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61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9:46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連環計

    出了正房的院落,於力便直奔著李家母女的居所而去。宅子已經被軍情司杭州站徹底控制了,之前所謂的明日發動也是假的,既然動手,自然是在蕭啟元最為麻痺大意的今天,拖到明天又多了變數,何必如此呢。

    三步並作兩步,於力趕到了李家母女的小院。這裡一如其他地方,早有軍情司杭州站的人員控制局面,家僕、侍女、老媽子什麼的都被綁起來關進了廂房,點了點頭後,於力便推門走了進去。

    「老夫人,那邊已經辦妥了,請老夫人和小娘子隨我等轉移他地。」

    徐家即將變成變亂的爆發點,自然是要立刻進行轉移。

    「有勞於校尉了,老身知道,您是大王身邊的紅人,我們李家也幫不上您什麼。此番能夠脫離這苦海,我們李家自當記下這份恩情。」

    「老夫人言重了,李帥乃是大王的心腹愛將,這都是大王的安排。」

    前面已經有人押著那一眾僕婦離開,這些人會將他們帶離此地後釋放,以解放更多的人手出來,而於力則帶著李家母女前往另一處安全屋。

    出了後門,久違的自由使得李家母女貪婪的呼吸著深夜的杭州城中的空氣。時間不多,李瑞鑫的老娘登上了馬車,倒是她的女兒還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座十多年不曾出過的宅子,才登上馬車離開了這片傷心地。

    該送走的人已經離開了,於力掃視了一下尚且在此的眾人,一個個無不是躍躍欲試的模樣。

    先前軍情司被分解為對內的監察司和對外的軍情司,就是因為同時兼顧內外導致了部門的低效率。

    這些年,軍情司做的確實不夠,主要還是因為曹從龍之亂導致了對內監察分掉了太多的資源,但是像南京和杭州這樣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地區,軍情司還是做的不錯的,比如這兩地的情報蒐集,比如南京站營救王江的行動,而他們杭州站也打算在今天這一收官之戰中給後世留下一個可以用來培訓情報人員的經典戰例下來。

    確認無誤,於力拿起了一根火把,向宅子後門內側的一個柴火垛扔了過去,隨即眾人便向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火把落地的瞬間,火苗爆起,沿著火油的軌跡迅速的蔓延到整個宅子,火勢登時就是一發而不可收拾起來。

    「走水啦!」

    徐家火起,最快發現的自然是相鄰的人家。這片區域原本就是劃歸給提標營眾將的,現在隨著家主身死,已經有不少人家離開了杭州,其中有一些空出來的,但更多的則依舊住著人家,其中自然免不了徐磊的叔叔徐信一家。

    火勢越來越大,徐信的正妻一邊讓管家驅使著僕人救火,一邊讓人去尋城裡的防火鋪,一邊去向提標營徐信的所在報信。

    城中火起,驚動了太多人家,越來越多的人們從家中走出來觀望火情,以便在必要的時候搶救家人和財貨,把損失降到最低。而徐家的家人仗著有馬,又是暫領了浙江提督的徐信徐大帥的家人,一路暢通無阻的趕到了提標營的大營。

    徐信沒有兒子,一向視徐磊如己出,乍一聽聞徐家火起,登時便有了調動軍隊去幫著救火的打算。可是現如今的局勢,明軍就在城外,所有人都繃緊了弦,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導致一場大亂。這時候,心裡面沒有鬼的尚且要掂量一二,徐家叔侄本就打算反正,而且就定在了明天,這時候出了亂子焉能沒有慌亂。

    只不過,尚未決定下來是不是派人前去救火,一騎快馬便衝進了大營,下了馬之後直接就被待到了徐信的面前。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大,此刻他臂膀受傷,看樣子是突圍而出,看見了徐信登時便拜倒在地上。

    「大帥,消息走漏了。蕭啟元那賊先下手,守備死了。卑職拚死殺出來,求大帥為守備報仇啊!」

    消息走漏了!

    蕭啟元先下手為強,還殺了徐磊!

    聯繫到徐家的大火,徐信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隨即便豁然開朗:「傳本帥將令,營中眾將即刻前來議事。另外,命令後營整隊、披甲,立刻!」

    向傳令兵下達了命令,徐信回頭再看那個趕來報信的奴才,心頭火起,拔出了寶劍就徑直的捅進了那家奴的小腹。

    「背主忘恩的狗奴才,呸!」

    徐信打算孤注一擲,無非是慶春門而已,只要奪了城門,哪怕明軍也是措手不及,守住幾個時辰,陳文也肯定會來奪城,這是毋庸置疑的。而他現在的關鍵,就在於整合起這支提標營,以著最快的速度前去搶奪城門。

    ………………

    心懷鬼胎的徐信已經徹底陷入了迷霧當中,猶自揮舞著寶劍試圖殺出一個生路。只不過,並非所有人都陷入到了局中,蕭啟元就是一個例外,但他這個例外卻根本沒辦法阻止徐信的暴走。

    「該死的,中了陳文的奸計了!」

    徐磊家中火起,在明天即將大舉的前夜,正是最該小心謹慎的時候,不太可能是偶然事件。即便真的是偶然事件,徐家叔侄早已上了陳文的賊船,心裡面有鬼,看什麼都是陰謀,一旦出現變故也必然會第一時間認定是消息洩露,爆發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況且,現在的局面,八旗軍在平原地形上野戰戰無不勝的神話已經被江浙明軍打破了,陳文誅殺岳樂,威勢一時無兩,就算他蕭啟元諸葛孔明附體只怕也沒辦法在這等劣勢之下讓徐信下這條賊船了。

    「命令,此前隸屬於援兵的那幾個牛錄全部抽調出來,守不守得住杭州就看今天這一舉了!」

    蕭啟元不敢抽調那些杭州駐防八旗的牛錄,有滿城在,家中婦孺和財產可能會受到威脅,他們根本用不了,甚至就連那些援兵的牛錄他也不能完全放心,誰知道這大晚上的會跑到哪裡去了,沒準就跑出城逃之夭夭了。

    可不用八旗軍,難道用城裡的那兩支綠營嗎?那兩支綠營的戰鬥力比之殘破的提標還大有不如呢,現在的局面必須速勝才能穩定住局勢,否則一切也就徹底完蛋了。

    原本在滿清的制度中,駐防八旗將軍才是地位最高的人物,巡撫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去滿城拜會,根本就沒有巡撫直接命令八旗軍的道理。可是現在,杭州駐防八旗的昂邦章京空懸久已,不光是暫代的那個蒙古固山額真,就連岳樂都死了,城裡面八旗軍軍官級別最高的不過是幾個牛錄章京罷了,群龍無首也就默認了蕭啟元這個漢軍旗巡撫的臨時指揮。

    命令迅速向滿城那裡傳達了過去,援兵的那幾個拼湊起來的牛錄知道事態緊急,連忙出了滿城,向巡撫衙門趕去。

    如今城裡主事的是蕭啟元,一旦巡撫衙門被亂兵端了,城裡的清軍就算是清一色的誓死效忠大清,變成了一盤散沙也是死路一條。

    平叛的八旗軍速度很快,徐信這邊卻也不慢。把蕭啟元摻進來的沙子挑出來宰了,拉著陳文的虎皮來振奮了一波軍心士氣,總算是聚攏起了人馬,大軍披甲持兵,浩浩蕩蕩的向著慶春門而去。

    提標營在去年慘敗後補充了缺額,但新兵遍地,戰鬥力也就能跟同樣重建的撫標和沒正經上過陣的城守營比比。

    杭州雖富,但滿清於浙江僅剩下三個府的地盤,不光要養兵,還要擴建新城、富陽一線的防線,另外還要滿足八旗軍和官吏們的貪婪,戰馬本就購進的不是很多,而且還要優先八旗軍,提標營現在也就是一幫子大腳板子的步兵,步騎的比例別說是江浙這邊的九比一,就是十九比一都達不到。

    不過嘛,數千綠營兵出營,哪怕這一路上總有些開小差的,但基數擺在這裡了,一路直奔著慶春門也沒有任何人敢出來阻攔。只是越接近慶春門,他就越是焦急,直到踏上了慶春街的大道,眼看著遠處懶洋洋的城門卒斜倚著城門洞子打著瞌睡,徐信的心才算是落地了半分。

    「上!」

    一聲令下,他原本的老底子,也是最信得過的後營便吶喊著衝了上去,直嚇得那些城門卒四散而逃。

    城裡面的軍隊顯然是要反水,外面則是更凶狠的江浙明軍,城門卒當久了,再笨的也都練精明了,最起碼這神仙打架,凡人退散的道理還是知道的。

    兵不血刃,徐信一舉拿下了慶春門,可是城門剛剛準備要打開,他們來的方向,一彪八旗鐵騎便衝了出來。

    馬蹄鐵在石板路上濺起了陣陣的火花,提標營還在往城門處集結的左右兩營登時便是一片雞飛狗跳,哭爹喊娘的化作鳥獸散。

    這也怨不得他們,五個營,但老提標營的軍官團卻損失過甚,摻進來的沙子又被徐信洗了一輪,能有這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時間,慶春街上儘是滿洲大兵來了的哭喊聲。奈何兩條腿不比四條腿,遠處射箭、近處砍殺,未來得及退進巷子裡的提標營登時就亂成了一團,人踩人的往遠處跑去、爬去,為的就是儘可能的離這些八旗軍遠一些,哪怕只是一步。

    意圖被發現,手下也是亂成一團,還沒來得及登上城牆的徐信連忙讓他的後營和原提標參將,如今的前營副將張魁、中營副將陳彪這兩個信得過的老兄弟儘可能的組織防線。然而,八旗軍的威懾力太大,這些提標新兵們很快就沖垮了城門下剛剛列好的戰陣。

    軍潰如山倒,平叛的八旗軍已經勝券在握,大肆的砍殺著任何一個當在路上的綠營兵,無論是正臉面對著他們,還是背對著他們。而這些綠營兵也進一步的衝擊著那些勉強列好陣的營頭,就像滾雪球一樣將潰兵的隊伍越滾越大。

    八旗軍的目標自然是慶春門那裡的徐信的將旗,只要打通了慶春街,確保城門的控制權,他們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可也就在這時,城頭上火光乍現,一聲巨響過後,慶春街上的八旗鐵騎登時就是一個人仰馬翻。

    炮擊,於杭州這座城市乃是南明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無論是潞王降清,還是魯監國朝進攻錢塘江,戰鬥從未有觸碰到城牆的時候,更不要說是城內了。就算是這一次,陳文取得了如此大勝,明軍照樣保持著克制。

    是靈隱寺千年的誦經聲,是雷峰塔永鎮著的那位白娘子,亦或者是當年錢繆修羅城而武勇都亂起以及見證了南宋興衰以致耗盡了其中的戾氣。總而言之,這杭州城彷彿真的有著一種能夠驅散人們心中戾氣的魔力一般。

    可是到了今天,圍繞著這慶春門的戰鬥已經展開,這個神話一般的奇聞也終於終結在了今天。只是值得諷刺的是,向城內開炮的並非穿著城外明軍的火紅色軍服,而是綠營兵的灰藍色號坎,發射出炮彈的亦不是敵軍的火炮,恰恰是清廷在杭州本地鑄造的一門名為武成永固大將軍的銅炮。

    調轉了炮口,街上的八旗軍在炮轟之下亂了陣腳,也給了提標營重新結陣的時機。當然,守住這裡不是目的,目的是把明軍引來,從而完成翻盤,這才是徐信唯一的生路。

    城門打開了一個的縫隙,甚至吊橋都沒有完全落下徐信的親兵隊長就躍馬而出,瘋一般的衝向了明軍大營的方向。

    城東慶春門這邊叛軍和平叛軍如火如荼的戰鬥著的同時,城北臨近武林門的一處院落裡,剛剛趕到的於力連氣都顧不得喘勻了就亟不可待的詢問眼前的那個漢子是否準備完畢。

    「放心吧,咱們特別行動隊干的就是這個。」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羅永忠。

    接到鄭成功北上的消息,陳文雖然不知道結果會否像是歷史上那般,尤其是他派馬信去牽制梁化鳳的情況下,但進攻杭州的時機卻已經成熟了。於是在那時他便招來了羅永忠,讓他帶著特別行動隊在杭州站的配合下潛入其中,並在隨後的一個月裡分批將武器運進城。

    羅永忠和他的手下們已經憋了一個月多了,只等著今天的到來,可是於力似乎還有些擔憂,倒不是此間,而是行動的另一處。

    「無需擔憂,我讓甘蒼過去了,那廝必死無疑。」

    特別行動隊早已集結完畢,各就其位,於力也帶來了杭州站的行動組參戰,不過他們僅僅是一個補充,以防萬一而已,主要的工作還是由特別行動隊來完成。

    出了院落,羅永忠點燃了一根旗花,隨即便衝向了拔刀在手,穿街過巷的衝向不遠處的武林門。

    宵禁的杭州城上空,城南火光衝天,城東喊殺聲此起彼伏,城北漆黑的天際,一枚旗花在天空中爆出絢麗的火花的同時,明軍城北大營的方向,上千鐵騎開始加速向武林門衝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3 16:24
第一百五十章 毀城

    花火絢麗,如花似火,絢麗耀眼,武林門的城門卒無不將目光投諸於此。然而,就是這片刻的錯愕,十數支利箭劃破凝滯,精準的插在了一個又一個城門卒的身上。

    「敵襲!」

    不用喊,所有人也知道這肯定是有敵軍突襲,守門的清軍紛紛弄醒了那些睡著的同伴,軍官們四處抓兵來組織反擊。然而,特別行動隊的速度更快,他們在坊巷中快速穿行,很快就抵近到了武林門的近處。

    「殺!」

    箭矢自城頭射來,李還鄉奪也不奪,藤牌定在身前護住了要害便徑直的往前衝去。

    他是騎兵出身,原本在特別行動隊的馬隊,可是此番行動,戰馬根本運不進來,騎兵也是要當步兵衝鋒。

    守城的清軍突遭襲擊,距離此間最近的分守道兵營也需要時間,倉促之間的還擊效果微乎其微,很快就被明軍殺到了近前。

    肉搏戰爆發,不再是列陣而戰,僅僅是依靠著個人的武藝,劈砍捅刺、閃展騰挪,城門卒們自不是特別行動隊的對手。

    僅僅是第一個照面,城門下的清軍就被砍殺一空。特別行動隊也乾脆一分為二,一部分殺上城牆,清剿其他守軍,另一部分則一邊組織防線,一邊打開城門,放下吊橋,以迎接外面的大軍進城。

    羅永忠親自帶隊殺向樓梯,城頭的清軍連忙組織反擊,在樓梯上結成密集的戰陣,妄圖借此來擋住明軍。然而,明軍並沒有急著衝過去,而是紛紛從掛在腰間的袋子裡抽出了一柄又一柄燧發手銃,沖上去瞄也不秒就噼裡啪啦的打在了清軍的身上。

    戰陣殘破,特別行動隊一擁而上,瞬間就撕裂了清軍的陣型,並且迅速向城頭衝去。

    原本列陣而戰,清軍還是有守住此間的希望的,可是戰陣一旦被破壞,明軍蜂擁而上,形勢登時就逆轉了過來。

    樓梯上,羅永忠一刀砍死了那個還要負隅頑抗的清軍軍官,餘光所及,不遠處的城頭上正有一個清軍拈弓搭箭要射向那幾個正在衝向城頭的明軍。

    「中!」

    飛刀應聲而出,徑直的插在了清軍的額頭,弓箭脫手,清軍直接就從城上栽了下來。

    「快!韃子的援兵快到了。」

    戰鬥摧枯拉朽,但特別行動隊的人數還是太少,如今的關鍵還是要撐到明軍進城,這才是至關重要的。

    城門緩緩打開,吊橋落下,特別行動隊也清剿了城頭上的清軍。但是,清軍的援兵也很快就趕到——那些分守道兵住的實在太近了。

    戰鬥再度爆發,清軍不太敢往這邊沖,但弓箭的射擊卻還是做得到的。轉瞬間,奪城的明軍和赴援的清軍在武林門內側展開了對射。明軍這邊都是手銃,射程上實在吃虧,但有限的狙擊小組配合那些臨時客串的弓箭手們,竟隱隱壓著分守道兵在打。

    很快,城外的雷鳴越來越近了,而城內的分守道兵似乎也聽見了這些,紛紛停下了攻擊,接下來更是向左近的坊巷四散而逃。

    「明軍進城了!」

    尖叫聲想起,分守道兵的士氣轟然崩壞。大隊的騎兵衝進了武林門,直奔著城東慶春門的方向殺去。

    健馬從身邊奔馳而過,鼻孔中儘是戰馬的體味,這讓已經有近兩個月沒有騎過馬的李還鄉不由得流露出了迷醉的神色。

    「奶奶的,回去一定要打申請,調到騎兵隊去。這麼長時間不騎馬,整個人都不自在了。」

    ………………

    旗花飛上天際,不光是城外的明軍,城內的清軍自也是不會視而不見。

    慶春門的局勢已經趨於平緩,八旗軍的攻擊在火炮和較為狹窄的地形下越來越緩慢了起來,提標營則利用這段時間將守城用的塞門刀車、拒馬之類的防禦設施搬了過來,以進一步阻礙八旗軍的進攻。

    時間是提標叛軍的朋友,更是明軍的朋友,但是對清軍而言卻是敵人。每過去一個呼吸,明軍的威脅就越大,大批的八旗軍下了戰馬,開始結陣向叛軍殺了過去。

    凶性暴起,這些滿洲、蒙古和漢軍的八旗兵發了瘋的衝向提標營的戰陣。臨近數十步,標槍、飛斧掃過提標叛軍的陣線,隨即便衝進了人群之中。

    一方是號稱這個時代最為凶悍的野蠻人集團,且已經被憋在了城裡良久,正是火起無處可撒;另一方則是連給這支野蠻人集團的首領當奴才都不可得的綠營兵,且還是脊樑骨早已被江浙明軍打折了,以致新兵遍地的弱旅,若非是撐著明軍的虎皮,只怕連對戰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八旗軍發起了性子,原本就處於心理劣勢的提標營登時就被殺了個人仰馬翻。徐信幾次壓下了棄軍潛逃的念頭,竭盡全力的指揮軍隊。

    可是就在這時,城北的旗花升起,雖然不甚清楚,但是看到了這一幕,徐信登時就愣在了當場。

    「上當了,上當了啊。」

    「大帥,你在說什麼?」

    為劉大喚醒,徐信很快就緩了過來,可是看向劉大的目光,其中的恨意竟立刻就變得濃不可化一般。

    劉大很清楚,眼前的這位清軍大帥已經弄明白了這裡面的關竅,望向那雙目呲欲裂,他更是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

    這裡是提標營的軍陣,徐信想要殺他,可謂是輕而易舉,而他卻連逃也沒有絲毫機會。然而正待他尋思著如何自保,遠處一聲尖嘯,徐信當即就倒在了地上。再看去,卻是一根雕翎箭徑直的穿過了他的太陽穴。

    「大帥被韃子殺了,為大帥報仇啊!」

    眼見於此,劉大一聲怒吼。然而如今的提標營早已物是人非,主帥身死,僅存的士氣登時便跌入谷底,原本就危如累卵的戰陣立刻就被八旗軍撕裂。

    戰陣被破,八旗軍再度進入到肆意砍殺潰兵的節奏,勝利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就在這時,城北的方向,如龍的騎隊呼嘯而來,浙東的狂風開始撕碎城內的一切抵抗。

    ………………

    天明,陳文進入到了這座浙江最負盛名的巨城。清軍有限的抵抗基本上被平息,就連巡撫衙門也已經被明軍攻陷,浙江巡撫蕭啟元自殺在了後衙。

    從一開始,陳文的計畫都是服從於收復杭嘉湖的戰略目地,同時配合福建明軍反攻。

    奈何,杭州與南京之間相隔五百五十餘里,而且還是在敵佔區,江浙明軍如果想要大舉北上,進攻杭州就須得在鎮江之戰之前。可是這樣一來,由於岳樂的緣故,反倒是成了為福建明軍吸引火力,並不符合江浙明軍自身的利益。

    鄭成功,陳文想幫,但絕不可以是以犧牲他的部下為代價的。況且,提前了四年零兩個月,雖然知道鄭成功經過了浙江海貿和金華造武器、鎧甲以及人口買賣的催肥,實力遠勝歷史同期,但他卻不知道鄭成功此番會否還如歷史上那般,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可能性進行更大的投資。

    既然如此,將杭州的八旗軍以及蘇松的梁化鳳牽制在杭州和松江,以防清軍北上援救南京就成了最好的選擇,兩全齊美。從而有了喬司鎮大捷和在杭州城下的頓兵不前。

    原本,陳文是做了兩手準備,要不直接破城,要不就隨便找個理由不去攻城,借徐家叔侄吸引蕭啟元的注意力,從而達到特別行動隊破城,進而全殲杭州清軍的可能。

    因為李瑞鑫的緣故,陳文傾向於後者,結果正瞌睡著,蕭啟元就送來了枕頭。雙方在銀子上討價還價,正好拖延了時間,而魯王世子一事,原本準備好的藉口,順利的引發了蕭啟元的疑心,將其引向了李瑞鑫和徐家叔侄的身上。

    至於徐磊和徐信的死,前者即便沒有于氏的復仇,家宅裡有內鬼存在,杭州站的情報人員趁夜殺進來也是一個措手不及。而既然設局殺了前者,後者自然也不能留,因為他參與了密謀的一部分,可以很簡單的弄明白陳文的計策所在。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陳文早前就安排了李瑞鑫去進攻新城、富陽,為的就是防止李家母女消息洩露而破壞掉整個計畫。現在大功告成,李家母女已經接到了行營,剩下的唯有這座杭州滿城而已。

    「不喜用計,不代表我不會。只是比起暗算、陰謀這些東西,堂堂正正的戰鬥才是逆轉這殘明末世的正途。」

    陳文抵近到城西,這裡便是杭州滿城的所在。當初清廷下來修建滿城,蕭啟元曾有意圈佔城北,那裡的百姓人家稍少一些,但是杭州駐防八旗已經開始在人口稠密的城西圈佔房屋,他也就順水推舟將城西的大片土地田宅都圈了進去。

    杭州滿城修建於永曆四年,當時是因為旗人在當地闖入民宅,搶奪財物,毀人祖墳,向地方官索要婦女,侮辱士人,劫掠客商,使得商旅裹足不前,嚴重影響了杭州的商業活動和稅收。於是滿城應運而生,如在北方那般,他們圈佔了杭州城西錢塘門到湧金門之間的大片土地,將原住戶全部轟走,不從者則直接殺死。

    結果「此方之民,扶老攜幼,擔囊負簽,或播遷郭外,或轉徒他鄉」,可是「而所圈之屋,垂二十年輸糧納稅如故。」

    滿城的修建原本是駐防八旗嚴重影響到了杭州的商業活動和稅收,騷擾百姓過甚,但是修建完成後,這種現象也並不能得以緩解。

    作為異族征服者的駐防八旗把守城門,搶掠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甚至就連紅白喜事都免不了被敲詐一番。除此之外,還有臭名昭著的營債。

    駐防八旗通過充當中間人的「營線」威逼利誘百姓借高利貸,迅速增長的利息常常使借款者無力償還,旗人就乘機奪取他們的房產和妻兒,或迫使借款人投身旗營為奴。這種令人家破人亡的高利貸自然便杭城百姓極為反感,公元1682年,武林門的商民曾組織罷市以抗議營債,地方官迫於壓力逮捕了幾個營線,結果竟還遭到了旗人的圍攻。

    杭州淪陷源於潞王降清,於滿清稱得上兵不血刃。原本這裡的百姓能夠在城池易主的過程中免於兵禍,已是大幸,可是硬刀子砍人沒有,軟刀子磨人卻是每天都在發生。八旗軍在此間壞事做絕,城中百姓無不深惡痛絕,幾乎全部出動,為的就是能夠看到杭州駐防八旗徹底被毀滅的這一天。

    「不用勸降了,開始吧,這一幕我已經等了五年了,已經有些亟不可待了。」

    是的,記得永曆四年的大蘭山上,顧守禮和齊秀峰那兩個當時的窮書生對他訴說起過往遭遇之時,陳文就萌生了拆毀滿城的念頭。

    這個念頭存在於腦海之中已經有將近五年的時間了,今天能夠夢想成真,可謂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顧守禮和齊秀峰,一個在南贛擔任巡撫,另一個則在江西巡視提刑司衙門的建設和工作,無法親眼看著這座建築的拆毀,但是得到這個消息,應該也能夠釋懷了吧。

    一定是這樣!

    大軍早已將滿城團團圍住,不必勸降,那就是直接開打。滿城的城牆是磚石結構,城牆頂上夠兩匹馬並行,堅固非常,城頭上更是沾滿了男女老少,什麼樣的兵器都有,顯然是一副誓要與明軍決一死戰的架勢。

    「螳臂當車,別讓城裡的百姓等太久了,大夥早飯沒吃就過來了,還要早點回去做午飯呢。」

    陳文的俏皮話說著,金華師直屬炮隊的那四門臼炮也在裝填、瞄準。片刻之後,裝填瞄準完畢,陳文點了點頭,四門臼炮的炮長便依次將火把按在了火門之上。

    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臼炮的實心炮彈呼嘯而起,呼嘯而落,徑直的轟到了滿城的城牆上。

    轉瞬間,城頭上血花四濺,石塊紛飛,原本還抱著必死之心的八旗男女老少們的軍心登時便被臼炮的巨大炮彈擊碎。

    明軍的目標是城牆,那些男女老少登時便慌不擇路的想要逃離這片死地,甚至更有直接從城牆上跳下去的。可射擊並沒有因此而結束,重新裝填過後,臼炮繼續開火,炮彈不斷的砸在城牆上。

    先是碎裂的磚石飛濺,接下來便是更大的裂痕,等到幾輪過後,臼炮需要暫且停下來冷卻片刻的時候,城頭上的八旗子弟死傷慘重,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只要還能跑得沒有一個還繼續留在城上。而正面的城牆上,也已經出現了兩個巨大的豁口,尤其是那個徹底將滿城東門撕碎的豁口,更是將城內的一切暴露無遺。

    「大王,要不要派大軍殺進去。」

    「不必如此,等臼炮的溫度降下來繼續延伸射擊,把城裡的傢伙們都給我逼出來。」說罷,陳文輕喚了一聲劉大,徐磊的那個親信千總就連忙拜倒在地。

    「等鑑別完畢,你負責盯著他們把這東西給本王從城裡抹平了。記住了,讓他們親手把城給我拆乾淨了。」

    親手二字格外加重,劉大自是明白陳文的意圖,連忙應是。

    事實上,若非是劉大被杭州站策反,陳文也不會知道徐磊謀殺其岳父一家的事情,更不會從當年的李榮和此事上聯想到於奮起之死,從而下定決心除掉這個人渣——亂世之中,人為求自保做下一些違心的事情,並非是什麼不正常的事情,但是徐磊此人,可以出賣,乃至親手殺死任何人,而且從未有過半分猶豫,這樣的人留著遲早是一個禍害。

    此時此刻,接到了任務,劉大連忙舒了口氣,有工作總比沒工作強,至少江浙明軍這邊還願意用,有用的人總比沒用的強,因為那是生與死的區別!

    良久之後,火炮冷卻完畢,延伸射擊開始,炮彈所到之處,房屋坍塌、傾倒,磚瓦皆成齏粉,何況人乎?

    炮擊了兩輪過後,滿城豎起了白旗,一個被磚瓦砸破了頭的滿洲牛錄章京膝行到陳文馬前,顧不得頭上的傷口,死命的磕頭求饒。

    「求大王饒命,吾等滿蒙八旗願誓死效忠大王,只求主子給這滿城男女老少一條活路啊。」

    「效忠?不必了,本王麾下俱是漢家熱血男兒,用不著爾等這些奴才。」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1:43
第一百五十一章 西子湖畔

    拆毀滿城的工作在當日的鑑別結束後便如火如荼的展開了起來,不願意幹的八旗軍及他們的家屬也不是沒有,劉大直接將這些人扔給了那些被逼在旗下為奴,忍受非人虐待多年的百姓,並且誠意滿滿的邀請其他潛在的反對者觀看了一場一個人是如何被其他人撕成碎片的大戲。有了這個動力,親手拆城的工作也就得以提前展開。

    至於口糧,劉大和其他挑選出來的監工們紛紛表示,根本無需明軍出哪怕一文錢。他怎麼變戲法的,陳文倒也略知一二,無非就是男女分工,做工賺錢兩不誤的那一套,他也沒什麼興趣去親自看看錢塘門和湧金門的城門外,毗鄰著西湖的那兩條妓寨大街的盛況。

    「大王,城拆完了這些韃子該如何處理?」

    「拆城只是恕圈佔滿城的罪,先把這個還完了再說別的。」

    杭州即下,陳文也同時收到了湖州等府縣成功收復的消息,北上的前營在收復湖州府之後立刻就迎來了一波反正潮,湖州一府計一州六縣盡數歸降,江南的廣德州也已經暴露在明軍的兵鋒之下,不過陳文對此卻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

    攻陷滿城的當天,陳文便下達了命令,以東陽營向西,復餘姚、臨安、於潛、昌化四縣,以神塘營的一部向東,收海寧縣。而新城和富陽的守軍在得到了明軍收復杭州,他們的家眷盡數落入陳文之手的情報後,也毫不猶豫的向明軍投降。

    這樣一來,浙江的杭州、嘉興和湖州以及蘇南的松江府盡皆收入囊中。另外,經過了說客的努力,永嘉師也兵不血刃的收復了為守軍放棄的徽州府。實現了短短十數日之間,佔領區大幅度向北擴張了五個府的奇蹟。

    這五個府的地盤,杭、嘉、湖和松江皆是稅賦重地,農業、商業和手工業都極其發達。徽州則是著名的徽商的發源地,有著深厚的商業傳統。只是滿清佔據這些地區已經十來年了,海寧之屠、嘉興之屠、徽州之屠、績溪之屠,再加上這些年的盤剝、劫掠,人口下降,商業萎靡,手工業的規模也免不了要萎縮,想要恢復舊觀卻還是需要時間的。

    不過,陳文對此並不擔憂,中國人的勤勞、聰慧是世界聞名的,就像在浙東那般,只要能夠保持地方安定,嚴肅吏治,重現繁榮只是時間的問題。

    只不過,雖然於杭州守禦,時間是站在陳文這一邊的,但是於整體的大環境上卻並非如此。

    「大王,這是我司在虜安親王岳樂及虜巡撫蕭啟元的公事房裡搜到的文件,這幾份都是虜廷發給岳樂和蕭啟元的密旨。」

    清廷發給蕭啟元的密旨都比較早,時效性已過,更早的不提了,岳樂的大軍已經徹底覆沒,那些讓蕭啟元提前做準備的旨意也就沒有再看的必要了。

    不過,發給岳樂的距離現在卻很近,雖然有些也已經被陳文的大軍給變成了廢紙,但也有一些比較有意思的東西。

    「……已發密旨與平南、靖難及定南藩左翼總兵馬雄、廣東潮州總兵郝尚久,於局勢不利之情況,可暫時屈身賊營,待鐵騎南下,舉義兵以平浙匪……」

    如今怎麼看都是清廷在走下風,給這些牆頭草留一條路也是極有必要的,只是問題在於,莫說是尚家,就算是耿繼茂和郝尚久也沒有把密旨告知陳文,這才是最可疑的。往好處想,是他們唯恐被陳文誤會,或者是清廷的離間計;往壞處想,就是繼續做牆頭草,那邊勢力大跟那邊。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反正陳文也沒有真正相信過他們,如今還留著他們不過是重心在江南,於他們割據的所在暫且無法集中足夠的力量而已。但另一份密旨,卻是必須要加以關注,其內容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碩簡親王濟度已經在整頓八旗軍及北方綠營,準備大舉南下,要求岳樂等待援兵抵達後再行向江浙明軍發起進攻。

    和碩簡親王濟度,陳文記得好像是當初與多爾袞並列為攝政王的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兒子,他們這一系兩個親王,鄭親王的爵位還是*****世襲罔替,於滿清的爵位體系中極為尊貴。

    濟度在順治年間曾作為主帥領兵,似乎並沒有岳樂的能力強,現在岳樂都還沒有成長起來,濟度自不待提。反倒是濟度背後的濟爾哈朗,卻是滿清碩果僅存的宿將……

    「切,一個濟度而已,跑來送人頭的。」

    陳文這麼看,但他並不知道鄭成功到底有沒有這個準備,此間不過是五月十六,算算日子濟度怎麼也得七八月才有可能抵近長江,但他還是決定把這個消息派人送往鎮江。只不過,鎮江大捷的消息他已經收到,驚喜之餘,擔憂也愈加的深刻起來。

    擔憂,不僅僅在於南京之戰,更重要的是,這世上有些人不給別人搗亂就真的會把自己憋死!

    「命令,永嘉師原地修整兩日,全軍調頭向西,前往南昌待命。告訴李瑞鑫,我只能給他一天時間來和家人團聚。」

    這條命令,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但陳文也沒有辦法,如今的形勢,暫且還不是歡慶勝利、盡情享受戰爭福利的時候。

    「命令,陳國寶即刻率浦江營西進,控制徽州府。」

    「命令,丹陽師進軍池州、蕪湖之計畫正式取消,已經進駐徽州的部隊留下一個局,其他部隊以最快速度返回鄱陽湖西北地區。」

    鄭成功殺入長江,湖廣清軍顯然已經得到了消息,大軍向西邁進,擺明了車馬就是要牽制江浙明軍。

    這是應有之義,但不知道是不是孫可望也得到了消息,如今秦藩系統的西南明軍與江浙明軍在贛西的摩擦愈加白熱化,陳文在收復杭州前更是接到了吳登科發來的加急文書,兩軍的巡邏隊在袁州府萍鄉縣境內屬於江浙明軍的插嶺關外爆發了一場百人規模的小衝突。雖然江浙明軍的部隊成功驅逐了西南明軍,但是兩支規模最大的明軍集團的兵戎相見,使得陳文不得不盡快返回江西坐鎮,以策萬全。

    不過,剛剛收復杭州,總要坐鎮些時日才能確保人心穩定,所以陳文先行向江西調動部隊,而後他便可以輕裝趕往南昌。

    軍隊佈防有各營各官負責,杭州的民政也自有隨軍而來的文官暫理,既然決定坐鎮幾日,陳文便乾脆抽出時間遊覽了一番西湖,權當是作秀。

    西湖美景,天下聞名,事實上中國有很多個湖泊都叫做西湖,有著天下西湖三十有六的說法。這些西湖多是風景如畫的所在,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一提到西湖,第一個聯想到的肯定是杭州的西湖。

    想當年,陳文曾去過西湖,那時已經觀光已經免費,但參觀、食宿以及其他花銷卻還是貴得嚇人。更要命的是,西湖是美,但怎麼看怎麼覺得人比水還多,走到哪都是這副模樣,當時他也是無語了。

    不過,西湖美景確實名不虛傳,自是記憶猶新。現如今,游西湖的人遠沒有後世那般,再加上杭州戰事剛剛告一段落,西湖畔就更是沒有多少遊客,幾乎變成了被陳文包場的樣子。

    「如果派人把西湖封鎖起來,真的來一把包場,那想必是有些妙處的。嗯,古時候那些皇帝沒準就有人這麼幹過。」

    羨慕嫉妒於封建階級社會的窮奢極欲,陳文帶著衛隊躍馬而出清波門。然而,未及湖畔,遙遙望去,湖畔極負盛名,當年顧守禮曾多次提及的桃樹、柳樹就剩下一些樹樁子了。草地上多有裸露在外的地面和干馬糞,就像是一張麻子臉似的。待到了近處,湖面上飄著的儘是些斷枝敗葉,更有不少泡的浮浮囊囊的馬糞蛋子,一股令人作嘔的熱臭味撲面而來。

    「怎麼感覺老子到了個假的西湖呢。」

    眼前的這一幕讓陳文登時便興致缺缺,與其看這等臭水塘子,還不如回金華看看那些工坊裡排出來的污水呢,起碼那還能算是工業化的副產品,讓人感受到希望,而這除了讓人噁心好像也沒別的用處了。

    「大王有所不知,原本這湖岸邊上,綠草茵茵,柳條隨風輕擺,桃花灼灼,空氣中也俱是桃花盛開的芬芳。湖面上碧波蕩漾,更是美不勝收。可惜此處毗鄰滿城,那些韃子乾脆就在把西湖當成了放馬場,就連那些桃柳也被砍伐殆盡,著實暴殄天物。」

    嚮導是個會騎馬的本地讀書人,看著眼前這般,對駐防八旗的控訴便滔滔不絕了起來。

    根據杭州站的情報顯示,駐防八旗規模最小時,也就是金礪還作為平南將軍的那時候,四千漢軍八旗,也有上萬匹戰馬、馱馬。到了岳樂南下,上萬的八旗軍,馬匹就更是數不勝數了,其結果就是這些害蟲的無節制放牧更進一步的導致了西湖美景的凋敝和水源的污染。

    「記得提醒我,回去告訴劉大那廝,拆完了滿城,讓那些韃子過來把西湖清理乾淨了!」

    好心情蕩然全無,不過行程沒有取消。西湖周長三十里,陳文不可能每處都逛個遍,此番作秀,也就是找幾處景點逛逛,再宣傳一下,讓杭州的老百姓知道他在杭州,僅此而已。所以才找了個本地的讀書人,外帶著幕僚隨行,他們的任務就是跟在後面做好記錄,然後給浙江邸報的杭州光復第一刊投稿子。

    景點嘛,陳文根本不用想,隨口就決定下來雷峰塔、岳王廟和于謙墓,都是此間極有名的所在。只不過,這三處名勝,雷峰塔在湖南岸,岳王廟在湖北岸,于謙墓則在湖西岸。最要命的還是他的出發點,杭州城在湖東岸……

    湖岸邊是不能待了,受不了那股子浙江初夏的熱浪下馬糞泡水的氣味。陳文一行在嚮導的指引下,直奔著雷峰塔而去,那便是第一站。

    雷峰塔始建於北宋太平興國二年,當時的吳越國王因王妃得子而修建了這座寶塔,名為黃妃塔,後世因其建在雷峰之上,才有了雷峰塔的名稱。

    陳文對此最初的印象,是法海那個和尚用這座建築物鎮壓了白娘子,後來某個文章被廣泛運用於小、初、高課本的作家還寫了篇慶祝雷峰塔倒的文章,只是陳文也記不得那位先生其初衷到底是嫌法海多管閒事,還是借古諷今。

    不過相比這些,陳文印象最深的還是那部膾炙人口的電視劇,主題曲「山川載不動太多……」,不對,應該是「千年等一回」的響起,不老女神的倩影立刻就能夠浮現在腦海之中,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

    來到雷峰塔,陳文看到的並不是雷峰夕照的美景,反倒是孤零零的磚砌塔身,通體赤紅,上面的木製結構的建築物和裝飾物一點兒也無。

    雷峰塔的破壞倒是與我大清沒什麼關係,乃是嘉靖倭亂時被圍攻杭州的倭寇焚燒。這讓陳文感到很是不痛快,如今的西湖,被這兩個對華夏進行了大規模熱破壞和屠殺的蠻夷破壞到了如今的這幅田地,也是夠了。

    史上,雷峰塔的重建,卻是要到二十一世紀。陳文不想等,也等不起,遂萌生了重建雷峰塔的念頭。只是這筆錢,他是不打算出的,號召一下社會賢達來共襄盛舉也就夠了,有錢還是要用在養兵打仗之類的當務之急上面才是。

    轉了一圈,陳文離開了雷峰塔,往于謙墓而去。先是向南,而後一路向西,只是跑到了半路,陳文卻突然勒馬,停了下來,向著遠處的茂密山林望去。

    「大王,那便是南屏山,西湖十景之一的南屏晚鐘說的就是此間。」

    「南屏山。」

    陳文沉默了片刻,繼而調轉馬頭說道:「回城。」

    「大王,不去拜謁於少保了嗎?」

    「今天先不去了,改天祭品準備豐厚了再去,要不太丟臉。」

    陳文的跳躍性思維,他們早已習慣了,唯有那個嚮導還不適應,但也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回到行轅,陳文揮退了左右,將羅永忠和陳富貴喚了過來:「本王有個任務,需要你二人帶本部兵馬去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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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亡羊補牢

    接到了清理西湖的任務,拆城開始趕工。劉大和那些來自於提標營的監工們用皮鞭督促著他們當初的主子加班加點的工作,恢復杭州的市容環境,可謂是下了極大的心力。不過有事幹,他們就很滿足,畢竟那些沒事情幹的,十有**是要進苦力營當苦力,修建杭嘉湖的軍事設施的,而他們則在這裡美滋滋的,有事苦力幹,沒事幹苦力,這就是差別。

    在杭州待了三天,陳文便啟程趕往南昌,此前的飛鴿傳書是快,但卻並不能讓事態停滯下來。

    然而,現在的局勢還遠沒有穩定下來,陳文不知道鄭成功會不會兵敗南京,但他卻知道,濟度大舉南下之前,他是不可能一舉下滅掉雄踞雲、貴、湘及廣西、四川部分地區的秦藩系統的西南明軍。可若是孫可望在濟度南下後發難,或者是兵力被大量牽制於西南,兩線受敵,甚至還很可能遭到廣東、福建等地的多線進攻,那就真是危如累卵了。

    現在,孫可望在試探他,同時也是不想讓他擴張得太過順利。這些,只有陳文返回到南昌,才會有一個破解的可能。

    陳文踏上了趕往南昌的路途之時,兵部尚書張煌言率領的那支明軍還在招降納叛的旅程之中。

    從五月十二鄭成功大軍抵近南京城下,張煌言便開始了收復長江上游的旅程。之所以說是旅程,而非征程,乃是因為張煌言這一路上實在順利得有些不像話。

    張煌言檄文開路,一路只是行軍,所到之處地方官吏清軍無不反正,甚至往往是這支孤弱之兵尚未抵近,就早有使者前往軍前聯絡反正事宜。相較之下,還要在瓜州、鎮江苦戰的鄭成功和絞盡腦汁計算杭州清軍的陳文,可謂是天差地別一般。

    不可否認,如今的張煌言借了鄭成功和陳文的勢頭,但是也同樣不能否認的是,地方的士紳在此前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否則長江上游的各路清軍怎麼會那麼輕易的就選擇反正。

    除此之外,張煌言治軍亦是十分嚴格。剛剛抵達太平府的蕪湖縣,有一兵買面值四分銀卻止與十文,張煌言立斬之。軍紀嚴明,自然更受地方士紳百姓們擁戴,大軍行進自是更為無往不利。

    在如許多的努力之下,張煌言順勢收復了太平府、池州府和寧國府等地,已經與江浙明軍形成了實際上的接壤,甚至染指到了長江北岸的一些州縣。此時此刻,張煌言本人也已經進入到了寧國府的府城所在。

    騎在馬上踏入城門,在地方官的引導下行進,路旁俱是本地的百姓夾道歡迎,為的就是能夠重睹漢官威儀。甚至若非衙役們竭力的維持秩序,只怕早就衝上來湊近上來了。

    「民心可用啊。」

    這句話,短短十來天,張煌言已經說了不知多少次,但每次看到這一幕幕他卻都還是忍不住要付之於口。

    「大司馬所言甚是,末將亦是深以為意。只是……」

    由於張名振的提前去世,總制陳六御在那時還沒有抵達崇明,尤其是當時鄭成功還在全身心的籌備南京之戰,對於藉機吞併張名振所部沒有什麼興趣,所以如今張煌言的這支軍隊,兵力和戰力上遠比歷史上的南京之戰時期要更為雄厚,包括羅蘊章、馬龍等張名振的部將俱在軍中。

    類似的對話已經出現過多次,張煌言深知羅蘊章的擔憂之處到底是什麼,這幾天他也仔細想過,也確實是時候解除這些擔憂了。

    「欣慰會稽藩陣斬岳樂,收復杭州等地,本官準備去杭州一趟,親自拜見,以解除雙方之間的誤會。」

    這個誤會,不只是他跟著鄭成功搶在陳文前進攻南京,更重要的還是關於魯監國的問題。

    魯監國朝初立,張煌言就是以舉人的身份進入朝堂為官,後來相應吳勝兆反正,事有不成,也曾在四明山區結寨,與大蘭山的王翊、王江關係都是不錯。而陳文雖是王翊的部將出身,也接受過魯監國的爵位和官職,但是一場曹從龍之亂,雙方矛盾爆發,其結果就是魯監國自去監國號。

    如今大家都是奉桂藩的永曆天子為主,但是舊主的安危始終在張煌言的心上。事涉至尊位,必將是鮮血為墨,東南兩大強藩,鄭成功出自唐藩,而陳文亦是與魯藩不睦,不談永曆如今的處境,只怕稍有變亂,這兩個傢伙都會設法將魯藩這個隱患清除掉,他們才能安枕。

    「大司馬,延平藩那邊?」

    張煌言統領的現在的這支魯王系統明軍,吃的糧餉皆是由福建明軍提供的,引起誤會,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本官會提前向延平藩寫信解釋的。」

    軍隊一路前行,很快就抵近到府衙,知府見狀連忙湊到張煌言的馬前,拱手便是一禮。

    「有請大司馬入府衙升帳。」

    「有勞了。」張煌言拱手回禮,卻轉而說道:「升帳不急,還是先去文廟吧。」

    「大司馬所言甚是,下官考慮不周,還請大司馬恕罪。」

    「府尊無需如此,閣下主動反正,是有大功的。」

    對於這些反正官員和清軍,張煌言秉承著留用的態度,軍務的整理和官員的陞遷、調換和降職,都可以等局勢安定下來再說,一切暫時還是以平穩為上。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文廟,這裡是供奉孔子及儒家先賢的所在,張煌言一行入文廟,隆重拜謁,而後坐明倫堂。當此時,寧國府的博士、諸生皆儒冠潔服,竟有數百人之多。

    明倫堂上,講古說理,論夷夏之防,這都是少不了的,張煌言更是拿出了浙江邸報上呂留良的文章講解清廷矇蔽讀書人的手段和陰謀,引起了儒生們不住的拊掌而贊,更有不少儒生打定了主意要投筆從戎,到張煌言的軍前贊畫軍務。

    出了文廟,張煌言在府衙升帳議事,軍務沒什麼好談的,無非是安撫那些反正官員和武將,讓他們帶好各自的手下,日後收復了南京才好論功行賞云云。而到了晚上,張煌言則要宴請本地的士紳,他們在寧國府反正之中做了很多的工作,日後統治此間亦是少不了他們的助力,自當要好生安撫。

    如今南明的形勢在陳文的努力下已經是一片大好,他們趕上了這股東風,也是竭盡全力的想要盡快將清軍驅逐出江南。眼下的長江以南,除去湖廣北部的釘子戶以及福建和廣東的歷史遺留問題外,滿清的控制區已經被侷限於南京、廣德府、蘇州府和常州府這極小的區域,江浙和福建這兩系三支明軍對他們已經形成了實際上的包圍,幾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南京光復的那一天。

    「張司馬,據學生所知,會稽藩如今已經攻陷了杭州……」

    「不是據說,是確實已經攻陷了杭州,蕭啟元那賊在巡撫衙門自殺,現在會稽藩的東陽營已經控制了黃花關。」

    話不是張煌言回答的,他對此也同樣是一無所知。說話的那個縉紳是從杭州逃出來的,不是因兵禍,只是因為陳文在浙東和江西丈量田畝,還對一些士紳進行了處罰,風聞此事,他自不敢多待,連夜逃到寧國的岳丈家中避禍,正好趕上了寧國府反正,張煌言入城。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所謂黃花關,是有名的吳越古道,扼守寧國府和杭州府的交界之處,這裡被江浙明軍據有,那麼寧國府也就將暴露在陳文的兵鋒之下。

    「都是朝廷的王師,不至兵戎相見吧。」

    一個士紳怯生生的說道,立刻就遭到了那個逃亡而來的士紳的譏諷:「什麼王師,陳賊在浙江擅改祖制的事情做得多了,那廝就是個亂臣賊子,遲早會造反的。」

    「這位先生,還請慎言!」

    話一出口,登時便是一片驚呼,但卻立刻被張煌言所喝止。他本就是讀書人,當初沒有處理實務經驗時,這等揣測還會將信將疑,但是在朝中和軍中多年,自是能看出這裡面的門道,與其說是他們憤慨於陳文變更祖制,不如說是陳文損害了他們的權益,所以就要儘可能的抹黑。這是慣用的伎倆,張煌言也見得太多。別人不提,魯監國的那些舊臣對陳文的誹謗就多得能把台灣海峽填平了,眼下也就見怪不怪了。

    「延平藩大舉北上,事前也曾與會稽藩商議,得到了會稽藩的贊同。從而才有了會稽藩派遣麾下大將長安伯馬信領南塘營那等老營頭攻略鬆江府,自領大軍與岳樂決戰,以牽制韃子援兵。若說會稽藩心存私念,於錢塘江畔坐觀岳樂大軍北返,杭州豈不是唾手可得,屆時北上坐收漁人之利,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張謊言分析入理,那些士紳雖說是蠻橫慣了,但卻也不敢頂撞張煌言這等未來的依靠。剛剛侃侃而談者無不吶吶不言,其他人也不是打圓場,就是岔開話題,只是張煌言的態度代表了很多事情,其中的一些也著實讓他們感到了不安。

    這些無不在張煌言的眼中,此番的目的是安撫,他既要緩和民間的情緒,防止其上升到不同系統明軍的對立上,更要拉攏住人心,後面的事情,尤其是未來的北伐才好有個穩定的後方和糧餉來援。

    「本官思慮過了,過些時日,待局勢穩定了,本官當親往杭州拜見會稽藩,總要向會稽藩說明,士紳大多還是心向朝廷和王師的,如諸君這般就是例子,至於那一小撮數典忘祖的敗類自當嚴懲,但卻不可為一葉而障目。」

    「張司馬說的好,正當如此。」

    「張司馬真乃吾輩楷模,天下有張司馬這等賢能,大明中興有望啊。」

    「正是如此,當為張司馬浮一大白。」

    「……」

    陳文讓他們不滿的無非是清丈田畝等事,張煌言若是能說服陳文,鄭成功那裡也不可能再如此了。士紳的利益得以保全,這才是關鍵的問題,既然張煌言答應了,讚美還是少不了的,也絕沒有必要吝惜的。

    飲宴過後,士紳們紛紛告辭,不過激動還是免不了的,比如回去寫封書信與熟識,講述一些他們力勸張煌言出頭去設法說服陳文的故事,比如把這段豐功偉績寫在私人筆記之中,都是應有之義。

    形勢一片大好,張煌言也很是高興,只是南京光復的消息始終沒有傳來,倒是一大隱憂。於寧國府待了數日,每日皆是安撫,總算是穩定住了民心。

    這期間張煌言也曾派人往廣德府去勸降,那邊的滿清文武顯然還在猶豫不決當中。降與不降,向誰投降,這都是問題,如今江浙明軍佔據苦嶺關,張煌言所部則駐紮於寧國府,據說鄭成功還在圍攻北面的南京,實在難以選擇,尤其是陳文這邊還表現出了匪夷所思的克制的情況下。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永曆九年的五月二十四,這是對江南戰局而言至關重要的一天,鄭成功在觀音山遭逢慘敗後撤出長江,消息很快就傳播了開來,接到消息的自然也少不了徽州總兵張應祥。

    「大帥,海寇敗了,浙匪好像也沒有北上的打算,馬總督那邊還說鄭親王快到了,這時候咱們還是得盡快決斷啊。」

    「本帥知道!」

    被王孚忽悠得放棄了徽州信地,他原本是打算全軍援救南京,結果王孚來回來去的在他和樓繼業之間串線,實在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以至於他竟然沒有能趕上大敗鄭成功的這場輝煌大勝。

    這是遺憾,更是隱患。他放棄了信地,定然是要被治罪的,原本是想要既避開陳文的兵鋒,又能回去打福建明軍混功勞,誰知道來晚了,無功可立,弄不好就是死路一條了。

    不想被治罪就只有投降明軍一途,可是現在,濟爾哈朗已經上路了,那可是滿清入關前就已經成名的親貴大王,老一代八旗軍中僅存的名將,誰知道接下來江浙明軍抗不扛得住這一雷霆一擊啊。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陷入死局之中的張應祥登時便急得如油鍋上的螞蟻一般,直到了良久之後,他才猛然間想到,好像這江南大地上,還有一個第三方勢力存在,尤其是還是文官領兵,倒是個立功的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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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炸營

    數日後,張煌言收到了鄭成功兵敗南京的消息。這個消息突如其來,登時就震驚得他半晌沒說出話來。江南江寧左翼四旗和城裡的漢軍旗幾乎全滅,綠營兵更是不在話下,這仗怎麼可能會輸,又怎麼輸的,哪怕是絞盡了腦汁他也沒能琢磨明白。

    然而,張煌言很清楚,他能夠如此順利的收復這麼大片的土地,依仗的不過是鄭成功這只大老虎,有了這張虎皮加持,地方官吏和清軍會害怕,地方士紳則會擁護,一切也就順理成章了。

    可是現在,鄭成功大軍撤出長江,他手中戰輔兵不過兩千餘人,雖然沒有家屬拖累,但是週遭上萬的綠營戰兵,每個府的綠營都是他總兵力的幾倍,更何況為了確保佔領區穩定,他更是將這千餘戰兵分散到了這三個府,兵力差距實在懸殊,只要會做加減法就能看出來問題所在。

    「勝敗兵家常事,不異也。今日所恃者民心爾,況上游諸郡邑俱為我守,若能益百艘來助,天下事尚可圖也。儻遽舍之而去,其如百萬生靈何?」

    封好了書信,張煌言鄭重其事的交給面前的這個和尚:「大師,有勞了。」

    「貧僧這就出發,定將書信送到。」

    這個法號松隱的和尚是張煌言挑選出來的信使,其人此行的目的就是將書信交給鄭成功,設法讓鄭成功派出援軍,以穩固南京上游的佔領區。

    使者啟程,羅蘊章抬起頭,對張煌言說道:「大司馬,延平藩那邊若是來不了,或者是松隱師傅找不到,還是派人聯絡一下會稽郡王吧。」

    鄭成功已敗,軍潰如山倒,很可能已經收不住勢頭了,聯絡陳文是一個妙招,但陳文那邊張煌言此前也沒有聯絡過,雙方之間從未有過交集,就算借熟識聯絡也要找到如今身在南昌的王江,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死馬當活馬醫了。」

    張煌言匆匆寫就了一封書信,交由一個親信快馬前往杭州。兩天之後,鄭成功的消息沒有回來,杭州那邊倒是接到了消息,還給信使換了馬好讓他盡快返回,但是留守杭州的東陽侯尹鉞表示,陳文已經離開杭州好幾天了,他的任務是鎮守這四個府的佔領區,出兵是不可能的。

    尹鉞說話客氣,但江浙明軍集團對他們多少有些敵意存在。張煌言很清楚的聽出了尹鉞的弦外之音——你們既然有本事來截胡,那也當是有本事解決不利的困境,這時候想起咱們了,晚了。

    張煌言知道,換作是福建明軍,一樣會如此,因為舟山的事情,雙方嫌隙已成,即便是陳文有容人之量,願意助鄭成功一臂之力,可下面的眾將的不滿卻還是無法撫平,而現在便顯現了出來。

    「定是會稽藩想要看咱們的笑話!」

    羅蘊章很生氣,但張煌言卻並沒有因此而改變他對陳文感官:「不可能,這不像是陳文的性子,他既然肯出兵分擔壓力,就沒有不出手幫咱們的道理。他肯定不會在杭州,但指望他的部將出兵卻也是不可能的了,那沒準會把整個江浙明軍拉進更大規模的戰爭之中。」

    「可是……」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為今之計,沒有援兵,我等該如何應對?」

    這兩日,隨著鄭成功兵敗的消息傳來,那些歸降的地方官吏和綠營開始蠢蠢欲動,今天更有人來問張煌言,是不是請陳文出兵相助來抵抗馬國柱的大軍。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如果江浙明軍不出兵的話,這些人就不再會是他給鄭成功信中所寫的「俱為我守」的明臣,而將會是身在明營心在清的明末徐元直!

    「大司馬,那樣的話,咱們須得盡快將部隊重新集結起來,分散在各處實在是容易被韃子各個擊破。」

    「確實如此。」

    寧國的明軍集結完畢,很快就開始向池州方向進發,那裡毗鄰江浙明軍的佔領區,實在不行就退過去,總比多線作戰要強上許多。況且江北的霍山、英山地區也有聯絡好的義軍存在,渡過長江,在那裡開闢新的佔領區也是一途。

    大軍出發,一路向西,可是探馬很快就向張煌言報告,寧國府易幟,寧國府的綠營尾隨而來。

    「該死的,早知道就把這些朝三暮四的韃子都宰了,現在反倒是養虎遺患了。」

    張煌言如今的軍隊,比之歷史上要強上許多,畢竟還都是張名振的老底子,那些在南方本地組建起來的地方綠營這些天也是有見過軍容的,未必真有多大的信心取勝,但一路尾隨,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的話,明軍就會越來越危險。

    「大司馬,咱們還是要正常行軍,不能操之過急,否則軍隊跑起來就不好控制了。」

    「一切有勞羅將軍了。」

    羅蘊章是張名振麾下眾將裡比較出色的一個,尤其是到了今時今日,水師名將阮進死後,更是首屈一指的大將,是故張煌言頗為倚重。

    這支幾百人的明軍正常紮營,正常行軍,緩緩向西而去。直到臨出寧國府的地界後衛部隊才與耐不住性子的寧國府綠營前鋒進行了一場小規模的衝突,很快就擊潰了當面的對手,但寧國府的綠營卻並沒有因此放棄,依舊遠遠的綴在後面。

    如陳文在四明山時那般停下來與這支追兵決戰,是極為不現實的,因為二人所處的環境和整體的局勢差異良多。沒有辦法,只能繼續想池州前進,豈料還沒到青陽縣城,噩耗就一個接著一個傳來。

    先是池州那邊的駐軍被當地綠營驅逐,被迫前來匯合,正在路上,但也把池州的綠營給招來了。接下來,太平府那邊傳來噩耗,駐守當地的部將馬龍遭到本地綠營襲擊,力戰而死,其部潰散,想來是凶多吉少了。這兩個地方一丟,停泊在那裡的海船也就不復為明軍所有了,想要渡過長江已成泡影。更重要的還是,後面的追兵多出來一支,打著的卻是徽州綠營的旗號。

    追兵越來越近,前路渺茫,由青田進入徽州地界並非不能考慮,那樣的話,踏入山區,清軍的兵力優勢不好展開不說,江浙明軍的反應也將是這些綠營所要考慮的。但是那片地區,張煌言以及他麾下的武將們都不熟悉,尤其是都遠不如徽州綠營熟悉,哪怕是進入到了徽州地界,弄不好還沒等江浙明軍反應過來,他們就已經被聚殲在某個不知名的山坳、幽谷裡面了。

    順著七星河向西,很快這支明軍進入木鎮鎮紮營,在這裡與池州的那支部隊完成了合流,但也收到了馬國柱的勸降書。

    「無需多言,張煌言絕不降虜!」

    逐退了勸降使者,張煌言再看麾下眾將以及鎮子上的士卒,其士氣雖不至崩潰,但是比之前些時日也要低落良多。

    這是不可避免的,前段時間還是順風順水,可現在卻已經落入到了兵力孱弱且無外援,而且還即將被優勢清軍包圍的絕境,哪怕這些將士們也能夠做到寧死不降,但是士氣的低落卻是不可避免的。

    「大司馬,趁著韃子還沒圍上來,明天天不亮咱們就啟程吧。」

    現在已經是入夜時分,清軍離得最近的還是尾隨著前來匯合的明軍的那支池州綠營,其他的都還有二三十里地不等,但探馬始終甩不掉,也轟不走,遲早都會被追上。尤其是現在他們的糧草也不多了,必須盡快轉移才是。

    「讓將士們早點睡覺,三更帶著乾糧啟程南下。」

    船已經沒了,唯有南下徽州才有生路。只是說是讓麾下的將士們提早睡覺,張煌言卻根本睡不著。

    南京兵敗的過程有些已經模模糊糊的傳過來了,雖然不太清楚具體情況,但鄭成功沒有盡快攻城,反倒是頓兵城下等待對手投降的事情他卻還是風聞了一些。從遼事起以來罕有的輝煌大勝,到莫名其妙的慘敗,張煌言躺在床上,越是想這些就越是睡不著,索性起來巡營,以身作則,也權當是換換腦子。

    出了大帳,遠處的伙房裡燈火通明,那些伙伕還在為明天準備乾糧。一路走來,止碰上了一支巡邏隊,垂頭喪氣得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張煌言想要說些什麼,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得繼續向前走去。

    越是向北走,水流聲就越是清晰,前面是北河,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這支孤軍的前途一般,只有遠處的幾點火光,似乎還在象徵著希望,但卻也微弱至極。

    「這時候了,誰在對岸生火呢。」

    思慮及此,炮聲轟然響起,張煌言連忙帶著隨從楊冠玉往營地跑去,可是當他跑回來的時候,營地裡卻早已是亂成了一團。

    此刻是深夜,而且他們還是一支孤軍,即將被清軍圍困,這時候炮聲響起,顯然是清軍夜襲的前奏,自是人人驚慌,以至於慌不擇路的往四下逃跑,想要從這片「死地」脫身。

    張煌言強拉住了一個軍官,只見此人衣服僅僅是草草穿上,都沒有系好,甲冑和頭盔就更別提了,鞋子更是只穿了一隻,即便是被張煌言強拉住了,也是慌急的想要從眾逃脫出去。

    「大司馬,韃子來了,咱們快跑吧,咱不跑就沒命了。」

    「不是韃子,不是韃子,只是河對面有人放炮。」

    「放炮就是要夜襲啊。」

    眼前的這個軍官已經被恐懼擊倒,張煌言茫然的放開了他的胳膊,任由其奪路而逃。

    「先去找到羅參將!」

    張煌言是主帥,但他是文官,這支軍隊主要是羅蘊章的部下,張煌言自知已經無能為力,唯有找到羅蘊章才有可能控制住局勢。

    可是,兵荒馬亂,哪怕還不到兩千人,卻也並非是想找就能找到的。況且,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清軍發炮是真的打算夜襲,還是其他的什麼,張煌言自己也不知道,很快就被亂軍裹挾著逃離了這片區域,直到天亮了他才發現,羅蘊章就在這支幾百人的潰兵裡面。

    「大司馬,咱們恐怕是上當了。」

    羅蘊章猜的沒錯,張煌言看到的那些火光,正是池州綠營的炮隊,他們原本是打算轉天搶在其他綠營抵達前發起進攻,好奪取頭功的,為此決定晚上開上幾炮,干擾明軍休息,進攻時的勝算也會更大一些。

    一如歷史上固山額真明安達禮率領的湖廣援軍急於為南京解圍,因為白天的水戰與張煌言所部沒能分出勝負,所以決定趁夜啟航。結果就是啟航時發炮以號令各船,卻被這支孤軍誤以為是夜襲,直接就炸了營,等到白天張煌言收拾餘燼之時已經沒剩下多少人了。

    「其他人呢?」

    「昨天晚上兵荒馬亂,只怕已經都跑散了。」

    原本還有一千多兵馬,現在就剩下這幾百口子了,而且還都是丟盔棄甲,手裡還有武器的更是少之又少。

    「那這是什麼地方?」

    「末將也不知道,還須得找個老鄉問問才是。」

    大晚上跑了一夜,哪還能辨識方向,沒了方向就更別提位置,況且他們對這南京上游府縣也並不是很熟悉,即便是知道了位置不太清楚該怎麼走下去。

    良久之後,總算是從本地的山民口中得知,這裡已是木鎮鎮以南的山區,往南要走一百幾十里地才能進入徽州地界,其中更是不乏山路。而他們這支潰兵,僅存的糧食也都丟在了木鎮鎮那裡,此刻正是兵疲糧乏的困境之中。

    回去,是不可能的,那裡此刻想必已被清軍佔據,回去就是送死;南下徽州,長達百多里地的山路,還沒有糧食,如何是好。

    「西面有個鎮子,咱們去鎮上,嗯,去鎮上讓鎮子上的士紳富戶襄贊些軍需,才好繼續上路。」

    羅蘊章不好意思用搶這個字眼,他知道張煌言治軍是決不允許的,所以讓士紳富戶捐一些出來,能吃多久就吃多久,不行就在路上繼續找鄉紳去求一些,總好過全軍餓死在山裡吧。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張煌言有沒有什麼辦法,所幸這段時間以來,江南士紳的支持力度還是比較大的,在池州時他記得好像有一個是那鎮子上的鄉紳,張煌言覺得求一些總還是能辦得到吧。

    「那就出發吧,不過要告訴將士們,咱們是王師,萬萬不得擾民,切忌。」

    「末將遵命。」
Babcorn 發表於 2017-3-7 21:43
第一百五十四章 螳螂捕蟬

    缺衣少鞋、無甲無盔的明軍接到了命令,立刻用能找到的一切來武裝自己。

    削尖的木矛、結實的棍棒,甚至還有些別出心裁的,在棍棒上綁上了石塊,充當石斧、石錘,不看衣冠的話非得以為是回歸石器時代了。不過對他們而言,手上有了傢伙,就能安心一些,至於好不好用、好不好看什麼的,也沒那個條件挑挑揀揀的了。

    有了吃飽飯的希望,這些潰兵很快就被羅蘊章以及僅存的那些軍官組織起來。探馬雖然沒有馬,但是經驗尚在,很快就找到了那個鎮子。大軍齊出,不過沒有本地的鄉民作為地頭蛇的反應自是更快,明軍抵近鎮子時鎮上的士紳富戶們已經組織起了防山賊的鄉勇,嚴陣以待。

    「本官是大明兵部尚書翰林院侍講學士張煌言。」

    張煌言在鎮外高喊,鎮子裡的士紳富戶和族長們遙遙望去,將信將疑,很快就都將目光投諸在為首的那個縉紳的臉上。

    「看樣子,應該是真的。」

    話一出口,這些士紳富戶和族長們登時色變。今天一早縣裡面就來人,意思就是現在池州府又不姓明了,改回去姓清了,讓各處的士紳富戶和各族的族長們看著,若是碰上明軍殘部,就將他們鎖拿到縣裡面,重重有賞。

    十來年前,這楊田鎮姓明,而且還是姓了兩百多年,後來韃子來了,迫不得已改姓了清。前些時日,各處的士紳串聯反正,池州的官吏綠營在兵威和檄文的剛柔相濟之下也決定痛改前非,可是等明軍兵敗南京的消息傳來,登時就又改回來了。

    「這該當然如何是好啊!」

    從心裡說,衣冠文明的感召存在,他們個人上還是心向大明的。可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幫了明軍,就勢必將承受滿清官府和綠營的懲罰。兩難的處境一旦出現,選擇就成了必然。

    「要不給點糧食讓他們趕快走吧。」

    「只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張尚書的人品還是值得信任的,沒聽過四分銀子斬一士卒的事情嗎?」

    「那又能如何,你能保證這消息不會走漏出去?」

    「……」

    張煌言在鎮外喊了好半天,鎮子裡卻全無反應,那些鄉勇們更是沒有放下手中的武器。遲疑是一種態度,時間越是推移,張煌言就越是感到冰冷,哪怕如今已經入夏,但外界的酷熱卻還是敵不過發自內心的寒冷。

    「大司馬,不行衝進去吧,軍無糧則散啊。」

    「不行!」張煌言轉過頭向羅蘊章低聲怒喝道:「咱們是王師,不是韃子,也不是賊寇!」

    彷彿是在冥冥之中有誰聽到了張煌言的話語,鎮門那邊一眾士紳富戶和各家的族長越眾而出,徑直的走過來相迎。

    「還請張尚書恕我等老眼昏花,怠慢之處,還望見諒。」

    商量妥了。

    張煌言如是想,但並不以為意,如今的形勢對他們實在不利,這些鄉紳在鄉間有威望不假,但也都有著大批的族人和家眷需要考慮,顧慮多了,難免會猶豫一二,但只要他們還能相迎,就說明他這段時間的苦心沒有白費。

    「人之常情。」

    明軍並沒有入鎮,甚至就連羅蘊章也沒有進去,不過鎮上還是做了不少的飯菜款待明軍,張煌言以及那十來個充當護衛猛士更是被鄭而重之的請了進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煌言便向他們提出了襄贊一些軍需的要求。

    「張尚書請放心,我等絕不會坐視王師受困於飢寒。」

    一個回答,其他的也是在旁附和,張煌言放下了些心便舉杯向眾人敬酒,以表示謝意。不過他也沒有在鎮子裡過夜,晚上還是回到了鎮外的簡易營寨裡居住。

    到了第二天一早,鎮上準備的糧草送到營寨前,張煌言謝過後便帶著這支潰兵離開了鎮子,向南行進,前往如今比較安全的徽州府。

    張煌言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目送張煌言一行離開,眾人對視了一眼,便回到了往日共議的所在。

    「人已經派出去了嗎?」

    「已經出發了。」

    「那就好,追的上追不上就是他們的事了,咱們已經把本分盡了,說什麼也怨不得咱們身上。」

    「這事情……」

    聽到了這份猶豫,那個為首的縉紳厲聲喝道:「事情已經做下了,難道你還想反悔不成?」

    「不,在下絕無此意。」那個鄉紳嚥了口唾沫,繼而說道:「只是現如今,延平藩兵敗,可是會稽藩卻勢頭正盛。日後讓那個殺神知道了,咱們怕是落不了好的。」

    「呵呵,咱們先管眼下吧,到時候不行就說是被那個外鄉人出賣的,與咱們無關。況且,老夫聽說會稽藩與延平藩、李經略他們不和,才有了這一次延平藩的大舉北上,沒準張尚書死在池州他才高興呢。」

    ………………

    明軍人數不少,而且是見過陣仗,受過專門訓練的,戰鬥力自然遠超於那些鄉勇,哪怕武器裝備低劣也無法改變這一結果。

    鄉紳們明白這一點,知道不能硬頂,但又害怕被人告發給滿清官府,乾脆做下了這番先款待後舉報的兩面派手段,為的不過是自保而已。他們這些鄉紳與池州府、池州綠營以及池太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更別說同年、同窗之類的關係了,也不怕碰上吃完原告吃被告的。只是張煌言所部就要危險許多了,不過這也不在他們的考慮範疇之內。

    趕往青陽縣舉報的使者一路疾行,沒過多久就來到了青陽縣城,並且很快就得到了知縣的接見。

    只不過,接見是接見了,消息也送到了,但是青陽縣這邊也沒有什麼辦法。池州綠營在昨天一早發現明軍炸營,就追著一支較大規模的潰兵而去,想要撈到張煌言這條大魚。不過那支潰兵卻並非張煌言所在的這一支,而是一路向東北方向的鳳凰山而去,照那架勢是準備往太平府方向逃竄。

    時間太短,池州綠營還沒有接到太平府綠營已經解決了駐紮在那裡的明軍的消息,就一門心思的認定了張煌言是打算與那裡的明軍匯合,而後上船逃竄,什麼也不顧的追了過去。這樣一來,池州府就空虛了,青陽知縣得到了消息卻也只能派人去找,但卻並非是想找就能找得到的。

    然而,在這個沒有無線電通訊,更沒有衛星定位的時代,倒霉的池州綠營追錯了方向,原本似乎已經被幸運女神拋棄的張應祥卻再度得到了垂青。

    「海寇張煌言就在青陽縣,汝領步兵跟上,本帥親提騎兵去追,絕不能讓他們接近徽州。」

    兵部尚書翰林院侍講學士,外加上近期收復了數個府,對於這些綠營將領來說張煌言可以說是鄭成功兵敗南京後最大的一條大魚,能不能翻身就全指望他了。

    張應祥很幸運,但也很著急,畢竟越往南距離徽州就越近。說來可笑,徽州前不久還是他鎮守之地,現如今卻反倒是儘可能的離得越遠越好。

    事實上,在明軍兵鋒之下選擇放棄徽州之時,張應祥就已經不在乎這些了。而現在,他首要的任務還是抓住張煌言,這才是日後清廷問責時的張本。

    鐵騎追擊那些步行上路的明軍,哪怕晚了幾日上路,但雙方的速度差實在不小,若非張煌言所部很快就進入到了山區,早就追上了。

    入夜時分,張應祥以及他帶著的那些親兵、騎兵在一處山坳裡修整。他們是追著車輪印和腳印追來的,只是這山林裡實在阻礙視線,更影響行進速度,入夜後不得不停下來修整一番,到了第二日再繼續追趕。

    「大帥,發現賊寇了,他們就在往南十來裡地的一處山坳裡宿營。」

    「好!」

    這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此地往南,依舊是池州府的地界,距離徽州尚有近百里之遙,那裡的明軍是不可能大舉而來的。想來真可謂上天在幫助他,但是張應祥卻並沒有操切。

    「傳令下去,今晚修整,明日一早便出發,爭取在中午時追上賊寇。」

    戰而勝之,張應祥抱有絕對的信心,畢竟對手只是些潰兵,而己方卻都是從河南帶來的精銳騎兵。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多活一晚上,總好過殺得痛快,卻讓張煌言那條大魚趁夜跑了,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山坳裡的明軍舉火宿營,張應祥嚴禁探馬湊近了去瞅個清楚,以防打草驚蛇。忐忐忑忑的一夜過去,天亮時,探馬回來稟告,說是明軍正在拔營,準備啟程出發。這時候自是要盡快追上去的,豈料張應祥剛剛下令出發,後面就有探馬追上來,說是有一路清軍也追了上來。

    「該死的,定是那個知縣多嘴,回去定撕了那廝的嘴!」

    事關功勞,張應祥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只是稍一思量便陰沉著向那探馬問道:「來了多少人,哪個府的,什麼人帶隊,武備如何?」

    一股子殺氣逼來,那探馬嚥了口唾沫,連忙回道:「回稟大帥,來人不下三百,俱是騎兵,盔鎧甲冑和武器皆是不差,具體是哪個府還不太清楚,不過為首的那幾個軍官卻是穿著八旗軍的鎧甲。」

    「什麼?!」

    不是綠營,而是八旗軍,張應祥登時便是一腦門子的汗。綠營還好,八旗軍可是皇上的奴才,身份遠高於綠營,而他這個綠營將領也不是什麼手握重兵、雄踞要地的大帥,不過是個丟了信地的喪家之犬罷了,差距實在良多。更何況,不下三百騎兵,這數量雖說比他少一些,可若是真跑出去一個半個的,那他還不如直接在此向張煌言投降呢。

    形勢比人強,張應祥只得親自帶著親兵過去求見。不過真的看到這群清軍,他卻是慶幸起來了自己的選擇。

    來人俱是高頭大馬,身上鎧甲俱是嶄新,武器齊備。騎兵一個個在馬上腰桿子直挺,目不斜視,顯然是經過了嚴格訓練的精銳。而為首的那幾個八旗軍,從甲冑上看的話,卻俱是藍底兒紅邊兒。

    「鑲藍旗?」

    張應祥沒有猶豫,連忙湊到了那八旗軍官面前,也不管對方是什麼官職,恭恭敬敬的就是一禮。

    「末將徽州總兵張應祥,敢問將軍如何稱呼?」

    八旗軍官一臉的倨傲,鼻孔幾乎都要朝天了,聽到張應祥的問話,嘴裡面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大堆,直聽的張應祥一頭霧水。

    「瞧你這廝也聽不懂滿洲話,本將乃是漢軍鑲藍旗分得撥什庫李名,我叔叔是漢軍鑲藍旗固山額真三等候墨爾根侍衛李國翰。」

    這一副不是滿洲八旗,勝似滿洲八旗做派,再加上那一嘴的遼東口音,張應祥登時就信了一大半。等聽到了後面那半句,張應祥的臉色更是瞬間就僵硬了下來。

    李國翰是什麼人,漢軍旗裡面從皇太極到多爾袞再到順治最信重的武將之一,墨爾根侍衛就是當年皇太極封的。如今已是三等候,名義上作為平西王吳三桂的副手坐鎮陝西,但事實上卻是等同於監軍的人物。這樣的大人物,一個侄子別說是分得撥什庫了,就是個普通的旗丁他也得供奉著。

    「那個,李將軍,您的腰牌能不能給末將長長見識。」

    張應祥話說的謙卑,但李名的手下們卻大為不悅,不過那李名卻也沒有拒絕,只是一副瞧你也是沒見過的模樣便將腰牌扔給了張應祥。

    接過腰牌,張應祥其實也沒見過真的,人家既然敢給,他也只是象徵性的看了看,就恭恭敬敬的雙手抵了回去。

    「現在信了?」

    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看那表情,聽那語氣,根本不用說出來張應祥卻也明白,而那個李名更根本就沒有遮掩的意思。

    身份的事情告一段落,那李名便向張應祥問道:「海寇張煌言可找到了?」

    果然是來搶功的。

    奈何眼前這個漢軍旗小軍官的背後卻有個惹不得的大人物,張應祥卻也只能據實相告。

    「那還等著什麼,趕快帶路,抓到了海寇張煌言,好不了你的好處。」

    大功變成了人家的了,張應祥心頭火起,但是一想到這廝的背景,他的怒火就登時被一盆涼水潑了個乾淨。

    然而,轉念一想,若是能和這等有跟腳的人物拉上關係,日後也必是好事一件,於是他便連忙招呼手下直奔明軍的所在。

    騎在馬上去追還要趕著車前進的步兵,終是要快上很多,很快他們就追上了張煌言所部的明軍。

    清軍的騎兵突如其來,這支明軍早已是驚弓之鳥,哪怕在鎮上有過休整,士氣也恢復了一些,但是親眼看見大隊的清軍騎兵出現在眼前,慌亂卻也是不可避免的。

    「將士們,打退了這支韃子,咱們就能轉進到徽州修整。」

    張煌言竭盡全力的鼓舞著士氣,但卻無濟於事,若非羅蘊章和身邊的隨從楊冠玉攔著,只怕早就到陣前去了。

    尚未見仗,明軍已經開始要土崩瓦解,勝券在握的張應祥連忙下令全軍出擊,唯恐張煌言會趁亂逃走。

    張應祥的部下開始策馬衝鋒,八旗軍則完全是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在後面督戰。遠處的明軍一看到清軍殺來,一下子就四散而逃,全無抵抗的打算。可是就在這時,旁邊一聲咳嗽,張應祥猛地想起來,並轡而行的還一位大爺等著伺候呢。

    心頭暗罵,但卻也什麼辦法。眼見於此,張應祥腆著一張笑臉就轉向那李名。豈料頭轉過去,看到的卻不是那副鼻孔朝天,卻是一隻套著鐵手套的拳頭瞬間就遮住了他的視線。
Babcorn 發表於 2017-3-11 15:24
第一百五十五章 黃雀在後

    醋缽大的拳頭在張應祥的臉上開起了油鹽鋪子,直接就將他打下了馬去,摔了個頭昏腦漲。

    這一幕,不光是張應祥沒有想到,張應祥身邊的親兵們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可是就在他們腦子裡剛剛萌生出「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李國翰的侄子」的念頭,還沒來得及想要拔刀護衛的時候,李名那一側的清軍們紛紛從戰馬側面的袋子裡掏出了一把把制式的燧發擎電手銃,連瞄也不瞄直接就向他們射了過來。

    這麼短的距離,而且還是手銃,根本就別想躲閃開,就連那幾個反應實在快的,早一步看見了那些清軍伸手去拿兵器的也沒能倖免。

    只是這一瞬間,張應祥的親兵和預備隊就直接被削去了一半。接下來,棄銃抽刀,一切如行雲流水一般,李名所部的清軍便策馬殺向了這支毫無心理準備的徽州綠營。

    山間的穀道裡,依仗著突然襲擊,外加上手銃齊射先聲奪人,十幾個鑲藍旗的八旗軍帶著一群綠營兵策馬沖上去大肆砍殺那些徽州綠營的精騎,幾乎只是一瞬間整個形勢就翻轉了過來。

    內訌乍起,徽州綠營完完全全的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論兵力,他們本還是佔優的,但過半的軍隊已經殺向張煌言所部明軍,此間再被八旗軍突然襲擊,局勢登時就是一邊倒了。

    這邊殺得興起,那邊已經衝殺過去的徽州綠營回頭再看,無不呆若木雞,瞬間就是一個進退兩難。

    山間的穀道雖說不算太窄,但是如許多的騎兵衝鋒還勉強可以,調轉馬頭卻是萬萬不行了。很快這些沖上前的清軍就變成了一團亂麻,有的想要繼續衝鋒,有的想要盡快回援,進退失據之中,死死的糾結在那裡。

    這時候,原本已經崩潰的明軍也回過了味道來,張煌言和羅蘊章一邊大喊援兵到了來鼓舞士氣,一邊驅使著週遭的明軍往徽州綠營前出的那部分反攻回去。很快,越來越多的明軍在張煌言、羅蘊章等人的鼓舞下開始返身而戰,就連那些早已經腳上抹油的明軍都回過頭看著這一幾十年未有之怪相切切實實的發生在他們的眼前。

    這邊亂成一團,那邊卻在被追著砍。八旗軍砍綠營兵,若不是上個月在杭州出現過一次,沒準這就是史無前例了。不過不再是八旗軍砍綠營、明軍砍八旗軍,起碼八旗軍和明軍是對立的,這一回反倒是八旗軍砍綠營、明軍也砍綠營,完全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張應祥被一拳頭轟下了馬去,摔了個七葷八素,很快就被李名綁了起來。等腦子從那股子暈勁兒過去了,第一個念頭是馬國柱派人來殺他,畢竟那段開場白的滿洲話說的真心有模有樣,可是轉念一想,卻立刻就嗅出了這裡面的門道。

    「你們是明軍?」

    聽到這話,「李名」轉過頭,卻是哈哈一笑:「你現在才發現啊。」

    真的是明軍!

    「敢問這位將軍,你們是延平郡王派來的,還是會稽郡王派來的?」

    鄭成功派來的,那他和他的部下也就是死路一條了,可若是陳文派來的,那就不一樣了。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會稽郡王府特別行動隊什長李還鄉是也。」

    真的是陳文的軍隊!

    劫後餘生之感登時傳遍全身,滿臉上不是血就是淚的張應祥也顧不得擦拭,更顧不上去問問李還鄉這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怎麼出來的,連忙說道:「末將與浦江侯樓侯爺認識,末將前些日子剛剛把徽州獻給了大王,與咱們江浙王師約定了互不侵犯,還請將軍手下留情啊。」

    亂世,軍隊就是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張應祥的這五百餘騎可是從河南帶出來的老底子,現在侷限在這一小片區域裡被兩路明軍合圍,每一瞬間都會有傷亡出現,每一個傷亡都會讓他肉疼不已。

    「李還鄉,你有跟他廢話的功夫不知道去殺敵嗎?」

    剛剛始終在李還鄉身邊的那個「親兵」一開口,李還鄉臉色一凜,連忙應是,翻身上馬,抄起了佩刀就策馬衝了上去。

    那「親兵」看了一眼張應祥,隨即冷冰冰的說道:「既然你都把徽州獻給大王了,那怎麼還在這裡攻擊張尚書麾下的王師,分明就是一派胡言!」

    張煌言不是跟著鄭成功來的嗎,又不是陳文的部下。這個道理,張應祥知道,卻也說不出來,因為說出來也是廢話,人家都是明軍,他是清軍,屁股是洗不乾淨的。

    戰鬥很快就宣告結束了,會稽郡王府衛隊配合會稽郡王府特別行動隊從背後發動突襲,輕而易舉的在這片山間穀道裡殲滅了這支徽州綠營的精銳騎兵,一些狗急跳牆的騎兵還試圖想要衝過張煌言所部明軍的戰陣,結果被羅蘊章組織起來的戰陣連人帶馬一起捅死在了陣前。

    「如何?」

    張應祥已經被五花大綁的扔在了馬上,羅永忠過來,與陳富貴的第一句話便是問他這般感覺如何——不比特別行動隊,衛隊的工作是保護陳文,有時也隨陳文衝鋒,但是護衛的任務才是第一要務,不似今天這般,放開了手腳去殺敵,感覺自是不同。

    「痛快。」

    甩了甩鐵鐧上的血液和腦漿子,陳富貴繼而說道:「就是這身狗皮太讓人不爽利了,要是能穿著咱們王師的軍服鎧甲上陣,那才是真正的舒服。」

    「哈哈,陳兄弟所言甚是啊。」

    二人相視一笑,隨即便策馬向張煌言所部的方向而去。

    「會稽郡王府衛隊騎隊長陳富貴、會稽郡王府特別行動隊隊長羅永忠,求見張尚書。」

    陣後,聽到喊聲,張煌言想要走過去,卻被羅蘊章拉了一把,但他卻並沒有停下,只是對羅蘊章搖了搖頭,便走了上去。而羅蘊章眼見著張煌言過去了,他也只得三步並作兩步的追了上去,護衛在側。

    「本官就是張煌言。」

    面前的文官身穿緋袍,補子上繡著錦雞,卻只有三十五六的樣子,目光炯炯有神,當是為意志堅定之人。

    「末將會稽郡王府衛隊騎隊長陳富貴、會稽郡王府特別行動隊隊長羅永忠,見過張尚書。」

    二人拱手一禮,著實讓羅蘊章眉頭一皺。兩個分別領百來人的小軍官,見了兵部尚書連個跪禮都沒有,著實是沒有禮數。只是羅蘊章並不知道,江浙明軍之中已經免除了跪禮,眾將以及文官見面,不是拱手,就是平胸,只要極少的情況下才會下跪。自家都已經如此了,面對一個外系文官當也不會自降身份。

    張煌言對此沒有表示絲毫不滿,但卻連忙問道:「你家大王呢,可是已經到池州了?」

    衛隊和直接向陳文負責的特別行動隊都在這裡了,張煌言確實有理由如此問及,但陳富貴和羅永忠卻搖了搖頭,接下來笨嘴拙舌的陳富貴就乾脆閉上了嘴巴,讓羅永忠去向張煌言解釋。

    「回張尚書的話,我家大王如今應該在南昌統籌全局,張尚書若是現在啟程,或可能盡快與我家大王一晤。」

    「南昌?」

    「正是,我江浙王師北上與虜和碩安親王岳樂決戰之際,虜西南經略范逆文程遣寧南靖寇大將軍陳泰進攻九江,以分江南虜師壓力;同時,西賊孫可望出兵插嶺關,為我軍擊退,如今我軍正與西賊對峙於贛西。」

    「什麼?!」

    範文程的反應是正常的,如果不出兵反倒是不正常的了,但是孫可望選在這個時候進攻插嶺關,分明就是在起內訌啊。尤其是江浙明軍對這位秦王殿下的稱呼,就不由得張煌言不去深思了。

    「這麼說,你家大王如今已無繼續攻略江南的打算了?」

    「這些恕末將等人微言輕,還請張尚書到南昌與我家大王再行商議。」

    歷史上鄭成功兵敗南京,回返福建,雖先是取得了廈門大捷,接下來又收復了台灣,但卻也病故在了那裡。鄭成功死後,永曆帝被吳三桂殺死在逼死坡的消息傳來,張煌言曾向鄭經進言奉魯王為正統,繼續堅持抗清,為鄭經所拒,迫不得已解散軍隊,隱居了起來。

    張煌言是東南沿海著名的明軍首領之一,堅持抗清近二十載,清軍對他可以說是勢在必得,後經叛徒告密,張煌言被定海總兵張傑抓獲。清廷百般勸降,高官厚祿之誘配以正妻獨子安危之迫,卻依舊不能動搖張煌言的意志,最終遇害於杭州教坊弼。

    張煌言死後,萬斯大等人與和尚超直為其收屍,並由張煌言的外甥朱湘玉到總督衙門買回了首級殯斂。遵照張煌言在《入武林》詩中所表示的願望,把他葬於杭州西湖之畔南屏山北的麓荔枝峰下,陳文那一日途徑南屏山,恍然想起了此事,才有了陳富貴和羅永忠的這一行。

    「好吧,本官也正打算去求見會稽郡王。」

    張煌言答應了會去見陳文,他們的任務也就算是完成了大半,二人不由得舒了口氣。可是,羅蘊章對於對於尹鉞此前的回絕雖說是也已經從江西的局勢變化中得到了答案,但是陳富貴和羅永忠出現的時候太關鍵,他作為如今張煌言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將不得不再多問上幾句。

    「敢問二位將軍是如何發現我部的?」

    「子文!」

    「羅將軍可是疑我二人?」

    聽到羅蘊章有此一問,張煌言登時便是一愣,可是再想阻攔也已經晚了。相較之下,陳富貴和羅永忠二人則是眉頭一皺,若非歷練多年,只怕早就揮拳相向了。

    「不敢。」

    說是不敢,但羅蘊章還是懷疑二人坐視他們那支部隊炸營,以防張煌言兵力過於雄厚,不便於帶去南昌。

    事實上,原本羅蘊章並非如此疑心深重之人,只是此前尹鉞的態度,外加上這段時間以來,在沒有援軍且時時都會遭到背叛的環境下待久了,有些東西就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陳富貴怒目圓睜,羅永忠卻是一臉的冷笑,隨即便說道:「好叫羅總兵知道,我二人奉命保護張尚書的安全,若延平藩艦隊來援便撤離,若遇險則出擊,可誰知道韃子在河對岸的幾聲炮響就能讓一支近兩千戰兵的大軍炸了營。至於今番能夠到此,還要多謝那鎮上的縉紳,羅總兵帶著人南下了,他們轉過頭就去青陽縣城報信,我部要不是換了這身狗皮,只怕都沒機會得到消息。」

    羅永忠夾槍帶棒,張煌言和羅蘊章卻登時被這個內幕所震驚,當即便啞口無言。片刻之後,張煌言和羅永忠對視了一眼,不由得嘆了口氣。

    「會稽郡王有心了。」

    「那群敗類,末將早就說不能信他們,結果還是讓他們騙了。」說到這裡,羅蘊章顯然是把羅永忠的譏諷拋之腦後,立刻便向陳、羅二人說道:「既然還有些韃子步兵在外,不如我等在山谷中設伏,再殺他一輪,到時候再去鎮子上把那幾個鳥縉紳拉來好好羞臊羞臊他們。」

    這個提議很是合陳富貴的胃口,不過這一路上但凡有事都是二人相商,他也知道羅永忠的腦袋比他這個實心眼好用,便轉過頭看去。

    「此事萬萬不可,我軍孤軍於敵佔區,每一戰都會造成減員。不瞞羅總兵,衛隊和特別行動隊都是軍中千挑萬選的善戰之士,每一個損失都是不可估量的。」

    羅永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陳富貴也覺得不應該為了一時爽快而導致傷亡的增加,既然這邊兩個主將已經如此了,羅蘊章也只得收回建議,反倒是羅永忠多看了這個八百年前沒準還能沾上些親戚關係的同姓外系武將,提防之意隱隱萌生。

    議定了下一步的行止,陳富貴和羅永忠回去將繳獲草草的分配了一下就啟程出發。只是那些俘虜除了帶走的張應祥以外一個不留,盡數殺死於此的作風,卻還是嚇了張煌言和羅蘊章一跳。

    有了江浙明軍帶路,張煌言所部在數日後很是順利的與前來接應的陳國寶所部合流。羅蘊章帶著部下們緩緩而行,前往南昌修整,張煌言則隨著回去覆命的衛隊和特別行動隊一起急匆匆的趕去南昌。

    張煌言獲救的消息陳文很快就得知了,慶幸於張煌言不必像歷史上那樣在大軍盡沒後帶著幾個隨從歷經艱辛潛道繞行達兩千餘里,九死一生才返回舟山之餘,對其中的內幕卻也是冷笑不已。

    「派人去池州散佈消息,就說……」說到這裡,陳文卻又搖了搖頭:「算了,就憑韃子那幫官吏將校的尿性,也用不著老子多此一舉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11 15:24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見歡(上)

    永曆九年六月,徽州總兵張應祥及其所部騎兵在追捕明兵部尚書翰林院侍講學士張煌言的過程中被明軍圍殲於池州山中,登時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也難怪,在江南清軍取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史詩般大捷沒過去多久,在福建明軍退出長江,江浙明軍收斂爪牙的同時卻出了一個總兵官及其所部精銳被一支孤軍殲滅的奇聞,猶如巴掌一般狠狠的扇在了以馬國柱為首的江南官員的臉上。

    徹查,是必然的。事實上早在發現了此事,尚未確認張應祥生死的時候,池州官場就已經開始了推卸責任——池太道表示這事情雖然發生在池州,但是他當時在太平府;池州府的文官們表示此事發生時綠營擅離防區,鍋應該他們來背;可是綠營卻表示,晚上把張煌言所部嚇得炸營的是他們的功勞,而此後他們也是去追擊一支大規模的潰兵,與他們無關,應該由青陽縣來負責……

    推來推去,黑鍋最後還是由報信的那個鎮上的一個外鄉人來背。池太道、池州府和青陽縣會審,也不知道是打死了再斬首,還是斬首了再畫押,總而言之,這個不知道哪來的乞丐百分之一萬是明軍細作,他們設了一個局來誘騙張應祥進了埋伏圈。至於奸計得逞後為什麼不離開,很簡單,這廝還在醞釀著一個更大的陰謀,所幸被明察秋毫的池州官員揪了出來,否則肯定會造成更大的災難。

    一個團圓結局,只有一個乞丐的冤死,池州的文官、吏員、武將和士紳們都是無辜的,也就不在乎冤枉個草民了。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此番雖然僥倖擊敗了福建明軍,但是清軍自身的損失也是難以承受的。和碩安親王岳樂和議政大臣伊拜被殺,皇太極皇十二女的額駙博爾濟吉特班第被俘,僅僅是在江浙明軍手中他們就丟掉了五個府的地盤以及近萬的八旗軍,哪怕其中大多數是由蒙古八旗承擔的,這也是自老奴努爾哈赤以七大恨起兵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

    除此之外,瓜州、鎮江兩戰,江南江寧左翼四旗全滅,協防江南的漢軍旗也沒剩下幾個歪瓜裂棗,綠營的損失同樣難以想像。如此的局面,馬國柱需要向滿清朝廷解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池州的這點兒貓膩雖然不起眼,但也超過了他的容忍額度。

    一個乞丐不夠?

    青陽縣的乞丐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明軍細作了。

    還不夠?

    連帶著池州府的幾個乞丐頭子也算進去。

    還是不夠?

    青陽縣城的幾個沒有背景的小商賈也是明軍的細作。

    這都不能過關?

    那就對不住了,告密的鎮子的士紳豁奪功名,入獄直接打死,江浙明軍在池州的情報頭子就新鮮出爐了。

    士大夫階級盤根錯節,這樣一來,士林的憤怒和反彈在所難免,可是池州府那邊已經顧不上這許多了,他們此前反正的事情還沒交代清楚呢,債多不愁,也就顧不上這許多了,先解決一個是一個。

    池州鬧劇乍現,作為始作俑者的張煌言一行卻已經趕到了南昌。

    六月底的贛江之上,頂著烈日驕陽,自鄱陽湖溯流而上或是自贛江上游而來的大小船舶,有的是縴夫喊著號子將繩索拉得筆直,有的則是船工不斷的調整帆、舵,總要將船駛入到沿江的碼頭。

    張煌言一行在饒州府上了船,渡過鄱陽湖,順著贛江溯流而上,很快就駛入到了贛江上的章江碼頭。

    章江碼頭就在章江門外,豫章十景之一的「章江曉渡」指的就是這裡。他們這一行人乘坐的是鄱陽湖水師的運兵船,下了船,張煌言望向遠處,縴夫們正在前往成群結隊的前往碼頭上的水師辦事處去結算工錢,一路上有說有笑,顯然是不怕水師衙門會剋扣他們的工錢。

    張煌言在路上聽水師的軍官說過,拉縴是極苦的活計,尋常人是不會做的,不過這些人的身體強壯自不待提,相較農民的組織性也更強一些,招兵時是能夠優先一些的。所以這些住在贛江下游的漢子除了在家種田外,時常也會來走一遭,賺筆快錢,有個縴夫的身份等招兵時也能優先一些。

    驚嘆於***風的改變,張煌言一行未走多遠,也迎來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官員。

    南昌有俗語:「接官送府章江門」,此處歷來是官員上任接官、官員卸任送官必經的所在,這與府城內部西北方向多衙門有著極大的關係,從而甚至已經形成了一種慣例。

    寒暄一二,迎候的官員就將張煌言往不遠處的章江門那邊請。不談張煌言此來本就是打算與陳文相商的,就算是禮節,自然也是要先往行轅拜會的。

    張煌言回了一禮,略盡禮數,抬頭望去,卻見不遠處聳立著一數層高的樓閣,上書著滕王閣三字,直接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敢問貴官,這就是初唐王子安作《滕王閣序》的所在?」

    「本兵博學多聞,正是此處。」

    這個滕王閣就是江南三大名樓之一,初唐詩人王勃所寫的《滕王閣序》的所在,其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更是傳世的名句。

    「真的是這裡啊。」

    張煌言遙遙看了看,便繼續策馬而行。進了章江門,未行多遠便是南昌縣的縣衙所在,南昌、新建二縣同城,不過新建縣的縣衙雖說也在府城西北,但卻偏德勝門一些,張煌言一行路過了此間便徑直的往城中前行。

    經過了一年的恢復,南昌雖說距離恢復舊觀依舊還有一段不近的路要走,但是總體上卻是早已今非昔比。

    張煌言一行走在路中央,路旁的百姓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對於他這個正二品的大員最多也只是瞅上兩眼,並無稀奇之色。

    南昌乃是省城,但是對於尋常百姓來說,高官卻還是罕見的存在,但這裡卻是如此,百姓們忙忙碌碌的為生計奔波,腳步卻大多很是輕快,可見心上的壓力卻並非很大,更多是在為了獲得更好的生活而忙碌。

    若論富庶,當年前往杭州應考,那裡遠勝於此百倍,但張煌言知道,那卻已經是清軍入關以前的老黃曆了,於今時今日早已做不得數了。但是鎮江、松江府的上海縣他卻都曾去過,南京那邊也曾在城外盤桓,這些在明末可謂是富庶已極的所在,哪怕人流如織,卻總是從裡到外的透著一股子死氣。並不像這裡,哪怕兵禍的傷痕還沒有徹底撫平,但卻是無處不在的洋溢著生的氣息。

    「不瞞本兵,王撫軍經營江西一載,勸農桑、薄徭役、立學校、興工商,各級官員在南昌露面多了,本地的百姓也就見怪不怪了。」

    「原來如此。」

    楚王好細腰,城中多餓死。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巡撫身體力行,下面的官員自然就更是盡心盡力,南昌民生的迅速恢復也就不稀奇了。

    「王長叔本就是廟堂之才,本官在四明山時就曾有幸得見過大蘭山的興盛。能有如今氣象,絕非偶然。」

    「其實,章江門這裡還好,廣潤、進賢等門比之此間還要更勝良多,本兵有時間可以去看上一看。」

    這裡毗鄰官府,確實不是適宜於工商業聚集的所在,城內民生恢復自還是要從那些地方看起。只是張煌言沒想到,南昌光復才過去一年而已,就能恢復如許。尤其是看著那個會稽郡王府派來的官員的那股子驕傲勁兒,心中就更是驚嘆。

    「有時間,確實是要看看的。」

    清軍南下,江南往昔的繁華和興盛一去不返。張煌言除了當年魯監國朝初起之時和最近攻略南京上游府縣,基本上都是在海島渡過的。無論是舟山,還是中左所,亦或是崇明島,都遠遠無法與這些大都會相提並論。

    一路前行,所見的酒樓、茶肆高朋滿座,商舖、貨棧中更是在不斷的運來送走之中貨物依舊堆積如山,這樣的景象,對他來說已經太過遙遠了,遙遠得他已經有些恍惚了起來。

    沒過多長時間,張煌言一行便來到了會稽郡王府南昌行轅,聽迎候的官員說起,這裡原本是洪承疇南昌幕府的所在地,陳文收復南昌後便進駐於此,為的便是免除再行興建行轅的巨額花費。

    雖然那官員久在行轅,但門口的衛兵卻依舊是一絲不苟的檢查過後才放他們進去。陳富貴和羅永忠要去繳令,只有張煌言帶著從人跟隨那官員前往會客的大堂。

    「大王那邊的會議還沒有結束嗎?」

    「沒有呢。」

    「有勞通報大王一聲,就說兵部尚書翰林院侍講學士張公已經到了。」

    「下官這就去會議大廳通報。」

    官員點了點頭,便回來代為向張煌言致歉。這個會從一早開始開,到現在都中午了,飯點兒都快過了,還沒有開完,雖說這等狀況倒也並不稀奇,但是他分明記得陳文很重視這位兵部尚書的,天知道這會上又怎麼了。

    「不急。」

    這邊張煌言坐定,那邊則已經進了會議大廳去通報。聽聞了張煌言已經到了,陳文只是讓人去招待一二,他這邊的會議還不能停,今天上午必須議出一個結果出來。

    「大王、撫軍,下官對浮糧減免沒有任何異議,只是如今西賊作釁於贛西,我江浙王師還要進一步擴軍,這時候免除那麼一大筆稅收,是不是有些為時尚早了。」

    江西布政使司參議榮虔負責本省的稅收,在陳文的理解中,他的職務相當於江西省稅務局的局長。記得去年,浮糧一事也是他報出來的,可現在,位置沒有變化,但出言反對的卻還是包括他在內的一眾江西文官。

    榮虔的意思很簡單,現在孫可望那個西賊不安分,量入為出,直接免除那麼一大筆的收入,到時候糧餉不足再加稅或是動用其他資金導致財政上的混亂,還不如繼續徵收,哪怕只是減免一部分財政上也能鬆快一些。

    「榮參議前面說的那些,本王自是明白,免稅期剛剛過去,今年夏稅徵收肯定會受到民間的阻礙,這個問題應該由各府縣的官員去解決。至於榮參議唯恐下面的官員將缺額攤到繳稅的百姓們的身上,這事情自有監察司處理。」

    陳文心意已決,榮虔等反對一次性徹底廢除浮糧的官員便紛紛落座。陳文很清楚,這些官員都是在為整體財政負責,畢竟現在還遠沒有到化劍為犁的和平年代,江浙明軍集團需要面對的威脅還很多——滿清、孫可望以及尚可喜、耿繼茂和郝尚久這樣的牆頭草,甚至就連李定國和鄭成功也隨時會變成敵人,畢竟已經有了孫可望的例子存在。

    只不過,他們身處的位置是在江西一省,陳文則有著更為全面的考量——今番新近收復了五個府的地盤,俱是富庶非常的所在,雖然也同樣需要編練部隊來控制這些地區,但是稅賦上足以支撐新一輪的擴軍。

    更重要的是,早前出發的船隊算算這時候也應該快到日本了,接下來的日子,財政上只會越來越寬裕,這些不合理收費的免除也能夠更進一步的加速民生恢復不是。

    「諸君請放心,本王早有準備,絕不會出現臨時加徵稅賦的事情,也不至因隨意挪用以分配錢糧導致財政的混亂。」

    有了這句話,榮虔等人也就放心了,陳文是個說到做到的首領。他們本身也都是廢除浮糧的支持者,此番不過是唯恐財政混亂和失信於民才會提出將減免分為幾步走的計畫。既然陳文說出口,肯定是有辦法,他們也就可以放心了。

    浮糧減免是從去年就已經在進行前期調查和準備的施政策略,事涉南昌、袁州、瑞州三府,其中光是南昌的浮糧就高達銀十九萬五千一百二十二兩,米十四萬九千一百三十一石之多,有明一朝都沒有廢除,清朝兩百多年期間幾次減免也都利用花樣繁複的其他稅賦來換湯不換藥,確實是極其重要的大事。

    這是今天最大的議題,確認無誤,陳文和王江聯名簽署了政令,便會以政令的形式下達到涉及到的這三個府,民間也將會通過《江西邸報》進行刊登,咸使聞之。至於後期的監督,如陳文所言,監察司是會嚴加監督的。

    會議結束,陳文便與王江二人一同前往會客的大堂。進入之時,張煌言正坐在那裡飲茶,見陳文和王江已經到了,連忙起身行禮。

    「下官,兵部尚書翰林院侍講學士張煌言,拜見殿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15 10:17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見歡(中)

    「張尚書無須多禮。」

    陳文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拖住了張煌言的雙臂,硬是將他行禮的動作止住。

    眼見於此,張煌言只得改為拱手一禮,陳文也回禮如儀。不過及到了近處,細看去,這位「西湖三傑」之一的民族英雄在相貌很是不俗,尤其是那雙眸子,異常的炯炯有神,陳文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其中的堅定意志。

    自弘光元年寧波舉義抗清而始,到清康熙三年被殺害於杭州弼教坊,堅持抗清近二十年,幾乎貫穿了整個南明時期。氣節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抗擊滿清民族壓迫的大旗下做到相忍為國,這才是南明時期最缺乏的東西。

    「大好江山,可惜淪於腥羶!」這句充滿了悲憤的嘆息,大抵是不會出現了吧。

    陳文看向張煌言之時,張煌言也在打量著陳文。年紀與其相彷彿,甚至比他還要年輕一些,更重要的是,其人氣質上鋒銳蘊含在溫和之中,綜合鄭成功和鄭泰那邊曾經提及過的感官和事情,以及他與陳文的部下們在這段時間的相處,此人絕非是如李之椿以及這段時間那些士紳所說的那般蠻不講理。

    「蒼水,多年不見,君更勝當年啊。」

    比之陳文,王江與張煌言是舊相識,當年吳勝兆反正失敗,張煌言在平岡立山寨抗清,與當時在大蘭山的王翊、王江所部有過很密切的交集,更是曾參與過王翊攻陷上虞縣城的作戰。後來魯監國從福建退回浙江,設行在於舟山,張煌言入衛,二人便再未有過交集,豈料再見卻實在江西的南昌,形勢比之當年更是稱得上是一片大好。

    「是啊,長叔,算來已經有六年的光景了,真沒想到再度重逢會是在南昌。」

    舊友重逢,免不了要共敘彼此的經歷,尤其是當年的那些共同的好友大多已經沒於國事的今天,更是不勝唏噓。

    「當年以大蘭山一隅之地支撐數千精銳,今朝南昌能恢復到這般,長叔之才具,便是入廟堂為計相亦是足夠的。」

    能夠看到民生恢復,哪怕這裡並非是張煌言的故鄉也足以讓他感到欣慰和愉悅。不過,王江卻並沒有對這份功勞慨然受之。

    「蒼水有所不知,其實浙江和南贛亦是如此,皆是輔仁堅持輕徭薄役,嚴肅吏治的功勞。」

    「哎,長叔你總是這樣說。我回浙江大半年,明明這段時間都是你在江西操持一切嘛,現在被稱讚了,反倒說是我的功勞,我可是受之有愧的。」

    陳文哈哈一笑,張煌言的視線也重新回到了陳文的身上:「殿下……」

    「瞧瞧,你是長叔的朋友,我也是長叔的朋友,那咱們倆也可以算是朋友。這樣太見外了,你這邊殿下殿下的叫著,是不是我也得管蒼水你叫張尚書才行?」

    「不敢,只是殿下已為朝廷名爵,貴為藩王,尊卑斷不可亂。」

    「蒼水啊,你就聽輔仁的吧,他這人最沒有個規矩。況且這只是私下,我們在公開的場合也是使用官稱的。」

    「正是如此。」

    「呃。」張煌言嘆了口氣,實在耐不住這兩個傢伙一唱一和:「那就卻之不恭了。」

    「就是嘛。」

    稱呼的問題解決了,彼此之間的關係也無形的拉近了一層。

    張煌言知道,王江是去年才被陳文從南京救出來的,在此之前,江浙明軍的民政一向是由一個叫做孫鈺的文官和陳文共同負責。不過那時江浙明軍還只是浙江明軍,現如今佔領區已是那時三倍有餘,甚至將近四倍的地盤,也分為了浙江、江西和南贛這三個巡撫轄區,分別由孫鈺、王江和陳文的一個親信文官顧守禮負責,若說這些地區的民生恢復與陳文無關,卻是除了那些強行堅信於此的鴕鳥以外任誰也不會相信的。

    「在下兵敗池州,多謝輔仁出手相助,否則只怕是已無倖免之理。」

    歷史上張煌言沒有在南京之戰後的那場千里大逃亡中去世,但卻也歷盡了艱辛,一路上被各種士紳、義軍推來推去,最後全軍覆沒,帶著幾個隨從堅持著從江北的霍山、英山地區一路潛行,甚至在途中身染瘧疾也要強忍著病痛行進,一路才返回到浙江沿海。不過這一次,如果真的被張應祥抓到,估計弼教坊的慘劇就將會重演於尚未被明軍光復的南京了。

    「蒼水客氣了。」

    南京之戰,鄭成功還是敗了,陳文在南昌時也從軍情司南京站獲得了具體的內情,與大致上和歷史上的南京之戰沒有太大的出入,甚至就連清軍的實力遠遜也僅僅是讓鄭成功逃出生天了更多的潰兵而已,並沒有能夠將接過扭轉過來。

    「輔仁此前就已經懷疑大木可能會失敗?」

    陳文搖了搖頭,他已經盡力了,南京與他佔領區的最北端相距五百多里地之遙,中間還有杭州堅城和岳樂的大軍,他是怎麼也不可能以堂堂之師來幫助鄭成功避免這一次慘敗的,可最後就連梁化鳳沒能參戰也無法改變結局,著實讓陳文感到無語。

    「鎮江大捷的消息傳來後,太長時間沒有傳來南京光復的消息,吾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大木,哎。」

    南京城下的慘敗,對於鄭成功和張煌言來說都是一次希望的破滅。歷史上,這更是南明最後的一次大規模反攻作戰,尤為可惜的是鄭成功在已經先得勝點的情況下的大意,最終導致了以失敗告終。

    打一個後世的比方,鄭成功開場五殺、超神,對面清軍上單掛機任由張煌言去拆塔,這時候對面中單管效忠來了句「我們還有不多時間就到點了,不夠再開一局也沒別的事情做,你慢點拆讓我們再玩會兒,以後大夥一起開黑」,結果鄭成功就真的信了,任由人家在線上和野區裡發育,等他們再出山時,掛了半天機的鄭成功卻發現,自己已經打不過了。

    這場南京之戰看上去就是鄭成功浪輸了一場穩贏的好局。事實上,這事情根本沒有這麼簡單。

    「大木的戰略沒錯,能夠從福建浮海而來,這份魄力和對軍隊的掌控力來說,當今天下也絕少有能夠與其相提並論的。」

    跨海投入戰輔兵不下十萬以奔襲一個至關重要的戰略節點,而且前半段還贏了,鄭成功的才具足以碾壓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武將。張煌言沒有想到,陳文對鄭成功的評價竟如此的高,尤其是他根本不知道,陳文與其說是評價鄭成功的此番作戰,還不如說是在評價歷史上的那個更為用兵更為成熟的鄭成功。

    「輔仁言之有理,大木其人,才具確實不凡。大軍進入長江後,先破瓜州江防,後於鎮江幾乎全殲了虜廷在江南的機動兵力,前半段沒有任何瑕疵,堪稱完美。只是收復鎮江之後,他的舉動怎麼看怎麼讓人捉摸不透。」

    陳文記得,歷史上的張煌言對於鄭成功在收復鎮江之後的舉動也是多有不解,甚至這些不解更是被後世的不少人理解成張煌言看透了鄭成功的私心卻不好願明言之類的無端誹謗。原本他也不太能夠明白,可是根據自身用兵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去代入到當時的鄭成功,很多看上去無法理喻的東西也就不難理解了。

    「大木兵敗的詳情,我這邊收到消息不久,也有一些不太成熟的理解,或可拿出來參詳一二。」

    「但請直言。」

    陳文起兵五年,從一個帶幾百兵的小軍頭一步步成長為麾下帶甲十萬的強藩,戰績更是只有西南的那位李定國才能與其比肩,已是如今南明這邊最為善戰的大帥了。兵法上的事情,各種說法不一,但是論權威性,陳文肯定要比其他武將,尤其是那些根本不懂軍事的士大夫要靠譜得太多。

    「大木收復鎮江後,看上去的第一個錯誤是沒有陸路行進,驅馳百里奔襲南京,可有此事?」

    聽到陳文的問話,張煌言點了點頭,隨即言道:「確有此事,在下當時已經前往南京,不在軍中,但在下風聞,中提督甘輝曾力勸大木陸路行軍,卻為眾將所阻。」

    「這件事情,大木做的沒錯。」

    「什麼?!」

    陳文語出驚人,不光是張煌言,就連王江也是一愣。他也是看過軍情司報告的,明明鄭成功如果奔襲南京,清軍兵力不足以守衛南京幾十里的城牆,如今在陳文口中反倒是沒錯了,這實在是匪夷所思,難道陳文也瘋了嗎?

    「據吾所知,大木收復鎮江之後,並沒有急著進軍,而是在鎮江修整了幾天。而蒼水在這期間倒是有過進攻南京,卻沒有成功,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鎮江大捷與鄭成功圍困南京,這之間是有一個小插曲存在的,那就是張煌言和楊戎鎮一同進軍南京周邊府縣,卻被清軍擊潰,結果乘船撤退到浦口,八個明軍下船就把浦口守軍都嚇跑了。

    這個插曲聽上去就是一個樂子,但其中有一點在於,不同於浦口守軍的那些小丑,南京附近的清軍在大敗之後依舊有膽量攔截明軍,甚至敢於出擊並將這支先遣部隊擊退。

    「輔仁的意思是韃子還會設法攔截或是在伺機而動?」

    「正是如此。」

    「不對,當時受到攔截的是我,而不是大木啊。」

    聽到這話,陳文笑道:「在韃子眼裡,蒼水你和大木有區別嗎?」

    確實沒有區別,都是明軍,都是來進攻南京,來要他們命的。區別只在於一支兵力稀少,而另一支則兵力雄厚而已。

    「可是大木後來進軍南京時也沒有遭到韃子的攔截啊」

    「當然,大木全軍而動,韃子怎麼敢攔截?」

    聽到陳文有此一問,張煌言登時便陷入到了沉默之中。眼見於此,陳文便繼續說道:「蒼水當時在大木軍中,應知道他此番攜帶了多少軍需,同時還將將士們的家眷都帶來了,是吧。」

    張煌言點了點頭,陳文雖然不知道此番的詳情,但是透過歷史他卻能看得更加清楚:「大木的軍隊以步兵和火器為絕對主體,騎兵卻幾乎沒有。輜重和家眷都在船上。大軍全師而動,韃子自是不敢輕動。假設大木分出一支足夠對南京展開攻城戰的部隊急行軍前進,攜帶著輜重和火炮五、六天確實能到達城下。但是當時長江上逆水逆風,需要縴夫拉著海船才能前進,就將會更進一步的拉開前軍和後軍之間的距離。分兵之後,一旦後隊主力遭到攔截,前軍何以自處?」

    這時代,一般情況下軍隊都是以步兵作為主體,輔以騎、炮等兵種。但是鄭成功的軍隊,步兵和炮兵的規模和訓練程度都很高,但是騎兵數量太少,兵種偏科太嚴重。

    尤其是此番作戰,自閩南浮海而來,中國海岸線近半的距離,戰馬不是坦克,帶來了身體虛弱也很難投入戰鬥,所以鎮江之戰鄭成功完完全全是以步克騎,硬生生的打下了這麼一場大捷出來。可是沒有足夠規模的騎兵,行軍途中對週遭變化反應速度勢必會大幅度減慢,如果出現危險,反應不及其意味著的就是慘敗。

    鄭成功在南京城下的那些天證明了,軍隊失去秩序,再強的強兵也會變得與平民百姓無疑。

    鎮江與南京之間不過百里,假使鄭成功如甘輝所言的那般「晝夜倍道,兼程而進」的跑起馬拉松,遭遇清軍就將會是一場大敗。

    可若是如張煌言在事後的不解,「雖步兵皆鐵鎧,難疾趨,日行三十里,五日亦當達石頭城下」的那般,前軍與保護輜重、家眷的後軍脫離,清軍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完全可以先騷擾後軍引前軍來救,等到前軍馬拉松跑一半再聚眾殲滅這支失去了秩序的疲兵,這等手法在兩千年前孫臏就已經玩過了!

    況且,當時的鄭成功還要面臨「正下大雨,河溝皆滿」,道路泥濘,於行軍實在不利。甚至如甘輝所言和張煌言所猜測的那般,能否達成都是一個問題。而且南京城牆之堅固,世所罕見,大軍奔襲難道就真的一定能夠一鼓而下嗎?

    既然如此,與其冒險一搏,不如全軍行動以求穩妥。哪怕是慢上一兩日,總好過被清軍抓住了破綻,導致此前的一切努力全部付之東流要強吧。

    「輔仁,我記得你當年在金華擊敗石廷柱的那次,好像也是步兵一夜奔襲百里。」

    張煌言還在消化著陳文的說法,王江對此沒有切身之處,感受不似張煌言那般深刻,思路很快就飛到了類似的事情上面。

    「長叔,你可知道,當時我可是在路上丟下了所有的火炮、輜重以及為數不少的掉隊士兵,騎兵也是盡數撒出去,就連衛隊都沒有例外。而且這還是在金華府,當時我收復那裡已經很久了,官道是重新修復的,沿途每個一段距離就有一座烽火台,很是安全。類似的例子也有,當年戚少保百里奔襲,在花街擊潰了倭寇也是如此。戚少保和那時的我都是內線機動,而大木此番卻是在充滿敵意的韃子佔領區行軍,不一樣的。」

    良久之後,張煌言總算是將這些消化完畢,隨即對陳文便是拱手一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蒼水受教了。」說到這裡,張煌言話鋒一轉,隨即便向便向陳文問道:「南京之敗,困擾在下多時,敢請輔仁不吝賜教。」

    「關於緩兵之計以及大木攜帶家眷等事?」

    「正是。」

    南京之戰對於張煌言來說極其重要,歷史上對於南明時期的抗清運動更是如此。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鄭成功雖敗,但陳文尚在,他也就不是特別著急了。

    「不急,已經這個時辰了,當先為蒼水接風洗塵。」
Babcorn 發表於 2017-3-15 10:18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相見歡(下)

    洗塵之處,陳文選的是滕王閣,那裡是江南三大名樓之一,另外的兩座全在湖廣,暫且不作考慮,不過這裡卻是個難得的好地方。

    滕王閣內,江西名菜輪番登上席面,很多陳文都沒吃過,這一次也算是沾了張煌言的光才能把去年在江西忙忘了的給補上一補。席間更少不了教坊女樂的表演,不過陳文等人大多心不在焉,反倒是還不如那些菜色更讓他有印象。

    酒足飯飽,在滕王閣上觀賞了一番贛江的景色,陳文一行才返回到行轅。席間,張煌言很想知道那些答案,但是卻始終遵從著客隨主便的禮儀,陳文既然表示接風過後再就剛才的話題繼續往下聊,張煌言也就按下了這份求知慾。

    回到了行轅,住處什麼的早已安排妥當了,喝瞭解酒的茶湯,陳文揮退了左右,三人就著下午的話題繼續聊。

    「輔仁中午時說到陸路進兵的原因,在下思之再三,確實更符合當時的情況。那麼,後面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呢?」

    鄭成功抵達南京城下之前,張煌言就早已經出發前往南京上游府縣招撫,對於具體情況他也僅僅是知道發生了什麼,具體為什麼會如此,以著鄭成功的性子大抵也是不會向他解釋的,如今唯有求助於陳文才能解答他的疑問。

    「到達南京城下,大木有沒有為攻城做準備?」

    「有的,據在下所知,原本大木是計畫攻城的,但是後來管效忠派人送了一封書信,說是韃子有法,堅守三十天城陷罪不及家人,所以大木就沒有發起進攻。」

    「那就對了。」

    張煌言的親歷與陳文在後世史書中看到的沒有什麼區別,剩下的就很好解釋了。

    「這事情在下也是風聞,但事情很簡單,城內的韃子自稱顧及遠在北京的家人,所以希望大木展現仁慈,而他們正是利用了大木的仁慈,才達成了緩兵之計。可大木為什麼會如此選擇,竊以為此事有兩點原因。」

    「從政治上看,大木這是做給其他韃子的官吏將校看,就像他在檄文中寫到那些,無論是漢人官吏、綠營將校、乃至遼東的陳漢軍、蒙古八旗,甚至是滿洲八旗,只要肯歸順,就可以既往不咎。這是在從政治上孤立對手,達到專力打擊韃子統治集團的目的。」

    「從軍事上看,大木的軍隊先天不足,兵種搭配失衡,騎兵太少。這不光導致了軍隊預警範圍太小,很多正常的戰術都無法使用。更重要的是,在戰場上,大木不可能每一次都指望韃子用騎兵去撞他的鐵人軍,所以在鎮江之戰後,能不戰便不戰,防止這個致命的缺陷暴露在更多人的眼裡。」

    鄭成功身處福建,他與清軍交戰多年,始終在清軍在閩南、粵東一帶打著拉鋸戰。但是這些地方並不出產戰馬,他的戰績不差,但每次連戰連捷後總會有一次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慘敗,繳獲跟不上,所以他的騎兵部隊規模始終起不來,直接導致了兵種搭配的失衡。

    鄭成功在鎮江大捷中單純使用步兵幾乎全殲了上萬的精銳清軍,更多的還是他對步兵尤其是以鐵人軍為核心的步兵戰術設計和使用上的才能才達到了這一成就。可是到了下次,清軍知道了鐵人軍不好打,騎兵機動力強,繞著去打那些薄弱的戰線,難道數量稀少的鐵人軍還能追著騎兵屁股去砍嗎?

    「政治、軍事……」

    陳文洋洋灑灑的將這些說了個明白,但聽者卻依舊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消化,王江不提,技術官僚,理財行政是把好手,軍事上能不拖後腿就是好的。就連張煌言,其實際領兵的經歷和規模也都很小,更多的還是擔任監軍的工作,陳文講述的東西,政治上的他可以說是一點就透,但軍事上的內容就必須花時間理解了。

    「輔仁,我記得你上個月進攻杭州時,蕭啟元那廝也曾用了類似的辦法,你就不在乎那些韃子日後會死戰嗎?」

    王江的思路一如既往的偏到了別的地方,但這次卻正好是陳文接下來想要提及的一個問題所在。

    「還是老問題,情況不同。我並不是說鎮江大捷不如喬司鎮大捷,對韃子產生的效果其實是一樣的,但問題在於我和大木的軍隊組成不一樣。」

    「組成?」

    「正是。」說了許多,陳文喝了口茶水才繼而說道:「我江浙王師起於大蘭山,如今鐵甲十萬,基本上都是招募自民間的良家子,降將雖然有一些,比如馬信、胡來覲還有即將在這次擴軍中入營效力的張洪德、康日昇等人,但總體上降將的比例很低,絕大多數的將校都是我軍中從士兵一步步打拚上來的。」

    這是實情,江浙明軍的內部凝聚力極強,軍中對士紳和其他明軍都抱有隱隱的敵意,這些都是源於這支軍隊的發展歷程。相較之下,鄭成功的福建明軍就完全不一樣了。

    「大木起兵以來,收納了太多的降將,哪怕這些人中多有當年曾效力於其父的部將,但降將過多,導致了大木在主觀的傾向上更偏向於招撫、改編來實現快速擴軍,從而才有了南京城下的遲疑。換做是我部,在將士們眼裡,韃子的腦袋是軍功的憑證,收復更多的府縣就會有更多的軍功田土,這等緩兵之計從根源上就不會成功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

    張煌言和王江痴痴的聽著陳文的講述,這些新鮮的理論彷彿是給他們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一樣,不僅僅在於弄明白南京之戰中鄭成功失敗的原因,這些全新的理念更是讓他們如痴如醉。

    「事實上,緩兵之計也僅僅是讓南京城裡多了一些援兵,可是從援兵的數量和質量上,對於大木的威脅其實都不是很大。這場慘敗,關鍵還是在於王師軍紀的喪失,導致了軍隊徹底變成了一盤散沙。」

    「確是軍紀出了問題。」

    歷史上張煌言於事後編寫的《北征錄》記述:「石頭師挫,緣士卒釋兵而嬉,樵蘇四出,營壘為空,敵諜知,用輕騎襲破前屯。延平倉猝移帳,質明軍灶未就,敵傾城出戰,兵無鬥志,竟大敗。」

    「大木治軍之嚴厲,並不下於在下。此番軍紀在短短十來天就徹底宣告崩潰,其原因在於家屬入營,導致士無戰心。杜工部的《新婚別》裡面曾有句: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南京之戰的慘敗也正是因為家屬入營導致了軍紀崩壞,才會被此前的手下敗將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士卒們腦子裡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能有戰心也就奇怪了。否則的話,鄭成功就算在南京城下真蹲一個月,江南的清軍也只有死路一條。

    「這……」

    張煌言聽得一愣,反倒是王江率先反應了過來:「輔仁,永曆五年,你率軍奔襲金華府,當時寧可只帶著少量的軍隊冒險也不肯帶著老營出征,就是因為這個?」

    「正是如此。」

    陳文在兵法上的造詣著實驚到了這兩位朝堂金字塔頂端的高級文官,只是他們不知道,陳文其實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這些巨人有戚繼光、也有後世的一些兵家,更有鄭成功、李定國這樣與他同時代的英雄,他們的成功經驗,陳文會儘可能的吸取,而他們的失敗,也是陳文在軍中竭盡全力避免的。

    「至於大木攜帶將士家眷的原因,蒼水應該能夠想到些什麼了吧。」

    張煌言點了點頭,繼而向早已對此心知肚明的陳文和以及懵懂無知的王江說道:「永曆四年年底,韃子連下廣州、桂林,兵鋒直指行在。大木聞之,起大軍勤王,結果行在路上,其駐紮的中左所卻被福建虜師偷襲,從其父起數十年積蓄付諸東流,軍中將士從此也極力反對大軍勞師遠征。這幾年大木的本部兵馬基本上都是在閩南、粵東一帶與韃子拉鋸,此番若是不帶家眷出征,只怕大軍還沒過溫州就已經鬧出兵變了。」

    「啊?」

    永曆四年正是四明山明軍覆沒,陳文在危局之下打贏了四明山殿後戰,為四明山抗清運動保存下了一絲火種的那一年。王江並不知道,原來就在那一年,幾乎是與此同時,明軍在兩廣也是處於崩盤的形勢,而鄭成功勤王反遭清軍偷襲,如此巨大的損失更是聞所未聞。

    「真的是宿命啊。」

    張煌言一聲嘆息,隨即便頹然的坐在了那裡,默然無語。

    鄭芝龍降清導致了鄭成功的軍隊結構以及他在南京城下的傾向,永曆五年年初的那場中左所遇襲導致了將士家眷的攜帶,軍隊的兵種配比失衡不僅導致了奔襲成為泡影,更是加劇了鄭成功的招撫的傾向,而這種傾向的出現更是導致了家眷入營的發生。

    這些並非都是一定的,比如鄭成功的傾向,比如唯恐軍心不穩而放士卒與家眷團聚,這是對他的影響而非直接決定,但是這樣的影響最終觸發了連鎖反應——大軍在收復鎮江後於水路緩緩而行,走了十天才抵達南京城下,接下來攻城計畫被一紙降書擱淺,在城下等待清軍投降的鄭成功唯恐大勝之後不讓將士與家人團聚會導致軍心不穩,結果導致了軍紀的崩壞,從而釀成了城下的夜襲和觀音山的慘敗。

    「不,蒼水,這不是宿命,也不應該是大木的宿命。南京城下的慘敗並不能掩蓋瓜州、鎮江兩場大捷的輝煌,一個英雄,總會有發光的地方,我堅信未來的日子裡一定會為華夏再立新功的。」

    歷史上的南京城下的兵敗,看上去是清軍大捷,但光是鄭成功的殿後部隊就擊殺了包括滿洲一等輕車都尉、江寧協領瑚伸布祿,騎都尉索博多、雲騎尉多內、佐領額色、巴薩禮、薩爾泰等大批滿洲將官,清軍雖然獲勝,但卻損失同樣慘重。就連清軍在這一戰中的第一功臣梁化鳳事後仍心有餘悸的說道:「當勁敵多矣,未有如鄭家軍之難敗者。」

    歷史上的南京之戰後,鄭成功很快就在廈門打出了一場大捷,八旗軍新一代中堅武將達素、叛將施琅、黃梧俱非一合之敵,清軍沿海各省水師幾乎全軍覆沒,八旗軍更是損兵折將,能夠逃回岸上的寥寥無幾,光是能夠從史料中查到名字的滿洲將官就高達六十餘人,其中上三旗的更是有二十五人之多。

    而在滿清朝中,兩白旗在這一戰的慘重損失直接導致了他們被兩黃旗徹底壓倒,以及鰲拜日後在輔政大臣中的一家獨大,更是後話。

    後世對鄭成功的評價,於民族英雄更多還是偏重於收復台灣,但就是這個被一些刻意無視其功績的英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抗清戰場上給予了八旗軍以沉重的打擊。甚至,如今取代了鄭成功成為東南戰場主導者的陳文,也僅僅是這一場喬司鎮大捷及收復杭州後才完成了對歷史上的鄭成功在擊殺八旗軍的戰績上的超越。

    「我,很佩服他,他堅持抗清近二十年,更是做到了尋常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他是一個英雄!」

    誅殺了岳樂,以及鄭成功兵敗南京,陳文正式取代了歷史上的鄭成功,成為了東南抗清運動的絕對領導者。接下來的任務還很沉重,但陳文卻已然做好了準備。

    「輔仁,大木那裡暫且已經如此了,湖廣那邊,如今形勢如何?」

    湖廣的範文程和孫可望牽扯了陳文太大的精力,能被再世孔明範先生以及南明唯一一個可以與何騰蛟一較高下的坑貨孫可望同時關注,陳文一點兒榮幸之感也無,反倒是迫切的想要徹底將他們弄死,最好是綁在一起弄死,誰讓這兩個王八蛋一起來給他添亂的呢。

    「湖廣北部的虜師已經退了,五月底時就退兵了,那時候我才剛剛回到南昌。」

    「五月底?」

    按照常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五月底南京之戰剛剛結束,湖廣不可能得到消息,歷史上湖廣援軍主帥固山額真明安達禮就是個例子。難道說,這裡面出了什麼意外不成?

    「沒錯,是五月底,陳泰死了,所以韃子不得不退兵了。」

    「啊?是被那位大帥擊殺的?」

    聽到這個答案,張煌言登時便是一愣——江浙明軍對上八旗軍現在已經到了砍瓜切菜的地步,甚至都不用陳文出手,這份戰鬥力實在匪夷所思。只不過,此時此刻的陳文和王江的面色卻突然變得有些不太自然了。

    「那個傢伙自己病死的,真是太便宜他了。」

    歷史上的常德之戰正是發生在永曆九年的四五月間,可是作為主帥的寧南靖寇大將軍陳泰卻並沒有能參戰,因為他恰好就是在五月時病死的。可是即便如此,有洪承疇在,劉文秀卻還是沒有佔到這個千載難逢的大便宜。現在就連陳文也沒有能撿到這個便宜,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秦藩呢?」

    「秦藩?」聽到這個詞,陳文冷冷一笑,繼而說道:「應該說是西賊孫可望,這廝大抵是知道了韃子撤軍以及我部的永嘉師趕到江西,在日前也已經放棄了插嶺關外的對峙,邀請我赴長沙參加他的鴻門宴,老子才沒空搭理他呢。」

    孫可望趕在陳文北上進攻杭州時出兵挑釁,擺明了就是在牽制他,以防陳文的實力攀升過快,將他壓下去。事實上,除了皇帝在手,孫可望的實力已經被陳文壓了下去,這一點他的幕僚應該有自知之明,所以當範文程撤軍和陳文的機動部隊進入江西,他立刻就結束了武裝對峙,擺出了和談的架勢。

    「那接下來,輔仁打算如何?」

    「還能如何?暴兵、攀科技樹、等濟爾哈朗那個韃子南下。下次孫可望要是還敢來,定要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才叫做殘忍。」

    雖然不太明白陳文口中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詞,但是張煌言卻依舊能夠感到這其中的自信,呼之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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