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57
Babcorn 發表於 2017-3-15 10:18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恢復

    接風在第一天結束,王江於晚上還曾與張煌言秉燭夜談,但陳文卻實在沒有那個功夫了,甚至到了第二天,就連王江也一頭紮進了繁雜的公務當中,張煌言這邊也只得安排了個文官招待。

    舟車勞頓,張煌言第二天便在驛館休息了一天,晚上與陳文和王江共進了晚餐便回去休息。到了第二天,由那個負責招待的文官陪同,帶著幾個護衛著便衣參觀起了南昌城。

    馬車出了驛館,按照張煌言的要求南向廣潤門——他記得前日初來南昌時,迎候的官員曾隨口提及過廣潤門的繁華。

    廣潤門毗鄰贛江,歷來是南昌一城百貨所萃、商賈匯聚的所在。張煌言一行坐著馬車,過了有一會兒的功夫便接近了廣潤門的左近,只是距離這廣潤門越近,人流量就越大,馬車的速度自然而然的也就越來越慢。所幸的是,張煌言今番本就是出來逛逛,慢一些也正好能看得更加仔細。

    自馬車的車窗向外探去,只見大街小巷兩側的商舖早已開門營業。大量的貨物由碼頭上的力夫推著獨輪車運向街巷商舖後面的倉庫,在賬房和夥計的指揮下將那些貨物搬進去碼好,有時甚至要夥計親自幫忙。

    張煌言坐在馬車上,看不太清楚到底搬進去了多少的貨物,但是各家商舖卻無一冷清,或多或少的都會有些男男女女在裡面採購貨物。

    日用品的大抵都是些平民百姓,張煌言知道,大戶人家一般都與固定的商舖有約,一些不需要主家自行挑選的消耗品都會直接運過去,由管家、廚子等人在宅子後門挑揀,那些推著小車或是趕著驢車往城裡走的大概就是如此。但就算是進了鋪子的,有的是夥計招呼,有的則是掌櫃的親自招呼,自然也是大有不同。

    身份地位、商家的實力亦或是貨品的收售量都會有所區別——追求利潤最大化自然更是要人盡其用。

    馬車緩緩前行,棉花市、帶子巷、上塘塍街這些距離廣潤門不遠的街巷一路走來,鹽、糧食、布匹、紗錠、顏料、百貨的商舖比比皆是。

    有的做零售,有的則是做批發,更多則是二者兼而有之,只是內部的輕重還是要行內人才分得清楚。不過張煌言卻還是能聽出來,這廣潤門一帶並不僅僅是南昌本地口音,江西一省他聽得少,但浙江那邊的卻很是熟悉,而且數量還很是不少。

    「推近擁出廣潤門。」

    張煌言默唸著這句他也是剛剛得知不久的南昌民諺,此間全盛時期的繁華從這區區的七個字中就能夠管中窺豹,而今天走上這一遭,心中更是感慨萬千。

    「本兵,其實這廣潤門比之當年卻還是大有不及呢。」

    文官的話語中帶著些許淒涼,張煌言知道,這個負責陪同的文官是本地人,當初跟著張自盛一起投入到江浙明軍旗下。幾年前的那場大屠殺,他倒並非是倖存者,因為那時候他早就投身抗清義軍當中了。但是身為本地人,年少時看慣了繁華,如今哪怕是已經開始恢復生機,但也免不了會觸景生情。

    「抱歉,下官失態了。」

    「無事,無事。不瞞貴官,本官起兵後也曾回過家鄉,虜師鐵蹄他處,無處不是殘破不堪。鄞縣雖未經慘屠,但是城內外的商業萎靡,人丁離散,田地也是成片的荒蕪。而那些避難山中的百姓,卻大多被韃子屠戮一空,永曆四年時韃子針對四明山的洗山便是一例。」

    「幸虧有大王在,否則下官便是此生只怕都難回故土了。」

    「是啊,幸虧還有陳文……」

    張煌言喃喃自語,他很清楚,如今明廷在長江以南的大好形勢幾乎全部是陳文一手一腳打出來的,其人在極端困苦的情況下依舊還能堅持減免受災地區的稅賦、嚴肅整體的吏治,借此恢復民生,確是個萬家生佛式的人物。

    但就是這樣的一位儒將,對士紳卻是嚴厲非常,光是在浙江就以參與曹從龍之亂、反對新政、參加滿清科舉等罪名大力打擊士紳,將那些浙江士紳的土地、家產充公。

    張煌言從他在鄞縣的幾個至交,如長期為其襄贊軍需、將自家作為張煌言所部於浙東與其他抗清力量的聯絡點的陸宇鼎,如三年前張煌言之父卒於鄉里,代替他為其父營葬的李鄴嗣都曾提及過,陳文將很多刮到手的田土作為軍功田土分給了麾下的將士,而這些武人自是更為擁護陳文對士紳的嚴厲。

    陸宇鼎對此還好,張煌言知道,他的這個朋友向來是輕財重義。但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東南士紳是個什麼德行,張煌言這些年見多了。一個個田連阡陌、財貨堆在地窖裡生鏽,這些無不是得益於明廷的優待,但是到了需要他們出力的時候,卻是一再哭窮。這些好像把身上的銀子捐出來就揭不開鍋了似的傢伙,一轉眼卻直奔著秦淮河的花船上揮金如土。

    只不過,東南士紳如此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東林黨就是他們的代表,早在明末就已經開始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底蘊根本不是陳文這個新晉軍閥所能夠比擬的,而江南士紳們對陳文的態度……

    張煌言對於二者之間的矛盾不想說些什麼,但是如今的大好形勢卻絕不容再有失了。尤其實在鄭成功兵敗南京之後,張煌言實在是再也不想看見一場慘敗了。

    「那些力夫怎麼都在推獨輪車?」

    暫且跑開了這些胡思亂想,張煌言的視線很快就被那些力夫吸引。使用獨輪車確實可以提高效率,但是損耗也不是這些吃出賣勞力這口飯的力夫能夠承受得了的,至少他是從未見過這等怪相,無論是在鄞縣的碼頭,還是在鄭成功佔領區的中左所、海澄等地。

    「哦,這是宋參議讓人做的。我軍剛剛收復南昌,大批的軍需要從這裡轉運,人力不足,就有了這些。後來民生逐漸恢復,貨運壓力更是與日俱增,奈何募兵和屯田都在執行,少有人願意到碼頭上吃這份苦,王巡撫乾脆就將南昌碼頭的力夫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力夫行,使用這些獨輪車運貨,力夫行從中分成用以維護獨輪車。」

    文官口中的宋參議,張煌言並不清楚是誰,但是王江的後續施政倒是頗有可取之處。力夫的勞動強度下降,賺錢反到多了,而南昌各個碼頭的貨運壓力也得到了緩解,可謂是兩全其美。

    只不過,當年的那個七千萬丁的大明帝國,其中人口總數決不低於兩千萬的大省江西的省會城市居然出現了人力不足的現象,著實還是讓張煌言為之一嘆。

    「江西這些年被韃子屠戮的情狀,由此可見一斑啊。」

    明末天災**,人口銳減,北方若還能說是天災、加稅、流寇、兵匪以及滿清的破口,那麼南方就純粹是我大清殺出來的,任誰也沒有資格能與我大清相比。

    張煌言嘆了一口大氣,馬車也轉進了一條大街。這條街與廣潤門一帶的其他街巷可謂是涇渭分明,絕無大宗的貨物進進出出,行在街上和進出鋪子的人流中,女子反倒是佔了多數。

    「這?」

    「本兵有所不知,此地名為翠花街,乃是南昌城中首飾店舖薈聚的所在。按照咱們南昌的俗例,但凡是婚嫁這樣的喜事,無論是名門大戶,還是小康之家,都要來此選購幾件首飾,就連外地人來到南昌,翠花街也是必來的所在。」

    「原來如此。」

    張煌言點了點頭,老百姓能有錢為婚嫁採購首飾,這本就是民生恢復才會有的現象。此番廣潤門之行著實讓他感慨良多,不過既然到了這裡,尤其是聽了陪同文官的這一番講解,他也不免要觸景生情。

    「哪個鋪子的做工比較精良,可否帶本官去看看?」

    張煌言隨錢肅樂等人起事寧波,風風雨雨已經十幾年了,他卻絕少有機會回家一次,就連他的父親去世都沒能回去奔喪,而他的正妻董氏在鄉下老家奉養公公和獨子,安守婦道。如今寧波光復已有一載,戰事暫且也沒有他的什麼事情了,或許是時候回去一趟了。

    ………………

    歷史上,張煌言的正妻董氏以及他的獨子張萬祺皆是被清軍抓獲後投入獄中。張煌言被俘後寧死不降,清軍便在對張煌言行刑前的三天處死了他的正妻和獨子,隨後才發生了張煌言的遇害。

    如今,寧波光復已經都一整年了,張煌言的家眷陳文也專門讓寧波的地方官妥善照顧,自是不會再發生歷史上那般的慘劇。

    類似的事情陳文做過許多,雖然並非所有人都會承他的情,但做人但求無愧於心。不過對於張煌言,陳文真的沒有太多的時間把這位西湖三傑中的最後一位拉進江浙明軍集團,一切都還是順其自然。

    沒辦法,張應祥的被俘以及南京等地傳來的消息無不顯示濟爾哈朗正在率領大批抽調自滿洲、蒙古和漢軍八旗以及北方綠營的精銳清軍緊鑼密鼓的沿著運河南下。而陳文原本在孫可望解除對峙後還打算再編練些部隊確保江西安全後便大舉北上收復南京,現在既然來的不是濟度,而是濟度的老子濟爾哈朗,那麼他反倒是一點兒也不著急了。

    根據計算,等濟爾哈朗抵達南京,總也要秋後了,而這段時間,收取稅賦、打造裝具、招募和訓練軍隊,陳文需要在江西保持一定程度的軍事存在才能放心率軍出杭嘉湖北上南京。

    有恆產恆業者有恆心,這是陳文始終堅信的真理,他制定的制度也從這一點上極大促進了軍隊戰鬥力的提升。這就像是鄭成功需要把將士們的家眷帶在身邊才能確保軍隊不至因擔憂老巢被掏而崩潰一樣,陳文一樣要確保江西的安全,只有家眷和軍功田土在後方得到有效保護,出征的將士才能全身心用在作戰上。

    除此之外,免除浮糧的政策的下達和執行也同樣是關乎江西民心和民生恢復的大事。一項執行了兩百多年快三百年的不合理稅收,廢除同樣是需要極大精力的,其中涉及的東西很多,絕非是兩嘴唇一張一閉就能達到實際成效的。

    這邊停了一筆銀、糧加一起價值百萬兩的收入,海貿那邊的關注就要更大了。市舶司還是那樣,多收復一片沿海失地就能提升一部分收入,但陳文現在關心的卻是那幾十條海船的貨物到底如何了。

    ………………

    永曆九年七月初三,長崎港,經過了數月的航行,江浙明軍的海貿船隊總算是抵達日本。

    一支打著明軍旗號的大型船隊抵達,日本長崎藩的家老親自出迎,誰讓這兩年受僱於東南士紳的跑海貿的船長們都說,江浙明軍的實力強橫,已經光復了兩個省近三個省的地盤,明廷翻盤有望,就是那位會稽郡王的脾氣不是太好相與的。

    「下國長州藩家老……」

    話未說完,江浙明軍船隊為首的兩個軍官對視了一眼,那個連鬢鬍子的武將便粗魯的打斷了這個日本下國小臣的禮儀。

    「本將沒工夫跟你寒暄,船上有貨,趕緊交易完了老子還要回去砍韃子呢。」

    莫說是南明的軍官,就算是前來日本求援兵的使臣家老也是見過的,但是像這一位這麼不給面子的卻還是少見的緊,哪怕聽說過江浙明軍的一些事情也著實是讓他一愣。

    這個軍官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另一個叫做鄭奇的軍官卻是要和氣得多,不只是對海貿知之甚多,而且還會說日語。不過鄭奇和氣歸和氣,但骨子裡面卻是和另外的那個軍官沒什麼區別,著實讓家老有些不太舒服。

    「這還沒把韃子趕出去呢,就這麼不好說話,以前魯王和延平郡王的使臣來了也沒有這般的吧。」心中腹誹,家老卻依舊是那副笑臉迎人。

    壬辰戰爭,日本幾十萬戰國精銳,滅朝鮮如探囊取物一般,結果被封頂不過四五萬人的明軍吊起來打,自那以後,日本對明朝武力畏懼甚深。後來明朝日薄西山,滿清大有一統天下的架勢,明廷的使者來到日本就變成了求援,甚至幾年前還有哭秦庭的戲碼上演,日本對中國的敬畏也開始緩緩下降。

    此番江浙明軍的船隊駛來,長州藩派他過來主要還是試探一下來者何意。畢竟那些船主們有提過,這支江浙明軍是以鴛鴦陣起家的,還有人說會稽郡王就是蓬萊戚家的女婿。戚家軍是日本人的剋星,明廷如今大有翻盤可能的今天,完全沒有必要去平白無故的得罪像陳文這樣擁兵十數萬的實力派。

    「實不相瞞,當初魯王殿下派使臣來討要援兵,下國長州藩是極力擁護的。奈何幕府有令,不得出兵……」

    赴日乞師,對於出自大蘭山的江浙明軍來說並不陌生,軍中也有陳文力諫王翊取消赴日乞師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陳文的立場。

    耐著性子聽那家老把話說完,始終負責唱紅臉的鄭奇卻是冷笑道:「那些不知兵的文臣倒是讓貴國笑話了。恕本將直言,貴國幕府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家大王曾說過,皇明與韃子之間,那是神仙打架,你們,呵呵,摻和不上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3-15 10:18
第一百六十章 朔風(上)

    南明時期的赴日乞師,對於中國而言沒有任何益處,但卻導致了日本對自身定位的上升。

    經過了《唐船風說書》以及衍生出來的華夷變態的思想的發酵,曾經的那個伏在華夏文明腳下搖尾乞憐的小國家,得到了心理優勢,在壬辰戰爭被削平了的野心開始肆意萌發,尤其是後世資本主義的推動和滿清自身的腐朽,最終變身成了華夏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死大敵。

    江浙明軍的官方船隊的首航抵達日本,對日本的態度與此前的魯監國集團和福建鄭氏集團截然不同,乞求援助什麼的絕口不提,甚至就連長州藩毛利家親自設宴款待,提及願意援助部分錢糧、軍械被負責商貿的鄭奇婉言回絕。

    經過了幾天的接觸,雙方達成了商業協議,江浙明軍將日本西南的地區代理權交給長州藩,貨物運到後由長州藩的商人負責出售,收購價格也是從優。對長州藩來說利潤雖然會被壓低一些,但是勝在量大且穩定,再加上政治上的一些考慮,雙方的合作還是雙贏的。

    貨物清走了大半,船隊還要去別的地方。一路行來,連鬢鬍子軍官負責船隊,鄭奇則負責商貿,二人分工合作,倒也融洽。不過這邊準備拔錨起航了,鄭奇帶來了一個日本人,卻讓連鬢鬍子皺起了眉毛。

    「鄭兄弟,你確定這廝不是倭寇?」

    「不是,我查過,他祖上確實沒有出過倭寇,倒是出過一個遣隋使,」

    「遣隋使是什麼?」

    連鬢鬍子軍官在首航啟程前才通過識字考試,對於盛唐他倒是知道,隋這麼個朝代的印象很是模糊。

    「瓦崗四十六友反的那個朝代。」

    「這個我知道了,日本那時派過去的使臣的後人?」

    雖然是到中國偷師學藝的,但是對於這些「徒弟」,這時的中國人普遍上還是把他們和倭寇自覺的分開了。這很正常,倭寇是蠻夷,徒弟雖說未必能學到多少真本事,但起碼是心向教化的,自然要區別對待。

    「小人小野一郎,拜見明國大將軍。」

    「起來吧,去朝鮮和琉球的航道你都知道?」

    「小人都走過。」

    這個日本青年很是恭敬,連鬢鬍子點了點頭也就認可了。不過待小野一郎下去,他卻突然向鄭奇問道:「我看著小子好像不是那種甘心做個嚮導的。」

    「阮兄所言甚是,此人跟我說帶路的銀子他一兩也不要,只求能隨咱們回去殺韃子,日後立功了爭取入漢籍。」

    「原來如此。」

    明時的漢籍,對於周邊各國的百姓而言,其誘惑力遠大於後世美帝的國籍。能入漢籍,成為明朝的軍官,哪怕連漢籍都入不了,僅僅算是個明廷在冊的韃官兒,回到老家也是立刻就能傲視州郡的,整個家族的社會地位都可以得到極大的提升,根本不是說著玩的。

    況且,鄭奇此前聽陳文說過,對於這樣的有志青年,更是應該樹立成榜樣的,讓所有人都知道,華貴夷賤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過兩天,有志青年小野一郎帶著連鬢鬍子和鄭奇啟程出發,先是前往朝鮮,再南下去琉球,最後返回浙江覆命。

    朝鮮和琉球,這兩個國家原本都是明王朝朝貢體系的死黨,不過現在卻都已經改奉滿清為主了。小野一郎原本還有些擔憂,擔憂貿易無法展開會牽連到他這個嚮導日後能不能去砍韃子的大事情。不過待他看過了船上的火炮,頓時就安下了心。

    「這樣的火力,他們要是敢違逆大明,違逆大王,小人以為直接把漢城和首裡城踏平了,讓他們認清楚了,哪個才是真正的天朝上國!」

    ………………

    這支艦隊裝載著數目巨大的貨品,生絲、蠶繭、綢緞、布匹、蔗糖乃至陶瓷,對於中國久經戰亂,生產力大幅度下降,日本能夠收到的貨物大幅度下降的今天,其利潤自是要高於承平之時。這一遭走下來,不光免除浮糧的稅收損失可以彌平,陳文的新計畫也可以如期展開。

    陳文還在進一步積蓄力量之時,鄭親王濟爾哈朗在七月底也已經趕到了南京,而且是大軍浩浩蕩蕩的越過長江。恍惚之間,彷彿是弘光元年清軍大舉南下瞬間掃平江南半壁的風潮再度重現一般。

    四月時,濟度準備的援軍就已經七七八八了,順治鬧了一回御駕親征,濟爾哈朗只得帶病上陣。

    不過,原本在那時已經越感病體沉重的濟爾哈朗,強撐著開始整頓軍務,但是在軍營裡待了幾天,身子骨反倒是越發的好了起來。對此,濟爾哈朗也只得苦笑——當年在遼東的時候,飲冰臥雪、朝不保夕的日子過久了,這北京城裡的花花世界果然不是他這副身子骨能受得了的。

    大軍浩浩蕩蕩的南下,滿清調動了運河上的一切運力,每天光是累死的縴夫就不可計數,總算是把這支大軍送到了南京。

    只不過,這支大軍的首要任務卻已經被馬國柱、管效忠、劉良佐等將領完成,鄭成功的大軍退出長江後,很快就放棄了崇明,全師折返福建。

    鄭成功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況且他原本就打算將江南作為核心佔領區,嚴禁將士騷擾百姓,除了鎮江的守軍基本上沒撈到什麼東西就離開了江南。至於張煌言所部,強買四分銀便斬首示眾,更是秋毫不犯,王師二字實至名歸。

    明軍是進攻的一方尚且如此,反倒是那些來援的清軍對福建明軍一度佔領的地區進行了大規模的搶掠,「兵過無錫洛社,花貨滿載,牛羊絡繹不絕,余可知矣。所掠婦人俱在蘇州發賣,鎮江凡失父母妻子者,貼票各府縣尋覓甚眾,無錫城門招子粘滿。」

    清軍在南京慘勝後依靠著沿途劫掠大發了一筆橫財,各部綠營大多已經返回駐地——江浙明軍的軍事壓力始終存在,而且是日甚一日。與明軍佔領區接壤的蘇州、廣德、寧國、池州四府更是一日三驚,但凡有個傳聞都會引起或大或小的騷動。

    進入夏季,江浙明軍卻依舊沒有動手,湖廣的範文程上書表示他策劃了一場對江西的進攻,同時派人挑唆陳文與孫可望之間的關係,這兩支明軍如今在贛西劍拔弩張,隨時都有可能開戰。

    總的來說,他對江浙明軍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牽制,迫使陳文放棄了攻勢,確保了江南的安全,可謂是居功至偉。但是湖廣這邊即將承受的威脅會更大起來,所以他強烈要求滿清朝廷對湖廣清軍進行新一輪的增援。

    對此,忘恩負義的馬國柱表示了強烈的反對,牽制之功是少不了範文程的,但是增援也必須優先江南,畢竟孫可望和陳文不是已經被范諸葛離間了嗎,他們這裡才是形勢嚴峻的所在。

    爭執直到濟爾哈朗抵達南京才算是一個結束,但是作為對鄭成功和範文程的雙重勝利者,馬國柱的日子卻絕沒有範文程這失敗者好過。

    「這就是你這個狗奴才越級提拔起來的什麼良將?」

    一個窩心腳,馬國柱就被濟爾哈朗踹倒在地上,指著他的鼻子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濟爾哈朗所指,便是此前被馬信擊敗的梁化鳳,這位清初綠營名將在擊敗鄭成功後立刻就得到了三等阿思哈哈番的世職,一下子就與洪承疇並駕齊驅,後來更是加到了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即三等男爵的爵位,備受重用。

    可是現如今,由於蘇松提督還是張天祿,而非馬進寶,同時梁化鳳又遭遇到了江浙明軍的進攻,一敗塗地,一個良將立刻就變成了庸將,就連提拔他的馬國柱也受了連累。

    「王爺息怒,是奴才看走了眼,奴才罪該萬死。」

    馬國柱伏在地上,一個頭一個頭的磕在地上,濟爾哈朗深知馬國柱已經算是有大功的了,沒必要苛責,今番借題發揮,不過是為了更好的駕馭,為接下來進攻江浙明軍的戰事做準備。

    片刻之後,濟爾哈朗讓親兵將馬國柱攙了起來,繼而說道:「算了,看你這奴才也是盡心賣力的,這事情本王自會為你向朝廷說話。」

    「多謝王爺大恩,奴才一定全力配合王爺。」

    聞聲知雅意,馬國柱當然明白濟爾哈朗的用意。戰事進行的那兩個月,江南官場什麼亂象都有,但他可是擊敗了鄭成功的大功臣,所謂一白遮百丑,他也算是有底氣了。但是鄭成功走了,陳文這個一向穩紮穩打的禍害卻還在。

    前信義輔政叔王、攝政王,現在的和碩鄭親王,愛新覺羅家最後的一個從遼東起就領兵作戰的宗親大王的抵達確實給了不少滿清官員以信心,但是真正想要成事,卻依舊是需要他這個封疆大吏極力配合的。

    「說說眼下江南的形勢吧,本王倒也真想知道知道陳文這個蠻子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陳文的出身,馬國柱知道這裡面因為出了個通浙案,是不能瞎說的。他本就是遼東舊臣,此事的立場上自然也是與寧完我這群人大體一致。況且如今南黨在滿清朝中已經被打擊得剩不下什麼了,連個高級別一些的官員都沒有,僅有一些小貓小狗,他就更不可能去摻和這些事了。

    所幸,濟爾哈朗對這個也沒什麼興趣,想要聽的還是如今的形勢。只是這形勢對江南清軍來說可謂是極為不利,經過了鄭成功的這一場攻勢,陳文趁機在杭州殲滅了岳樂的大軍,奪佔了五個府的地盤,更是誅殺了包括岳樂、伊拜、蕭啟元在內的眾多大員。尤其是岳樂,一個和碩親王被殺,對清軍士氣的打擊無以復加,若非陳文在江浙不動如山,只怕光是一支偏師就可以輕鬆收復江南,濟爾哈朗連渡過長江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個蠻子是在等本王呢。」

    江南乃是財賦重地,尤其是蘇松常鎮,濟爾哈朗很清楚,陳文這就是在用這個作餌來釣他這條大魚。原因嘛,很簡單,江南水網縱橫,不利於清軍的優勢騎兵發揮。而這個餌,濟爾哈朗卻不得不咬,因為沒了此間的財賦,滿清的財政雖說是這些年也存下了不少家底,但是要維持整個北方,卻還是撐不了多久。

    「那就看看是你把本王釣起來,還是本王把你拽下水了。」

    濟爾哈朗聽過了大體的局勢報告,很快就摸清楚了陳文的意圖所在。這是經驗,從萬曆朝一直在刀尖上滾出來的經驗之談。而他也很清楚,陳文根本不在乎他知道與否,實力使然,這是沒有辦法的。

    「本王這次帶來了六千滿洲八旗、六千蒙古八旗和八千漢軍八旗,另外還有三萬北方的綠營兵在路上,軍需糧草一定要準備妥當。」

    這些八旗軍乃是滿清朝廷少有能夠抽調出來的精銳部隊,綠營兵更是將北方能調來的精銳之師無一例外的抽調了遍。假設這支大軍覆沒,八旗軍或許還能穩定住京畿,但是各地的綠營卻極有可能將要面臨只能龜縮府縣城池,無力鎮壓抗清勢力的可能了。

    「軍需糧草……」

    馬國柱嚥了口唾沫,繼而向濟爾哈朗解釋道:「王爺,去年東南經略洪承疇為進攻浙江,將江南各府縣庫房中的大批錢糧運到了江西,結果一戰而敗,只有最後那一批因為剛剛送到饒州府才被劉提督他們帶了回來。這一年,奴才竭盡全力的讓下面的府縣徵收,結果又碰上那海寇進犯,庫房中實在沒剩下多少了。」

    這是實話,江南富庶,滿清在江南的官府也是大肆搜刮,但是這些財貨很多都是要沿著運河運往北京的,其他的也要支應各地,經過了洪承疇的抽調、鄭成功進攻的損耗以及陳文的攻勢,再厚實的家底也經不起沒玩沒了的造啊。

    「馬國柱,本王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在命令你籌備軍需糧草!」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奴才一定竭盡全力。」

    濟爾哈朗也知道,如今的形勢,馬國柱已經算是披肝瀝膽了。現在綠營還在路上,光憑八旗軍,別的不說,就是兵力上比之江浙明軍也實在太過吃虧了。軍需糧草的事情需要時間,馬國柱也肯定會盡力,這件事情可以暫且放下,但另外的一些事和一些人卻要盡快有個瞭解。

    「讓那個叛將過來見本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1 17:50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朔風(中)

    濟爾哈朗所指並非別人,說的就是劉成。

    去歲抵達南京,劉成便被馬國柱安排住在了此地。按理說,江浙明軍少有的叛將,滿清朝廷自當要重視一二。但是他叛降時的官職太低,一個小小的訓練官而已,即便是當初的官職,也僅僅是個游擊將軍,能夠接觸到的內幕情報實在是少之又少,隨著胡全才等人在廣信府兵敗的責任得到減緩,他也就漸漸的被人所遺忘。

    到了這一次鄭成功千里奔襲南京,劉成倒是被馬國柱想了起來,但卻是讓人將他看得更緊了。畢竟這是個叛將,既然能夠背叛陳文降清,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此危局選擇背叛滿清降了鄭成功呢。

    「小人劉成,拜見王爺。」

    劉成拜倒在地,濟爾哈朗卻並沒有讓他起來,反倒是對他冷笑道:「你的舊主,這兩年很是風光啊。」

    此言一出,劉成登時便是一身的冷汗直流,嚥了口唾沫他便向濟爾哈朗說道:「小人如今只知一心一意效忠大清,早已與浙匪沒有絲毫關係,還望王爺明察。」

    劉成言之鑿鑿,磕頭更是觸地有聲,濟爾哈朗原本也沒有懷疑他的意思,只是嚇唬嚇唬才好擠出更多有用的東西確是如今的第一要務。

    「忠誠不是靠說的,是靠做的。」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威使到了,濟爾哈朗便讓劉成站起來回話:「那你就說說,你知道的浙匪的內情,勿有任何遺漏!」

    「以小人之見,浙匪所持者,無非是其步兵方陣!」

    ………………

    濟爾哈朗趕到南京,誰也沒見,先是與馬國柱密談了片刻,便招來了那個降將劉成。至於南京一戰的功臣們——昂邦章京喀喀木、江南漢兵提督管效忠、固山額真劉良佐以及蘇松提督張天祿等人,則盡數在門房裡大眼瞪小眼。

    這四大位,官職都不低,而且可以說是對於南京城防舉足輕重的人物。不過在濟爾哈朗的八旗軍抵達後,他們的作用登時也就縮水了。無他,兵力爾。

    江南江寧左翼四旗剩下一兩百人,其中還算上了弓匠之流;江南的漢軍旗在鎮江一戰幾乎全軍覆沒,管效忠這個提督能直接命令的軍隊大概還不如個游擊將軍多;劉良佐的漢軍八旗是那一戰的功臣,可也只有五六百人,在面對鄭成功的殿後部隊中還損失了不少;剩下的張天祿,大軍已經趕回蘇州府協防了,帶在身邊的也就一眾親兵。

    總而言之,比起濟爾哈朗帶來的這一萬多的大軍,他們的用處已經下降許多,戰戰兢兢還是免不了的。

    只不過,人比人,總有個高下。張天祿是功臣,今年也沒有打敗仗,自是不慌,擔憂的也只是功賞和接下來的戰事,但其他三人卻各有各的毛病,濟爾哈朗見他們時的態度就將會決定他們的勝死!

    四個人從上午進了濟爾哈朗的行轅,一直等到太陽下山。午飯時濟爾哈朗的親兵倒是讓下人給他們送來了一份,臉皮最厚也最是憂心的劉良佐大額的會票遞過去,結果只換來了句濟爾哈朗還在和劉成聊天就什麼也沒有了。再給銀錢,人家也不要了,就彷彿是這句話不給銀錢都可以告訴,但別的就算是給了有不會說似的。

    太陽落山,親兵又來了,告訴他們今天晚上先住在行轅,濟爾哈朗和劉成還沒聊痛快,但什麼時候聊完也不一定,所以讓他們住在行轅裡隨時等候召見。

    各懷心思的四個人住進了行轅,身邊只有有限的幾個親兵,但是一整夜過去了,濟爾哈朗卻始終沒有召見他們,反倒是劉成早在他們入住時就已經離開了行轅,返回到馬國柱此前給他安排的居所。

    第二天一早,劉成前往行轅。不過這一次,在門房裡等著的卻變成了他,因為濟爾哈朗還在接見那四個昨天遭逢冷遇的清軍大帥。

    「張提督是此番擊退海寇的功臣,皇上已經下了旨意,要張提督的畫像送到御前以供御覽。」

    「這,這可怎生是好,奴才形容粗鄙,實在入不得皇上的法眼啊。」聽到這個消息,張天祿興奮的已經不能自已,就像是個未經世事的雛兒一樣,兩隻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

    張天祿的這一番表現看在濟爾哈朗的眼中,後者很是滿意,對皇權的尊崇,說明此人心中滿清依舊是他效忠的對象。況且此前也曾擊退了鄭成功,在此之前更是在江南大肆屠戮過抗清義軍,依著陳文的性格,落到江浙明軍手裡也是死路一條,看來應該是個可以信得過的綠營武將。

    「本王記得,你還有個弟弟如今在陝西做總兵官?」

    「正是。」

    「嗯。」濟爾哈朗點了點頭,繼而拋下了一顆深水炸彈:「兄弟二人皆是忠臣良將,不錯,不錯,本王願意為你上疏皇上,許一宗室與汝子為妻。」

    這顆深水炸彈卻是一下子就將張天祿給砸蒙圈了,他和他的弟弟陝西漢羌總兵張天福都是豫親王多鐸南下時抬進漢軍鑲黃旗的漢軍旗人,是八旗的自己人,滿清皇帝的奴才,與那些見了皇帝還要口稱「臣」的漢人已經有了內外之別。

    但是漢軍旗說到底還是滿洲、蒙古以下的第三等八旗,雖然漢軍旗人不少,在清初的政治力量也不小,但是地位上比之另外兩者卻是相差良多。如今濟爾哈朗卻提出了要許一個宗室給他的兒子為妻,能夠與宗室結親,哪怕只是個紅帶子家的庶女也能夠極大的提升他們這一家在八旗中地位。

    換做是原本的歷史,這樣的好事可是根本不會落到他這等人身上的。但是此時此刻,滿清的形勢已經大不如前,這顆糖果雖然很甜,可若是連滿清都完了,這些反倒是極大的罪狀。

    濟爾哈朗如此,說是酬功,或者說是拉攏他這個良將,還不如說是將他們兄弟進一步捆上滿清的戰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張天祿張大了嘴巴,滿臉的不可置信,但是濟爾哈朗卻還是看出了這個武將並沒有徹底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砸蒙過去,反倒是在縝密的推算著其中的利弊。

    眉頭一皺,濟爾哈朗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張天祿知道濟爾哈朗已經不耐煩了,連忙拜倒在地,將這樁婚事應允下來,滿臉的感激涕零。

    這個選擇題,對他來說沒有一、二,有的只是「一」和「一」。他和他弟弟張天福都是漢軍旗人,而且還是漢軍鑲黃旗的旗人,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如今最有可能對滿清對江南統治造成威脅的只有陳文,而陳文則是眼裡從不揉沙子的角色,像他們這樣的身份,只有死路一條,既然如此,還不如拚死一搏,總還有個機會。

    聊了一會兒,濟爾哈朗便讓張天祿離開,臨了還向他提及,世職的事情朝廷已經議下來了,宣詔使者正在路上,將張天祿的心徹底安下來,才讓他帶著親兵返回蘇州繼續坐鎮。

    張天祿意氣風發的離開了行轅,他在濟爾哈朗的計畫中是坐鎮蘇州的中堅,抵擋住明軍自松江府發起的攻勢以及濟爾哈朗的大軍南下時配合出兵松江府以牽制明軍的側翼主帥。

    只不過,張天祿並不知道,這一番談話卻讓濟爾哈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恥辱,但卻是不能不去承受的恥辱。

    昨天與馬國柱和劉成的交談後,讓濟爾哈朗意識到了江浙明軍如今捲起的風潮已經讓滿清在江南的勝算變得少之又少。可若是放棄江南,北方經過了天災、流寇、官兵、貪官污吏的多重破壞,早已殘破不堪,沒了此間的財貨,滿清在關內根本撐不了多久。但真的沒了漢人,他們就算逃回遼東的老林子裡只怕也沒有任何活路了。

    為今之計,自當拉攏一切能夠給他提供助力的對象,張天祿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因為這個武將還管理了蘇松地區上萬的綠營兵,就算只說本部兵馬,也有三千之眾,並沒有遭逢過大敗,俱是積年的老兵。

    順治八年,清廷曾下達詔令:「令滿、漢官民得相嫁娶。」但正常情況卻是旗人可以娶漢家女,旗人女子一般不外嫁。

    但是,既然有了這麼一個詔令,就是可以說是一個政策上的漏洞,濟爾哈朗不在乎一個旗人女子的命運如何,哪怕是紅帶子的覺羅也一樣,但是將一個宗室女子嫁給漢軍旗的奴才的兒子,他還是覺得心頭的不快無法消散。

    「奴才喀喀木、管效忠、劉良佐拜見王爺。」

    兩個昂邦章京拜倒在地,濟爾哈朗卻是冷冷笑道:「喀喀木、管效忠,你們這兩個狗奴才很會打仗啊。」

    「奴才罪該萬死。」

    見濟爾哈朗如此,二人連忙拜倒在地,不足的磕頭,可換來的卻是濟爾哈朗厲聲的喝罵。

    「你們這兩個廢物確實罪該萬死!」

    說罷,濟爾哈朗手一擺,身邊膀大腰圓的親兵直接就將這二人拉下了堂,按倒在地上,一鞭鞭的抽在了身上。

    江南江寧左翼四旗和駐防江南的漢軍旗幾乎全軍覆沒,這樣的大罪就算是拉出去斬首也不為過。

    歷史上管效忠和當時的江寧巡撫蔣國柱趕走了鄭成功,但卻還是一個下辛者庫為奴,一個發本旗王爺處為奴,家產俱籍沒,只有駐防八旗的昂邦章京免責。如今陳文的壓力巨大,這兩個傢伙濟爾哈朗也只得讓他們繼續戴罪立功,但是喪師的事情卻不能就這麼算了,這頓打是免不了的。

    院子裡這一鞭子一鞭子抽在二人身上,劉良佐伏在地上,但頭頂和手心處的地面卻早已被汗水淋濕,甚至頭頂那裡還不斷有汗水順著光禿禿的頭皮往下滴答,彷彿正在被鞭打的不是喀喀木和管效忠,而是他這個固山額真。

    「你先站起來回話。」

    聽到這話,劉良佐如蒙大赦,顫顫巍巍的想要站起來,可是腿卻已經軟了,最後靠著手腳並用才算是站了起來,低頭哈腰的等著濟爾哈朗的問話。

    「將安親王出戰的全過程說給本王,如有半點不實,定當嚴懲。」

    「奴才一定如實稟報。」

    外面的鞭刑還在繼續,劉良佐連汗都顧不上擦便開始按照他此前編造好的說辭向濟爾哈朗匯報。

    真實度上還是很高,只是到大軍敗潰的時候,他則是一口咬定了先看著岳樂被一眾親兵保護著撤出戰場,他才帶兵逃跑的。但是明軍的騎兵以逸待勞,大軍潰敗之中他也沒辦法再去與岳樂匯合,就獨自向杭州逃去。結果到了杭州,卻從潰兵口中得到了岳樂已經被殺的消息。

    確認再三之後,劉良佐回想起了戰前岳樂對他說過的話——「若不能取勝,當盡快趕往南京,設法為南京解圍。」言下之意很簡單,南京解圍,解放出了大軍才能南下與江浙明軍再戰,這個道理劉良佐自然而然的詳細解釋給了濟爾哈朗,也得到了濟爾哈朗的認同。

    詳情解釋完畢,濟爾哈朗對於江浙明軍在喬司鎮之戰中所使用的戰術和岳樂的應對也有了一定程度上的瞭解,配合此前劉成的詮釋,在他的腦海中也已經有了一個比較全面的形象。

    劉良佐能夠在戰敗後想到逃亡南京戴罪立功,確是不負他江北四鎮軍閥的出身,但濟爾哈朗對這個人才的容忍程度卻遠沒有劉良佐想像中的那麼高。

    「來人,將這廝拿下。」

    膀大腰圓的親兵將劉良佐一把拿下,三下五除二的就捆綁了起來,劉良佐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一塊破布塞進了嘴裡。

    「丟了主子,一位和碩親王,居然還想立功贖罪,你這個狗奴才是以為愛新覺羅家的皇族的命都跟你這條漢狗一樣不值錢嗎?」

    濟爾哈朗是努爾哈赤的弟弟舒爾哈齊的兒子,從小寄養在努爾哈赤的宮中,寄人籬下使得他在暴虐處不及他的那些兄弟和堂兄弟,但謹小慎微之處甚至到了被他的這些兄弟和堂兄弟們視之為軟弱的地步。

    性格決定命運,正因為如此,濟爾哈朗才能夠坐上旗主的寶座,才能夠在多爾袞勢大的情況下將順治扶上皇位,確保了皇太極一系以及他這一系的地位,而今番,也才能夠輕而易舉在昨天將劉良佐和那支漢軍八旗分離開來,用一夜的時間完成了對那支兵馬的整頓,以防因劉良佐入獄而引發什麼變亂出來。

    「將這廝押會京城。」

    向一個八旗軍官下達了命令,院子裡也傳來了喀喀木和管效忠已經被抽昏過去的消息。

    「把這兩個奴才送醫,醒了之後告訴他們,本王暫且饒了他們,若是此番再敢有失,兩罪並罰。」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1 17:50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朔風(下)

    相對如今還在被範文程和孫可望牽制在江西的陳文,濟爾哈朗手裡面的牌也不是很多,所以每一張牌都要用好才能有機會取勝。

    張天祿是實力派,需要拉攏;劉良佐雖然手裡也有五百多的漢軍旗,但這些兵員都是來自於各旗各牛錄,不過是暫且被他用戴罪立功的說辭才糅合到了一起,他此番也是帶著漢軍旗的大軍而來,只要發回本旗即可,反倒是這個敗軍之將必須嚴懲,否則岳樂的死難道還要輕輕放下不成;至於同樣的敗軍之將,喀喀木和管效忠,這兩個傢伙雖然沒什麼實力,但是對於江南的環境瞭解甚深,他也需要彰顯出一定的寬容來確保更多江南官員對他全力以赴的支持,懲罰只能暫且放下。

    濟爾哈朗的大軍中,綠營已經在路上。這支大軍在兵力上足夠與江浙明軍進行一場野戰,但是他還需要更多的勝算才能出手,畢竟這對於雙方而言都是最強的一波。

    暴雨不重朝,飄風不終日。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抽調自山西、直隸、山東以及河南的部分綠營精銳分批趕到,但是糧餉方面,馬國柱的收集速度卻始終跟不上預期。

    沒辦法,此前鄭成功大軍來襲,地方上亂成一團,雖然官吏們降來降去,濟爾哈朗也借讓喀喀木和管效忠戴罪立功來表明了立場,但是明軍一度佔領的地區不同程度被各路清軍劫掠了一輪,地方上受損不小,再加上稅賦徵收的時段問題,想要一口氣為兩萬八旗軍和三萬綠營兵提供充足的糧草,實在顯得有些強人所難。

    濟爾哈朗的行轅中,馬國柱戰戰兢兢的將糧草籌備情況細細的說與濟爾哈朗,點頭哈腰的他不住的偷偷抬起眼皮,看著濟爾哈朗的眉毛皺起,他心中的忐忑也愈加的深重起來。

    過了一會兒,馬國柱將糧餉情況匯報完畢,其中缺額甚大,根本不足以支應全軍在接下來半年的作戰。而且,這還僅僅是正常的支出,客軍的加賞、出兵的獎賞,以及濟爾哈朗原本還打算靠財貨的獎勵來振奮士氣,現在更是完全沒有個著落。

    指望京城那邊,那是不可能的。濟爾哈朗很清楚如今滿清財政已經陷入到入不敷出的窘境,還指望著他擊敗陳文後能夠在浙江、江西刮上一筆,現在他的這支大軍能夠指望的只有江南的官吏,其他地方根本不做他想。

    「馬國柱,大半個月了,你就籌集這麼點兒糧餉,駐紮的消耗都撐不了幾個月,更別說是出征的賞錢了,你這個奴才到底是這麼做事的?!」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馬國柱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濟爾哈朗也知道,現如今滿清在江南的佔領區僅僅剩下江寧、常州、鎮江、蘇州、寧國、池州和太平以及廣德州這七府一州之地,在極短的時間內支應起突然增加出來的五萬大軍未來半年的糧餉,實在不是那麼容易的。除非,使用些非常規的手段,否則絕沒有那麼容易。

    「那幾個逆賊審出來了嗎?」

    濟爾哈朗從糧餉一事上跳了過去,按理說馬國柱是應該慶幸,可是聽到這話,馬國柱卻登時就是一身的冷汗,強嚥了口唾沫才作出回答。

    「回稟王爺,奴才這幾日親自去見了海寇甘輝、余新、萬禮三人,俱不肯歸順朝廷。奴才以為,這等賊寇俱是海寇的死忠,還是殺了一了百了。」

    杭州陷落,明軍策反了代理提督的副將徐信等人,雖然被策反的軍官大多還是死在了城內八旗軍的鎮壓之中,但是這卻還是給馬國柱提了一個醒,去年王江可就是在南京被明軍劫走的,這三個燙手的山芋雖說是一直被重兵看押,可誰知道會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情。與其如此,還不如殺了來得省心。

    馬國柱的心思自是騙不過濟爾哈朗,原本他打算招降三人,也是為日後做準備,畢竟清軍這邊善於水戰的軍官少之又少,質量上更是無法與鄭成功的軍官團相提並論。現在三人不肯歸降,那麼留下來弄不好就會是禍害。

    「哎,這才短短幾年的時間,綠營的良將竟凋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綠營是滿清征服中國的主力軍,靠著這些漢奸,滿清創造了五萬丁的冷兵器部落征服七千萬丁的華夏大帝國的奇蹟。可是這幾年,光是陳文就殺了太多的綠營名將,更是把一些名將給逼成了庸將,也難怪濟爾哈朗會有如此感慨。

    濟爾哈朗如此這般,馬國柱卻不敢接話,梁化鳳的事情暫且壓下來了,在蘇松水師總兵的任上戴罪立功,但他也沒有必要去觸這個霉頭。

    「那就都拉出去砍了,難道還給浙匪留著不成!」

    「奴才遵命。」

    「另外的那幾個呢?」

    此言一出,馬國柱的身體微不可見的一抖,並非是濟爾哈朗所指之人有多大的能量,大到了能夠讓他這個封疆大吏懼怕的地步,只是有些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今滿清在江南的統治危如累卵,可是不是真的到了下這一劑虎狼之藥的時候,他卻並不敢下這個結論。

    「回王爺的話,奴才勸也勸了,就算是把他們的家人都抓來威脅也不管用。這幾個逆賊顯然是一心求死,斷不會歸順的。」

    聽到這話,濟爾哈朗的面色卻是一鬆,繼而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跟他們費力了,與那幾個海寇一起拉出去砍了。」

    「奴才遵命。」

    「另外,按照那些書信,把那些還沒有抓獲的逆賊也都抓起來。接下來的事情,你知道該怎麼辦。」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除惡務盡。」

    ………………

    永曆九年八月二十三,江南江西總督衙門簽署命令,將南京一戰中被俘的福建明軍大帥中提督甘輝、後提督萬禮和前鋒鎮余新以及被俘的其他沒有被當場處死的福建明軍一同斬首示眾。

    除此之外,戰後先後被地方官府抓獲的包括直浙經略李之椿、兵部侍郎賀王盛、掛印將軍平一統在內的大批在南京一戰中為福建明軍提供情報、人員、糧餉等支援的抗清人士也同時被斬首示眾。

    實際參與鄭成功奔襲南京的這些抗清人士的被殺,看上去滿清對此算是一個瞭解,但是接下來的發展卻很快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數日後,常州府金壇縣知縣狀告蔡默、於厚、周生等十名儒生及其他仇人涉嫌私通海寇,共列具了三十八人的黑名單,接下來又狀告本縣富紳於元凱,罪名同樣是通海二字。

    歷史上的通海案由此而起,在原告和被告中來回來去的吃了一溜夠之後,清初著名貪官酷吏有著「朱白地」之稱的時人江寧巡撫朱國治與戶部、刑部聯合裁定,原告誣陷,被告釋放回家。

    然而,此時此刻,「朱青天」還沒有陞遷到這個官位上,時移世易,被告的三十八人立刻就被抓捕歸案,送到江寧受審。接下來更是牽連了王明試、馮征元、李銘常等六十五名金壇縣人士。

    這些「事涉通海」的士紳富戶被送到江寧後,很快就被判處有罪,其人收押,家產盡數抄沒。眼看著一告就能贏,江南各地府縣登時便火力全開,尤其是此前參與策反當地官府、綠營反正的士紳富戶更是首當其衝。一時間,江南滿清僅存的七府一州之地風聲鶴唳。

    蘇州府太倉州崑山縣宣化裡,嘉靖朝南京太僕寺丞歸有光的孫子東南抗清人士歸莊的宅邸之中,去歲此間還曾共議抗清大計,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如今卻完完全全是一副準備逃難的做派。

    家中的僕人在匆匆忙忙的收拾東西,歸莊則在書房中招待一個驚隱詩社的成員,而家中有今番這般也是因為此人帶來的消息。

    「恆軒,陳三島已經被抓了,我這接到消息連忙來通知你,別收拾東西了,快走吧,韃子瘋了,想把江南的士紳都殺光了,只有會稽郡王那裡才是安全的所在。」

    來人姓吳名炎字赤溟,蘇州府吳江縣人士,驚隱詩社的成員,歷史上此人因涉莊氏《明史》而被滿清殺害。他所提到的那個陳三島也是蘇州人士,雖非驚隱詩社的成員,但卻與湖州的魏耕、錢纘曾,紹興的祁理孫、祁班孫等人借組建詩社為名行抗清之實,而魏耕他們這些人,在歷史上的南京之戰中曾向鄭成功、張煌言進言,因此事涉通海而被殺害。

    同為蘇州人士,歸莊自然知道這些人,由於他這一線更是連著錢謙益,所以他也知道魏耕等人和他們一樣都參與抗清運動。

    陳三島的被捕,意味著很多事情,有可能是滿清在江南的官府挖到了這條線,因此順藤摸瓜。這樣一來,錢謙益那邊就危險了起來。

    「赤溟你說得對,這些東西沒必要收拾了,你趕快走吧,再耽誤下去只怕就走不了了。」

    「那你呢?」

    「我還得去通知其他人。」

    「還有誰需要通知啊,遐心和寧人早就在浙江了,力田、寅旭他們還在吳江,我也已經找了叔伯連夜回去通知,你可是他們勢在必得的人物,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吳炎深知此番事涉巨大,激動之下更是拉著歸莊的袖子就要往外走。豈料,歸莊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逃亡南下,二人一拉扯,袖子正好被扯出了個口子。

    「刺啦」一聲傳來,二人皆是一愣,隨即歸莊便苦笑道:「赤溟,你先走吧,我真的還有要事。到了浙江,記得代我向寧人、遐心他們問候。還有,一定要告訴寧人,他家的家僕陸恩勾結葉方恆,說他通浙,已經告上了官府,讓他前往不要回來。」

    歸莊擺出了送客的架勢,吳炎也沒有辦法,灰心喪氣的跺了跺腳才轉身離去。吳炎走後,歸莊也顧不得收拾那些家當,遣散了家中的僕人便連忙趕往常州府。

    坐著馬車,歸莊一路往著西北方向而去,路上多有百姓在散發畫像,歸莊知道,這些百姓都是家人被南京一戰的清軍援軍擄去,特特的趕到蘇州找尋,可真正能夠找到的希望卻是非常之渺茫。

    「這都是韃子做下的好事,哎。」

    透過馬車的車窗,那一張張焦急的面容浮現在眼前,歸莊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去年他們驚隱詩社原本是打算將江南的抗清人士組織起來,迎陳文北上,結果在大會上卻被帶跑了題。這事情與他們驚隱詩社原本就鬆散的結構有關,內部達成了一致,卻沒有將這一決議貫徹下去的能力,但陳文那邊與士紳階級的矛盾以及士紳們有了李之椿這個另外的選項,也是有著極大的關係的。

    現在李之椿運作的福建明軍北上的事情徹底破滅,陳文那邊他也不太清楚到底因為什麼在誅殺了一個滿清親王之後卻選擇了頓兵不前,如今江南官府開始將通海案擴大化,藉以打擊抗清的士紳,陳文那邊是不是在坐山觀虎鬥,等著滿清殺光了東南士紳再來摘桃子。

    「不!會稽郡王不是那種人,延平郡王北上,只要放岳樂回援,跟在後面就可以將韃子與福建王師一起解決了。他沒有這麼做,也沒有必要坐視韃子大肆屠戮心向朝廷的讀書人啊。」

    胡思亂想之中,馬車又前進了一段距離,前面有一個卡子,站著幾個清軍正在盤查來往人員。歸莊的家僕駕著車,回過頭讓他整理一下妝容,歸莊既然已經從吳炎那裡得到了蘇州官府有意捉拿他的打算,此番北上便特別進行了喬裝易容,以便於矇混過關。

    卡子人流量不少,歸莊來往各地,多少有些經驗,專門選了一輛老舊的馬車,再加上銀錢開路,總算是通過了這個蘇州府和常州府之間的卡子。

    過了卡子,歸莊重新登上馬車,家僕駕著車繼續想常州府方向行進。不過在遠處,兩個閒漢卻在死死的盯著他們,發出竊竊私語。

    「確定?」

    「沒錯,就是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1 17:50
第一百六十三章 時來

    歸莊最終也沒能見到錢謙益。

    通過卡子的當夜,歸莊便在投宿的客棧中被當地的衙役抓獲,在蘇州的江寧巡撫衙門裡經過了簡單的審訊後就直接送到了南京。

    「嫌犯歸莊,於順治十一年臘月十三在家中召集一眾叛逆商討勾結浙匪、海寇等悖逆之舉……」

    臬台衙門的大堂上,書吏按照蘇州那邊遞上來的訴狀照本宣科的誦讀了起來。

    通海案起,李之椿、賀王盛、平一統等人自是首當其衝,他們這些人不是招來了鄭成功大軍,就是組織義軍協助,都是首犯,自然是殺之以儆傚尤。但是在這期間,大批的士紳和儒生為明軍奔走,說服各府縣官府、綠營反正,亦是罪不容誅。

    對於那些反正的官員、綠營,濟爾哈朗捏著鼻子將滿清朝廷此前用在尚可喜、耿繼茂、郝尚久和馬雄這些反正勢力身上的伎倆再度施展了出來,那些得到了可以戴罪立功保證的官員們接到了濟爾哈朗和馬國柱有意掀起通海案的信號後,紛紛將那些此前曾勸說他們反正的士紳、儒生捉拿了起來,借此來向濟爾哈朗證明他們對「我大清」的忠誠。

    根據審訊和江南官場的情報顯示,策動如此多的士紳參與其中的除了李之椿等人以外,還有一個組織在其中出力甚大,便是驚隱詩社,歸莊更是其中的罪魁禍首。至於原因,很簡單,會議是在歸家的宅子裡召開的,歸莊一個組織者的身份是絕對跑不了的。

    「罪證確鑿,嫌犯可有什麼辯解的嗎?」

    既然已經罪證確鑿了,無非就是走個形式罷了。堂上的官員說得敷衍,堂下的歸莊也是默然無語。

    「拖下去,杖責八十。」

    杖責只是過堂的刑罰,之前還有幾個士紳在堂上脫口大罵的,先是掌嘴,接下來一項項刑罰走下來,若非還要留條命等著斬首示眾,只怕早就在堂上活活弄死了。

    歸莊沒有說話,倒不是無話可說,口舌之利他並非沒有,只是一方面懶得理會這些滿清的走狗,怕髒了舌頭,另一方面他現在還不能如此,至少在確定了一些事情之前是絕對不行的。

    水火棍一下下打在身上,歸莊死死的咬著牙,默默的忍受著,直到失去意識的瞬間。片刻之後,一盆涼水潑下,歸莊幽幽轉醒,但身上的傷痛伴隨著接下來的刑罰也驟然而來,巨大的痛感也隨之從口中爆發了出來。

    如此往復幾次,歸莊彷彿整個身體都已經不再是他自己的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就連那些疼痛再也喊不出來了。

    刑罰的目的是施加痛苦於身,同時將這份痛苦展現在其他人面前,以達到懲前毖後的效果。歸莊已經被打得連慘叫的氣力都沒有了,堂上的按察使也沒有繼續對其用刑,而是讓衙役將已經再度昏過去的歸莊拖走,關進死囚牢之中。而他和堂上的其他官員則還要加班加點的「審理」其他涉嫌「通海」的案犯,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敢於向大清說不的叛逆,也絕不冤枉任何一個能用銀子證明清白的良善。

    當然,像歸莊這樣的首惡,即便是有銀子也沒用,因為銀子再好,也不如腦袋金貴不是。

    衙役像拖著死屍一樣將昏過去的歸莊拖進了大牢,直到良久之後,歸莊才緩緩的甦醒過來。就著昏暗的光線,看到的卻是大牢中已被囚犯塞滿,但是仔細一看,卻無不是儒生打扮的讀書人。有的如他一般趴在地上,有的則目無神采的倚坐在牆邊,更有一些甚至還會發出嗚嗚的哭泣聲,時不時還會召來旁人的恥笑。

    「恆軒,你怎麼也被抓起來了,赤溟不是親自去通知了嗎?」

    歸莊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一個驚隱詩社的熟識,平日裡因為志趣不符所以很少有話說,此間卻是滿眼的關切,竟直接將他的話語堵在了嗓子眼裡好一會兒。

    「我還有要事,誰知道在路上……」

    說到這裡,歸莊突然拉了那人一把,壓低了聲音向他問道:「除了你我二人,還有其他人被抓嗎?」

    聽到這話,那人先是一愣,隨即便向歸莊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但被關進這座大牢裡的他卻沒有看到一個驚隱詩社的成員。

    有了這個答案,歸莊的心安下了些許。但他也知道,此人對錢謙益乃是很多東南抗清人士幕後的支持者和組織者一事並不知曉,只得不斷的問詢,旁敲側擊。所幸的是,此人知道的被抓獲的聞人中,並沒有錢謙益這位東南文宗領袖,歸莊才算是徹底安下了心來。

    「還好,牧翁沒有暴露。」

    安下心的歸莊只覺得這個人登時就被疲乏感淹沒,昏昏沉沉的就在鋪著茅草的地面上睡著,直到第二天再度上堂時才衙役弄醒過來,而他即將要面對的則更是新一輪的刑罰……

    江南官員在大肆抓捕東南抗清人士的同時,也根據罪名對這些抗清人士的家產進行抄沒。這些家產不少被各級官吏私吞了下來,而其中的大部分則運到了南京充當濟爾哈朗大軍的糧餉。

    如此分潤,各地官吏受益良多,很快就變得樂此不疲了起來。接下來,南京一戰中前去求見鄭成功的是通海,勸說地方官府、綠營反正的是通海,往日裡有過反抗滿清民族壓迫的是通海,抗拒官府行政或者是抗稅的也是通海,口頭上或是在文字中表示過對滿清不滿的更是通海,甚至到了後來,就連與各地官吏有仇怨或是矛盾的也被誣陷為通海……

    通海案開始演變為各地官吏拉著濟爾哈朗和馬國柱的虎皮,通過搆陷等形式藉以發家致富的運動,有了這個能動力,登時就是一發而不可收拾。而對於這些將廣大東南士紳徹底逼到滿清對立面的行為,濟爾哈朗並沒有表示任何不滿,在將數額巨大的財貨沿著運河北送的同時,這位和碩鄭親王也用了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語為心懷忐忑的馬國柱闡述了其中的道理所在。

    「民心?我大清乃是漢人眼裡的蠻夷之邦,剃髮易服,從來就沒有過什麼民心。能夠有如今氣象,靠的無非是八旗軍的威懾力和一次又一次的屠殺。漢人害怕了,大清的江山才能穩固,而本王今天在做的就是加強從征大軍的戰鬥力。只要能夠打贏浙匪,再多士紳造反這江南也還是大清的,可若是打不贏,這個爛攤子也是陳文去收拾,你廢那麼多心思幹嘛?」

    有了這話,江南官府於通海案的熱情進一步得到提升,但是東南的士紳也不是想捏就能徹底捏死的。除了大批大批的向江浙明軍佔領區逃亡,他們更是在山區、湖泊、島嶼等地大肆聚眾,組織義軍反清。

    一時間,滿清控制的這七府一州之地處處烽火,其中像是平源那樣的小股抗清義軍更是得到了極大的人員、物資補充,對滿清的地方統治很快就爆發出了遠勝於從前的破壞力。

    「還是得請會稽郡王出兵,咱們這樣撐不了多久的。」

    剛剛殺了幾個下鄉催科的小吏和衙役,比起身邊這些志得意滿,彷彿明天就能收復南京的士紳,平原好歹也在刀尖上遊走了幾年,基本的道理還是知道的。

    這世上,牆頭草永遠是最多的,別看現在大批士紳投身抗清,但是絕大多數人卻還是在做順民,就像當年滿清下達剃髮令時一樣。比起滿清,人力物力上他們差距實在過大,現在偷襲些小吏、衙役,等正規軍一來弄不好就會立刻玩完,就算一時不死,早晚會被耗死的。為今之計,只有將那隻浙東猛虎請來,才能弄死濟爾哈朗和馬國柱這兩個畜生,沒有別的辦法。

    能夠看到這一點的不只有平源,大批的士紳逃亡江浙明軍佔領區,除了在地方上唱和,更是少不了要親赴金華府的會稽郡王府,請陳文出兵為他們伸張正義,解江南士紳以倒懸之苦。

    這是應有之義,如今即便是個傻子也看得出來,能夠解此危局的唯有他們此前脫口大罵的閹黨餘孽、無恥之徒、粗鄙武夫、亂臣賊子。甚至用一些書呆子的話說,會稽郡王不出,奈蒼生何!

    ………………

    吳炎離開了歸家,很快就進入了松江府的地界,那裡有明軍駐紮,雖然南塘營退到了嘉興府和杭州府交接,但是江浙明軍的威懾力擺在這裡了,蘇州的滿清官吏說什麼也是不敢到這裡抓人的。

    但是進入松江府的當日,他就得到了歸莊被捕的消息,噩耗入耳,吳炎卻連嘆息都顧不上,連夜向金華趕去,因為陳忱和顧炎武都在那裡,如今一個在會稽郡王府宣教司做事,另一個則已經加入了那個被江南士紳誣衊為白蓮、聞香的華夏復興會,只有讓他們盡快去向陳文進言,歸莊才有機會活下來。

    坐在馬車上日夜兼程,好容易趕到了金華府,吳炎按照此前顧炎武留給歸莊的地址找到了正在家中會客的顧寧人。

    「寧人,恆軒被韃子抓了,被韃子抓起來了……」

    歸奇顧怪,不只是說二人的文風,更是二人之間的交情莫逆。歸莊被清軍抓獲,對顧炎武而言絕對是一個晴天霹靂,登時就讓他呆立在了原地。

    接下來,吳炎將他得到消息後通知熟識,親往崑山去勸說歸莊,以及歸莊對他說的那些話一字不落的轉述給了顧炎武。

    歸莊曾經讓吳炎轉告顧炎武,千萬不要回千燈鎮老家,他的家僕陸恩背主,已經與覬覦顧家家產的葉方恆勾結一事,在歷史上正是發生在這一年,顧炎武因此入獄,還是歸莊求了錢謙益才將他救出來的。現在顧炎武由於始終在金華與呂留良等人砥礪學問,宣傳抗清思想而沒有回家,當年葉方恆給他按上的通海罪名也變成了通浙,但卻無法將其抓獲,倒是歸莊卻被關進了大牢。

    「快,咱們走,去會稽郡王府。」

    顧炎武拉上吳炎就走,他家中的客人卻並非是江南人士,只是在邸報上看過他的文章,專程前來拜訪的江西士紳,眼見著顧炎武已經顧不上他了,只得留書告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江南士紳當初在背後怎麼罵陳文的,他可是很聽過不少。況且這最近的幾個月,浙江、江西的邸報都在發文章罵孫可望,從軟禁天子到逼走李定國再到這一次陳文出兵杭州期間在袁州府的武裝對峙,怎麼看都像是要進軍湖廣,迎奉天子,誰知道陳文願不願意去管江南士紳的死活。

    顧炎武匆匆趕往會稽郡王府,但是陳文卻並不在王府,而是在軍工司的一處工坊裡,與一個叫做王孚的徽州商人面談。

    「原料有各地的屯田,尤其是浙江的屯田很多都可以改種,貨品生產出來也不愁銷路,泰西、日本、朝鮮、琉球,哪邊都會高價收購,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剩下的事情,就看王先生的了,本王只想當個甩手掌櫃的。」

    扶持工業,這是陳文的既定計畫,現在水利工坊已經成了規模,大批量的生產各種固定型號的機械,無論是水力機械,還是風力、人力、畜力的機械,生產速度遠勝於手工打造。只要陳文想,浙江用不了幾年就可以蓋滿工坊,生產出來的貨品也會利用歐洲海商和中國海商的渠道走向全世界。

    「大王日理萬機,小人能為大王分憂乃是小人的福氣。」

    打著陳文的虎皮將徽州完好無損的送到江浙明軍手中,王孚不僅獲得了陳文的背書,更是進入到了扶持名單中的最前列,甚至比他此前一度視為偶像的衢州朱家老先生都要靠前。王孚將這一切理解為「國朝重軍功」的延續,所以更加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獎賞。

    「王先生現在就可以選址,修建工坊,需要的機械很快就可以就位,你是第一批。」

    隨著通海案起,江南士紳大批南下,在帶動了浙江消費,一定程度上拉動了經濟的同時,也將空談成風的習氣重新帶到了這片土地。

    每天都會有請願的讀書人,他們一致要求陳文立刻帥軍北上,將滿清趕出江南,以解江南百姓之苦。一個個口號喊的山響,甚至就連主動襄贊軍需的都大有人在,而且數額還都不少,這可是陳文好幾年沒有享受過的待遇了。

    回到王府,陳文都來不及回去看媳婦閨女就見到了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的顧炎武,很有禮貌的聽完了吳炎的經歷,但陳文給不了他們任何時間,因為這話一說出,立刻就會傳遍浙江和江南,濟爾哈朗坐在行轅就能得到了出兵的時間。沒辦法,這就是士紳。

    回到家中,女兒還在睡午覺,陳文吃了口點心就回到書房,爭取在晚飯之前再處理一些公務出來。

    書房中,下人是不允許進入其中的,只有周岳穎在書桌旁素手研磨、紅袖添香。直到良久之後,晚飯的時辰到了,陳文的公務也告一段落,她才握住了陳文的雙手。

    「夫君,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盡皆就位,是時候出兵了。」

    「確實如娘子所言,是時候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1 17:51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北望(一)

    六月息兵至今,已有三個多月的時間了。這段時間,江浙明軍始終在積蓄力量,為下一次的出擊做準備。

    不同於濟爾哈朗的那種非常規手法,陳文一向是穩紮穩打,此番亦是如此。

    經過了永曆八年夏秋兩稅的免除,江西民生迅速的得以恢復,只是戰爭的巨大創傷卻並非是一時半刻就可以癒合的,再加上人心受貪念的驅使,以及一些反對力量的存在,今年的夏稅徵收形勢嚴峻非常。

    對此,整個江西布政使司早已繃緊了神經,而對於那些有可能組織抗稅的反對力量,監察司也沒有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除此之外,今年的收復杭、嘉、湖、徽、松五府以及喬司鎮大捷的消息,宣教司也會進行廣泛宣傳,邸報、戲劇、評話等形式全面展開。

    利用對外戰爭的勝利來威懾內部潛在的對手,這是江浙明軍的慣用套路。稱不上無往不利,但陳文對外敵的殘忍以及江浙明軍如今的大好形勢,也無形的將一些反對者變成了中間派,哪怕只是因為不敢。

    有了這些舉措,再加上衛所和王府勢力被陳文連根拔起,士紳的力量也空前弱小的現狀,尤其是江西剛剛進入到恢復的節奏,以及浮糧免除政策的實行,江西一省的稅收在八月就基本上收繳完畢了,拖欠現象可謂是少之又少。

    江西如此,南贛亦是如此,而浙江則是老佔領區,各項行政早已上了軌道。至於新近收復的區域,則按例進行了免稅。唯一讓陳文感到無語的是,這五個府的士紳百姓紛紛向當地官府要求,免稅要依照去年的江西那般執行,對於只免除本年夏稅,秋稅正常收取表示了極大的不理解。

    不理解歸不理解,江西的情況和新近收復的五個府完全不同,陳文也不會因為他們不理解就不收稅了。如果真是那樣,東林黨就一定會跳出來,蹬鼻子上臉來繼續充當稅金小偷。

    稅收到位,軍隊的擴編在也進行當中。按照就有制度,戰兵營優先補充各地駐軍中挑選出來的老兵,再由新兵去補充各地駐軍。這一次的擴編規模較小,無需用新兵補充缺額,訓練時間上要更快一些,只是磨合尚在進行,具體能夠形成多少戰鬥力還很難說。

    經過了幾個月的調動和補充,如今的江浙明軍麾下除去各府縣的駐軍外,擁有包括豫章、廬陵、丹陽、永嘉、金華以及新近組建起來的四明、大蘭等七個師以及幾個扼守要地的戰兵營,陸軍總兵力已經突破了十二萬!

    水師方面,浙江內河水師、浙江沿海巡航水師、江西鄱陽湖水師以及由錢應魁所部的蘇松義軍改編而成的江南內河水師四部盡皆齊裝滿員。至於進一步的擴充和調整,陳文已經有了計畫,但現在卻還遠遠不是時候。

    軍隊規模不小,武器裝備已經徹底補全,但是如今的江浙明軍已經收復了浙江和江西兩個完整的省,另外還有江南的徽州、松江,福建的汀州、建昌和邵武以及廣東的南雄。佔地面積過大,而且不少都是士紳勢力雄厚的所在,更要命的是周邊強敵與敵我不明的勢力過多,直接導致了兵力分散的問題。

    「根據情報顯示,隨虜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南下之虜師計滿洲、蒙古八旗各六千,漢軍八旗八千,北方抽調的綠營三萬,總兵力達五萬大軍。」

    五萬!

    這個數字已經接近了江浙明軍陸軍總兵力的一半,況且這還只是南下的清軍,江南本地的清軍也有不少,光是蘇松地區就不下一萬大軍。相對而言,陳文能夠抽調的部隊卻要相形見絀不少。

    「根據軍情司的情報顯示,我軍一旦北上,除了當面的韃子,還需要同時面對虜西南經略衙門、虜浙閩總督衙門下屬的福建虜師殘部、西南王師的孫可望所部以及廣東、福建的尚可喜、耿繼茂以及郝尚久所部。」

    「一旦我軍出兵江南,範文程一定會興師東進,水路並用;劉清泰按理說亦是如此,不過根據軍情司的報告,劉清泰所部軍糧匱乏,士氣低落,暫且不存在威脅。」

    說罷了清軍,負責的參謀軍官指著牆上的地圖繼續講解道:「上次出兵,西賊孫可望在袁州府進行挑釁,為我軍驅逐,此番前來騷擾的可能性在八成左右;尚、耿、郝三部,耿繼茂和郝尚久暫且比較安分,但尚可喜卻依舊打著虜平南王府的旗號,拒接反正,其子在廣州擋住了西寧王的東進的道路,唯有此人具備向我軍發動襲擊的能力。」

    「為應對各方面威脅,我司計畫於江西九江府到南昌府預留丹陽師來配合地方駐軍迎戰湖廣北部的虜師,於江西袁州府為中心的贛西預留豫章師來配合地方駐軍迎戰西賊孫可望所部的挑釁,於南贛預留廬陵師來配合地方駐軍預防尚可喜所部虜師的襲擊。」

    這個計畫,與陳文在時的準備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將當時計畫進軍南京上游府縣的丹陽師的兵鋒所指改向了西面的湖廣北部地區。這樣既可以確保江西北部的安全,又可以以湖口為中心攔截長江中游援兵,還可以分擔豫章師的壓力,可謂是一舉三得。

    「本將有個疑問,煩請參謀司解答。」

    「請說。」

    「丹陽師面向湖廣,那麼江南的池州、太平、寧國等府就勢必要暫緩攻勢,是否會造成我軍主力在側翼的軍事壓力?」

    此戰已經是明清決定長江以南乃至淮南都去誰屬的大決戰,雙方光是戰兵加以就不下十萬。清軍艦船雖少,但騎兵眾多,明軍側翼順長江而下乃是佔有了水力的便利條件,可是丹陽師無法出擊的話,以營為單位的戰兵營孤身進軍,很可能會遭到優勢清軍的圍攻,弄不好就會引起連鎖反應,影響到整體的戰局。

    「這個問題本帥替參謀司回答,池州、太平和寧國方向的虜師,根據情報顯示有三個總兵的編制,將近萬人。這支敵軍確實是一個威脅,但這三支虜師皆是江南本地組建的,戰鬥力只怕連我軍的地方駐軍都比不過,此番不用理會。若是他們敢來送死,那就分出部分兵馬送他們回家。」

    「那麼池州、太平等府縣該當如何?」

    「收復南京後,傳檄而定即可,無需分別進攻。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有了。」

    陳文環顧一週,在場的軍官皆無異議,他便示意參謀司負責講解的軍官繼續。

    「根據情報,我司按照大帥的指使制定了作戰計畫如下:此番攻勢以收復南京、在江南擊敗虜師主力為目的,計畫出動永嘉、金華、四明、大蘭等四個師以及包括飛熊、羽蛇等兩個騎乘步兵營在內的近五萬大軍……」

    這是主力部隊,另外還有水師配合行動,各部也進入到防禦狀態,以應對其他勢力的干涉。

    軍議完畢,陳文便回到了家中。小丫頭已經快一歲了,此刻正在院子裡學走路,眼見著陳文回來,小丫頭呀呀的向陳文張開了稚嫩的雙臂,笨拙的向他走了過來。

    「爹爹。」

    那個不負責喂奶的奶娘緊隨其後,雙手虛扶著以防摔倒。陳文聽到了這聲呼喚,大步流星的衝了過去,一把就將小丫頭抱了起來,高高舉起。

    身體離地超過兩米,小丫頭卻毫無懼色,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陳文將她舉在空中轉了幾圈才笑著放了下來,倒是自周岳穎以下,奶娘、侍女和老媽子們卻一看就是揪著不小的擔心,唯恐這麼危險的動作會傷到孩子。

    陳文的這個閨女膽子很大,用吳登科的媳婦話說,有將門虎女的風範。陳文不在乎什麼虎不虎女的,難道還真的讓閨女學楊門女將那般上陣嗎?

    戰爭是男人的事情,滿清這個華夏最大的敵人,他更是希望僅僅以一代人的犧牲就可以將其終結,而這一天也越來越近了,此番進攻南京就將會是一個里程碑。

    數日後,軍需糧草準備完畢,永嘉、金華和四明這三個師以及飛熊、羽蛇這兩個騎乘步兵營也已經就位,江浙士紳商賈,尤其是江南南逃的士紳們也捐獻了大批的財貨以壯軍威,陳文決定在這個十月的第一天自金華府啟程北上。

    城南的婺江碼頭上,始終在金華訓練的大蘭師正在按部就班的登船,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絲毫沒有因為這上萬的大軍以及大量的武器、甲冑和火炮、戰馬而出現絲毫的混亂。

    這個師下屬的四個營全部都是新近組建的,僅僅從江西的那三個師抽調了少數部隊進行增強。其番號的命名,看上去也是比較省事,三個戰兵營分別是中營、左營和右營,騎兵營則命名為平岡。但如果聯想起四明師的那幾個營頭——南塘營、前營、後營及騎兵營新昌的話,卻分明是當年的大蘭山明軍、平岡明軍以及天台山明軍浮現於今!

    永曆四年,陳文起於大蘭山,在天台山和金華府也多有平岡和天台山的明軍加入,這兩個師的番號和命名是他對歷史的紀念,而他也堅信著,這些背負著歷史使命的軍隊終將終結滿清在江南的統治。

    「大軍北上,當一舉掃清江南胡腥,江南抗清義士們的損失本王也將會以善後大借款的形式來進行補償,還請諸君靜候佳音。」

    「王師必勝!會稽郡王公侯萬代!」

    「王師必勝!會稽郡王公侯萬代!」

    「王師必勝!會稽郡王公侯萬代!」

    「……」

    乍一看去,陳文和江南士紳之間的關係之融洽,讓幾個月前還在一邊聽著江南大罵陳文閹黨餘孽、同時恭迎鄭成功大軍北上,一邊看著陳文不斷的嚴懲支持滿清的士紳、同時將這些士紳的家產充公的人們所難以相信自己的感官的。

    奈何時移世易,現如今,喪心病狂的濟爾哈朗和馬國柱這對禽獸才是江南士紳們最大的敵人,陳文則已經從敵人一躍變成了救世主,真可謂是世事無常。

    其實,陳文完全可以再晚一段時間再出兵,等江南士紳與滿清這一個潛在的對手和一個明面的大敵再對耗一段時間,對江浙明軍更為有利。至少,如齊秀峰、周敬亭等高級文官都是這麼覺得的。

    但是,滿清在江南針對的大多是參與抗清的士大夫,雖然陳文對士紳這個階級總體上深惡痛絕,但是這些年,也確實有很多士紳堅持抗清寧死不屈。如果真的讓濟爾哈朗和馬國柱繼續這麼殺下去的話,等他北上時剩下來的不是牆頭草就是滿清的死忠了,到時候一個階級不是膽小鬼就是人渣,那才叫真的噁心人。

    家人恭送出征在會稽郡王府門前就已經結束了,周岳穎和他的女兒以及那些高級軍官的親眷們是不方便拋頭露面的。此刻與這些士紳依依惜別後,在金華全城百姓萬人空巷的圍觀下,陳文便踏上了坐艦,全軍沿著東陽江、蘭溪、富春江、錢塘江順流而下,直到杭州才下船與其他各部匯合。

    大軍休整一日便啟程北上,陳文的計畫是大軍出湖州,入廣德州,而後直插南京。這是最近的路線,他不準備再跟濟爾哈朗玩什麼虛頭巴腦的,一波定勝負,就這麼簡單。

    陳文出兵,濟爾哈朗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迎戰是必然的,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大肆捉拿抗清人士的目的之一,逼迫陳文向清軍發起進攻,在江南清軍的佔領區決戰,以防陳文利用到對步兵更為有利的地段。

    奈何美中不足的是,南京左近,非山即水,水網縱橫之處不下蘇松,這樣的地形對於他手中的優勢騎兵來說可以說是極為不利的,所以他也只得在陳文出兵的同時南下,以便於在溧水、溧陽、高淳三縣之間的三角地帶與明軍決戰。

    大軍自南京出發,城外則早已準備好了一個刑場,即將受刑的正是這兩個月裡馬國柱抓獲的那些參與抗清的江南士紳。而另一邊,大批的銀錢、財貨當著路過清軍的面被裝箱起運,隨軍南下,這是清軍的功賞,十倍於以往,更兼屠城的誘惑,用濟爾哈朗的話說,只要打贏了這一戰,每個人回鄉時都會是富家翁!

    一面是祭旗的士紳,一面是一戰富貴的未來,出城的每一個清軍無不士氣大振,大步的向著南方走去。

    「想不到,真的沒能活著看到江南光復的那一天,那就讓這縷縷忠魂在這裡迎接王師吧。」

    行刑台上,歸莊閉上了眼睛,刀光閃過,魂魄伴隨著那一腔熱血噴湧而出。下一秒,鮮血落地,滲入到了這片生於斯長於斯的熱土之中,而那縷縷忠魂卻依舊飄蕩在南京的上空,向著明軍主力的方向眺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1 17:51
第一百六十五章 北望(二)

    清軍大舉南下,騎兵更是策馬先行,直奔廣德州,在那裡將騎兵展開,騷擾明軍的行進,甚至進入到湖州地界,可謂是不厭其煩。.『.

    引對手長驅直入,拉長對方的補給線,以騎兵騷擾甚至是截斷糧道或者摧毀屯糧據點,從而實現敵我力量對比的逆轉,以此擊敗對手。這是騎兵使用的常見戰法,濟爾哈朗自也不會漏過這個揮騎兵優勢的辦法。

    無數的清軍騎兵在廣德州展開,明軍不理會他們就衝上來騷擾一番,明軍一旦停下來準備起反擊,他們就毫不猶豫的一哄而散,等到明軍再度啟程時再來繼續騷擾。

    明軍主力出了湖州府,廣德州及其所屬的建平縣不戰而下,但清軍騎兵的不斷騷擾,使得行軍度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影響。湖州與南京之間有數百里之遙,但濟爾哈朗為地形考慮,選擇的決戰地點卻是在兩地之間。明軍戰略移動度較快,但是被清軍騎兵大肆襲擾,以至於陳文親率主力抵達建平縣時,作為大軍前鋒的永嘉師已經得到了清軍主力進駐溧水縣的消息。

    大戰一觸即,兩軍的主力部隊開始以這兩個縣城為中心點進行戰前的修整,以便於在決戰中能夠達到最佳的狀態。

    雙方的主力即將在南京應天府的南部展開碰撞,雙方的騎兵甚至已經在這片區域展開了搏殺。而就在這時,雙方的幾路偏師和援兵卻早已交上了火。

    江西最北端的九江府,鄱陽湖與長江相連的湖口,一艘艘戰船揚帆而出,待進入長江後溯流而下。

    九江乃是湖廣清軍所必攻的所在,明軍的丹陽師在南昌到九江一線協防的同時,陳文在長江南岸也修建了大量的炮台,鄱陽湖水師更是留下大半的戰船在這段水域游曳。

    很快,湖廣的清軍水師傾巢而出,雙方的艦船在長江中下游的這段水域你來我往,明軍艦船數量雖不佔優,但配合沿岸的炮台卻還是與湖廣水師打得有來有回。奈何,數月前滿清在杭州已經損失了一個和碩親王,範文程的馳援勢在必行,湖廣水師在屢戰不克的情況下卻並沒有撤軍,依舊與明軍爭奪這片水域的控制權。

    這片長江中下游的分界線上,明清兩軍水師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與此同時,下游的長江出海口,明軍的浙江沿海巡航水師卻也全師而來,抵近到長江口的崇明島畔。

    崇明,在鄭成功大軍被迫南返之際再度被清軍所佔據。這裡是長江的大門,雖然長江水道足夠明軍無視其存在,揚長而入,但清軍卻還是對這座島嶼寄予了厚望。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清軍江南水師艦船規模和數量本就不多,幾個月前剛剛遭受到了福建明軍三千餘艘海船的碾壓式攻擊,瓜州江防被破,艦船除了留在蘇松的以外可是損失慘重,以至於鄭成功撤退後,無論是歷史上的郎廷佐,還是如今的馬國柱都只能拼湊出百來艘艦船去上游攔截張煌言。

    不比在江西那段水道攔截的鄱陽湖水師和接防了浙江沿海的浙江內河水師,浙江沿海巡航水師乃是清一色的福建明軍式的戰船,大型號的海船更都是雙層跑位的戰艦,乃是江浙明軍如今的四支水師中實力最強的,沒有之一。

    當然,江浙明軍一向是以6軍為主,水師自是不像需要控制台灣海峽才能生存下去的福建明軍那般專攻,但浙江沿海巡航水師也有近千艘大小戰艦,此番浩浩蕩蕩的自舟山水師基地拔錨起航,很快就來到了此間。

    艦隊抵近崇明,很快就現了清軍水師的身影,這些打著蘇松水師旗號的清軍大多是些內6的沙船,數量也遠遜於明軍。

    根據情報顯示,蘇松總兵梁化鳳在此前的一戰中受到了濟爾哈朗的嚴厲申斥,此番已是戴罪立功的身份。眼軍大舉而來,這些清軍卻紛紛起錨,向明軍的艦隊殺來。

    「又是一個王璟啊。」

    主艦打出旗號,明軍的戰船一字排開,列成了數列,如烏雲壓城一般向清軍的艦隊撲去。

    明軍順風,清軍順水,兩支差距良多的艦隊在崇明島以南開始接觸,先是艦炮對轟,接下來待艦船擦身而過時,兩側的炮位也紛紛開火。

    剛剛尚未接觸時還好,畢竟艦炮的數量只是與艦船數量有關,可是雙方一旦側身而過,明軍雙側炮位的優勢就立刻展現了出來。

    兩支艦隊的艦船以著直接的方式對轟,明軍的雙層跑位上下一起開火,清軍的沙船很快就被轟得支離破碎。更可怕的是,清軍的艦船在與第一排的明軍艦船擺脫了接觸後,很快就迎來了第二排第三排乃至是第四排的艦船。整個明軍艦隊就像是一個多重過濾的過濾器一樣,將梁化鳳麾下的這些渣滓徹底留在這片水域。

    明軍艦隊明顯佔優,清軍卻還是在梁化鳳的親自帶領下起了如自殺式的攻擊。明軍第二排中心的羅傑楊號戰艦,乃是這支艦隊中唯一一艘由陳文親自命名的戰艦,也是整個艦隊中排水量最大火炮數量和威力最大的一艘戰艦。

    這艘戰艦在江面上緩緩前行,清軍的艦船從兩側駛過,炮口閃爍著火焰卻完全無法奈何這艘龐然大物那加厚的裝甲。

    戰艦的第三層,左翼炮長胡鳴遠抄著指揮刀,一隻腳踩在火藥桶上,身子前探,觀察清軍艦船的位置。

    他是江西人,從祖上就是做瓷器買賣的商人,到了他這輩兒更是與泰西的海商有了交集,江西的瓷器無需經過江南的商人轉手,直接進行交易。獲利倍增,但是等到清軍南下,屠殺劫掠導致了商業的整體性萎靡。他家是做瓷器買賣的,又與景德鎮御器場的內務府奴才結怨,自此亡命天涯,直到陳文收復江西后他才帶著在鄱陽湖上打漁的鄉民投入軍中。

    「炮口下調十五度,開火!」

    火炮炮口所指向下調節,隨即一門門火炮的炮口被推出窗口,對準了遠處的那艘沙船就是一炮接著一炮的射擊。

    第一枚炮彈在沙船的後面激起了十來米的水花,緊接著,一片又一片水花就像是追趕一般,距離沙船越來越近。隨著一枚炮彈的命中,接下來的幾枚炮彈先後轟擊在沙船之上,其中的一枚炮彈更是將主桅杆打折。

    沙船上,大火很快就燃起,最開始還有清軍想要撲救,到了後來,越來越多的清軍只能選擇棄船,跳進江水之中。

    「大艦巨炮,就是厲害。」

    胡鳴遠志得意滿的處在熊熊燃燒中不斷下沉的敵艦,很快就注意到了,又有一艘清軍的戰艦駛來。

    「裝填,調整炮口,快!」

    ………………

    長江口的水戰,其結果不言而喻,艦船更大更多火炮的數量和口徑更是如此,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順水就能逆轉的了。更何況,清軍本就沒有水師的底蘊,當年江南和浙江的水師被阮進的艦隊吊起來打,後世的廈門海戰更是在集合了全國的水師的情況下,被鄭成功的艦隊碾壓,幾乎全軍覆沒,如今面對江浙明軍組建了多年的艦隊,一樣是如土雞瓦狗一般。

    梁化鳳接到了死命令來防守崇明,在長江口攔截明軍戰艦,以防長江水道再度為明軍所控制。蘇松水師盡出,卻依舊無法達成攔截,可蘇松地區卻是露出了更大的破綻。

    梁化鳳全師而出,曾經的蘇松義軍,如今的江南內河水師大舉出動,在錢應魁的指揮下在蘇松地區的大量湖泊河流中機動,襲擊蘇州府沿岸的每一處清軍據點。

    自近半年前配合馬信在松江府陰了一把梁化鳳,錢應魁便投入到江浙明軍的旗下,陳文將投效的蘇松義軍改編為江南內河水師,任命錢應魁為指揮,並向朝廷為他請了一個伯爵。

    由於陳文和孫可望之間的不睦已經激烈化,這個伯爵到現在也沒有下達,但是這並不影響錢應魁的自效——幾年前他在松江府起兵就是受到了陳文大敗清軍的影響,更何況現在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江浙明軍實力雄厚,前景不凡,跟著陳文總會有出頭之日的。

    幾個月的時間,陳文並沒有給錢應魁更多的戰船,但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短訓,這支水師的整體素質還是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提升。除此之外,大批的精良武器和甲冑裝備部隊,戰鬥力自是今非昔比。

    此時此刻,蘇松提督張天祿奉命堅守蘇州府,以防明軍繞過太湖威脅清軍主力在南京鎮江的後路,因為此前梁化鳳就曾被錢應魁配合馬信計算過,他也不太敢出城迎戰。尤其是處甲堅兵利的義軍耀武揚威,更是對某支江浙明軍就在附近埋伏的可能深信不疑了起來。

    錢應魁的牽製作戰風風火火的展開,陳文的主力在廣德州建平縣一帶也已經集結完畢。

    情報顯示,濟爾哈朗的大軍在溧水縣一帶集結,只要簡單的形,陳文就能明白濟爾哈朗的意圖所在。

    溧水縣與建平縣之間,東西分別是高淳縣和溧陽縣。這四個縣形成了一個菱形的四個角,其中高淳縣的南北皆是湖泊,乃是軍隊無法向西展開;而溧陽縣一帶則是水網縱橫的所在,溧陽縣城以西以南更是有不少山林,清軍可以利用小股騎兵通過山林來威脅明軍的糧道,但明軍卻根本無法利用這片山林地帶。因為想要進攻,先要通過高淳縣與溧陽縣之間的溧水,而過了溧水,向北的一片不小的區域,清軍騎兵能夠受到的阻礙便少之又少起來。

    「我軍當盡快渡過溧水,控制固城湖以東的區域。」

    「渡過溧水是必然的,但現在的關鍵在於,是否還有時間將高淳縣城拿下來。」

    高淳縣以北是石臼湖,以南則是固城湖,控制了高淳縣城,太平府方向就無需擔憂。確保了左翼的安全,大軍便可以沿著石臼湖向北平推,直抵溧水縣城城下。期間的東廬山更是對明軍的步兵更為有利,清軍被擠壓在一塊狹窄的區域當中,兵力再多也無法展開。但向南京退卻,卻又將進入到水網縱橫的地域,只會對明軍愈加的有利起來。

    「濟爾哈朗是不會給咱們這個機會的,他早就已經想好了在這裡決戰,肯定不會再出這等問題。如果沒猜錯的話,叫花嶺東山溝到溧水之畔,將會是我軍與韃子決戰的所在。」

    江南的這個誘餌,濟爾哈朗不得不吞,本身在戰略上就已經落了下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陳文能忍著不去奔襲南京,收復這座影響力巨大的城市,就已經把這裡面都算計好的了。

    現在濟爾哈朗通過一系列手段,無論是戰術層面的,還是政治上的,最終還是把陳文逼出來了,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否則陳文以水師截斷長江,對清軍佔領區步步蠶食,濟爾哈朗連挑選戰場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在陳文的擺佈下一點點落入到絕境之中。

    軍議結束,將士們進行最後的修整。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永曆九年的十月初八,包括金華永嘉四明大蘭等四個師以及飛熊羽蛇這兩個騎乘步兵營在內的近五萬明軍大舉北上。

    四個師的工兵在溧水上搭建起了無數的浮橋,明軍浩浩蕩蕩的通過,很快就在北岸以師為單位擺起了陣勢,一邊向兩翼延伸,一邊向北方推進。幾乎是與此同時,濟爾哈朗親率兩萬八旗軍配合三萬北方抽調的綠營南下,如陳文預期的那般,於叫花嶺以南的一線設防。

    兩軍的騎兵開始在這片區域展開密集的搏殺,時至下午,兩軍達成接觸,於相隔兩里的距離披甲列陣。

    這場決定江南誰屬的大決戰,在各路偏師激戰正酣的同時,正式拉開了序幕。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1 17:51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北望(三)

    十月的南京,東北向的微風陣陣,十來度的氣溫對於由北方南下的清軍而言也極為適宜。只是這肅殺之氣卻已經充斥其間,戰場這偌大的區域就連隻鳥都沒有,這些野物顯然是已經嗅到了殺戮的味道,根本不敢靠近這一區域。

    溧水縣南部,明清兩軍的主力開始在戰場上擺開陣勢,大軍不斷的向兩翼延伸,以儘可能的確保側翼的安全。這對於光是戰兵就在五萬之眾左右的兩軍而言並非難事,但是人一上萬,無邊無沿,無論是明軍還是清軍都不約而同的在展開陣型的同時將部隊分為中軍、左翼和右翼這三部分,由負責的軍官指揮作戰。

    清軍坐北朝南,中軍指揮滿洲鑲藍旗固山額真佟佳*藍拜,滿洲鑲藍旗正是濟爾哈朗的那個旗,藍拜更是他的老下屬,用的最為順手,此番便坐鎮中軍;西面的右翼,負責指揮的乃是滿洲正藍旗固山額真伊爾根覺羅*阿爾津,歷史上在陳泰死後接替了寧南靖寇大將軍的官職,負責坐鎮湖廣,如今卻因為東南壓力劇增而被濟爾哈朗提前調進了這支大軍;而東面的左翼指揮則是滿洲正黃旗固山額真舒穆祿*伊爾德,歷史上便是張名振、張煌言、陳六御收覆舟山後清軍派來進剿的主帥。

    三個負責方面之任的武將都是滿洲八旗的固山額真,這三部分清軍卻並非都是八旗軍,而是各分到了一萬北方綠營,以及三千八旗軍作為中堅,其他的部隊統一在濟爾哈朗的旗下作為預備隊。

    如此分配,用綠營作為炮灰來消耗明軍的有生力量,最後以八旗軍來敲定勝局,這是濟爾哈朗早已計算好的事情。

    兩軍列陣之際,雙方的騎兵也在戰場上追逐搏殺,不光是為了掩護步兵列陣,更是要對對手進行有效的襲擾,同時探明敵軍的具體情況。

    手持著馬刀,李還鄉策馬衝向了不遠處的那個清軍。幾個月前,他還在特別行動隊參與襲取杭州的作戰,但是那樣的日子過久了,總也騎不上馬卻著實讓他難受得不行,於是在戰後他便提交了轉隸騎兵營的申請,在得到了批准後便有了今天的搏殺。

    「殺!」

    一刀劈下,卻被那個身披扎甲的清軍以左手的盾牌震開。這個清軍在剛剛的交鋒的一瞬間就砍殺了一個明軍騎兵,接下來更是趁亂砍傷了另一個明軍騎兵,可謂是武勇非常。

    受傷的那個騎兵正是李還鄉的部下,平日裡很能說得上話,眼見著熟識受傷,他連忙衝了上去。受傷的明軍因此策馬逃開,向明軍的方陣方向撤去,但李還鄉這一刀卻並沒有能夠一刀砍中這個猛士,反倒是迎來了橫劈一刀,直奔著他的脖頸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李還鄉連忙就是一個鐵板橋,強強的躲過了這一刀,隨即腰力一發,整個人陡然而起,再度向那個清軍劈頭蓋臉的砍去。

    此時此刻,清軍一刀砍空,似是早已知道李還鄉有此一招,連忙舉盾格擋。但是真看到了出刀的瞬間之時,卻已經意識到了這一刀再不可能用盾牌去格擋,只得借一個鐙裡藏身的技巧來避開這一刀的鋒芒。

    然而,這一刀的速度實在不慢,一刀砍過,雖然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但卻一刀便將清軍頭盔上的「避雷針」削了下去。

    戰馬錯開身位,李還鄉未能一擊命中。雙方在武藝上皆是軍中驕子,但未能將其擊殺,李還鄉的怒意還是不免要勃然而起。尤其是看到了那個清軍在劫後餘生的狀態下還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這份怒氣就更是將要爆發了出來。

    然而,待他剛剛轉了個彎,想要再度策馬衝殺上去之時,明軍這邊卻率先鳴金,示意騎兵暫且撤回。

    這支清軍的騎兵無論是在數量還是在質量上,都是一時之選,比起江浙明軍依靠繳獲編練起來的騎兵部隊,這樣的輕騎狗斗對多則自小便與戰馬為伍,少則也幹了七八年騎兵的清軍來說,實在遠遠強過接觸騎兵不過一兩年的這些江浙明軍騎兵。

    武藝、騎術,這些可以依靠後天的訓練來增強,江浙明軍的訓練強度極高,但是經驗的積累,尤其是在戰場上親身搏殺的機會實在太少,再加上此番清軍探馬數量頗大,明軍的哨騎始終處於下風。莫說是對清軍騎兵形成壓制,進而騷擾清軍列陣了,就連湊到近前看清楚清軍的佈陣,繼而將其帶回來,以便於主帥和參謀加以分析都絕非易事。

    「你給老子等著!」

    拋下了這話,李還鄉憤憤不已的策馬掩護其他明軍後撤。很快,戰場上便響起了清軍探馬囂張已極的譏諷和狂笑,但是等他們看清楚了明軍的方陣,笑聲便夏然而止。

    「這麼快?」

    濟爾哈朗不可置信的聽著探馬的報告,兩軍在戰場上輕騎狗鬥了沒有一會兒的功夫,明軍就已經披甲列陣完畢。當清軍的探馬追著明軍哨騎湊上前去之時,看到的卻是一片又一片的長槍林斜斜的指向他們,一旦敢有絲毫靠近,甚至只是進入到百步的範圍之內,前排的火銃手便會鳴槍驅逐。

    最可怕的是,這個距離,明軍的火銃不光能打得到他們,甚至還能夠輕而易舉的擊破清軍身上的甲冑,從而造成實際的殺上。尤其是那些需要支架支撐著才能發射的火銃,當面的清軍騎兵明明已經離得夠遠了,但卻依舊無法倖免,甚至就連戰馬被射中後都是如此。

    「這大概就是那個什麼斑鳩腳銃吧。」

    濟爾哈朗聽劉成說過,江浙明軍手裡有一種威力很大的火銃,需要支架才能發射。原本因為還沒有進行大規模列裝,他還沒有特別注意過,可是現在濟爾哈朗卻發現,劉成在這方面的情報上已經明顯是出現了滯後了。

    濟爾哈朗從不認為火器能夠如何,遼東的一次次戰鬥,關寧軍的火器化程度遠勝於江浙明軍,車炮營更是完完全全的火器部隊,可卻還不是一群送人頭、送裝備的菜雞。一旦進入到肉搏戰階段,火器的威力就會大幅度下降,最終還是要看哪邊忍耐傷亡的能力更強,對敵人的殺傷速度更快。

    可是,現在的情報卻分明告訴他,這支明軍顯然是經過了極其嚴格的訓練,披甲佈陣的速度如此迅速,絕非一朝一夕的成果。

    「報告王爺,奴才看見,浙匪中軍旗號永嘉師,將旗是一個李字,左翼旗號大蘭師,將旗是一個陳字,而右翼的旗號則是四明師,將旗是一個馬字……」

    明軍的中軍自然是對上清軍的中軍,而明軍的左翼在西,右翼在東,與清軍則是正好相反。

    中軍永嘉師,將旗還是一個李字,顯然是陳文麾下的大將李瑞鑫,這個武將濟爾哈朗聽說過,也有過完備的情報,黃得功的親兵,陳文在大蘭山時的騎兵隊長,以進攻風格勇猛著稱於江南,與那個姓尹的武將的擅守之名正是兩面。

    左翼大蘭師和右翼的四明師都是新部隊,至少岳樂還活著時,不斷向滿清朝廷送交的情報裡沒有提及過這兩師一級單位。就算是濟爾哈朗抵達南京後,劉良佐帶回來的漢軍旗也沒有提及過這兩個師,反倒是永嘉師和金華師參與了對杭州的進攻,金華師更是拿下了擊殺岳樂的大勝。情報顯示金華師出徵了,如今沒有在前方列陣,顯然是被陳文留作預備隊了。

    「姓陳的應該就是陳文手下的第二個騎將陳國寶,在嚴州放了兩年的時間,果然還是拿出來了。至於那個姓馬的,不會是馬信吧!」

    喀喀木和管效忠,此戰一個負責留守南京,作為大軍的後盾,一個則在濟爾哈朗身邊負責參贊軍務。

    探馬在明軍的射擊下沒辦法湊近了觀察,看不到上面的官職,只能看清楚最大的那個字。但是情報方面,卻還是跟得上一些的。

    陳國寶可以很輕易的猜出來,畢竟這是一個在嚴州府威脅杭州清軍側翼有些時間的武將,名字對清軍而言並不陌生。而馬信在反正後也是屢立戰功,陳文既然捨得把南塘營交給這個降將,自然也不會在乎將南塘營隸屬的這個師交給馬信來指揮。

    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信號,陳文有了重用降將的做法,千金買馬骨的事情濟爾哈朗還是聽說過的。如果這一戰不能獲勝,那麼後面滿清就將會面臨更加困難的處境了,甚至比他此前料想的還將要困難百倍。

    明軍披甲列陣早已完畢,清軍的騎兵還在盡力騷擾,以拖延明軍發起進攻的時間。奈何清軍的騎射在明軍的火器還擊之下,射程實在差距過大,交換比差距過大,根本折騰不了多長時間。

    所幸的是,明軍速度很快,清軍這邊也沒耽擱多久就完成了披甲,戰陣進入到了進一步的調整之中。

    濟爾哈朗左近,一支數百人的八旗軍,這些銳士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身披的甲冑也不是清軍制式的布面甲或是鎖子甲、扎甲之流,而是清一色的鐵人軍式扎甲。

    這是南京一戰的繳獲,蒐集到了這些的甲冑的張天祿毫不猶豫的將其敬獻給了濟爾哈朗的滿洲大兵。濟爾哈朗很喜歡這種鎧甲,無他,防護力實在強悍,便是鳥銃在正常距離射擊都未必能夠破甲。但是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據被俘的福建明軍所言,這甲冑是江浙明軍造出來的,鄭成功花了大價錢購入,而從劉成那裡,他也得到了江浙與福建明軍之間有過大規模軍火交易的情報。

    濟爾哈朗拿起劉成獻給他的望遠鏡,據說這是江浙明軍的制式裝備,中高級軍官,炮兵、工兵、騎兵以及水師的很多軍官都有配發。

    望遠鏡將濟爾哈朗的視線向遠處伸展開來,就算是年輕時也看不清楚的遠方,如今已經有些老眼昏花的他卻能從這個小物件中看個明白。可是到了今天,甚至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真正看清楚了雙方的裝備差距到底是有多大。

    江浙明軍的方陣,前排的炮兵和火銃手盡皆穿著沒有袖子的半身甲,正在利用射程的巨大優勢與清軍進行對射。笠盔、鐵面具配合半身甲,要害得到了有效的防護,清軍能夠對其造成殺傷的無非是四肢而已。但真正要命的還是後排的那些長矛手,一個個從頭到腳,披著的正是他視之為珍寶的重型鐵甲,甚至好像全軍都是如此。

    「就兩個省的地盤,他哪來的那麼多鐵匠啊?」

    濟爾哈朗很想問問劉成,奈何這個傢伙似乎對陳文有些不知名的畏懼,發表了幾次近乎於畏戰的言論後就被他扔在了南京,若非是還打算在擊潰江浙明軍後通過此人來招降明軍將領,比如劉成自稱與其關係莫逆的安有福、吳登科等人的話,早就拉下去祭旗了。

    「傳令下去,步兵全軍進攻,騎兵撤回陣後等待後命。」

    「大王,還是讓騎兵再騷擾一會兒吧。」

    事關生死,管效忠雖然知道他已經不受滿洲權貴的待見了,但是濟爾哈朗突然改變既定的戰術,他是不得不進言一番。

    「你這個狗奴才是瞎了嗎?自己拿去看看!」

    濟爾哈朗惡狠狠的將望遠鏡扔給了管效忠,後者多次見前者把玩過,沒吃過豬肉總也見過豬走,很快就弄明白了使用的方法。可是真用這東西向明軍戰陣看去,管效忠卻登時就閉上了嘴巴——當初那支鐵人軍已經讓他碰得頭破血流,豈料這支江浙明軍更狠,竟已經將這種寶甲普及化了,這仗還怎麼打啊?

    「王爺,不行就撤軍吧,退回到淮北,騎兵能夠發揮的作用更大,總能拖死這些鐵烏龜的。」

    「放屁!」

    說著濟爾哈朗一鞭子就抽在了管效忠的臉上,指著這個漢軍旗武將就是脫口大罵:「你這個狗奴才是被漢狗嚇破膽了是吧,再敢發此畏戰言論,定斬不饒!」

    濟爾哈朗心意已決,命令一經下達,主帥的將旗前壓,接下來,中軍藍拜、左翼伊爾德、右翼阿爾津的將旗也紛紛呼應,大軍更是如臂使指般的開始緩緩向前移動。而當海螺號響起,清軍的探馬也開始緩緩退下,由點點雨滴化作縷縷細流,融入到了清軍的戰陣之中。

    騎兵的煙霧散盡,緩緩前進的清軍戰陣也徹底顯露在了明軍的眼前。只不過,大軍最前列的既不是壓陣的長槍手,也不是破陣的刀盾兵,卻是一輛又一輛厚重的盾車緩緩向前。

    「浙匪所依仗者,無非是長矛配火器的方陣。只要設法破壞掉了戰陣,剩下的就不足為慮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2 11:07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望(四)

    步兵無陣不戰,一旦戰陣被破,步兵的戰鬥力根本無法與騎兵相抗衡,其結果將會出現草原上狼群驅趕羊群的場面。

    江浙明軍以陸軍聞名天下,但真正作為核心的卻還是步兵戰陣,鴛鴦陣、長槍陣的重步兵搭配火器部隊的輕步兵,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列陣而戰。騎兵,僅僅是輔助而已,戰前構成情報屏蔽,防止敵軍干擾,步兵擊潰敵軍後發起追擊,擴大戰果。

    有此戰法,乃是江浙明軍騎兵數量始終處於劣勢的必然結果。戰場上想要取勝,揚長避短是最基本的,陳文自是要設法發揮步兵戰陣的威力,但濟爾哈朗則是要設法破壞掉戰陣,將更多的明軍打散到個體,成為潰兵,從而將雪球滾起來。

    密密麻麻的盾車滾滾向前,透過望遠鏡,陳文能夠很清楚的看到盾車的結構——兩輪並排,足足有三人寬的手推車,車子的橫板很短,上面立著一面木牌,看上去非常厚重,而且也並非是純木製結構。

    「牌甚厚,一層牛皮,一層鐵皮,小磚石擊之不動,大磚石擊之滾下,柴火擲之不焚。」

    甲申時在北京殉節的東閣大學士工部尚書范景文所著的《戰守全書》中如此這般的記載了這種明末清初時被清軍廣泛使用的戰車的結構。

    陳文依稀能看清楚盾車上的盾牌乃是複式結構,聯想到軍情司南京站送來的這幾個月江北有大規模牛皮交易和濟爾哈朗趕到南京後將這幾個府的鐵匠都聚集到了南京的消息,這盾車到底是個何等防禦力有就不言自明了。

    「居然還有這麼復古的戰術啊!」

    盾車掩護步兵前進,清初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時代,後金軍和清軍都經常性的使用這種戰術。原因很簡單,用盾車來降低明軍火器殺傷,這等結構的盾車,鳥銃拿它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甚至就連虎蹲炮也同樣是無可奈何。而「奴以牌車推遮一車二十餘人」,對清軍來說絕對是大有益處的。

    但是,這種戰術在降低傷亡的同時,也意味著軍隊戰略移動速度不可能太快。

    最初還好,清軍不是在遼東、遼南打東江軍,就是在遼北欺負林丹汗,再要不就是去遼西掃蕩關寧軍,都是圍繞著遼東的那一畝三分地作戰。可是到了入關後,這種戰術立刻就跟不上清軍騎兵奔襲,明軍望風而降的快節奏,所以便不再使用了——反正有八旗軍幾十年積累下來的赫赫威名,有大批的漢奸部隊作為炮灰,自也是用不著這些東西了。

    清軍的盾車移動速度並不慢,後面三個清軍推著一輛厚重些的兩輪手推車,至少沒有拖慢步兵整體的行進速度。

    陳文在看著這些盾車,戰場上的明軍更是如此。清軍的戰陣緩緩進逼,每走一段距離就要稍停下來。這是應有之義,戰線過長,這樣做可以降低隊列在行軍過程中發生斷裂的可能,更可以防止其中的一部分過於凸前。

    此時此刻,這個距離並非是明軍的火炮能夠打擊到的,明軍自然也沒有貿然開火,其他兵種還好,炮兵的軍官們則無不在不停的測量彼此之間的距離。畢竟,他們才是明軍攻擊距離最遠的兵種,也將會是最先對這些盾車造成打擊的兵種。

    清軍緩緩前進,戰場上的空氣也愈加的壓抑了起來,待到裡許的距離,清軍特別進行了一輪整隊後,很快就進入到了明軍火炮的射程之內。

    「前裝炮,準備。」

    明軍射程最遠的火炮自然是紅夷炮,但是這種火炮現在已經很難跟上江浙明軍的戰略機動速度了,所以陳文乾脆就給各師裝備了口徑的跟大的紅夷炮,配合臼炮進行攻城作戰,此番既然已經料到了清軍會在此間與明軍決戰,這些火炮連同炮組乾脆都沒有運過來。

    除了大口徑的紅夷炮和臼炮,佛郎機炮,這種子母銃的後裝炮射程有限,但是勝在射擊速度驚人,一向是江浙明軍的必備火炮。但也正是射程的問題,陳文在這兩者之間增加了在明清兩軍慣常稱其為熕的前裝炮的編制,以彌補這段距離的火力空白。

    明軍在裡許的距離沒有開炮射擊,對於清軍而言很是不能理解,但是隨著距離的不斷拉近,空氣中的壓抑伴隨著開炮的命令,瞬間就得到了釋放了。

    「前裝炮,開火!」

    每個營有八門前裝炮,陳文此番帶來了四個師零兩個騎乘步兵營,騎乘步兵營的騎炮口徑都不大,還在陣後,而作為預備隊的金華師雖然也還在陣後,但是炮兵卻已經在陣前待命。

    命令下達,陣前一字排開的一百二十八們前裝炮按照師為單位依次開火,炮彈一個接著一個的飛上天空,而後沿著拋物線的軌跡下落,瞬間就轟進了清軍的戰陣。

    炮彈呼嘯而來,人類的反應不足以進行任何躲閃,由於這還是第一炮,不少的炮彈根本就沒有轟進清軍的人群,而是在陣前激起了一片片泥土出來。

    泥土飛揚,噼裡啪啦的打在盾車上,完全不能阻礙盾車推進分毫。而那些轟進了戰陣之中的炮彈伴隨著的雖是人仰馬翻,擋者披靡,但卻更是奈何不到這些盾車。

    然而,那些被炮彈直接點名的盾車,卻如血肉之軀的清軍一樣無法承受這份巨大的能量。厚木板包裹著牛皮和鐵皮無法阻擋住炮彈的攻擊,盾車被轟爛,就連後面推車的清軍也難以倖免,不是被炮彈射中,就是被飛濺而起的木頭、鐵皮擊中,甚至就連再後面的那些接受盾車掩護的清軍也無法例外。

    頃刻之間,清軍的盾車陣就被打出了十幾個口子,但口子很快就被後面的盾車重新堵上。濟爾哈朗準備了幾個月的時間,更是傾盡了江南江北的力量,想要一次性破壞掉盾車陣也是絕不可能的。

    射擊完畢的前裝炮不等命令,立刻進入到了復位、清渣、裝填、瞄準等一系列的步驟之中。

    由於裝填速度不一,每個師也只有三十二門,等到最後一門完成裝填後再依次齊射實在浪費時間。針對這些前裝炮組的射擊命令變成了自由射擊,經過了長年累月的嚴格訓練,光是訓練使用的火藥就比很多清軍老資格炮手十來年使用的都多,明軍火炮的射擊速度快得驚人,很快就再度在清軍的盾車陣上打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口子出來。

    盾車陣傷口癒合的速度遠超明軍的想像,可見濟爾哈朗的準備是何等的充足。很快,作為前鋒的盾車陣便進入到了明軍的弗朗機炮的射程範圍之內,但是這一次明軍卻並沒有著急,依舊是讓那些前裝炮繼續在盾車陣上打孔。

    進展到了這一步,局面依舊還在濟爾哈朗的預料之內,當年在遼東就是這樣,東江軍那群窮鬼和林丹汗那個只剩下騎射的青吉斯汗不提,遼西關寧軍的車炮營也比不得這支江浙明軍的火炮命中率,但他此前也並非沒有準備,這樣程度的損失他還是承受得起的。

    「王爺,到這個距離了,浙匪的佛郎機炮還沒開火,這恐怕不妙啊。」

    管效忠一如既往的說著喪氣話,濟爾哈朗身邊的滿洲軍官和親兵無不對他怒目相視,唯有濟爾哈朗卻皺起了眉頭,並非是這些話不好聽,而是這確實是逆耳的忠言!

    恰如管效忠所言,清軍繼續推進了片刻,甚至已經快要進入到了斑鳩腳銃的射程之內,明軍的一百二十八門佛郎機炮突然開火,瞬間就將積蓄了良久的怒火釋放到了清軍盾車陣的身上。

    到了這個距離,佛郎機炮哪怕是氣密性差,其威力也足以摧毀盾車,進而對盾車後面的清軍造成殺傷。

    一輪齊射過後,清軍的盾車陣登時就變得千瘡百孔了起來,根本不是前裝炮遠距離自由射擊時那般在偌大的戰陣上打出十幾、幾十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小口子那麼簡單。

    第一炮完結,戴著手套的明軍炮手將滾燙的子銃取出,同時由其他炮手將新的子銃裝入,裝填完畢,甚至就連瞄準也不去做,對著清軍戰陣的方向,下一輪的射擊就再度開始。

    炮彈一輪又一輪如雨點一般傾撒在清軍的戰陣上,很快就將盾車陣打得停下了前進的步伐。這個程度的火炮射擊已經超過了盾車陣在前進的同時進行補充的極限,清軍不可能以著殘破的戰陣進入到肉搏戰階段,所以必須停下來重整隊列,但是明軍的炮擊卻依舊不依不饒的射擊,直到那幾個子銃徹底射擊完畢,才算是勉強告一段落。

    零星的前裝炮還在繼續射擊,但清軍用來補充的盾車卻已經無法保證盾車陣的完整了。濟爾哈朗嚥了口唾沫,當初他們在遼東時,只要隨便勾引一下,關寧軍的車炮營就恨不得把所有炮彈和子彈打光了。現在這支江浙明軍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難纏,光是這些炮兵的心理素質就已經不再是他們以前碰到的那些廢柴對手所能夠比擬的了。

    「繼續前進。」

    盾車陣既然已經補充不滿隊列了,乾脆清軍就以著這麼個殘破的盾車陣向前行進。時間就是生命,等火炮冷卻完畢再衝上去,清軍就算是扛著炮擊進入到肉搏戰階段,也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明軍殺敗了。

    清軍繼續前進,陳文策馬在將旗下的土丘上遠遠看去,似乎已經嗅到了濟爾哈朗的意圖所在。

    「這個濟爾哈朗的頭是真夠鐵的啊。」

    搖了搖頭,陳文便下令前面的炮組退回到各自後方的空心方陣之中,就連火銃手也只留下斑鳩腳銃,魯密銃的射手一律撤回到陣中。

    盾車陣越來越近,早已進入到了斑鳩腳銃的射程之內,明軍的射擊開始,遠比炮彈更為密集的子彈噼裡啪啦的打在盾車之上。

    子彈大多都能夠擊穿盾車的擋板,在上面打出一個又一個小洞出來。但是即便如此,耗盡了動能的子彈對盾車後的清軍的殺傷也變得極為有限。唯有那些已經得不到盾車保護的清軍戰陣方向,斑鳩腳銃的子彈在這一片又一片殘缺中肆虐,將那些即便是盾牌死死護住要害也無法抵擋這等重型火繩槍射擊的清軍打倒在地。

    明軍的殺傷開始變得微弱起來,清軍原本已經在這段時間的被動挨打中日漸低落的士氣開始在軍官們不斷重複著那些高額的賞賜的激勵下得以迅速恢復,行進速度也愈加的快了起來。

    斑鳩腳銃對盾車後的清軍的殺傷效果不好,接下來隨著清軍進入到虎蹲炮的射程範圍之內,這些曾經差點兒在四明山要了陳文性命的武器更是拿清軍的盾車毫無辦法。

    經過了一連串的偏轉,戰局發展的方向開始漸漸的回歸到了濟爾哈朗此前所預料的那般,雖然付出的代價遠比他想像中的要大,但是既然能夠重新回到既定軌道,那麼接下來的發展大抵也會一如當年在遼東時那般。

    經過了一輪幾乎無用的射擊,在清軍陣後的步弓手拋射的箭雨之中,明軍的火器隊和虎蹲炮的炮組紛紛退入到空心方陣之中。

    接下來,明軍最前排以局為單位的空心方陣迅速分解為以哨為單位的方陣,長槍手在外,火器隊居中,擺出了一副應對肉搏戰的架勢。

    這有些出乎了清軍的意料,但卻並不妨礙清軍下一步的戰術施展。隨著清軍的戰陣與明軍最前排的方陣越來越近,遠處清軍預備隊方向的騎兵成規模的出動,向著明軍的兩翼奔來。而此時,盾車後的清軍步弓手們,也紛紛聚集到了盾車的後方及兩側,就連沒有盾車保護的區域也湧出了大批的步弓手於陣前。

    大規模的騎兵還在策馬奔來,馬蹄踏處如滾滾雷聲轟鳴一般,由遠及近。而伴隨著一聲令下,清軍的步弓手們拈弓搭箭,向著明軍方陣的方向以著側面直射、後面拋射的方式射出了漫天的箭雨,如暴雨般傾瀉在明軍的方陣之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3 21:02
第一百六十八章 北望(五)

    漫天的箭雨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而來,彷彿裹挾著通古斯的烈烈北風,幾乎是一瞬間就覆蓋了明軍最前列的方陣。

    明軍前排的方陣俱是長槍陣編制,注意到清軍弓箭手開始先前集結,最前排的各哨便迅速做出針對,對陣型進行進一步的調整。四個隊的八個長牌手在前,長槍手原地不動,而半身甲的火器隊則列隊蹲在了長牌手的後面,以儘可能多的規避清軍弓箭殺傷。

    第一輪的箭雨僅僅是一瞬間就將明軍最前排的方陣射成了刺蝟,幾乎每個前排明軍的甲冑、廠牌上都釘滿了箭矢,一如陣前、陣側的土地一般。然而,更多的箭矢在射中明軍的鐵甲後反倒是被蹦到了四周。轉瞬之後,真正倒下的更是寥寥無幾,那些身披重型扎甲的明軍鐵甲步兵依舊保持著用以規避箭矢射擊的戰術動作。

    清軍在第一輪射擊完畢之後再度拈弓搭箭,等待後命,而明軍這邊則是一片死寂,除了有限的幾聲刻意壓抑著的痛楚,彷彿在清軍不足百步的這片區域根本就不是一支有血肉之軀所組成的軍隊在列陣,而是秦皇的兵馬俑走出了始皇陵,千里迢迢的趕到這裡此間與這個華夏最大的敵人決一死戰。

    這一輪的射擊效果似乎並不能如意,清軍的第二輪、第三輪射擊接踵而來。然而,清軍的步弓手越是射擊下去,就越是頭皮發麻,並非是拉弓射箭消耗了他們多少的體能,而是已經變成了靶子的明軍竟然依舊是那副磨樣,每輪射擊過後絕少有倒下的,反倒是一個個如刺蝟一般在那裡一動不動。

    如此快速的射擊對體力的損耗極大,幾輪射擊過後,清軍便暫時停了下來。北方的驚雷越來越近了,可是此時此刻,清軍的戰陣上,嚥唾沫的聲音卻是此起彼伏。雖無人開口,但這些清軍的臉上卻無不是寫滿了不可置信這四個大字。

    這般拉弓便射,幾輪下來連一分鐘都沒有。下一秒,微風拂過,兵馬俑恢復了生機,伴隨著明軍鐵甲步兵調整戰術動作,不少釘在甲冑、長牌上的箭矢也紛紛落地。

    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這些箭矢雖然射中了明軍的甲冑,但是絕大多數的破甲效果很差,僅僅是箭頭的最前端微微破開了甲葉的表層,只要稍有震動,箭矢就會被震落,顯然是根本就沒有能夠破開甲葉,進而對甲冑包裹的人體造成有效殺傷!

    盾車掩護步兵前進,藉以規避明軍鳥銃、虎蹲炮這等兵器的殺傷,待進入步弓射程後,清軍以步弓手和騎弓手在盾車後進行射擊,直到明軍戰陣殘破再行沖上去進入肉搏戰。

    這等戰術清軍在遼東使用過太多次,甚至到了皇太極時代,漢軍旗的前身黑旗烏真超哈這等重炮部隊都已經問世的情況下,清軍還是在使用這種戰術,依舊是無往而不利。根據史料記載,即便是滿清所叫囂的騎射無雙在明軍面前都佔不到便宜的時候,一旦以這等戰術發起進攻,勝利的天平就會很快向清軍所傾斜。

    這等戰術很原始,很老套,但是在明末清初卻很有效,因為清軍的主要對手,東江軍武器裝備很差、林丹汗則只剩下了騎射,清軍完全可以用裝備的優勢說話,而遼西的關寧軍武器裝備遠勝清軍,但其裝備的鳥銃、虎蹲炮的威力卻很小,其他火炮的瞄準技術又差,再加上作戰經驗的巨大差距以及明軍自身的崩壞,這種原始的戰術竟達到了後世裝甲步兵車的效果。

    然而,這支江浙明軍與當年的那支關寧軍在射擊紀律、射擊技巧等方面上可謂是天差地別,武器裝備更是遠勝於吃空餉養家丁,戰兵披甲普遍是布面甲的舊式軍隊,以至於這種曾經一度無往不利的戰術在江浙明軍面前已經很難在起到作用了。

    「竟然是真的,浙匪哪來的那麼多鐵匠,這可是幾萬大軍啊!」

    甲冑的淘汰,在於火器化的發展程度不斷加深。擋不住火槍、火炮的射擊,甚至絕大多數的甲冑連長矛的直刺都擋不住,任誰也不會再繼續承受這份昂貴的造價。

    騎弓對這種甲冑的殺傷效果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管效忠在鎮江的慘敗已經很清楚的告訴了濟爾哈朗。鳥銃的效果也同樣好不到哪去,甚至那些跟著劉良佐逃回去的漢軍旗更是一口咬定,鳥銃打在明軍的鐵甲上僅僅就跟用槍托撞了一下差不多。可是現在,就連清軍在遼東時絕少有過失手的戰法都無法對其造成殺傷,這就實在讓濟爾哈朗有些無言語對了。

    工業化的力量在於,哪怕是使用原始的冷兵器作戰,產能的天差地別也可以在裝備上體現出來。這世上,不是一定要有機槍、速射炮才是在裝備上碾壓南明時代已經佔據中國十之**的清軍,冷兵器一樣可以。

    更何況,江浙明軍的火器化程度同樣不低!

    濟爾哈朗並不能理解這些,但是當他在開戰前注意到明軍的披甲時,這種擔憂就已經出現了。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經是站在了懸崖的邊緣,再沒有退路可言,只能寄希望於戰術能夠再度展現當年在遼東時的雄風。

    奈何,時移世易,比之由文官負責後勤、武將在逐級賄賂的同時還要吃空餉養家丁的舊明軍,江浙明軍的新式陸軍在體制上已然革除了那些毒瘤,陳文花費在軍隊上的每一文錢都可以在戰鬥力上得到體現。濟爾哈朗光是憑藉這種原始的戰術就想戰勝江浙明軍,實在是痴人說夢一般。

    「濟爾哈朗,飛龍騎臉,你告訴我怎麼輸!」

    清軍的射擊節奏了慢了下來,伴隨著明軍鐵甲步兵的戰術動作,不只是徒勞無功的箭矢在不斷的掉落,明軍調整陣型後,早已重新裝填完畢的火銃手紛紛站了出來。

    三疊陣轉瞬而就,火銃直指前方,只待一聲「開火」的暴喝,第一排的火銃手如條件反射一般勾動扳機。

    扳機後拉,雞頭下落,無論是火繩還是燧石無不將藥室的火藥引燃。槍聲響起,硝煙噴薄而出,剛剛佛郎機炮都沒能淹沒的明軍戰陣前列,轉瞬間就滿是硝煙。

    幾乎是同時,鉛彈劃破了空氣,瞬間就如雨點般打在清軍的戰陣之上。然而,這一次的暴雨卻並非是清軍那般,密集上大有不及,但是這一次打在清軍戰陣上的與明軍那邊截然不同,分明是滾燙的鐵水掃過,只是這短短的一瞬間,清軍戰陣就被削薄了一層。

    沒有盾車保護的區域的清軍,第一排的步弓手頃刻間就倒下得所剩無幾。那些被火銃擊中的,不是直接被射殺,就是受傷倒地,從而失去了戰鬥力。而那些躲在盾車後面的清軍,這一次也並非剛才那般,魯密銃依舊無法擊穿盾車,但是斑鳩腳銃的子彈卻因為距離拉近的緣故,能量衰減更少,在擊破了盾車的防護後依舊能夠對後面的清軍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殺傷。

    殺傷天差地別,但這還並沒有結束。彼此間的視線被硝煙遮擋,明軍並不知道殺傷效果如何,依舊在按部就班的調整火器隊繼續射擊,第一排射擊完畢,第二排上前,第三排跟進,第一排退到最後,射擊再度開始。

    如此這般,週而復始,比之明軍的重型扎甲,清軍的布面甲號稱防彈,但是面對斑鳩腳銃和魯密銃的射擊卻全無用處。

    三次射擊完畢,斑鳩腳銃的裝填還沒有完成,只有魯密銃開火射擊,覆蓋率一下子降了下來,殺傷更是降下了大半,但清軍這邊的前兩排卻已經空無一人,就連第三排也變得如狼牙狗啃一般。唯有盾車的後面,清軍的死傷要遠少於那些沒有能夠得到掩護的區域,在平整的戰陣上顯得分外的突兀。

    明軍射擊的同時,清軍的步弓手也沒有停下。但是這第一輪的三段擊過後,步弓手的還擊已然變得零零星星了起來,不光是射手大量被明軍射殺,跟重要的是士氣陡然下降。

    己方的殺傷對敵軍沒有太好的效果,敵方的攻擊卻在大肆殺傷著己方的士卒,雙方的武器裝備差距過大,這樣的交換比,清軍的士氣登時便一落千丈,原本還沉浸在勝利後的巨額功賞及屠城獎勵的幻夢之中的北方綠營在發現這一戰並非想像中的那麼容易取勝後,頓時便不負剛剛的那般武勇。

    濟爾哈朗拿著望遠鏡,嘴角不住的抽動。雙方的武器裝備差距過大,這還沒有進入到肉搏戰階段,清軍的士氣就已經出現了較大幅度的下降。雖然在剛剛的交鋒中受創巨大的都是些綠營兵,八旗軍依舊保持著完好無損的狀態,但是這樣下去,明軍的戰陣無法撼動,很快就會變成明軍驅趕綠營潰兵反捲陣後的八旗軍了。

    「全軍進攻!」

    命令下達,濟爾哈朗的帥旗前進,戰鼓敲響的瞬間,濟爾哈朗喚來了在他身邊待命多時的一個滿洲八旗的高級軍官,僅僅是指了指明軍右翼的方向。

    管效忠知道,這個高級軍官是順治信重的大臣,此前並沒有參與過什麼軍務,但是派到濟爾哈朗身邊,卻很是得濟爾哈朗的重用。對於這個幾乎等同於監軍的高官的重用,管效忠可以感覺得到,這並非是向順治示好,而是濟爾哈朗確實對此人的能力有信心。而為了此戰,濟爾哈朗更是把他的殺手鐧交給了這個軍官。

    「圖海,就是那裡,從那裡開始。」

    這個名為馬佳*圖海的軍官領命而去,帶走了濟爾哈朗專門用從鄭成功那裡繳獲的鐵人軍的鎧甲所裝備起來的巴喇牙兵。

    清軍大軍經過了重新的整隊過後,緩緩向前推進,而明軍也沒有繼續射擊,而是再度將火器隊退回到方陣之中,因為清軍此前出動的騎兵已然抵近到明軍的兩翼。

    明軍的左翼由於距離高淳縣不遠,騎兵有北而來,展開不便。而明軍的右翼,最邊緣是四明師的南塘營,這是江浙明軍資格最老的營頭,陳文起家的營頭。此番作戰,明軍騎兵依舊在數量上處於劣勢,所以陳文特別安排了這個最有戰鬥力的營頭確保右翼的高枕無憂。

    大隊的清軍騎兵呼嘯而來,捲起了大片的煙塵,這些清軍騎兵從甲冑上石大牛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這不是左翼的綠營騎兵,而是清一色的八旗軍。

    和其他袍澤不同,他這個拖了老南塘營後腿的前火兵始終在南塘營的旗下作戰,步步陞遷,但是南塘營裡高職低配的現象太過普遍,他如今的軍階,只要過了講武學堂的考核,放在別的營頭已經有資格出任局總了,但是在南塘營裡卻依舊是還是個哨長。

    對此,他並沒有絲毫的不滿,甚至還有些許的竊喜。並非是不用再去重新梳理人際關係,而是南塘營這三個字對他來說意味著太多的東西,這是改變他命運的起點,也是改變了太多人命運的起點,無數的袍澤為之血染沙場,而他對自身的定位便是守護住這面飛虎軍旗,守護住丁克己們為之付出的一切,就這麼簡單。

    清軍的鐵騎奔流而來,石大牛早已收回了火器隊,長槍手列陣於外側,一丈五尺的長矛斜斜的指向四方。

    鐵騎奔來,清軍自是不敢用騎兵去撞長槍林,這是干賠不賺的買賣,但是在側翼大肆以騎弓向方陣進行射擊卻還是能夠干擾到明軍火器隊的裝填的。

    明軍的長槍陣防禦,火器隊進行反擊,而在清軍騎兵趕到戰場的片刻之後,清軍的步兵戰陣也抵近到了明軍的陣前。

    碰撞的花火在一瞬間就爆發了出來,石大牛所在的位置更是清軍步兵戰陣與騎兵同時進攻的所在,壓力最為巨大的右翼右上角的步兵方陣。

    「兄弟們,我們是戰無不勝的南塘營,殺韃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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