京以來的幾個月裡,湖廣南部的孫可望始終沒有動作,但軍情司的探員卻早已在湖廣佈好了樁腳。

    根據情報顯示,陳文收復南京的消息傳來,秦王府如掃考妣。現在孫可望除了還有一手狹天子以令諸侯以外,已經徹底失去了與陳文抗衡的實力,甚至到了年底時,孫可望已經離開了長沙,返回貴陽坐鎮——向東、向南不得寸進,向北不光是未必打得過,還要擔憂左近的江浙明軍,楸枰三局徹底失敗,孫可望收復長沙後定下的戰略同樣成為泡影,還是回返貴陽比較穩妥。

    南京的光復,對於滿清是無法承受的損失,對於長江以南的各路勢力而言,更是均勢被徹底打破的象徵。陳文在長江以南的一家獨大的時代來臨,隨著消息逐漸被各勢力確認無誤,在經過了短暫的震驚之後,彼此之間的互動也陡然頻繁了起來。

    九月底,貴州的安龍府,作為一個府級單位不過只有數年而已,但卻在升級為府的同時便承擔起了天子行在的重任。奈何,那原本的安龍千戶所衙門,卻實在破敗的不成樣子,與行宮二字相差的實在太遠,甚至是越來越遠。

    大殿上,如今南明各集團所奉的天下共主永曆天子頹然的坐在龍椅之上。大殿中前來上朝的大臣所剩無幾,不是他們不想來,而是實在來不了——天人永隔,這是沒有辦法的。

    去年三月,謀劃引李定國入衛以抗衡孫可望的秘密行動洩露,孫可望遣心腹鄭國招大學士吳貞毓、兵科給事張鐫、翰林院檢討蔣圪昌、李開元、吏部都給事徐極、大理寺少卿楊鐘、太僕寺少卿趙賡禹、光祿寺少卿蔡績、武安侯鄭允元、江西道御史周允吉、御史李頎、朱議泵、福建道御史胡士瑞、武選郎中朱東旦、中書任斗墟、易士佳、司禮太監張福祿、全為國等十八人,誣以「欺君誤國,盜寶矯詔」之罪,賜內閣首輔吳貞毓自縊,內監張福祿、全為國和刑科給事中張鐫三人凌遲處死,其餘全部處死。

    當年隨永曆入黔的大臣本就不多,大學士文安之督師川鄂,還有一些官員從李定國入粵,如今又突然被孫可望殺了這十八名大臣,大殿上剩下的就更沒有多少了。

    人越來越少,權柄更是早就被孫可望豁奪一空,上朝已經變成了形式,知道不會有什麼值得討論的,更是越看這空蕩蕩的大殿就越是心中痛苦的永曆只得讓身邊的小太監宣佈退朝。

    豈料,剛剛離開了大殿,提督勇士營的大太監龐天壽卻拜倒在永曆面前,禮數一如既往的周全。

    對於這個太監,永曆乃是份外厭惡。無他,天家的奴僕卻媚事孫可望那個活曹操,能不厭惡也就奇怪了。可是如今龐天壽和文安侯馬吉翔卻是作為孫可望眼線存在於此,當面發作也並不符合他的性子。

    「龐伴伴免禮,可有事情稟報?」

    聞聲,龐天壽謝過了恩,就連忙起身,對著跟著永曆的小太監們使個眼色,這幾個新近分配到御前不過半年的小太監們便畏畏縮縮的退了下去。

    「陛下,是文安侯想要單獨覲見。」

    文安侯馬吉翔,錦衣衛出身,如今也是永曆朝廷中的重臣,尤其是還身兼著孫可望眼線的身份,更是這安龍府裡跺跺腳地就要抖三抖的人物。而這個馬吉翔,更是向孫可望出賣了吳貞毓等人的元兇,以至於一旦聽到此人永曆的心頭登時便火起。

    憤怒,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永曆卻也沒有敢說出什麼,點了點頭便隨龐天壽走向了不遠的一間屋子。

    這顯然是特別準備的,見永曆走了進來,馬吉翔連忙拜倒在地,禮數上可謂是一絲不苟,任誰也挑不出個錯處來。

    「馬愛卿請起,到底有何事要單獨敘話。」

    聽到了免禮的話語,馬吉翔緩緩的站了起來,繼而低眉順眼的對永曆說道:「微臣剛剛回到行在,特來拜見陛下。」

    馬吉翔去的什麼地方,對於如今的永曆而言已經失去了得到消息的渠道,自也不可能知曉,但是只要想想,答案其實也並非那麼困難。

    「嗯,馬愛卿有心了。」

    永曆此言,可謂是一語雙關,馬吉翔和龐天壽都是人精,又豈會不知。但是永曆本身也沒有隱瞞他的不滿的必要,二人也只得低眉順眼的聽著。

    「微臣此番前往貴陽,打聽到了一個消息,欲稟告陛下。」

    「哦?」

    這是極少見的事情,馬吉翔在永曆被孫可望軟禁後沒多久就倒了過去,更是將龐天壽也拉了過去。這些年只有馬吉翔替孫可望監視永曆,將事情對秦王府匯報的,絕無從外面得到了什麼消息向永曆匯報的,也由不得永曆會心生詫異。

    永曆的詫異是正常的,如果不詫異的話馬吉翔反倒是要心生疑竇了。眼見於此,馬吉翔便壓低了聲音對永曆說道:「微臣此前在貴陽,打聽到一件事情,說是浙江的會稽郡王在去年先斬岳樂,後誅濟爾哈朗,如今已經收復了南京,大軍渡過長江,與韃子隔淮河對峙!」

    「你說什麼?!」

    這個消息,著實將永曆嚇了一跳。從去年十八先生之獄開始,他就再沒有得到過安龍府以外的任何消息,豈知未及一年,天下局勢竟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變化,實在是讓他始料未及。

    聽到這個消息,永曆第一時間便認定是馬吉翔的欺人之言,但轉念一想,這根本沒有必要。況且,陳文既然能夠誅殺洪承疇,收復江西一個省的地盤,那麼真的北上收復南京,斬一兩個奴酋也猶未可知,只是這個濟爾哈朗那可是老牌的奴酋,就這麼被陳文殺了,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永曆的面色由白到紅,由紅到白變幻了幾次,總算是壓下了心頭的狂喜和疑懼。而馬吉翔用餘光觀察著永曆的神情,直到其人恢復了常態才繼續說道:「微臣甫一聽到這個消息,還以為是以訛傳訛,但是仔細調查之後,卻發現不管是真的,而且其中還漏掉了不少細節,比如會稽郡王實在戰場上陣斬的岳樂,而濟爾哈朗那個奴酋則是在戰場上被會稽郡王擒獲的,而後被拉到孝陵誅殺的……」

    接下來,馬吉翔將他所知的實情一一道來,永曆的疑懼也很快就被這份驚喜所吞沒,看向馬吉翔的目光之中,那份發自心底的厭惡也消退了些許。

    南京,那可是南京啊。三年前,李定國兩蹶名王,但在戰略上卻並沒有取得太好的拓展,最起碼並沒有借這股大勢收復更多的失地。永曆雖然不太清楚實情,但是只要仔細一想也能看出,這裡面自然少不了孫可望的手段。而現在,陳文同樣是兩蹶名王,卻很快就收復了南京這座對明王朝來說至關重要的所在,天下形勢已經截然不同了!

    然而,這麼大的一個好消息,他卻是直到現在才從馬吉翔這個傢伙口中得知,想來實在諷刺。

    或許,正是因為孫可望知道這個消息到底意味著什麼,所以特別封鎖了安龍府的消息來源,為的就是防止他產生別的什麼心思。而接下來馬吉翔的話,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微臣在貴陽時聽聞秦王已經派出了使者,代陛下冊封會稽郡王為越王,以酬此蓋世奇功。」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0:24
第十三章 攪動

    「你,你,馬愛卿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微臣也是奇怪。但仔細一想,孫可望無人臣之禮久矣,這等事絕非是做不出來的。」

    聽到這話,永曆面色突變,原本因激動而潮紅的面色瞬間褪去,登時便化作為慘白。孫可望跋扈已久,但是在大事上起碼還會知會一聲,哪怕只是知會而已。可是現在就連冊封親王都擅自做主,連起碼的程序都不走了,怒懼交織,登時便讓他失去了對這個好消息的喜悅之情。

    然而,轉瞬之後,永曆卻意識到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只可惜,這等喜色也不過是在他的心中停留了一剎那而已,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永曆現在依舊身陷在這軟禁之所,即便是想要借陳文除掉孫可望也無從談起。而且還有一個問題,根據馬吉翔的描述和他的知識面顯示,陳文如今控制的地區,從面積和地理位置上看,比之元末吞併了陳友諒、張士誠和方國安這三家之後的那個即將稱帝的朱元璋也只不過是差了湖廣、淮北以及河南東部的部分地區,二者之間的差距已經不是那麼難以想像了。

    陳文,永曆從未見過,這些年也只是有過一些耳聞罷了——從隻身南下投奔王師的義士,危難之際率領孤軍為百姓殿後的勇士,到先後誅殺陳錦、石廷柱、洪承疇等滿清名臣的中興名將,再到現在的兩蹶名王、光復南京,幾乎以一己之力而力挽狂瀾的英雄,哪怕是唐時的郭子儀、宋時的岳飛也不過如此。

    關於陳文,好的評價從來不少,永曆也看得出這都是陳文的努力所致,但不好的評價也同樣不少。比如文官們口中的曹從龍之亂,以及更為讓他忌諱的魯監國自去監國號的那些內幕。

    假設,陳文並非是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保佑而為他降下的中興名將,而是與孫可望一般無二的野心家的話,那麼孫可望一去,屆時他恐怕就連義帝、小明王也不可得了!

    永曆的神色變幻,無不看在馬吉翔、龐天壽二人的眼中。一個出身錦衣衛,一個則是太監,天子的思維把控不到的話,他們能夠在短短幾年內就取得如此高位,也就是個笑話了。

    二人對視了一眼,不等永曆重新恢復常態,馬吉翔刻意壓低的聲音再度在永曆的耳畔響起。

    「陛下,微臣以為孫可望謀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當引在外藩鎮入衛,方可解此倒懸之苦。如今天下,虜廷雖數敗於王師,但卻依舊廣有天下半壁,帶甲不下數十萬。王師之中,越藩功勛卓著,實力也最為強悍,陛下當依為泰山之靠。」

    馬吉翔侃侃而談,一副天下各勢力盡在掌握的模樣。可是說到這裡,馬吉翔卻是話鋒一轉。

    「然則,引哪家藩鎮入衛,微臣以為,還是西寧王為上。西寧王與孫逆名為義兄弟,實則早已勢如水火,且其人忠心耿耿,比之越藩更為只得放心。屆時西寧王收取雲南、貴州和廣西,陛下以廣東、福建、四川各藩鎮制西寧王,以西寧王制越王。大小相制的祖制恢復,這天下依舊是大明,誰也不可能從陛下手中奪走高皇帝傳下來的江山社稷!」

    說罷,馬吉翔和龐天壽二人帶著哭腔拜倒在地,頭磕在地板上砰砰作響,儼然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去年向孫可望揭發吳貞毓等人引李定國入衛之事的罪魁禍首,如今卻冒著生命危險苦心勸諫永曆引藩鎮入衛以抗孫可望,而且引的不是別人,還是李定國。聽上去,荒誕二字充斥期間,但身為天子,永曆對此卻並沒有什麼不能理解的。

    當初馬吉翔和龐天壽倒向孫可望,無非是眼看著永曆勢弱,要去攀個高枝兒。可是現在,陳文打破了這天下的平衡,孫可望是流寇出身,這些年還在預備著謀朝篡位,即便是自家兄弟與他也是反目成仇,眼看著孫可望這棵大樹不穩了,急於換個主子的心思可謂是昭然若揭。

    但這個主子卻並不是他,至少不全是。馬吉翔和龐天壽作為天家鷹犬這幾年卻在跟著孫可望監視永曆朝廷的朝臣,甚至是皇帝,這等不忠之人永曆是不可能重用的。可是現在,既然他們已經決定了改換門庭,而且前來向他獻計,那麼肯定是有所依持。

    是陳文?

    是李定國?

    還是福建、廣東、四川的那些藩鎮?

    永曆不知道,但是他卻知道,現在陳文打破了力量平衡,但卻並沒有依仗實力去將其他藩鎮清除。內戰沒有爆發,所有人都處於微妙的平衡之中,只有把水攪渾了才好摸魚,而這個在背後指使馬吉翔的人就是想要渾水摸魚的那個。

    轉瞬間,永曆的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都是到底哪一個才是馬吉翔背後的那個人,但是轉念一想,是誰其實無所謂。孫可望的跋扈已經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弒君之舉也並非是不可能的。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同樣是需要外力來打破這個牢籠,只有這樣,皇權才有向外延伸的可能。

    「二位愛卿請起。」

    喚起了馬吉翔和龐天壽,永曆卻還是猶豫了片刻,繼而對二人說道:「二位愛卿勤於王事,忠心可嘉,朕心甚慰。至於此事,事關重大,朕還需在考慮一二。」

    說罷,永曆便轉身離開了房間,向後宮而去,只留下馬吉翔和龐天壽二人在此。不過,二人行禮過後也沒有再說什麼。出了宮,來到馬吉翔的家中,揮退了左右,讓他的女婿楊在守在門外,二人才在書房中交流了起來。

    「陛下還是信不過你我二人。」

    「這沒什麼不正常的,侯爺與咱家這兩年的所作所為,陛下若是能信也就奇怪了。」

    龐天壽扯著公鴨嗓子,說話也是陰陽怪氣,馬吉翔對此卻並不以為意的,倒是龐天壽對於馬吉翔的計畫卻顯得還有擔憂。

    「陛下如此,此事確定可成?」

    世上哪有必成之事,但馬吉翔卻也不能這麼說,只得向龐天壽回道:「只要西寧王一動,這池子水就算是攪渾了。到了那時,除了越王,無論是哪一方獲勝,咱們都有機會保住今時今日的地位,沒準還能再進一步。總好過等越王府大軍從去年的血戰之中緩過勁兒來,大舉西進,若是那樣,不光是孫可望,你我二人也落不了好。」

    馬吉翔所指,龐天壽焉能不知。並非是對陳文的忠心抱有信心,其他各勢力入衛的話,沒有一家獨大,穩穩吃掉孫可望手中那兩三省文官、十數萬大軍的實力,輕易是不敢動他們的。畢竟這些年跟著孫可望在明裡暗裡給永曆以及朝臣們下絆子的從沒少過。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們的安危就是其他人安危,誰也不會為一時之氣引發內訌,給其他勢力以口實。

    但是越王府不同,陳文如今佔據江浙,鐵甲可能已經不下二十萬,且人才濟濟,夾帶裡可以說有的是人才來替換西南的文官、武將。就算是陳文與東南士紳不睦,但無論是什麼時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要當官的,願意給越王府當忠犬的更不會少。只要是天子落在陳文手中,他們這樣的資歷,拿出來砍了,正好可以邀買一番天下人心,反倒是比留著更有用。

    「咱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陛下猶豫不決,衣帶詔又從何而來?」

    這是他們冒險覲見永曆的關鍵,絲毫不遜於在永曆面前留下一條後路。問題確實難住了馬吉翔,但是對他來說,這也並非是什麼難事。

    「明天再等一兩日,不行就找人偷出個御用之物來,老夫拿著那東西去廣東。到時就說孫可望的人在這安龍府查得太緊,衣帶詔太過顯眼,不方便帶出即可。」

    聽到這話,龐天壽撫掌而笑。「此法大妙,那就且等上一兩日,最好還是有衣帶詔,否則終究是不穩。」

    馬吉翔和龐天壽並不在意永曆是否高興,這個皇帝不笨,但是那軟弱的性子早就被他們摸透了。況且若是能把李定國引來,他們就是最大的功臣,哪怕皇帝再厭惡他們也不會去殺「忍辱負重」多年的「忠臣」的,因為這只會讓其他人感到心寒,覺得這個皇帝是不給別人改邪歸正的涼薄之君。

    二人心思如此,永曆那邊回到了後宮也是百爪撓心一般。一方面,擺脫孫可望的控制是他多年來所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另一方面,一旦失敗,孫可望那人可是個敢直接當著他這個皇帝的面把內閣首輔和宮裡的大太監都拉出去處死的傢伙,天知道會不會在一怒之下就直接弒君。

    「母后,鳳陽祖宗之地、南京龍興之所皆已收復,胡無百年氣運,建虜之運亦將破滅。然則,如今天下,虜未滅而藩鎮林立,異姓諸王多心存異志,更有孫逆可望妄圖謀朝篡位。兒臣無能,江山社稷只怕日後非吾朱氏一族所有啊。」

    「當初便告誡你,你這性子太過軟弱,你卻不聽,非要做這個皇帝,這位置豈是那麼好做的啊?」

    永曆伏倒在馬太后的面前,母子二人壓低了聲音哭泣著。馬太后是桂王朱常瀛的妾室,並非正妻,乃是母以子貴,因永曆登基而獲得的太后之位。親母子,血濃於水,嘴上埋怨,但是卻依舊以著她的方式安撫著兒子。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緩緩推開,一個六七歲的孩童走了起來。眼見於此,母子二人連忙拭去眼角的淚痕。

    孩童是永曆的第三子,也是在長子、次子借散佚民間的今天他最為年長的兒子,後世的哀愍太子朱慈煊。

    孩童走了過來,規規矩矩的向馬太后和永曆行禮,只是起身之後,看向這母子二人,卻是滿臉的疑惑。

    「皇祖母,您和父皇為什麼哭了?」

    孩童的童音傳來,永曆慌忙的擦了擦臉上沒來得及拭去的淚痕,繼而對孩童說道:「煊兒乖,皇祖母和父皇眼裡進了沙子,沒事的。」

    「哦。」孩童聽到此言,隨即便向永曆回道:「那煊兒給皇祖母和父皇吹吹吧,煊兒眼睛裡進沙子的時候,母后也是給煊兒吹吹就不流淚了的。」

    此言一出,母子二人的淚水再一次於眼眶中湧了出來。至尊位,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是高處不勝寒。況且生逢如今這末世,哪怕韃子的聲勢在明軍的攻勢下已經出現了衰退的徵兆,但是能有如今氣象,皆是各路藩鎮的功勞,尤其是江浙的陳文。

    中興一事,類似的事情不是沒有過,宋室南渡,亦是靠著各藩鎮的努力才有了那半壁江山。但是他這性子,宋高的長腿是學了個十足,但是駕馭這些臣子卻要差上太多。此間無關於能力,只是因為性子太過於軟弱,即便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僅此而已。

    安撫了片刻,喚來王皇后將太子帶了出去,永曆才低聲向他的母親問道:「母后,如今引藩鎮入衛勢在必行,可是兒臣既信不過馬吉翔、龐天壽這兩個吃裡扒外的奸佞之徒,奈何手中又無人可用,如之奈何啊?」

    十八先生之獄對於永曆朝的打擊過於巨大,永曆信得過的朝臣和宦官被成批次的殺害,這對於他來說可以說是毀天滅地般的打擊。從此之後,乃至今時今日,永曆的耳目徹底被孫可望派在此處的親信以及馬吉翔和龐天壽這兩個傢伙封閉,從而才有了陳文在去年立下如此奇勳,永曆身為皇帝卻一無所知的千古奇聞。

    餘下的朝臣,數量已經不多,而且本也不是什麼親信。況且有了十八先生之獄,又有誰還敢跳出來與孫可望為敵,無非是在此混日子罷了。而馬吉翔和龐天壽二人,要能力倒是有,但是如此不忠之人,永曆卻也不敢去用。別的不說,天知道此番是不是孫可望設下的什麼套,正等著他鑽呢。

    對此,永曆無可奈何,他的母親馬太后也沒有元祐皇后孟氏的那般智慧、沉穩。母子二人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三天過後,永曆依舊無所表示,馬吉翔只得讓龐天壽派人在宮中偷一件御用之物作為信物,才好取信於李定國。只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此時此刻,李定國其實已經離開了廣東,向著安龍府的方向而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0:24
第十四章 驅狼吞虎

    龐天壽在宮中勢力很大,派人偷件御用之物也並非難事,可是東西剛剛交到馬吉翔的手裡,人還沒來得及出城卻就被趕來的白文選給堵了回去。

    原來,馬吉翔在離開貴陽沒兩天,李定國西進的消息就已經傳來,孫可望派部將劉鎮國和關有才率軍進駐田州,堅壁清野以迎李定國大軍。田州位於廣西西部,正卡在李定國大軍與安龍府之間。二將是孫可望的親信,在田州更是厲行堅壁清野。然而,田州防線僅僅是在二將被逐退,餘部聽到「西府駕來」的吶喊後就宣告瓦解。

    大門敞開,孫可望只得派白文選前去迎駕,意在將永曆搬到貴陽,以防天子為李定國所奪。

    白文選趕到後,馬吉翔當即就只能留下「配合搬遷」工作,想要出城卻是不可能的了。不光是他,安龍府隨著白文選的到來也進入到了徹頭徹尾的軍管之中,想要出城首先就得過白文選的那一關。

    白文選是孫可望舊部,在秦藩眾將之中乃是絕對的實權派,白文選趕到安龍,這裡的事務就由他負責統籌管理。只不過,白文選抵達後,先是面見了永曆,出了「皇宮」之後雖說有條不紊的安排著轉移的事項,但是永曆一家卻遲遲沒有動身。

    一個多月過去了,永曆依舊在安龍,白文選依舊在按部就班的準備著,可是李定國的兵鋒越來越近,孫可望在貴陽早已急得快要上房了。於是乎,再也等不下去的孫可望便派親信百戶葉應楨前去催駕。

    葉應楨以著最快速度趕到安龍,結果永曆宮中上自馬太后、王皇后,下至宮女、太監,無不哭泣不止,說什麼也不肯啟程。而白文選則告訴葉應楨,安龍地貧民少,招募民夫不易,一時間確實沒辦法啟程。而這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裡,原本有機會立下大功的馬吉翔、龐天壽二人則徹底被邊緣化,只能坐看局勢變化。

    永曆十年正月十六,前往浙江的宣詔使者還在路上,李定國的大軍卻率先抵近到安龍不遠。此時此刻,安龍依舊在秦藩的控制之中,上至白文選,中及從田州逃回的劉鎮國,下至從貴陽而來的葉應楨,李定國前來不是為了攻城略地,而是為了迎駕,只得派傳宣參將楊祥前往安龍。結果楊祥在距離安龍五十里處的板屯江卻被劉鎮國的軍隊擒獲,押送白文選處候審。

    「你來此地,有何用意?」

    白文選安坐於大帳之中,楊祥自被抓獲便自稱是奉孫可望前來求見白文選的,此刻見到了白文選,楊祥拱手一禮,隨即回道:「末將傳宣參將楊祥,國主令末將前來督催道府州縣預備糧草,以候國主抵達。」說罷,楊祥當即從衣甲內取出了龍牌一紙。

    「此為國主派末將前來籌備糧草的憑證。」

    國主,指的便是孫可望。白文選是秦藩重將,對於秦王府下屬的武將們可謂是再熟悉不過了。但是白文選卻並沒有為難楊祥,反倒是命手下人準備酒食款待,並任由其人在安龍府自由行動。

    用過酒飯,楊祥出了白文選的行轅,在城裡繞了幾圈後便前往皇宮去謁見永曆。

    有白文選的許可,守門的軍隊也只得放行。見到永曆,楊祥暗示揮退左右,在四下無人之後便從衣甲後心內掏出了一封密疏。

    永曆接過密疏,「藩臣李定國謹奏」這七個字當即浮現在他的眼前,心頭陡然一驚。打開密疏,李定國那剛勁的筆觸躍然紙上。

    「臣今統兵迎扈,不日至行畿,先遣奏萬安,勿輕聽奸逆輒行移蹕。」

    短短二十五個字而已,但是上面蓋著永曆此前派人引李定國入衛時賜下的「屏翰親臣」印章為信,當即便放下了心。

    密疏送到永曆手中,楊祥換了衣衫便出城返回李定**中。而此時,李定國大軍已然紮營,也同樣在等待著楊祥的消息送到。

    麾下眾將尚在各部,大帳之內,唯有李定國和他的親信文官金公趾二人在帳中敘話。

    「楊將軍若能帶回衣帶詔,大王抵近城下,城內守軍必無以為戰。」

    這些年,金公趾在李定國身邊負責後勤糧餉,很是得力,平日裡若是閒來無事,常常給李定國講解諸如《三國演義》之類的故事,其中自免不了通過對劉關張的忠義的褒獎和對董卓、曹操篡漢之心的鄙夷來灌輸忠孝仁義的思想。

    或許是天生忠義,李定國對於這些知識的吸收很好。除了忠義之心更甚外,對於其中的故事,以及衣帶詔也是記憶猶新。

    「無需衣帶詔,只要楊將軍能夠進入城中,探明虛實,並將密疏交於皇上手中即可。」

    有了田州那一「戰」,李定國對人心的向背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對於收復安龍迎駕也有了更大的信心。

    事實上,李定國此來,除瞭解永曆之危難的用意外,其實也是在尋求自身的發展方向。

    前年,陳文誅殺洪承疇,大踏步的將江西收入囊中。一日而下贛州堅城的奇蹟在福建、廣東兩省造成了巨大的震動。

    靖南王耿繼茂、潮州總兵郝尚久、平南王世子尚之信、定南藩下總兵馬雄先後反正,平南王尚可喜退避惠州。

    彷彿只是一瞬間,廣東、福建兩省原本佔據絕大多數地盤的清軍突然間就灰飛煙滅,在這片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亂象之中,李定國在欣喜之餘突然發現,佔據廣西東部和廣東西部的他竟然已經被孫可望和尚之信給包了起來,只剩下了北上湖廣這一條出路。

    湖廣是孫可望大軍的進攻方向,而湖廣以東的江西則已經被陳文收復。陳文當年邀請他攜手進攻江西的戰略被他否定,而與孫可望在湖廣爭鋒又絕非他所願,可是沒等他猶豫多久,範文程放棄湖廣的消息傳來,孫可望近水樓台先得月,但也把他僅剩下的發展方向給徹底封死了。

    向西、向北是孫可望,向東則是尚之信,向南則是大海,腹心之地的梧州更有個馬雄,而尚之信一邊阻攔李定國越境進攻尚可喜,一邊表示在勸諫其父盡快反正歸明,合著這方圓千里之地已經連清軍的影子都沒有了。

    李定國如今地盤不小,加一起足足有一個省那麼大,其中也有新會這樣富庶的所在。然而,富庶之地也就只有這麼個新會。

    廣西東部和廣東西部,從永曆與紹武相爭開始就沒有斷過兵禍。李成棟、尚可喜、耿繼茂、孔有德,尤其是李成棟,更是先以清軍向西進攻明軍,待他死後,他的部將又在此抗擊清軍西進。明清雙方在此殺來殺去,民生殘破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甚至當李定國進攻新會之際,尚可喜更是又來了一輪堅壁清野,諸如肇慶府、羅定州這樣的地區,更是已經剩不下多少人了。

    兵禍連綿,沒有了安定的社會環境,地方殘破、人口流失這都是不可避免的。李定國如今佔據的地區就是這樣的,可是當下一步的進軍方向徹底被友軍們封死之後,他也只得悶頭在這些地方搞起了發展。

    當年,李定國從湖廣退入廣西之時,大軍足足有四五萬之眾,俱是精銳。肇慶一戰損失數千,此後在廣西與馬雄、線國安乃至馮雙禮爭鋒了數次,兵員損失並不大。

    原本的歷史上,新會之戰,李定國損兵折將,前往安龍迎駕時若非一路上秦藩大軍不是望風而降就是望風而逃,也絕非那麼容易。而現在,新會一戰,總攻都沒有開始就被陳文叫停了。麾下大軍沒有損失過多是好事,如此規模的軍隊有這一省之地也能勉力維持,但是廣東數量巨大的義軍卻立刻就成了糧餉上的巨大負擔。

    義軍,原本沒有什麼糧餉的問題存在。他們各自的首領統帥著,有飯吃就夠了。可是李定國在此一穩定住了,糧餉就都落到了原本負責李定國所部的督師大學士郭之奇、兩廣總督連城壁、四府巡撫張孝起這些兩廣本地文官們的頭上。

    義軍數量過於巨大,全部承擔下來不現實,但是不負擔糧餉的話,他們在地方上的軍紀就不好控制,保境安民的目的打不到,民生也很難恢復。一方面是地方殘破不堪,另一方面則是義軍數量過多,巨大的經濟壓力很快就壓得這些文官喘不過氣來。

    可是想要解決,無非是開源節流,開源現在做不到,至少他們不知道除了稅賦以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賺到錢。而節流就要削減軍隊數量,把退下來的士卒轉換為軍戶或者是自耕農,用裁軍的辦法,這樣不光是降低了開支,還增加了賦稅,一舉兩得。

    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也是歷朝歷代的文官們最常用的辦法,郭之奇等人自然是趨之若鶩。奈何這些義軍首領任誰也不想被削減實力,哪怕是老弱也會影響到他們未來的地位,而李定國的大軍更是精銳,沒有道理削減,這就徹底變成了一個死局。

    就這樣,經營廣東西部一年,不光是民生沒有恢復,甚至就連新會等地也因為日漸繁複的稅賦而開始敗落。

    經濟、政治、軍事,這些東西看似差距良多,其實都有一根線將他們牽在一起。巨大的經濟壓力,義軍彼此間的矛盾叢生,李定國突然發現他不光是被困在了這片囚籠之中,更是將要被友軍們憋死在這個密封的空間當中。

    就在這時,十八先生之獄的消息傳來,金公趾再度提議,孫可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當前往安龍府迎駕,以解天子之困厄。

    李定國明白這個道理,於公,永曆如今是各路明軍的共主,大明王朝的旗幟,如果永曆一死,各藩鎮為求擁立大功定然會扶起更多的皇帝出來,原本日趨轉好的形勢必然會隨著內戰的爆發而開始迅速惡化,只有滿清能夠佔到便宜;於私,他與孫可望雖說是幾近於割袍斷義,但是說到底他們都是大西軍出身,如果永曆死在孫可望的手裡,到時候大西軍系統與其他各路明軍之間必然會爆發內戰,他這些年寄希望於通過助大明中興來將賊名洗掉的這一點兒私心也就徹底沒戲了。

    一邊在心裡面脫口大罵孫可望的狼子野心,一邊迫於經濟壓力,在確定了尚可喜經過其子尚之信長期勸諫而宣佈反正歸明過後,李定國只得率軍西進,以迎永曆聖駕。

    二人在大帳之中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未免傷到永曆,現在他們能夠做的只有等待楊祥的消息。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時辰之後,快馬加鞭趕回的楊祥將預料之中可以說是最好的消息帶回到了李定國的面前,使得他們無不將其算到了天意使然這四個大字上面。

    然而,當天夜裡,葉應楨聽聞李定國大軍已經距離安龍不遠,便帶著隨行劫駕的將士以戎服貫甲入宮,要求永曆一家立即啟程,起碼前往貴陽。

    一時間,「宮內哭聲響徹內外」,白文選聞訊匆匆趕來,正看見葉應楨指使麾下士卒逼永曆一家出宮。

    「你瘋了嗎?!」

    聲先至,人緊隨其後,白文選一聲喝去,葉應楨及其部下當即就愣在了當場。緊接著,白文選一把將葉應楨拉到了旁邊,低聲向其說道。

    「國主恐安西歸清,所以迎駕者,恐陷不測也。事須緩寬,若迫促至此,朝廷玉葉金枝,不同爾我性命。萬一變生意外,若能任其責乎?今我往探,若安西果通清兵前來,移蹕未晚。倘止是安西還兵,彼乃一家人,我等何得過為逼迫,自取罪戾!」

    葉應楨只是個百戶,哪怕是得了孫可望的親而信之,在秦藩之中也遠遜於白文選。更何況,白文選本人還是孫可望的親信大將,知道的內幕遠比他要多。眼見於此,他也只得從了白文選,帶著部下退出了皇宮。

    正月二十二凌晨,大霧瀰漫,安龍府內部暗潮洶湧,只因白文選一力壓制才沒能鬧出強逼著天子跑路的鬧劇。

    然而,大霧之中,忽有數十騎直抵城下,繞城大喊:「西府大兵至矣!」城內當即亂成一團,更有久盼李定國回師之人在城中鼓噪,葉應楨自知不是李定國對手,前幾日又曾冒犯聖駕,連忙帶著劫駕兵馬逃亡貴陽。

    很快,李定國大軍到達安龍,軍隊在眾將的率領下安營紮寨,李定國本人則親自入城覲見。

    「久知卿忠義,恨相見之晚。」

    永曆有理由激動,原本他還在是否用馬吉翔等人的猶豫之中,緊接著白文選和葉應楨相繼而來,就算是想要派人去引李定國入衛也已經晚了,況且還根本出不去城。現如今,李定國率軍自來,想起那時還在擔憂天命已經不再眷顧朱家的想法,頓時又覺得是自家的胡想亂想。慶幸之餘,激動自是免不了的。

    永曆如此,李定國亦是如此。忠義得到了天子親口承認,李定國當即便激動得淚流滿面,繼而向永曆回道:「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欲取兩粵以迎鑾輿,乃不惟不副臣願,且重貽陛下憂,至萬死無能自贖。」

    君臣相得,自有一番感動。然則,現實問題依然存在,李定國麾下只有這三四萬軍隊,而孫可望在貴州、雲南和湖廣南部則有十餘萬大軍。

    這是孫可望能夠傲視群雄的根本所在,清軍不敢輕易向秦藩發起進攻,就連去年孫可望與陳文的部將吳登科在袁州武裝對峙,結果陳文也沒有敢兩線用兵,只得在江西擺出了守勢。原本孫可望狹天子以令諸侯,現在天子落入李定國手中,孫可望必欲奪回,大軍返回,李定國就算有千般手段也是凶險萬分的事情。況且,現在皇帝在此,危險也不是他一個人來承擔的了。

    「陛下,安龍不可久留,當速速移駕他處。」

    「愛卿所言甚是,只是如今當往何處?」

    李定國不想呆在安龍府等孫可望,永曆又何嘗不是。君臣之間有了這個默契,剩下的事情也就好辦得多了。

    「兩廣如今養不下這麼多軍隊,還是回雲南吧。」

    兩廣已成囚籠的今天,雲南是一個絕佳的去處。那裡既是大西軍聯明抗清的根本之地,從那裡又可以北上四川,與孫可望之間無論是戰是和,總會有條出路,總好過在兩廣被友軍們扼死要好吧。

    有此一議,大軍在第二天便啟程趕往雲南,昆明就將會是他們的目的地。只不過,李定國的大軍向西趕往雲南之時,一度被他視之為囚籠的兩廣之地,剛剛宣佈反正沒有幾個月的尚可喜卻率先打破了此間的平衡。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10:25
第十五章 摧枯拉朽(上)

    永曆十年正月,李定國突破田州防線的消息傳來。廣州的前滿清平南王府,現大明南海郡王府的密室中,南海郡王尚可喜與世子尚之信、廣東按察使金光、左翼總兵許爾顯、右翼總兵班志富等心腹匯聚於此。

    尚家父子在陳文收復南贛期間的表現,無非是在兩面下注,但是當陳文兩蹶名王的消息傳來,尚可喜登時就繃不住了,只得幡然悔悟,接受明廷的爵位。如此一來,尚家父子名義上分別控制的惠州府、韶州府全境、潮州府北部以及廣州大部就徹底連成了一片,。

    「父王,老本賊走得有些早了。」

    「確實有些早了,不過嘛,早也有早的好處。」

    老本賊一詞,乃是廣東清軍對李定國的蔑稱。李定國還在廣東時,他們自不敢如此,不過現在李定國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西營內部的孫、李內訌即將再度爆發,老虎離了山,自也就不用在怕什麼了。

    尚家父子一問一答,金光面上不顯,但心中卻已經有了分曉。所謂「有些早了」,肯定是有一個預期的時間,而這個時間只有可能是他們有控制的可能才會出現的。而這些可能,作為一直以來的心腹謀士,金光卻一無所知,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其實,從去年年初開始,尚可喜對他的信重日漸衰微。至於原因,金光很清楚,那就是他族中的族長讓人給他送信,希望他回鄉投效陳文旗下。

    金光其人乃是金華府義烏縣青村人士,金華的戚家軍後裔是陳文的堅定支持者,青村金家的老族長當年還在義烏作為戚家軍後裔的代表迎接陳文入城,而如今的江浙明軍之中,戚家軍後裔也是中下級軍官團中不可忽視的力量,而現在怎麼看都是陳文的實力更強,所以金家老族長希望他能在文官系統裡為本族佔據一個有利一些的位置,從而實現兩條腿走路的興盛方式。

    這本無可厚非,家族自然是希望能夠出更多的官員,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但金光本人卻還在猶豫之中,畢竟他在平南王府如斯地位,改換門庭過去也未必能夠受到信重。

    這封信,他看過後也很坦然的向尚可喜表過忠心。奈何金家的另一個子弟在濟爾哈朗死後就直接從京城逃出,直接逃回到了金華,被陳文當做了典型豎立起來。而尚可喜也從邸報中看到了此事,繼而便懷疑到了他的頭上。

    表面上,尚可喜對他還是往昔的那般,但是精明如他,卻不可能感受不到這其中的差異,而今天尚家父子的對話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一如金光,許爾顯和班志富對此也一無所知,他們是武將,不參與到陰謀策劃也無可厚非。眼見於此,尚可喜點了點頭,尚之信便向在座的三人做出瞭解釋。

    「去歲冬月,陳文兩蹶名王、攻陷南京的消息傳來,父王便派人表示願意反正的意向。其中先後有別,先要與老本賊溝通,與得到秦藩的認同,有了朝廷的背書,陳文的威脅才能降低一些。但是陳文如今實力太過雄厚,比之當年的太祖高皇帝也不差太多,其勢力接下來自是為北伐做準備,而咱們南海郡王府以及福建的耿繼茂、朱成功和郝尚久、馬雄等部就會成為他必然要解決的勢力。」

    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也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原因很簡單,以南討北,自古只有朱元璋成功了,而朱元璋在北伐前先是掃平群雄,陳文想要北伐就肯定會進行效仿,以免北伐之時出現多面作戰的困境。

    這本無可厚非,但是對於他們這些弱小勢力而言,就要儘可能的謀求自身的發展。畢竟,不是誰能如錢弘椒那般。

    「陳文為人驕橫,想來各位在前年也都見識過,他的作風想必諸君也有所耳聞。咱們南海郡王府上下這些年屠過的城可不少,無論是他往昔的作風,還是現如今的形勢,陳文都絕不會寬容咱們。所以在入朝的使者前往貴陽之時,父王命令使者結好孫可望。」

    「孫可望那邊,已經同意了聯手抗衡陳文的提議。但是咱們不能指望這個流寇,他當年吞併皮熊、王匡時的作風,有事的話,那廝十有**會等咱們南海郡王府和會稽郡王府兩敗俱傷之後坐收漁人之利。所以父王決定渾水摸魚,聯絡安龍府那邊的有心人設法引老本賊西進迎駕,這樣廣東西部,乃至廣西都會空出來,咱們才有發展的空間。現在看樣子可能是安龍那邊還沒來得及動,老本賊就自己決定迎駕去了,可謂是天賜良機。」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這幾家加起來也未必能抗衡得了陳文,反倒是更有被各個擊破的可能。

    亂世之中,想要生存就要自強,而不是寄希望於他人的憐憫。只不過,陳文的如今聲勢太過強盛,周邊各勢力犬牙交錯,萬一把陳老虎引來那就不是說著玩的了。

    「大王,世子,現在老本賊是走了,那些義軍自不待提,但是耿繼茂、朱成功、郝尚久、馬雄他們,尤其是會稽郡王府的反應,還是要注意的。」

    「許老哥所言甚是,末將也是這麼覺得的。」

    許爾顯和班志富還有些猶豫,金光則乾脆做出了一副深思的模樣,尚可喜看過一週,便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週遭勢力的反應確實要注意,但是現在已經是咱們唯一的機會了。現如今,老本賊已經突破了田州防線,孫、李之間必有一戰,陳文重兵屯集在南直隸,朱成功則還在舔舐去年的傷口,而耿繼茂勢弱,八成也是樂見其成,馬雄那邊則已經有所心動。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總比等陳文從容調集大軍南下後等死要強吧。」

    尚可喜心意已決,陳文在金華凌遲馬進寶,在紹武凌遲王之綱,在江西的廣信府對俘虜大殺特殺的事情也代表了此人的原則,他們都是廣州之屠的兇徒,此前更是多次參與屠城,以著陳文的性子是絕對容不下他們的。

    換作其他對手,他們或許還可以用大小相制的祖制來保存自身實力,但是陳文這些年做的事情,無論是治軍,還是懲辦兇徒,乃至是那場大軍出征在外而內裡文官作亂的內訌,這些無不促使著他們將未來向最壞的方向看去。

    正月裡,就在李定國還在為迎駕而努力,陳文的大軍休假,甚至冊封越王的詔書都還沒有送抵金華之時,尚可喜突然集結了大軍,向粵西的各部義軍發動了突然襲擊。

    李定國離開廣東之時,將粵東各地分給了廣東義軍,由郭之奇、連城壁負責節制。其中,廣東北部的連山三縣,原本是李定國部將馬寶的防區,如今交給了本地的瑤族義軍;肇慶府南部的恩平縣文村,虎賁將軍王興盤踞多年,李定國乾脆將恩平、陽春兩縣交由其人負責;肇慶府陽江縣海陵島的李常榮澤分到了陽江縣、雙魚所和海朗所等地;而廣州南部的新會、新寧兩縣和廣海衛則交給了凌海將軍陳奇策負責。

    其他各地也分別由各路義軍佔據,郭之奇和連城璧則將督師行轅和總督衙門搬到了肇慶,在此統領全局。

    尚可喜一旦發動,有心算無心,肇慶堅城連大門都還沒關上就被先鋒由雲龍拿下。郭、連二人,尚可喜沒有動他們,只是在斥責他們的無能後便將其軟禁了起來,從而打出了協助督師郭之奇、兩廣總督連城璧整頓擾民義軍的旗號,四面出擊。

    明面上粵東明軍不少,但實際上不過是一盤散沙。而尚可喜這邊,平南王府藩兵這幾年損失不大,戰鬥力尚在,又兼併了惠州、韶州以及潮州北部的吳六奇所部綠營和廣東水師副將許龍的水師,可謂是兵強馬壯。

    雙方實力差距過大,尚可喜大軍所到之處竟無人能夠抗衡一二,幾乎是清一色的一戰即潰,哪怕是堅守城池也撐不了幾天。

    正月十六,許爾顯偷襲新會,陳奇策被迫應戰,不敵,棄城而走。

    正月十九,尚之信克肇慶府廣寧縣,守將陣亡。

    正月二十五,王興所部兵敗恩平,在班志富的追擊下僥倖退入易守難攻的文村堅守。

    正月二十九,尚可喜攻入羅定州,守軍請降,接受南海郡王府改編。

    二月初一,陳奇策再敗新寧,退守廣海衛。

    二月初四,梧州守將順義侯馬雄響應尚可喜號召,自梧州出兵攻取各縣。

    二月初八,尚之信大敗連山三縣瑤民武裝,盡收其地,改編降卒。

    二月十一,陳奇策在許爾顯的兵鋒之下被迫放棄廣海衛,退回上、下川島的老根據地。

    ……

    自二月中旬而始,尚可喜兵鋒所指,各路義軍望風披靡,大軍向西,看上去彷彿是在追趕李定國的腳步一般。一時間,能夠拖延尚可喜兵鋒的竟只剩下了路程一事!

    如此酣暢淋漓的攻城略地,於尚可喜而言也是很久未有過的了。其實這也沒什麼辦法,各路義軍原本就是各行其是,本來還有李定國、郭之奇和連城璧負責節制,如今李定國迎駕,郭、連二人被俘,剩下的什麼高廉雷瓊四府巡撫張孝起、海北道周騰鳳等人則並沒有節制廣州府、肇慶府、梧州府和羅定州這些地區的權利。再加上雙方的戰鬥力差距過大,尚可喜還高舉著郭之奇和連城璧的旗號,從內到外的優勢導致了如此現象的發生。

    尚可喜的大軍還在向西推進,將陳奇策趕下海之後,許爾顯留守廣州和肇慶的南部繼續鎮壓義軍,班志富則帥軍繼續西進,與尚可喜合兵攻取高廉雷瓊四府,為大踏步的殺入廣西解除側翼威脅。而此時,四府巡撫張孝起、盤踞廉州的靖氛將軍鄧耀等部則還沒有能夠從突遭巨變的混亂中恢復過來……

    廣州南部的上川島上,這裡是陳奇策的老根據地,他就在這裡堅持與清軍對抗多年。其部水師在廣東稱得上是首屈一指,新會之戰中曾在廣州灣陣斬清廣東水師總兵蓋一鵬,取得了新會之戰的開門紅——江門大捷,從而實現了明軍對廣州灣制海權的實際控制。

    在陳文的干預之下,新會的慘劇沒有能夠發生,新會富庶依舊。李定國收復新會之後,對陳奇策也是非常之倚重,糧餉上有所偏向,離開廣東之際甚至捨得將如今整個粵西最為富庶的新會、新寧二縣作為陳奇策水師的就食之地。

    陳奇策其人,作為武將的能力不弱,但是也僅限於水師而已。面對如狼似虎般的前平南王府藩兵,他的水兵在陸上若是還能打個五五開,從東江軍時代就開始在尚可喜麾下領兵作戰的許爾顯這輩子就算是白活了。

    輸給了本就打不過的對手,聽上去好像沒什麼丟臉的,但是對於陳奇策而言,這卻是對於李定國的倚重的辜負。

    「狗日的尚可喜,老子早晚把你這廝,嘶……」

    新會巷戰以及新寧守城戰,陳奇策兩戰皆敗,損兵折將不少,若非水師足夠強悍,為敗兵提供了一定程度上的掩護,只怕就連退回根據地都是妄想。

    尚可喜本已經宣佈反正,尚之信反正則更早。廣州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當年的李成棟父子先後為大明殉國,此前有千般錯漏朝廷也是記得他們的好的。可是這一次的尚家父子卻完完全全是養不熟的狼崽子,叫他如何不恨。

    憤怒牽動到了傷口,花白鬍子的老郎中連手上的活計都顧不得了,連忙過來先給陳奇策這位大帥看看傷口是否崩開。

    所幸,傷口沒有開線,老郎中放下了心就趕快回去繼續給其他受傷武將檢查傷口。不過這大帳之中,還算是輕傷的武將也為數不少,至於重傷的則全部在島上的那個老舊的傷病所裡和士卒們一起接受其他郎中和學徒們的醫治。

    「大帥,動怒是會導致傷口惡化的。且叫姓尚的囂張幾日,這口氣咱們遲早能討回來。」

    「孫兄弟說的是,姓尚的敢衝咱們動刀子,等西寧王殺回來,有他好看的。」

    「就是,陸戰咱們打不過,但是水戰他姓尚的也沒戲。等兄弟養好了上,咱們跟著大帥策應西寧王大軍,遲早能弄死這老小子。」

    「……」

    眾將口中的孫兄弟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合兵進攻新會的惠州海盜孫雲軒。這一年多,孫雲軒已經徹底融入到陳奇策所部之中,他喜歡火器,對火炮更是一點就通,很快就被陳奇策任命為炮隊的首領。這一次在廣海衛也是他組織接應炮艦炮轟許爾顯追兵,從而陳奇策所部才能安全的退回到島上。

    孫雲軒還在奮力鼓舞下士氣,但是陳奇策比他知道得更多,李定國返回廣西根本就不是名義上的就食,而是回安龍迎接。

    要知道,皇帝在孫可望手裡已經好幾年了,孫可望狹天子以令諸侯,豈容得李定國將皇帝奪走。這一走,回來是不大可能的了,至少一兩年內是沒戲的。而對於他們這些廣東明軍,甚至是那些還沒有遭到攻擊,但卻也只是時間問題的廣西明軍而言,李定國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絕不能坐以待斃。」

    暗自思慮了一番,陳奇策重新睜開眼睛,目光又恢復到了此前的那般鋒利。

    「孫兄弟,本帥有一封書信,需要你乘船敢去浙江,交給會稽郡王殿下!」

    會稽郡王?

    孫雲軒記得這個名字,天下聞名的大帥,戰績彪炳之處可謂是世所罕有。雖然他們這支義軍與李定國所部很是親近,但私底下大夥也評價說,時隔三年之後,陳文的兩蹶名王在含金量上還是要高於李定國的。而當年在新會城外,第一次從陳奇策口中聽聞到一些內幕是的窒息,更是讓他記憶猶新。

    「大帥,浙江太遠了,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尚可喜的兵鋒過甚,而陳文距離此間又太遠,而他們更不可能穿越廣州、韶州進入南贛向陳文求援。照著尚可喜現在的勢頭,等陳文反應過來,調集大軍入粵,只怕兩廣都已經被尚可喜攻陷了。

    從心裡說,孫雲軒也有見一見陳文這位傳奇武將的**,但是陳奇策才是他追隨的大帥,在座的眾將都是他共患難的兄弟,如今情狀,怎捨得離他們而去。

    然而,聽到這話,陳奇策卻搖了搖頭,繼而對孫雲軒說道:「西寧王回不來了,延平王去年在南京損兵折將,正是最為虛弱之時,不可能勞師遠征。其他人咱們指望不上,他們打不過尚可喜那個狗賊的。為今之計,只有向會稽郡王求援,只有這一條路了!」

    陳奇策的話引起了眾將的深思,但是陳奇策卻並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時間,而是直接對孫雲軒喝問道:「此去浙江,天高路遠,凶吉難測,沿途還有許龍那賊的水師攔截。本帥只問你一句,是敢,還是不敢?!」

    此言一出,孫雲軒心中激盪,繼而大聲回應道:「敢!末將有何不敢,就算是刀山火海末將也定把會稽郡王的大軍請來,為殉國的袍澤們復此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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